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瓏絞盡腦汁也想不透,這個男人為啥就愛招惹她?
在旁人眼中,向剛聰明過人、高大俊朗,堪稱「極品中的極品」,
只有她知道,這家夥是個不懷好意的無賴,
他的特別「青睞」,可讓她高中三年淒慘無比。
好不容易熬到他畢業離開,她還以為從此脫離苦海,
哪裡知道幾年之後,向剛再度出現,
不但男性魅力有增無減,還成為她大哥的合夥人,
她這個失業小米蟲壓根兒得罪不起他,只能含淚「侍候」,
而那雙帶著笑的深邃黑眸,總是鎖住她不放,
眼中偶爾流露的炙熱火苗,
更讓她呼吸加速、心頭小鹿亂撞。
為了一勞永逸,她自告奮勇,帶著他去相親,
妄想把這個「燙手山芋」扔給別的女人煩惱……
只是,為什麼一陣兵荒馬亂下來,怎麼反倒是她被「親」?
第一章
早晨六點半。
寧靜的街道,被陽光照耀得一片金黃。帶著濃濃寒意的冷風,從街道的這一端,呼嘯橫掃到街道的另一端,落葉四處飛舞。
幾輛載運花卉的貨車,駛過寂靜的小鎮,冰冷的空氣中,飄散著一陣淡淡花香。
六點四十分,一輛腳踏車慢吞吞的前進。
車上的少女像頭警戒的貓兒,躲在路旁,觀察動靜。她神色緊張,不時的左右張望,那頭清湯掛面的黑髮,也隨著她張望的動作,跟著左
搖右晃。
四下無人,很好!
偵察的舉動,持續到六點四十五分。
再次確定可見範圍內,並沒有出現任何可疑人物後,她這才抬起頭,對著蔚藍晴空深吸一口氣,小臉上的緊張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無限感激。
「噢,謝天謝地。」低喃幾聲後,她跳上略嫌過高的腳踏車,這才進入鎮上的主要街道,往數個紅綠燈外的高中校園前進。
十二月的寒風迎面刮來,她冷得瞇起眼兒,肩膀略微瑟縮,還用顫抖的小手拉好頸間的圍巾。
時間太早,兩旁大多數的店家都還緊閉鐵門,沈浸在甜美的夢鄉中,倒是菜市場裡,一早就熱鬧非凡。眾多的攤販,從菜市場裡頭,一路擠到路口來,早起的主婦們則是提著菜籃,在攤販間穿梭,忙著採購最新鮮的蔬果。
經過那些攤販時,她情不自禁放慢行進速度,黑白分明的眼兒在蔬果間轉來轉去。
唔,高麗菜看來挺青翠的,不論是大火快炒,還是擱進滷肉裡一塊燜煮,都好吃極了——對了,歐陽伯母昨晚特地送來半塊火腿,要是一起熬湯,滋味肯定好極了。
啊,那些茼蒿也滿不錯的,這陣子恰巧是盛產期,價格正便宜,要是買個幾斤回去,晚上就可以吃火鍋了。
冰箱裡還有幾盒蝦餃、魚餃,只要解凍後,再把初一拜拜時,剩下的炸魚頭擱進去,用沙茶醬稍微調味
「凌瓏!」
中氣十足的呼喊響起,在她腦子裡亂繞的蝦餃、魚餃還有沙茶魚頭,被那聲呼喊一嚇,瞬間全飛了。
她倒抽一口氣,連忙回頭,速度之快,甚至聽見頸骨傳來「喀」的清脆聲響。
只見幾公尺外,一個年紀與她相仿的青年,帶著滿臉笑意逼近,她呼吸一停,臉色頓時轉為慘白。
不會吧,又是他!
晨間的美好心情,瞬間化為烏有,她當機立斷,轉身開始狂踩,迅速拉開兩人的距離。
車速過快,寒風灌進衣裳,圍巾在風中飛揚,她咬住下唇,迎著刺骨的冷風,把腳踏車踩得像風火輪般飛快,不顧一切的往前衝刺,只求盡快擺脫身後窮追不捨的跟屁蟲。
只是,對方也不是省油的燈,不但一路緊咬不放,還以最大的聲量,沿路叫喚,非要引起她的注意力不可。
「凌瓏!」
響亮的呼喊迴盪在寧靜的街道上,聽來格外刺耳。她肩膀一縮,忍住回頭咒罵的衝動,化惱怒為力量,雙腳踩得更用力。
兩部腳踏車一前一後,在街道上展開高速追逐。
「凌瓏!」他又喊,宏亮的嗓音打斷鎮民們的清夢。
唰!
