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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寄秋 - 竊心(賊盜世家2)

寄秋 - 竊心(賊盜世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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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秋 - 竊心(賊盜世家2)

  一失足成千古恨呀!
  只因那個什麼「寒夜玉麟」頗得眼緣,
  所以一時興起,就順手「摸」走,
  沒想到從此落入「萬丈深淵」,
  寶物本無主,誰得誰主,不論手段,
  這本是竊家經典,
  哪知他又說這是傳媳不傳子的傳家之寶,
  這個燙手山芋還沒丟,
  他又再扣上「偷心」的罪名,  
  雖為樑上盜賊,但也不是什麼都偷呀!
  這根本就是抹黑、是誣陷,
  沒關係!反正她除了會偷更會「變臉」,
  那就賭一賭吧!
  若是輸了就甘願拿心來換……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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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來喔!來喔!來看看西域來的陶瓷,物美價廉非常實用,包回去傳家絕對不吃虧。」

  「大爺、大娘請瞧瞧江南的絲綢,手工精巧不輸大內皇宮的刺繡,買個幾尺布給閨女做件衣裳吧!」

  「窩窩頭,窩窩頭,三個五毛錢,三個五毛錢,快來嘗一口呀!遲了我們就要收攤了。」

  「駱馬駱馬,一匹只要五兩銀子,來自大食的純種駱馬,幫你馱物負重,一路平安來往商路。」

……

  叫賣聲不斷,南來北往的商戶打個大早齊聚一堂,老老少少不分貧富的為一家生計打拚,管他露水深重或是日陽灼人,先佔個好位置開市最重要,遲了就得看人打眼前經過,半天等不到客人。

  漫漫黃沙之中矗立一座古老城池,青綠山色圍繞著熱鬧景象,行人喧嘩高談闊論,身著異國服飾的外邦人士穿梭其中,紅頭髮、綠眼珠的叫人感到怪異,但沒人會多心的多看一眼。

  因為見慣自然不怪了,為商旅必經的主要重鎮,美如唐寅筆下山水畫的樓蘭,猶似先人遺落的仙地,靈秀彙集、川淨水清,多一分太艷,少一分太淡,每一位路經此地的過客都會驚艷其慧麗,不免多盤桓數日。

  由於位處大宋邊境的一小國家,不屬於大宋所有卻保持友好的貿易連繫,所以南貨北藥材大多在此進行交易,這裡地處偏僻,尚稱安康,至少連年的烽火戰爭未波及至此,是群雄環伺下的一處淨上。

  只是……

  不管再怎麼政功安泰,貧與富的差距仍然存在著,衣著華麗的富家夫人乘轎而行,路旁的乞討小手紛紛靠近,髒污的臉龐有著對富裕生活的傾羨和希冀。

  人群中誰也沒注意那塊歪歪斜斜的小板子,風稍微輕搖似要滑落般,一隻不見生肉的瘦胳臂勉力支撐著,好像只要有人輕輕推那麼一把就會倒地不起,隨即消失在漫漫黃沙中。

  「賣身葬……父?」

  是這個意思吧!

  不正的字體有如鴨子滑水難以辨認,若是沒點見識的人還真看不懂上頭寫了些什麼,當是孩童隨筆的塗鴉,一時好玩罷了。

  但是破舊的木板上多了一隻手可就引人注目了,起碼一位打扮怪異的姑娘突然停下腳步,盯著搖搖欲墜的板子看了老半天,還故意用腳撥了撥,確定板子後頭是否真有個人。

  她不只一身黑衣黑裙還用黑斗帽罩著,這人若不是一臉麻子便是醜不堪言,還沒近她身半步就先感受到一股寒氣迫人,死氣森森給人一種退避三舍的感覺,生怕染上不潔之物。

  原本還有善心人士憐憫賣身女的可憐處境意欲伸出援手,可是她這樣一站大家沒二話的往後退,然後自掃門前雪的做買賣去,一眼也不敢多瞧。

  「這位姊姊你要買我嗎?我很會掃地又勤快,還會補破衣服和抹桌椅,你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絕對不會給你添麻煩,爹說我最乖最聽話……」小姑娘一想起已開始發臭的親爹,眼淚忍不住盈眶。

  爹?

  看著拉住裙擺不放的污手,不見容顏美醜的姑娘微顰起眉,心想著有多久沒想起那對不負責任的爹娘,她幾乎都快忘記他們兩人的長相。

  不是她天生冷血絕情不念親恩,而是他們先「拋棄」她們姊妹四人,根本末盡做父母的本份,很難讓人把他們牢牢記在心坎,而她從來就不是個孝順女兒,能記得有個嗜酒如命的老爹算是很了不起。

  「姊姊,你買我好不好?我不吵不鬧……」抽噎了一聲,看來十一、二歲的小姑娘衣衫襤褸,用污穢的袖口一擦噁心的鼻涕。「我吃的不多,真的,一天一餐給我一個饅頭就夠了。」

  「一個饅頭?」她眼露疑色,略微分神的打量眼前瘦骨嶙峋的小身影。

  小姑娘以為她嫌她吃得多不太高興,連忙改口半個饅頭也可以,她的胃口小小的不會恩將仇報。

  「你多久沒吃了?」

  一聽她這樣問,眼一紅的小姑娘像死了親爹一般嚎啕大哭,哭相淒慘彷彿一世孤苦伶仃,再也沒有人噓寒問暖的給與關注,她將流露街頭行乞,一輩子當個受人恥笑的小乞兒。

  雖然她的實際情景確實如此,可是自從與她相依為命的父親過世以後,她一直堅強的沒在人前流淚,每天靠一點點水和難以下腹的野菜果腹,好不容易撐過六天。

  明天就是爹的頭七了,而她連買香燭祭拜的銅板都沒有,不免悲從中來地大哭特哭。

  爹呀!你死得太沒天理了,最少留點銀兩讓你的兒……呃!女兒衣食無缺,三餐有魚有肉不流落街頭,起碼先餵飽我再死也不遲。才幾天她已經忘了肉的滋味。

  要是有人肯給她一頓好吃的填飽肚皮,她做牛做馬再所不惜,死也要賴著不放,當老祖宗一樣伺候。

  「板子倒了。」話不多,舉止古怪的姑娘再度用腳一踢,不管哭得驚天動地的小姑娘會不會哭暈了。

  事實證明她的做法實在太對了,正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流個不停的小人兒忽然不哭了,急呼呼地把倒地的木板扶起,讓人看清楚上面題的四個漢字。

  「五兩夠不夠?」

  「五……五兩……」口水差點流下來,她想到的不是爹親的一口薄棺,而是熱騰騰的燒鴨和串豐肉。

  沒辦法,她太餓了,有了銀兩當然先解決飢腸轆轆的問題,反正阿爹人死都死了也無法死而復活,她先吃飽才有力氣造墳,不然一座墓地真要葬兩個人,爺倆一起埋進黃泉。

  並非她不孝呀!生者為重,相信爹地下有知也會贊成她大逆不道的想法,畢竟活著的人才需要用到銀子,死人只要安靜的躺著,然後等著被裝進黑黑的棺材裡。

  真的,她以為她會很悲傷,可是一聽見銀子就兩眼發亮的她一點也看不出任何傷心,完全不像遭逢喪父之痛的小孤女。

  「姊姊,你要給我五兩銀子是不是?」手心一翻,她立刻諂媚的上前,手上的爛木板直接往地上一扔。

  「我沒錢。」她出門從不攜帶那些拉拉雜雜的東西,累贅。

  遍地是黃金隨手可及,何必錢財上身惹人眼紅,她要銀兩相當便捷,往人群聚集的地方一繞,個把月不愁吃穿。

  「啊!你唬弄我,故意尋我開心。」臉一垮,她垂頭喪氣的把賣身葬父的牌子重新舉高,一副不勝悲慟的模樣。

  沒得吃比死了爹還痛苦,她已經瘦得皮包骨不見一絲絲人該有的肉了,再餓上幾天她也用不著賣身葬父,那時她的屍身跟阿爹一樣又臭又硬,流出惡臭難聞的濃汁。

  沒錢就別靠她太近嘛!人家會以為她有心做善事而不願理可憐身無分文的孝女,那她辛苦跪了大半天的辛勞不就白費了。

  不成不成,她要更賣力把自己給賣了,窮人沒有自尊可言,下跪這一招行不通她改用眼淚攻勢,不信民風開放的樓蘭城百姓這般狠心,見難不救毫無同情心,眼睜睜的看她走上絕路。

  「我身上是沒銀兩,但別人有。」老祖宗傳下的技藝還算熟手,不愁會餐風露宿。

  「別人有?」那是什麼意思。

  一臉狐疑,干扁的小人兒臉上佈滿疑慮,消瘦的臉頰微凹,顯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特別的大,像是秋天結果的栗子圓咚咚的,不太明瞭她話中的含意。

  「這城裡的有錢人似乎不少。」一身黑卻不顯沈悶,語氣清冷如水的姑娘輕解帽帶。

  「是呀!我看腰纏萬貫的大爺、阿哥的確不少,所以我才……」選擇來這裡賣身。

  但是她的話梗在喉間像受到極大的驚嚇,下半句聲音突然一吊的發不出半個音,目瞪口呆地不知該做何反應,整個人像是被人隔空點穴般定住不動,連手中的板子幾時掉落都毫無所覺,只差半個銅板遠就砸到她的腳。

  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山妖魅獸,更非九頭怪物蛇信亂吐,同樣眼耳口鼻五官不缺地全在一張臉上,絕對無絲毫嚇人的缺陷讓人驚慌不已,連連尖叫的轉身一逃不敢回頭。

  那麼為何她會有如此怪異的舉動,兩眼一瑟的退了兩步,臉色發白微微顫抖,放大的瞳眸開始收縮,然後雙腿不由自主的癱軟,不用做假博取同情的跪在一坨狗屎上。

  明眸皓齒,艷色清媚,眉峰如畫、眼兒似月,不點而絳的朱唇和賽雪的柔膚,怎麼瞧都堪稱一代傾城傾國的絕世美女,美得脫俗、美得高雅、美得叫人掏心掏肺的拜倒荷葉羅裙下,不為風流只為貪看牡丹花容。

  但是連死人都不怕的賣身小姑娘為什麼會面露懼色,十分慌亂地東張西望,就是避看那張身為姑娘家都想得到的美麗容顏。

  理由呢,說穿了沒什麼好驚訝的,神偷世家出身的羅家老二剛好有副陰沈的怪性子,能不開口時絕對不開口,她討厭笑也從來不笑,陰陰沉沉地老用斜眼睨人,美則美矣卻像鬼魅般冷冰冰,一對上她的眼彷彿沈入冰窖中,手腳失溫得有如赤足踩過臘月霜雪,渾身冰透。

  「你……你……你是人還是鬼?」千萬別來害她,她只是有一點點不孝而已,絕非大奸大惡之徒,還不到下陰曹地府的地步吧!

  阿爹呀!你一定死得很快意,有個這麼美的伴陪你下去,你也瞑目了,不要連替你上香捧飯的心頭肉也一併帶定,我還不想死呀。

  「好好跪著。」

  沒有一句贅言,美得陰沈的羅蘭衣從懷袖中取出一包泥狀物,纖纖十指略微搓揉成形的往臉上塗抹,左邊拉攏右邊勒緊,雪嫩的肌理頓時粗糙不堪,不復先前的絕色。

  剎那間一張和賣身葬父的小姑娘一模一樣的臉出現了,除了少些髒污和躊躇的眼神,簡直是一個模子打造出來的兩個人,像得令人歎為觀止,不敢相信眼見的事實。

  沒有一絲猶豫,從容不迫的身影走人人群聚集的中心點,頭一低似在整理衣袖,一個回身又走了出來,態度淡然的如同小市集的老百姓,哪有熱鬧就往哪裡湊。

  沒人瞧見她是怎麼辦到的,鏗鏗鏘鏘的銀子碰撞聲響匆起,聽來為數不少的裝在一隻雕功精細的皮革裡,那應該是塞外民族特有的錢袋,底部還縫上銀製的垂飾──

  十分值錢。

  「喏!拿去。」

  「咦!這是……」眼一亮,悲苦的神色被驚喜取代,一枚沈甸甸銀子落於掌、心。

  不多不少,剛好五兩白銀,夠她埋了不老卻短命的阿爹。




  風暴復平,萬里無雲,四面都是靜止的黃沙。

  一匹老馬,兩道拉長的身影蹣踽的走在太陽底下,烈烈如焰的悶熱幾乎要將人烤成焦上,連腳底下的沙粒都是燙的,熱得叫人懷疑這段路似乎太過漫長,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極目所至儘是一片不見人煙的荒漠,流沙暗藏飛鳥絕跡,流竄的沙蠍蛛母陰毒無比,一不小心就成黃土坡上一具殘骨。

  以往來回絲路也不見辛苦到哪去,縱馬一策不需半天工夫便能關裡關外走一回,還有閒情飲一壺江南來的春茶,歇歇腿聽人道長論短,一眨眼間什麼疲乏都一掃而空了。

  都怪那該死的偷馬賊,什麼不好偷偏偷他們上乘的坐騎,連聲交代也沒留下的騎了就走,還丟了一朵奇怪的花害他們苦追在後,沒日沒夜的和風沙奮戰,差點頭一埋回不了家。

  真不曉得師父為什麼把那朵花當寶看待,明明不怎麼起眼嘛!花色暗紅近人血干黑的顏色,氣味腥臭難聞像屍水直流的腐屍,只要多聞一口就有目眩昏沈的感覺,根本是害人的毒花,哪能拿來濟世救民。

  可是當人徒弟的又不能多言,見多識廣的師父懂的他不一定會懂,也許真有某種奇效能治病,才疏學淺的他還沒學會師父本事的一半,當然看不出有何療效可言。

  但他就是不甘心,一口悶氣擱在心頭難以消退,讓他逮著那個小賊寇絕不輕饒,非狠狠地教訓一頓不可,居然好手好腳不找份差事做,偷他們的馬,害他們烈日當空之下牽著一匹沒用的老馬步行百里。

  想想就嘔,師父怎能無動於衷的當沒這回事呢?還要他寬以待人勿與之計較,人總有不便之處,與人方便也是功德一件,得饒人處且饒人。

  師父的心腸實在良善,但醫者父母心可不是用在這節骨眼上,瞧這日頭曬得人頭暈腦脹,要他不記恨真的很難,原本他有四隻腳代步,現在卻只能拖著兩條磨破皮的腿慢慢地邁步。

  「就快到了,你再忍一忍吧!」他聽見市集喧嚷的人聲由遠處傳來,相信今晚的落腳處有著落了,不必露宿荒野。

  語調溫和的男子身著不易染污的灰藍色袍子,腰間佩帶一隻淡青的黃山古玉,面如冠玉不帶世家子弟的驕縱和狂傲,儒雅的文人氣息不卑不亢,身上微泛藥草的味道。

  不動如山的沈穩步伐穩健的向前領路,毫無疲意神采依舊煥發,令姑娘沈迷不已的俊美長相找不到一處汗漬子,不以為苦的安步當車,順便欣賞一下難得一見的荒涼景致。

  「師父呀!這句話你半個時辰前就說過了,能不能換個詞?」別老當他是孩子哄,過了年他都十五了。

  有氣無力的唐七虛弱地說道,汗流浹背的直吐大氣,看得出來他快累翻了,每走一步氣力就少一分,只差沒厚顏無恥的要歲數多他一倍的老馬馱他一程。

  「是嗎?我倒沒注意到這一點。」面露謙和笑意,腳步紮實的男子不以為意的回頭看了他一眼。

  果然是個毛躁娃兒,功夫還沒能練出火候。

  「你沒注意到的地方還很多呢!要是不讓那個偷兒溜掉,咱們現在已經在茶館歇息喝茶了,哪需苦哈哈的在沙漠裡踩沙子。」說完,他一臉厭惡的倒倒軟鞋裡的沙,一副快受不了的表情。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怠惰之心不可有,從小訓練好你的耐性才不致倉卒行事,行醫之道最忌急切浮躁,已逝之事再也追不回毋需掛懷,做人當看眼前……」

  一聽師父又開始說教了,最怕人念的唐七趕緊出聲,「師父,我頭痛,拜託你饒過我吧!」

  一抹笑意噙在嘴角,斜背輕巧醫箱的柳縫衣神情淡然的一撫馬背,不覺烈陽灼頂的談笑風生,一如平時出診為人醫治一般,絲毫不見些許怨懟或不滿,怡然自得的朝風流動的方向慢條斯理地移動。

  生性淡泊的他從不計較得與失的問題,為人謙厚有禮不看重名利,敦尚的性情如一潭靜水波瀾不起,很少有事情能引起他大起大落的情緒,恬淡的行走需要他的地界。

  他是一名大夫,江湖中受人景仰的一代名醫,年歲雖然不大僅二十有七,可妙手回春的醫術直逼扁鵲、華佗,就算剛斷氣不久的死人也能死裡逢生,只要他銀針一下。

  不過他行醫數年最怕一種人,那就是女人。

  不是他行為不正淫心暗生,更非女病人便拒之於外不與救助,而是他飄逸溫雅的俊秀外表每每惹來不少麻煩,芳心暗許的姑娘家總以感恩為由意欲以身相許,逼得他無法在同一個城市待得過久。

  美人恩可不是人人消受得起,諸如舉止端正的他也只能敬謝不敏,漂泊四方的遊子無以為家,終身大事向來不在他的考量之中。

  而身邊的小藥童是他無意間在河邊拾起的棄兒,因父母雙亡無處安身,他一時不忍收留為徒,至今也有十年餘。

  「我看你是懶病發作,一心想貪個涼快,巴望著老母馬能馱你一程,免去你風沙奔波之苦。」年紀輕輕就吃不了苦,將來定無長進。

  風起三里,雲湧四海,池中蟹終難成蛟龍。

  哇!師父怎麼猜中他的心思,簡直和天人無異。「馬的天命就是讓人騎嘛!咱們幹麼買了它當大爺,什麼活都不用做。」

  馬比人好命。一雙埋怨的眼沒精神的橫睥,不懂有坐騎為何還得用雙腳行走,根本不合常理。

  「它老了,馱不動你和我。」所謂天命是人所定約,原野上的馬匹並非天生該為人的坐騎。

  馬嘶長空,鷹揚萬里,何不是一種灑脫呢!何必制伏它們與生俱來的天性。他買下這匹老馬的用意只想減輕它的負累,免得遭殘暴無情的主人鞭打至死,留它一條生路。

  殊知馬也有靈性,知恩圖報不肯離去,尾隨其後扛起簡陋行囊同行,猶如飼養極久的家駒。

  「又不是一定要兩人同時騎一馬,我們可以輪流騎一會嘛!」他的腳快酸死了,好像綁了十斤石一般舉步維艱。

  「我不累。」他足履輕盈,沾地不留跡。

  一句話堵住唐七未言的十句話,氣喘如牛的他微帶不滿的瞪了走不快的老馬一眼,再度咒罵起沒良心的偷馬賊,一張嘴不怕渴的嘀嘀咕咕,將賊偷兒罵得體無完膚。

  「小七,師父有沒有教過你為人要寬懷為大,勿造口業?」為了一點小事耿耿於懷非大丈夫所為。

  「可是賊禿子真的很可恨,誰的馬不偷偏偷我們的,分明跟我們過不去。」不想不氣,越想越氣,一肚子火都快燒著眉毛了。

  「我說過人家也許真有急需先借去一用,給人方便也是給自己方便,毋需氣憤不休地惱恨於心。」君子坦蕩蕩,不言是是非非。

  「我們也要用呀!怎麼可以便宜了不學無術的偷兒,說不定這會兒我們的馬已經被偷兒給賣了。」他沒好氣的說道,氣憤不平的揮舞著雙臂。

  師父的個性就是太善良了些,凡事無慾無求的叫人看了就生氣,要不是他們一路上走走停停也需要五穀雜糧和住宿,搞不好他連診金都不收當救治貧苦,兩袖輕風依然無所謂的笑笑。

  真不知道師父心裡在想什麼,明明能名利雙收的機會偏是不在意,寧可浪跡天涯為無助百姓解憂,視財富如糞土抬手讓過,輕淡一日是一日,絲毫不為粗茶淡飯而苦。

  「賣了就賣了吧!你氣得齜牙咧嘴又能如何,難道人家還會把馬還給你不成。」明珠千斗還不如一彎明月,易得之物易失去,身外之物何足掛齒。

  「我就不信師父能平心靜氣的說沒關係,那人連你的傳家玉麟也盜了去,你能說有急用儘管拿去當無妨?」他也明白丟失的東西很難再找得回來,可是那口怨氣真的嚥不下去嘛!

  表情略微一變,笑不出來的柳縫衣還真惱色上眉,不知該如何是好。「最好別流落市井小民手中,要不真要不回來了。」

  一抹無奈的慨意掃過眉間,他哪知一時的縱容竟然是禍端的開啟,懷中的寶何時遭盜走一無所知,只知一陣淡香拂過身側,他驚訝的回眸一視想找出香氣出自何處,完全不曾注意少了什麼。

  等發覺時為時已晚,茫茫人海中只有他一人怔愕不已,若有所失的逸出輕歎,為錯身而過的遺憾感到一絲失落。

  他一向清心寡慾不重視物質的享樂,孑然一身亦自得其樂的浸淫藥草的芬芳中,從他行醫濟世以來接觸的人不知凡幾,卻無一處能令他想留下來,這方面他算是寡情的人吧!

  可是對於傳家之物的遺失他難辭其咎,但是此刻的他更擔心另一件事,「寒夜玉麒」並非一般的家傳寶物,攸關著……

  「師父,樓蘭城到了,我們可不可以先歇一下吃點東西壓壓胃?」一看到高聳的雄偉城牆,迫不及待的興奮讓他忘了先前氣憤的偷竊事件。

  孩子終歸是孩子,即使個頭高壯像個大人,興奮的臉上仍殘留一絲稚色,看起來有點傻氣,不會是個心機深沈的「孩子」,倒常常會為人所蒙騙。

  一匹老馬嘶嘶地踱過城門,兩道曳長的身影沒入攘來熙往的人潮之中,逐漸被擁擠的潮流淹沒。

  叫賣聲不斷,四溢的香氣迷漫整條街道,江南來的胭脂花粉,塞外民族的銀鏈頭飾佈滿攤頭,手持馬鞭的大漠兒女策馬狂奔,塵上飛揚的縱行昇平的樓蘭古城。

  驀地,一股不陌生的暗香幽然飄送,在風中旋轉再旋轉地落於喧擾的吵雜聲裡,然後……

  他看見那抹陰冷的影子飄過。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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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滾。」

  「呃,不滾可不可以?人用兩隻腳走路是天經地義的事,在大街上滾來滾去真的很難看,能不能改用跳的,感覺沒那麼丟人。」新衣服耶!怎麼能像以前隨便的弄髒。

  「聒噪。」

  「人生一張嘴就是用來說話的嘛!你不能因為自己不喜言語而說別人聒噪,其實我算是話少了,城東張闊嘴的表姨娘才是個中翹楚,從早說到晚沒一刻停止,連睡夢中也能自言自語說到一覺天明,然後再繼續和街坊鄰里閒話家常,日落日出對她來說根本沒兩樣,她……」

  「閉嘴。」

  小臉蛋被冷冷一叱略失光彩,但隨即又揚起令人瀕臨失控的天真笑容。

  「嘴一閉你就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了,樓蘭城內我算是地頭蛇,哪裡有好吃好玩的問我最清楚,包管你樂不思蜀的想在樓蘭城定居。」嘻、嘻!那她就有福了,吃香喝辣不怕沒有著落了。

  「離我遠一點。」

  面對一張冷如棺材板的陰沈面容,毫無懼意的方小巧不知是天生大膽還是餓怕了,一纏上看來比她窮卻「生財有道」的大貴人就死命不放,不管阿爹的葬禮多寒酸,人一入土一了百了,她的肚皮比較重要啦!

