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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樓上樓下》作者:天因【完結】

《樓上樓下》作者:天因【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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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淮睡覺前又檢查了一下,還是停著水,心想這澡怕是洗不了了,索性往床上一仰,直接找周公下棋去。
睡到半夜,他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給震醒,邊摸眼鏡邊下床踩拖鞋,哪知一腳踩進水凼里,摔了個四腳朝天,心里直納悶,地上怎么都是水?
敲門聲越來越大,伴隨著有人叫喊的聲音,他怕吵著鄰居,想也不想這么晚了會是誰找自己,扶著眼鏡屁滾尿流地爬起來去開門。
門外敲門的男人只見開門的人蓬頭垢面,一身是水,再看他腳下,一個臉盆浮在水里,一下就樂了,“呵,你比我還慘。”
“哪兒呢哪兒呢?究竟是哪兒堵了?” 終于讓那人給找到原因——廚房水龍頭開著,半夜來的水正嘩嘩地流,下面水池的出口又讓蕭淮不小心給塞住了,沒地方跑的水淌了一屋。
忙活了大半個小時,屋里的水終于給排干淨了,只是地還有些濕,但總算不會弄壞什么東西。
“宋樂,住你樓下。”一直幫忙的人坐在沙發上吐了口氣,伸出手自我介紹。
“蕭淮。”













蕭淮睡覺前又檢查了一下,還是停著水,心想這澡怕是洗不了了,索性往床上一仰,直接找周公下棋去。  

睡到半夜,他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給震醒,邊摸眼鏡邊下床踩拖鞋,哪知一腳踩進水凼里,摔了個四腳朝天,心里直納悶,地上怎么都是水?  

敲門聲越來越大,伴隨著有人叫喊的聲音,他怕吵著鄰居,想也不想這么晚了會是誰找自己,扶著眼鏡屁滾尿流地爬起來去開門。  

門外敲門的男人只見開門的人蓬頭垢面,一身是水,再看他腳下,一個臉盆浮在水里,一下就樂了,“呵,你比我還慘。”  

趁蕭淮還沒反應過來,那人干脆鑽了進去,隨手關上門,撿起臉盆就往里走,嘴上還沒歇著,“哪兒呢哪兒呢?究竟是哪兒堵了?”  

蕭淮一頭霧水地跟著,半天沒找到自己的聲音。  

終于讓那人給找到原因——廚房水龍頭開著,半夜來的水正嘩嘩地流,下面水池的出口又讓蕭淮不小心給塞住了,沒地方跑的水淌了一屋。  

“還愣著干嘛?還不趕快!”午夜來客利索地關了水拔了塞子,抄起廚房的簸箕就開始舀水。  
蕭淮這才如夢初醒,忙不跌地找到掃帚把水往廁所趕。  

“沒什么重要東西弄濕了吧?”那人又道。  

一句話嚇得蕭淮差點跳起來,手忙腳亂往客廳跑,但已經晚了。  
客廳里一個厚紙箱子被水浸了個半濕,蕭淮連忙搬起來就往飯桌上倒。  
一堆塑料包,有几個還落到了地上。  

午夜來客從廚房露了個頭出來,看了看那堆東西,說:“密封得蠻好的樣子,不會進水的。”  
蕭淮這才松了口氣,把掉在地上的几包撿起來,拿了個IKEA的超大塑料袋來,和桌子上的一起全裝了進去。  

忙活了大半個小時,屋里的水終于給排干淨了,只是地還有些濕,但總算不會弄壞什么東西。  
“宋樂,住你樓下。”一直幫忙的人坐在沙發上吐了口氣,伸出手自我介紹。  
“蕭淮。”蕭淮換了睡衣出來,和他握了一下,“謝謝你。”  

“你這兒鬧水災,滲了點下去,我那兒今晚也沒法住人了,就睡你這兒,明天跟我下去談賠償的事情。”說完他連招呼也不打,熟門熟路地進了蕭淮的臥室,一頭就栽上了床。  
蕭淮想了想,從壁櫥里翻出另一套枕頭和被子,鋪在客廳的沙發上。  
再去看那人,已經打起了小呼嚕。  

他抓抓自己的頭發,踮著腳出去關了燈,窩進沙發里睡覺去了。  

第二天,蕭淮在睡夢中隱約聞到一股子香味,半耷拉著眼皮從被子里鑽出頭來,正好看到昨天占了自己臥室的人坐在飯桌旁吃東西。  

見他醒了,宋樂將手上的一揚,“我用你冰箱里的材料做了早飯,吃不吃?”  
你倒不客氣。心里這么想著,蕭淮翻起來進了廁所,發現自己的毛巾和洗面奶位置有變動,暗嘆了一口氣——還真是不客氣。  

宋樂做的荷包蛋三明治,味道一般,勝在賣相還不錯。  
吃了几口后蕭淮跟著他下樓,進了他家家門才發現這哪是“滲了點下去”啊——  
宋樂的家屬于精裝修,牆上貼著牆紙,地上鋪著木地板。這會兒倒好,牆紙濕了,像沾了水的報紙一樣坑坑窪窪,木地板也被泡的東拱西翹,殘不忍睹,更別說那濕得能擰出水來的床和被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家遭了台風。  

屋主從抽屜里翻出個計算器,一邊比畫一邊按,“牆紙要重貼,牆灰可能也要重刷,地板也要重鋪,床要整,被子要重買……這個加這個,再加請工人的錢,應該需要XXXXX元,看在我們樓上樓下的份上,打個九折……算下來是XXXXX元,怎么樣?”說完把計算器往蕭淮面前一亮。  

蕭淮看看那數字,又看了看對面的人,眨眨眼,又回去看那數字,的確沒看錯。  
屋主靜靜地等他反應,一秒,兩秒,三秒……在心里數過十下,那廂還抿嘴盯著計算器不說話,宋樂終于忍不住了,“請工人來重新裝修需要一個月,裝修完了為了避免新材料對身體照成傷害,還需要將房子空出來至少兩個月……這樣好了,這段時間我住在你那里,扣除房租和伙食水電物業管理費,你只要賠我……喏,這個數就行了。”又是計算器一亮。  

目前的數目雖然也還有些高,但比起之前的天價,已經好多了。  
蕭淮快速計算著自己的收入和支出,盤算著大概要多久才能還清,結論還是有些讓人沮喪。  
“可以是可以,但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頭。  
“什么?”宋樂問。  

“能不能……那個,分期還……”他低下了頭,說最后一個字時的聲音都小的可以忽略不計了。  
“沒問題。”屋主倒是很豪爽,拿著計算器又是一陣狂按,“看在我們樓上樓下的份上,分期還就不收你利息了,兩年之內還完,可以吧?這樣的話,你每個月只要還我這個數就行了。”  
沒想到他那么好商量,期限還是寬裕的兩年,蕭淮有些驚訝地抬起頭,在看到計算器上的數字后,終于露出了微笑。


“第一,你睡沙發我睡臥室。第二,你買菜做飯外加做所有家務。第三,這三個月請克制自己不要帶女朋友回家過夜。第四,不得查探對方隱私和干預對方的生活。第五……”  

下午剛搬來的黃世仁宋樂先生要求似乎不少,如今正翹著二郎腿,一條一條地數著不平等條約,而旁邊,則是可憐的楊白勞蕭淮拿著筆記本仔仔細細地記。  

“記好了沒?不要記掉了。”宋樂喝了一口蕭淮泡的綠茶,味道不錯,他滿意地勾起嘴唇,“對了,再加一條,你每個月10號還錢,過期了就要加利息。”  

蕭淮又寫了一行,這才拿著筆記本站起來,把放在客廳角落的電腦打開,一個字一個字地往里面輸入,再打印出來給自己的債主看。  

宋樂這才注意到他那台電腦旁邊還有打印機和掃描儀。  
“喲,設備挺齊全嘛,你是做設計的?”隨口問問,也不算探人隱私吧。  
搖搖頭,蕭淮將那張宋樂檢查過的打印紙拿過來找了個地方貼上,就在宋樂認為他不會回答自己的時候,慢慢地說:“我在網絡上賣東西。”  

不知道是哪個字眼吸引了宋樂,他頗有興趣地湊上去,“哦?賣什么啊?生意好么?好不好玩?難不難?”  

一連串的問題顯然讓蕭淮有點無法招架,他把宋樂重領回沙發上坐定,扶了扶眼鏡,慢條斯理地回答:“網上開店成本低,不過利潤也低,剛開始不大容易,現在還好。”  
宋樂一時覺得有哪里不對,等他想起來的時候猛地拍了下自己大腿,嚇了蕭淮一跳。  
“我說你小子是恐龍變的啊?”  
“誒?”眼鏡青年沒聽懂,呆了。  

“反應慢啊!每次跟你說話你都要過一陣才有反應,搞得別人都不知道你是聽進還是沒聽進。”  

聽他這么說,蕭淮更呆了,半晌才有些羞赧地抓了抓頭發,“那個,和人打交道,我可能是不大擅長。”  

“那你還做生意?”宋大少爺努力克制自己翻白眼的沖動。  
“在網上做生意,不大一樣……那個……”有點急想解釋什么,聲音都拔高了一點。  
宋樂擺了擺手,“算了算了,反正跟我也沒什么關系。”看著蕭淮又要去抓他的頭發,突然覺得有些礙眼,硬轉回剛才的話題,“你還沒告訴我你賣的是什么。”  
“呃,內褲。”頭低了一點。  
“什么?”  
“那個……男式內褲……”頭更低了。  

那一瞬間,宋樂恍然以為自己面對著的是個不斷膨脹的紅色氣球,隨時都會爆炸。  
而他也終于想起,前一天晚上蕭淮搶救的那一箱東西,雖然當時只驚鴻一瞥,但似乎真的是……男式內褲。  


當天晚上,蕭淮就著冰箱里剩下不多的食材,做了簡單的一菜一湯,吃得宋樂舔嘴舔嘴,雖然沒有當面表揚,但從他飯后馬上為第二天晚飯點餐的行為來看,宋大債主顯然很滿意。  

飯后蕭淮把碗一洗就蹲到了電腦前,宋樂則把自己關在臥室里整理東西。  

兩小時后宋樂整理得差不多了,伸個懶腰打開門,發現蕭淮的姿勢几乎沒變。  

這家伙似乎喜歡蹲著玩電腦,側臉看上去全神貫注,是在做生意嗎?  

他當然知道有網上開店這么個不算時髦的東西,以前班上的女同學也經常在網上買這買那,往往因為買到一兩樣便宜貨而興高采烈。  

他還聽說有人開網店開發了,甚至有人利用網店炒作,把自己捧成個暫時的網絡紅人。  
但那畢竟和他無關,他懶得去了解。  

當他突然得知自己的室友也開網店,賣的還是和那種干淨遲鈍的形象完全沾不上邊的男式內褲,這就讓宋樂覺得有些好奇。  

小心翼翼地蹭到蕭淮身后,宋樂告訴自己這絕對不是偷窺別人隱私。  
只見蕭淮同時在和至少六個人聊天,雙手在鍵盤上翻起了花,仍然游刃有余。  
宋樂這才知道為什么他說在網上做生意不大一樣。  
至少,對于蕭淮來說,不大一樣。  

突然察覺了自己身后有人,蕭淮緊張地一側身,由于是蹲著,沒什么平衡,眼看就要摔到地上去。  

宋樂只輕輕將他扶住,順手帶著他重新蹲好,這讓蕭淮很不好意思。
  
“宋先生有什么事嗎?”蕭淮一邊應付網上的人,一邊問。  

“沒什么事,只是看你聊得起勁,過來湊湊熱鬧。”說完干脆大大咧咧地盯著屏幕,有一句沒一句地問他關于生意的事情。  

還欠著他錢的蕭淮自然不會覺得有什么,大方地讓他看,也有問必答。只是他一邊應付好几個買家,一邊還要和宋樂說話,兩邊都耽誤著,無論是打字速度還是說話速度都慢了一倍。  

“我看你在網上跟人聊天反應很利索嘛。”言下之意是說他平時太鈍。  
蕭淮邊打字邊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嗯,所以我比較適應現在的工作。”  
“工作?這個能養活你?”通過剛才的對話,他也知道蕭淮的生意雖然不錯,但利潤實在是低,在這個消費奇高的城市,他實在很難想象一個人可以光靠賣几條內褲生存下來。  
蕭淮的臉一下緋紅,“勉強……”  

“那一個月得賣多少條?我算算啊,一條賺XX元,這邊的水電氣網絡物業費加起來一個月少說也要XXX元,這套一室一廳房的房租是……”到這里宋樂突然頓住了,沒往下說。  
正巧蕭淮接下他的話,“宋先生你放心,我一定會按約定還你錢,我,我……”  
他以為宋樂懷疑自己的償還能力,不由得有些慌張。  

宋樂連忙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擔心……唉怎么說呢,總之我沒有懷疑你還不了錢給我,還有,請先生宋先生地聽著別扭,我大不了你几歲,你直接叫我宋樂吧,我也叫你名字。”  

眼前戴著眼鏡的青年似乎花了一點時間才消化他的意思,過了一會兒,終于抓著頭發笑了。  
宋樂有點不是滋味地發現蕭淮的頭發怎么抓都不會很亂,不像自己,稍微不注意就雞窩一樣。  
但他也有點高興,因為他發現,蕭淮只要一害羞就會抓頭發,說明他是個不善掩飾,本性純良的人。  

和這樣的人同住,今后的日子應該會有點安逸吧。


事實証明這安逸還不是一般的。  

自從和蕭淮同住,宋樂徹底明白了為什么古時候的有錢人都會養丫鬟佣人。  

蕭淮的好處是除了低血糖起不了早床,無法為他做早飯以外,其余的洗衣買菜做晚餐收拾房間等家務活做得一項不落,而且臉上始終挂著有點憨的笑容,說話聲音也不輕不重,讓人如沐春風,有說不出的舒服。  

宋樂下班到家一般在七點左右,秋天白天變短,天色早已經暗下來。  
他迅速換了拖鞋洗了手,溜到廚房門口,趴在門框上流著口水巴巴地問:“今天吃什么?”  
廚房里的人一般會過几秒鐘才笑著回答,“馬上就好,吃你昨天點的宮爆雞丁和黃瓜皮蛋湯。”  

“呵,你還真會做!”宋樂樂得跟什么似的。  
每天晚餐后點第二天的內容,已經成為宋樂的習慣,他本來想借此知道蕭淮究竟會做什么菜不會做什么,以免在以后的生活中太刁難對方。  

沒想到這小子几乎什么都會,只要他能點出來,他就會保質保量完成任務。  
這讓宋樂一方面驚喜,一方面心虛——會不會太麻煩別人?  
不過心虛的想法一般不會占據他大腦很久,因為菜的香味會成功將其擊碎,并使他繼續“厚顏無恥”地為自己的腸胃謀取第二天的福利。  

飯桌上宋樂先是一陣風卷殘云,然后腆著肚子稍作休息,准備下半場的進攻。  
他見蕭淮吃得很安靜,表情也沒什么變化,想了想,說:“我明天休息,晚上就不做飯了,我們出去吃吧。”  

蕭淮抬起頭去看挂歷,“你上周也是星期四休息,周末需要上班。”  
上周四,正是宋樂跟蕭淮計算裝修賠償并搬進來住的日子。  
原來已經一個星期了,宋樂覺得這一周時間過得真快。  
“我一周就休息一天,怎么樣,晚上出去吃吧,不會讓你請客,AA。”  
蕭淮又頓了一下才說:“我知道一家燒烤味道不錯。”  
“就這么說定了,白天我有點事出去,晚飯前回來。”宋樂高興地用筷子敲碗,“對了,我家已經有人進去裝修了吧?”  
“有,上班時間在裝。”  
“鬧不鬧?”  
“還好。”  

“你有時間抽空幫我下去看看,權當幫我盯一盯,他們裝得快點我早點搬回去你也早點解脫。”還知道自己住別人家里給別人帶來不便。  
蕭淮聽明白了,臉一紅,直抓頭發,“沒什么的。”  
宋樂見他紅著臉說那話,莫名其妙有點高興,至于高興的根源,卻無暇深究。  


日子就這么不咸不淡地過了快一個月。  
宋樂每周四休息,几乎都會拉上蕭淮到外面吃晚飯,說是AA,但最后都會因為沒有零錢而幫蕭淮付掉他那一份。  

他說那是小錢無所謂,大不了蕭淮以后買好一點的食材來做晚飯,大家以前樓上樓下現在住一起,不用計較那么多。  

蕭淮聽了進去,平時的晚餐也登時丰富起來,雞鴨魚肉沒有斷過,花樣翻了又翻,吃得宋樂每晚嗷嗷地叫腹漲,卻也是漲并快樂著。  

晚上蕭淮照例蹲在電腦前搗鼓生意,宋樂拿遙控器把電視台按了個遍也沒找到有意思的節目,干脆又蹭到蕭淮身邊聊天。  

“最近生意怎么樣?”看著蕭淮噼里啪啦打字的手,宋樂只覺得眼花,沒一會兒,頭也暈起來,干脆調整目光看著他的臉。  

戴著眼鏡的蕭淮文氣很重,偏瘦,頭發比宋樂長,零碎地貼在后頸和耳邊,側著光可以看見皮膚上的小絨毛。  

干淨,除了干淨,他實在找不到其他形容詞來形容自己的同住人。  
是蕭淮的聲音將宋樂拉了回來,只聽他不緊不慢地說:“跟平時差不多,那一箱貨快賣光了,這几天要再進一點。”  

“那不是很好?為了慶祝,我們明天出去吃晚飯吧!”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明明每天都吃得很好,自己都覺得褲腰緊了點,可蕭淮卻半點變化都沒有。  
“可是明天才周二。”  

“又沒人規定非要周四才可以出去吃飯。”宋樂看了一眼蕭淮那副不解的樣子,接著說,“說了是為了慶祝你生意興隆,我請客我請客!就這么說定了,明天我只上午上班,中午跟別人談事情,談完就回來。”  

蕭淮還想說什么,宋樂用手托住他的頭往電腦前輕輕一轉,“你的顧客說了那么多話,快回復他們!”  

蕭淮這才手忙腳亂地打字,只是覺得剛才被宋樂手碰過的地方有些燙。  
另一邊的宋樂也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的手,就差沒盯出倆窟窿。  
那種觸感,很柔軟啊……  


第二天宋樂果然很早就回了家,進門時才下午兩點半。  
他看見蕭淮蹲在電腦前,習慣性地走過去。  
他沒有打字,而是捧著個碗在看新聞。  
碗里是清湯白水的方便面。  

宋樂以為他為了晚上的大餐故意午飯吃差點,正要嘲笑,眼角卻瞄到電腦桌旁邊的那個箱子。  
那箱子本來是裝內褲的,由于被水淹過,蕭淮已經把東西都取了出來。  
現在箱子干了,里面放著不少方便面。  

以前宋樂回家都是晚上了,也沒怎么注意,今天卻正好看得清清楚楚。  
蕭淮正笑著跟他打招呼,他卻覺得嘴有些苦,很不是滋味。  
“你怎么現在才吃……平時中午都吃這個?”  
蕭淮點點頭,笑道:“方便。”  

宋樂正想教育他兩句關于方便面的種種不好,想起自己在訂不平等條約時明白地說過“不干預對方生活”,突然就窮了詞。  

他看著那個又低下頭慢慢吃面條的人,漸漸渾身都不對勁起來,干脆往臥室走,“我小睡一會兒,你忙你的。”  
“午安。”  

清朗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宋樂更覺得不舒服,進了臥室也忘了把門關上。  
結果宋樂只是半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著。  
只要客廳有什么動靜,他馬上側著耳朵仔細聽。  

先聽到蕭淮挪開椅子的聲音,然后他可能進了廚房,隱約有沖水的聲音,是在洗碗吧。  
再過了一會兒,蕭淮走回電腦前,偶爾傳來細小的打字的聲音,像耗子在夜晚啃食一樣。  
宋樂終于有了睡意,閡上眼,進入半夢半醒階段。  

沒過多久有人敲門,敲醒了他,他半睜著眼,聽見蕭淮快速卻小心地跑去開門。  
他似乎在門口和敲門的人說話,半天沒見人影回來。  

宋樂清醒過來,想到那家伙和人說話總會慢半拍,有些擔心。  
他下了床,剛走出臥室,蕭淮正好關了門轉過身。  

見他起來了,慌慌地抓了抓頭發,“那個,吵醒你了吧,抱歉。”聲音壓得低低。  
“沒事,本來就沒怎么睡著……剛才……”還是有些擔心。  
“是快遞公司的人。”  

“沒什么麻煩吧?”聽說快遞公司的人也有不好對付的。  
“啊?”驚訝地望著眼前比自己高不了几厘米的債主,待理解了他的真正意思后連忙搖起頭來,“沒有沒有,他只是來取今天要發的快遞,順便結清上個月的帳單……他几乎每天都要跑一趟我這里,我們……聊了一下。”  

沒想到深居簡出的蕭淮也會和人面對面聊天,宋樂的確有小小吃驚,隨即又自我嘲笑起來。  
他只是溫和,性子慢了一點而已,又不是自閉,為什么不能和人面對面交流?再說了,每天的食材都還是蕭淮在買,好歹也要和賣菜的人打交道。  

宋樂心想自己之前可能有些小看蕭淮,甚至還帶著點莫名其妙的同情。  
沒了睡意,看看時間離吃晚飯還早,宋樂索性拿了本雜志坐在沙發上亂翻。  
沙發另一頭放著疊好的被子和枕頭,那是蕭淮晚上睡覺用的。  

蕭淮又蹲回電腦前打字,偶爾應兩句宋樂挑起的話題。  
深秋午后的陽光懶散地照進來,鍍得客廳一片橙黃。  
宋樂看兩眼書,又看兩眼蕭淮安靜的背影,覺得自己聽得見時光流走的聲音。  
如果能一直這樣……嗨,想什么呢。

TOP

放縱的結果是什么?  
答案是有苦果子吃。  

頭一天請蕭淮吃晚飯,吃海鮮,看著蕭淮那雙流光璀璨的眼睛里的驚喜,宋樂一時高興,就多喝了兩瓶啤酒。  

“好吃吧?”宋樂邊打酒嗝邊問,已經有點大舌頭。  
蕭淮嘴里全是菜,說不出話來,只得不停地點頭。  

“我就知道你喜歡。”說著又夾了兩只青口給他,豪氣沖天地說,“多吃點,不夠再點!”  
好容易咽完一口,蕭淮搶著說:“夠了夠了,你別再喝了,吃點菜吧,快醉了。”  

“不會,你宋大哥我號稱千杯不倒,倒是你,瘦得跟小雞疙瘩似的,多吃點多吃點!”說著就要去拍蕭淮的背,力道沒掌握好,拍得他差點嗆到,面紅耳赤地猛咳嗽。  

醉眼迷朦地看著坐在身邊的人漲紅了臉,一邊用餐巾紙擦咳出來的眼淚,一邊抓白水喝,宋樂覺得生平就沒有看過比蕭淮更可愛的人。  
他又喝了一口酒,想壓住什么東西。  

一只修長的手伸過來抓住他的酒杯,蕭淮皺著眉頭,“宋樂你真的不能再喝了,一會兒醉倒了可沒人抗你。”  

“你不抗啊?”借著酒勁,宋樂語帶調笑,“咱們住一塊兒也差不多一個月了,你難道就沒有點同居情誼?我那個傷心啊那個欲絕啊……”  

蕭淮果然又抓了抓他的頭發,湊近了宋樂低聲說:“小聲點,會讓人誤會的……我們回去了好不?”  