水電行開門了。
「凌瓏!」
唰!
文具行開門了。
「凌瓏!」
老天,他是想把鎮上的人都吵醒是不是?
前方的十字路口,綠燈閃成黃燈,她目不轉睛的瞪著號志,咬緊牙根,奮力狂踩,想利用紅燈擺脫他
可惜!閃爍的黃燈,在她距離路口半公尺左右時,轉為紅燈,熄滅了她最後的希望。
前方受阻,凌瓏只能緊急煞車,在路口前停住,右手撐住電線桿,低頭頻頻喘氣,舒緩胸腔因過度運動而引發的微疼。
腳踏車的正主兒是哥哥凌雲,座椅的高度對她而言,實在高得離譜。她坐在上頭,雙腿根本踏不到地,停車時總要找個東西扶一下。
雖說是同為凌家出品,但是男女有別,在身高上就可見不同,兄妹二人明顯有著XXL和XS的尺碼差距。比起手長腳長的凌雲,她顯得格外嬌小,絲毫不辜負她的名字。
另一部腳踏車接近的聲音,讓凌瓏頸後的寒毛,一根一根全都豎了起來。即使不回頭,她也能知道,那個毀去她好心情的罪魁禍首,這會兒已經追上來了。
「早。」醇厚好聽的嗓音,帶著濃濃的笑意,在她腦袋後方響起。
「早。」她深吸一口氣,心不甘情不願的回頭,小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距離她不到一公尺遠的地方,向剛正彎著薄唇,對她微笑。
「你不想跟我說話嗎?」他輕聲問道,乾淨修長的手擱在腳踏車把手上,長腿跨開,意態悠閒,跟她氣喘吁吁的狼狽模樣截然不同。
「沒、沒有啊!」她昧著良心說謊,還小心翼翼的跟他保持距離。
「那么,為什么不論我怎么叫你,你都不理會?」
「你有叫我嗎?」她裝傻。「喔,抱歉,我沒聽見。」
「是嗎?我還以為,你是存心躲我。」向剛帶笑的目光,從她乾淨的布鞋,慢慢的游移到那張素淨的粉臉,仔細的覷了一遍。
凌瓏敷衍的乾笑幾聲,大眼兒則是瞪著號志燈,妄想用意志力,快些讓它改變燈號,才能盡快脫身。
他的腳踏車往前滑行,與她並列,健壯的身軀擋去大部分的寒風,那深黑色的短髮,在陽光下看來十分帥氣。
左方的燈號在閃爍,凌瓏深吸一口氣,壓低身子,握緊把手,作預備動作。
「對了,為什么一大早就騎得這么快?」他興致盎然的問,對她的所有事情都頗感興趣。
噢,這傢伙的問題為啥這么多愛騎多快是她的自由,輪得到他來管嗎?
這次,向剛連敷衍的笑聲都得不到,當紅燈轉成綠燈,凌瓏以火燒屁股的速度,連人帶車,頭也不回的衝出去。
她不敢回頭,一路卯足了勁的狂踩。
順利穿越幾個路口後,刺眼的紅燈再度出現,阻攔了她的衝刺。她心不甘情不願的停車,習慣性尋找支撐物,小手很自然的撐住一旁的郵筒。
可怕的狀況發生了!
也不知是哪個沒公德心的王八蛋,昨夜撞倒了郵筒,不但沒去自首,還胡亂的把破碎的水泥塊堆一堆,勉強讓郵筒保持站立狀態。如今,經她這么伸手一撐,郵筒不堪負荷,開始以緩慢的速度傾倒。
「啊!」凌瓏發出一聲慘叫,連忙跳下來,雙手拉住郵筒,用盡吃奶的力氣,才勉強止住它傾倒的勁勢。
寒風颼颼的吹過,她的雙手都黏在郵筒上,全然動彈不得。
向剛再度現身,慢條斯理的把腳踏車停好,這才走到郵筒旁,雙手交迭在胸前,用一種欣賞好戲的神情,觀看她與郵筒的拉鋸戰。
「原來,你沖得這么快,是要趕來破壞公物。」他恍然大悟。
「不、不、不是!」她拚命搖頭,努力否認,心裡緊張得冷汗直流。「不是我弄壞的!」
「容我提醒,眼前罪證確鑿,你的辯駁很難說服人。」他彎唇微笑,保持看戲的姿態,連一根手指頭都懶得動,絲毫沒有要出手相救的打算。「我記得,重埋一根郵筒,可要花三千多塊。」
凌瓏倒抽一口涼氣。
三千塊!老天,這對一個高中生來說可是天文數字,她每個月的零用錢只有五百塊啊!