  雖然五兩銀子很多,夠她省吃儉用一陣子,可是她還小沒有謀生能力,要是碰上蠻橫一些的地痞流氓就什麼都沒了,只有淪落街頭巷尾當乞丐的份。

  從小爹就說她聰明伶俐不輸狀元郎,最會看人臉色了,不論走到哪兒都不會餓死,只要找對主子好好巴著,將來不用擔心沒出息,當個會巴結的下人一定吃香,她早晚也能跟人家來個什麼魚躍龍門,那時她就發了。

  所以呀!怕不怕是一回事,一想到有用不完、白花花的銀子,下霜落雪的冰寒哪看在眼裡,總好過四處受人輕賤。

  說穿了她就是臉皮厚,為了日後的肚皮著想,她可以捨棄無用的節操和風骨,打不退罵不走的非要攀上變臉功夫厲害的未來金主,若是能偷學一、兩手本事更好,說不定以後她也會是江湖上響叮噹的人物。

  「離太遠我怕會跟丟呢!恩人的大恩大德我無以為報,只好以身相許報答你的再造之恩。」反正她別想甩開她,她腳底板磨破皮也要跟。

  「有膽再說一遍。」她沒殺過人不代表她不會殺人,真惹惱了她別怪她痛下殺手。

  冷颼颼的一股氣流匆地逼近,方小巧肩頭一縮地打了個哆嗦。「呃,我的意思是感謝你為善不落人後的義舉,依照我賣身葬父的牌子所寫,現在我是你的人喏!任憑你或打或罵,或為奴為婢都成,我絕無二話。」

  可是她可別當真才好,她不過隨便說說混口飯吃罷了,千萬不要阿爹屍骨未寒她也跟著一命嗚呼,沒人會賣身葬了她。

  「我不需要奴婢。」聲音極冷,冷到令人雙手結凍。

  但是不怕死的方小巧只是乾笑的退了兩步,手心一搓又涎著笑臉湊上前,「話不是這麼說嘛!出門在外總有不方便的時候,有個手腳利落的婢女在一旁打點不也挺好的,端茶遞飯的服侍你周全。」

  「你當我手殘了嗎?」這種小事都要人代勞,她的賊名也該丟進萬丈深淵,徒負「四君子」的讚譽。

  眼神冷如死屍的羅蘭衣散發不近人情的冷冽氣息,彷彿一抹幽魂不帶半絲屬於人的生氣,冷冷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哀樂,一張戴上平凡村姑面具的臉怎麼看都不平凡,由內透出的那股冷意連枝頭的北雁都差點凍僵的往下一掉。

  人家沈魚落雁是形容美得叫人不敢逼視的絕色女子,而她雖然也擁有王嬙、西子之姿容,但冷眼睨世那副死人樣真的會嚇死幾個短命鬼,以為她是索人魂魄的夜叉,以最美的姿態帶走時辰到了的可憐蟲。

  如果她多點笑容肯定會迷死一城的百姓,從此君王不早朝貪看她禍國殃民的嬌顏,為博美人一笑甘當商紂王第二,烽火連城當煙火燃放,血流成河仍大開酒池肉林,笙歌並起的大聲狂笑。

  可惜她天生冷情不與人親近,除了自家姊妹外她鮮有表情,更沒有所謂的熱心熱腸,行事詭異全憑個人喜好。

  此刻的她非常後侮做了一件舉手之勞的「善事」,原本她是為了住宿的盤纏才去兜那麼一圈,豐碩的成果不缺那幾兩銀子,反正也不是她的,當是取之與民,還之於民。

  沒想到反而招來一個大麻煩,東跟西跟地像老四竹衣,狗鼻子一嗅就知道她藏身何處,綁手綁腳的讓她不勝其煩。

  「我怎麼敢說你一句不是,你是我的大恩人、再世父母,我方小巧一輩子生死不離的神仙主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永遠永遠也不會背棄。」她還指天立地的發誓,煞有其事表現矢志不移的忠誠。

  可是這番話聽在旁人耳中可就別有一番解釋了,掩嘴輕訝的匆匆走過,投以怪異的眼神?

  「不離不棄?」她當真活得不耐煩了,想以此賴上她。

  「做人要知恩圖報不可忘恩負義,既然你已經出錢安葬我客死異鄉的老父,從今以後你就是我拚死效忠的主人。」一瞧見她眼底的森冷寒意,聲音越來越小的方小巧不免吞了吞口水。

  說不怕是騙人的,可是她更怕餓肚子沒飯吃的日子,早是死晚也是死,她只好賭一賭喏!不然遲早也會到地下和阿爹做伴。

  「拿來。」手心一翻,羅蘭衣言簡意賅不多贅言。

  「拿……拿什麼?」方小巧一頭霧水的看著纖柔指梢,著實納悶她此舉的用意為何。

  「銀子。」

  「銀……銀子?!」她整個人傻住的睜大眼,不懂她為什麼伸手向自己要銀子,莫非在考驗她的忠心?

  不多想,她完全順應自私的人性環胸一抱,不許任何人搶走她懷裡僅剩的三兩銀子。

  「銀兩還來,此事一筆勾銷,牌子拿好繼續賣身葬父。」她收回一時的善心,讓她跪到地老天荒。

  為之傻眼的小丫頭都快哭出來了,眼眶一紅的硬是擠出三滴楚楚可憐的輕淚。「可是……可是我爹已經葬了呀!」

  沒人死一回葬兩次吧!哪有人錢給了人再要回去的道理,她死也不還,這銀子是她的。

  「挖出來。」羅蘭衣毫無情感的說道,絲毫不顧及她的喪父之痛。

  「什……什麼,挖出來?!」心口抽的一痛,這下她的眼淚是十成十真的沒有做假。

  方小巧真的沒想到有人這麼狠心冒犯先人的遺體,人死為大早該送往西方極樂世界,不為善念也該有所忌諱,怎麼可能冷血地將入土的棺木重新掘起,再一次飽受風吹日曬的折磨。

  「馬上、立刻。」她沒時間跟她耗,在大姊奪回「血玉觀音」前她必須趕回千楓林,免得大姊又藉機整人。

  大姊梅衣生性狡猾擅謀略,不安於室,聰明機智世間少有,看似傭懶而無害的見人必笑,笑得越嬌媚可人心機越深沈,幾時會抽出無形刀一捅沒人知情,到死都以為她人如其貌的美慧慈善。

  江湖上稱的四君子指的便是她們梅、蘭、菊、竹四姊妹,但因她擅長易容術改變姊妹們貌美的外形,再加上她們從未失手的緣故,因此道上的人先入為主的以為盜技非凡的四君子是男子,更方便她們無所畏懼的下手。

  外公「陰風怪盜」俠小小啟蒙了她們對偷的興趣,她不否認受益甚多,但真正的本事靠經驗累積,在這些年的盜賊生涯磨練下,她偷的技巧已達爐火純青的地步。

  只是和狡獪的大姊一比十之八九落於下風,大姊專攻心計的城府深不可測,她自認不是對手。

  「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哪有助人之後又強索銀兩,我爹他……死也死得不安心……」嗚!爹呀!我們父女倆遇人不淑,你死得會不會不甘心?人家要刨你十尺不到的安身地呀!

  心痛呀!世上的好人哪去了?見難不援還倒踢一腳,這老天何時才能開眼,盡讓魍魎當道。

  苦命的她、苦命的阿爹,他們幾時能不再受苦,鼻孔朝天的耀武揚威一番,像東街的老王爺把人當狗踹,神氣非凡的招搖過市,讓每個見到她的人都臉色發白的跪地叩首。

  「你爹與我何千?」羅蘭衣說得無情不在乎他人異樣眼光,堅決要索死人錢。

  「可是……可是……人家沒錢啦!」她死命的抱著胸前那微凸的小錢袋,猛搖頭裝窮。

  「不要讓我動手。」「變臉後」豆般的小眼中並射出陰寒的冷光,一步步朝她靠近。

  為了護住得來不易的銀兩,驚恐不已的方小巧是連連後退。「不,你別過來,這是我的銀子。」

  「在誰的手中就是誰的,你同意嗎?」陰惻惻的冷音徘徊左右,那眼底的黯沈幽光一如羅梅衣的陰險。

  姊妹相處一十八載,很難不受「污染」,本是同根生,花開四朵不同色,但本質相仿,多多少少受了些影響。

  「呃!好像是這樣沒錯。」方小巧老實的點點頭,心裡卻閃過一絲說不上來的怪異。

  「既然如此就要認命。」眉心一沈,那輕得叫人驚心的話音如風拂過面頰。

  沒人瞧得清楚她的身形是如何移動,只覺一道冷風畫過身側,還來不及感受烈日下突起的冷意,它如來時一樣的消失快速,讓人以為是一種錯覺,剛才並未起風。

  但是不安的小傢伙雙手仍貼著胸懷,一副守財奴的神情盯著轉身離去的身影,不懂她為何故意戲要人,難道只是要逼她放棄的手段,根本不是要討回她視若生命的銀兩?

  可是又不太對呀!她有那麼簡單就放過她嗎?要不要跟上去賴到底,三兩銀子怎能和日後的榮華富貴相提並論。

  一想起此,自以為聰明絕頂的方小巧得意非凡的拍拍胸口,腳一舉高準備為恩人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驀地,她臉色驟變地又摸摸放置錢袋的地方,不敢相信的找了又找,驚慌無措的神色比死老爹還難看,差點連外衣都要扯破翻找她的三兩銀……等等,「恩人」手上的那塊布有點眼熟。

  「啊!小偷,你偷走我的銀子。」那是她的。

  三步並兩步向前一衝,目標是被羅蘭衣上下丟擲的小布包。

  「在誰手中就是誰的,你想來搶?」手指靈巧的一滑,暗沈的花色隨即在她指間消失無蹤。

  如同一場詭魅的夢魘,讓人撲朔迷離的分不清真假,不明瞭她是怎麼辦到的,居然神乎其技露了一手。

  「那是我的錢啦!你搶一個小孤女的賣身銀兩,快還我……」她的心更痛了,她的銀子呀!

  「別再跟著我。」一把甩開嗚咽的方小巧,討厭麻煩的羅家蘭盜正欲施展蓋世輕功離開。

  一道高大的黑影匆地擋住去路,用著溫和得令人皺眉的低沈嗓音在她頭頂揚起。

  「何必為難孤苦無依的孩子,把她的銀子還給她吧!你真有急需我可以給你。」

  藥味。

  不難聞卻讓人憎惡,清清淡淡充滿柔和的氣味,一絲一縷輕飄對藥氣排斥的鼻膜之中,立刻產生天生的抗拒感,充散她好不容易得來的平靜和快意,螓首微顰的流露不豫。

  向來陰沈少言的羅蘭衣自認不是好人,偷拐詐騙皆是見不得光的下流事,以盜人財物最為人所垢病。

  身為「壞人」最痛恨滿口仁義之徒,尤其是自以為有責為正義公理出頭的假道學,未辨是非先以眼見為實下憑斷,端出風雅氣度便想掌控全局,視他人為不懂事的螻蟻。

  曾經有段時間她的身子骨非常差,動不動四肢發寒、目眩頭暈的必須終日臥床,一日三膳與藥物為伍,終年嗆鼻的藥味圍繞四周,幾乎讓她無法忍受自己病弱的無力感。

  所以她對毒的鑽研相當有興趣,藉由以毒攻毒的方式她無師自通的治好纏身多年的宿疾,並在無意中得知毒的調配手法,自此她的毒藝精進不下她盜竊的本事。

  除了偷以外,毒應該是她最佳的良伴,她可以廢寢忘食的只為等待毒的成效,不在乎它的出世會造成多少人的苦難。

  「姑娘,請把錢袋還給這位可憐的苦主吧!搶人財物是不對的行為,你若真有困難不妨直言,在我能力範圍之內定傾囊相助。」

  「滾開。」又一無知的鄉願,她在心底不齒。

  羅蘭衣厭惡的神情十分明顯,貼著人皮面具下的艷麗嬌顏略微不耐煩,眼角輕瞄的藥袋勾起她童年不愉快的回憶。

  庸醫,沽名釣譽。

  「姑娘不該任意妄為的做出有失體統的舉止,為人處事當以理為先,不能以己身的需求而逾越禮的範圍。」君子愛財當取之有道,豈能欺幼凌弱搶奪他人賴以維生的銀兩?

  「冬烘。」眼露蔑意,她身形一移意欲繞過他而行。

  有些動氣的男子為她的冥頑不靈而略沈下眼。「姑娘若不將財物歸還失主,請恕在下不能容你離去。」

  「失主?」可笑至極。「在管閒事之前最好先弄清楚,不要自抬身價硬充古聖先賢,你還不夠資格。」

  說完,她冷哼一聲揚起手,戲弄似的指勾銀袋帶子輕晃,態度極為張狂的不將任何人放在眼中。

  要錢可以,有本事自個來取,她隨時候著。

  「姑娘的意思這錢袋是你的?」看看不遠處一臉尷尬的小姑娘,她的神情不似丟失……

  莫非真是他搞錯了?

  「不是。」這般俗氣的花色她不屑。

  「不是?」他真有點迷糊了。「那麼是那位苦追你不放的小姑娘所有?」

  羅蘭衣口氣冷淡的揚揚眉,一抹惡意躍入輕眸。「你何不親自問問『苦主』,這銀子是誰的。」

  她不惹是非,但是非最好別沾上她,否則……

  「難道是我錯了?」小聲的自問。以她表現出來的泰然和嘴角淡揚的嘲弄,他不確定自己的判斷是否正確。

  一旁的方小巧為突發的局面感到困惑,她是很感謝眼前仁兄的仗義執言,適時的擋住她的「恩人」沒讓她溜掉,不然她又得滿城的套關係、裝可憐的博取同情好打聽恩人的下落。        .

  光靠她一人的力量怎麼可能追得上行跡可疑……呃!是行動飄匆敏捷的未來金主,她以後的吃穿用都在這一著了,絕對不能有半點閃失。

  她年紀雖小但頭腦靈光,挑對了目標就要全力巴緊,誰能讓她過好日子她還不清楚嗎?

  儘管對好心出手相助的大哥感到無比的歉意,可是人往高處爬嘛!瞧他和善得過了頭想攬盡天下事的模樣,就算有金山銀山也早晚敗光,人要自私才有油水可撈。

  反觀她的「主子」多有氣魄呀!一看就知道是做大事的人物,即使她的性子怪裡怪氣有些難伺候,陰陰沉沉像剛從墳墓堆裡爬起來似的,可是就是對她的味,一起斜眼睨人,多有為富不仁的派頭。

  「這位大仁大義的阿哥你真的搞錯了,這銀子是她給我的賣身錢,好讓我葬了我急病過世的阿爹。」你的好意心領了,我還是決定往有利可圖的一方靠攏。

  摸著身上的新衣裳,她笑得好像沒有心機的孩子,靦腆的看向主宰她生殺大權的大恩人。

  人要懂得看風向,絕對絕對不能逆風而行,怎麼看都是恩人較有「錢」途,明明囊空如洗一個銅板也沒有,誰知她不過是市集繞了一圈而已,沈甸甸的銀子長腳似的全往她身上兜。

  雖然她不太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但平空而來的錢財真的太容易了,害她心癢難捺的想試試手氣,也許哪天她也能變出銀子蓋大屋,一輩子享用不盡地當起「大爺」。

  「你是說銀子原本是她的?」溫雅的語氣出現一絲輕訝,微露疑惑的擰起眉峰。

  「呃!是她的,不過……」她反悔了。

  「不過什麼?」看來其中定有所誤解,是他武斷的未詳問清楚。

  「不過她嫌我太黏人硬要報答她的大恩大德,所以她決定不做好人了,要我把阿爹的屍骨掘起還她銀兩,讓我另尋好心人再賣身葬父。」羞澀的一笑,她一口氣道出前因後果。

  「嗄!這……」他頓時啞口無言的發愕。

  該說誰是誰非,走遍大江南北他還是第一回聽聞這等奇事,施捨善款後又強行索回,就算落個臭名也無妨,只因施恩不望報當個過路客,沒想過要人泉湧以盡的回報天大的恩惠?

  類似的情況他也曾遭遇過,說來的確是件棘手的事,救一時危急是江湖中人的本份義不容辭,並非為了某種利益施惠於人,她的惱意他能體會,前不久他也才送走一位意欲委身的商戶之女。

  梅之傲然在於臨霜雪而不枯,益發獨立的綻滿枝椏,不因酷寒而折其風骨。

  可是她的行為似乎就過度些,雖然錢財出自她手中,她有權決定要如何使用,但是銀子既已出手便是他人財物,哪能說要回就要回,枉顧人倫的打擾亡者的安眠,競要人子掘墳以還人情,叫人情何以堪。

  事有兩面不一定要用極端的手段予以逼迫,在過與不及之間總能找出個中庸,實在不該以最不堪的方式走向偏頗。

  「哇!你這人長得不怎麼樣,連心肝都黑了不成?人家的爹剛下葬你就翻臉打退堂鼓,你還有沒有良心呀?」天下哪有這種人,人家賣身葬父的銀兩還能要回來。

  「小七,不得對姑娘出言無狀。」音一沈,柳縫衣輕叱不懂禮數的小廝。

  「我哪有說錯,面醜心也丑……啊!好痛,痛痛……」好大的手勁,是誰偷打他?

  眉皺眼抽的唐七惡狠狠地回頭一瞪,喊疼的想吼一吼太歲頭上動土的惡徒,但是一瞧見那只長滿厚繭的大掌,隨即肩一縮的忍住含怨的目光,痛呼聲轉為小貓的喵嗚。

  他總不能對師父大呼小叫吧!目無尊長的放肆他還沒膽子嘗試,本來就是個醜丫頭嘛!他又沒說錯。

  「小徒無禮了,望請姑娘勿見怪。」雙掌一抱,柳縫衣代徒賠禮地予以致歉,表情無奈而謙遜。

  他犯了一個錯誤,不該以表面所見妄下斷論,累及無辜遭受污蠛壞了名節,實是他一時疏忽所造成的過錯。

  「人醜心丑總是事實,堵不住攸攸眾口。」只要別來煩她,當個女鍾馗亦無妨。

  羅蘭衣從不認為自己姿色過人,千楓林中盡出美女,上自曾有樓蘭第一美人之稱的外婆,如今仍貌美如昔的看不出已近花甲之年,下有她嬌憨秀麗的兩個妹子,容貌更是出色得動人魂魄,如花一般的悄然展露風華。

  一個活潑好動,一個溫婉可人,還有妍媚靈慧的大姊,夾在中間的她一向不重視皮相的美醜,總當自個的長相還不到嚇人的地步,起碼還沒人因見到她的真實容顏而驚聲尖叫,算是中上之姿吧!

  「才不呢!我的大恩人可是……」一大美人耶!全樓蘭城找不到比她更美的姑娘。

  「你說什麼?」冷音一起,假面上黃豆大小的眼橫掃,隱含的厲色叫方小巧那張開啟的小嘴頓了一下。

  「我什麼都沒說啦!我把嘴巴縫起來就是。」她做了個用針縫補的動作,舉止逗趣的令人發噱。

  想要順順當當的討生活、過日子,看人臉色可是一門精深的學問,沒個三兩三她哪能混到這個年頭,老早跟著老爹東走西走的時候被人活活打死了,根本等不到替她阿爹送終。

  她一瞧見恩人的神色不對趕緊改口,一張臉變來變去一定有她不為人知的理由,她怎麼可以不顧道義的揭穿,好歹她的三兩銀子還捏在人家手中,不識時務一點她的救命錢就要不回來了。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這句話她背得可牢了,若想有口飯吃腰桿子越軟越好,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當個姑娘家絕對比小伙子吃香,裝裝可憐就能讓心軟的大嬸、大娘眼淚汪汪付出憐憫,雞腿、肉包子盡往她懷裡塞。

  方小巧的外表看來秀秀氣氣,笑起來還有兩道明顯的可愛酒窩,個子不高大概只到羅蘭衣的肩頭,身形瘦小有點弱不禁風,我見猶憐的就像鄰家討人歡心的小妹。

  但是在沒人發現時她會忽然捉捉胯下,行為粗鄙的用手挖鼻孔,有如頑皮的男童身著女裝騙取同情,略顯清揚的童音少了一絲女娃兒的甜噥。

  風揚過,她一頭乾草似的亂髮跟著飄高,不小心掃向一旁想偷摸她的唐七,鼻頭一癢的沒注意身邊有沒有人,一陣哈啾聲還沒打完,臉色一變的柳縫衣開始後悔收他為徒。

  「你……你……你叫為師的如何做人?」語氣沉重地撫著額,柳縫衣眼中的歉意更深了。

  「怎……怎麼了?我沒做錯什麼事吧!」他心虛的看看一臉「你慘了」的方小巧,以為他的「不軌」行徑被人發覺了。

  他真的沒有任何邪念啦!因為她看起來一副很需要人疼的模樣,所以他才想摸摸她的頭。

  「姑娘,劣徒的唐突行為在下定嚴加管教,絕不會再做出冒犯姑娘芳顏的無禮舉動。」唉!教徒無方,他無顏見人。

  「師父,徒兒有做出……」呃!那不是他所為吧!

  但他沒機會問出口,一道風似的身影匆至眼前,朝他大張的咽喉丟入惡臭的黑色細丸,他一含口水就整個吞下肚,難聞的氣味久久不散的留在口中。

  只因他一口痰不偏不倚的咳向那張鐵青的面容上,順勢往下流。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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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你給他吃的是什麼東西?」

  「毒藥。」

  「有得解嗎?煩請高拾貴手饒過黃口小兒吧!」

  「自己想辦法,你不是名聞遐邇的神醫柳縫衣。」語畢,羅蘭衣輕輕飄遠。

  「這……」

  風揚過,塵土飛揚。

  滿城的春色不見綠意顯得蕭條,一陣懾人的狂沙剛大肆的橫掃街道,熱鬧的市集因此暫時歇攤的齊聚酒樓茶肆合談,拍拍一身風塵不以為意,維生不易的邊陲地

  帶向來風沙擾人,他們也看開了,生意人賺一分是一分,夠維持家計就好。

  先民的豪放作風養成他們堅毅不拔的民族性,即使處在最惡劣的環境中也能摽悍的生存,以勇者無懼的姿態挑戰這片孕育族人生命的上地。

  馬幫是個強悍又堅韌的民間組織,負責馬匹的買賣和運送南北貨物,有時也走私鹽和幹些官府不允許的勾當,不正不邪遊走黑白兩道,不算是正統的門派,但也非逞兇做惡的馬賊,在江湖上還小有名聲。

  不過成員複雜難以約束,表面看來相安無事服膺幫主的命令,私底下個個野心十足想闖出一番大事業,互相較勁暗使手腳,消滅可能阻礙的實力為己所用,培養自己的勢力範圍。

  身處龍蛇雜處的柳縫衣看不見暗地裡的污穢,刀光劍影在眼前晃動他視若無睹,全神專注於神情渙散的小徒身上,無心關注馬幫內部一觸即發的緊張局勢,他不過是擺脫不了盛情難卻暫來借住,好方便他醫治唐七體內難解又怪異的毒而不受干擾。

  可是此刻的他眉頭深鎖的再一次診脈,面露憂色的不知該如何下藥單,能嘗試的醫理他幾乎全用過了,卻無一樣能減緩毒性的擴散,讓它一步步地滲入小七五臟六腑。

  人稱他一聲神醫,無救不活的病患,妙手一出救人無數,連閻王都甘敗下風不與他搶人,一生之中還沒想救卻救不活的人。

  「你這毒還真刁頑呀!存心折騰人。」一時之間雖無性命之憂,但長久下來恐損及心智,即便有了解藥也難以回復原先一般。

  看似尋常的姑娘家怎麼會有這般歹毒的藥物,而且毫不遲疑的出手不見愧色,彷彿天生性冷不重人命,不管對錯只為自己而活。

  照理說一般的藥草他不可能找不出解決之道,行醫多年他第一次束手無策的任毒遊走全身,無力解毒的眼看小七的氣血一天天衰敗,僅能以昂貴藥材提著神讓他不致虛軟得連四肢都為之萎縮。

  他實在不想往最壞的一面去想,但眼見的事實又叫他無法逃避,由小七的毒發情形來看,他可以確定他是中了四大奇花之一腐心蘭的毒。

  「逃得過是你的運氣,逃不過是你的命,為師無能為力。」苦笑著,他以銀針祛毒讓毒素流動得緩慢。

  雖然作用不大,但能減輕毒性對腦部的傷害,若能及時提煉出解藥加以解毒,那麼他的復原情況將比想像中快速,不致神志喪失有如遊魂,六親不認地像個活死人。

  只是有一點他一直想不透,那名話不多的清冷女子怎會有用腐心蘭煉製的毒藥?相傳那種害人無數的毒花早已絕跡多年,製成一顆小指大小的藥丸最少要百朵毒花以上,她究竟從何得取?

  柳縫衣不解的取出花味如腐屍的干花,猜想著她和盜馬賊有何關聯,同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花,這朵顏色冷藍卻含有劇毒的陰蘭,應該就是傳說中的腐心蘭吧!