那么近看蕭淮,因為剛吃了飯,一直以來瘦削的臉上也有了點紅潤的光澤,鼻梁挺而直,鏡片后的雙眼因為燈光原因出奇地烏黑閃亮……宋樂硬生生地吞了一口口水。  

“我們回去了好不好?”蕭淮見他沒反應,又問了一遍。  

宋樂一個激靈,終于清醒過來,一邊掏錢付帳一邊在心里罵酒精這玩意兒真不是個東西。  
回到本節開始的議題上。  
放縱的結果是什么?  
答案是有苦果子吃。  

啤酒喝過頭外加回去時吹了夜風,第二天,我們的宋大債主几乎是毫無懸念地“英勇”地感冒發燒了。  
債主生病,負債人倒霉。  
天剛亮,蕭淮就被臥室不尋常的響動吵醒了,他按著陣痛的頭,連眼鏡也忘了戴就往臥室跑,結果因為近視太深差點撞到門框。  

趕忙摸回客廳戴眼鏡,再進臥室時正好看見宋樂虛脫且狼狽地半跪在床邊。  
這下連蕭淮的低血糖也被刺激地不見了蹤影。  
他扶著宋樂回床上,覺得他身上很燙,忙問:“覺得冷?”  

宋樂含糊地應了一聲,倒回枕頭上,“應該是發燒,我想找藥,我帶的藥在行李包里。”  
蕭淮摸了摸病人的額頭,從床頭柜里翻出體溫計,“還不能肯定,先量體溫吧。”  
宋樂覺得自己百分之百是發燒,很想讓蕭淮別那么婆婆媽媽,直接找藥來吃,但看見對方一臉的擔憂,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几分鐘后,溫度計上顯示38度。  
宋樂一下子就得意了,心想自己的判斷果然沒錯,正想在嘴皮子上逞一逞能,卻在看見蕭淮仰著頭對著光看溫度計的樣子后,第二次把話吞了回去。  
那脖子……呃,真漂亮……  

宋樂指揮著蕭淮把他帶來的阿斯匹林泡騰片找出來,說這藥特難喝,但效果奇好,喝了捂出一身汗就退燒。  

蕭淮拿著藥也沒馬上給宋樂泡,反而仔仔細細地看起了說明。  
“不用看了,燒點熱水,扔一片進去就行,這藥我以前吃了好几次。”  

宋樂從沒在早上看見過醒著的蕭淮。平時他出門時這家伙還縮在被窩里,只露半個腦袋,如今看著他穿著睡衣,頭發有些亂,表情卻很認真,突然就覺得喉嚨發熱。  
發燒嘛,正常現象。宋樂如此解釋。  

眼鏡青年終于把泡騰片的說明書從頭讀到尾,宋樂眼巴巴地等他下最后結論。  
蕭淮看著他那張寫著“快泡快泡”的臉,一裂嘴就笑了,“這藥不能空腹服用,我先去給你弄點吃的,你再睡會兒。”  

他說完就帶上臥室門走了,留下宋樂跟個傻子一樣僵在床上——  
媽呀,他宋樂奔三的年紀,終于知道什么叫翩然一笑,日月齊失了!  


熬了一鍋青菜稀飯,吹冷一點,用小碗盛了再放上兩片咸菜,端進臥室的時候宋樂正半起著身講電話。  
蕭淮看了他一眼。  

就算在生病中也是意氣風發的男子,爽朗而豁達,明明和那個人沒有半點相象……  
嘆口氣,將碗放下,走過去為他掖好被角。  
宋樂看到他站在床邊,交代完最后兩句,挂了電話。  

蕭淮又拿來他的外套給他披上,將稀飯遞過去,“打電話請假?”  
“唔,今天不去了,找人頂一下。”用小勺慢慢喝,味道?怎么可能不好?  
以為蕭淮會順水推舟地問到自己的工作,沒想到那傻小子只是規矩地坐在床邊,半含著笑看他吃粥。  

倒是宋樂自己先忍不住了,“你不問我做什么工作的?”  
照舊有几秒的緩沖。  
“誒?”  

緩沖后也讓人有扑地沖動的迷惑。  
“你……”干脆兩三口將稀飯倒進肚子里,“我想起來了,當時你也是什么都沒問就讓我住了進來,連我讓你賠償的裝修費你也沒有疑問!”  

蕭淮把碗勺收到自己手里,一邊示意宋樂躺好一邊說:“沒什么要問的。”  
宋樂睡回去,只露了個腦袋在被子外面,“你不怕我騙你?”  
蕭淮把之前找出來的藥拿在手里,仔細將宋樂上下打量了一番,笑了,“你比我帥也比我富有,騙我對你有什么好處?”  

“沒有人會覺得自己足夠富有……”小聲嘀咕了一聲,心想雖然我的確比你帥那么一點點。  
稍微想了想,蕭淮說:“可是對于你來說,裝修費用那些錢,還范不著用行騙這種手段吧。”  
“為什么?”對于普通老百姓來說,那筆錢可不算少。  

“我總算知道了,有的人會因為生病變得像小孩子。”蕭淮笑出聲,心情愉快地站起來,“我去給你泡藥,一會喝了就睡吧,別胡思亂想,大家樓上樓下的,我相信你。”  
“沒有……好處么……”見他走時順手帶上了門,宋樂喃喃地問自己。  
門后,蕭淮站著沒動。  

有錢的少爺啊,你大概不知道,那些昂貴的衣服已經暴露了你的經濟底細,我還需要問什么嗎?  

至少,這一點和那個人一樣。  
如果讓夏生知道……蕭淮微笑著搖了搖頭,夏生是明理的人,不會討厭宋樂的,一定不會。


有錢人一般都是做什么工作的?几年前的蕭淮想過這個問題。  

直到几年后,認識了那個人,他才知道他們中,有一部分人,是世襲。  

于是他明白了,有錢人或許自己沒有工作,卻往往能使別人為他工作。  

比如,開個店請几個員工,讓他們任勞任怨地進貨收錢計帳,自己就能動輒買上千上萬的衣服穿。  

所以當蕭淮在某一天被某人一陣旋風似地拐進郵局旁邊的某間規模不小的書店并被告知這間書店的主人是誰時,他也沒有表現得特別吃驚。  

“這就是我的工作!”拐賣者有些得意地雙手環胸,等待被拐賣者的贊美。  

蕭淮將書店前后左右地打量了一下,由衷地佩服,“我路過的時候只在外面看過,還是第一次進來,氣氛果然很好。”  

宋樂的自尊心瞬間無限膨脹,“那是,也不看看是誰的店子。”  

“你就吹吧。”從一排書架后走出的男子語氣帶著戲謔,“你說的室友就是他?”  
蕭淮轉過頭去,有些驚訝,“白先生?”  

“是蕭淮啊。”白禮一下就笑出來了,“這世界也太小了點吧。”  
“原來你們認識。”宋樂之前還高漲的愉悅心情有些微低落。  

“認識好久了。”白禮同那兩人一起走到書店的會員閱讀區坐下,“蕭淮經常去我的窗口寄包裹,一來二去也就熟了。說起來,蕭淮,這段時間倒沒怎么見你。”  

“最近的客人都要求用快遞寄送,也許是覺得平郵比較慢吧。”蕭淮笑道。  
“喂喂,在我這個郵局工作人員面前說這樣的話,真的沒問題嗎?”  
“那好,收回前言,其實是因為快遞比較方便。”  

“也就是說平郵不方便……你這么說我也不會高興吧……”  
兩個人一人一句,如多年不見的好友,聊得無比投機,無意識地將宋樂晾在了一旁。  
宋樂郁悶地發現蕭淮在和白禮交談的時候,完全沒有和自己說話時的那種反應后滯現象,反而思維敏捷,巧言善辯。  

又聽了一會兒,終于讓他找到插話的機會,“老白你也知道他的生意?”  
“怎么不知道?每次來都寄內褲,是人都會好奇,記得是第四次來寄包裹的時候我問了他,然后我們才聊著聊著認識了。”白禮努力地回想著,“那是去年夏天吧,你說你才搬到附近住沒多久。”  

“白先生記性好。”蕭淮點點頭。  
宋樂一聽,更加覺得郁悶,還是那種完全尋不到根源的郁悶。  
他索性將頭轉向窗戶方向,目無焦距地注視街上往來的人流。  

蕭淮注意到了,不露痕跡地將話題一轉,“該驚訝的是我,沒想到你們是朋友。”  
“朋友?”宋樂不滿地哼了一聲,“我交友不慎。”  

白禮沒理他的怪脾氣,和顏悅色地對蕭淮說:“以前住同一個工廠小區,穿開襠褲時就認識了,后來小學中學也一起上的,沒想到后來我在這邊郵局工作,這小子也巴心巴肝地過來開了間書店。”  

“誰巴心巴肝了?”宋樂怒。  
當年,當年明明是白禮主動打電話來說郵局旁邊有便宜的門面出租,還親自構思擬訂了生意計划,只等他出錢開店,如今卻將他推上風口浪尖。  
遇人不淑,說的就是他宋樂。  


“也就是青梅竹馬?”蕭淮似沒感覺到宋樂的怒氣,笑道。  
“是竹馬竹馬。”白禮也笑。  

“竹你個頭。”宋樂已經懶得氣了,哼了又哼,叫了一個書店工作人員來交代事情,然后對白禮說:“反正你今天輪休,幫我守著。”  
說完將蕭淮的手一拉,“走,回家做晚飯。”  

又一陣旋風似的將人拐了出去。  
剩白禮一人坐在原地,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笑——  
“下午三點不到就做晚飯……未免也太早了吧……”  


書店離蕭淮住的地方不過步行十五分鐘路程,旋風二人組迅速卷到家門口,發現那里早蹲了一個人。  

確切的說,是一個人,外加一只大紙箱。  
“嗨。”那人抬起頭,見到蕭淮,有氣無力地打了聲招呼。  

“夏生?!”蕭淮顯然有些吃驚,兩大步邁上去將他扶起來,“你怎么突然來了沒給我說?”  
“半小時前我打你家電話,沒人接,打你手機,關著的。”叫夏生的人依舊有氣無力。  
蕭淮想到手機沒電忘了充,臉上有點熱。  

宋樂掏出鑰匙打開門,讓他們先進去。  
韓夏生見狀,特別留意地打量了一下宋樂,蕭淮則趁這空擋推著人和箱往屋里走。  
“你別多想,晚點告訴你。”蕭淮在韓夏生耳邊嘀咕,臉上不知不覺又紅了一大片。  
從宋樂的角度看過去,那兩人倒是親熱得很。  
想必是好友,他對自己說。  

韓夏生進了屋就往沙發上倒,直喊累壞了累壞了,宋樂這才有機會將他看清楚。  
和蕭淮差不多的身材,倆字,瘦削,差不多的氣質,也是倆字,文氣,一張清爽的娃娃臉看不出年齡,性子應該比蕭淮活潑頑皮一些。  

一口氣灌了一大杯涼白開,韓夏生這才緩過勁來,伸手一指那箱子,“你的貨。”  
蕭淮有些心疼地看著他,“發個快遞過來不就好了?干什么自己親自跑一趟?”  
“我想趁機休假嘛,你也知道我那老板跟周拔皮一樣,我還能不找個機會跑出來玩几天?”韓夏生吐了吐舌頭,環顧四周,終于想起還有宋樂這號人。  

他笑著伸出手去,“不好意思,我是蕭淮以前的學長,韓夏生,在鄰省工作,請問……”  
宋樂不重不輕地和他握了握,“宋樂,住樓下,目前和蕭淮同住。”  
“同居?”韓夏生猛地吞了一下口水。  

“是同住。”蕭淮好笑地強調,“因為漏水,樓下的屋子泡壞了,要重裝,所以宋樂暫時住我這里。”  

“就是同居嘛。”韓夏生執拗地堅持。  
“隨你,你要說是同居就同居。”蕭淮不想跟他爭。  
“可你家這么小,怎么住啊?”  
“你以前來玩怎么住的現在就怎么住。”  
“我沒說你們……我是說再加一個我的話,怎么住?”  
蕭淮愣了,宋樂呆了。  

是啊,他怎么忘了韓夏生每次來不住個兩三天不會走?現在多了個宋樂,怎么辦?蕭淮想。  
聽他這么說,他是打算住下來?這小居室怎么擠得下?宋樂想。  

兩人腦筋快速轉動,瞬間已經想過無數辦法,卻沒有一個貌似適用。  
反觀韓夏生,抱著腿舒服地坐在沙發上,半點煩惱的樣子都沒有,還突然拍了一下巴掌,宣布道:“我餓了!”  

“啥?”蕭淮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等你等得又累又餓,飢寒交迫,蕭淮,給我做點吃的吧。”歪著頭,笑得沒心沒肺。  
“啪”的一聲,不知道是誰腦袋里的什么東西,就這樣干干脆脆地,斷了。  


晚飯時三人又討論到睡覺場所問題。  
宋樂再次郁悶地發現,蕭淮面對韓夏生時,思維也很流暢。  
証據就在于韓夏生剛一說“要不我睡地上吧”,蕭淮緊接著就答“不行,好歹你也是客人,怎么能讓你睡地上”。  

當宋樂插話進去問蕭淮,“你沒有折疊床什么的?”  
蕭淮的反應則瞬間慢上几拍,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回答:“沒有。”  
這樣明顯的對比,足以讓宋樂郁悶地光吃飯不吃菜。  

還說不擅長和人打交道,韓夏生不是人啊,白禮不是人啊?  
宋樂悄悄扁了扁嘴,莫名其妙覺得委屈。  

而韓夏生見到蕭淮遲鈍的反應,驚訝地差點沒拿穩筷子。  
他想說什么,將宋樂是看了又看,最終什么也沒有說。  
話題繼續。  

“我看還是我睡地上,你睡沙發。”蕭淮對韓夏生說。  
想到昨天剛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雨,如今夜晚溫度不到五度,宋樂想也不想就將他的建議否定掉,“就你那身板睡地上?想去醫院看漂亮小護士?”  
一句話讓蕭淮紅了臉。  

韓夏生頗有興趣地勾起嘴角笑道:“不如,蕭淮和我睡床,宋大哥委屈兩天睡沙發?”  
宋樂直覺就想說“不”,沒想到蕭淮先他一步說道:“不可以,我害得宋樂不能回家住,怎能讓他睡沙發?”  

宋樂眉心一跳——嘖,還真是反應神速。  
“不好辦啊……宋大哥只能睡床,我不能睡地上,你也不能睡地上,這樣看來……”韓夏生故作為難地說,“只剩我睡沙發,你兩個睡床這一條路了。”  
兩個聲音,一個“好”一個“不好”,同時發出。  

蕭淮在說“不好”的同時聽見耳邊傳來的那聲“好”,整個人一震,竟不敢往宋樂那里看。  
宋樂沒發現他有什么異常,倒是高興得很,問道:“這法子不錯啊,你怎么說不好?”  
蕭淮只得一邊打著哈哈點頭同意,一邊拿眼神暗抽了韓夏生几巴掌。  

韓夏生當作沒看見,一筷子夾了一只白切雞腿,啃的津津有味不亦樂乎。  

飯后宋樂見待洗的碗筷比平日多,主動請纓幫忙,蕭淮用極慢的反應阻止了他,反而將韓夏生拉進了廚房。  

韓夏生笑嘻嘻地綁上圍裙,將娃娃臉湊到蕭淮跟前,“生氣啦?”  
蕭淮將洗滌劑滴進洗碗池,“你什么時候發現的?”  
“吃飯的時候。”  
“為什么?”  

“看你跟他說話像只烏龜一樣,還能不明白?你一點兒沒變啊。”  
蕭淮低下頭,“原來是這樣。”  

韓夏生見他做好了洗碗的准備工作,連忙將他擠開,擰開水龍頭就開洗,“說實話,我挺高興的。”  

蕭淮有些驚訝地看著他,問道:“你不反對?”  

“你也忒小看我了。”韓夏生白了他一眼,繼續著手邊的工作,不緊不慢地說,“不過這下也放心了,雖然不知道以后如何,但至少你真的走了出來。”
  
“我早就沒事了,你瞎擔心罷了。”蕭淮輕輕地笑著。  
“只是沒想到……”娃娃臉回頭快速瞥了眼坐在客廳的宋樂,滿意地發現他也在看自己這邊,壓低了聲音,“怎么是這種類型的啊?”  

蕭淮臉一熱,抓著頭發說:“他挺好的。”  
“不過我還是那句老話……”韓夏生嚴肅地盯著他。  
蕭淮了然地點頭,“別鑽牛角尖,是吧?放心,人家大好青年,我不強求。”  
“真乖。”說著就要用沾著泡沫的手去摸他的頭。  
蕭淮一陣狂閃,“喂喂喂,你小心點!”  

結果,几個碗几雙筷子兩人足足洗了一刻鐘,還差點摔壞個盤子。  
而坐在沙發上看著他們這樣一來二往、打打鬧鬧、親密無間的某宋,頓時覺得心里有火在燒。  
他猛喝了几口蕭淮親自沖泡的飯后熱茶,不得不承認自己的這種感覺,有點詭異。


宋樂從二十七年前宋媽媽肚子里的一團肉長成現在這四肢修長、玉樹臨風的大男人,應了他的名字,几乎沒有什么不快樂的時光。  

自懂事開始父母就常年不在身邊的他,由祖父母一手帶大,成長過程中自然受到不少寵溺。  
他天生星眉劍目,在學校成績年年中上,加上性格開朗豪爽,身邊從沒缺過跟隨者,這其中,當然就有几個自然而然發展成了好兄弟。  

后來升學啊高考啊就業啊什么的,雖然使得一些兄弟從此相忘于江湖,卻也還有几個一直保持著聯絡,甚至感情依舊親密。  

白禮便是其中之一,也是穩坐好兄弟寶座時間最長的人,論親密度,可排上第一順位。  
第一順位先生自認為最最了解宋樂,他若認了第二,便無人敢認第一,但這兩天,他發現也許并不是那么回事。  
比如現在——  

宋樂百無聊賴地靠在白禮的工作窗口,只要看見白禮閑著,就胡扯几句,若有人來寄包裹,他倒是自覺閉了嘴,等人寄完了再開腔。  
白禮從沒在別人的“監視”下工作過,心里煩,覺得自己八成犯了太歲。  
“老大,你不去書店里守著守在我這里干嘛啊?要讓我們班長看見了我還不被罵死?”  
“怕什么?我就說我是來咨詢的。”宋樂邊說邊換了個站的姿勢。  
“有你這樣一咨詢就咨詢近一個小時啊?”白禮保持著臉朝電腦面無表情,心里已經快火出毛來了。  

“顧客就是上帝,他管我咨詢几個小時。”宋樂哼哼,“今天你家那位來不來接你?”  
“不來,他下午開會。”  

“他昨天也沒來接你。”宋樂有些不滿。  
白禮一聽,立刻惡狠狠地盯著宋樂,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里往外擠,“宋,樂,我,忍,你,很,久,了!這兩天你吃錯藥了還是頭被撞出毛病了?有事兒沒事兒就到我這里來杵著,書店不要了?你別忘了我還有股份!看看你看看你,站崗放哨的都沒你這么勤快,還東扯西套的,老打聽我們的私生活……你說,我們是不是兄弟?”  