「你快來幫我啊!」她急忙求救。
「我要是幫了你,能有什么好處?」他事不關己的摸摸下巴,在出手前,先確認會有啥報酬。
「助人為快樂之本,哪裡還要問什么好處?」
向剛搖頭晃腦,想了一會兒,才又開口。「這樣吧,我幫了你,你的便當就歸我。這很公平,對吧?」
「這是敲詐!」凌瓏激動的反駁,粉嫩如水蜜桃的臉兒,因為怒氣而變得紅通通的。
他聳聳肩,很大方的接受指控。「你自己決定,是要讓我享用你的午餐呢,還是賠錢了事?」
「你、你、你——」她用盡吃奶的力氣,拉住郵筒,但力氣已逐漸用盡,肩膀更是酸得發疼。
不行,這么僵持下去絕對不是辦法!等會兒要是有人經過,瞧見這景況,她根本百口莫辯,只能扛下這「破壞公物」的罪名。眼前最重要的,是她得先擺脫這該死的郵筒!
打定主意後,凌瓏抬起頭,瞪著一派悠閒的向剛。
「好啦好啦,你說什么都行!」她咬牙切齒的開口。
「很好。」他讚許的點點頭,神情仍是那么從容不迫,像是早料到她一定會投降。
「還楞在那邊作什么?快點,替我扶著,我的手都快斷了。」她嚷嚷著,酸疼的手臂因為用力而顫抖不已。時值耶誕節前夕,郵筒裡裝滿聖誕卡,重得她的手都快斷了。
向剛走上前來,大手一伸就拉開郵筒,分擔了所有的重量。她拚盡力氣才能拉住的郵筒,他卻是輕輕鬆鬆,扶得不費吹灰之力。
得到自由的凌瓏,立刻蹲在地上。她咬著紅唇,忍住呻吟,還可憐兮兮的按摩手臂,想減去一些酸疼。
呼,還好她沒有硬著頭皮逞強,否則要是再撐得久一點,她的手臂非跟肩膀分家不可。
「別蹲著不動,起來。」擔負「重」責大任的向剛開口,抬腳踢了踢她裹在長褲下的臀兒。「把那些水泥塊推過來,我們得先把郵筒固定住,再去通知鎮公所,要他們派人來處理。」不同於她的慌亂,他倒是冷靜得很,早已想妥了處理的方法。
她默默的起身,拍掉褲子上的腳印,卻沒有乖乖聽從指示。相反的,她一步一步的往後退,逐漸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向剛警戒的瞇起眼睛。
她扶起倒在地上的交通工具,小腦袋垂得低低的,偷偷摸摸的坐上去,決定舍下「恩人」,先行開溜,把燙手山芋扔給向剛處理。
「你敢?」他無限輕柔的問,語調中飽含威脅。
簡單的兩個字,竟讓她心裡毛毛的,嬌小的身子還竄過一陣與寒冷無關的顫抖,盈滿罪惡感的眼兒,更是從左看到右,再從右看到左,滴溜溜的四處亂瞟,就是不敢跟他的視線接觸。
「呃——我——」她鼓起勇氣開口。
「回來。」他的聲音更輕更柔。
凌瓏屏住呼吸,小臉垂得更低了。
「那個——呃,那個——對了,今、今天的早自習要考——地理——嗯,我、我是地理小老師,得早些去準備考卷——」她胡亂的掰了個理由,聲音愈來愈小,到最後幾乎小得聽不見。「那、那——我先走了——」
不敢察看向剛會有什么反應,她喃喃的把話說完,就低著小腦袋,騎著腳踏車,迅速逃離現場。
早自習還沒開始,學生們在校園裡走動,拎著掃除用具,忙著作晨間打掃。
凌瓏從停車棚裡晃出來,背著書包往教室走,一路上還不斷回頭看,彷彿怕身後隨時會竄出憤怒的惡鬼,活生生把她大卸八塊。
七點十分,一年八班的學生還沒到齊,位子只坐了七分滿。
她習慣性的從後門溜進去,在自個兒位子坐下,先把書包掛好,再慎重的從手提袋裡拿出便當,打開來偷瞄一眼,清亮的眸子,在瞧見鹵得色香味俱全的牛肉時,綻出幸福的光芒
啊,當壞人是值得的!