  「你家這只蹦蹦跳跳的猴子還不見好轉呀!他到底還要躺多久?」真難得他也有「安靜」的一天。

  一位粗壯的男子人未至聲先到的發出宏亮笑聲,豪爽的性情讓人有點吃不消,不重禮節率性而為,百無禁忌的談笑風生,不把生死放在眼裡,是條鐵錚錚的漢子。

  「莫兄又在說笑了,好端端的人誰想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的受苦,我的醫術淺薄還有待磨練。」柳縫衣感慨的一歎,為自己的力有未逮感到疲累。

  萬物相生相剋必有其解,他知道若要徹底根治毒性必須以毒攻毒,以同等的毒素加以抑制腐心蘭的毒繼續深入,然後慢慢將毒導出以銀針封穴,也許小七還有一線生機。

  難就難在目前武林上尚未出現與腐心蘭毒性相當的劇毒,就算將五大奇毒全摻雜使用仍不夠與之抗衡,稍有不慎用錯劑量不但解不了毒,甚至會危及小七的性。

  行萬里路是為了鑽研更高深的醫理,一直以來他深信無醫治不了的病,只在於藥材的取得與否,除了老邁無藥可回春外,生與死的界線其實很模糊,用藥得當還是能挽回一條生命。

  沒想到人力畢竟有限,上天終於出難題考驗他的應變能力,讓他更謙卑地向醫道邁進,不可掉以輕心。

  「哎呀!沒事歎什麼氣,你的醫術之好有目共睹,何必愁眉苦臉放不開?這小子命賤沒那麼容易見閻王,說不定過個幾天又活蹦亂跳的吵得你想趕他去放羊。」大掌一拍,他笑著要柳縫衣放寬心。

  「小七的毒不比尋常,這回怕是難過一劫。」柳縫衣面色沉重的說道,再次以銀針放出毒血。

  一見針體黑寒,感覺事態嚴重的莫驚雲收起笑臉問道:「這麼難解嗎?連你都沒辦法?」

  「除非下毒的人親自送來解藥,否則這毒將成為我一生的遺憾。」語重心長的眺望窗外的晴空,他的眼中只看得見一片灰沈的藍。

  「格姥姥的,施毒的傢伙未免太心狠手辣了,陰毒至極的毒也敢亂使,我老莫第一個不放過他!」莫驚雲咒罵的揮揮拳頭,草莽的豪氣表露無遺。

  「不能怪她,是我們不對在先,換了是你也可能惱火得想舉刀砍人,何況是一位姑娘。」她的手段是殘忍些,但是他們不該不分青紅皂白插手管閒事,還將一口痰吐向姑娘家最在意的臉上。

  雖是無心之過也著實令人難堪,尤其在大庭廣眾之下遭受羞辱,她的所做所為不難理解,為討一口氣吧!

  「什麼,是個女的?!」不會吧!他們兩個人居然輸給手不能提的弱女子!這傳出去還能聽嗎?「我說柳兄弟呀!你該不會被女色所迷而失了分寸,讓人有機可趁的暗施毒手吧?」美人膝,英雄塚,難逃呀!

  「你想太多了,那位姑娘的姿色平庸,我早已不記得她的長相。」此時想起來倒有幾分古怪處。

  對人向來過目不忘的他竟然輕易的忘卻施毒之人,好像那張平凡至極的臉孔隨處可見,不用特意牢記也能在第一眼認出她。

  可是真要回想其面容竟是一片空白,恍若此人不曾存在過,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不像是真的,他擅記的腦海裡完全找不到她的影像,模糊不清得似被人一筆抹掉,只留下一道冷冷的氣流。

  或許他認不出她的模樣,但那股清冷的氣息絕不可能忘懷,她身上有著幽沈的暗香。

  「嗟!當真是你中了桃花劫,唉,看來看去還是我們家的宛妹妹清麗嬌媚,堪和你這位神醫匹配良緣。」他可是樂見這件喜事成真,讓柳縫衣成為馬幫一大助力。

  最近這些小輩實在鬧得太不像話了,他需要一個自己人幫著壓制他們的胡鬧,免得越鬧越大無法收拾,幫眾四分五裂各自為政,連他這個帶頭幫主都管不動。

  神情一淡的柳縫衣避談此事的謄寫藥單。「麻煩派個人去捉藥,我想試試這幾味藥能否解毒。」

  「喂!兄弟,你不要想岔開話題,宛兒對你的真心無人能及,你可不許辜負她呀!」他就這麼一個妹子,絕對不叫她受委屈。

  一說到兒女私情,生性粗暴的莫驚雲可是一心偏袒胞妹到底,兩眼一橫的露出凶相,非要他給個滿意的答案不可,否則難以善罷罷休。

  交情歸交情,父母的遺命他一刻也不敢忘懷,若不將宛兒的終身大事處理得妥妥當當,他吃睡都不安心,老覺得有根刺梗在喉嚨裡,拔不掉地卡在那,不時痛那麼一下。

  長兄如父嘛!他不為她多打量打量怎成?嫁得不好他難向先人交代。

  「莫兄,小七還不省人事的躺在床榻,你就讓我清靜些好專心醫治他,你也不想他這輩子就這麼過下去吧!」他避重就輕地以徒兒為由迴避,眼中的為難可見一斑。

  搔搔頭,性情中人、個性粗獷的莫驚雲,乾笑的瞧了雙眼緊閉的唐七一眼,「我不吵你、我不吵你,少了小兔崽子喳喳呼呼的聲音也怪寂寞的。」

  「嗄?」

  「不過我還是得問一句,你對薩哈娜沒興趣吧?」人家可是公主,尊貴得不得了。

  「莫老粗,你能不能稍微安靜一會兒?」柳縫衣臉色嚴肅的拿起銀針威脅,不讓他的一堆廢話耽誤自己救人時機。

  「呵呵……我閉嘴、我閉嘴,你繼續用針扎他。」笑笑的退到一旁,他的態度恭敬,不敢再多嘴。

  想起自己差點殘廢的左臂,他哪有膽子搧風點火求一句承諾,外表看來溫和好說話的好友可不是好惹的人物,平時不發火則已,任憑他嗓音大的喝來喝去也定若盤石。

  可是一旦衝破他容忍的底線,那激起的火苗瞬間燎原,燒得所有人面目全非,僅一息尚存的苟延殘喘。

  當年那件事他至今仍餘悸猶存,若非攔路打劫的馬賊太過猖狂趕盡殺絕,連婦孺老幼也不放過地一刀斃命,他還不曉得謙和有禮的醫者居然也有狂性大發的時候,一口氣斬殺馬賊於黃土坡上,毫無醫者的慈悲為懷。

  相交多年,一直以為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竟身懷絕世武功,他驚訝得牙都快掉了,幾乎難以置信的回不了神,那份駭意至今深植心中。

  「你們到底要我等多久,我等得腳都發酸了。」

  清揚的童音由外飄進內室,不輕不重地發出不耐煩的抱怨聲,彷彿等了很久不甘心被遺忘,微怒的揚音提醒裡頭的大老粗她的存在,別想輕易的打發她。

  「咦?這聲音聽來有幾分熟悉,是誰在外頭嚷嚷?」眉心一蹙,柳縫衣的心頭打了個突。

  「哎呀!瞧我糊塗的,有個梳著兩條小辮子的小娃兒吵著要見你,我想八成找你去看病的。」散漫的莫驚雲驀然想起有個小丫頭一早就在門口等著見人,他一時話多就把她給忘了。

  不過不可否認他是有一點故意啦,為了妹子的終身幸福著想,任何可能性的妨礙都得提防,也許這小姑娘是某位干金小姐的婢女,特地藉故上門求醫而欲見那俊小子一面。

  雖然有點小人心態,可是好妹婿難尋,尤其是他們兄妹倆都中意得不得了的好郎君人選,肥水哪能往外流,自然要先霸住了再說。

  「什麼小娃兒……等等!你說的小娃兒是不是這般高,眼神很活?」柳縫衣比了大概高度,形容記憶中的長相。

  「沒錯,就是……」你說得那樣。

  莫驚雲的「就是」剛一落下沒來得及說完,一道如風的身影即掠過眼前,他根本來不及反應地為之一愕,只見原本站在他面前的柳縫衣忽然不見蹤影,留下他傻愣愣地面對著神志模糊的唐七。

  這是怎麼回事?放著該救的人撒手不理,他吃錯藥了不成?

  不管了,有熱鬧豈有不瞧之理?更何況他得好好看著這個好妹婿才行,不能讓他被人給拐了。

  心下一想,他也跟著足尖一點的縱身一揚,消失在靜謐的內室,只留下唐七那微微的呼吸聲。




  「你們是什麼意思嘛!我好心來送藥還被拒於門外,你們到底想不想救人?還是你自視醫術過人不用我多事?那我把解藥帶回去好了!」方小巧氣呼呼的小臉脹得圓滾滾的,惱怒的想轉身離開。

  「解藥?」是他所想的那般嗎?

  「讓開啦!雖然你曾好心的幫我說話,可是你們的待客之道實在太差了,我不想留下來受氣。」哼!她冒火了,誰來說情都沒用。

  「小姑娘你誤解了,我等並非故意冷落你……」說著便把上方小巧的脈搏,咦!這脈相似乎不對,她是……

  為之一頓的柳縫衣不動聲色的觀察眼前清秀的小女娃,隨後一抹了然神色閃過眼底的會心一笑。

  「笑什麼笑?男女授受不親你沒聽過呀!」被他一笑而感到心慌的甩開他的手,方小巧防備的盯著讓她感到不舒服的柳縫衣。

  做壞事的人特別容易心虛,雖然理由牽強而荒謬得叫人捧腹,自己只是沒老實說而已,不算是什麼殺人放火要不得的大事。

  「你認為男女授受不親用在你我身上恰當嗎?」他失笑地搖著頭,眼神深遠的看得方小巧侷促不安。

  「我……」口水一吞,不知怎麼了,他竟有點怕看他含有深意的眼。「呃,你解藥不要了嗎?幹麼……廢話一堆。」

  他早了事早解脫,免得恩人又趁他不在時溜了,到時他還得滿城亂跑地找人。

  「是那位姑娘要你送藥來的嗎?」看到他,他竟想再見那其貌不揚的下毒者一面,總覺得她不如外表所見的簡單。

  「不然你以為我在這裡幹什麼,閒著沒事幫你們看門呀?」方小巧沒好氣的把一顆用手巾包住的黑色藥丸丟給他,一肚子沒消的氣還積著。

  他好笑的打開手巾一瞧,撲鼻的惡臭讓他眸光閃了閃。

  「她決定收留你了?」他憶起之前那場誤會。

  「是我死纏爛打非跟著報恩的決心感動了主人,她才勉為其難的讓我當個小跟班……啊!我幹麼跟你說這些!」話說到一半,方小巧忽然懊惱的瞪了他一眼。

  感動?他不以為冷性的姑娘會因為他的「誠意」而改變初衷,是磨人的纏功奏效吧!她看起來比較像怕人煩,而非心懷慈善的讓無助的小浪兒跟著。

  很少在意女子的柳縫衣不懂自己為什麼會對僅有一面之緣的她印象深刻,即使容貌早已不復記憶,但那抹難以抹滅的感覺卻深鐫心底,讓他有相見恨晚之憾。

  她的毒一如本人般獨特而難解,層層迭迭像隱含解不開的玄秘,毒性陰殘卻不致命,飄匆如絮捉摸不定。

  想到此,他嘴角莫名的一揚,糾結多日的眉頭為之一鬆,下毒下得理直氣壯的人實在不多見,而且在事過境遷後又差人奉上解藥,她的性情還真是反覆無常得無法以常理論斷。

  「你又再笑什麼,人不必救了是不是?」討厭的笑臉,好像把人看穿似的讓人無地自容,什麼秘密都瞞不過他那雙眼。

  他有笑嗎?手一抬的柳縫衣輕撫逸朗面頰。「那位姑娘可有交代什麼請你代為轉達?」

  「什麼那位姑娘、這位姑娘地多饒舌,我家姑娘排行老二,以後你喚她一聲蘭姑娘就成了。」方小巧得意揚揚的抬起下顎,一副水漲船高的模樣。

  其實他也不知道主子姓啥叫啥名字,他是一路跟蹤不肯死心的硬是纏上她,無意間聽見有熟人喚聲蘭二小姐,然後又得知「梅大小姐」為其親胞姊,所以他小腦袋瓜子轉得快的自行推斷。

  說不定還有什麼菊三小姐、竹四小姐的,剛好和江湖傳聞中的四君子互別苗頭,看誰的名聲比較響亮。

  不過阿爹總算有保佑,在他以為沒指望的當頭飛來鴻福,被他纏到臉色發青的主子終於發現他的忠心不二難能可貴,於是丟了根羊腿要他自己跟上來,不許一邊流口水一邊直嚷著肚子餓。

  嘿!沒辦法嘛!他賣身的銀子全被搜括一空了,每天只能喝水、撿主子吃剩的殘羹菜餚果腹,哪有不餓的道理。

  「蘭姑娘?」柳縫衣低聲輕吟著,蘭之幽雅頗似她給他的感覺。

  「我家蘭姑娘說了,哪天倒霉狹路相逢別來攀交情,各自錯開,不然她見一次毒一次,直到你們全趴下為止。」他家主子可是不好惹的。

  方小巧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跟對了主人走路都有風,連聲音都特別宏亮有力,扁鼻翹高十分神氣飛揚,好像他的主子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他這個下人也跟著沾光。

  而他剛才的一番話全灌了水,加油添醋地繁生枝節,其實省字節語的羅蘭衣只說了句:「叫他滾,別煩我。」其它都是他自做主張添上去的。

  可能是心裡有鬼吧!方小巧一說完該說卻沒說的話後,兩眼賊兮兮的一瞟,拉起新做的紅綢裙就往大門口奔,靈巧的動作像在逃難般,由背後瞧去還真有如穿錯衣衫的少年。

  「這到底是什麼鬼東西,怎麼比羊尿還臭?」羊尿還沒它腥呢!鼻子一捏還能聞得到臭氣沖天的味道。

  「腐心蘭的解藥。」

  「呃,給裡面那個小子吃的?」退得老遠的莫驚雲捏鼻直問,發白的臉色有著一絲同情。

  幸好中毒的人不是他。他暗自慶幸著。

  「你想嘗一口也成,聽說調配得當的話,毒藥也能成為延年益壽的聖品,能增加三十年的功力。」藥書上記載一頁,四毒合一通任督,甲子神功成,百毒不侵。

  四毒指的是腐心蘭、笑口菊、喪魂竹,以及盤據著火焰斑蛇的情梅,此乃人間絕跡的四大奇花,已許久不曾問世了。

  「真的假的?你可別誆我。」聽來頗令人心動,習武者有誰不想不費吹灰之力就功力大增。

  柳縫衣眼波低垂的輕咳一聲,「不怕死儘管嘗試,害人之物也能救人,相反的,它裡面所含的毒也足以致命。」

  不少人為了達到武學的顛峰不惜借助外力的幫助,不管對習武者本身有無傷害,能打敗所有對手成為武林泰斗才是首要目的,就算毒會傷身也在所不惜,他們要的是強大的支配力量。

  身處紅塵中必知紅塵事,雖然莫老粗的性格豪邁粗獷,不拘小節的結交四海兄弟,但魯直的個性輕率而不羈,太容易相信朋友的割心之義。

  也就是說魯莽,對至交好友深信不疑。

  這是他少有的優點,但也是叫人憂心的致命傷,他永遠也不會知道有朝一日出賣他的人究竟是朋友還是敵人。

  「嗟!吊人胃口,有毒還要我試,你真當我傻了不成!」命只有一條,他還不想拿來玩。

  「你是不傻。麻煩你了。」柳縫衣將惡臭的藥丸往他手心一塞,不容他拒絕的握緊他的手。

  「你……你是什麼……」哇!怎麼這麼臭,快把人熏暈了。

  「小七的毒有勞你費心了,只要把藥餵進他嘴裡用內力催化即可。」身影飄飄,柳縫衣俊逸的背影一躍而上,立於牆頭。

  「等等,你別急著走,他整個人癱得像死人一樣,我怎麼喂呀?」他虛長三十年也沒餵過人。

  「撬開他的嘴餵食……」

  風吹散他輕揚的聲音,似有若無地說著莫驚雲聽不清楚的話語。

  「什麼?用拳頭敲破他的牙床硬喂?」有沒有搞錯,把牙敲掉?「你究竟要去哪裡?回來呀!自己的徒兒自己看顧,我才不要管……」

  風中傳來莫驚雲哀嚎的回音,一手捏著鼻子一手打直地將味如腐肉的藥丸拿遠,低咒不已的攏眉屏息。

  他是招誰惹誰了,堂堂一幫之主充當小廝能看嗎?那小子真是好命,敢勞動尊貴的他。

  「大哥,你一個人在這裡叨念個什麼?柳哥哥人在哪裡……」嗯!什麼味道臭成這樣?連花粉味都蓋不過去。

  蓮足輕頓的莫宛兒以絲帕掩鼻,一臉嫌惡的將臉轉向來時路,不肯再接近兄長半步。

  「嘿、嘿,宛兒,你想不想為你柳哥哥做一件他絕對會對你另眼相看的事?」不要怪我呀!好妹子,阿兄也是不得已的。

  一聽到心上人的名字,她臉上的嫌色才稍微淡了些。「什麼事非我不可,他要上門提親了?」

  莫驚雲的臉一黑,差點說不出話來,「女孩家要端莊些,不要動不動即口出驚人之語,含蓄點。」

  唉!頭痛呀!他怎麼會有這種妹子,一點也沒有大家閨秀的溫柔婉約。

  「什麼叫含蓄我不懂,你到底跟柳哥哥提了那件事沒有,我都等了他三年了耶!」再等下去她人都老了。

  「說了、說了,攸關你的終身大事我哪敢遲疑。」不然誰敢娶個刁鑽又麻煩的女人為妻。

  也只有柳兄弟的好脾性克制得了她的驕蠻好勝,他不費心的留住他怎成?

  「那你還不去準備拜堂的一切,我要最美的鳳冠霞帔當新嫁衣,還要南海珍珠為陪嫁禮,丫鬟、婢女不得少於百名,江南來的繡品最少也要十來車,還有瑪瑙翡翠……」她自顧自地說個沒完,渾然不覺有個人快口吐白沫的直瞪眼。

  「停——」她當皇室嫁女兒不成?馬幫還沒到富可敵國的地步。

  怎麼了?莫宛兒興頭正盛卻被打斷,不太高興的橫睇大哥一眼,意猶未竟的打算要再添購多少嫁妝才夠風光,絕不能輸年前嫁入名門世家的表姊。

  「這件事等會兒再提,先把這顆藥丸解決掉。」他露出壯士斷腕的堅忍神情,單手捏著藥丸走向步步後退的親妹子。

  有福同享,有難誰也別想逃,莫家的列祖列宗得罪了,先忍受一下刺鼻的腥膻味!他比任何人都愧疚啊。

  他可以當從來都不認識柳神醫嗎?

  「等一等,你要幹麼……啊!好臭、好臭,不要靠近我……不,不行,你把那東西拿遠……臭死了……喔!別想,我不會碰它……你要拉我去哪裡?為什麼我要幫你救人?我不要——」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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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路上沒發現有人跟蹤的方小巧哼唱著地方小曲,邊走邊玩十足的孩子心性,一下子逗逗路旁的小黃狗,一下子踢踢街角的破甕瓦,沒一刻安份地盡做令人莞爾的事。

  因為他身上有幾兩叮噹響的碎銀,所以一手拿著串羊肉、一手握著微帶焦味的酪餅大口撕咬,舉止粗野吃得滿嘴油光,以袖口一抹毫無現下小姑娘身份的秀氣。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他花樣特多的每見一件新鮮事都想玩一下,甚至要求和一群髒兮兮的男孩子一起玩,人家看他著女裝又長得清清秀秀,當場拒絕地要他走遠些。

  自覺沒趣的他眼中閃過難堪的黯然,步伐變慢的頻頻回首,像是羨慕那群孩子能無所顧忌的玩耍,而自己只能孤孤單單的數著手指頭,佯裝乖巧可人的模樣討人歡心。

  走累了,他停下腳步靠著老枯木休息,想著該怎麼繼續走下去才不會被人揭穿真實身份。

  匆地,他臉色一變兩腳夾緊的走向鮮少人出入的暗巷,沒時間多想的拉起裙擺就地解決——站著噴灑一道淡黃色水柱。

  立於巷口的高大人影笑了,為了……該說是為了他的偽裝而萬分同情。

  「哇!怎麼耽擱這麼久?快晌午了。」一定會趕不上用膳的,他得用跑的才行。

  小小的身影像腳下踩了風火輪似的拔腿狂奔,鮮艷的紅綢裙往上一翻的繫在褲頭,誠惶誠恐的急如星火,擔心慢了一步就沒得吃了。

  只見他身手矯捷的在小巷裡東繞西繞的抄近路,跳高翻低的踩死一隻剛出生的小雞,然後又不小心推倒張大媽晾的衣服,左手拐到破爛攤子,右腳踢翻裝有野雉的籠子……

  總之就是匆匆忙忙的做了不少迷糊事,讓尾隨其後的柳縫衣不停的賠禮、收拾殘局,以銀兩賠償所有人的損失方能平息眾怒。

  可是方小巧什麼也不知情,高高興興的跑進一間名聲不怎麼好的野店裡,沒有停腳直往最後頭的雅房沖。

  「我回來了。」

  正在清洗一塊玉珮的「大嬸」,頭也不回的輕哼一聲,意思要方小巧小聲點,她耳沒聾、目未瞎,不需要敲鑼打鼓地宣告自己的到來,小丫頭還沒偉大到她得親自上一剛恭迎。

  「呃,可以用膳了嗎?」他小聲的問道,不敢太猖狂的露出一臉饞相。

  只是口水已經滴成涎,有點難看。

  「你在外頭還沒吃夠嗎?」除了吃她還會做什麼?跟養個廢物有何兩樣。

  他馬上睜眼說瞎話的猛搖頭,「我連一口茶也沒偷喝喔!你不知道馬幫的大門有多難進,我等了又等就是沒人理我,還叫我別擋著人,小心馬蹄子一揚不償命,你說他們可不可惡,居然把好心人拒於門外,他們實在該遭天打雷劈!」

  「拿來。」

  「拿什麼?你沒叫我收回禮呀!」真是太可惜了,竟然沒想到要他們拿銀子來換。

  人命值多少,能不能論斤論兩賣?

  「碎銀。」話同樣不多,但足以令方小巧臉色大變,手心冒汗的笑得不自在。

  「呃,那個我……這個你……銀子我收得好好的沒有弄丟,你不用擔心有賊會偷了它。」奇怪,背好涼,整個發麻似的不舒坦。

  她就是賊。「三分真來七分假。」

  「咦,這是什麼意思?我聽不太懂耶!」真的假呀,到底有何含意,主子的話太深奧了,他難以理解。

  「騙人。」她的道行還太淺,不到火候。

  「喔!是騙人啊……啊!騙……騙人?!」她怎麼曉得他滿嘴謊言,她有跟在後面偷看呀?

  「用不著驚訝,我大姊是狡字輩的老手,她說十個謊有十一個像是真的,天衣無縫得讓你以為自己才是錯的。」她拙劣的技巧還不夠瞞過明眼人,有待加強。

  「你……呃,我沒誤會的話,主子在教我怎麼說謊是不是?」他小聲的問道,面露疑色。

  哪有人會教這種不入流的事,誠實為上不是做人的基本道理嗎?為什麼主子會反其道而行,偏教些旁門左道?