“是……”很少見白禮冒火,宋樂的氣勢立刻就矮了下來。  
“是兄弟就有屁放屁,沒屁走人,天天這么婆婆媽媽地你是女人啊?”  
“我……”被人說是女人,氣勢再矮三分。  
見宋樂一下萎靡下去的樣子,白禮突然就消了氣。  

認識了這么多年,做兄弟做了這么多年,白禮往往能從宋樂一個表情一個動作大致猜出他的心情。  

看看眼前的宋樂,黑眼圈頂了倆,膚色黯淡,神情疲憊,連頭發都沒梳好,后腦勺那還微微翹著。  

記憶中只見過他這樣兩次。  

一次是在宋樂初二,他父母移民加拿大,他頹廢了几天,最后決定繼續留在祖父母身邊。  
第二次是高一,一年內宋樂的祖父母相繼去世,他和家里親戚一起辦妥了喪事,再次在頹廢了几天后拒絕了想帶他去北美的父母。  

而這次,就算白禮再怎么聰明過人,也實在猜不出他的好兄弟發生了什么事。  
緩了緩氣,白禮恢復到平時的溫文爾雅,輕聲問他:“究竟出了什么事?”  
宋樂左顧右盼地又別扭了一陣,白禮也不催,耐心地等他自己交代。  
終于,宋樂有些挫敗地將頭靠在郵局窗口的玻璃上,嘆息道:“我失眠。”  


夜晚,喧鬧的燒烤大排擋。  
宋樂覺得蕭淮第一次帶他來吃的這家,雖然環境差了點,但味道的確沒得說,當然,價格也便宜。  

俗話說是兄弟就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所以他在白禮下午答應一起吃消夜的時候條件反射地選了這家。  

從白禮吃得滿嘴是油、形象全無的情形來看,他沒有推荐錯地方。  

咽下一大塊烤羊排肉,白禮很不雅地打了個飽嗝,“不錯不錯,沒想到宋小資也會找到這種價廉物美的地方,看來你脫離萬惡的資本主義指日可待,實乃我社會主義大國的一大幸事。”  
宋樂一邊忙著將肉架上烤架,一邊思考著怎么跟白禮全盤脫出,連斗嘴都顧不上。  
他想了很久,才決定找白禮幫忙。  

而他也知道,這種事,目前只能說給白禮聽。  
想他宋樂一直以能吃能睡著稱,大學那會兒全寢室的人都遭到鼻鼾大王不同程度的荼毒,惟獨他照樣沾著枕頭就入夢,絲毫不受影響。  

沒想到現在居然會失眠,還一連失了五個晚上。  
聽說人的睡眠時間會隨著年齡的增大而減小,可他還沒三十呢,莫不是未老先衰?  
宋樂很頭疼,很胸悶,也很苦惱。  

失眠第一晚,便是那韓夏生住在他和蕭淮家的那晚。  
為了配合宋樂早睡早起的習慣,蕭淮晚上只談了一小會兒生意就關了電腦洗了澡,安頓好韓夏生后縮進自己久違的床上扭開台燈看書。  

等宋樂也洗完進臥室,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溫暖得讓人想流淚的畫面。  
平時客廳開日光燈還不覺得,現在襯著橘黃的台燈燈光,宋樂才發現蕭淮身上有種讓人淡定的氣質。  

就像現在,他半垂著眼看書,緩且輕地呼吸,蓋到胸部的被子隨之慢慢起伏,宋樂又一次覺得自己聽見了時光流動的聲音。  

蕭淮見宋樂准備睡覺,合上書先躺了下去,閉眼前笑著說了聲“晚安”,然后……然后宋大債主就失眠了……  

蕭淮睡床里面,很老實地盡量貼著牆,宋樂聽見他的呼吸聲漸漸變得深長,知道他睡著了。  
睡著后的蕭淮有些小動作,先是兩只腳穿過自己的被子,鑽進了宋樂的被子里。  
于是宋樂發現蕭淮的腳溫度很低,會無意識地尋找熱源。  
過了一會兒,蕭淮的一只手也鑽進了宋樂的被窩,指間觸到他的手臂,還會時不時小小地痙攣,像在給人輕輕撓癢一般。  

宋樂差點笑出聲來。  
他覺得蕭淮實在可愛過了頭。  
他當時完全沒想到自己會徹夜難眠。  
第二晚,情況和第一晚差不多,宋樂開始怕了。  

第三晚,情況照舊,宋樂甚至想主動睡沙發,可一想到蕭淮和韓夏生睡一張床,又狠狠地將那念頭壓了下去。  

第四晚,韓夏生終于走了,一切恢復如前,他得以一個人睡床,可不知道為什么,耳邊少了蕭淮的呼吸聲,他又睜了一夜的眼,還時不時猜想蕭淮有沒有睡好。  
宋樂覺得事態有些嚴重,只得有事沒事往白禮那里跑。  

一來他知道白禮曾經有一段很長的失眠史,是過來人;二來,他懷疑自己變得和白禮一樣……  
第五晚,當他再次發現自己還是睡不著的時候,就決定天亮后,一定要好好地找白禮談談。  
“所以,你覺得是因為蕭淮?”白禮邊吃烤魚邊問。  
“不知道,但我以前的確不失眠。”
  
“或許你只是不習慣和人睡一張床。”這魚刺少,味道不錯。  
“前天和昨天已經是一個人睡了,還是失眠。而且以前念書時和室友出去玩,也經常几個人擠一個大通鋪,這個的胳膊當枕頭那個的大腿當被子,也沒有睡不著的情況啊。”宋樂萬分頭疼。  

白禮停下來,摸著自己的下巴仔細研究著宋樂的臉。  
“看出什么了?”宋樂干脆湊近點讓他看清楚。  
“瘦了。”白禮說,“這兩天蕭淮做的菜好不好?”  
不知道他問這個干什么,但宋樂還是老實地點頭,“好,特別是昨天晚上,就我們兩個人,他做了三菜一湯,湯還是枸杞母雞湯。”  

白禮心里有數了,笑著點了點頭,“蕭淮很關心你。”  
“你別岔開話題啊,我這事怎么辦?再這么下去某一天報紙上會登“我市某男因長期失眠精神崩潰而死”,你也不想書店倒閉吧。”宋樂急得快跳起來,隨后又小心翼翼地問,“我不會變得跟你一樣吧?”  

白禮心道跟我一樣又怎么了,沒違法沒犯罪的還直接降低了本市光棍率,用得著那么擔心嗎。  
他沒將心里的想法說出來,四周環顧了一下,悄悄指了指隔壁桌的人問宋樂,“你覺得那個人長得怎么樣?”  

“誰?”做賊一樣偷眼望過去。  
“穿深藍色毛衣的那個。”  
宋樂看見了,是個相當俊秀的年輕男孩子。  
“不錯。”宋樂在心里承認那人的帥,嘴上卻很含糊。  
“怎么個不錯法?”白禮說,“我看那小子的感覺跟蕭淮差不多,模樣比蕭淮可漂亮多了。”  
宋樂搖頭,“比不上蕭淮,更比不上我。”  

白禮接著再問:“那好,除了覺得他相貌不錯,還有別的感覺沒?”  
“什么感覺?”  
“比如……心花怒放?”  
“我花痴啊?”  
“那……想不想過去跟他說說話?”  
“我缺乏關注啊?”  
白禮滿意了,又挑了一塊魚肉吃,“放心好了。”  
“誒?”  
面對宋樂疑惑的臉,他氣定神閑地拍出結論,“你不是同性戀。”


自從由“專家”白禮那里得到了性取向方面的肯定答復,宋樂果然很快恢復到吃得香睡得飽的狀態。  

也就是說,之前之所以失眠,八成是受心理因素影響,跟蕭淮,完全沒有關系。  
轉眼到12月10日,蕭淮第一次還錢的日子。  
早上上班前宋樂專門跑到樓下看了看自己的家。  

裝修公司是朋友開的,有熟人,效率就是高,質量也好,該裝的都裝得差不多,只是還有股讓人不舒服的味,等味道散了買買新床新寢具應該就能搬回去了。  
整整一天,他心情很好。  

晚飯后蕭淮鄭重地將一個信封交給宋樂,笑吟吟地等他清點。  
宋樂看也不看就抽出几張遞還給蕭淮,“這個月我長胖了。”  
蕭遲鈍顯然沒明白,錯愕地看著他。  

將錢往他手里塞,宋樂繼續說:“托你的福,這個月我長胖了兩斤。我打聽過了,市面上最好的五花肉XX塊錢一斤,我的肉的價錢好歹也值它的十倍,算下來正好XXX塊,還你。”  
蕭淮半晌反應過來了,又是搖頭又是擺手,就是不肯接錢。  

“怎么?你覺得我的肉不值那個價?”宋樂故作凶狠狀。  
蕭淮急得沒法好好思考,也跟不上宋樂的語速,眼眶都快紅了。  
宋樂見狀忙安撫他,“你別急,慢慢來。我的意思是,感謝你在生活上的照顧,大家樓上樓下的,零頭小錢就不用計較了。”  

“可那不是零頭……”蕭淮總算平靜下來,慢慢地反駁。  
“大不了就當我上繳的伙食補貼,冬天來了要多滋補滋補,特別是你,一陣風也能把你刮上天吧。我們同住了一個月有余,算是朋友了,朋友還說這么多你不是見外是什么?”宋樂干脆將錢直接塞回蕭淮口袋,攬著他的肩膀哈哈大笑,同時覺又得攬一個跟自己身高差不多的人,滋味也不錯。  

誰說找女友一定要找矮十厘米的?矮個三厘米左右也很好嘛。  
蕭淮被宋樂半摟半壓著,耳邊甚至感覺到他吐出來的氣,暈乎乎地腦袋有些不好使。  
后來努力集中了思想,想來想去覺得他說得也有理,便不再拒絕,抓了抓頭發,慌張地從宋樂的手臂下溜開,蹲著做生意去。  
而宋樂,自然是既奸猾又開心地,笑了。  


還得從韓夏生沒走的時候說起。  
他在蕭淮家住的第二天和宋樂交換了名片。  
韓夏生在一家中外和資的內衣廠做客服和翻譯,人緣不錯,經常能搞到一些外貿尾單的處理權,便順水推舟地將部分男式內褲以廠價處理給蕭淮開網店。  

韓夏生又是個愛書的人,得知宋樂開了間書店,嚷嚷著要去參觀,參觀完后更是贊不絕口。  
兩個人聊得投機,都將對方當作老朋友一般,今天你請我吃飯,明天我請你喝茶,當然,都帶著蕭淮。  

其實宋樂和韓夏生的聊天內容,除了書就是內褲,時間一長,宋樂也知道蕭淮所謂的生意,真的賺不了几個錢。  

“好在他不用付房租。”宋樂喃喃。  
他聲音不大,卻正好被韓夏生聽見。  
韓夏生瞥了眼禁閉的廁所門,將宋樂的頭勾過來,很小聲地說:“你怎么知道?蕭淮全都告訴你了?”  

宋樂納悶了,“告訴我什么了?”  
“那你怎么知道他不用繳房租?”  
宋樂一愣,“這個……房東說租這房子的人一口氣繳了兩年租子,還說是大手筆啊。”  
“你認識這屋的房東?”韓夏生狐疑地問。  

宋樂干笑了兩聲,“當然,我住樓下好几年了,大家一直樓上樓下嘛,哈,哈,哈……”  
韓夏生本來還想說什么,聽見廁所傳來抽水馬桶沖水的聲音,馬上改口,“反正你別欺負蕭淮。”  

宋樂將手一舉,“小的不敢。”  
自從得知蕭淮經濟上還真有點困難,宋樂就在想怎么著才能在不刺激蕭淮自尊心的情況下讓減輕他的負擔,比如,少還點錢給自己。  

其實這種事說說容易,做起來還不是一般的難。  
左一分有施舍嫌疑,右一點又達不到目的,非得正正中中不偏不倚,靈感、借口、演技,不可缺一。  

几天里宋樂不知道死了多少腦細胞,頭發都快變白了。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  
12月9日那天,宋樂下班路過藥店,陰錯陽差地跑去店里稱了一下重量,發現自己重了兩斤,這才來了靈感。  

其實誰都知道,藥店里的秤都是給減肥茶做廣告的,扔只鴿子上去指不定能稱出鴕鳥的重量,但宋樂可管不了那么多,他要的,不過是一個借口。  
而且還得是個不傷人的借口。  
便是那般。  
而且一切順利。  


這一天,宋樂邊查書目邊和店員小劉一起把新書壘在店中間的台子上,還沒壘到一半,手機就響了。  

是個沒印象的號碼。  
宋樂一接,那邊傳來韓夏生的聲音。  
兩個人先寒暄了几句,宋樂知道他沒事不會主動找自己,卻也不想問得太白,便耐心地等待正題。  

店員小劉本來是在認真地做事,過了會兒聽見老板講電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小到只剩單音節,不由得有些好奇。  
她悄悄走到老板旁邊,抬眼間卻被老板的愁容嚇了一跳。  

這個活像第二天地球就要爆炸,人類即將毀滅一樣憂傷嘆氣的人,真是自己那成天嘻嘻哈哈樂觀開朗似乎從來不知人間疾苦的老板?  

小劉覺得她有必要回去問問家里的老年人,這個鬼上身,究竟會有怎樣的表現。  
宋樂已經講完了電話,只覺得嘴巴苦得能吐出黃連。  
小劉試探性地問道:“老板,你……沒事吧。”  

宋樂搖了搖頭,覺得自己窩囊——連員工都看出自己有事,不是窩囊是什么?  
“那……”小劉繼續試探地問,“是身體不舒服?對了,馬路對面剛開了一家健康食品餐廳,我同學去試過,搭配合理味道也不錯,老板你以后中午干脆訂那里的便當,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啊。”  

本來是稍嫌羅嗦的一句話,卻使宋樂腦中靈光忽閃。  
對啊,他怎么沒想到這辦法?  
想起韓夏生電話里哀怨的聲音,宋樂不是不覺得煩,但因為事關蕭淮,他忍。  
几分鐘前,韓夏生像個怨婦一樣嘮叨來嘮叨去,“我住你們那几天,發現蕭淮中午都不好好吃飯,第一天是方便面,第二天第三天方便面吃完了他干脆就直接餓到晚上,你還答應我不欺負他你怎么說話不算數啊?”  

宋樂心想那是我不讓他吃的嗎?再說當時你韓夏生在家啊,他不吃你就由著他不吃?你怎么不在他腦袋上打個洞給灌進去?  
當然這些話他不能說,他只能虛心地“唔”。  
“蕭淮身體不太好,大一時就營養輕度不良。”  
“唔。”  
“蕭淮也許經濟上有困難,但再困難也不能虧待自己啊。”  
“唔。”  
“宋大哥你現在是他室友,我知道你也當他是朋友,請你照顧他好不好?”  
“唔。”  
“你答應了?你這次一定要說話算數啊,那就這樣,我還有事,再見。”  
“唔……”  

他像個聽下屬匯報工作的領導一樣發著一個音,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他想他知道為什么蕭淮這樣馬虎對待午飯。  
經濟基礎決定一切。  
可是他盡力了。  

他已經想辦法將上個月的債減少了XXX塊錢,也盡量不著痕跡地每周請蕭淮吃一頓飯,除了這些,他實在想不出其他既能幫蕭淮省錢又不傷他尊嚴的法子。  
好在店員小劉一句驚醒夢中人。  
小劉自己也納悶,她不就是膽子大點在老板面前多說了兩句話么,這老板怎么就疾風迅雷似的卷走了呢?  

“老板最近很喜歡用這樣的速度來去。”旁邊的店員小李感嘆地說。  
“是啊,十天內我已經見過三次了。”另一個店員小王也附和著點頭。  
小劉最后總結,這世界上啊,果然有鬼上身這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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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yanyan_lala參加論壇辯論大賽, 獲得現金14Ds幣.


又是一年冬至到,蕭淮買了小羊腿熬湯,整個屋里都彌漫著羊肉的味道。  
宋樂回家的時候看見蕭淮跟個閑不住的兔子一樣廚房客廳兩邊跑。  

眼見他風風火火差點撞到茶几,宋樂嚇得直冒冷汗,“誒誒誒,你小心點,慢點慢點,忙什么呢?”  

蕭淮跑進廚房看了看鍋里,又迅速跑到電腦前一蹲,蹲穩了才慢慢地說:“有一筆不小的生意,正在談。”  

說完就是一陣狂敲鍵盤的聲音。  
宋樂換了拖鞋走進廚房,“什么味道?賊香。”  
沒等那頭回答,他已經看到了。  

燉得白花花的羊肉湯,几根羊骨頭露在湯面上,下面小火煨著,熱氣騰騰。  
想起冬至這天羊肉會漲價,而鍋里顯然是上好的腿,宋樂心里有些堵。  
他走出廚房,稍微默了默台詞后才長嘆道:“我……今天去醫院了。”  
本來還聚精會神蹲著的人立刻轉過身,由于平衡沒掌握好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生病了?還是哪里不舒服?”語氣里有掩飾不了的緊張。  

宋樂欣慰地發現蕭淮第一次在跟他說話是沒有慢半拍,差點笑出來,但一想到劇本,馬上咳了兩聲,“前几天做了全身檢查,醫院通知今天拿結果。”  
“沒什么問題吧?”仍然沒有遲鈍。  

“醫生說我脂肪肝和高血壓。”配合這句話的表情,自然是愁眉苦臉。  
蕭淮的眼鏡滑下了鼻梁,他也無暇去管,只是半張著嘴一臉不能相信地看著宋樂。  
宋樂此時只覺得自己猥瑣——騙了人還覺得對方被騙后的反應很……呃,可愛……  
“怎么會……你這么年輕……”半晌,蕭淮回過神來,焦慮地走到宋樂身邊,有些不知所措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我也很吃驚。”宋樂偏過頭去調整表情,他可不想笑場。  
“那要怎么辦?”  

“醫生說,少吃油膩食品,避免膽固醇高的食品,雞鴨魚肉能減則減,多吃水果蔬菜豆腐類制品,只要注意營養搭配,那兩個毛病不會怎么影響到工作生活。”重點,對,這才是重點。  
蕭淮聽聞,第一反應是那就還好,接下來仍會忍不住擔心,“真的?”  
“你不相信醫生的話?”說著他去翻自己的衣服口袋,“喏,病歷上寫得清清楚楚。”為了這出戲,連醫院的老同學都利用上了,他還真是用心良苦啊。  

病歷上龍飛鳳舞的一堆狂草,蕭淮實在看不怎么明白,但他看懂了脂肪肝和高血壓几個字,下意識地皺起眉頭。  

“這樣的話,今天的羊肉你也不能吃了?”蕭淮問。  
“最好是不吃,最好吃素。”咽咽口水,狠狠心。  
“那我再去炒個素菜,飯后還是喝碗湯吧,今天冬至。”  
“那個,”叫住正往廚房走的人,宋樂補充道,“以后晚飯還是要做葷菜,我少吃點就行。”他很怕蕭淮鑽牛角尖做全素宴。  
點點頭,蕭淮很沒精神地進了廚房。  
宋樂這才全身放松地倒進沙發。  
演戲,真累。  


蕭淮怎么也沒想到二十几歲的人會患中老年疾病,而且患病的還是宋樂這種身材不錯沒什么贅肉的人。  

他開始反省自己這一個多月做的晚飯,似乎……的確有營養過剩之嫌  
冬至的第二天,蕭淮第一次起床后沒刷牙沒洗臉就開了電腦蹲上去,他要查對脂肪肝和高血壓有益的菜譜。  

這一查,就查出個大千世界。  
蕭淮發現原來就算吃得清淡,也能吃出個花來。  
他無比興奮地又是復制粘貼又是整理打印,到中午十二點時,電腦旁的一小疊打印紙上已經密密麻麻全是菜譜了。  

站起來伸個懶腰,想起自己的個人衛生問題還沒搞定,忙沖進廁所洗漱。  
水聲很大,淹沒了有人掏鑰匙開門進來的聲音。  
當蕭淮用毛巾擦干臉走出來時,看見宋樂站在自己的電腦旁。  
他愣了愣,“你怎么回來了?”  

宋樂抬起頭,表情有些怪異,動了動嘴,什么也沒說出來。  
“忘帶東西了?”蕭淮邊走過去邊問。  
宋樂搖頭,見他走近,往旁邊讓了半步。  

“還沒吃飯吧?我不知道你要回來,也還沒做,先等等,一會兒就好。”說著就要去拿圍裙。  
宋樂這才如夢初醒,一手按住蕭淮的肩,“不忙,我帶了東西回來,熱熱就行。”  
宋樂帶的一葷兩素三個菜,盒子上寫著“健康食品”四個大字。  

蕭淮一邊熱菜一邊聽宋樂在耳邊說什么這家店請了個營養師專做食物搭配,吃它家的東西既不會營養不良,對富貴病也有好處,還說那家生意太好了,只能提前去買,到吃午飯的時候就冷掉了,他沒辦法只得回來熱。  

“我咨詢了那個營養師,他說為了保証營養,每頓至少要吃他搭配的三個不同的菜,但分量又太多了,你幫我吃吃。”說到后面有些氣弱,他不知道這樣會不會太明顯。  
但蕭淮顯然沒那么精明,只是笑咪咪地聽,笑咪咪地點頭稱是。  

“那我以后可能中午都會回來熱菜吃,不會影響你吧?”飯桌上,宋樂小心翼翼地瞄著蕭淮,觀察他的表情。  

蕭淮想了想才慢慢地說:“怎么會,兩個人吃飯比較熱鬧。”  
哎,又恢復成那個呆呆的蕭淮了。  
宋樂几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當他的眼角又掃到蕭淮的電腦桌時,眼角有些抽抽。  
他沒想到蕭淮那么重視自己編造出來的脂肪肝和高血壓。  
有個什么東西,想沖破喉嚨,不吐不快?  
他不知道,便只有努力地忍。  
他忍!  


生活平靜地隨時間向前推移,宋樂每天帶健康食品回家和蕭淮一起吃午飯,蕭淮每天按照從網上查出來的菜譜做晚飯,誰也沒有主動提伙食費的問題。  
還好蕭淮又乖又遲鈍,宋樂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年底節日多,剛過了冬至,就迎來聖誕,而后面還有元旦,對于沒有女朋友的生意人來說,這些節日其實是“超忙”的代名詞。  

平安夜的前一天晚上,剛吃完飯的宋蕭二人也不忘交換節日禮物,內褲和書。  
宋樂捏著蕭淮送的內褲,氣勢洶洶地說:“准備好了嗎?”  
蕭淮也氣勢洶洶地點點頭。  

宋樂接著說:“好,來干杯!”  
蕭淮端起一杯啤酒,學宋樂一飲而盡。  
“喝完這杯酒,就代表今年的年末攻防戰正式打響!”宋樂豪邁地站起來,一腳踏在凳子上,一手高舉空酒杯,喊口號似的,“對于生意人來說,什么最重要?”  
三秒后,蕭淮也喊口號似的堅定地說道:“賺,錢!”  
“對于生意人來說,錢從哪里來?”  
三秒后,堅定地,“顧,客!”  
“顧客的頭腦什么時候最發熱?”  
三秒后,堅定地,“節,日!”  
“對!所以在接二連三的節日來臨之時,我們的目標是?”  
三秒后,遲疑地,“沒有蛀牙?”  
“啪”地一聲,宋樂輕輕打了蕭淮的腦袋一下,“笨,是‘沒有剩錢’,我們要努力掏空他們的腰包!”  

蕭淮摸著被打的地方,抓了抓頭發,不好意思地笑了。  
晚上宋樂洗完澡就換上了蕭淮送的內褲,不住地贊舒服。  
蕭淮蹲在電腦前盯著生意,有人就聊聊,沒人搭理時便翻看宋樂送的書。  
“為什么送我這本?”蕭淮問他。  

“《資本論》是生意人必讀書目,我猜你不是學經濟出身……對了,你什么專業的?”宋樂坐在沙發上擦頭發。  
蕭淮摸著書的封面,過了會兒才輕輕地回答:“我沒有專業。”  
“你不是念過大學?怎么會沒專業?”他明明記得韓夏生說蕭淮大一時輕微營養不良。  
“夏生給你說我大學的事?”蕭淮再次奇跡般地飛躍了遲鈍,急促地問。  
宋樂有些奇怪于他的反應,避重就輕地說:“那倒沒有,他只是提到你大學時……呃,比現在還瘦。”  

蕭淮放下心來,繼續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書的封面。  
一時間誰也沒有再說話,沉默蔓延。  
過了許久,就在宋樂苦惱著要如何打破僵局之時,蕭淮終于抬起頭,眼神閃爍。他正要開口,卻被宋樂舉起的手阻止了。  
“你別勉強,等你覺得可以告訴我的時候,我一定洗耳恭聽。”宋樂笑得善良無害。  
蕭淮傻了老半天,順從地點點頭,一臉的感激。  
雖然那份寫著“不得查探對方隱私和干預對方的生活”的不平等條約還大大咧咧地貼在那里,但如果自己剛才不阻止,他會說些什么吧  
一想到蕭淮信任他,宋樂就覺得全身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快樂漲得滿滿的,已經無法更快樂。


元旦后一股冷空氣襲擊了全國,几乎每個城市都有5到10度的降溫。  
宋樂所在的城市,平均溫度已接近冰點。  

書店里的空調嘩嘩地吹著熱風,進書店光看不買的人多起來,橫七豎八全坐在地毯上,不留神一腳下去能踩到倆,宋樂為此又專門請了兩個人幫忙維持秩序,順便調解糾紛。  
這天下午宋老板要早退,走之前把剩下的事情全部交給小劉。  

“肯定又是用的那種速度。”店員小李眼皮都沒抬一下,“不用眼看,光從空氣的流動上就能感覺到。”  

“老板以前田徑隊的吧。”小王用星星眼仰望,無比佩服。  
“被狗追協會的。”因被交代了一大堆事情而不得不加班的小劉嘟起嘴,心里忿忿不平——我詛咒你,詛咒你永遠找不到屬于自己的親親小受!  