雖說這過河拆橋的舉動,實在有些卑鄙,但是話說回來,是向剛勒索在先,她不得已才會出此下策。要是他好心點,一開始就願意出手幫忙,她又何需找他當替死鬼?
一個貼滿木村拓哉的書包,砰的一聲,被摔在另一張桌子上,一張圓圓的臉兒湊了過來。
「聽說,你早上又遇著向學長了?」羅小芳好奇的問道,臉蛋旁的辮子,讓她的臉看來更圓。
凌瓏呻吟一聲。
「消息也傳得太快了吧!」
「是路口交通糾察瞧見,告知正上學途中的二年級學姊;學姊進校門時,又把消息透露給校門口的衛生糾察。現在,衛生糾察正在校門口告訴每一個人。」羅小芳把流言傳播路徑說了一遍,圓臉湊得更近,臉上充滿好奇。「據說,今天你跟向學長一起上學,兩人還狀似親暱。」
冤枉啊!誰跟他狀似親暱了
凌瓏小臉一垮,認命的歎氣,甚至懶得辯駁了。
踏入高中校園不過三個多月,拜這些流言所賜,她的高中生活早已灰暗得讓人欲哭無淚。
眼看好友一臉哀怨,羅小芳同情的拍拍她的頭,給予些許安慰。
「誰教向學長那么受歡迎,你們老是湊在一起,那些親衛隊愛屋及烏,自然對你也格外注意。」
愛屋及烏?
拜託,她這只「烏」,幾乎都快被那些親衛隊生吞活剝了!她簡直像是一腳踩進馬蜂窩裡,每天都被叮得滿頭腫包。
不是凌瓏自謙,一直以來,她的特色就是沒有特色。
說起成績,她表現平平;說起長相,她雖然清秀可人,卻老是低著小腦袋,讓人壓根兒看不清她長得是啥模樣。國小再加國中,老師給的期末評語總是那一句「文靜乖巧」,翻譯成白話文,就是「沒有存在感」。
靠著這項「優勢」,她的日子過得輕鬆極了,不論是看小說、吃零食,或是上課時公然夢周公,都能無往不利,從不曾被逮著。
然而,幾個月前的某一天,在凌雲招待同學回家用餐後,她平靜的生活從此天崩地裂。
那一頓佳餚掃下肚後,向剛就像是看中獵物的狼,對她的食物起了莫大興趣,即使沒有人邀請,他也不請自來,厚著臉皮,貪婪的享用她的絕佳廚藝。
更嚴重的是,當暑假結束,凌瓏踏入高中校園後,每回午餐,當別人愉快的享用佳餚時,她就必須捧著便當四處流竄,躲避向剛的偷襲,她愈是想躲,他就追逐得愈起勁。
於是,她被盯上,成了重點觀察份子。
開學至今,凌瓏已經被親衛隊抓去「關切」過無數次。那些人圍著她問東問西,其中每次必問的「考古題」,就是向剛為啥對她另眼相看,特別照顧有加。
那些賀爾蒙旺盛的少女們,完全不敢相信,向剛竟會青睞貌不驚人的她。她跟向剛之間的任何接觸,看在親衛隊的眼中,都成了打情罵俏。旁人對她的稱呼,早已從「凌雲的妹妹」,變成「那個其貌不揚的狐狸精」。
愈想愈沮喪,凌瓏趴在便當上,難過得好想回家,躲進被窩裡,徹底逃避現實。
腦袋瓜上再度傳來幾下輕敲,硬是把她拉出自憐的情緒。
「起來,別睡回籠覺了。」羅小芳拿出便當,半強迫的推著凌瓏走出教室。「走啦,早自習快開始了,再不把便當擱進蒸飯箱裡,中午可要吃冷便當呢!」這會兒天寒地凍的,她對冷食可沒啥胃口。
蒸飯箱遠在另一棟大樓的角落,兩人捧著便當,走過操場,穿越正在練習跑步的田徑隊。
才走到一半,一聲驚喜的低呼傳入耳中。
「啊,是向剛。」女學生們竊竊私語,紅著臉偷笑。
「哪裡哪裡?」
「左邊啊,啊,他轉過頭來了!」
「啊!」
「過來了過來了 」
不、會、吧
凌瓏全身發冷,緩慢的轉動僵硬的頸子,果然看見那張足以令其它女人欣喜若狂,卻會讓她噩夢連連的俊臉,一步一步的接近。
古人說得對:冤家路窄。
愈是想躲一個人,就愈容易撞見對方。那就像是沒唸書,第二天就肯定隨堂考,而且考的還是她打瞌睡或看小說時教的那一段!