  方小巧實在搞不懂她在想什麼,但有飯吃他就開心了,至少不用流離顛沛的沿街乞討,跟著主子有吃有住還有零花可拿,比起以前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簡直是天壤之別。

  「先騙自己才能騙別人。」如果連自己都騙不過如何說服別人相信?這叫工於心計。

  「哪有人騙自己……啊,有鬼!」見著突然轉過身的主子,他嚇得大叫。不要呀!他還沒嘗過上花街的滋味,不想太早死。

  膽小的方小巧飛也似的貼著牆直發抖,那一跳跳得三丈遠,還猛嚼豆子,上下兩排白牙卡卡地作響,彷彿見到人間最醜惡的面容,驚得血色全無當成鬼魅現身,腳尖幾乎離地的沒力氣逃走。

  冷笑的「大嬸」完全看不出一絲笑意,發皺的眼皮垂蓋住冷冷的眸光,鼻腫如蒜還倒插一根黑粗的毛髮,左頰多了塊包子大的肉瘤,晃來晃去的十分嚇人,沒點膽子的人真的會被她給嚇死。

  更別提那缺角的嘴少了一大半,參差不齊的黑牙看起來有點外露,猛一瞧還真像死不瞑目的怨魂,張牙舞爪的不知道要捉誰去抵命。

  羅蘭衣最擅長的易容術已經練就到了無所不易的程度,只要給她一把尋常可見、具有黏性的泥土,以及調勻所需用的水,她就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變化出無數張各式各樣的臉譜,而且絕無重複或一丁點神似。

  除了無法維持長久外,微妙微肖的與真人臉皮無異,叫人分不出真假。

  若是使用她特別調製的藥水和易容配備,更能緊黏皮肉,十天半個月長期戴在臉上也無妨,就算有人硬撕也撕不下來,非要她的還原水才能還諸本來面目,否則沒人會發現那張臉皮是假的。

  「你見過鬼嗎?」大驚小怪的,鬼被她一吼也嚇跑了。

  纖細的指間輕往額上一點,剛拉平的人皮面具如同毫無重量的薄紙般輕輕滑落,一張清麗絕倫的冷然艷容霎時照亮一室灰澀,美得叫人心口一緊,難以回神的為她的美麗所震懾。

  美與醜的差別極大,一似游鬼一似天仙,皮相之精妙盡在她一雙巧手,無人能習得她一身真功夫。

  「主子呀!你別嚇我了,我膽子再大也會被你不時出現的怪臉嚇得手腳抽搐。」阿爹呀!你一定要多保佑保佑,千萬別太早去投胎,多嚇幾回我很快就去陪你了。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過幾天得到廟裡求幾張驅邪避災的符紙保身,他的主子不是普通的怪,老喜歡換臉,他不先作打算怎麼成?膽子嚇破了就沒得活。

  「下次讓你嚇人。」該給她一張什麼樣的臉呢?羅蘭衣在腦海裡思付著各種光怪陸離的臉模。

  他一聽,好不容易站直的腳差點又發軟,「不要吧!我非常滿意自己目前的這張臉,不勞主子費心。」

  對於當鬼,他興趣缺缺。

  「哪天你被人追債時,你會迫不及待的想換張臉。」不少人為了躲避仇家想換張臉,她肯在她臉上下功夫是她的福氣。

  沒那麼倒霉吧!他想。「主子,你餓不餓,要不要吩咐掌櫃的上菜?」

  他真的餓得可以掃光一桌子菜了。

  「別叫我竹子,難聽。」她突然眼睛一利的看向窗外,陰冷的氣息更為濃重。

  「是主子不是竹子啦!主子……呃!竹子……」完了,完了,被她影響了,主竹不分。

  哭喪著臉的方小巧抱著頭著急,舌頭打結的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的主人。

  「不許掉眼淚。」她不會心軟。

  「我……沒有哭。」他用力的吸吸鼻子,眼眶發紅是進了沙子。「不然我叫你一聲蘭姑娘可以嗎?」

  「我不姓蘭。」她眼露異色的瞄了窗外一眼,轉身收起瓶瓶罐罐的易容用品。

  這是刁難嗎?他欲哭無淚的垂下雙肩。「蘭二姑娘。」

  表情略微一變的羅蘭衣朝他射出凌厲目光,指尖突然多了一抹暗沈污漬,像是致命的毒。

  「就說我不姓蘭,叫我二姑娘,下次不准貼著牆角偷聽。」蘭字易暴露身份,她此次前來樓蘭城是有要事待辦。

  梅、蘭、菊、竹的目標太明顯了,容易引人注意。

  「是,二姑娘。」笑臉一揚,他的沮喪如朝露,來得快去得也快,馬上歡天喜地的繞著她打轉。

  賊盜世家的二小姐現身於此有何作為呢?除了偷之外,似乎不需要再問明原由,她們羅家四姊妹都是盜中好手,一聽到有令人神往的寶物就會不由自主的想去偷,然後佔為己有。

  她們追求的不是寶物本身的價值有多高,而是在偷的過程中享受如入無人之境的樂趣,讓別人痛失所愛又無力追回。

  「傳膳吧!」她今晚打算去探探路,摸清地形。

  她不急著把東西偷出來,確保萬無一失前必須先有所準備,蘭盜出手不留痕跡。

  「哇!終於可以吃飯了,我肚子快餓扁了。」方小巧興奮的跳起來,跑到門口敲那面專為住宿客人欲用膳時知會店家上菜的響板。

  這是一間怪店,所以來此投宿的都是怪人,名聲不好照常有人光顧,日進斗金形成一種怪現象,到目前為止還沒人見過店家的長相,皆由跑堂的夥計穿梭於各個獨立、不受干擾的院落。

  只見一個個面無表情的黃衫青年端著菜盤魚貫進出,不主動招呼客人也不與人交談,盤一落桌便躬身退出,絕不多做逗留的十分有效率,完全符合羅蘭衣貪靜的原則。

  而這也是她為何選擇這個地方投宿的原因,不肯暫居外婆的娘家,並非她與店家交情匪淺。

  「上頭的幼燕欠蟲食嗎?你這麼大的人,它們很難吞吧!」




  原本不打算露面的簷上男子正欲轉身離開,內有女子君子不宜窺探,為保人名節他早該在得其下落後離去,不應因那一聲有鬼的驚叫而停下腳步,窺視了他不該造次的一幕。

  半掩的窗台隱約可見一道嬌媚的身影走動,雖未能得見其容貌是如何醜陋的嚇人,但是他清楚的看到一張垂動肉塊的臉皮由她臉上撕下,光滑如脂的側影讓他心口為之一動,竟萌生邪念想一撫水嫩的雪頰,是否如想像中一般細可膩手,並非他的錯覺。

  不知是她知曉門外有人或是習慣使然,她始終背對著門口低垂著頭,像在忙碌什麼的與男扮女裝的少年交談,言語簡潔如同在考驗人的耐性,不疾不徐地不露任何神色。

  若非她突然取出他家傳寶物放在手心把玩,也許他永遠也不明白盜馬和盜寶的賊會是同一人,她的易容術實在高明得令人匪夷所思,若不細察真會被她所欺瞞。

  不過此刻他一點也不遺憾寶物為她所盜,倘若她明白背後的意義,相信她會考量再三才行動,不會順手牽馬又摸走他懷中的玉珮,令他有機會目睹她絕世的容貌。

  這是一種緣份,上天注定的姻緣,讓他遇見她。

  聽聞她出聲,他現身道:「寒夜玉麟,質地堅硬晶瑩剔透,雕功細膩不落俗套,冬溫夏涼充滿山林靈秀,非常適合女子佩帶。」尤其掛在她勝雪的玉頸上更添嬌色。

  「寒夜玉麟?」羅蘭衣一挑眉,挺風雅的名兒。

  「姑娘是否喜歡?」他試探的問。

  「喜歡與否與你何千,它是我的。」寶物本無主,誰得誰主,不論手段。

  溫雅一笑的柳縫衣不在意她強詞奪理,神情泰然的輕哄,「你說你的就你的吧!希望你不會後悔。」

  「物各其主,何來悔意。」不知怎麼地,他過於愉悅的語氣令她覺得陰影重重,讓她聯想到伺機而動的東海青——一隻大漠飛鷹。

  「姑娘之意是要定它了,絕無歸還的可能?」他給她最後一次選擇機會,以免她惱他欺人。

  羅蘭衣背對著他,態度冷淡的凝視指上那抹黑點。「你在外頭窺伺半天就為了問我還不還?」

  她的武功是不及偷術高明,但一般的地痞流氓她尚有餘力應付,只要不對上真正內力雄厚的武林高手,游刃有餘不足懼怕,況且她輕功過人能飛簷走壁,想要逮到她並不容易。

  武學不精但她耳力驚人,十里之外的風吹草動她都能聽得一清二楚,為盜之道首重耳聰目明,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絕不錯放週遭細微的聲響。

  一開始她並未察覺他的存在,單純的以為是母燕回巢的風翅聲,輕得幾乎不可聞,他精妙的武學修為高出她甚多,是她再練一輩子也到達不了的境界,故沒能發現他潛伏在外。

  若非幼燕的唧呼聲過於急切而引起她的注意,她恐怕遭人白看了一場戲仍未有所察,失了偷兒的敏銳和輕巧,輕而易舉的被他瞞天過海。

  「那是其次。」在見到她之後,先前的顧慮已經不重要了。

  「說、重、點。」儘管她生性冷情,但碰到慢郎中的他,她也忍不住動氣,她有種被戲耍的感覺。

  「你有點急躁,要不要我開帖藥除郁祛火?」瞧見她手心倏地收攏似要捏碎玉珮,眼露笑意的柳縫衣不禁流露出一絲對她的憐惜。

  終歸是自己人,理應好生照顧。

  「不要故意激怒我。」嫩如鶯音的嬌叱略微揚高,她柳眉倒豎的滿佈怒意。

  若說他存心打破她心底的冷牆,那麼他是得逞了一半,向來不將情緒表露於外、冷得陰沈的羅蘭衣怒目橫視,冷火鬱積胸口不屑回頭。

  她知道自己的容貌對一般人而言具有相當大的影響力,面皮清淨未上任何偽裝的她不輕易以真面目見人,為的是避免日後的諸多麻煩,偷兒可不想留下線索堵死後路。

  輕笑聲流轉,他踏進房內輕觸她的秀髮,「寒夜玉麟傳媳不傳子,你說我該怎麼稱呼你才好?」

  既然她霸著不肯歸還,那他還有什麼好說的,順著她嘍!

  「你要我!」怒意沖腦,羅蘭衣秀麗的身影驀然一轉。

  柳縫衣的笑意突然凝結,起伏的心脈為之停頓,驟然衝擊的緊縮來得快速兇猛,讓他幾近失神的無法言語,深睿的眸底僅能收容她的翩然倩影,再無人能進入。

  由她的側影可知她容貌端雅清娉,不失一位秀外慧中的嬌娉佳人,他以為她只是姿色中等而已,不若國色天姿之容,令他在意的是她的冷性子而非容貌,美與醜不足以構成心動的條件。

  但他錯了。

  眼前的女子冷靈有慧,妍而不佻,清媚帶艷卻不過份濃膩,眉間剛毅不失柔和,寒眸雖冷,卻輕漾著一絲明媚,輕易的勾動他不曾為任何人波動的心愫。

  她怎麼忍心將自己的美遮掩,令大地失色,百獸嗚咽呢!

  「你不該生得如此魅惑眾生,你讓天下男子如何是好。」她的美將引起紛爭,不管她願不願意。

  「你話太多了。」貌美之人何其多,她不過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個。

  手裡握著寒夜玉麟的羅蘭衣微顰蛾眉,一時的興起竟成燙手山芋,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捨棄心不甘,收著心不安,當初看它頗得眼緣心起盜意,纖指一勾便易主品玩。

  誰知卻蘊藏一層進退兩難的含意,讓她生惱得不知該拿它怎麼辦才好,盜到手之物豈有歸還之理。

  「收了我柳家的傳媳信物你便是柳家人,再稱呼你一聲姑娘似乎有所不妥。」他在心底喚了她一句蘭兒。

  「橋歸橋、路歸路,休要逾越。」她絕不承認他口中所言的事實。

  她是賊,不是受禮法約束的閨閣女子,世俗典範她一概不理。惱怒的羅蘭衣杏眼圓睜的冷視,一副要剮他幾刀的模樣。

  「娘子此言差矣!你我姻緣已定,怎能當是兒戲一場。」他神情嚴肅的端正面容,眼底微露取笑的戲謔。

  是她自投羅網走入他的懷抱之中,他怎好失禮的忤逆祖上的美意,紅線一牽千里相聚,她實在怨不得人,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你叫我什麼?!」他竟敢……竟敢……

  「娘子。」柳縫衣語氣輕柔的低喚,一點也不以為意地忽視她眼底的怒意。

  「誰是你娘子,嫌舌長福厚嗎?」她倏地揚手一攻,泛黑的指尖暗藏致命毒素。

  身一移,他以一招游龍戲鳳擒住她施毒的腕心,眼露譴責的扶住她的細腰。「姑娘家出手別太狠,真有損傷何其忍心。」

  「人命輕賤,世上少你一個不足為惜。」羅蘭衣略微掙扎的想擺脫他的禁錮,惱羞地酡了粉腮。

  「娘子誤解為夫的意思了,我擔心施力不當誤傷了你,我會不捨。」輕笑的撫弄她的發,他眼中多了絲憐寵。

  清媚的嬌顏染上艷紅,怒紅了雙眼的羅蘭衣厲聲喝叱,「你再說多一句無禮之言,小心背後不長眼。」

  暗箭隨時發,毒牙毒蜂不及女人心。

  「娘子可是在關心為夫的安危?」他做出深受感動的表情,看似文弱的臂膀卻緊扣著她急怒的身子。

  柳縫衣的外表給人敦儒溫厚、不勝風霜的文人樣,舉止清雅不似武人的狂傲輕狎,言談溫和不失謙謙君子氣度,藥箱一背仙骨嶙峋,彷彿飄然的柳絮般不堪奔波,稍一起風就有可能將他擊倒。

  行醫濟世並非他一開始的意願,師承老怪醫吳老子門下,受其熏陶漸成氣候,日學醫術夜習武,兩相並進勤勉向上,不消數年便學有所成,將古怪老人的一身所學盡為所藏。

  時局紛亂,宦官干政,民弱國虛的大宋朝廷重文不重武,誅殺功臣下文字獄,朝綱不振一黨獨大,致使百姓民不聊生,貧病叢生,有志之士不願為官,甘為淪落草寇。

  柳氏先人原本忠義之家,政局震盪而無力力挽狂瀾,因此囑咐後代子孫寧為販夫不為官,遠離污穢骯髒的官場當個尋常百姓,不與刀光血影為伍。

  既然祖有遺訓,他遂收起武者的戾氣不涉及武林紛爭,持劍的手改拿銀針,清揚的年少狂性經由歲月的磨練逐漸沈穩,叫人看不透他受老怪醫的影響有多大,是否將瘋癲的頑性暗藏。

  「你……」她一時之間竟喊不出他的名字,氣得雙頰嫩紅狠厲一瞪。

  「柳縫衣,一名醫者。」你未來的夫君。他用帶笑的眼神說道,不想話由口出的過度刺激她。

  衣?與她的閨名一樣。「放開我。」

  「你確定指上的毒不會抹向我的咽喉。」他是該放開她,可是……他的手不聽使喚。

  表情顯得更加陰沈的羅蘭衣淡漠的彎起纖指?「怕死就離我遠一點,不是只有毒會害人。」

  人心更可怕。

  「寒夜玉麟在你身上,我想我是走不了。」他以懷中軟布拭去她指端的黑漬,動作輕柔得像在呵護下易獲得的至寶。

  「你要我還給你?」如果能打發他的糾纏,「暫時」擱在他那兒又有何妨,她隨時都能取回。

  一個黏人蟲已夠她心煩了,不需要多添個人來攪局,她的清靜日子已經不平靜了,何時才能還她全然無人干擾的環境?

  最清心的當是有飯就吃的方小巧,箸竹不停的橫掃桌上的菜餚,小嘴塞滿食物的以眼角偷瞄,不敢插嘴也沒嘴巴發出聲音,安靜又貪心的想把所有美食全掃進肚子裡。

  反正無事一身輕嘛!主子的事輪不到他這小小僕從來管,坐著看戲就好,免得兩人一動起手腳會傷到他這個無辜人。

  「不。」他語音厚實的在她頭頂響起。

  「不?」他是什麼意思,想在她身上圖利?

  「不,我不會要回來,寒夜玉麟跟著你比跟著我適合,我認定你是我唯一的妻。」因為她挑動他靜如深潭的心,令他深深著迷。

  「我不是。」美目如玉瞇成一條線,沈冷的性情因他的刻意撩撥而萌生春芽。

  他笑著順她話語一問:「不是什麼?」

  「你的妻。」一說出口,她臉色驟變的抿唇不言。

  小人行徑。

  「哈哈……我的好娘子,我真欣慰呀!原來你心如我心一般堅定,早就認同我們這樁婚事。」可心底定在罵他卑鄙,利用她不多言的心性暗使心計。

  「你……」冷吸了口氣,羅蘭衣紅艷的臉上出現怒極之後的冷靜。「要我屈服並不難,咱們來打個賭吧!」

  「賭?」聽來有點投機的意味。

  「就賭我這張臉。」她不信有人能識破她的偽裝。

  柳縫衣露出疑惑的眼神,不解其意。

  「從此刻起不管我變成何種模樣你都能一眼認出,沒有一絲遲疑。」她對自己的易容術相當有把握。

  「這……」他想起先前的幾次交手而猶豫再三,暗自思付著該不該應允。

  她面露蔑色的下一記重藥,「難道你只是注重皮相的好色之徒,不想要我的心甘情願?」

  「你真是一點虧也不肯吃呀!」他苦笑著搖搖頭,為她的聰慧憂喜參半。

  「如何?」

  俊雅的容顏浮上一抹淡笑,他同樣不吃虧的要求她付些誠意。「給我你的名字。」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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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羅蘭衣。

  多麼柔雅又出塵的名字,人如其名雅致嬌柔,如蘭芷般清雅淡漠,清冷空谷獨自飄香,不爭奇鬥艷、譁眾取寵,靜靜地守著一方涯石眺望遠方,芳香清幽地孤芳自賞。

  可是此刻他後悔為了一個飄逸的名字定下賭約,原本他可以日以繼夜的陪在她左右,儘管她百般不願的欲拒他於門外,總好過他懊悔的眾裡尋她千百度,伊人芳蹤如杳。

  以她的冷性最怕人纏了,纏久了她自然莫可奈何的接受他,如同她身邊那見風轉舵的小鬼頭,滑不溜丟的像泥鰍,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死皮賴臉,煩得他未來娘子不得不收留。

  滿街的人來人往他上哪兒尋人?每一張錯身而過的臉皮他都仔細的打量,就是沒發現他要找的人,倒是對他指指點點的人變多了。

  若非他在地方上的名聲不惡,不然以他近乎登徒子的行徑早已落人口實,群起圍攻不假辭色,先將他打個半死再送交衙門審理,永生永世不得再踏入樓蘭城半步以為懲戒。

  悔不當初的柳縫衣又分心的看了走過身邊的老嫗一眼,懷疑她是否為佳人假扮,蠢動的手差點向前一探的觸拭佈滿皺紋的臉是不是真的。

  他想他會把自己逼瘋,如果他再繼續無謂的試探人的話。

  「柳哥哥,你到底在看什麼?我會長得比那賣魚的醜婦差嗎?」等一會兒她叫人把魚攤子給砸了。

  走在前頭的柳縫衣投以責備的眼神,厲言的制止她的不敬言詞,「魚婦之美在於心,為一家生計奔波勞累,這種無我的付出你能體會嗎?」

  挨罵的莫宛兒一臉不高興的噘著嘴,「人家念兩句都不行呀!誰叫你一路上光看人都不理我。」

  她也很委屈耶!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兒跟在旁邊他居然能視若無睹,無動於衷的逕自往前走,也不管嬌生慣養的她能不能跟上?

  她的美在樓蘭城已經是數一數二的,相信沒幾人的容貌能勝得過她,全城的百姓見了她無不如癡如醉的癡戀萬分,巴不得她回眸一笑傾倒眾生,提親的富紳商賈不知凡幾。

  只有他絲毫無視她的美貌一再冷落,全然無她地顧盼四周的男男女女,真不曉得他是作何打算。

  「宛兒,你年歲也不小了,有些話該說或不該說應知曉,在待人處事方面你的確有待加強。」劍有兩面,傷人亦傷己。

  「你不要老是叨叨唸唸的教訓人嘛!人家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可以跟你一起出來玩,你就不能讓我開心一點嗎?」她又不是小孩子,需要叮囑東、叮嚀西的怕她惹禍。

  反正有馬幫當靠山,誰敢給她臉色看?樓蘭城的貨品進出全賴馬幫的護送才能順利成行,城裡的百姓哪有膽子得罪她。

  當然,除了那個她最痛恨的人以外。

  是他沒來得及避開被她纏上。柳縫衣無奈的一搖頭顱,「我不是出來玩的,我有要事待辦。」

  瞧他背了藥箱,不難猜出他所為何事。

  「哼,那個病懨懨的藥罐子公主一天到晚都喊著渾身不舒服,她怎麼還不死呀!硬撐著裝可憐給誰看?」不知是真病還是假病,仗著公主的身份老是傳召柳哥哥進宮。

  「不許惡言對人,人都有身體不適的時候,誰能無災無痛到百年?你這刁蠻的個性要改一改,不然遲早會闖出禍來。」回頭得叮囑老莫多管管自己的妹子,再這麼縱容下去真會出大亂子。

  「可是她真的在裝模作樣嘛!你沒來之前她一點病態也沒有,遊園賞花笑得比我還大聲,怎麼你才一剛到她就病得起不了身,連太醫都無法根治她的宿疾。」她以為每個人都笨得可以被她耍得團團轉嗎?

  「是嗎?」虛應一聲,他漫不經心的敷衍了事。

  薩哈娜公主的病情他早就察覺有異了,時好時壞難以徹底痊癒的以藥物加以控制,有時如常人一般臉色紅潤看不出病況,有時氣血逆流、五臟倒置疼痛不堪,他治好了一次又一次,她同樣一次次復發。

  雖然他心裡有數是怎麼一回事,但礙於公主的皇室身份不好說破,既然她不怕病痛纏身不肯配合他的醫治,他也只好不辭辛勞的徒負神醫之名下重藥,讓她知道何謂良藥苦口。

  何況她是一國公主,地位尊貴開罪不得,醫者不分貧富貴賤都該有顆悲天憫人的心,見病不醫他於心何忍,真病假病都是病。

  「其實你可以不要管她死活嘛!我就不信宮裡那麼多太醫會治不好她,你要是一直不出現,她的病馬上就好了。」說不定她會鞭子一揚,快馬至馬幫來要人。

  他也明白宛兒的話不無道理,但他不能無視病人不適的身體,賭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

  一想到賭,柳縫衣的嘴角揚起又垂落,再次責怪自己的君子風度,為了證明並非貪好美色之徒輕易允下承諾,將懷中的佳人輕輕推開,任由無盡的想念折磨心坎。

  他真的想她,並不是因為她絕色的容顏,光看她惱怒的神情他的心情就會異常開懷,像是逗弄著桃花的春風滿心喜悅,不讓她的偏冷性子如一潭死水般波瀾不起。

  逗她是他目前唯一的興趣。

  「柳哥哥,你到底有沒有在聽人家說話?聽說東街來了個要雜耍的洋人,我們去瞧瞧熱鬧好不好?」她好想看看金頭髮藍眼睛的怪物怎麼把刀插進胸口,人卻不會死。

  柳縫衣嚴守禮教的將她攀著的手拉開,表情特別嚴肅的告誡,「姑娘家言行舉止不得逾禮,大街上拉拉扯扯實屬不當。」

  他現在是有「家室」的人,不能像以前由著她胡來,萬一他蕙質蘭心的娘子混跡人群瞧個正著,她這下又有理由編派他的罪行了。

  沒有例外地,他又多看推車而過的老人家一眼,總覺得佳人就在他四周。

  「有什麼關係,樓蘭城的民風開放不像大宋那般拘謹,身為你未過門的妻子,貼緊些也是應該的。」說著說著她又不死心的黏上來,讓一再閃避的柳縫衣感到為難。

  「別說些令人誤解的渾話,你年紀不小了要懂得分寸,婚姻大事非隨口說說就能算數。」另一人就另當別論了,就算沒有寒夜玉麟,他也要想盡辦法與她共度白首。

  唉!心中的悔意越來越深了,他聰明一世怎會糊塗一時呢!竟然未加細想的應允她的要求,賭一個毫無把握的約定。

  「哪有隨口說說,我大哥不是跟你提過這件事,我們的婚事得趕快辦一辦,你才好早日當爹。」一說到閨房的事,刁蠻的她也羞得滿臉通紅。

  面上一哂的柳縫衣真可以說哭笑不得。「宛兒,柳大哥已經與人定下白頭之約,我不能辜負她。」他盡量口氣委婉的說道,不想她在大街上哭鬧不休。

  誰知她一臉疑惑的反問什麼是白頭之約,似乎不懂漢人含蓄的說法,頭兒一搔,滿是困頓。

  真覺啼笑皆非的柳縫衣不知該如何教導她開竅,輕搖頭地看向不遠處的宮門,原本沒舒展的眉頭皺得更緊,一個麻煩尚未解決又有一個麻煩在前方等著他,他真是要頭痛了。

  「柳哥哥、柳哥哥,你還沒告訴我什麼是白頭之約,你別走得那麼快嘛!白頭之約可不可以吃?它是用的東西嗎?你快跟人家說啦!我一定要知道……」

  穿著宮裝的侍女在一旁吃吃竊笑,猶不知淪為笑柄的莫宛兒仍不停的追問,跟著他越過一座又一座的樓閣水榭,來回穿梭的宮廷侍衛也為她的無知而暗笑不已。

  面露苦笑的柳縫衣根本不曉得該怎麼止住她發問,裝聾作啞地不理會她的問題,隨著宮中大總管前往未央宮——薩哈娜公主的寢宮,而莫宛兒則在寢宮外被侍衛攔下,雖生氣卻也莫可奈何。

  才入寢宮,突地,一位端著淨手銀盆的侍女引起他的注意,讓他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等她走來,那張陌生清秀的臉孔並不出色,可是那清冷的氣息是如此的熟悉,熟得他貪戀的揚鼻一嗅。

  一抹暗香鑽入鼻翼之中,他笑得舒展眉間的皺紋,一把捉住那侍女的柔荑便往懷裡帶,以兩人所能聽到的低音逗弄著。

  「逮到你了,我頑皮的小娘子。」




  「咳!咳!我的胸口……咳!像壓著一塊巨石一般的難受……全身無力……救救我,神醫,我還不想死……咳!咳!」

  柔弱似柳的娉婷身影宛若風中殘燭,臉色白如瀾滄江頭的低雲不見血色,氣虛體弱需靠侍女攙扶方能起身側躺,無神的雙眸隱含一絲陰晦,像是病人膏肓般,群醫束手無策。

  一聲聲震動胸腔方能咳出的重咳穿入耳膜,令聞者心酸不捨地幾欲落淚,不論是誰瞧見纏綿病楊的裊娜女子都會心生憐惜,緊握著她柔若無骨的纖手給與愛憐。

  若在以前,柳縫衣會順著病人的情形予以安撫,由著她嬌弱纖細的身軀輕倚著胸膛,似有若無的磨磨蹭蹭,呼出令人迷醉的流連香氣。

  雖然如此,但他不曾動心,且謹守男女有別的禮教,面對嬌柔多病的尊貴鳳兒,他處之泰然的為她把脈診治,面帶醫者的溫謙笑容談天說地,轉移她對病痛的不適。

  不過此時他卻一反常態的要求那名侍女搬張凳子過來,與病人保持一定的距離不多做接觸,除了診脈輕按蔥白細腕外,他真的做到目不斜視、嚴守本份的君子之禮,絕無半點令人誤解的輕薄舉動,惹得薩哈娜輕嗔的顰緊眉頭直咳。