蕭淮怕冷,又舍不得開空調的那點電費,宋樂買了個暖風機先回自己家拆了包裝組裝好,再抱上樓說是自己去年冬天買的。  

蕭淮不疑有他,樂滋滋地插上插頭就開用,客廳的溫度沒几分鐘就上升了不少。  
晚飯時說起韓夏生給蕭淮接了一筆大買賣,鄰省的一家內衣專賣小店看上了韓夏生廠里的內褲,通過朋友的朋友,千方百計想從韓夏生那里拿一批尾單貨,韓夏生只說上半年的早就訂給了蕭淮,如果想要,只有從蕭淮這里拿。  

蕭淮說得高興,宋樂聽著也樂,吃完飯立刻把碗一扔,摩拳擦掌地和蕭淮一起商量報價單的事情,琢磨著這筆買賣如果做成,等于蕭淮平時做一個月的零售。  

他正愁1月10號快到了沒有新借口讓蕭淮少還點錢,但如果能拿到這筆錢,蕭淮手頭也總該松一點。  

“一條多少錢你給寫實了,折扣什么的別寫在表里,對方如果想談,再跟他們談。”宋樂老氣橫秋地邊按著他從樓下帶上來的那個計算器邊指揮,“對了,還有運費,雖然是讓韓夏生從廠里面直接發,也要考慮到貨太重,不能按平時的算。”  

“對方一下子買那么多,要不,快遞費給他們包了?”蕭淮小心地建議。  
“不行,在對方要求之前堅決不能主動提包快遞的事,就算他們要求,也不能輕易答應。現在是他們急切地想要你的貨,又不是你賣不掉求他們買,該拿喬的時候就要拿喬。你就是心腸軟,狠不下心來宰人,這樣一輩子也做不好生意。來來來,把腰板挺直了,這次要狠狠地下一刀!”宋老板咬牙切齒地搬出道理,一套又一套。  

蕭淮只得把頭點得像雞啄米,老老實實地照宋樂說的做表格。  
“記得給韓夏生打聲招呼,別把廠價透露給對方。”宋樂叮囑。  
蕭淮搖頭,“他不會的。”  

“說實在的,他們廠里的貨還真不賴,型好,穿著也舒服,我看啊,就算貼XX的牌兒挂出去賣,也有人信。”宋樂呵呵笑。  

蕭淮有些臉紅,“沒那么夸張,畢竟XX開創了內褲商標外貼的先河。”  
“呵,看不出來你還挺內行,那你說子彈型內褲最初是誰做出來的?”  
連耳根都紅起來,“沒,我不知道,都是韓夏生說的。”  
這句話倒提醒了宋樂。  

“做一行還是通一行比較好,改明兒我去書市的時候順便看看有沒有內衣方面的書,有的話帶兩本給你。”  

蕭淮自然是不想麻煩他,但看到宋樂認真的表情,也不好意思拒絕。  


兩個人六只眼睛四只手,全部忙完已經是三個小時以后的事情,宋樂看時間不早了就讓蕭淮先去洗澡,自己再最后核算一下。  

蕭淮說弄完了就直接關電腦吧,然后拿了睡衣浴巾向廁所走去。  
宋樂把他們兩個人辛苦了一晚上的東西從頭看到尾,又在計算器上瘋敲了一遍,才滿意的將那表格保存起來。  

這時一個MSN的窗口跳出來,“蕭淮,報價表早早弄好,指不定哪天對方就要看,還有,價格上別虧待自己。”  

一看就知道是韓夏生,宋樂心說蕭淮的心軟果然遠近馳名。  
出于好玩,宋樂代替蕭淮回了句“知道了”,很快,對方又傳來信息。  
“反應怎么那么慢?你又同時在跟几個人聊啊?”  

宋樂想這還算慢?你沒看他跟我說話的時候,整一只笨蝸牛。  
他拉出蕭淮MSN的名單,發現上面只有兩個人。  

一個是正在嘰嘰喳喳的韓夏生,另一個沒上線,叫Allen。  
几乎是一種本能,宋樂直覺這個占了蕭淮MSN半壁江山的這個Allen,不是一般人。  
他僅將那英文名字復制下來,傳給韓夏生,沒加任何字。  
對方的反應几乎可以用天崩地裂來形容。  

韓夏生打了無數感嘆號,占滿了整個對話框。  
接著,“他上線了?他打電話了?他說什么了?他居然還敢回來找你?老子殺了他!”  
完全可以想象如果韓夏生就在眼前,會是怎樣的一種暴跳如雷。  
但宋樂實在沒有心思細加揣摩,因為——  

廁所里傳來不尋常的碰撞聲,嚇得宋樂跳起來就沖,一腳踢在電腦電源上,豪放地關了機。  
剛跑到廁所那兒,蕭淮就圍著浴巾頂著泡沫渾身濕淋淋地沖出來。  
他牙關咬得死緊,整個人抖得跟秋風掃落葉一般,強撐著一股氣說:“突然沒熱水了。”  
宋樂腦袋里一閃而過的是蕭淮那几根在被窩里還發冷的腳指頭。  

“你等著,我去看看。”說完抖開沙發上蕭淮的被子將他裹起來,再把他整個推到暖風機前面對著吹。  

過了會兒他回到客廳,“好象停氣了,你冷不冷?等我燒點熱水給你沖沖。”  
蕭淮稍微緩過勁來,想到頭發還沒沖完,只得點頭,“太麻煩你了。”  

宋樂大手一揮,表示半點也不麻煩,燒上水后就給物業打電話,就晚上突然停氣一事罵得那邊狗血淋頭,從市場經濟競爭激烈一直叨到社會主義和諧發展,整整十分鐘,聲音大得能掀了屋頂。  

蕭淮有些哭笑不得。  
電話挂了氣也消了一半,宋樂兌了一大桶不冷不熱的水,拉著蕭淮鑽回廁所。  
起先蕭淮別別扭扭地圍著浴巾不肯取下來,被宋樂兜頭一陣冷嘲熱諷,后來蕭淮眼一閉心一橫手一拉,裸了,卻換成宋樂左不成右不是。  

“誒誒,你坐過去點,轉過去點。”胸部別朝著這邊。  
“轉不過去了,那是牆。”  
“那就把頭低下去點,再低點。”最好什么都擋住。  
“脖子……疼……”  
“那你還是把浴巾圍上得了……”宋樂的聲音越來越小。  
“什么?”見他半天不給自己沖水,蕭淮干脆站起來,“那個,我自己來沖吧。”  
平視,斜視,俯視,那胸,那腰,那啥,該看不該看的,這下終于看了個痛快。  
剎那間,一聲大叫,嚇得蕭淮差點摔了個狗啃屎。  
“糟了!”宋樂狂吼道,“差點忘了很重要的事情!”  
他邊吼邊往外沖,蕭淮條件反射地跟了出去。  
“你別跟來!”特別不要光著身子跟過來!  

蕭淮抬起手,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宋樂把聲音拔的極高,“我有急事今天住白禮家,你快沖了睡覺!”  

瘋癲癲地跑出去,几乎是倉皇而逃。  
看著在眼前關上的門,一個“誒”字哽在蕭淮喉嚨里半天,直到沒穿衣服的身體開始哆嗦,他才睡醒了一般跑回廁所。  
溫暖的水從頭到腳澆了個透,止住了寒冷,卻止不住心里的惴惴——這么晚了,外面很冷吧。  


混蛋混蛋混蛋,白禮那個混蛋!  
出了小區想招計程車,一摸口袋,手機鑰匙都在,就皮夾沒帶。  
他在心里又把白禮罵了几十遍,想想今天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回去了,干脆長腿一拉,在無人的馬路上跑起來。  

一邊調整呼吸一邊保持奔跑速度,被夜晚的冷風一吹,才稍微冷靜下來。  
跑著跑著,宋樂不由自主地開始胡思亂想,從第一次和蕭淮見面到如今的生活點滴,他如何如何跟個小菲佣似的照顧自己,又如何如何因為可以多賣几條內褲而開心,一直想想想,想到那胸那腰和那啥……  

紅著臉,宋樂有些挫敗地嘆了口氣。  
還是甭想了,當務之急是去白禮那里,把事情當面問清楚。  
只是這鬼天氣,真的……很冷啊。


三有青年白禮現年二十七,有房有車有錢,雖然這三樣都不是他一個人的,但是別人家夫妻財產共用,他又為什么不能跟自己親愛的共用?
  
同性戀也該是有人權的!  

何況他跟愛人同志德子認識了許多年,交情久遠得模糊了記憶,說不得德子挖第一桶黃金的成本還是他白禮出的呢。  

于是白禮心安理得地住著德子買的房,開著他們倆一起買的車,用著他們倆一起掙的錢,每天上上小班,偶爾去自己入股的書店逛一圈,小日子過得說有多滋潤就有多滋潤。  
白禮家所住的小區離宋樂那兒只得兩站路遠,和到郵局距離差不多,當初德子選這里就是考慮到離白禮工作單位不遠,環境還不錯。  

宋樂來過几次,小區門口的几個保衛都見過,所以雖然時間很晚了,他又跑得滿頭大汗狼狽不堪,也沒被攔住,進小區時那保衛小伙子還問他要不要喝水。  
不愧是高檔小區啊,服務就是周到,這片兒肯定就不會停氣。宋樂連聲嘖嘖。  
以前他也半酸半甜地說過類似的話,當場被白禮一句“別裝窮了你又不是買不起”給堵了回來。  

其實這跟購買能力無關。  
宋樂現在住的房子是祖父廠里拆遷后的補貼房,他跟祖父母在一起住的時間長,有感情,舍不得。  

所以就算祖父母去世很多年了,他也一直住在那片不上不下的小區里,而每次到白禮這位于28層樓的高檔房來時,都會乘電梯乘得耳朵發痛。  


門鈴按得震天響,大有不轟個什么東西出來誓不罷休的陣仗。  
來開門的是大高個兒,黑著一張臉,握著大拳頭。  
見門外是宋樂,德子愣了,“怎么是你?”  
德子穿著睡衣,顯然不是即將要睡就是已經睡下。  
宋樂顧不了那么多,推開他,鞋也不換就往里躥,“白禮,出來!”  
白禮從臥室走出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是你啊,這么晚了不在家待著來我這兒干嘛?”  
“你……”沖過去一把抓住白禮的衣服,宋樂剛“你”了一下,就咬到了自己舌頭,痛得眼淚花都快飛出來。  

示意一旁揮著拳頭就要沖上來的德子冷靜,白禮輕輕地把宋樂推遠了點,“先坐下喝點熱水,你渾身都是冰的。”說完又給德子遞了個顏色,德子只得不情不愿地去廚房倒水,轉身前狠狠地瞪了宋樂一眼。  

錯過了一鼓作氣的機會,接下來自然是再而衰三而竭。  
喝著人家的熱水,沒了氣勢的宋樂暗暗罵自己窩囊。  
白禮坐在他對面的單人沙發上,下巴仰著,二郎腿翹著,擺出主人家的姿態,德子則老老實實地站在一邊,完全一副忠犬相。  

“說吧,這么晚了還流星趕月似地急著來找我,究竟什么事?”主人優雅地打了個呵欠,忠犬立刻遞上綠茶一杯。  

宋樂謹慎地看了眼德子,再看了看白禮那副“你就別想撇開德子跟我單獨處在一起了”的表情,只能硬著頭皮上,“我想問你,上次你說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我說什么了?”白禮丈二和尚摸不著頭。  

熱氣噌噌噌地上了頭,“就是那天晚上吃燒烤的時候,你說,你說我不是……”  
“哦,不是同性戀嘛。”白禮了然,“你的確不是啊,有什么問題?”  
不聽還好,一聽他說這話,宋樂只覺得頭發都一根根豎了起來,“你還說不是?我那個了!”  
“哪個?”這下連德子都好奇了。  

“有反應了!”隨手抓起沙發上的一個靠枕,宋樂狠不得將它撕個粉碎。  
白禮笑起來,“我當什么呢,大驚小怪,你又不是沒反應過,中學那會兒看見一內衣模特你就直搖白旗,這會兒怎么跟見了鬼一樣。”  

“可是我是看見他沒穿衣服的時候反應的……”撕壞東西要賠的,不划算,還是先拿來遮臉比較好,宋樂把頭埋在靠枕里。  
“蕭淮?”  

靠枕里的腦袋點了點。  
白禮習慣性地摸了摸下巴,隨即一個響指,“德子,上片!”  
“Yes  sir!”某德行著軍禮,大步流星地進了臥室,片刻工夫拿了一張DVD出來。  
碟片上機,遙控開始,白禮把宋樂的腦袋從靠枕里拔出來,手指著電視,“你,什么都別想,先看。”  

自然是GV片,兩個亞洲美男的床上盛宴,畫面和音效都好得沒話說。  
几分鐘后白禮按了暫停,轉頭問宋樂,“有反應沒?”  
宋樂呆呆地,半晌才搖了搖頭。  
白禮又問德子,“你呢?”  
德子紅著臉埋下了頭。  

白禮滿意了,“這就是分別。我和德子看那片會有感覺有反應,而你沒有。你剛才看的時候在想啥?”  

宋樂紅著臉蠕了蠕嘴,“那個,都沒蕭淮身材好,也比不上我……”  
“這就對了。”白禮點點頭,“同性戀,比如我跟德子,看到其他同性也會像異性戀看到女孩子一樣去欣賞去評價,而你呢,對男人半分異樣感覺都沒有,只是拿他們和你自己以及你身邊的人做對比,當然不是同姓戀。”  

“可是我看到蕭淮沒穿衣服就……”宋樂死咬著這點証據不放。  
“那我給你定個位叫蕭淮戀,行了吧。”白禮覺得跟他說越不通,有劈開他的腦袋直接灌輸的欲望,“你現在真的不能算是同性戀,但你對蕭淮有特殊感情,或者說,渴望,只能說明你有可能因此慢慢轉變成同性戀,但那是以后的事,還得取決于你和蕭淮的關系發展。”  
“這么說我已經有那趨向了?”宋樂快哭了。  

“有趨向又怎么了?男孩子崇拜父親,女孩子親近母親,要說趨向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有點,你敢說你以前就沒有一個想為他兩肋插刀覺得他和你交情天下第一好的兄弟?”  
宋樂心說有啊有啊就是你啊,誰知道你這嫩臉粉皮的半點預兆都沒有就出了柜,身邊從此跟著個保鏢似的大個子,我現在就是想插刀也沒機會啊。  

白禮見他半天不開腔,只得放軟了聲音,“我不相信你是迂腐到不能接受同性戀愛的人,不然你也不會知道我的性取向后還跟我做這么多年兄弟。”  

宋樂點頭,他一向性子爽,的確不會因為這個而看低別人。  
“你好好想想吧,就算一時間不能接受,與其糾纏于這個問題,和蕭淮一起快樂地生活難道對你不會更有吸引力?”  

一想到蕭淮,宋樂的心情就愉快了不少,皺起的眉頭放松了,嘴角也有了微笑。  
白禮見狀,和德子交換了個心知肚明的眼色,從沙發上站起來,委婉地送客,“如果沒問題,我們要休息了。”  

宋樂抱著靠枕不放,“不要趕我,今天讓我住這里,我睡沙發。”  
德子的臉色一下子鐵青。  

宋樂裝著沒眼色,“讓我睡沙發,我耳朵背,晚上一定什么都聽不到!”  
白禮拉著德子的手安撫道:“讓他睡一晚吧,你去把電視關了。”  
德子很不情愿地關了電視取出碟片,又給宋樂找來一套臥具,扔過去時副送白眼兩記。  
宋樂繼續裝沒眼色,還嘿嘿嘿地說謝謝,氣得德子差點沒踹他兩腳。  
待宋樂關燈躺下,白禮拉著德子飛快地奔回臥室,把門一關,捂著肚子滾進床。  
德子慌張地把他抱住。  

白禮一邊擦笑出來的眼淚一邊小聲說:“沒什么我沒什么,哎喲笑死我了,你看到他那表情沒?一會兒天地變色一會兒又害羞得跟個沒出嫁的姑娘,宋樂他居然有這么可愛的時候。”  
“你是故意放片給他看的?”德子的聲音低了又低。  

“他肯定是第一次看,你沒發現他眼睛都直了半天沒回過神兒?哎喲笑死我了!”白禮樂得直往德子懷里鑽。  

“于是你也不管我的死活?”德子邊說邊去解白禮的睡衣。  
白禮一把抓住他手,“這么晚了,外面還睡著人呢。”  
“放心,我選的房子隔音一流,而且,他不也說他耳背嘛。”嘻嘻一笑,德子加快了動作,“你惹的,你負責!”  

此時睡在客廳的宋樂已經進入半睡眠狀態,的確什么也聽不見,只是迷迷糊糊地覺得,睡沙發,可真不好受。  

隱約記起蕭淮已經睡了兩個月沙發了,宋樂心想回去后一定要解決這問題。  
至于怎樣解決,那是,那將是醒來以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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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天白云,北風颯颯。說實在的,大冬天能攤上這么個不錯的天氣,對于大槐樹居民區礦泉水瓶子收集隊的隊員們來說,絕對是增產創收的好機會。  

可是收瓶隊三小分隊隊長陳大媽機會當前,卻有些躊躇了。  

這片老廠的拆遷改造小區風水不錯,一直是她的地盤,每天三趟地轉,一天能撿上百的空瓶。  
今天下午她其他樓都轉完了第三遍,就差這第三號樓還沒去,心想不知道多少空瓶的身影在那兒搖曳呢,陳大媽心里跟貓抓了一樣,可就是不敢往前走。  

陳大媽一手扣著黑色大塑料袋,一手拎著鐵鉤,躲在三號樓前的電線杆子后面,努力地吸氣收腹,指望著能把自己那噸位不算小的身子完全藏起來。  

她不明白,實在不明白,這夕陽就快西下了,那邊那個小伙子還不趕快回家呢?  
他已經在三號樓下面空地上兜了百十個圈子,看樣子不打算進去也不打算離開,就這么瞎耗著。  

陳大媽琢磨著他大概是在等女朋友。  

別看大媽年紀一大把,該知道的還是知道得清清楚楚。比如現在的小姑娘就喜歡在約會前磨磨蹭蹭,一來可以好好打扮,二來順便考驗男友的耐心。  

這樣看來的話,眼前這小伙子恐怕不屬于耐心好的范疇,還沒等到地老天荒呢,眉頭先皺成了三峽,臉上挂著“離我遠點誰走近我劈誰”的表情,嚇得陳大媽硬是不敢再走過去半步,只得在十米開外的電線杆子后面蹭。  

多可惜啊,這么個敦實的孩子,長得比好些個演員漂亮多了,卻攤上這么沒耐心的脾性,恐怕就快被甩咯。  

陳大媽聯想到昨天晚上情節類似的肥皂劇,不由得就些感傷。  
然而就在陳大媽准備再回味一下昨天的劇情順便調動點感情的時候,眼前人終于像下定決心一樣,轉頭就進了三號樓。  

陳大媽下意識地一捂胸口——終于,等不下去了嗎?要攤牌了嗎?會火拼嗎?拉不拉爆?  
很苦惱啊,是圍著三號樓周圍的垃圾堆找瓶子呢還是跟著男主角上樓看男女主角摔盤子砸碗呢?善良勤勞的陳大媽此時的確很苦惱。  

就在內心的天使與惡魔激烈交戰之時,陳大媽的手機響起《兩只蝴蝶》的音樂。  
“老頭啊啥事?”  

“你什么時候回來啊都等你吃飯呢。”  
“哦就好就好,馬上就回來。”  

現實不允許浪漫,陳大媽最終咬牙決定,快速找完空瓶子回家吃飯。  
工作時,陳大媽心有不甘地屢次仰望三號樓,為那個或許正在抗爭的小伙子,抹了一把同情的淚。  


宋樂踏上五樓最后一步台階的時候想,我不就是一晚上沒回來嘛,又沒殺人放火,心虛啥?  
宋樂走到家門前的時候想,住白禮那兒就住白禮那兒了,又不是未成年,還用得著跟誰解釋嗎?  

宋樂掏出鑰匙的時候想,之前他也說了要自己沖水的,我不算不負責吧。  
結果門鎖彈開的時候,他想的卻是,我只憑一句“有急事”就徹夜不歸后來也沒打個電話說明,的確不大尊重他。  

我會向他道歉,我會把事情說清楚,我會……宋樂想著想著推門進了屋,然后發現,家里沒人……  

他如釋重負斜倒在沙發里,嘲笑起自己來。  
緊張了半天,就差沒把樓下的空地蹭掉一層皮,宋樂你究竟在緊張什么?  
不過眼前這種情況也實在少有。  
他居然……沒在家呢。  

和蕭淮共同生活的兩個月,記憶中每次他回家,總能看到家里有燈有人。  
蕭淮圍著圍裙忙活飯的樣子一點兒不滑稽,反而溫和平靜,相襯得很。  
白禮說得沒錯,無論什么事情,都比不上和蕭淮一起生活的快樂,和幸福。  
一個月以后,當搬回樓下自己家時,宋樂不確定,身體的某處會不會因為空蕩蕩而疼痛。  
如果那樣,又要找怎樣的借口來繼續混吃混喝外加混住?  

他在蕭淮面前已經不知道撒了多少個大大小小的謊,雖然几乎都是善意的,但本質還是騙人,就算再怎樣美化,也不好看。  
他覺得累,十分疲憊。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罪孽深重?  


電話突然響起,帶著點划破時空的殘酷味道。  
宋樂仔細聽了聽,并不是自己的手機鈴聲。  
蕭淮的手機在電腦桌上又抖又叫。  

他覺得自己真累了,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便想讓那電話自生自滅。  
沒想到打電話的人也夠執著的,一遍一遍,轟得宋樂在它第五次響起時都會哼那歌了。  
他強撐著膝蓋站起來挪過去,來電顯示上一個“韓夏生”伴隨著音樂晃得歡。  
這邊剛一按接通鍵,那邊炸彈般的聲音就搶了過來,“蕭淮你怎么才接我電話我快急死了你准備給我准備几個花圈啊你?!”  