  「我是不是快死了……咳!你儘管告訴我無妨……我承受得……咳!住……」看似消瘦的雪臂匆地伸向他,緊緊握住他結實有力的手意圖尋求安慰。

  「公主切莫多想,一切以身體為重,我開幾帖藥讓你止止咳,祛痰解郁。」柳縫衣若無其事的將手抽回,命人取來紙筆謄寫藥單。

  「可是我的胸口直泛疼,如萬蟻騷動般難受,你不為我解衣瞧瞧嗎?」說完她又難過的咳了數聲,略帶羞色的希望他撫摸她渾圓的胸脯。

  名為診治,但暗藏許身的意願。

  畢竟女子的名節有損,身為男子的他又豈能不負起責任,即使他的身份是一位大夫。

  「相由心生,魔由心起,放寬心安心養病,你的心口就不會騷痛難當。」他主動的避嫌退了兩步,到她伸手不及的位置。

  表情略沈的薩哈娜嗓音輕柔的嬌嗔,「你不再愛我了嗎?怎麼生份的不想靠近我?」

  暗中叫苦的柳縫衣笑得無奈,一聲幾不可聞的冷嗤傳入耳中,他真是百口莫辯成了多情的負心漢,以看診為名行風流之實,與女病人情愫曖昧、眉目傳情。

  樓蘭城的女子生性奔放豪情,不受禮教束縛,大膽熱情無所不談,對於喜愛之人也勇敢示意,從不在乎對方能否消受得了,與中原女子的含蓄矜持完全不同,大方得令人頭痛。

  以江湖兒女的豪氣而言,她的言行不算造次,甚至可以說是直率坦然,是一個值得深交的性情中人。

  可是她用嬌柔的語氣低呢愛意,眼波含秋地投以柔弱嬌羞,那份深情濃意盡鎖在憂愁的眉間,一副委曲求全的病態叫人好生不忍,讓見者無不想多給她一份疼惜。

  「公主金枝玉葉莫要折煞小民,小民不才蒙你器重,理應盡心盡力的為你醫治。」他避談兒女私事,神情自若地當她一時病糊塗了口出憨語。

  桃花債可別欠下太多,他自詡君子不做風流唐寅,娘子一人足足有餘,鶯燕繞身徒增麻煩,他自認為沒本事擺得平。

  「柳神醫,你今兒個怎麼特別客套?是我招待不周還是你心有旁騖,不若平時的自在。」她溫婉的說著,落寞的眼低視那雙離她甚遠的大鞋。

  「公主切勿誤解,實因愧疚在心,醫治經年未見起色反累貴體疲乏,實是小民之過。」再醫不好他這神醫名號也該摘了,免得惹人笑話。

  薩哈娜的眼底微見霾色,一閃而過的讓人以為是心口揪疼。「神醫言重了,都是我這病弱的身子拖累了你……咳!咳!我真是沒用……」

  她滿臉急色的想下床向他一靠,身形搖晃不勝嬌虛,手扶著床柱行徑有點浮躁,剛一動便嬌喘不休的需要人扶持,落花般嬌態引人欷吁,稍有憐惜之心的人都會想上前扶她一把。

  怪的是公主身邊的侍女少說十來個,見她有危居然沒一人出手相攙,各做各的事無一絲緊張,彷彿沒瞧見她臉色慘綠,急喘得如失翼的幼鷹,啾啾地往下墜落。

  倒是一個陌生的侍女放下手中的銀盆「輕輕」一扶,愕然的公主不知是身體不適或是忽然吃痛地擰眉一呼,眼神兇惡的憎視那只不該出現的手,心裡想著是誰讓她進來的?

  「咳!公主應以鳳體為重不宜下床,醫者醫病難免力有未逮之處,是小民的才疏學淺並非公主之過。」以輕咳掩飾笑聲的柳縫衣一臉溫和的拱手致歉,眼底流光跟著一道清冷身影轉動。

  在聽見冷面侍女那句「殃國殃民」的低語之後,他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明白這句話轉個彎諷刺他是禍水,男子若生得俊一樣烽火連天,因為女子的妒恨比君王的弒親奪權更為可怕。

  不過他的笑看在樓蘭城長公主眼中卻別有深意,心花一開的羞紅粉頰,眉目挑情的瞧著他不放,憔悴的病容輕染上血色。

  「若是你能長留宮中與我作伴,相信我的病很快就沒什麼大礙了。」她說得夠白了,就是要留人。

  「美人恩。」

  柳縫衣的一口氣差點梗在咽喉裡吐不出來,似笑非笑的以手掩口故作思索的模樣,眼角斜睨剛走過他身後突然用針紮了他一下的冷面侍女,而且她用的是他剛收妥放入針盒的銀針。

  「公主的病雖然反反覆覆難以根治,但只要靜心休養不致危及性命,太醫們的盡心盡力才是功不可沒。」唉!最難消受的是美人恩,她怎會認為他樂在其中呢?

  他是在苦中作樂呀!

  「柳神醫何必說些安慰人的話讓我安心,我這一身病我自個兒清楚得很,沒有你真的不行。」宮裡的大醫都老了,眼花目濁的養老領干俸。

  她深深感慨宮中無名醫,全是些沽名釣譽之輩。

  薩哈娜公主有著樓蘭人特有的修長身段,體態健美,五官深邃充滿異國女子的風情,揚唇一笑牽動撩人的姿態,那薄如輕紗的衣裳兜不住呼之欲出的酥胸。

  以一般人的眼光來看她的確是一位令人急欲獨攬的美人兒,除卻其尊貴的身份不說,光是容貌和柔弱的嬌態就足以讓人如癡如狂,奮不顧身的為了獲得她的垂青而做盡一切傻事。

  而被攔在未央宮外忿忿不平的莫宛兒則是另一個令人癡狂的女子。

  在樓蘭城大家都知道她們倆是美女相嫉的死對頭,而樓蘭城第一美人的頭街只有一個,所以各有所美的兩人明裡暗裡不知爭鬥過幾回,至今還未能分出勝負,只有她們自己才會說自個兒是第一。

  「公主是病急了才覺得小民的醫術過人,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不是非我不可的話,公主的病體早就痊癒了,何須百般受苦地尋求良醫。」人若自知病況何須大夫,對症下藥即可。

  她的病會有他明瞭嗎?即使醫者父母心也不免感慨萬千,縱有神仙妙法也難醫心病。

  「柳神醫不能為我留下嗎?我真的非常需要你的幫助。」她眼神急切的流露盼望,未語先有情的凝望著他。

  柳縫衣看了明明沒事做卻四處走動的冷面侍女一眼,心裡微歎的說道:「醫天下蒼生乃小民所願,時局紛亂百姓何辜,總要設身處地的為他們著想一番,有更多身患重病的人需要我伸出援手。」

  「就算為了我也不成?」薩哈娜露出淒迷的表情哀求,楚楚可憐的模樣像失群的雪貂充滿哀傷。

  他搖搖頭,開始收拾藥箱。「公主貴為千金之軀自有群醫照護,而黎民百姓卻有萬萬名,怎能貪一時榮華枉顧遍地哀號的聲浪。」

  「那就讓宮中太醫出宮義診吧!相信小病小痛他們還應付得了,不用你舟車勞頓的四下奔波。」她的意思就是不放人,堅持要他養尊處優地待在皇宮內院陪她共度晨昏。

  即使她表現得溫柔婉約、嫻雅淑靜,但身為皇室嬌兒的驕氣仍流露言行之中,不知不覺以公主的身份自居,視她所給的榮寵理應接受,不該有反對的聲音出現才是。

  薩哈娜的美讓她習慣予取予求,她從沒像現在一般使盡心機的想得到一個男人的心,縱使她對他的在意不如外人所知的深,純粹為了賭一口氣不願輸給對他誓在必得的莫宛兒。

  因為自始至終她沒提到一句婚配事宜,只當他是男寵欲留置身邊氣氣她的死敵,不想讓她太得意罷了。

  為了勝利,她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包括讓自己重病不起。

  「公王的厚愛請恕小民不能接受,這藥單上的藥材宮裡應該不虞匱乏,請公王按時服用別為難自個兒的身子,千金難換無病之身。」他言盡於此,聽不聽得進耳也只有隨她了。

  他只醫病不醫心,再多他也無能為力。

  「你當真這麼狠心,眼看我一病不起仍無一絲憐憫?!」淚光流動,她語帶酸澀的泫然欲泣。

  若以眼淚為武器的話,欲泣而隱含的噙著最叫人動容。

  而深知這一點的她眼噙盈盈淚珠,始終不讓它輕易滑下面頰,水眸盈滿流光的逼使他屈服。

  「公主,我有一事相求可否?」柳縫衣眼藏異色的低垂雙眸,不讓他人窺探眼底的打算。

  以為他回心轉意的薩哈娜哪有不應允之理,螓首輕點,「不論你想要什麼,本宮的回答絕無半個不字。」

  笑得深沈的柳縫衣抱拳謝過,「小民的徒兒中毒甚深尚未完全康復,故小民斗膽向你借人一用。」

  一聽他提出商借事由,背脊突地一凜的冷面侍女二話不說的往角落退去,悄然地貼近圓形窗欞。

  「借人?」什麼人比她還重要?

  「就她吧!我看她是宮裡最閒的人,挺適合打打雜、提提藥箱。」

  雷霆一閃千里遠,千夫一指萬般休,最不起眼的綠葉竟成紅花中那一點突兀,一目瞭然。

  食指一點欲藏越顯,所有人的目光毫不落空的望向雙手攀窗的身影,心中都有一個共同的想法:此人是誰?

  「把頭轉過來讓本宮瞧瞧。」

  像在隱忍什麼的冷面侍女兩手握緊又鬆開,微揚的肩頭看得出在吸氣,身形頓了頓地慢慢回身,目視繡鞋看似恭敬的低垂著頭,平凡無奇的眼眸中閃動著冷冽寒意。

  她用「心」瞪著出賣她的「奸臣」。

  柳縫衣嫌事情不夠熱鬧的走到正被眾女用眼凌遲的冷面侍女身側,「無心」的將手往她肩上一擱,狀似親暱的撫弄她的發,還順手拭淨她臉上根本不髒的污漬,笑得好不愜意。

  兩雙憤怒的眼冒著火光。

  一是對著他,一是對著他懷中的冷面侍女。




  「去給我查出那個小賤婢是誰,我要她立刻從這個世界消失!」

  砰砰隆隆的聲響由未央宮傳出,杯盤橫飛、珠飾四散,滿目狼藉的碎瓷斷玉多得讓人幾乎無法行走,除了屋頂太過堅固拆不掉之外,所有眼見之物搗毀泰半,瞧無完物。

  自從柳縫衣神采奕奕的帶走一位面容清麗、冷然的侍女後,原本病得四肢無力的薩哈娜匆地原形畢露,眼露凶光得咬牙切齒,嬌顏驟變一如殺神的滿身怒氣,見了東西就砸,毫不心疼。

  薩哈娜的本性如野馬一般難馴,心機深沈擅用謀略,城府之深無人知曉,連勤政愛民的樓蘭國王都被她的心計所隱瞞,以為她是知書達禮的溫婉公主,多次在眾子女面前讚揚她的良善可人。

  雖然她是樓蘭城的長公主,卻不是樓蘭城第一公王,她的母親只是不受重視的側妃而已,當一國之母的皇后產下一名女嬰後,她的地位一落千丈的失去父寵,大家的眼中只有嫡出的子系才是嬌嬌兒。

  從那時候起她就處心積慮的佯乖裝巧,陷害手足讓父親見到她的存在,壞的全是別人所為,好的全往她身上攬,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再無嫡出、庶出的分野。

  她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越是難得手之物越要想盡辦法得到,她要天下人都不能再漠視她,當她和生命一樣重要。

  「這樣做好嗎?目前人在柳大夫那裡……」若有閃失誰擔當得起?

  啪!

  侍女的臉頰多了一道血紅的掌印,看得人心驚。

  「由得你多話嗎?誰敢擋我的路誰就該死,絕無例外!」她已經受過太多的忽略了,不能再退讓。

  小時候遭冷落的陰影始終徘徊不去,她知道掌握有力的人才勝過當個乖巧的女兒,公主的價值不過是政治的籌碼,沒有選擇婚姻的權利。

  「是,奴婢多嘴。」侍女自掌嘴巴一下,憤怒的主人才略微消氣的一哼。

  「去,把冰絹給我找來,我有要事吩咐她。」

  要讓一個人消失非常容易,只要有一把刀。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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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你是什麼意思,故意和我過不去嗎?」

  怒目橫視,從不發火的羅蘭衣一改清冷性子,揪住但笑不語的柳縫衣的襟口,低吼不已的不肯放開他,像要將他的肉一塊塊割下,浸泡在酒缸裡三天三夜再撈起來餵狗。

  她不敢相信他竟然卑劣至此,一個人受難倒也罷了,居然毫無廉恥心的拖她下水,打亂她原本計劃的一切,讓她成為被人憎恨的對象。

  或許他不知多病的公主原是一頭嗜血的母狼,可是潛伏兩日的她可看得透徹,連親手足都能陷害的人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的,他分明是武大郎賣燒餅,盡找「麻」煩。

  千里迢迢遠從中原來到樓蘭城不是來讓人恨的,外婆當年被她那個其貌不揚的頑童外公拐走時曾遺留一塊蘭石,聽說色澤圓潤形似一朵幽蘭,身為蘭盜的她不免手癢的想「拿」回來。

  怪店的夥計為她打聽出蘭石的下落,目前被打造成蘭戒收藏在樓蘭王宮,因此她才易容成宮中侍女潛入伺機而動,待時機成熟時再下手行竊。

  沒想到她周詳的安排全被他破壞了,一句話全盤皆散,還落了個可能遭追殺的下場。

  據她在未央宮附近觀察所得,表面上是皇室公主的薩哈娜私底下不僅豢養殺手和死士,甚至和邪派人士來往密切,藉由他們提供的某種藥方佯病,讓本無病痛的她看起來脈相大亂,幾近氣絕。

  「不錯、不錯,你多說了一句。」讚賞她「話多」的柳縫衣不住的點頭,為自己的成就感到欣慰。

  「你說什麼?想嘗嘗行屍走肉的滋味是不是?」他竟然還死性不改,滿臉笑意的取笑她。

  「娘子的換臉功夫真是驚人,叫為夫的佩服得五體投地,你是怎麼辦到的?」若非親眼目睹很難相信人的臉可以換來換去。

  不過他還是比較喜歡她原來那張臉,冷得有俠氣。

  她冷哼的取出一把雕功精巧的匕首在他臉上比畫。「先把人的臉皮割下來,然後晾乾做成模子。」

  而她不介意拿他這張臉皮試試,省得他一再壞她的好事,讓她無功而返的多了個不可預期的敵人。

  「聽起來挺駭人的,你到底劫過多少人的臉皮?」他毫無懼意,神情像是包容愛妻的所做所為,甚至有同流合污的興色。

  柳縫衣知道她這番嚇言只是氣不過他自作主張的帶走她,故意將自己說成嗜血魔頭想阻嚇他,不想他一而再的妨礙她想做的事,並非真的用人皮做成模子貼黏於臉上。

  雖然曉得此番行為來得唐突,但能看到她除了冷漠以外的神情也算值得了,皇宮內院畢竟不是久待之所,明爭暗鬥難免有所損傷,他不願她混跡其中沾染上是非。

  愛民如子的國王已經老了,接下來該由誰掌權仍是未知數,動盪不安的局勢隨時有戰亂發生,老百姓又要生靈塗炭了。

  「數不盡,你想當萬中之一嗎?」羅蘭衣當真在他俊逸的臉上劃下一刀,鮮血立現的染紅刀身。

  「氣消了?」憐寵的撫了撫她多了一層皮的臉,絲毫無怒意的任由她為非作歹。

  眼底的輕惱一收,她不甘心的一睇,「為什麼不閃?以你的身手不難逃過皮肉之傷。」

  他非要和她作對不成?她盜寶盜物就是不曾傷人,他成了她首開先例的第一人。

  「娘子的火氣若不消我心疼呀!兩相衡量不如我先痛。」他是醫者又是個習武之人,自然知曉她的下手並不重。

  比起當年跋山涉水,日行千里的辛勞根本不算什麼,生性古怪的師父最樂做的一件事便是捉弄他,常突發奇想的要他做東做西,然後手舞足路的在一旁取笑他的怪模怪樣。

  這一點小傷口對他來說不過是蚊蟲叮咬了一下,能換來她此刻嬌然的愧色也不枉他白挨了一刀,要讓她一如他的傾心還有一大段努力的空間。

  她,很難討好。

  「不許叫我娘子,我還不是你的妻子。」人情似紙張單薄,世事如棋局局新,將來會發生什麼事還沒個准。

  他眼帶佻意的順著她話語道:「不叫娘子就喚你一聲蘭妹吧!」

  「蘭妹?」她的表情是厭惡的,就像見到最討厭的蟲子想一把捏死它。

  柳縫衣被她的神情逗笑了,連忙改口叫蘭兒,她臉上的厭色才稍霽的放晴,但仍不悅的橫睇他,對他的態度依舊不冷不熱,冷哼一聲的鬆開手,重新打理新的裝扮。

  換下宮裝的羅蘭衣改著一身布衣,髮結兩辮垂至胸前,面容粗糙有如做粗活的下人,短短時間內她又由清秀的宮中侍女轉換成膚色黯沈的女雜工,呼應他先前所言提提藥箱的小廝。

  不管任何人見了她此時的模樣,都不會聯想她是宮中的侍女,不需記憶的普通長相真的是太尋常了,屬於過目即忘的那一種,沒人會在意在身邊走動的人是誰,甚至非常容易被忽略。

  她刻意挑最不起眼的臉譜是為了避開麻煩,隱身於云云眾生之中最難被發現,她不想再被他所拖累,惹出一堆風流債。

  「你從來不笑?」他倒想瞧瞧她一笑傾城的模樣。

  「你管太多了。」她又恢復簡短的言詞,板著臉懶得理會老繞著她打轉的柳縫衣。

  「是關心,在這世上我能在乎的人只有你一人。」她是他未來的妻,怎能不多用點心。

  「別告訴我你一家暴斃無人生還。」她不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語,口蜜之下總藏著腹劍。

  真毒。他苦笑地幫她攏攏散落的髮結成細辮。「詛咒未來的夫家可不厚道,你的公婆、小叔、大伯、小姑仍健在人間。」

  他們全都活得好好的,只有他不孝的遠離故土四處遊蕩,尚無歸鄉的意願。

  或者說他愛上無拘無束的飄泊日子,東走走、西看看的增長見聞,對接掌家中的商務一點興趣也沒有,家大業大的柳氏一門食指繁多不缺他一人,就算少了他也無妨,自有人樂於接手他放棄的責任。

  眉頭一皺,她不自覺的問出,「你是大戶人家的子弟?」

  就是規矩多如牛毛,凡事謹守禮法一板一眼,沒有通融的餘地。

  一想到這些,她的眉心打上十個死結,心頭也開始往下沈。

  「咳!還好,人多了些,關係複雜,女眷眾多……」這也是他逃開的理由之一。

  「等等,女眷眾多是什麼意思?」莫非他早已妻妾成群?

  難色浮上眼底的柳縫衣輕輕一咳,「我爹年少風流時種下不少情種,所以……所以……」

  唉!真是難以啟齒呀!

  除了原配夫人外,另有七名花轎迎來的小妾,外加沒有名份甘願隨侍左右的愛奴嬌婢更是不計其數,若非當家主事的大娘鐵腕一施,送走了一大半依憑富貴的低下女子,恐怕柳府早已人滿為患。

  而他的娘親在府裡的地位僅次於正室,在妻妾排行位居第二位,人稱二夫人,她和原配是同胞姊妹,兩人共事一夫倒也和樂,未起溪勃的管理丈夫的所有女人。

  在他離家前娘和大娘才逐出一批哭哭啼啼的小妾,掩面不敢相救的父親一臉不捨的在一旁偷瞧,指天立誓的再也不納妾。

  「江蘇康寧的柳家?」她匆地想起那戶人家,眉頭的結完全舒展不開的凝結成塊。

  「嗄!」他嚇了一大跳,語愕的睜大雙眼。

  「你真的是江蘇康寧的柳家人?」羅蘭衣的語氣轉厲,眼神冰冷得似要將人凍僵的十二月雪。

  他小心翼翼的看著她的臉色,斟酌用詞,「是不是康寧柳家的人很重要嗎?他們心地善良從不為惡,開糧佈施、鋪橋造路,貧苦無依者還……咦!你要去哪裡,別走太快……」

  掉頭一走的羅蘭衣根本不理會在身後頻頻呼喊的柳縫衣,腳步越走越快的想拉開彼此的距離,不想和他扯上任何關係。

  「蘭兒,你不能因我的家世而嫌棄我,我爹的所做所為並不代表我們柳家都是風流種,潔身自愛的我可沒染上他的惡習,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做法對我而言不公平……」啊!她怎麼突然停下來?害他差點撞上她。

  「你在家鄉沒有已定過親的未婚妻?」如果他真是康寧柳家的後人,那麼也不必多說了。

  「呃!這……」他能堅決否認嗎?

  「據我瞭解的康寧柳家,他們自幼就定下一門親事,無一例外。」而他竟然還敢欺瞞她!

  欺她單身一人無所依靠嗎?他太小看她了。

  「是有這麼一回事,可是我從未承認過……」喝!她的眼神真是嚇人,不會反手送他一顆毒藥吧!

  十分無奈的柳縫衣有口難言一身的苦處,當初定下的婚事他也是百般不願,一再推辭希望瞎起哄的長輩們能有所節制,別輕易斷送兒孫的一生。

  可是他們仍執意的一一配對,兒戲一般的點到誰誰就是一對,不管小輩的意願如何,玩得不亦樂乎,三天兩頭暗示誰和誰該早日拜堂成親,誰該早點生個孫子來湊湊熱鬧。

  在那種情況下真沒幾人待得住,他是第一個離開的柳家人,若無先人流傳的寒夜玉麟為婚配信物,他大概沒那麼容易走得輕鬆,說不定已被迫娶了兄長所喜愛的女子為妻。

  亂點鴛鴦嘛!他豈能盲目遵從。

  「既已定下盟約就別來糾纏我,我羅蘭衣再不濟也不致淪落與人共夫的地步。」心高氣傲的羅家人不屑與人爭夫。

  她用了「淪落」兩字,可見她當真氣得不輕,他若處理不當娘子真要沒了。「你能不能靜下心來聽我把話好好說完?別再自下定論。」

  「還有什麼好說的?繼續用你慣用的方式騙人?」她完全不相信他的將頭轉開。

  巧勁一施,柳縫衣以不傷她的力道箝住她的雙臂。「這輩子我只認定你一人,不論別人如何說,也絕不能改變我的決定,包括你在內,我不會放任你離開我身邊,想都別想。」

  「哼!狂妄。」她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四君子之一,豈會受困於他。

  她想走的時候沒人留得住,她是來去無蹤的樑上盜賊。

  「不是狂妄是篤定。」他眼神放柔的凝視她,眼底的柔情濃得要將她淹沒。「別這麼不負責任,把我的心偷走的人是你,你想讓我當個無心之人嗎?」

  「我幾時偷走你的心……」揚眉一瞪,她的怒顏在他的凝視下為之僵冷,不自在的眼迅速撇開。

  在那一刻她心口悸動的一躍,耳根發燙的不想他瞧見她赧紅的粉腮。

  偷心?真虧他說得出口,當她是什麼都偷不成?

  羅蘭衣的惱意浮現眼中,臉上卻輕漾著嬌嗔的淡笑。





  「擋著,不許他進來。」

  風似的身影掠過眼前,來不及看清來者的面容,砰地一聲,門就當著他的面大力闔上,這個「他」指的到底是誰呀?他又不是廟口的張半仙會測字觀天象,誰曉得該把誰擋在門外。

  要不是冷得將方小巧凍醒的聲音熟得可以烙餅,他還真看不出來剛剛飄進去的女鬼是他那數日不見的主子,若非她的家當還留在房內沒帶走,他真要以為自己又被丟下了。

  不過她留下的銀兩也夠他在怪店吃喝大半個月不用發愁,雖然日子過得無聊些,但好歹也算衣食無缺,每天吃飽睡、睡飽吃得像個闊少爺,整個人圓了一圈開始抽高。

  仍著女裝的方小巧本名就叫方小巧,當初他娘生他的時候就盼著有個貼心的女兒為伴,愛妻如命的方老爹為免妻子失望便謊稱生了個小女娃,樂得妻子好些天笑得嘴都闔不攏。

  可是自己的孩子哪有不知男女的道理,紙怎麼包得住火?沒幾天的工夫,方大娘便發現不對勁的地方,直嚷著丈夫偷換了她的孩兒。

  從那時起他就被當成女孩子養,大家絕口不提他是個帶把的,一直到父母雙亡仍以女裝示人,沒幾人知道他其實是個小壯丁。

  只是……唉!吃得好長得就壯,才短短幾天他的孩子體形就產生變化,身子慢慢變高不說,還多長了塊骨頭在咽喉,嗓子粗得像後院裡的鴨子,嘎嘎嘎地與他秀氣的外表完全不符。

  「你坐在門口幹什麼?不怕髒了衣裳?」看得出來是新裁製的衣裳,可惜被他糟蹋了。

  抬起頭一瞧,發呆的小臉忽然進出張狂的神氣,「我家姑娘說了,擋著,不許他進來。我想她指的人應該是大夫你吧。」

  當看門狗當到每個人都得看他的臉色也不錯,他從沒這麼得意過,有一點高高在上的感覺。

  一笑,柳縫衣無奈的搖搖頭,「她在跟我嘔氣,等氣消了就沒事了。」

  希望。他自我安慰的解嘲,打算推開擋在門口的小人兒入內,冷靜、心平氣和的和她談開,不想她盡往牛角尖鑽的老往最糟糕的一面想,不肯給他解釋的機會。

  他沒說出口的是他的未婚妻已經變成他兄長的未婚妻,要不是礙於幾位多事的長輩們仍不願承認自己做錯了,硬要將錯就錯的湊成對,那對有情人早已終成眷屬了。

  不過他較擔心老眼昏花的長輩會將異母大哥原先的未婚妻硬塞給他,來個他們認為的皆大歡喜,到時才叫人頭大。

  「我家姑娘的性子那麼冷怎會跟人嘔氣,你別看我人小好欺就想唬弄我。」方小巧面露懷疑的張開手臂,沒得商量的將高他一個半頭的柳縫衣攔下。

  見小小胳臂擋在胸口,但笑不已的柳縫衣彎起指頭朝他腦門一叩。「該說你憨直還是癡傻呢!她要是不跟我賭氣,怎會叫你守著門口不放行。」

  「哎呀!痛痛,你別找著機會就想教訓人,反正主子沒點頭你就不能從我面前走進去。」他一副誓死效忠的模樣,下顎抬得比鼻頭還高。

  本來想偷偷地放水還他一個人情,免得人家說他不知好歹過河拆橋,但現在他也賭氣不幫他了,誰叫他沒良心的欺負人。噘著嘴的方小巧都快忘了自己是男兒身,動不動就表現得像個姑娘家。

  「不能通融?」他好笑的居高一睨。

  「皇帝老子都不行,你哪來就哪回,不送。」這會兒才來和顏悅色來不及了,他人小心眼小,凡事計較。

  「如果加上這個呢!」柳縫衣掏出一錠銀子晃了晃,不言可喻的意圖十分明顯。

  「銀……銀子?」口水一吞,他驟地發亮的雙眼跟著銀光四下轉動。

  「你知道它有可能成為你的。」手段是卑劣了點,但對一個孩子來說挺有效的。

  呵呵……銀子是他的!「呃!你這種行為是不是利誘?我……我告訴你,我對我家姑娘可是絕對忠心不二喔!」

  白花花的銀子,白花花的銀子,他怎麼可以那麼可惡的利誘他?他不曉得他的意志特別脆弱嗎?最禁不起銀子的誘惑。

  「這樣呢?」柳縫衣又多取出一錠銀子由他眼前晃過,兩錠銀子在手心碰撞鏗鏘作響。

  沒什麼節操的方小巧馬上見利忘義,涎著笑臉放下手,態度一反倨傲地變得恭敬。「水親土親哪有人親,我個小眼小什麼也沒看到,老爺要娶媳婦我敲鑼幫著開道,你走好呀!」

  一看他眉開眼笑盯著銀子瞧的表情,不由得笑出聲的柳縫衣又叩了他腦門一下。「總有一天你家姑娘會被你給賣了。」

  小小年紀鬼頭鬼腦,多給他一些時間琢磨怕不磨出個小魔頭,專營利字為先的勾當。

  哦!又欺負人。看在銀子的份上他只好忍一忍了。「我家姑娘不就是你家小娘子嘛!我哪有膽子敢賣。」

  「哈哈……說得好,深得我心,你這嘴可以到街上討生活了。」他絕對適合當個生意人。

  「多謝柳公子……不,是未來姑爺的稱讚,銀子……呵呵……」方小巧手心向上等著獎賞。

  「你這貪呀!早晚會出事。」柳縫衣笑了笑把銀子給了他,然後俯在他耳邊說了一句不輕不重的話。

  臉色為之一變的方小巧慌得差點捧不住銀子,驚駭的縮起身子一直往後退,直到碰到了矮牆才退無可退的用驚慌的眼神看他,卜通卜通的心跳聲大得連天上飛的野雁也聽得到。

  「你……怎麼知道?」他用近乎顫抖又心虛的細音小聲問,一副想死不承認又怕他揭穿的防備樣,雙手放在胸前擔心他一個箭步上前驗明正身。

  「我是個大夫,殊有不知之理。」柳縫衣大笑的越過瑟縮的小人兒,眼中閃著逗弄人的興意。

  「小人、小人,卑鄙的小人!怎麼可以威脅人?」手中的銀子突然變沈了,他好想哭喔!

  人家是男的又怎樣,有明文規定他不能穿女裝嗎?居然要他小心點別亂花銀子,不義之財來得快去得也快。

  一道牆有多薄可由羅蘭衣陰沈的臉上得知,人在屋裡坐,外頭的一言一句盡飄入她耳中,她取出一朵曬乾的腐心蘭磨呀磨的磨成粉末,和水捏成如豆子般大小的藥丸。

  敢把她的話當耳邊風,活夠了不想當人,那就讓他當個遊魂吧!

  四君子中的蘭盜不只會盜寶還會下毒,知道的人肯定不多,除了躺在亂葬岡裡的死人。

  「蘭兒,你不要又換了一張臉,原來的面目不是挺好的,何必用一張張醜陋的面具遮掩你的麗色……」

  一張噁心的老人臉皮朝柳縫衣門面飛來,他閃躲不及的被擊個正著。

  笑聲清亮的由佳人口中發出,他當真醉了。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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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我要你辦的事你辦得怎麼樣?可別背著弓箭不射雁,說是看見熊走過叼了你的鞋。」

  一名嬌傭的清靈女子斜倚著軟楊啜飲春茗,小指輕拈一塊桂花糕放在唇邊一咬,一口茶一口糕餅的慢慢地送入紅瀲櫻唇,斜挑著眼凝視著屋外怒放的紅梅,她那不入眼裡的笑意如清風流水般輕輕滑過四周。

  那無酒使人醉的迷人風情輕佻妍媚,眉黛含情阿娜多姿,每一舉手、一投足都讓人有如沐春風的感覺,看著看著心都酥了,巴不得癱成一攤水成為她入口的茶,芳香一溢魂魄俱散。

  不過一雙虎視眈眈的厲眼在一旁盯著,誰敢心邪眼不正的多瞄一眼,明年的清明定多了一座墓好掃。

  英雄美人,美人英雄,絕美的女子身邊怎能沒座山靠著呢!衛天堡的大當家——龍衛天一臉英氣煥發的護著愛妻,眼神掃過處鴉雀無聲,個個頭低眼垂的噤聲不語。

  「嫂子的吩咐我哪敢不從,就算刀裡來火裡去,我也絕無二話,上山打虎,入海殺蛟,我爬上泰山頂只手翻雲,潛入東海宮裡捻龍鬚,左手持箭射金烏,右手揮劍斬玉兔,戰他個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日月無光……」

  「人呢?」

  軟緞般的柔音一起,當場英雄氣短的俊朗男子失舌的沒了聲音,乾笑的搓了搓手向某人投以求援的目光。

  「看他也沒用,你沒聽過什麼叫重色忘義嗎?我這個拙荊再怎麼不濟也勝過你一個外人是吧!」他那賊腦袋也不見得多靈光,真叫人失望。

  一旁的龍衛天輕擁著狡猾多詭的妻子,不需言語的寵愛盡在眼中,唯妻命是從的無視他人的存在。

  「小嫂子你也行行好,別當我無所不能,小字號的買賣總要掂顧著,一家老小就靠我掙個兩文錢養家。」他故意說得好不欷吁,端起桌上的蓮子湯就口一飲而盡,還露出不夠盡興的表情。

  「是嗎?」羅梅衣笑得詭異的揚揚小指,像是在畫著蓮花。「你這情報販子肯定太清閒了,我叫人畫幾張相送到知府衙門晾晾如何?」

  「噗!」天呀!她想害死人不成?!

  一口蓮子還沒噎下喉的司徒長風用力拍拍胸,被她一嚇,他的蓮子也不敢吃了,擔心陰險的她會在裡頭下毒。

  「做人不要太浪費,多少民脂民膏都在裡面,你忍心見蓮子為你哭泣。」哼!沒種。

  「聽你這麼說我更加汗顏了,那一口蓮子不知吃掉幾戶老百姓的心血骨肉呀!」難怪他覺得腥。

  他是吃了糖蜜倒嫌李子酸,貪生怕死還說出一堆理由。

  「呵呵……你再給我要大刀試試,信不信我讓你成為膳桌上那鍋肉。」她一向沒什麼耐心,喜歡玩陰的。

  雖然她的笑聲非常柔嫩軟呢,可是聽在司徒長風耳中比刀刮著骨還叫人膽戰心驚。「小嫂子,梅大小姐,你總要給我時間去查啊,你們羅家那幾個丫頭個個機伶得很,一有風吹草動就銷聲匿跡,還真是難找呀!」

  憑他縱橫中原武林的響亮名聲竟被賤用當尋人工具,而且還是對付以偷立足江湖的賊中高手,他哪有那麼大的本事一個一個找出來,然後再一個一個「偷」回來,當是綁架?

  情報販子的名號已經夠臭了,她還要加油添醋讓他更難做人,根本是不給他生路走嘛!

  最毒婦人心呀!她是箇中之最。

  「哎喲!我說司徒大官人呀!你可別跟我客套,你那些鼠子鼠孫好歹也養了數千,不放出來叼叼銀你養著吃米不成?」情報組織的頭子還怕沒人好使喚。

  笑得很陰險的司徒長風發狠的瞪視他的「好友」,「姓龍的,你幹麼把我的底全掀了?」

  他還留著當本錢呢!

  「娘子會跑你不會,你認為我該順著誰比較好?」尤其她肚子裡多了一塊肉,更是不能太勞心。

  誰要他硬巴著他不放,活該受點教訓。

  「你……你……你好樣的,我算是認清你的為人了。」牙一咬,司徒長風憤恨的自認倒霉。

  「早點把梅兒的事辦好你也早點解脫,明年的梅酒一開缸准有你的份。」別說他不夠朋友,早為他備著了。

  嗟!說得好像他非常貪那口酒似的。「得留兩缸才夠味,別一個人給我偷喝光。」不然他非找他拚命不可。

  「那你也得有本事喝呀!不要滿月酒都請了你還是老牛一頭,慢吞吞的說找不到人。」她那幾個妹妹可是很能藏,不用點心是不行的。

  表情一僵,司徒長風還真笑不出來,「門縫雖小也別把人瞧扁了,我大概知道她們在什麼地方。」

  「嘖!你可別賭氣呀!沒個能耐我頂多笑上三年而已,不要為了爭一口氣隨便哄我兩句。」語氣輕蔑的羅梅衣揮揮手要他別逞強。

  被她一激的司徒長風氣惱的一吼,「誰說我沒本事來著?你家老三目前人在江南,而么妹在西夏……」

  「西夏?」她跑到蠻夷之地做什麼?

  額頭忽然抽疼,她想這迷糊的丫頭八成又貪玩的忘了記走過的路線,一路迷路迷到茹毛飲血的番邦去了。

  真是糟糕呀!她又有得操煩了。

  咦!還有一個呢?

  「蘭二姑娘在樓蘭城。」

  「什麼?!她去了樓蘭城?!」驚訝的一呼,羅梅衣靈黠的眼中露出一絲算計。

  遠在樓蘭城的羅蘭衣忽然頭頂發麻的東張西望,心下不安地總覺得有一股怒氣直衝著她而來,似乎在怪她——讓不應該發生的事發生,她必須負全部的責任。

  這種感覺像大姊告訴她陷阱不是陷阱,要她試試陷阱是不是陷阱,而她不疑有他的一步踏入陷阱裡,陷阱果真是陷阱,由她一身傷驗證。

  可是她去了北方第一大堡衛天堡了,以腳程來說是不可能又繞到樓蘭城來尋她,大概是她多想了。

  「怎麼了?瞧你坐立難安地直往外頭瞅,難道我這貌比潘安的翩翩公子絲毫勾不起你的興趣?」真叫人傷心呀!

  改天也要換張臉來試試,看能不能傾倒眾生。

  「你是來說廢話的嗎?」一張臉皮千種樣,在她看來美醜都一樣,不過是張用來見人的皮。

  既然她能任意捏造出人的臉譜,那麼一個人的外貌如何便不重要,她隨時能改變他們的長相。

  「總比你惜字如金來得有人味多了,每聽你說上一句話都要猜上老半天才知道你隱藏的字義,那才叫辛苦。」要人不抱怨都難。

  「資質差。」就算他們關係非比尋常,羅蘭衣同樣口下不留情的予以一擊。

  俊美如儔的男子惡狠狠的瞪著她,「你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還敢這麼猖狂?你眼中無我了嗎?」

  「一晚十兩。」

  「嗄?」什麼意思?她又出難題考他了。

  「住宿費。」她沒賴過一分一文投宿的費用。

  他的臉上出現受不了的線條,嘴角抽搐差點以劍自刎,她的「金玉良言」昂貴得讓人想一頭撞死,先是說他領悟力差,而後又以付銀兩堵他的嘴,他會貪她那一點點錢財嗎?

  身為怪店的幕後老闆實在沒必要送上門自找苦吃,要不是老妖婆耳提面命的要他多照顧她一些,他何必有覺不睡的起個大早,怕人發覺地畏首畏尾的「躲」進她住的院落。

  任無我的容貌沿襲母親的娘家,異常俊美得不像存在於人間,姿如謫仙又嗜穿白衣,出神入化的輕功常在林梢中飛躍,因此常使得地方百姓以為是仙人降世,紛紛高舉三炷香跪地參拜。

  其實怪店有個正名叫「無我居」,意思是無我故我在,店中無主照常營運,不論上門投宿的客人是誰一律不問名,所以無我。

  可是這個任無我也是個怪人,會開這麼一間怪店的人又怎麼會不怪,人家正常的店名是掛在客人進出的大門口,這樣大家才能一目瞭然的知曉住進什麼樣的怪店。

  但他故意反其道而行地將木刻的招牌放在鮮少有人來往的後門,以為噱頭的想招攬客源,誰知根本沒人注意它的存在,日積月累經風吹雨淋而腐蝕生蟲,無我居變成火戈土,掉落地面被人拾了去當柴燒,至此之後再無無我居,只剩下眾人所知的怪店。

  「蘭二小姐,你就不能說點我聽得懂的話嗎?」他們羅家也只有小的兩個較像樣,那兩個大的呀,唉!不提也罷,一言難盡。

  「知者知之,不知者不知,何必多言。」她一徑的冷淡,並未因為關係不同而表現出特別的熱絡。

  「是啦!是啦!我又不是柳神醫哪能聽得懂你的天語,你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他語氣發酸的說道,不甘心十數年的感情輸給一個外人。

  「你非要提起他嗎?」一想到他,面容清冷的羅蘭衣流露出一絲又愛又恨的惱意。

  輕撫著懷中的寒夜玉麟,她的惱怒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淡然的笑意,想他臉上貼著她失敗的作品不免好笑,黏稠的一塊垂掛著煞是駭人,他不僅不以為意,還笑誇她投擲功力大有進步。

  若非他是康寧柳家後人,她大概不會罣礙太多而接受他,畢竟他坦蕩的為人受人敬重,與她又能通心,實屬難得。

  「嘖!瞧你一提到他臉色就變了,不再死氣沉沉的像個沒生息的活死人,你還敢說心裡沒有他。」哼!女大不中留,當年她撒了一泡尿在他身上也沒見她臉皮動一下說聲抱歉。

  想到就心酸喔!姑娘養大是人家的,他的功勞完全被抹滅了。

  「是或不是與你無關。」她的心事用不著向他透露,他一人知等於所有人都會被告知。

  舌長如麻,不易斷裂。

  任無我俊俏的美顏一扭曲的拍桌子低咆,「我是你唯一的表哥,你居然狠心的說不關我的事?!」

  痛心呀!枉他這麼關心她,徹夜不眠的前來報訊,她給他的回報竟然是涇渭分明、各走各的路,不許他過問她的終身大事?

  所謂長兄如父,表哥也算兄的有權為她的未來作打算,怎能讓她隨便找戶人家了草行事,酒鬼姨父已經醉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了,羅家姊妹的婚事理應由他一手打理。

  瞧!這麼為她們設想的表哥上哪裡找,偏偏這幾個丫頭一個個沒將他放在眼裡,當他是可有可無的親族之一。

  「小力點,敲壞了自己認賠。」非她所為。

  「你……你喔!就不能稍微給我一點表情嗎?別讓我看這張冷冰冰的臉。」他的要求並不多,僅此而已。

  羅蘭衣微揚眉的一睇,算是很給他面子了。「天亮了,你不回去嗎?」

  要是讓旁人瞧見他的飄逸身影,肯定又是一陣盲目的膜拜。

  「就會趕我。」看看天色是該離開的時候,他又不免嘮叨個兩句,「小心行事,勿暴露行蹤,冰絹在找你。」

  他念念不忘的小師妹怎會沒知會一聲就跑去當殺手呢!害他戀慕冰雪容顏的心碎了一地。

  「嗯。」看來她應該更謹慎些。

  「我該走了,你要記得……咦!誰一大早來串門子?都不用睡覺嗎?」白衣輕揚,身形一移的任無我閃至陰暗處一避。

  「是他。」光聽足音她就能分辨來者是誰。

  「他?」蘭丫頭又再打什麼啞謎?

  「你剛提起的那個人。」她不提姓名,由他絞盡腦汁去猜。

  「我剛有提到誰……」靈光乍現,一個名字閃過腦海。「柳縫衣!」




  「你房裡有人?」

  一道白影驀然地飄過,消失在半敞的窗口,一股不屬於女子淡然暗香的氣息暗暗流動,瀰漫整個屋裡叫人無法忽視。

  花廳的盤花坐椅有被拉開的跡象,杯溫未涼顯示剛有人用這陶杯飲茶,一言不發的柳縫衣輕輕闔上紙窗,以指輕拭殘存其上的鞋痕,證實確實有個人由此進出。

  但他未急於追究翻窗而出的身影是誰,反而若無其事的端起剛被用過的杯子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溫吞有禮慢慢地一口一口細飲,像是這杯茶特別甘醇香郁,含在嘴裡口齒留香。

  不過他眼底的幽色並不平靜,隱隱浮動躁沈的怒火,握杯的手可見力道深沈,五道暗紅的指印幾乎快捏碎杯身。

  若非睡房的擺設工整如無人動過,毫無皺折的床和被褥折迭方式顯示不曾有人臥躺過,不然他絕無可能如沒發生任何事般的坐下來喝茶,表情溫爾得不見一絲冷戾。

  「你來我這裡就是為了喝一杯茶嗎?」他可以整壺拿走無妨,她不愛喝冷掉、略帶苦味的茶。

  柳縫衣抬起頭凝望她一眼,語氣低柔得令人害怕,「你能解釋剛剛離開的那個人是誰嗎?」

  他可以容忍她以毒傷人,甚至不探究夜探皇宮內院的不軌舉止是否有所圖謀,但以一個男人而言,心愛的女子房中有另一名男子的行蹤,相信心胸再寬大的男人也會心存芥蒂。

  「故交。」打從她出生時即是。

  「他來做什麼?」交情好到天未亮便來探望?

  「關心。」雖然她覺得有點多餘,而且擾人清夢。

  「關心?」眉頭一揚,他顯然不太滿意這個答案。

  「我認為你應該去處理。」她攤開暖紅的床褥準備就寢,希望他知趣點自己離開。

  「我?」什麼事和他扯上關係……等等,他想到了一個人,「你是說有人打算找你麻煩,而他是來通知你的?」

  「不。」

  她的話簡短得讓人著急,想冷靜的柳縫衣根本沒法靜下心的衝上前,握住她的細肩輕擁入懷。

  「〝不〞是什麼意思?不許你再用輕匆的口氣敷衍我。」若是尋常的挑釁何必急著深夜到訪,天亮再說也不遲。

  羅蘭衣微露淺笑的抬手一撫他未刮的青髭。「沒人會一大早上姑娘家房裡質問,你不累嗎?」

  他的出現挺讓人意外的,他不像是會做出這種不得體舉動的莽夫。

  「別故左右而言他,我要一個答案。」否則他怎麼也不能安心。

  「答案就在你心中,何必問我呢!」他的心思細密,不會不懂她未竟之語。

  銳眼一沈,溫和的神情變得可怕得緊。「蘭兒,你非要和我兜著圈子轉不可嗎?」

  「不然我該怎麼說呢?你來教教我。」多說無益,何必讓兩人為同一件事傷神。

  冰絹的劍法她見識過,凌厲的專攻死穴,雖與任無我師承同門,但非授業同一師,她的師父為他師伯,早在二十年前因修習旁門左道之邪功而走火入魔,最後遭到逐出師門的命運。

  冰絹的性情原本恬柔雅靜,可是在拜師學藝之後逐漸轉為陰狠,因為修練了邪魔歪道之術改變了心性,冰冷無情有如終年不化的霜雪。

  「姑娘家別太逞強,你還有我可以依靠。」他不希望她凡事自己承擔而不願假手於他人,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

  勾起嘴角,她的冷意化成嘲諷,「別說得太篤定,你是有婚約在身的人,靠你不如靠自己。」

  泥菩薩過江自保都成了問題,還能指望弛發揮神力嗎?

  她知道她的酸意來得並不恰當,她與他本是不該有交集的兩個人,若非一隻寒夜玉麟牽就了這段姻緣,他們可能老死不相見,至此海角天涯各處一方,不再相逢。

  「這件事交給我處理好嗎?我已修書一封回康寧稟明家翁你我之事,相信不日之內就能解除你心中的掛念。」輕撫著她的眉,他的心意堅定如山,不容撼搖。

  「為了我傷害另一個女人,這段感情不要也罷。」啊!他……

  「學著信任別人很難嗎?難道我的用心你看不見,非要說得如此不堪才能逃避你心中對我的在意?」他不會放手,他的心已為她沈迷。

  無心之人又怎能快意。

  神情冷騺的柳縫衣怒滿胸腔,出手稍重的緊握她雪嫩雙臂貼近身前,不讓她有絲毫逃脫的空隙。

  他的心意並非虛假,自始至終只有她一人,在那錯身的巧遇下她已偷走他的心,為何她還不明白,執意說出傷人之語?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麼,康寧柳家不全是用情不專的風流種,我們也有想要呵寵一生的女子,不要一筆抹殺我對你的真心。」

  「你……你捉痛我了。」他說出她心底的疑懼,她的確沒有把握能擁有他多久。

  心一旦付出難以收回,叫她如何能不擔憂?