拿手機的手迅速離開耳朵,宋樂在心里默數了三秒才對著通話口說:“我是宋樂,蕭淮出去忘帶手機了,有什么事情你說吧。”  
“……他還真把手機當座機用了啊。”韓夏生調侃道,“他人去哪了?”  

“不知道,我回來時就沒了影。”  
“完了完了,有人要跟他談生意,現在老板人都不見了還談個屁啊。”  
宋樂隱約聽到電話里有“咚咚咚”的聲音,他心想韓夏生不會急得跳腳吧。  
“是不是那什么內衣零售店的生意?”宋樂問。  

“你知道?”  
“昨天蕭淮擬了個報價單在電腦里,要不先給那邊人看看?”  
“真的?”韓夏生几乎要尖叫起來,“蕭淮的電腦一開機就自動登陸他的MSN,你能不能幫忙把報價單找出來傳給我?”  

“沒問題。”宋樂拍胸脯,想那表格可是他親自保存的呢。  
很快找到前一天晚上的成果,傳給韓夏生的時候宋樂下意識地又拉了拉MSN名單,那個叫Allen的人仍是不在線。  

“還有還有,我手邊沒有現成的圖樣,你順便在蕭淮電腦里找一張。”韓夏生打字過來,像使喚小弟一般。  

宋樂不在意這個,只是,“他電腦硬盤四個分區,上萬文件,我到哪里去找啊?”  
“我想想,記得上次他把一些圖片放在……你看E盤里有沒有個‘備忘’的文件夾?”  
“備忘備忘備忘……哦有的。”  
“就是它!里面有個叫‘圖片’的文件夾!”  
“找到了,一共有10來張內褲的照片,全打包給你吧。”  
“謝謝謝謝,淚,恩人啊。”網絡上的韓夏生更加頑皮。  

打包完畢,傳送完畢,不小心瞄到“圖片”旁邊還有個叫“照片”的文件夾。  
宋樂的手心有些出汗。  

他從電腦前站起來,從容地走到蕭淮貼不平等條約的地方,左看右看覺得礙眼,干脆一把撕下來,揉進垃圾筒。  

這下連房間的空間都大了起來,宋樂滿意地瞇了瞇眼,又溜回電腦桌上。  
握鼠標的手其實有些抽,他沒發現。  

眼皮其實也有些抽,發現倒是發現了,但……控制不了啊。  
照片里的蕭淮跟現在差不多模樣,一樣干淨大方,一樣溫和英俊,只是頭發稍微短了點。  
照片几乎全是和別人的合影,或三三兩兩,或一大群,宋樂在里面也看到了韓夏生,走HIP-HOP路線地穿著大T恤肥腿褲,頭發長得能扎起來,和現在判若兩人。  

每一張,蕭淮都迎著陽光,笑靨如花,青春得讓人移不開視線。  
看著看著,宋樂漸漸覺得照片里的許多背景都有些面熟。  

記憶中大學時曾和几個兄弟趁夜摸出校門,坐很長時間的公車去過那里。  
再仔細想想,他們去,大約是為了等那學校的晚自習下課,然后便能一睹美女傾巢而出的壯觀場景……外國語大學!  

蕭淮是學外語出身?  
氣質上倒說得過去,宋樂邊憑空想象邊傻笑。  
然后他看到几張蕭淮和同一人的合影,兩人或摟或抱,親密無間,最后一張,那人親吻著蕭淮的額頭,而蕭淮,面帶微笑閉著雙眼。  

宋樂仔細辨認了又辨認……那個人,那雙單鳳眼……那個人不是……  
火石電光之間,他什么都明白了。  

一時間酸甜苦辣通通涌上喉頭,讓人辨不出滋味。  
沒辦法思考,也沒有聽到有人開門走進來的聲音,直到身后站了個人,宋樂都還沒緩過神來。  
他的腦袋里只有四個字撒歡地飛來飛去——  
原來如此。


宋樂就保持著坐的姿勢,抬起頭,安靜地等蕭淮說話。  
蕭淮抿著雙唇,牢牢地看著他。  

剛從外面回來的人,鼻子耳朵凍得通紅,手上提著兩條偶爾還痙攣一下的鯽魚。  
電腦上那張親密的照片占據了整個桌面,蕭淮的眼神閃了閃,很快又歸于平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宋樂只知道剛才還深藍色的天,現在黑透了。  

就在宋樂以為自己快變成“望蕭石”的時候,蕭淮默默地提著魚進了廚房。  
宋樂一松勁,發現自己滿額頭冷汗。  

他總算知道小說里描寫的“腦中一片空白”,就算有些夸張,那也是來源于生活——繼“原來如此”之后,宋樂的大腦,如今被“該死”和“怎么辦”所充斥,不留絲毫間隙。  
過了會兒蕭淮走回來,對著猶自發愣的宋樂說:“今天我請你到外面吃。”  
說完也不多看他一眼,自己穿上鞋就走了出去。  

等宋樂反應過來也不知道蕭淮走了多久,他躥起來操起外套就往外跑,下樓時仗著腿長兩級一步,終于在小區大門口看見蕭淮走在不遠的前方。  

宋樂小心翼翼地和蕭淮保持著前后兩米的距離,不敢太近,也不敢太遠。  

他吃不准蕭淮在想什么,本來嘛,他現在連自己在想什么都糊涂,還指望能做蕭淮的解語花?  
冬天的夜比其他季節更黑,從后面能看到蕭淮呼出來的白氣,縈繞著,飛舞著,消失著。  
蕭淮實在是怕冷,穿得比自己多一件毛衣一個背心,但他身子瘦,穿再多也看不出來。  
宋樂突然有些心疼,像有一只貓,用爪子輕輕地撓著那里,不會致命,卻足夠難受。  
蕭淮走得不快,宋樂便慢慢地跟著。  
路燈下兩條拉得極長的影子。  


他們走到常去的燒烤排擋,坐在最角落的位子。  
服務小弟拿著本子過來點菜,蕭淮說二十串羊肉大串兩瓶啤酒。  
沒有骨頭的大串是宋樂的最愛。  
宋樂說再加四串青椒四串蘑菇兩瓶啤酒。  
蕭淮偏愛素菜。  

而啤酒,再多也不多。  
服務小弟重復了一遍,離開前幫他們倒了兩杯熱茶。  
蕭淮用雙手把熱茶捧起來,水蒸氣模糊了他的眼鏡。  
他用手胡亂擦了兩下,擦不干淨,索性把眼鏡取下來放在一旁。  
啤酒最先開了瓶被拎上來,蕭淮給自己和宋樂一人滿上一杯,動作遲緩。  
宋樂知道他取了眼鏡跟盲人區別不大,有些擔心,“你戴上眼鏡吧。”  
“不了,這樣比較好。”蕭淮笑。  

“可是你看不清楚。”  
“啊……看不清楚比較好。”蕭淮說著一口氣灌了一杯,“宋樂,我想給你說件事情,就怕你嫌我煩。”  
“怎么會呢……”宋樂有些不適應蕭淮取了眼鏡的樣子,總覺得他那偶爾會無意識瞇瞇眼的動作,太誘人。  

“那就好……”蕭淮的右手摸著自己的左手指關節,“這件事我只想告訴你。”  
宋樂此時恨不得變成蕭淮的左手指關節,可隱約間,又覺得哪里不大對。  
“你說吧,我聽著,你放心,我的嘴很嚴。”宋樂保証。  
蕭淮望著眼前雖然只隔了一米不到卻模糊成一片的人影,定了定心,“拍照片的時候,我大二,那個人研一,他的真實姓名我不方便說,大家都叫他Allen……我們……是戀人。”  


三年前的夏天,我考進了這個城市的外國語大學英語系。  
當時宿舍緊張,我被安排到和高兩屆的同系學長們一起住,認識了夏生。  
你一定也看到他過去的照片,說實話,連我都覺得不可思議,一個人,原來改改發型換換衣服就可以變成另一個人。  

夏生是我老鄉,從我剛進大學起就特別照顧我,我們關系一直很好。  
外語大學男生少,從大一到大四,無論系別,几乎每個人都打過照面,大多互相認識,但是研究生們則有意無意地自動隔離和被隔離著。  

我是通過夏生認識他的,當時我升了大二,他是別系的研究生,開始代課,教夏生他們第二外語。  

我和他,從朋友變成戀人的過程其實很無趣,因為屬于同類,在一起接觸時間長了,想藏著掖著,几乎不可能。  

剛開始一切都好,只是夏生一直反對。  

夏生討厭有錢家的公子,而他的家里,怎么說呢,好几代人都有權有勢,大概從民國時期開始,在本地就是有名望的家族吧。  

夏生一直說我會被他家里的人吃的連渣都不剩,我當時還笑他電視劇看得太多。  
后來証明,有時候,杞人所憂的那片天,也許并不如一開始設想的那樣美。  
我也不知道怎么會暴光了,在我剛升上大三,他升了研二的時候。  

那年暑假,我們在離學校不算遠的地方租了房准備一起生活,是,就是現在住的那套。  
我拿出從小到大存的壓歲錢,以及打工和生活費里省下的錢,和他一起一口氣付了兩年租,決定等兩年后我們都畢業了,再一起供自己的房。  

但到底還是沒瞞住,開學沒多久,新租的房子也沒住几天,我們的關系就被別人知道了。  
夏生后來說那是因為我和他都是第一次正式地和同性交往,沒有作戰經驗。  
先是消息傳到系里領導那里,然后是院里領導,最后整個學校都傳得沸沸揚揚。  
他家里人終于如夏生猜測的那樣登場,什么也沒說就把他綁了回去,在我以為他會努力爭取的時候將他送出了國。  

而我,則被學校勸退。  
學校通知了我父母,當然,又免不了一場鬧劇。  
我現在還記得我爸揍我的那几拳,真疼。  
整件事情中,夏生是第一個站出來聲援我的人。  
當時他已經畢業了,知道這事后,甚至專門回學校組織起一群同學為我罷課抗議,后來鬧大了,他差點被抓進公安局。  

我一直感激他。  
我退學后几乎和家里斷絕了來往,繼續住在我們租的房子里,哪里都不敢去。  
剛開始信心十足地覺得他會回來找我,怕他找不到,后來覺得反正租子也交了,有自己的一份,不住不划算,而且自己當時的經濟情況的確不允許再去其他地方租房,漸漸地,邊等邊過日子,也就習慣了。  

后來的事情你大概也猜得到,夏生幫我開了網店,我也算有了自己的工作。  
他一直沒有回來,而我的生活還在繼續。  


“其實早就想告訴你的……”蕭淮低頭看著杯中的啤酒,有些無奈地裂裂嘴,“早點說了也許就沒這么尷尬。看到那些照片的時候,嚇到了吧?”  
宋樂搖頭,“一點兒不會。”  

不就是兩個男人抱在一起嘛,白禮和德子早就讓他免疫了。  
當時,吃驚是有的,郁悶也是有的,甚至還有些嫉妒,就是沒被嚇到。  
但一切都得到了解釋。  

有些難受地看著蕭淮,宋樂知道他說得太輕松。  
同性戀出柜事件會引發多大的風波,對當事人又會產生多大的影響,他宋樂不說絕對了解,至少也略知一二。  

當年白禮非要和德子在一起的時候,不就是差點氣死他媽撞死他爸,最后還折騰得兩位老人家怒極了賣房打包舉家遷移嗎?  
他不敢想象,蕭淮這小細胳膊小細腿、走在馬路上能被五級以上大風給吹飛了的人,當時是怎樣挺過來的。  

“還喜歡他?”宋樂悶了一大口酒。  
想都沒想,蕭淮飛快地回答:“不,不喜歡了……”  
“可是照片……”還留著,而MSN上,也有他……宋樂難得小心眼。  
“照片一直放在和同學合影的文件夾里沒刻意刪……雖然已經是不相干的人,但其實我也許還在等一個解釋。”接著又抓了抓頭發,“那個,真是不喜歡了,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也許被時間沖散了感情,也許更早一點,在他被安排出國的時候……我當時可能還怨他為什么不盡力爭取,現在知道有些事,不行就是不行,他不是那個正確的人。”  
“那誰是?”話剛出口就后悔了,宋樂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用不用得著問得這樣直接啊?你是他的誰?又在擔心啥?  

“我不知道,我希望他是的那個人,他也還不知道。”聲音漸小,后半句几乎吞進肚子里。  
宋樂始終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就像他之前感覺的那樣。  
究竟哪里出了問題?  

回憶著蕭淮所說的每一句話,回憶著他們從家里一前一后走到這大排擋的過程,甚至回憶著平時生活中的蕭淮……是哪里不對呢?  


蕭淮巴巴等著宋樂下面的問題,霧氣騰騰的雙眼少了眼鏡的遮擋,顯得有些可憐。  
宋樂心想你就算這么貌似深情地望著我,我也知道其實你啥都看不清楚。  
也就是這么一剎那,宋樂覺得他混沌的思維終于撥得云開見月明。  
“你說話沒結巴……不,是不像蝸牛那么慢了!”就跟剛認識蕭淮時發現他反應慢時一樣,宋樂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誒?”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擱在誰那兒也能把人說懵了。  
“我是說你今天晚上跟我說話時,和你平時不一樣,和跟白禮、韓夏生說話時一樣。”宋樂解釋。  

“誒?”什么一樣不一樣?  
“我是說……”宋樂也抓了抓頭,“你平時跟誰說話都好,就是跟我說話會慢半拍,可是今天晚上一坐在這大排擋里你就不……”  

“遲鈍”兩個字沒說出來,宋樂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擰起眉毛,搖頭晃腦地將蕭淮瞧了個遍。  

雖然看不清楚,但也感受到他的視線,蕭淮有點緊張,“你怎么了?”  
“沒,我在想……”說著拿起蕭淮的眼鏡給他架上,“這樣也許……喂,蕭淮,我繼續問了,你怎么判斷你是不是喜歡上一個人?”  

眼前瞬間清晰了,蕭淮看見宋樂俊朗的臉離自己沒多遠,臉一下就紅起來。  
他想了又想,吞吞吐吐地說:“可能是……想到那個人的感覺跟想別人不一樣吧。”  
“感覺怎么個不一樣?”宋樂邊說邊摘掉他的眼鏡。  

視線又模糊了,蕭淮老實地回答問題,“若是心愛的人,想到他會覺得又苦又甜。”  
“苦就苦甜就甜,怎么會又苦又甜?”戴眼鏡。  
遲鈍地,“所以才能表示感情……特殊。”  
“你會主動表白嗎?”摘眼鏡。  
干脆地,“會。”  

“當年是你主動表白的嗎?”戴眼鏡。  
遲鈍地,“那個,不是。”  
宋樂終于停下所有動作,靜靜地看著蕭淮把剛戴上的眼鏡扶好,再微笑地看著自己。  
“我說,蕭淮,你不怪我偷看了你電腦里的照片吧?雖然偷窺了你的隱私,但我真的沒有惡意,我只是好奇,還有一點介意。”  
遲鈍地,“不會,有機會我也會主動給你看。”  
“那如果我再問你奇怪的問題,你會生氣嗎?”  
遲鈍地,“呃,不會。”  
“……蕭淮,我問你啊……”  
遲鈍地,“嗯。”  
“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他記得他只喝了一杯啤酒,舌頭還沒大到吐詞不清,那八個字明明問得是字正腔圓。  
“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語氣也絕對是尾音向上翹的疑問語氣。  
“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問完以后他就開始等,等得烤架上的炭火熄了,盤子里的烤肉烤菜也都變冷變硬了,蕭淮還是一臉高深莫測并穩如泰山地坐在對面,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終于等得不耐煩,長手一伸,宋樂摘掉了他的眼鏡,深吸了口氣,慢而輕地問:“蕭淮,你喜歡我嗎?”  

蕭淮這才很細微地點了點頭。  
“剛才為什么不回答我?”害他以為自己猜錯了。  
“動不了。”  

“現在能動了?”宋樂看著他那迷糊又緊張的樣子,有些想笑。  
蕭淮乖巧地點點頭,隨即有些不知所措地抓回眼鏡戴上。  
“你還是摘掉說話吧。”戴著說連聽的人都覺得累。  
蕭淮抓了抓頭發,將自己杯子里的最后一點啤酒喝完,放在桌上的手捏了又放放了又捏,終于抬起頭直視宋樂。  

“宋樂,我看著你說話會緊張,可能會說得比較慢。”蕭淮嚴肅地說。  
“我知道。”宋樂點頭。  
蕭淮的眼睛在鏡片后閃了閃,“而摘了眼鏡反正眼前一片模糊,也就無所謂緊張不緊張。”  
“我知道。”不知道也猜到了。  
“但有些話必須要看清楚人才能說。”  
“我知道。”  
“宋樂,我喜歡你很久了。”  


夜晚的大排擋人聲鼎沸,青煙騰騰,沒有人發現這角落一桌的微妙氣氛。  
蕭淮直直地看著宋樂的眼睛,被啤酒催紅的臉上是認真的表情。  
他的眼鏡鏡片上沾了些油星子,被光一折射就蒙蒙地,不透明。  
但宋樂還是看出他眼神里的渴望和緊張,像等待主人喂食的小動物一般小心翼翼。  
于是呼吸就快了兩拍。  

感覺到起風了,宋樂嘆嘆氣,站起來,“外面冷,我們先回去。”  
蕭淮微垂下頭,拿出錢包,見宋樂要去付錢,忙拉住他,“我請客。”  
宋樂也不爭,讓蕭淮買了單,拉著他的手往外走。  
蕭淮任他牽著,沒再說話,一直半垂著腦袋。  

路燈仍然將兩人的身影毫不留情地拉得長長,相握的雙手細長得像隨時會斷掉一樣。  
蕭淮發現了,快走几步,靠近宋樂,這才讓影子里拉著的手粗了些又短了些。  
蕭淮抿抿嘴,滿意地笑了笑。  

宋樂沒有注意到這些。  
一路上他只有一個想法,這小子酒是白喝的啊,手怎么那么冷。  


到家發現已經是晚上九點,兩個人不知不覺喝了快兩個小時。  
宋樂的眼神一進門就往電腦桌那邊飄。  
由于待機時間太長,電腦自動休眠了。  

他一只手一直牽著蕭淮,直到走進臥室才放開手,拽出自己的大行李包翻找著什么。  
蕭淮還是不說話,靜靜地倚在門邊。  

半晌宋樂翻出個大本子,蕭淮定神一看,是本相冊。  

宋樂從里面抽出兩張相片遞給蕭淮,“喏,這是我爸40歲和50歲的時候照的。”  
不明白他為什么要給自己看他爸的相片,蕭淮還是老老實實地接過來看。  
很瀟灑的大叔,五官和宋樂如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樣,只是多了滄桑。  
“他們都說我跟我爸長得像,我想我老了以后差不多就是這個樣。”  
蕭淮贊同地點點頭。  

“所以……”宋樂有些別扭地摸著自己的鼻子,“你說你喜歡我,可等我變成這個樣子的時候,你還能繼續喜歡我嗎?”  

這次,蕭淮花了相當多的時間去消化。  

待他終于消化明白,穩重地將手中的相片放到一邊,又穩重地一拳就揍向宋樂的腹部。  
宋樂完全沒料到蕭淮會突然發難,硬吃了他一拳,重心不穩地摔進身后的床上。  
“你!”痛極了的宋樂眉毛胡子皺到一起,翻起來就要發火,卻在驚訝地看到蕭淮的樣子后,忘了。  

他從沒見過蕭淮這樣,面色蒼白,緊咬著嘴唇,筆直地站著發抖。  
他右手握拳,指關節處因為剛才用力揍人而有些發紅,也抖個不停。  
“蕭淮……”宋樂突然有些擔心他。  
“你閉嘴!”蕭淮不停地深呼吸,一口又一口,說出來的話卻模糊得根本沒法聽明白。  
宋樂站起來,蕭淮退了半步。  
宋樂向前走,蕭淮又退了半步。  

最后宋樂實在受不了了,搶過去摘了他的眼鏡順手塞進自己的衣服口袋,“你說吧。”  
沒了眼鏡的阻攔,兩行清水迅速地從蕭淮眼里滑了下來。  
“宋樂你個混蛋!”眼前模糊了,蕭淮的聲音混雜地哭泣聲,“你覺得這樣很好玩嗎?”  
宋樂心說這哪兒跟哪兒啊,手上卻沒閑著,不停地給蕭淮扯餐巾紙。  
“你不喜歡我可以直說,為什么要侮辱我?如果今后某個女人能夠陪你變老,在你滿臉皺紋之時候仍愛你敬你一如往昔,為什么你認為我不可以?”  

“你誤會了……”  
宋樂急著解釋,蕭淮卻像沒聽見一樣,“我的確沒你好看也沒你有錢,但這不能成為你懷疑甚至抹殺我感情的理由。”  
“你誤會了……”  
“我喜歡男人,我喜歡身為同性的你,你可以嘲笑我可以從此避開我,但你有什么資格唔唔唔唔唔唔……”  
最后几個字消失在宋樂的手掌里。  

耐心一向不好的宋大老板終于決定放棄軟弱的“談判”,換以“武力”解決問題。  
他在捂住蕭淮嘴的同時將他往自己懷里帶,另一只手輕拍著他的背。  
蕭淮看不清楚也說不出話,此刻靠著宋樂溫熱的胸膛,有些頭暈目眩。  


過了好一會兒,宋樂才感到蕭淮慢慢地冷靜了下來,只是肩膀偶爾還會抽兩下。  
他放開了手,攬著蕭淮走到客廳沙發上坐下。  
“我給你倒杯水。”宋樂又拍了拍他的肩,轉身走進廚房。  
端水回來的時候蕭淮正在擦鼻子。  

宋樂有些好笑地看著他現在臉紅眼紅鼻子也紅,如果再穿身紅衣挂個白胡子,完全能cos聖誕老人。  

眼瞅著蕭淮不哭了,也乖乖地喝了水,宋樂微咳了兩下,清了清喉,“那個,蕭淮……”  
蕭淮立刻轉頭盯著他,“你想說什么?”  
宋樂險些扑地——這種時候不要這么敏捷好不好?  
他嘆了口氣,從口袋里拿出眼鏡給蕭淮戴上,“你還是戴上吧,聽我說,別插嘴。”  
蕭淮歪著脖子想了想,輕輕地點了頭。  
“哎……真沒想到你喝點酒會哭得這么厲害,跟黃河決堤似的,早知道這么麻煩,我就不該喜歡上你。”宋樂笑著說。  

蕭淮細細地理解著宋樂的意思,睜大了眼。  
“你是個狠角色。”宋樂這時候覺得戴上眼鏡的蕭淮比較容易溝通,至少聽話,“我啊,昨天才被人說有同性戀傾向,結果你今天一句話,就把我徹底變成了同性戀,你說你是不是個狠角色?”  