  「蒼天為證,我絕不會有負於你,否則就罰我當你手中的活死人。」他戲譴的笑語裡有不容忽視的專注,甘心受她掌控。

  羅蘭衣看著他,未了,輕逸一聲輕歎,「你怎麼曉得我有能力讓人成為行屍走肉的傀儡?」

  「小巧。」她的僕從。

  「你遇上她了?」難怪她覺得古怪,早該回來的人竟然遲遲不歸。

  「他跟著你也有一段時日了,為什麼你連他都狠得下心毒害?」她的心比他想像中還要冷性。

  有種罕見的藥草只於丑寅交替時分在晨霧中出現,因此他守候一夜準備外出採集,這種草性最怕熱了,偏偏它的生長地在極干、極旱的漠漠沙河之中,若無絕頂輕功為佐,實難以及得上每一時辰都在變的沙河。

  當他剛走到城牆附近欲出城門之時,一道身形搖擺的人影引起他的注意,手足同行無快慢,腳跟以拖行之姿不曾舉高,四肢僵硬不見有放鬆的一刻。

  原本他以為是誰家的癡兒漏夜不睡四處遊蕩,正打算帶他回馬幫請人代為看管,等天亮後再通知其家人予以帶回,畢竟他是個醫者,不忍心見個孩子流離失所。

  誰知他一走近才發現不對,眼前癡憨的人兒給他似曾相識的感覺,和心愛女子身上相似的暗香隱隱浮動,他沒多想的往其頸後一探,果真多了一層薄如細紗的皮。

  撕下一瞧,神情呆滯、兩眼無神的癡兒竟是白日活蹦亂跳的小奸商。

  「死不了。」只要他沒出亂子死於非命,天一亮幻術自然解開。

  「但會有危險,尤其他是長相清秀的〝小姑娘〞,難保不會有萬一。」樓蘭城內雖然政泰民安,無惡民橫行,但人心難測,若有人突起邪心藉酒裝瘋,恐怕他的「貞操」不保。

  「這……」她沒想到這一點,當初只是略加懲罰而已。

  「我不是要說教,有時你在做一件事之前要先三思而後行,不要讓我擔心。」他意有所指的說道,不想她莽撞行事。

  動之以情,一句擔心讓羅蘭衣冷心一化,清艷的面容浮現淡然的柔意,「我以為你會一直追問那個出入我房裡的人是誰。」

  「呃!這個……」他面一窘的出現紅暈,喉音一清的看向她身後,「他到底是誰?」

  不是不問,而是他心裡有疙瘩,怕聽見那人的重要性遠超過於他,讓他有殺人的衝動。

  「你還是問了,叫人有點失望。」她的笑聲很輕,但也足以令人驚喜萬分。

  「蘭兒……」情意流動,柳縫衣俊雅的臉蒙上一層幽黯。

  「沈穩如你理應穩如泰山難以動搖,沒想到你也不過是個食糧飲水的普通男子。」此乃可惜。

  「是嗎?」眼一黯,他嘴角勾起深幽的笑紋。

  瞧他眼兒一變,心口暗驚的羅蘭衣微露慌色,悄然的使勁想由他掌心脫逃,雖然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但她有危險近了的感覺。

  「蘭兒呀蘭兒,你曉得普通男子面對他心愛的女子會做什麼事嗎?」濃息逼近,他薄厚適中的嘴輕輕滑過她嫣嫩的朱唇。

  「你……你不可……以。」

  微掀的唇辦是如此誘人,吐出清幽的蘭芷香氣,他是男人不是聖人,對著所愛之人豈能無動於哀。

  柳縫衣沒讓她說出拒絕的話語,萬般憐惜的含住那一抹香艷,雙臂收緊將她凌空抱起。

  床是讓人躺的,也該讓它亂了。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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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師父、師父,你在不在裡面?公主的病又發作了,宮裡來了人要你立刻進宮。」

  砰砰的拍門聲急如星火,一聲重過一聲地似要將門敲破,彷彿稍一收勁便有惡鬼撲來,死命的對著厚實的門板予以重擊,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若說溫文儒雅、處事泰然是樓蘭城百姓對柳神醫的唯一印象,那麼此刻鬢髮凌亂、滿口咒語的男子肯定會嚇傻所有人,目瞪口呆得久久不能回神,以為見鬼了。

  但不識趣的敲門聲仍不斷的響起,解毒不久的唐七似帶著報復心態般,故意用力拍打門板,不管他要找的人在不在裡頭,反正他的用意就是吵得人不得安眠,管他是不是天快亮了,也到了該起床的時辰。

  他很氣嘛!為了自己乎白無故的遭人暗算,以及小小心房剛裝入的那個可愛姑娘,她的主子實在太過份了,連自家人都下得了手,他要替她討回公道。

  「小力一點啦!敲壞這扇門要賠五兩銀子耶!」方小巧嚷嚷,他可沒錢賠人家,讓敲壞它的人去負責好了?

  「不大聲點裡面的人怎麼聽得見我們的聲音?你不要動不動就談銀子,很俗氣耶!」俗歸俗,他的手勁果然放輕了些,改拍為輕叩。

  他也怕賠錢,因為他身上只有五個銅板。

  「是你不是我們啦!你不要害我挨我家姑娘的罵,我只是替你帶路而已,而且你怎麼可以肯定你師父真在裡面?」方小巧趕緊撇清表示和他不同夥,要不是他請他喝羊奶吃干餅,他才不會為了還人情而帶他來怪店。

  「喂!你膽子怎麼這麼小?我是為你出口氣,不想你被壞主子給整死!」唐七氣呼呼的瞪大眼,想捏她一下又捨不得。「我師父一大早就不見人影,他一定是來找你家姑娘了!」

  「我膽子小又關你什麼事,被整死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你幹麼窮緊張地說我家姑娘的壞話。」要是被主子聽見他又要遭殃了,說不定下次叫他趴著吃土。

  「你……我……那是……呃!那是因為我……喜歡……」唐七吞吞吐吐的漲紅臉,眼神閃爍。

  「你說什麼說大聲點,我沒聽清楚啦!」他要洗什麼,他的臭腳丫嗎?

  唐七一個不高興,遂一股作氣的對著他耳朵一吼,「我喜歡你!」

  「喔!你喜歡我……」喜歡就喜歡幹麼用吼的,害他耳朵隆隆作響快痛死了。「等一下,你說的喜歡是……」瞧他連耳根子都紅透了,方小巧的臉也跟著紅得像柿子,只不過是被嚇紅的。

  「不行、不行,你不能喜歡我。」難怪他對他那麼好,原來是有企圖的,差點被他騙了。

  「為什麼不行?反正你家姑娘和我師父是一對,我們也可以在一起。」他就是喜歡她溫溫順順的樣子。

  「他們是他們,和我們不一樣,我是……我是……」哎呀!這叫他怎麼說嘛!

  這件事很丟人耶。

  「他是男的。」

  準備起身的柳縫衣聽見輕柔的笑語,詫異的回過頭一視衣衫凌亂的佳人,好不容易平靜的氣息又開始不穩了,口乾舌燥的盯著雪嫩酥胸流連不去,旋身一攬的低嗅暖玉溫香。

  寬厚的手朝她的胸前一撫,他輕呼了一口氣將敞開的衣襟輕輕拉攏,沒有惡狼撲羊的將她壓在身子底下放肆淫亂,而是萬分珍惜的輕摟入懷,柔情萬干的撫順被他弄亂的發。

  他們差一點就做了夫妻之間該做的事,要不是那陣急切的拍門聲打斷了他們的意亂情迷,他的孩子可能會提早出世。

  他該感謝小七的從中破壞,還是將他吊在城門口曬上三天呢?心跳如擂鼓的柳縫衣緊縮下顎等著體內的騷動平復,斂眉淺笑的低視粉腮酡紅的小娘子。

  「你早就知道他是男的?!」他的外表形似小姑娘,很難分辨真實身份。

  「男的女的我會分不清楚嗎?我們羅家有四個姊妹。」擅於觀察人的她一眼就瞧出他的怪異處,只是懶得點破罷了。

  「既然明白他非女兒身,為何不讓他恢復本來的樣貌呢?」男身女衣總是不適宜。

  羅蘭衣清冷的笑眸中多了一絲頑色,「剝奪別人的興趣有失厚道,他喜歡就隨他去吧!」

  「這種事怎麼會喜歡……」一瞧她眼中的笑意,他了悟的跟著會心一笑。「人家說女人的心眼小,我終於瞭解到究竟有多小了。」

  為了他的隱瞞不言,她將錯就錯的讓他錯到底,看他自食惡果無法收拾,真是心劣無法醫呀!

  眼一挑,纖指一拂的羅蘭衣挑過他咽喉,「你的公主還在等你,別讓她等得床都冷了。」

  「你……」眼眸泛冷的一瞇,他聲音壓低的怒視她,「你還是不信任我嗎?」他們都已經有過肌膚之親,只差一步就成了真夫妻,她居然還懷疑他三心兩意、心志不堅。

  「不,我只是在告訴你我的心眼有多小。」寧可得罪小人勿犯女子,千古年來古聖先賢必知的一點。

  怔了一下,他怒消惱生的橫睇著,「好呀!捉弄我。」

  「是告誡你,女人的心眼小過針頭,你好自為之。」推開他輕挪蓮足下床,她對著銅鏡慢慢梳理烏絲。

  「好自為之是什麼意思?你是在警告我別多看其它女子一眼嗎?」他該氣惱的,可是他卻笑得如雨後的虹影,光彩奪目。

  嗯哼,他真是想多了。「別當我吃酸拈醋,我只是不想一大早有人來敲我的門逼問活死人的事。」

  說到敲門,那兩個小傢伙想把門板給拆了不成?

  砰砰的聲響不曾中斷,但有漸漸放緩的趨勢,大概是敲久了總會疲累,沒先前的氣勢如虹,有一下、沒一下的拍拍敲敲,不時傳來兩道高揚低抑的交談聲,似乎快吵起來了。

  「蘭兒……」心眼真小。他心想著。

  柳縫衣伸手幫她攏著發挽高,不讓滑如黑緞的髮絲沾上污物。

  一般女子晨起梳妝,胭脂水粉是少不了,珠釵銀墜滿佈妝台的挑挑撿撿,就算不為悅己者容也會打點得端莊秀麗,絕不蓬頭垢面的以難以示人的一面醜化原本可看的自身。

  而她淨面之後的第一件事不是對鏡上胭脂,反而是拎起一張人皮面具往臉上貼,遮掩天生麗質的絕色姿容。

  「去瞧瞧門板敲壞了沒,別讓夥計出來趕人。」她看了一眼那扇闔上的窗,暗想也該行動了。

  一門之隔的方小巧急得快跳腳,臉色由紅轉青地退到院落,來回走動的毛躁不安,話到舌尖轉了一圈又含著,滿腹苦水吐也吐不出來,苦出個滿臉愁字。

  雖然主子冷冷冰冰不愛說話,心腸惡毒又不好相處,難討好也沒什麼特別喜好之物,老是拿他試毒做些奇怪的事,還控制他的神智要他入宮畫什麼地形圖、守衛分佈圖。

  可是話不多的好處是不常管他,任由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用刻意去吹捧討她歡心,只要不做出違背她意思的事,就算偷了人家十斤馬肉或是搶人財物也當沒看見。

  不像這個死皮賴臉的唐七,開口閉口都說喜歡,他怎麼可以喜歡他嘛!他和他都一樣是帶把的,才不讓他喜歡。

  「啊!柳神醫,你快把你的徒弟帶回去好好管教管教,不要讓他隨便喜歡人啦!」他會被他嚇死。

  驚魂未定的方小巧在很久很久之後,大概在午膳前忽然驚恐的跳起來,越想越不對勁的睜大惶恐的雙眼,為什麼柳大夫還真的從他家姑娘的房裡走出來?且還衣衫不整的,那他家姑娘呢?

  一想到他們有可能變成一家人,他冷不防的打了個哆嗦,渾身發寒的冷栗直顫,手腳冰冷的快抬不起來,他可不想和唐七湊成一對。

  想著想著,他的臉色都白了,連忙低著頭猛衝,不想他的主子真成了柳神醫的小娘子,她還有很多本事沒被他偷學走,怎麼可以為人妻子呢?他要去規勸她別做傻事。

  「主子、主子,你千萬不要再留男人過夜,這對你的名節有損……啊!你是誰?!」她不是主子,主子的眼神沒那麼靈空。

  「住在這裡的女子呢?」

  冷靈的聲音一出,方小巧更加肯定她不是主子所易容的,因太清太冷太陰絕了,帶著一股肅殺的血腥味。

  「我……我不知道。」他也在找她嘛!

  「真不知道?」銀晃的光芒一閃。

  「我……血?!」

  砰的一聲!

  只見一道寒冷的劍光輕輕劃過,乍見血花由鼻前濺起,來不及感受痛楚的小人兒白眼一翻的昏倒在地,以為自己要去和作古的阿爹作伴,頰邊留著細小的血痕。

  原來他的膽子只有一粒老鼠屎大。




  「到手了,果真是個寶。」

  詭異的月光透著血紅色,細碎的蟲鳴聲一聲聲地由地底深處傳來,鳥獸無聲夜來無風,梟禽的振翅聲特別響亮,像是夜裡的守護者盤旋天際,不時低空掠過想找尋獵物。

  鷹眼銳利的鎖定一抹倒掛屋簷的黑影,大翅一層俯衝而下,誰知認錯了而落了個空擦傷羽翼,那利落身影早已攀上另一座宮闈,腳程極快的穿梁越欄,一起一落的優美身形如蝴蝶輕舞。

  一道藍色的光影在黑夜中綻放,絢爛美麗叫人神往,小小的一枚蘭石鑲嵌銀環成戒,看似無華卻暗藏尊貴之氣,不著艷色微漾冷藍,讓人心生收藏之意而不願割愛。

  樓蘭之行算是大有斬獲,不枉她千里迢迢來此一趟,寶宮之內儘是極品,來日閒暇時再來逛逛也是風雅,樑上君子取財有道,就看各位大爺願不願意散金破財買個安樂。

  咦!風聲?

  耳尖一利的轉向陰暗處,樹影疏落、葉靜花眠,除了巡邏的侍衛持長矛走過外,再無旁物引起騷動。

  聽錯了嗎?引以為傲的敏銳不曾出岔,偷兒的直覺向來不會出錯,暗沈的氣流中隱隱浮動一絲晦森,穿透全然的黑伺機而動。

  「你就是跟在柳神醫身邊的女子?」

  落霜般的冷音如無形的鬼魅出現身後,一身黑衣的羅蘭衣驀然轉頭,眼神戒備的迎向有生以來見過最冰冷的一雙眼。

  起先她並未認出來者的身份,夜色的掩蓋下只見冷肅的身影逐漸逼近,狂戾之氣閃動在泛寒的三尺青鋒,投影出一張娟秀冰靈的殺手臉孔,眼無溫意的銜命而來。

  陰冷月光勾勒出一聲訝呼,月光淡淡的照出兩個人的身影,靜止的風突然在此時揚起。

  「看來你已經知道自己的命數幾時終。」冷劍一揚,四周的氣流忽然凝結地變得沉重。

  「沒個好理由怕走得不安心,黃泉路上不好交代。」果然是她,她該自嘲時運不濟嗎?

  明明已想盡辦法避開她,以不同面目出現於人群中,她以為總能避過一時吧!沒想到到頭來仍是功虧一簣,避無可避的在她快意的當頭被逮個正著,叫她無法逃避。

  「你不該礙了公主的路。」擋路者,死。

  「我早該料到她會動手,可是在宮裡殺人未免膽大了些。」薩哈娜當真目空一切的想掃盡所有阻礙?

  「去問閻王吧!」她沒有必要回答她。

  話語一落,冷冽的劍光隨即就手而出,破空長嘯直逼羅蘭衣的眉心,下手狠絕不留餘地,每一招、每一步形都含著置人於死地的凌厲,劍起劍落殺氣重重,毫不猶豫的舞動鋒利。

  趙冰絹的劍式陰毒、凶殘,招招狠厲充滿迫人的陰邪之氣,羅蘭衣的輕功縱然卓越,以縹緲無蹤的凌波步伐一再閃避,但久戰之下不免疲累,微見腳步浮動不穩,身形不若先前敏捷。

  風聲飄過,半空中傳來布帛撕裂的聲響,一道鮮紅的艷色由雪藕般玉臂噴灑而出,血流如注的深可見骨,於半空墜落的羅蘭衣快速點住自己手臂穴位止血,企圖利用夜色的掩護逃入草木繁盛的林蔭深處。

  可是持劍的冰絹像是看破她的意圖般立即劍風一至,擋住她欲進還退的身影,冷殘的攻擊讓她身上負傷纍纍,處處可見鮮血滴落地面。

  最後一擊,劍尖指向心窩……

  「冰絹姊,你當真要奪我性命?」苦笑著,她真不曉得她的心這般狠絕,不給人一條生路走。

  寒光四閃的長劍驟然停在羅蘭衣胸口,只差一寸就刺穿她心肺。

  「你是誰?!」這世上會喊她冰絹姊的人不多。

  「我是誰?」她低聲的一喃,艱辛的抬起手撕下臉上的人皮面具。「你還記得陰風怪盜俠小小身邊那幾個丫頭嗎?」

  「你……你是……蘭二小姐?!」怎麼會是她?!

  「冰絹姊的記性真叫人欣慰,我以為你早忘了我們姊妹們。」唉!這一身傷真難交代,她的氣力恐怕撐不到無我居了。

  她能說什麼呢!誇聲劍術厲害嗎?

  「你不該來這裡,你為什麼要來?」冰絹的身體動了一下似要上前察看她的傷勢,但是又立直身子不讓人看見她眼底那一閃而過的傷痛。「我不會因為你叫我一聲冰絹姊就放過你。」

  「是嗎?」羅蘭衣表情慘綠的睇了她一眼,沒開口求饒,只淡漠的說道:「好久沒到河裡捉蝦了。」

  「你……」冰絹的冰眸一瞇,變得黯沈。「你沒捉過一隻蝦子,你只會說水冷。」

  往事一幕幕浮現眼前,記憶中的笑聲美好而遙遠,幾乎讓人遺忘曾有過的歡顏佈滿無憂神色,濺水踏溪尋幽采秘,不知憂愁為何物。

  可惜河山變色,家逢劇變,當年的和樂已不復見,為了生存,她走入滿手血腥的陰暗路,從此不再有自己的以殺人為業,人見人懼的失去遮蔭的天,在黑暗中獨行。

  「前些日子那只淫蟲還問起你,你不想回去看看嗎?」怎麼說也算是個遮風避雨的家。

  冰絹的臉上閃過一絲恍惚,心口微酸的將頭轉開,「你走吧!當我沒見過你。」

  「這樣好嗎?你會受責罰的。」她不想因為自己的緣故害她受苦。

  怎麼說她都是無我表哥的心上人,不看僧面看佛面,總不能因放了她而導致任務失敗,反遭懲處的代她受過。

  「你的話怎麼變多了?我叫你走你就給我走,別驚動侍衛。」斥喝一聲,冰絹轉過身來背向她。

  此舉的意思十分明顯,她要再不識趣就是辜負她一番好意。

  微怔的羅蘭衣冷愕的一斂眉,「能退則退不要越陷越深,你自個兒保重了。」

  她不能替她做些什麼,只能將關心放在心裡,造化弄人多有磨難,並非一、兩句規勸便能獲得解決,身不由己的無奈絕非所願,若能坦蕩蕩做人誰會願意淪為邪魔的殺人工具。

  「柳神醫住在左轉第一間寢宮,去療療傷吧!」說完,冰絹縱身一躍的沒入黑暗中。

  冷冷的月照出羅蘭衣絕美的艷容,她望著冰絹消失的背影感慨萬分,原本不想面對如此難堪的重逢,她知道冰絹不願他們明白她此刻正在做的事,她自覺愧對先人。

  但是愛捉弄人的老天總是不放過考驗人的機會,一再用苦難磨練出對生存的耐性。

  失血的暈眩讓她無法多做停留,撐起搖搖欲墜的身體她蹣跚的躲過侍衛的巡邏,小心的不讓一身的血留下痕跡,深宮內院的水榭樓閣錯縱複雜,沒點識路的本事還真容易迷失。

  驀地,她想起依賴性重又迷糊的小妹竹衣,沒有自己在身邊她大概又徹夜難眠了。

  憑著偷兒的本能,纖弱的身影順著牆垣來到一座清幽的宮殿,門外高掛的燈籠泛著流金的暈黃,淡淡流洩出冷傲的光芒,與艷澤的月光相互呼應,給人一種迷亂的詭祟。

  賊是不走大門的,她深吸了口氣凝聚氣力向上一攀,越過重兵守衛的藩牆跳向離她最近的窗口,身一蹲先觀察屋內的動靜。

  一條走動的人影忽然躍入眼中,她心下一寬的鬆了口氣,雙手攀住窗台準備一躍……

  「誰在外面?」

  燈色忽地大明,一列浩浩蕩蕩的綠衣侍女手持宮燈於前頭引路,衣縷飄飄宛如仙人開道,輕撒著香花面露嬌俏的微笑,一室芬芳的除盡新漆味,簇擁著一位娉婷佳人款款走近。

  燭光下,兩腮特別艷紅的薩哈娜公王從侍女中走出,嬌媚冶艷的芙蓉姿容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剛吐過血的模樣,桃色迷離的流露出勾人的媚態。

  「夜深露重怕柳神醫為我的病情徹夜難眠,故本宮特地送來宵點,希望柳神醫勿過度傷神。」

  美目蘊藏無限媚意,蛾眉彎彎像新月,凝膚嫩膚、秀色可餐——她送上的是薄紗輕掩嬌軀的自己,請君品嚐。




  「誰?」

  聽覺敏銳的冰絹倏地回頭,冷劍出鞘寒光颯颯,快如閃電的朝樹影晃動處一擊,劍勁有力的撼動樹幹,落葉紛飛似雪片的幾乎將人淹沒,沙沙的風聲遮掩了落地的足音。

  不遠處一道墨黑的人影掠高站在枝葉繁盛的樹梢上,以迎風之姿俯視飄然的葉片,內力卓絕不下絕世高人,輕易的躲過她凌厲又惡殘的追魂劍術,甚至小小的捉弄她一番。

  她惱極的將長劍轉向飛縱而上,來者也像是得知她的劍招似的輕鬆閃過,不安份的手斗膽的往她怒顏一抹,笑聲清揚的似在取笑她的「龜步」,匆而飛至她身後小攬一下她的腰。

  這根本是登徒子的行為,表面捉弄實為偷香,一下子偷扯人家的發,一下子輕摸握劍的手,舉止輕狂不下青樓裡的花客,沒有一絲正經的逗得她又氣又急的想將該死的採花賊一劍刺死。

  出道多年她還未曾受過如此的羞辱,沒人敢在她的劍下輕薄無禮,做出幾近挑釁的動作自尋死路,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嘖!你真捨得往我俊美的臉刺呀!你不心疼我都替你心疼了。」唉!她還是美得那麼讓人生氣,讓他很想痛揍她一頓。

  可惜她已經「老」得不適合他動手,不然她有得好受了。

  「任無我?!」輕訝的一驚,冰絹冰霜般的冷顏蒙上一層薄雪。

  陰影處走出一襲飄逸白衣,虛無縹緲的仙人風姿令天地黯然失色,冷月無顏的躲進雲層裡自厭。

  「原來你還記得我呀!我還以為你就這樣狠心把我給忘了,害我傷心得茶飯不思,只以燕窩鮑魚果腹。」瞧!他的臉皮多光滑有澤,像貴妃娘娘的滑脂細膚吹彈可破。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出現?伯我一劍殺了你的蘭表妹不成?」他能找得到她,即意味著他已經得知下一個死的人是誰。

  輕佻的眼轉了轉,他笑得風情萬種地學人勾起蓮花指,「說得好像我很無情似的,我不能因為夜思日想難捺相思的找你一訴衷情嗎?別把我想得太猥瑣,認為我只會採花。」

  他喜歡「監賞」美女又沒什麼大礙,看看而已又沒膽上前偷香,哪像她美艷天成婀娜多姿,本來就該讓他溫一溫心窩,帶回去當被窩蓋。

  「我沒殺了她,你大可放心,但不保證她能平安的離開樓蘭城。」她不殺她不代表公主會就此罷手。

  「哎呀!不要板著臉裝嚴肅嘛!我膽子小容易受驚,你就笑一笑逗我開心,遠來是客總要好生招待,我這人很隨和的,隨便弄兩道熊掌、猴腦、獐子肉就能滿足我不挑的口欲。」

  他當然知道她沒補上最後一劍讓蘭丫頭香消玉殞、芳華早逝,一條小命就這麼沒了,一開始他就在旁邊瞧得心驚膽跳、毛髮直栗,生伯冰絹當真不念舊情的痛下殺手。

  不是他狠心無情的拿自家妹子當餌釣她的良知,有此打算前他就小心翼翼的看著他千變萬變的二表妹不出亂子,隨時等著出手替她擋上一擋,可惜英雄始終無用武之地。

  呃!好像不能用可惜兩字,這似乎在期待有事發生似的。

  「二姑娘傷得不輕,你最好勸她別再留在樓蘭城。」冰絹冷言說道,側過身不願與他打照面。

  「你好像瘦了,沒好好用心為我加餐飯嗎?這樣我會心如刀割痛不欲生的。」任無我的手像條無恥的蛇般拂上她的冰顏,當是撫玉弄石。

  她微驚的一顫,努力的忽略他的存在,「宮廷之中乃是非之所不宜久留,快帶蘭二小姐回千楓林。」

  「心疼呀!怎麼腰變得這麼細,上回抱你的時候還長了些肉……嘖!躲什麼躲,我又不會一口吞了你。」雖然他渴梅若水,想張口吞了她。

  唉!她身手變好了,不像以前那般好捉弄。

  「無我師兄,你一定要在宮裡興風作浪嗎?」他的出現代表將無寧日。

  他佻色不減的掬起她的手一笑,「不,我是為你而來。」

  「我……」不,他在做什麼?!