狠角色徹底僵了。  
“蕭淮……你才二十二歲吧,而我快二十八了……有時候我會想,自己是不是有點感情潔癖,或者是不是患了什么奇怪的毛病,因為從以前開始只要有了喜歡的人就會想和他一輩子,像個恨不得馬上出嫁的女人一樣。  

咳,不怕你笑,我的初戀發生在初中一年級,下午剛給喜歡的女生遞了紙條,晚上就開始設想和她結婚生子,白頭到老。  

說實話,在你說喜歡我的那一剎那,我居然一下就想到兩個老頭子拿著拐杖去買菜的情景……我不年輕了,想法很現實,而你還這么小,手里捏著大把青春,資本驚人。  
或許你只是想要一份輕輕松松戀愛的感覺,而我卻會想得太深太重太久遠……我怕這樣的自己嚇著你,所以才會給你看我爸的相片,說那些話。”  
“很傷人吧?對不起……”宋樂很認真地道歉。  
蕭淮在呆了一陣后也很認真地表示他已經不介意。  

宋樂松了口氣,笑著摸了摸他的頭,“不過我沒有和男孩子戀愛過,不知道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如果以后惹你不高興,你……下手輕點……”剛才被揍的地方現在還隱隱作痛。  
蕭淮全神貫注地消化著,聽到最后一句時臉有些紅,半晌,一字一句地說:“沒關系,我會教你。”  
宋樂嘿嘿嘿地傻笑了一會兒,很快又表情嚴肅地盯著他,“我要說的都說完了……我們現在……是不是該接吻了?”他琢磨著讓蕭淮從此不睡沙發的問題也可以順勢解決。  
蕭淮愣了几秒,突然一把摘掉自己的眼鏡,抓住宋樂的衣領,對著他的唇毫不留情地吻了下去……  


很久以后,每當蕭淮回憶起那一晚的事情,他都會納悶。  
那次究竟算是自己主動告白的呢,還是被誘惑的呢?  
宋樂說男子漢大丈夫就不要再糾纏于這些小問題了。  
蕭淮說但是可以肯定,那一吻,自己是被誘惑后才主動出擊的!

TOP

“蕭淮……”  
“嗯?”  
“那個,我覺得不對勁。”  
“哪里不舒服嗎?”  
“后,后面……”  
“怎么了?”  

“你不覺得我們太顯眼了嗎?為什么不坐計程車去?”宋樂尷尬地在座位上縮了縮自己的長腿,眼瞅著周圍几位阿姨老太樂呵呵的望著他笑,更尷尬了。  

“去趟超市坐計程車太奢侈了吧?”蕭淮笑他不知民間疾苦。  
宋樂將嘴湊到他耳邊小聲說:“可你不覺得她們看見咱們的表情很怪異?”  
蕭淮轉了轉頭,“我看不清……”  

宋樂嘆了口氣,掏出眼鏡給他戴上,“再看看。”  
“啊,張阿姨你好,剛才一直沒戴眼鏡,沒看見你,對不住啊。”不戴不要緊,一戴就戴出個街坊鄰居。  

宋樂瞬間就郁悶了——真不該把眼鏡還給他。  
被喚作張阿姨的中年婦女豪爽地擺了擺手,“沒事沒事,你跟朋友在一起嘛。今天去買什么?”  

“買點做火鍋的材料。”  
“這天氣吃火鍋好,暖人暖心的……小蕭啊,你朋友是不是不舒服,臉色不好看誒。”張阿姨有些擔心地望著宋樂。  

蕭淮看著宋樂,那表情跟研究出土文物沒什么區別,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道:“暈車?”  
宋樂搖搖頭,低聲說:“沒事,就是不習慣……這車位子窄,連腳都放不下。”看蕭淮一派悠然自得的樣子,有些不服氣,“你好象很適應,哦?”  

蕭淮抓抓頭發,“沒什么適應不適應的,每星期我都會坐這趟免費班車去買東西,久了就習慣了。”  

“可是她們為什么要用那種老鼠看見米的表情看我啊。”宋樂有點想跳車。  
蕭淮想了想說:“沒事的,她們都是好人。”  

“小蕭你朋友的臉色越來越不好了,真的沒事吧?”張阿姨及時插嘴,惹來眾阿姨插嘴的機會。  

阿姨甲說你朋友不舒服要及時就醫這段時間氣溫低容易感冒。  
阿姨乙說我有萬精油你朋友要不要用。  
阿姨丙說你朋友做什么工作的啊長得真俊有沒有女友。  
阿姨丁說你朋友住哪兒是自己買的房子嗎貸款還完了沒。  
宋樂想跳車的欲望越來越強。  

漸漸地,宋樂臭著一張臉不再說話,蕭淮不得不笑臉迎人地應付著各位認識和不認識的阿姨,直到班車抵達超市。  

兩個人等車里的人都走光了才下車,方便腿腳不方便的老年人。  
“不高興了?”蕭淮伸手過去拉住宋樂的衣角。  
“沒有。”  

“表情有些像在生氣。”蕭淮從斜后方看了看宋樂的側臉,索性拉住他的手。  
這還是蕭淮第一次在外面主動牽他,宋樂心里一熱,“真的沒有,只是不習慣……不過這是你的生活,也將是我的,我會慢慢習慣它。”  
蕭淮聽明白后笑著握緊了他的手。  
“走吧,我們進去。”宋樂突然邁開大步,“白禮他們還在家等著呢。”  


兩天前,宋樂帶回消息說白禮邀請他們一起去他家過小年夜,吃火鍋。  
蕭淮的第一個反應是計算四個人的火鍋需要多少菜。  
宋樂覺得奇怪,“我沒說是四個人你怎么知道是四個人?”  

蕭淮一邊打字一邊慢條斯理地說:“你,我,白禮,還有白禮的戀人,四個人沒錯。”  
“你知道德子?”宋樂驚呼,“白禮告訴你的?不可能啊,你跟他沒熟到介紹德子的份上啊。”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見過他接白禮下班。”蕭淮解釋。  
宋樂突然覺得這事嚴重了,立馬把對著電腦蹲著的蕭淮轉向自己,摘了他的眼鏡。  
“誒我這筆生意還沒談完!”蕭淮抗議。  

“我們說完再談。”宋樂霸道地宣布抗議無效,“你見過德子几次?”  
“兩三次吧,他開一輛銀色的車,個子比你還高,人長得蠻嚴肅的。”蕭淮掰著手指數。  
“那你怎么就知道德子是白禮的戀人?”宋樂了解白禮的龜毛,他絕不會在家以外的地方和德子做出超出一般朋友關系的親密動作。  

“誒?那不是一眼就看出來的事?”蕭淮努力回憶著當時的情景,是啊,那交流的眼神,那細微的表情,明明是戀人間的默契嘛。  

宋樂有些無力地將頭一埋,“你的意思是……你早就知道白禮喜歡男人了?”  
“誒?那不是一眼就看出來的事?”蕭淮很驚訝——難道不是?  
“……就你看出來了……”宋樂嘀嘀咕咕地說,“你不要告訴我你喜歡過他……”語氣里有藏不住的吃味。  

“沒有。”蕭淮立刻否定。  
“白禮長得不錯,平時看上去也還算紳士,你們又認識那么久,加上你還知道他的性取向……”越說越覺得蕭淮要是沒喜歡過白禮,地球都能反著轉。  
“我說沒有就沒有……”這下換蕭淮無力了。  
面對宋樂一個又一個“你怎么可能沒喜歡過他”的霸王問題,蕭淮開始懷疑自己的戀人當真快二十八歲了嗎?  

不會其實只有十八歲吧。  
看不太清宋樂的表情,但從他的聲音里也能聽出不安和焦急,那種曾經也出現在自己身上的情緒。  

恐怕,第一次喜歡上同性的人,都會經歷這個吧。  
“宋樂,你一定要信,這一年多來,我喜歡過的人,獨獨是你而已。”說完不得不使出最最庸俗的以唇封唇之功,盡量安撫他的情緒。  
沒有喜歡過別人,自然就沒有喜歡過白禮。  
蕭淮一邊吻一邊在心里嘆息。  
該怎么讓他更安心?  

難道告訴他,兩個0號在一起,是什么都干不了的?  
……  
如此這般,才有了兩個大男人坐在滿是大娘老太的超市免費班車里去買菜的那一幕。  


“你可不知道,他啊,在超市里簡直就是人肉GPS,我們十分鐘內就買好了所有材料,一步冤枉路都沒走!”宋樂坐在小板凳上,一邊削土豆皮一邊炫耀,說得蕭淮整個腦袋都蒸起了熱氣。  

“你說第七遍了,蕭淮再厲害也麻煩你快點把土豆削完,削了半小時才削好几個,丟人不丟人啊?”白禮說著把電視遙控器遞給旁邊的蕭淮,“你要看什么頻道自己換吧。”  
“不了,我幫宋樂削土豆吧,我動作快一些。”說著就要從沙發上站起來。  

白禮一把按住他,指了指宋樂和在廚房熬湯料的德子,“說好今天他們負責做我們負責吃,你別忙了。”心里加上一句,說穿了,今天是0號的節日。  
蕭淮抬眼看了看挂著求助信號的宋樂,又看了看一臉堅持的白禮,稍加權衡后,一屁股坐了回去。  

宋樂立刻發出痛苦的呻吟。  
蕭淮有些心虛地換了個頻道。  
不是我不幫,實在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  
晚飯上,四個大男人圍了一桌。  

德子熬的湯料和蕭淮選購的食材得到白禮贊不絕口的好評,惟獨沒有表揚到宋樂身上。  
“喂喂,你吃的土豆是誰削的啊?”宋大老板有意見。  
“我還沒說呢,這土豆削得跟方磚一樣有棱有角,普通人還真沒那本事。”  
宋樂想反駁,但看了眼盤子里的事實,又覺得自己底氣不足,嘴里嘟囔了兩下,舞著漏勺就去進攻那顆白白胖胖的豬腦。  

還沒碰著,被半路殺出來的筷子給攔住了。  
抬頭一看,蕭淮的眼鏡鏡片在白禮家高檔的水晶燈下閃閃發光。  
“這個不能吃。”蕭淮說。  
“為什么?”宋樂脫口而出。  

白禮也納悶,宋樂吃火鍋時最喜歡吃豬腦,一般一口氣下去兩三個都不膩,要跟他搶還得看本事,這會兒怎么突然被說不能吃了?  

也就這一阻一擋間,德子面無表情地將豬腦撈起來,給自己和白禮一人分了一半。  
眼看宋樂的瞳孔放大了,一副風雨欲來之勢,白禮忙問:“蕭淮,怎么了?為什么宋樂不能吃豬腦?”  

“豬腦膽固醇太高。”蕭淮當沒看見宋樂恍然大悟又痛心疾首的表情。  
“是是,差點忘了。”宋樂陪著干笑,眼讒地瞅了一眼德子碗里的豬腦,悔得腸子都青了。  
騙誰不好?編什么不好?  
現在可好,全栽在自己身上了!  
自作孽,不可活,活過來的那都是詐尸!  

白禮卻越來越糊涂,“膽固醇高怎么不能吃了?”以前不吃得好好的?  
宋樂連忙擠眉弄眼地示意他別再說了,可平時挺有眼色的人這會兒徹底白長了那倆招子。  
“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蕭淮你擔心過頭了吧?”白禮笑。  
“沒有,宋樂血壓偏高,不能吃得太油膩。”說著體貼地夾了一片白蘿卜放進宋樂碗里。  
“不是吧?”白禮像挖到寶一樣地激動,“上周碰到老周,還說你在他那兒做了全身檢查,什么毛病都沒有,怎么突然就高了?”  

蕭淮一愣,“老周?”  
“我們高中同學,在醫院工作,我們這几年每年都去他那里做檢查,有熟人好辦事。”說著拿筷子在宋樂面前晃,“你什么時候檢查出高血壓的?你不是元旦前才去做了檢查?”  
宋樂只覺得自己眼角抽了又抽,不敢往蕭淮那里看,只得繼續半埋著頭拿眼偷瞄德子。  
小樣一聲不吭把那半顆豬腦都吃光了!  

“宋樂。”蕭淮平靜的聲音傳來。  
宋樂心說白禮啊白禮,我攤上你這么個嘴快的家伙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修來的福分。  
“宋樂。”蕭淮又叫了一遍。  
罷罷罷,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宋樂對著蕭淮傻笑,“呵呵,你吃菜啊,怎么光顧著說話不動筷子?”  
“宋樂。”蕭淮摘掉自己的眼鏡,“我們得談談。”


三分鐘了,宋樂悄悄地望了望牆上的挂鐘,沒錯,足足三分鐘。  
三分鐘前,白禮皮笑肉不笑地把他跟蕭淮領進書房,并一臉熱情好客地說火鍋這東西就是能等人你們慢慢聊啊我關了火等你們聊完了咱們再接著吃。  

而就在他關門的瞬間,宋樂分明瞥見德子又把一個豬腦勺進自己碗里。  
牙磨得咯咯響,宋樂心說還好他一共買了四個,只要德子不太過分,他就忍,畢竟,目前他還面對著更棘手的問題哪。  


蕭淮一進書房就直接站到了大書架前,負著手背對著宋樂,緊張得他一陣一陣打冷戰。  
蕭淮可是個超級大近視,沒戴眼鏡的時候還能指望他在研究書目?  
暴風雨前的寧靜,肯定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宋樂擔驚受怕,宋樂束手無策,宋樂捶胸頓足。  
可是能怪誰?  

想想人家蕭淮對他的高血壓和脂肪肝多上心啊,又是查資料又是找菜譜又是學新菜,差點就無師自通成營養師了……宋樂此時恨不得找個時空縫隙鑽進去,最好能穿越到謊言鑄成的那天。  
蕭淮不說話,宋樂也不敢開口,空氣像被凍住了,時間在上面滋溜滋溜地歡走。  

已經三分鐘了,宋樂想,以德子那大嘴吃四方的速度,別說一個豬腦,怕是再加三個土豆也吃完了……蕭淮你隨便說點什么吧,橫豎是死,你就做一回職業殺手,好歹給我一個痛快。  
像是有心電感應一般,殺手蕭終于轉過身,沒啥焦距的眼睛掃了一下宋樂。  
宋樂立刻跟被照射燈打到的逃犯一樣本能地站直了身體。  
蕭淮的臉有些紅,聲音不大不小,卻清清楚楚。  
他說:“我做的葷菜,很難吃嗎?”  


宋樂懵了。  
懵了個毫無准備,懵得個一塌糊涂。  
其實,之前他設想過很多。  

如果蕭淮問“你為什么要騙我”,他就答“你聽我解釋啊”。  
如果蕭淮問“你覺得騙我很好玩嗎”,他也答“你聽我解釋啊”。  

就算他沒人品到極點,蕭淮一上來就又罵又哭,那他也能用“你聽我解釋啊”來緩和戰況。  
可蕭淮沉默是金地磨蹭了整整一百八十秒,開口第一句話居然是這么個沒頭沒尾的玩意兒,害得宋樂想也沒想就回答了“不是”,讓他那句早就准備好的話“胎死腹中”。  

“那什么……我做菜的手藝不如我爸,你如果覺得不好吃可以直接給我說,我改進。”  
宋樂哭笑不得,“都說了不是,你怎么想到那上面去了?”  

“……我不聰明,想來想去也不明白為什么你會騙我說你有那種富貴病,惟一覺得說得通的就是你不愛吃我做的葷菜,又怕直接說了傷到我,如果說你不能吃太多葷,我就會少做,你也就不必逼自己吃不愛吃的東西。”蕭淮扯著嘴角苦笑了一下,“我看你飯量一直不錯,也沒想過自己做的東西合不合你口味,還以為自己手藝精進了,其實你八成是強迫自己吃的吧……宋樂你果然是個好人。”  

總結性的一句“宋樂你果然是個好人”,差點沒讓好人兄笑翻到地上去。  
宋樂想起很久以前看的一部電影,里面最有名的台詞就是“趙六安你是個好人”,明明很嚴肅的一句話,不知道為什么就給染上了喜劇色彩。  

蕭淮一看他那反應,急了,“誒你笑什么啊,我很認真的。”  
“我知道我知道……”宋樂一邊捂著肚子一邊走到蕭淮身邊,“蕭啊,你不去寫劇本真浪費了。”  

蕭淮的臉漲得更紅,“你也認真點好不好……你還是叫我名字吧,小啊大的聽著難受。”  
“好了我不笑了,”宋樂自然地纜著蕭淮的肩膀,看了看書房沒有沙發,干脆把他拉著和自己一起席地而坐,“有三件事要給你說。首先,我很愛吃你做的東西,你別亂猜。其次,我的確騙了你,我道歉,對不起。再次嘛,我得說其實那也不算騙,我稱它為善意的隱瞞。誒你別拿那種眼光看我,我是個好人啊。我會將這件事的前因后果全部向組織交代,也請組織奉行坦白從寬的政策,而最重要的,蕭淮,聽了以后請了解我的心情,千萬別生氣……”  

于是將因為蕭淮不吃午飯,韓夏生如何如何哭爹搶娘地向他鬧,自己又如何如何想破了頭才想出這么個餿主意等過程通通說了一遍。  

最后他從蕭淮手中拿過眼鏡給他戴上,小心翼翼地補充道:“當時自己還不知道,也許……我也喜歡你很久了。”  

戴上眼鏡變身為遲鈍版蕭淮的人老半天才嘟囔了一句“沒我久”,在宋樂完全沒聽清楚的追問下,又立刻改了口,“你搞錯了。”  
“誒?”  
蕭淮抓了抓頭發,“我那個不是不吃午飯,其實是早上起床太晚,經常吃了個二合一。”  
“方便面呢?”他還記得大紙箱里的方便面群。  

“去超市買東西經常碰上抽獎,我運氣特別好,每次都抽中最大包的方便面,一包有很多小包,不吃的話可惜了。”蕭淮笑得有些憨。  

“可是你的確,那個,有困難吧,我希望你有什么事情都告訴我,就算幫不了忙,兩個人商量總比一個人擔著好。”而且韓夏生也說過蕭淮經濟上有困難的。  

“我有什么困難?”蕭淮糊涂了。  
“那什么……不就是那什么……”宋樂一句話包了半句在嘴里,就是吐不出來。  
他指望著蕭淮自己說出“經濟”倆字,可惜遲鈍版蕭淮一點也不冰雪一點也不聰明,反而一臉耐心一臉乖巧地等他說明。  

“就是那什么!韓夏生說的,你經濟上有困難!”沒耐心的宋樂豁出去了。  
蕭淮聽了,大惑不解,“我沒困難啊,我每個月固定存錢,雖然這兩個月存得少了點,但也談不上困難吧。”  

“你……存錢?”宋樂的下巴差點掉到地上去。  
蕭淮緩慢卻堅定地點點頭,“是,夏生也知道的,現在已經有不小的一筆,回家我給你看存折。”  

“你說韓夏生知道你存錢?”  
稍加停頓地,“我給他說過,春節打算回趟家,把錢交給我媽。”  
“那你不吃午飯的時候,他也知道你吃二合一?”  

再稍加停頓地,“知道,那几天他也睡懶覺,跟我一起二合一。”  
看著宋樂的表情越來越古怪,蕭淮又說:“我不知道夏生給你說過什么,但肯定夸張了,其實我的生意真挺好的,店里的好評已經……”  

后面的話宋樂一句也沒聽進去,此刻他心里只有一個想法——  
韓,夏,生,別讓我再碰上你!  

結果從書房出去后,宋樂只吃到半顆豬腦,還是蕭淮分給他的。  
原因是白禮和德子趁他們“談判”的時候悄悄地干掉了仨。  
為此,宋樂晚上回到家還忿忿不平,“卑鄙,卑鄙!”  

蕭淮在一邊笑呵呵地看他滿臉小孩子沒吃到糖的表情。  
“卑鄙啊!什么火鍋這東西就是能等人還說關了火等咱們,說得好聽,結果葷菜几乎全被那倆狼狽為奸的家伙給吞完了還說什么高血壓要少吃油膩,他才高血壓呢,他們全家都高血壓!蕭淮我告訴你啊,白禮那家伙人面獸心你以后一定要離他遠點!我交友不慎啊怎么交到個這么卑鄙的東西!”  

“你要是想吃,明天我買兩顆給你做川味的水煮豬腦。”邊說邊打開電腦。  
“你會?”雙眼立刻亮晶晶。  
“我會做水煮牛肉,應該差不多,豬腦有點腥味,調料味道重一點才好吃。”上椅子蹲好,准備工作。  

宋樂立刻一臉獻媚地挨過去給蕭淮按摩肩膀——還是沒有高血壓比較幸福啊。  
“之前說今年春節想回家?”一邊按一邊找蕭淮閑聊。  
……  

“嗯,退學以后就一直沒回去,今年想回去看看。”遲鈍版蕭淮一邊打字一邊回答,速度之慢,也可想而知。  
“你父母那里……沒關系吧?”他還是擔心。  
……  

“事情已經過去一年多了,畢竟是血親,應該……還好。”  
“你瞧,連自己都不確定……要不我陪你回去吧。”  
……  

“不用,你的店不是只休息初一到初三嗎?我就回去看看,給我媽點錢,不會有什么的。再說了,我爸的氣可能還沒消干淨呢,你跟著去了那還不刺激得他再揍我兩拳?”蕭淮笑著拍了拍宋樂在自己肩上不停按壓著的手。  
“我不會讓他打你。”宋樂撇撇嘴。  

蕭淮臉上一熱,就接不下話了。  
宋樂又按了一會兒他的肩,然后轉移戰地到背,“什么時候回去?什么時候回來?”其實他更關心后面這個問題。  

蕭淮把電腦里的日歷調出來指給他看,“訂了臘月二十九和正月初五的往返火車票,初六就回來了。”  

“這時候車票不好買吧。”春運時期的火車票能趕上中東石油那么搶手。  
“那什么,夏生托他一個朋友給訂了兩套。”  
“韓夏生跟你一起走?”  

“嗯,他那里沒有直接回家的火車,本來就要過來轉一次,就干脆買了同一天的走。”蕭淮說完發現宋樂的臉色變了,忙問道,“怎么了?”  
宋樂說沒事沒事,一張臉卻笑得猙獰…


臘月二十九,又是一個大晴天,陽光充沛,有云,風大。  
韓夏生拎著一只旅行包好容易爬上了五樓,還沒來得及敲門,門就開了。  
宋樂撐著門框對著他笑,笑得他莫名其妙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等你很久了,從窗戶那看著你進來的,包很重?”問是這樣問,可是宋大老板半點幫忙的意思都沒有。  

韓夏生隱約覺得一陣陰風從走道上呼嘯而過。  
又是一身雞皮疙瘩。  

見韓夏生貓著腰想把自己的行李往屋里搬,宋樂不著痕跡地擋了一擋,“蕭淮出去了,讓你先去車站。”  

韓夏生一愣,“怎么會?”  

“說是有個老客戶需要面交几條過年應景用的紅內褲,不得不去,手機還忘了帶。”  
“我暈他,離上火車沒多久了還去面交,還不帶手機!?這會兒出門正趕上第一撥下班高峰,我要不是搭同事的便車過來,恐怕連出租車都招不到。”韓夏生急得雙腳跳。  

“出租車肯定招不到!蕭淮行李不少,就算一會兒你們搭輕軌,擠著也難受。”宋樂抱著手想了想,“要不這樣,我的舊自行車有段時間沒騎了,但性能還好,借給你先把你和蕭淮的行李登過去,反正火車站離這兒就三站輕軌的距離,一會蕭淮回來了我再陪他搭輕軌過去。”  
韓夏生看了看時間的確不多,又覺得宋樂說得在理,便一口答應下來。  
但他萬萬沒想到,蕭淮的行李會多成這樣。  


“這包是買給他爸媽的,那包是給親戚家小孩的,聽說他大表姐去年生了個兒子,還給小侄子買了點東西……”到了樓下空地,宋樂邊搬邊數,利索地將三大包東西綁上一輛有些年月的鳳凰自行車上。  

韓夏生欲哭無淚,只得把自己的旅行包放在前面,用雙腿固定。  

“東西多點,好在不算太重。”宋樂說著又拉了拉后面行李,確定自己是否綁牢,“蕭淮說你大學時參加過市里的山地自行車比賽,組織相信你。”說著又遞了張地圖給他,“路線我用紅筆勾好了,速度正常的話三十分鐘能過去,你小心點,我保証准時把蕭淮帶過去。”  

韓夏生有些痴呆地邊聽邊點頭,暈暈乎乎上了車,腳下一用力,歪歪斜斜地登了出去。  
宋樂在后面大聲補充,“小心點,注意安全,你后面左邊那包里有易碎物,別弄壞了!”  
韓夏生壓根沒聽進去。  

其實韓夏生也是個機靈的人,但他從來沒馱過這么重的東西,此刻一心都用在了騎車上,自然就忽略了一些東西——  

包括,自己廠里出產的男士內褲,什么時候有過紅色?  
包括,屁股下面這輛自行車,左看右看也是輛女式車,宋樂這么個高高大大的人,怎么騎?  
再包括,為什么會有地圖,地圖上為什么有事先畫好的紅線,為什么准備得這么詳盡仔細?  
……  

“陷阱!都是陷阱!”韓夏生一口氣將一瓶礦泉水全倒進肚子里,晃著拳頭向坐在旁邊的人叨,“那時候你究竟在哪里?”  

“我在臥室睡覺,宋樂說你來了叫我的。”蕭淮想到頭天晚上運動過度,有些心虛。  
“你就是那共犯!”韓夏生顫抖著用手指著他,“你為虎作倀,你們狼狽為奸!”  
蕭淮琢磨著最后几個字怎么聽著那么耳熟,后來想起宋樂也這么形容過白禮和德子,心口突地一熱,就忘了反駁。
  
“哼,沒話說了吧。老顧客要面交不得不交?招不到出租車坐輕軌帶的行李多不方便?什么跟什么!?編吧!結果你們坐的那是啥?那可是別克!”自己累得半死不活帶著四包行李在寒風中沒形象地騎了整整四十分鐘才到火車站,途中三次險些迷路,宋樂和蕭淮倒好,開著有小車吹著暖氣,兩手空空就來了。  

韓夏生一想起那兩個人英俊瀟灑走下車的樣子就來氣,當時如果不是火車站人太多他怕傷及無辜,宋樂肯定沒命回去。  

“那是找一朋友借的車……”  
“有車了不起啊?媽的……”國罵剛出口,就見坐對面的年輕媽媽立刻捂住她小孩的耳朵,硬是讓韓夏生一口惡氣沒地方出。  

“蕭淮你聽我說,有錢人都不是好東西,你趁早離他遠點,丫一看就是直的,而且還是會直一輩子的那種,你別再浪費感情了。”顧及到對面坐了個未成年,韓夏生勾過蕭淮的脖子低聲說。  

蕭淮這才想起他和宋樂確定關系后忘了告訴韓夏生。  
他把視線調到窗戶上,看著快速后移的景色,臉有些熱,“夏生,他也喜歡我。”  
韓夏生撐在蕭淮肩上的手一打滑,整個人差點壓下去。  

“你是說……那什么?”擠眉弄眼地暗示,就怕“污染”對面那朵祖國的花朵。  
“嗯,我們現在是戀人。”蕭淮笑笑,“也就前不久的事情,忘了告訴你。”  
“所以你就見色忘友,幫他整我?”韓夏生有些酸不拉唧地哼哼。  

“因為有人騙他說我經濟困難,宋樂最恨別人騙他。”蕭淮若有所指。  
其實他一開始并不知道宋樂惡整韓夏生的事,直到出發時發現不見了行李。  
這事宋樂是沒啥理,但也算韓夏生自己惹的,蕭淮掂量了一下,決定中立。  
韓夏生有些窮詞,“我……我那不是為了幫某人試探試探嘛……”  
“真是大恩大德啊……”某蕭難得地吊起眼角譏笑別人。  

韓夏生先是一怔,緊接著換了一副表情,笑嘻嘻地盯著蕭淮,“蕭淮,你變得開朗多了。”  
“我一直這樣……”被盯的人有些發窘。  

“隨你信不信,我認識你快四年,從來沒見你這樣快樂自在過,就算跟那個人在一起的時候……蕭淮,你現在笑的時候連周圍的空氣都變顏色了,哈哈……”笑著笑著卻慢慢變得嚴肅,“蕭淮,他對你很好嗎?”  

蕭淮直言不諱,“很好。”  
“可他也是有錢人,我仍然認為有錢人不可靠。”  
“那不是來自父母或其他人的錢,是他自己一筆一筆辛苦賺來,他可以對自己的生活負責,他……不一樣的。”  

“你可真相信他啊。”語氣酸酸。  
“我信任他。”一字一頓。  
“……蕭淮,你的變化真大。”  
“嗯?”  
“你會幸福的。”  


宋樂送走了蕭淮,沒有馬上回家,而是開著德子的小別克滿大街瞎轉,轉得快沒油了才給人送回去。  

白禮和德子什么都沒說,留他一起吃晚飯、看電視。  

他要看體育頻道,德子要看電影頻道,白禮想也不想就轉到電影台。  
宋樂嚷嚷說白禮你偏心,白禮說我就偏心你要想享受這特殊待遇自己找蕭淮去。  
宋樂不說話了,一臉悲哀地被迫看了一晚上的國產老電影。  

十一點以后主人家要睡覺,明示暗示地讓宋樂快回去。  
宋樂再次假裝沒眼色,抱著靠枕在沙發上滾。  

白禮說你有床不睡有家不回,非賴我這破沙發干嘛呢你。  
宋樂說我就喜歡你家沙發你家的東西都高級。  
德子把拳頭捏得咯咯響。  

白禮佯裝發火說宋樂你給我合適一點。  
宋樂一下就焉了,“拜托,讓兄弟睡几天。”  

德子最見不慣男人窩囊,眼看就要發難,被白禮一擋,“三天,年三十我跟德子去外地過年,初二回來,別讓我回來還看見你這窩囊相!”  

宋樂直視著這個多年的好哥們,感激地點了點頭,站起來去壁柜里找臥具。  


半夜宋樂醒過來,半透明的窗帘外是黑芝麻糊一樣的天。  
他咂吧咂吧睡得有些發干的嘴,轉了個身,埋進被窩里又睡過去。  
蕭淮不在的第一夜,他覺得無比孤獨,不敢回家。


年三十那天,白禮和德子一大清早就走了,臨走前把鑰匙給了宋樂。  

德子齜牙咧嘴地恐嚇宋樂不准進他們臥室,宋樂心想你請我進我還不進呢誰知道里面藏了些什么兒童不宜的東西。  

目送白家兩口子離開,宋樂瞅了瞅時間不早了,收拾收拾去了書店。  
雖然年三十只開店到下午三點,作為老板,他也要去站好最后一班崗。  


一上午也沒几個客人,閑得書店几個員工倚著書架都快睡著了。  
中午十二點的時候宋樂大發慈悲提前讓小劉几個回去准備過年,感動得小劉連連在心里說老板你真是個好人我不詛咒你了你還是可以擁有今生最愛的小受……  


午飯仍是買對面那家健康食品的盒飯,店里的人說他們今天也只做午飯,下午關門。  
宋樂一個人捧著大盒子在書店里嚼,越嚼越不是滋味。  
真難吃,他想。  


中午過后書店就再沒來進來過人,宋樂挨著玻璃窗往外瞧,街上的人也開始變少。  
不知道蕭淮到家沒,他家里人有沒有為難他。  
宋樂答應過蕭淮不主動打電話找他,只能等,如今卻等得有些急。  
你還是個地下情人呢。宋樂調侃自己,調著調著就調郁悶了。  


下午一點半,郁悶的宋樂毅然關了他的書店,提前放假,走人。  
先回家拿生活用品和換洗衣服。  
宋樂几乎是以光速沖進去拿了又沖出來的,根本不敢在屋里待。  
屋里蕭淮的感覺和味道都太強烈,宋樂覺得受不了。  
拿了東西直接去白禮的屋,途中接到親戚的電話。  
他們叫他去吃年夜飯,宋樂想了想,委婉地推掉。  


傍晚前宋樂去了趟白禮家附近的超市,超市也會提前關門,結束營業前自然人滿為患。  
宋樂買了啤酒和現成的炒菜、鹵味,光排隊付款就排了半個小時。  
周圍几乎都是結伴而來的家人、朋友、情人,兩三個,四五個,邊選邊商量邊鬧騰,人人臉上都堆著“今天天上掉金子”一般的笑容。  
宋樂自然而然想起和蕭淮一起在超市買菜的那天,在別人眼里,他們是像朋友,像情人,還是家人?  


從超市出來天已經快黑了,街上更是沒什么行人,偶爾有几個也是匆忙往家趕的主。  
宋樂拎著兩包東西在大馬路上晃蕩,手機響起來時還以為是幻覺。  
“我到家了。”蕭淮的聲音像是從另一個時空傳來。  
宋樂一哽,恍然覺得自己已經几年沒聽過他的聲音,沒見過他的人。  
兩個人簡單說了几句,蕭淮說他得去幫他媽准備飯晚點再聯系,宋樂說你去吧好好跟你爸媽過個年。  

電話挂斷后宋樂拿著手機看了老半天,立在路邊像根電線杆。  
他撥了個號,只響了几聲,有個女人接起來。  
“媽,新年快樂。”  
“正想給你打電話呢,你舅舅之前來電話說你不去他那過年了?”宋媽媽笑著說。  
“今年想一個人過。”  
“怎么?是跟女朋友一起過吧?”  

“沒,真是一個人……我那個,媽,你和爸對未來媳婦有啥要求沒?”  
“國際長途話費就是被你這么糟蹋的。”宋媽媽輕嘆了一下,“大過年的說這有的沒的干什么?要真覺得沒人叨話就去你舅舅家過年,那邊熱鬧。”  
“那就是沒要求了?”宋樂叮住一口就不放。  

宋媽媽拿他沒辦法,“是是是大少爺,沒要求,完全沒要求,只要你喜歡你認定,就算你說要跟一只哈巴狗過一輩子不娶媳婦了,我們也完全沒意見!”  
宋樂一聽樂壞了,“那好啊,這輩子我要跟一只笨蝸牛過。”  
“還真是稀奇了。”  

“有機會帶過去給你們看看,是只很好很好的蝸牛,就是個兒大了點。”宋樂輕笑。  
“雄蝸牛?”宋媽媽心里有了譜,不得不多問一句。  
“是,男的。”  
“……”片刻沉默,“兒子,新年快樂。”  
“嗯,新年快樂。”  
“還有,祝你幸福。”  


晚上宋樂裹著被子窩在沙發里吃菜喝酒看電視。  
春節聯歡晚會還是一如既往的傻,宋樂卻愛看某個同樣傻了吧唧的主持人快速念著各國大使館發來的賀電。  

他一般先是在念到加拿大的時候笑一笑,然后在看見那些聞所未聞的國家時驚嘆,居然還有這樣的國家!居然那里還有大使館!  

自從鞭炮解禁后,財力人力精力充足的家庭會帶著“暴發戶的報復思想”放整整一晚上的禮花鞭炮,往往飯前炸一串,飯中炸一串,飯后想炸就炸,一直炸到午夜十二點。  
宋樂覺得有鞭炮聲助興的年,才真的像個年,至少,不會讓人覺得太寂寞。  


十點以后,傻晚會進入最無聊的階段,宋樂也吃飽喝足,拍拍肚子晃到白禮的書房。  
書架上的書都是店里賣過或正在賣的,一般進了一批新書白禮就會去挑几本,也不知道他究竟看不看,說不定是只是附庸風雅。  

宋樂隨手拿了一本翻,半天沒看進去几個字,干脆把電腦打開。  
大學以后他就不大玩電腦,特別是開了書店后,生意上與網絡有關的事都交給了小劉,自己的筆記本也借給了她。  

和蕭淮比起來,他對于電腦和網絡都那樣陌生,QQ多年不用,也沒有MSN,十足的土人。  
但他記得蕭淮網店的名字,也知道用GOOGLE搜索。  
蕭淮自然是沒在線,店里代表他身份的小水滴灰灰地沉寂在那里。  
宋樂百無聊賴地把蕭淮挂出來的商品從頭瀏覽到尾,想像著他平時是怎樣對著這些東西,安靜地做著生意。  

有人留言:“我想買東西,老板今天怎么不在?”  
也有人說:“老板春節休息几天?”  
于是宋樂也在那網站注冊了個ID,加上一條。  
刷新后,那排小小的字出現在商品下面。  
宋樂有些開心地看著它們。  

客廳里電視的聲音漸漸變得模糊不清。  
隔壁家突然在旁邊的窗戶外面炸了一串鞭炮,還是那種特別長,偶爾有几個聲音特別大的三千響。  
宋樂捂著耳朵逃出書房。  
電腦沒關,屏幕在黑暗的書房里幽幽地亮著。  
店鋪最新留言——  
老板,早點回家吧。  


快午夜十二點的時候宋樂把手機當作供品一樣庄重地放在手心里。  
傻晚會里的傻主持人反復嘮叨著要倒數了要倒數了。  
宋樂聽著煩,干脆關了它。  

蕭淮果然在差一兩分鐘就過年的時候打電話過來。  
兩邊都只聽見鞭炮煙花炸開的聲音,不同的是蕭淮那里偶爾還聽得見別人說話,而宋樂這邊,沒有人。  

宋樂在震天響的爆竹聲中對著手機大吼:“蕭淮你晚上吃的啥?”  
蕭淮也大吼:“你在哪里過年?”  

“你爸媽喜歡我選的禮物嗎?”宋樂一聲聲吼過去。  
“我們家來了十多號人!”蕭淮也一聲聲吼過來。  
其實誰都聽不清對方在講什么,只知道那個人在電話那邊侯著,就踏實了。  
“我現在在白禮家他們都走了!”  

“我表姐抱了她兒子來,才几個月大!”  
“春節聯歡晚會難看死了!”  
“我侄子長得好看極了!”  
“蕭淮我想你了!”  
“等我帶他的相片給你看!”  
“喂你究竟聽得見嗎?”  
“你肯定也會喜歡那小子!”  
“蕭淮蕭淮蕭淮!”  
“十二點了!宋樂,敲鐘了!新年快樂!”  
“蕭淮我愛你啊……”


正月初四就上班,對于一般人來說,肯定無比痛苦。  
比如宋樂書店里的小劉。  

宋樂的店初四恢復營業,几個員工輪著上班,一直到初七。  
第一天就該小劉。  

早上,宋樂看著她頂著一張還沒從麻將桌上回過神的臉就來了,知道丫頭肯定通宵了不止一天。  

想想其他人還合家歡樂著,的確有些對不住小姑娘,宋樂中午很大方地掏錢請客吃飯。  
小劉也實打實地不客氣,一個電話訂了張大批薩,外加兩份炸蝦一份冰淇淋,一百多塊就這樣沒了。  

宋樂哭笑不得地說我又不是沒給你年終獎有必要像對付階級敵人那樣吃我嘛。  
虧得小劉一張嘴塞得滿滿地還能說話,她說就算自己不叫批薩宋老板也會請吃大餐,說得她還幫宋樂節約了一樣。  

“大餐?你做夢去吧,你老板我可是奸商!”宋樂也形象全無地大啃洋燒餅。  
“可是老板,你今天心情很好,每次你心情好的時候不都請我們吃好的?”共事時間一長,該不該了解的都多少有些了解,要不怎么說如果宋樂是什么教教主的話,小劉肯定能在左右護法里占一個。  

宋樂摸了摸臉,“這么明顯?”  
小劉使勁點頭。  
宋樂笑了。  
是啊,還有兩天蕭淮就該回來了,怎么能不高興呢。  


正月初二那天宋樂按照白禮的要求離開了白家,走之前白家兩口子還沒回來,他買了一堆水果放客廳表示感謝——白禮那小子雖然態度差點,但每次自己有困難,他還是不會袖手旁觀。  
宋樂帶著生活用品回到大槐樹小區三號樓,上了五樓,想想還是不敢一個人住進去,又下了一層,回到自己那個翻修一新卻已經三個月沒人住的窩。  

屋子里已經沒有奇怪的味道,牆紙和地板都是按以前的樣子買的,家具設備也比樓上好不知道几個檔次,但宋樂四處轉了一圈,怎么都感覺像在參觀別人的家,硬是沒有半點歸屬感。  
不過几天,撐撐就過去了,總比飽嘗相思之苦的好,宋樂自我安慰。  

也就在那晚,當宋樂第四次覺得屁股下面的真皮沙發散發著動物尸體腐爛味道,并開始懷念樓上布藝沙發的時候,他發誓,今后一定是蕭淮去哪他去哪,刀山火海也認了,就是不要一個人留守在家!  


而今終于初四了,再過不到四十八小時,他就可以和蕭淮一起回家,一起吃飯看電視,聊天打諢……  

一想到這個宋樂就特對得起他的名字——一個人也能傻樂老半天年——畢竟好几天沒回家了,別說這三個月來自己已經很熟悉了的床和柜,就連廁所那只出水不大利索的淋浴噴頭,都被列入了被想念名單。  

快樂的宋樂一下午對誰都和顏悅色,小劉的兩個朋友正好路過書店進來看她,走之前齊聲稱小劉運氣好,遇上個這么可親的老板。
  
小劉心說那是你們沒看見他把事情全堆給我自己提前閃人時的嘴臉,但礙于還在上班,老板離自己也不遠,就只有“是是是”地自我惡心著。  


晚上六點半過,關店后宋樂路過便利店隨便買了個便當和几串關東煮,心想這几天都吃的不是人食,等蕭淮回來一定讓他好好給自己補補。  

走進小區的時候宋樂看見門衛一個人躲在傳達室里溫酒喝,想想人家也是一個人過年,頓時有點英雄惜英雄。  

他把關東煮送給門衛吃,還跟他閑聊了几句。  

門衛嘴里塞著玉豆腐,有點口齒不清,“對了,下午有人找你你不在家,就上我這兒問來了,我也不知道他是你的誰,沒敢亂說。”  

“男的女的?”宋樂奇了,這年頭還有不打手機直接上門找人的?  
“男的,瞧模樣挺年輕,長得也不錯。”  
“他沒說他是誰?”  
“沒有,只說還會再來。”  

宋樂琢磨著最多是個上門推銷的,沒放在心上,跟門衛又瞎扯了几句就進去了。  
事實証明宋樂是真沒放在心上,所以他在走到三號樓樓下的時候就給結結實實嚇了一跳。  
昏暗的路燈下站著個男人,遠了望去就是一團黑影,動也不動,猛一瞧能讓人的寒毛全部豎起來。  

那人見宋樂走近了,有些不確定地上前几步。  

宋樂收住腳站在原地,湊著燈光一看,單眼皮,尖下巴,細皮嫩肉的,讓人想忘也忘不了的一張臉。  

“是宋先生嗎?”那人認出了宋樂。  

“啊,是你,”宋樂的聲音從鼻腔里出來,“真是……好久不見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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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洋的確有很久沒見過宋樂了,嚴格說來,他也只見過宋樂兩三次,若不是宋樂長得比較打眼,他不確定自己過了這么久還能認出他。  

不過此刻宋樂的態度讓駱洋有些納悶——記憶中沒有得罪過他啊,為什么他現在看起來好像自己欠了他很多錢一樣?  

“是很久沒見了,宋先生還好吧?”駱洋摸不准宋樂的心思,只有先象征性地客套客套。  
“很好啊,”宋樂假笑起來,笑得駱洋渾身不對勁,“駱先生你呢?大家樓上樓下的,一年多沒碰著面也算難得,莫不是駱先生去別的地方發財去了吧。”  

駱洋故意忽略宋樂語氣中的敵意,依舊笑得誠懇,“叫我小駱就行了,宋先生也不是不知道我還是個學生……哪里有財可發……不過這一年來,我的確去了外地。”  

宋樂摸了摸自己的便當已經冷了,看看周圍瞎燈黑火的,心想有什么事不高興也不能虧待自己的肚子,干脆一招手,“去我家談吧,外面冷。”說完領著駱洋上了四樓。  
駱洋在四樓的樓梯口處伸長了個脖子往樓上瞅,宋樂裝作沒看見。  


進了門,脫了鞋,宋樂給駱洋找了雙鞋套,自己拎著便當去了廚房。  
駱洋進屋后沒有主人家招呼,不好意思找地方坐,就這么站在了玄關處。  

沒兩分鐘,宋樂的便當讓微波爐給“叮”地一聲弄熱了,出來示意駱洋隨便坐,自己卻霸占著一整條沙發。  

駱洋左右看了看,揀了張獨凳坐下。  

宋樂一個腦袋都快埋進了便當盒里,駱洋見他沒有開口的打算,只得自己先挑起話題,“宋先生,我想請問一下……那個,你樓上有人住嗎?”  

“你這不是廢話嗎?”宋樂猛地抬起頭,嘴角處還沾了一粒飯,“當初租房的是你,你不住鬼還住啊?”  

駱洋被宋樂不太禮貌的表達方式嚇了一嚇,有些尷尬,“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除了我,還有別人住嗎?”  