  神色浮現惶恐,乍然僵住的身子動彈不得,他居然點了她的穴。

  「呵呵……別怪我對你太多情,誰叫你小時候想不開的允了當我娘子,我只好帶你回神仙洞當神仙了。」

  月黑風高做什麼事最好?遠揚的張狂笑聲似說著——

  當盜賊,搶人了。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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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乍見翩然而至的尊貴身影款款走來,心細如髮的柳縫衣若無其事地收起攤開的醫書,溫爾不失禮的起身迎接夜訪的嬌客,並將四方的窗拉開讓夜風沁入,邀月共享一夜寧靜。

  他不動聲色的揚起眉注視薄裳前來的嬌媚公主,心中有訝卻不意外,早在白日她刻意要他留在宮裡好隨時醫治她的急症時,他就察覺到她似乎別有打算的想永久扣住他,成為她不生二心的裙下之臣。

  只是他沒想到她膽大到如此地步,為了留下他不惜以女色相誘,深夜造訪不顧病體虛弱,假行探視為由夜送宵點,實為撩撥勾人情慾,不以公主之身自重叫人惋惜。

  她以為男子皆以食色維生嗎?君子有可為可不為,若他真對她有意不會若即若離的迴避她,鮮入樓蘭城寧可繞道而行,即便路途遙遠多行百里,他亦甘之如飴以行醫之名行遊山玩水之實。

  他比較擔心的是單獨留在怪店的佳人,她似乎瞞了他不少事未向他明言,眼神飄匆得讓人難以安心,尋常女子不會以「換臉」為樂的樂此不疲,一再做出與真皮無異的假面皮。

  更別提她那手盜無不克的高明偷技,令人不禁聯想到江湖上幾個以盜聞名的偷兒好手,她偷龍轉鳳的功夫可說是出神入化,到了天衣無縫的地步。

  此時他為她憂心忡仲,就怕她不安份的惹出禍來,叫鞭長莫及的他來不及出手相救。

  「嘗一口你們江南的小點——銀柳炸蝦,我特地請人運來的新鮮蝦蟹,你替我試試鮮不鮮。」薩哈娜尊貴的手夾起炸得酥脆的蝦就想往他嘴裡送,慇勤款待不似個病人。

  一桌的菜餚已經不能說是閒來嘗味的夜點了,牛羊雞豬兔一應俱全,魚蝦蚌蛤無一不缺,天上飛的、地上爬的,有腳無腳的牲畜皆為盤中飧,與宮中迎賓的大宴並無兩樣。

  如此排場理應受寵若驚的感恩在心,可是這一桌的油油膩膩反叫人反胃,南方人口味淡、重養生,不像塞外民族大口肉、大口酒的豪氣萬千,她這份心意還真是受之有愧呀!

  「公主的美意小民領受了,一過酉時便不再進食是小民的習慣,請公主見諒。」這是鴻門宴,見得吃不得。

  他的氣節還不至於一頓飯就被收買。

  「我特意請了江南來的廚子為你燒了一桌好菜,你多少嘗幾口讓我聊表感謝之意,若沒有你的細心照料,我難以苟活至今,神醫的恩惠我一輩子也報答不了。」掩面傷懷,她不肯假手他人地為他斟了杯酒。

  「病人有危出手相救乃醫者的本份,若今日公主未貴如皇室嬌兒,小民一樣會盡心盡力的予以醫治。」他推卻著不願接受她的讚譽,救人乃醫責不分貧富老幼。

  「本宮的誠意難道不值得你破例一回?我也只想表達心中對你的敬意而已,你不會連這點小小的奢望都要拒絕吧!」她一沈不住氣,身為公主的驕矜不自主的流露。

  薩哈娜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像是他的話語重傷一國公主的尊嚴,她高高在上的身份怎能和一般賤民相提並論,他們只配當她的奴、當她的婢、當她使喚的低賤下人。

  不過她依然表現落落大方的模樣不像為他所傷,眼兒轉媚的失去舉國景仰的溫柔婉約,略帶放蕩的淫色。

  柳縫衣端起酒未飲的說道:「公主的身體不比尋常,不應夜不就寢,勞心勞力的張羅小民的飲食,讓小民愧疚於心。」

  「你……」她臉色略微一變地似要罵他不識抬舉,可是她反而眼泛淚光的露出傾慕眼光,「你我之間何必生疏,柳神醫應當知曉我對你的一片情意,愧疚兩字說來傷心。」

  本公主已經給了你台階下,你不要故作清高的讓我難堪,我薩哈娜的嬌媚絕不輸莫宛兒那個賤人。

  「公主的厚愛小民愧不敢當,你如天鳳我似草芥不敢高攀。」他語氣溫和的未見驚色,不卑不亢的讚揚她的品貌雙全。

  但是他的婉拒並未打消她的勸酒意念,神情顯得特別嬌媚的朝他靠近,柔荑纖纖的輕觸他俊雅面容,極盡勾引之態的抿抿唇,眼波送媚酥胸半露,不達目的不肯罷手。

  衣著單薄的身子幾乎要倚靠著他,濃郁的挑情氣息由她過度香濃的體膚飄散,看來似要成就一件好事。

  驀地,柳縫衣似寒氣入身的打了個哈啾,身一彎避開她的投懷送抱,假意取藥治寒的冷落心有不甘的她。

  「你是嫌棄我容貌不夠娟秀嗎?」她的語音中已出現微惱的不快,對她的紆尊降貴而不被接受感到受辱。

  「不,公主誤會了,人無美醜何來嫌棄之理,在小民的眼中心美人則美,販夫走卒一樣有天仙之姿。」他此刻心裡想到的是擅於易容成各階層百姓的未來娘子,隱含情意的淡笑不經意由嘴角揚起。

  他一點也不知道這抹笑勾起薩哈娜不肯服輸的妒意,她以為他心中所愛的對象是她的死對頭莫宛兒,那股想將他徹底收服的決心更加強烈。

  「既然不是嫌我貌醜就乾了這杯酒吧!本宮也知道我這病弱的身子不堪折騰,你就依了我這回。」她一臉嬌弱的撫撫額,好像體力有點不支,希望他容她任性一回,下回想再縱酒狂歡的機會可能不再有了。

  意思是她隨時會病故,時日不多了。

  「公主……」望著明艷的嬌顏醉意酣然,苦不堪言的柳縫衣只好虛與委蛇的扶著她。

  「就一杯好不好?我絕不強人所難。」她說得好不委屈,讓人想拒絕也拒絕不了。

  「嗯!一杯……」舉杯欲飲,衝鼻的酒味讓他眉心一擰的就口未飲。

  「怎麼了,這酒色不合你意?」她趨前一問端起酒杯輕飲一口,神色自若的看不出任何異樣。

  但在她認為沒人注意的時候,那閃過眼底的詭色讓人一驚。

  「我剛剛想起稍早身子不適曾服用了一帖藥,藥性正好和酒相沖,只好辜負公主贈酒的心意。」唉!堂堂樓蘭城公主竟也學人下藥,這世道真要亂了不成?

  莫非她忘了他是個大夫,能聞出其中的藥味?

  一看他菜不吃、酒不飲,什麼也不碰讓她心機落空,心一急的薩哈娜整個人往他身上貼去,寬衣解帶的眼帶媚態,企圖以渾圓有致的嬌軀迷惑他,甚至不顧廉恥的欲撕開他的衣服好造成事實。

  因為她是個公主,只要他「玷辱」了她,他一生的名聲也將毀於一旦,若不順從她的意念行事,他也休想再立足於人世間,身敗名裂一輩子背負惡名。

  「公主不是病得快死了嗎?怎麼還有力氣強佔男人,你這輩子沒見過男人呀?我的男人你也敢碰!」

  就在柳縫衣準備一掌擊暈她好免除她做出羞辱皇家門風的行徑前,一道刁蠻、驕縱的清亮女音突然從身後響起,語帶尖酸刻薄的大肆嘲弄,狂肆的態度與某人極其相似。

  但是他的眼中卻掠過一抹複雜的疑色,眸色一深若有所思,眉蹙如山的盯著屏風後若隱若現的贏裊身影。

  「哪個大膽的賤婢敢污辱本宮,還不快出來受死!」惱羞成怒的薩哈娜連忙拉起薄裳敝體,本性畢露的怒罵不知死活的奴才。

  「嗯,除了會幹些偷雞摸狗的下流勾當外,你還會做些什麼?虧你還是個公主呢!我呸!呸!呸!」女子手擦著腰一副盛氣凌人的模樣,氣焰高漲的走出遮掩的珊瑚屏風。

  「莫宛兒,你怎麼會在這裡?!」薩哈娜瞠大的眼充滿妒恨,不敢相信的驚喊出死敵的名字。

  「莫宛兒」得意非凡的當她的面抱著柳縫衣,臉上帶著幾許輕狂,「因為我的柳哥哥在這裡,所以我就來陪他嘍!」

  她所謂的「陪」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什麼意思,髮鬢未梳散於身後,嘴唇紅艷像剛被男子狠狠寵愛一番,滑落的單衣遮不住半敞的香肩,那一抹歡愛後的紅暈引人遐想。

  但是眼見的事實還不如她身上過大的衣服來得有說服力,鬆垮的掛著似底下不著一褸,那是一件男人穿在裡頭的單衣,而衣服的主人——柳縫衣正不發一語的任由她攀著不放。

  也就是說公主的到來剛好打擾到人家的好事,害她來不及梳妝打理好見貴客,只好隨便找塊布包著。

  「誰准你進宮的?你居然淫亂到我們樓蘭王宮來!」薩哈娜氣急敗壞的指著她鼻頭大罵,無法接受她出現眼前的事實。

  那意謂她又輸她一著,沒能佔上風好趁機譏笑她。

  「有你淫蕩嗎?三更半夜不睡,為人施菜布酒還裝出病懨懨的模樣,你以為我的柳哥哥會意亂神迷著你的道呀!」她不需要別人允許才能來,皇宮大內的琉璃瓦早不知被她踐踏過幾回了。

  「你……私入王宮又對本宮不敬,按照本朝律法當斬不誤,你還不立刻下跪求饒?!」她起碼會留她一個全屍。

  「莫宛兒」嗤笑的一哼,「公主淫亂後宮又該判個什麼罪?不知道樓蘭國王會不會痛心疾首去了你公主的封號貶為庶人。」

  「你……你不要以為我不敢辦你,必要時我會先殺了你。」永除後患。

  氣惱的薩哈娜威脅的說出狠話,很難相信眼前語詞鋒利的女子會是那個老被她氣得跳腳的死對頭,反常的聰慧敏黠根本不像平常的她,讓她反過來氣得想殺人,除之而後快。

  「莫宛兒」不以為然的微露一絲清冷氣息,「只要你不怕得罪馬幫,我『莫宛兒』的腦袋隨時擱著等你。」

  「你……」她竟敢抬出馬幫來壓她,真是太可恨了!

  薩哈娜和莫宛兒不合多年眾所皆知,但她始終不敢動她、隱忍她張牙舞爪的主因,便是忌憚馬幫的勢力。

  死一個尋常人家的女兒沒什麼大不了,只要處理得當自然不了了之的煙消雲散,可是馬幫幫主鍾愛的胞妹若出了事可就沒那麼容易善了,肯定會引起軒然大波,甚至整個樓蘭城也跟著遭殃。

  所以這個「莫宛兒」才以莫宛兒的身份出現,因為她曉得薩哈娜再怎麼狂妄無知,也不敢向馬幫勢力挑戰,他們所擁有的實力和財力足以佔領一個國家。

  「宛兒,不可對公王無禮。」玩笑適可而止。柳縫衣以傳音入密的方式告誡懷中女子。

  她微訝的抬頭一視,深幽的眼中讀不出半絲情緒,「莫哥哥同情她?」

  「不,我擔心你。」他小聲的俯在她耳邊說道,掌心貼著她後背暗輸真氣。

  「擔心莫宛兒?」「莫宛兒」低揚的聲音中有著摻雜酸味的怒意。

  「對,擔心你這個莫宛兒。」末了他說了一句,「你最好不要給我暈倒,否則你這輩子休想再碰一張人皮面具。」

  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的「莫宛兒」怔愕的盯著他,難以置信的露出生平第一次呆滯的表情,久久不能回神的感受一股熱氣在體內流竄,她的心也跟著熱了起來,隱隱浮動著愛意?

  「我想你會得到一個不怎麼安份的妻子,不過……」

  「不過什麼?」若在之前聽到她這句話,他會欣喜若狂的修書一封回康寧告知即將成親一事,可是現在他卻暴怒得想毀掉一座城池。

  「接住我。」一陣黑暗攫去了她的意識,身子一軟的墜入他張開的雙臂中。




  「咦!怎麼有兩個莫宛兒?!」

  物有相似、人有相肖時有所聞,但長得一模一樣如同一分為二的女子卻是少之又少,簡直是同一塊模板刻出的水靈兒,眼耳口鼻像得如一母所出的雙生子,叫人無從懷疑她們不是姊妹。

  若非出生時他就和焦急的爹親在門外等候,相信親生大哥莫驚雲也會以為他鄉了個如花似玉的妹子,是當初產婆弄錯了,或是有人故意隱瞞。

  當柳縫衣抱著兩眼緊閉的「莫宛兒」出現在馬幫時,眾人的眼珠子差點掉出眼眶地張口結舌,久久不知道該如何反應,鴉雀無聲地一再在兩張相仿的秀雅臉上來回比對,想從中看出端倪。

  突地,圍觀的人群中傳出詫訝不已的驚呼聲,大家小聲討論的聲浪才如大夢初醒似的一波高過一波,幾乎要將人淹沒地圍在左右,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得不可開交,沒把屋頂掀了還真是意外。

  其中最驚訝的莫過於莫宛兒本人,她根本就是呆若木雞的瞪著平空出現的人兒,不敢相信她用情甚深的柳哥哥居然和另一個她那麼親近,卻不肯多看她一眼給予一絲絲柔情。

  傷心、憤怒、不甘、沮喪和深沈的恐懼在隨後發作,她不能接受他別有所愛,而且那人還是個長得和她一模一樣的女人。

  她覺得自己被傷害、被欺騙、被人偷去臉,她想柳縫衣會在意這樣的女子理應是先愛上她,這會兒著實不該放著深愛他的她不管而移情別戀,辜負她這些年來對他一心一意的等待。

  「我不要她在這裡,快把她趕出去!」驕蠻的個性不改,她以砸破一隻琉璃花瓶來發洩心中怒意。

  若是以往馬幫幫主會由著她胡來的要大小姐性子,可是此刻他卻板起臉十分嚴肅的當大哥,不容許她繼續胡鬧。

  「馬幫在江湖上行走最重情義,行俠仗義、扶弱濟貧乃我等本份,豈有見危不救將人趕出去的道理,這種不仁不義的事我做不出來。」何況那人還是和他有過命之交的好友所帶來的,他更加不能為了這點小事壞了兩人的情誼。

  妹子可以寵,但不能寵得讓她傷及無辜,在自個幫裡她愛怎麼吵、怎麼無理取鬧他都能包容,甚至是有點縱容的容許她使點姑娘家的小脾氣,反正天有他頂著不怕垮,她要翻雲覆雨也由著她。

  可是現在情形大為不同,屋裡的「宛兒」一看就知身負重傷的模樣,若不給她優適的環境加以調養,恐怕傷勢會日趨嚴重。

  「我不管,我就是不准她待在馬幫,你要是不方便出面就由我去,我要她現在、立刻、馬上離開!」看到「她」她就一肚子火,恨不得將「她」的臉撕得稀巴爛,不許「她」頂著她的臉和柳哥哥那麼親近。

  「不許去!」莫驚雲怒拍桌子的一吼,粗獷的臉上佈滿堅定的俠義之氣。

  「大哥,你盡偏袒著外人不顧自個兒的妹子,我不要那個女人搶走我的柳哥哥,他是我的!」她要成為他的妻,誰都不能和她搶。

  「柳兄弟是人又不是東西,哪能你說要就要,你這拗脾氣再不改一改,我看沒有一個男人敢靠近你半步。」他是不是太寵她了?把她寵得不明事理、無法無天。

  看來是需要好好的管教管教,不然他愧對先人的托付。

  「我為什麼要改?你們不是說我的性子率真坦直、沒什麼心眼,有江湖兒女的豪氣,我要一個男人有什麼不對?他本來就是我的!」蠻不講理的莫宛兒仍一臉霸道地不理他怎麼說,堅持自己的所做所為並沒有錯,大家都該順著她的心意才是。

  「你……」我錯了。莫驚雲在心裡說著。

  「大哥,你應該要幫我而不是替外人說話,難道你不想柳哥哥當你的妹婿,平白將穩固你在幫中勢力的最大幫手往外推?」

  她難得用心的說中他心坎底的打算,讓他遲疑的緩了臉色。

  人是自私的,會有所考量也合乎常理,當無我與小我相衝突時,人都會猶豫不決,考慮再三才下決定。

  不過老粗性格的莫驚雲不愧是一條鐵錚錚的漢子,在衡量情與義孰輕孰重時,義無反顧的以俠義為重,不因幫裡的紛亂而讓私心蒙蔽了義氣。

  「宛兒,該放手的時候就要放手,不要一意孤行捉住不屬於你的一切,免得將來後悔莫及。」他不想她為情所傷。

  被寵壞的莫宛兒根本聽不進他的話,頭一撇發狠的說道:「你不幫我我自己動手,我不會留下一個禍害搶我的柳哥哥!」

  一說完,她怒氣沖沖的衝向後院,一臉兇惡的打算將神似她的女子趕出馬幫,不讓她有機會奪她所愛。

  只是城府不深的莫宛兒並未考慮到那位受傷的姑娘是由何人帶來,衝動行事不問後果,單純的心性就像樓蘭城的風沙,平靜時一望無際的單色,風一揚起滿天黃沙。

  說得好聽點是率真坦蕩,不會要手段陷害別人,其實是漏蹄馬有勇無謀,一個勁的往前衝,根本不在乎對和錯,遇到懸崖照樣往下跳。

  生性豪爽的莫驚雲一見她又任性行事,大腿一拍的低咒一聲,連忙尾隨其後免得她做出貽笑大方的傻事。

  不過怒氣衝天想放火燒屋的人不只是莫大小姐一人,表情陰沈的柳縫衣同樣滿臉騺色,對著洗淨一身污血的盆子露出壓制不住的怒火,只差沒一掌擊碎厚重的蟠龍椅。

  「你還要對著那盆水發多久的怒氣,不覺得累嗎?」嗯,這藥好苦,他肯定放了黃連。

  真是小心眼的男人,居然用這一招教訓她。

  「現在不要跟我說話,我在沈思。」語氣冷靜得嚇人,望著血水出神的眼冷冽凌厲。

  要不是她傷口疼得厲害,也許她真要笑出聲。「不妨礙你深思細酌的鴻儒博學,我先走一步……」

  作勢要起身下床,羅蘭衣的足尖尚未沾地,風似的身影已來到她眼前,來不及眨眼,即以雷霆之勢將她壓回床鋪,身一移坐於床楊背向著她。

  「你最好別輕易嘗試賭你的運氣,我藥櫃裡剛好少了一味甘草。龍膽味苦清熱瀉火,薑黃味苦除風熱,毛麝香味辛、微苦,止血解毒,青葙子味苦、止血消喘,百枝味苦、強腰健背續筋骨,午時花味苦、清熱解……」

  柳縫衣看似平靜的念著醫書上的藥名,以及其藥性和功效,每念一句他身後的佳人身子就小縮一下,稍微恢復血色的嬌顏微微泛白,香沫輕噎的撫著胸口像嬌不勝衣,畏縮的不想再聽地衣味苦、主卒心痛、中惡,白頭公味苦……

  一聽到味苦兩字她的五臟六腑便開始翻滾,一陣惡惡的苦味由心口泛向舌尖,生澀的氣味難聞恐怖。

  「夠了,你打算讓我把胃裡的藥全吐出來嗎?」她連吐出的氣都苦澀不堪,這樣還不能讓他消火嗎?

  「你敢吐一口試試。」柳縫衣突然對著門口一喊,「同樣的藥再熬十份。」

  外頭傳來唐七的聲音,「是的,師父。」

  也就是說不怕她吐光一肚子的藥汁,只要她不怕苦一再重複喝藥的辛苦,他絕對奉陪到底。

  溫爾的性子一怒起來也挺駭人的,可見他氣得不輕。

  尤其她一身是傷暈倒在他懷裡一事著實嚇壞了他,從他行醫聖今他從未如此慌亂過,面對心愛女子滿身劍痕的錯愕,讓他一顆揪著的心難以放鬆,每一道傷口都像劃在他心口一般,傷痕纍纍。

  「柳哥哥心胸這般狹隘,我想沒幾戶人家的姑娘敢下嫁。」畢竟羅家出了個狡猾成性的羅梅衣,「澤惠」甚多的姊妹們又豈容小覷。

  倏地回頭,狂肆的雙眼進射出惱她不著的陰鬱,「你到底為了什麼夜闖王宮,還讓自己受了一身傷?」

  他終於問出口了,她以為他要憋上一輩子才開得了口,「為了它。」

  羅蘭衣鬆開手心露出發亮的蘭戒,他陰沈的眼眸更深幽了。

  「就為了一枚小小的戒指值得把命送掉嗎?」若非他身不由己的遭強留宮中,她幾近送命的傷該找誰醫治?

  或者說誰有本事及時救回她一條小命,她真是太亂來了!

  「身為四君子中的蘭盜,以身涉險在所難免,你何必擔慮太多……」生死由天不由人,毫不通融。

  可是她的話還來不及說完,不及盈握的雙肩突地一痛,怒火滔天直衝著她而來,耳膜轟隆的只聽得見一陣又一陣的雷吼,震得她頭疼身也疼,眼翻心窒的想再暈一回。

  「我管你藍盜、白盜還是紅盜,你在衝動行事之前有沒有先為我設想一番?明知道危險重重還執意下手,你心中何者為重、何者為輕會分不清嗎?非要讓人時時提心吊膽,刻刻操心不安……」

  羅蘭衣從不知他舌燦蓮花的口才好得足以讓他喋喋不休半個時辰之久,原本她打算讓他發發積鬱之氣免得鬱血積胸,可此刻後悔莫及的她卻半垂冷眸的盯著一隻昏昏欲睡的白蟻,傾羨它的自在。

  由他惱火的話意中不難發覺他早已得知她盜賊的身份,只是心有懷疑猶自揣測,未經她親口證實他不予置評,故作不知的等著她對他坦白。

  可惜時機不對讓他惱上加惱,那句不必擔慮太多更是火裡調油,腹裡的中火一燒頓成烈焰,衝入雲霄燃起漫天大火,毫無節制的湧向令他火氣大作的嬌人兒。

  「你覺得我們什麼時候成親較好?」他也該累了,是時候歇息歇息。

  一句不算溫柔似水的淡然言語一起,怒言不絕的柳縫衣驀地停語瞠目,心中一暖一冷的不知拿她如何是好,輕歎一聲的疏開眉間皺折,神情轉柔的鬆開手為他掐出的紅瘀抹上涼膏。

  「你真是我心頭的一根刺,扎得我不時發疼卻狠不下心來拔除,你說我該怎麼做才好?」他咳聲歎氣的說道,取出最好的刀傷藥為她的傷口換藥。

  他連夜帶著她由宮中潛逃而出,之後捎書一封意指日有遠遊多有不便,望公主另覓良醫、病體康泰,他力有未逮失神醫之名,故潛心修研醫書盼增長見聞,以醫治更多如她一般難愈的疑難雜症。

  想當然耳薩哈娜自是不肯輕信,但礙於馬幫的勢力又不好親身上門求證,只好嚥下不甘地繼續佯病,不斷發出求醫榜文想讓他「迷途知返」。

  「這麼難纏的女子就用大紅花轎抬回府,免得她害人害己的遺禍人間。」她嘴角微勾,笑花燦燦的輕綻。

  他無奈的笑了,「得妻如此定是我少做功德,我還有什麼話好說。」

  羅蘭衣輕放蔥白玉手握住他繭生粗厚的大掌,眉眼之間傳送一抹濃情,「執子之手,與子白首。」

  「即使我是康寧柳家後人?」他刻意提起此事回敬她之前的諸多刁難。

  「除了認了還能有二話嗎?誰叫你跟我一樣是個賊。」不知不覺偷走她賴以維生之物。

  他沒能聽出她的意思微露疑惑地反問:「我是賊?」

  她將他的手往自己心口一放,「這顆心都被你這個賊子給偷了,我不認了都不成。」

  笑容揚如七月陽的柳縫衣心裡漲滿對她的愛戀,柔情入眼的握緊她白玉掌心,執子之手,白首一生。

  身一俯,他輕啄朱唇的立下誓言,擁著她四目相望,動容的情意流轉在兩人之間。

  「你們在幹什麼?分開、分開,給我離遠點!柳哥哥是我的,誰也不能跟我搶,就算你長得跟我一模一樣……啊!你……你是誰?!為什麼穿著那個女人的衣服……」

  怔住的莫宛兒愕然的發不出聲音,兩眼瞠大的注視著眼前絕色的天仙女子,自慚形穢的為之黯然。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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