“我怎么知道?”宋樂繼續橫,“我又不是街道大媽沒事挨家挨戶敲門做調查還管人家家里有人沒人?”  

駱洋一頭大汗,他明明記得自己的房東先生還蠻文質彬彬的啊,怎么一年多沒見變了這么多?  
“那個,我的意思是……”駱洋有些急,“宋先生,我就直說了,雖然出面跟你租房的人是我,但當時我其實是跟一個同學合租的樓上那屋,后來我突然有些事離開了本市,這兩天我上去敲了几天門了都沒人,我只是想知道我那同學有沒有繼續住。”  

還好自己前几天住白禮那,宋樂悄悄捏了一把汗,隨即又酸酸地想,還同學呢,你干嘛不直接說是愛人。  

后來又想到無論如何蕭淮現在是自己的了,心情立刻就好了很多。  
“好像是沒人吧……你不是有鑰匙嗎?自己開門進去看看不就得了?”  

“我的鑰匙掉在外地了……”駱洋低下頭。  
“那你給你同學聯系下不就得了?”宋樂記得蕭淮的MSN里還有駱洋的名字呢,只是好像很久沒上線了。  

“他換了電話號碼……”頭更低了。  
“你們網上沒聯系嗎?”宋樂一直惦記著那MSN,一不小心就說了出來,話畢之時他直想拿毒藥毒啞自己。  

“我不愛上網。”  
虧得他還一直留著你的msn等你一個解釋!宋樂差點沒跳起來揍人。  
他算是明白了,當一個人不再把另一個人放在心上,什么都可以變成借口。  


“你來問我樓上有沒有人住,其實不是想找到你的同學吧。”宋樂完全沒了胃口,把沒吃完的便當推到一邊。  

駱洋被說中心事,臉上紅了一片。  

“你來找我,是想退房?”宋樂拿眼角斜了他一下。  

駱洋磨磨蹭蹭又是絞手指又是捏衣角,宋樂也不催他,冷著一張臉看著他跟自己搏斗。  
老半天那人才戰勝了自己,搓了搓手,“不瞞你說,我最近經濟上有些困難。”  
“家里出事了?”宋樂立刻擺出一副老前輩的模樣,“有事你就說,你憋著難受,我聽你支支吾吾也累啊。”  

那邊廂又是一陣磨蹭,宋樂還真怕他把手指給絞斷了,心想同樣是學外語的,這人怎么就不能像蕭淮或者韓夏生那樣爽快點呢?  

“其實這一年多我在國外念書,前段時間和家里人鬧翻了,中止了學業,我想籌一點錢去其他城市發展。”面前這個人跟自己也沒什么關系,如果談得好,還能多退點租金,駱洋終是決定和盤托出。  

“在國外念書啊……你家經濟條件挺好嘛。”宋樂話中帶刺。  
駱洋沒聽出來,“還,還好,不過我現在脫離父子關系出來了,家里的錢是他們的,與我無關。”  

宋樂又一次想跳起來揍人——脫離父子關系?你當你在演戲啊?要能脫離當初你為什么不為了蕭淮脫一脫?  

駱洋那本來就不高的形象分,在宋樂心中是節節下滑,已經快見底了。  
“退房給你也行,”宋樂覺得這人特沒趣,不想再聽他的私事,轉身去抽屜里找計算器,突然想起計算器已經拿到樓上去了,只有掏出手機來按,“我給你算算……你當時給了兩年房租外加一個月的押金,現在離合約到期還有不到六個月,看你現在也缺錢,我退給你一共八個月的租子,XXXX塊,也算個吉祥數字,只不過……”嘖嘖,手機按鍵小,按起來就是不如大計算器舒服。  

駱洋巴巴地等著那個“只不過”后面的內容。  
“我記得你說樓上是你跟你同學合租的,而你又聯系不到他,這錢退給你了你怎么分還給他?”  

“啊,那個……我沒想過……”  
宋樂心說你沒想過才怪,沒想過會一來就問蕭淮的事?你是想獨吞吧!  
他實在是有些鄙視這個人了。  

不過后來想想,這一年半來蕭淮一個人住在樓上也不算虧,反正以后他想住多久就住多久,那點小錢就當打發駱洋,只要他別有事沒事出現在這一片就行。  

“你的事情我管不了,錢照退給你,畢竟當初跟我簽合同的只有你一個人,希望你同學以后不要我麻煩。”其實心里已經笑開花了——蕭淮那樣乖,會找誰的麻煩?  
駱洋聽到能夠退到錢,立刻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  

宋樂在心里給了他一個白眼,嘴上還佯裝關心,“打算什么時候去外地啊?一個人還是小心點。”  

駱洋感激地望著宋樂,“就這兩天打算走,正好過完年找工作,真謝謝你了。”  
宋樂擺擺手,“好了你自己保重,記一個號碼,明天早上十點在某某路某某書店里找一個叫小李的人拿支票。”心想明天早上先把支票寫給小李,十點鐘之前自己還是遁了的好。  
他不該再看見這人第二次,于情于理都不該。  
當然,也不想。  

沒多久,駱洋拿了抄著電話號碼的紙條興高采烈地走了,宋樂撥了通電話。  
“兄弟,是老宋我啊……過完年有時間來幫我做個房屋出租登記……不是,這次是樓下那套,我重新裝了一下,你來看看,給安排個合適的價錢租出去得了。是啊,以后我就住樓上了……嗯,突然發現樓上比較舒服,決定在樓上安家了……”


正月初六,蕭淮背著背包,拖了個小行李箱從輕軌上下來,在熟悉的小路上慢騰騰地晃悠。  
這次回家過年,比想象中順利很多。  

母親紅著眼眶給他開門遞水,依然無微不至,父親雖然沒跟他說几句話,但表情并不緊繃生硬。  

親戚們對他的事也許知道又也許不知道,總之沒人提及,沒人觸雷。  

一家子人相安無事地相處了几天,蕭淮每晚定時給宋樂打個電話,關心囑咐,有一次母親應該聽到了,卻也什么都沒說,蕭淮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血濃于水,一年多了,再多悲憤痛苦也該沖淡開去。  

畢竟家人健康平安地活著,不比什么都好?  

頭一天母親堅持親自送他上火車,眼淚含在眼眶里,看得蕭淮的鼻子是一陣陣發酸,若不是韓夏生一直在旁邊看著,保不准就哭了出來。  

火車開動后他給宋樂打電話報告自己到家的大概時間,宋樂說他會在家做好清潔等。  
蕭淮對這個“等”字最敏感。  

他還記得那一年的夏天,駱洋租好房子后說的第一句話。
  
他說今后咱們有自己的家了,我要每天在家等你下晚自習,一起吃夜宵。  
當時蕭淮想像著一進門就能看見愛人的場景,差點哭出來。  

結果駱洋沒有等蕭淮吃夜宵,蕭淮也沒有等駱洋從國外回來。  
他愛上一個和駱洋迥然不同的人。  

原來在一個更值得的人面前,初戀的魔力也不過如此。  
如今宋樂也說,等他,蕭淮突然有些怕。  


不過就算以龜速前進也能到達目的地,區別只在于所花時間長短罷了。  
所以,縱然蕭淮心里再怕再忐忑,他也在半小時后蹭進了小區。  
午后的陽光薄而淡,掃在身上也沒有半點熱氣。  

和門衛點頭打了招呼,沒走几步,迎面走來街道辦的馮阿姨。  
當初蕭淮就是在她那里辦的暫住証,她特喜歡這個老實文靜的孩子,兩人平時出入見著了自然會閑聊兩句。  

馮阿姨堆著笑看著蕭淮,“小蕭啊,有東西忘拿了?”  
聽得蕭淮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馮阿姨沒注意到他困惑的表情,繼續說:“以后有空還要回來看看我們啊。”  
蕭淮更糊涂了,不得不問她到底在說什么。  

“誒?你不是搬走了嗎?這次不是回來拿忘帶的東西?”這下換馮阿姨糊涂了,“其實我們小區住得不也蠻舒服嘛,不過年輕人要發展事業,住在離公司近點的地方也不錯。”  
“誰搬走了?”蕭淮心說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要搬?  

“你不是住三號樓五樓一號?”  
“是啊。”  

“那沒錯啊。”  十几年的街道工作經驗了,馮阿姨絕不容許別人懷疑她的記憶力,“昨天那家房東來登記說以前的房客退房走了,現在那房子他自己住。”  

“我沒退房啊!”蕭淮突然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五樓一號里面還住了人的,那人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那屋房東的確是說租他房的人退了房。”  

蕭淮一怔,明白過來。  

駱洋回來了。  

但此刻他沒有半分心思去想駱洋的事,他腦袋里只有宋樂。  

不知道宋樂怎樣了,有沒有被人不禮貌地趕出家門。  

“馮阿姨,住在五樓一號的就是四樓一號的屋主,請你仔細回想一下,昨天他有沒有去找你。”  

“四樓一號……四樓一號昨天來了的,他來辦理出租手續,好像是想把房子租出去。”  
蕭淮只覺得天要亡他。  

宋樂八成是覺得既然可以長住五樓,干脆把四樓租了出去,但他一定沒想到駱洋會突然回來退房,房東還打算自己住不再租出去。  

匆忙告別馮阿姨,蕭淮邊掏手機邊往三號樓跑,弄得馮阿姨一句“四樓一號和五樓一號的屋主不就是一個人嘛”都沒來得及說出口,說話對象已經絕塵而去。  

其實蕭淮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其中太多巧合。  

但此時關心則亂,說的也就是他。  


跑進三號樓的時候蕭淮終于在背包里找到了被衣服壓在最下面的手機,想按快捷鍵給宋樂打電話,手指卻一直不聽話,按來按去也按不中那個“1”。  

蕭淮滿額的汗水,一臉的著急。  

上了三樓后終于按中了,蕭淮邊跑邊聽著電話里先是空白一片,然后有了長長的接通音。  
四樓……嘟……  
還有十八步台階……嘟……  
十步……嘟……  
五步……嘟……  
一步……  
到了。  

兩只手都不閑著,只有用右腳膝蓋劇烈地撞擊五樓一號的門  
……嘟……  
門從里面打開來。  
宋樂頂著報紙做的帽子,圍著蕭淮平時圍的圍裙,一手掌著門栓一手拿著電話。  
“喂……”  
既近又遠的聲音,是蕭淮聽過最美的天籟。  
他說過會等自己,是真的。  
眼鏡都滑下鼻梁的蕭淮使勁眨了眨眼,眼眶猛地抽了兩下,宋樂驚喜的表情,漸漸也看不清。  
宋樂微笑地伸出手,“你回來了。”  
蕭淮扔開行李,扑了過去……  


當天晚上,宋樂和蕭淮并排著躺在床上聊天。  

“宋樂,為什么你是我的房東,你不是住樓下嗎?”  
“兩套房都是我的。”  

“這邊不是改建區嗎,一家一套,樓下那套是你祖父母的房,樓上總不是吧。”  
“恩,這套以前是白禮家的,他爸媽搬去外地之前要賣,我就給買下來了。”  
“多少人想來這個城市還來不了,他爸媽住得好好的為什么要搬遷?”  
“當時白禮和他爸媽鬧翻了。”  

“鬧得很厲害嗎?”  
“厲害。”  
“白禮看上去不像會跟家里人鬧的人啊,除非……”  
“嗯,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有時間我再慢慢給你講。”  


“原來你以前就認識駱洋,為什么不告訴我?”  
“……平時沒聊到那上面去,就……忘了嘛。”  
“他來退房的時候提到我沒?”  
“……沒。”  

“哦……他有什么變化沒?”  
“蕭淮我要睡覺了……”  
“別啊,我們再聊聊。駱洋有沒有說為什么要退房啊?”  
“……”  
“別裝睡!”  

“……”  
“你給我戴眼鏡干嘛?”  
“你戴上眼鏡比較可愛。”  
“你是想說比較笨吧。”  
“咦?怎么反應還是這么快?”  
“我們關了燈躺在床上,戴著眼鏡你覺得我就能看清楚你?”  

“那我去開燈!”  
“混蛋!”  
“蕭淮……”  
“……”  
“蕭淮別生氣了。”  
“……”  
“蕭淮你睡了啊?”  
“……”  
“蕭淮……”  
“……”  
“蕭淮是豬。”  
“……”  
“蕭淮是笨蝸牛。”  
“……”  
“真睡著了啊……”  
“……”  
“蕭淮……”  
“……”  
“歡迎回家。”  
“……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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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上樓下 外篇 番外一:一個好人

宋樂最愛和蕭淮并躺在床上聊天,特別是做完運動后。  

因為聊著聊著蕭淮一般會瞌睡,宋樂便能輕輕松松套出許多好玩的東西。  

比如——  
“蕭淮,韓夏生最怕什么?”  
“這個不能告訴你……”  
“誒連我也不能說嗎?”  
“說了不好……宋樂我累了……”  
“那下次他來玩,我們帶他去哪玩?”  
“隨便……好困……別帶他爬山就行……”  
“為什么?”  
“……晚安……他恐高……”  

蕭淮的呼吸漸漸變得深長,宋樂擰開床頭的小台燈,撐著頭端詳著他的睡顏,笑得口水都快流下來。  


某天,宋樂突然想起蕭淮向自己告白時說的那句話。  
“蕭淮,你以前說喜歡我很久了,是吧?”  
蕭淮正半臥在床頭看書,怔了怔才點頭。  
宋樂挪到他身旁,把頭靠在他肩膀,“那……很久是多久?”  
蕭淮臉一紅,將視線調回書上,不打算回答。  
宋樂嬉皮笑臉地在他身上蹭了又蹭,最后煩得蕭淮實在沒辦法了,摘了眼鏡放下書,縮進被窩里不再搭理。  
宋樂碰了一鼻子灰,轉身關了燈也睡下去。  
他的小情人害羞了,宋樂捏著被角偷樂,沒發現身旁的蕭淮一直睜著眼睛。  


是啊,喜歡宋樂很久了,具體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蕭淮第一次注意到宋樂,是他搬到宋樂樓上的第三個月。  
六樓不知道哪家新買的衣柜,兩個工人抬在二樓轉角處停下了,原因是柜子太大,轉角不易,兩個人的力氣不能將柜子再抬高哪怕十厘米。  
當時蕭淮剛買了菜回來,前面已經堵了好几個人,唧唧喳喳爭論不休,卻沒人提出可行方案。  
這時宋樂從后面趕上來,兩三下撥開人群走到核心地帶,說:“我來我來。”  
說著將手里的包扔給旁邊的人,卷起袖子就去抬柜子,不但配合那兩個工人把柜子抬高,過了轉角,還一直送去了六樓。  
蕭淮緩慢而沉默地跟在后面上樓,心里有些暖。  
他想,這人真是個好人。  


第二次,是沒几天后的事。  
蕭淮后來分析那肯定是周四。  
因為宋樂那天在家休息。  
四樓二號的主婦出門倒垃圾,鎖了門后發現自己忘了帶鑰匙。  
家里有不到一歲但會到處爬的兒子,還有一鍋湯正在灶上燒。  
急慌了的主婦只得向隔壁的宋樂求救。  
宋樂聽了二話沒說就要從自家窗戶翻過去救人,震動了整幢樓。  
蕭淮聽見騷動后下了樓,站在樓梯中間看到几個街坊鄰居在宋樂門口阻止他。  
求救的主婦已經哭得半癱在一旁。  
蕭淮安靜地看著宋樂面紅耳赤地急人所急,悄悄撥了119。  
最后消防隊員利用云梯進了房,一場風波才得以平息。  
宋樂被消防隊員罵得灰頭土臉。  
蕭淮卻覺得,這個爛好人,真有意思。  


由于深居簡出,蕭淮第三次見到宋樂時,已是數月后。  
那天他去郵局寄包裹,路過郵局旁邊的書店,看見一個小個子女人正在賣力地擦落地櫥窗的玻璃。  
宋樂從書店里走出來時手里提了個水桶,看見那女人一蹦一跳地擦不到比較高的地方,什么也沒說就把抹布接了過來。  
女人很高興,說了無數個謝謝,宋樂敲了敲她的頭。  
蕭淮記得他說別樂了快進去把書擺好。  
女人做了個遵命的手勢就笑著跑了進去。  
蕭淮也笑了。  


后來又不經意地見到過他數次,也偶爾看到他那些小小的善舉。  
蕭淮開始好奇他的名字。  
直到那天。  
一身是水地開門后發現外面站的居然是他,呼吸頓時少了兩下,臉在黑暗中微紅,而他已經自告奮勇地開始幫自己“抗洪”。  
好人兩個字緊緊地咬在唇邊,想那樣稱呼他,又張不開嘴。  
蕭淮喘了一下。  
“還愣著干嘛?還不趕快!”  
對方的聲音將他喚醒,這才屁顛屁顛地跟去幫忙。  
問題搞定后他說他叫宋樂,蕭淮將這個名字在心里念過數遍,心情越念越明朗。  
“謝謝你。”蕭淮說。  
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  


如今這個好人就躺在他身邊,長手長腳攬著他,毛茸茸的腦袋埋了一半在被子里,似乎睡得安穩。  
蕭淮推推他,“宋樂。”  
沒反應。  
再推推,“睡著了?”  
沒反應。  
“那個……我喜歡你……”  
還是沒反應。  
“很久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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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上樓下 外篇 番外二:有錢人都去死吧

韓夏生在火車站和蕭淮分手,說要直接轉城際列車回鄰省的公司。  

蕭淮說你不跟我回家里休息休息?  

韓夏生撇撇嘴,“我去當電燈泡啊?”  

還有一個理由,韓夏生至今還記得春節前宋樂騙他的事情,加上宋樂又是他痛恨已久的有錢人,還是能不見,就不見的好。  


韓夏生在售票窗口排了兩個小時隊,運氣還不錯,買到一張靠走廊的坐票。  

上車后他不止一次為春運“喝彩”——自己所在的車廂里全坐滿后還有人陸陸續續上來,或站或蹲,擠成年糕。  

韓夏生向里動了動,為旁邊或安營扎寨或走動的人盡量留點活動空間。  

離開車還有不到十分鐘,涌上車的人絲毫沒有減少。  

耳邊時不時傳來咒罵聲和小孩的哭鬧聲,他伸長脖子想看熱鬧,無奈站著的人將他圍了個水泄不通,除了別人的衣服褲子,什么都看不到。  

沒多久一個男人擠過來,四處望了望,將目光鎖定韓夏生。  
“這位先生……”  

韓夏生抬頭——怎么是他?  

那人顯然沒認出韓夏生,徑自說著,“這位先生……能不能把您的座位賣給我?”  
韓夏生還愣著,心想一年多沒見這家伙說話怎么跟火星語一樣。  
而且,他不認識自己了?  

韓夏生下意識地低頭看自己的衣服。  

啊對了,畢業以后自己就徹頭徹尾改變形象,莫說這個從不將自己放在眼里的“老師”,就算是以前關系不錯的同學,這會兒也不一定能馬上認出他。  

“先生?”駱洋看韓夏生還不答話,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找上個聾子。  

“先什么先,我聽得到。”韓夏生沒好氣地說。  

駱洋先是一愣,隨即選擇無視他的不友善,面帶微笑地搓搓手,“我說先生能不能把您的座位賣給我?”  

“哦,你出多少錢?”韓夏生笑嘻嘻地也不拿正眼看他。  

這家伙一點長進都沒有,有錢了不起啊?  

“呃……二十?”沒想到對方這么直接,倒讓駱洋有點反應不過來。  
“二十就想買座位?現在可是春運,這趟車到W市可要近倆小時。”  
笑臉有些挂不住了,“那您看……三十?”  

韓夏生用鼻子笑了一下,笑得駱洋直哆嗦。  
“要不……五十?”  

韓夏生又用鼻子笑了一下。  

駱洋心一橫,“一百!比票價還多快一倍,不能再多了!”  

韓夏生樂了,上下打量著這位故人,他的樣貌几乎沒變,此時正有些期待地等自己給答復,不免就有些戰戰兢兢。  

眼角余光看到一位抱著嬰孩的婦女也擠了過來,正在找地方想靠一靠,韓夏生更樂了。  
他站起來,朝那位婦女招手,喊道:“大姐,這邊。”  

那婦女先一呆,意識到是在叫自己,糊里糊涂地就挨了過去。  

韓夏生笑得童叟無欺,“大姐,來這里坐吧,抱著孩子不方便。”  

那婦女沒想到天上掉下個好人來,支支吾吾不敢動。  

韓夏生干脆把她拉到自己的位子上,雙手一按,讓她坐穩,“你坐。”  

“可是票錢……”站票可比坐票便宜多了。  

韓夏生看了一眼旁邊呆若木雞的駱洋,“不就是几個臭錢嘛,小錢,沒關系,你安心坐著。”說完拎起自己的行李包就往外擠,再不看駱洋那張滑稽的臉。  


韓夏生擠到車廂連接處,那里也人滿為患。  

他找了個角落蹲下來,回想起剛才的事,差點笑出內傷。  

他不關心為什么駱洋會回來,還會出現在火車上,一點也不關心;他甚至一時間沒有想到通知蕭淮,他沉浸在狠狠地出了口惡氣的快樂中,几乎忘了周圍的環境。  

所以當有人擠過來不小心踩到他的腳時,嚇得他差點跳起來。  

但也只是差點。  

就在那一剎那,他看見一個人,一手捏著手機在打,一手插在牛仔褲里,背微微地彎起來,像個沒睡醒的人。  

踩到他的人不住地道歉,他慌張地擺了擺手,抱行李包的手緊了緊,指望著能把自己完全擋住。  

那人沒注意到他,專心地講自己的電話,側面看過去,臉上沒什么表情,跟死人一樣。  

韓夏生在心里啐了一口,死人臉,一輩子的死人臉。  

化成灰隨風飛也認得出的死人臉。  

沒多久那人講完了,關上手機蓋子往四周掃了一眼,韓夏生立刻把臉一埋,縮成一團一動不動,直到那人排除萬難擠回另一節車廂。  

韓夏生大大地松了口氣,將頭靠在背后的鐵皮上——連續碰見兩個不想碰的人,刺激也太大了。  


火車終于開動,吭哧吭哧地向前越跑越快。  
搖晃得很舒服。  
韓夏生半閉著眼睛,覺得自己快睡著了。  
朦朧間他想,死人臉也一點變化都沒有,是不是其實時間早就停止了?  
不過,還是很討厭,一如既往的討厭。  
又緊了緊行李包,進入夢鄉前他輕輕地嘀咕著——  
有錢人都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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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滿好看的,來得不易啊,蕭淮跟宋樂好可愛呢,兩人看上去很令人舒服!想不到兩個都是小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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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嗎
應該宋樂是攻吧
裡面那句兩個0是不會發生甚麼事,應該是指德子和小蕭吧
I'm the K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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