她重重的歎了一口氣,然後抓緊懷裡的便當,開始拔腿狂奔。
幾乎是同一瞬間,身後也傳來隆隆的腳步聲,向剛亦步亦趨的追上來,看來是鐵了心,準備逮住她,懲罰她先前的「忘恩負義」。
凌瓏閃過無數的學生,在操場上跟他玩馬拉松賽跑,兩人的追逐範圍,從操場延伸到了噴水池,再從噴水池拓展到第二棟教室的走廊上。
縱然她護「飯」心切,但是男女體力上終究有極大的差距,沒一會兒,她就喘得上氣不接下氣,胸口發疼、兩腿發酸,速度明顯慢了下來,兩人的距離愈縮愈小。
終於,在一個樓梯轉角,向剛大手一探,像老鷹抓小雞似的,輕易就把她逮著。
「為什么看到我就跑?」向剛淡淡的問道。
他的體能好得嚇人,不愧是籃球校隊的隊員,跑了大半個校園,居然還臉不紅氣不喘,不見半點疲態。
至於平日缺乏運動的凌瓏,則是臉兒通紅,唇兒忙著喘氣,根本無暇開口說話。
「我來猜猜,你該是畏罪逃走,對吧?」他挑起濃眉,不懷好意的把她逼到牆角。
凌瓏心跳加速,小手撫著胸口,從長長眼睫下偷瞄了一眼,想知道他是不是懷恨在心。
她的視線原本該尋找著他臉上的怒意,卻不由自主的滑過那剃銳入鬢的劍眉、清澈而深邃的黑眸,以及那張永遠噙著一絲笑意的薄唇——
唉,也難怪那些女學生們要為他瘋狂了。
向剛雖然稱不上俊美,但絕對極為好看,那張黝黑的臉龐,陽剛中帶著幾分粗獷,笑起來的模樣,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邪氣。即使穿著死板的高中制服,他仍有著獨特的氣質,跟其它人截然不同。
更難得可貴的是他非但長得稱頭、成績頂尖,家底更是豐厚得讓人另眼相看。
向家數十年來養蘭為業,是赫赫有名的養蘭世家,不少權高位重的大人物,或是身價驚人的企業家,總千里迢迢的來到這偏遠小鎮,捧著大把鈔票登門,只為求得向家的一盆蘭花,好回去炫耀風雅。
身為向家的次子,他卻沒半分豪門的傲氣,反倒親切而和善,口才極佳,生來就是塊做生意的材料。
浪漫一點的少女,當他是夢中情人;務實一點的呢,就把他當成金龜婿,知道只要釣上他,就能一輩子衣食無虞,從此吃香喝辣
「怎么,跑了一段路,就把你嗓子跑啞了?」見她遲遲不吭聲,他調侃的又問,長腿又往前跨了一步。
那張俊臉稍微逼近,凌瓏立刻警戒起來。她貼住牆壁,像只小壁虎似的,手忙腳亂的爬開,那緊張的表情,彷彿是他身上有什么可怕的傳染病。
「拜託拜託,求你離我遠一點,不要靠近我半徑一公尺之內。」她雙手亂搖,不斷後退。
「為什么?」
「我、我不想刺激你的愛慕者——」
第二棟與第三棟走廊上的所有雌性動物,全都雙目灼灼,密切觀察兩人的一舉一動。
倘若視線具有殺傷力,凌瓏肯定早已萬箭穿心,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她膽小如鼠,連慶生會時,被點名上台唱首歌,都會嚇得全身顫抖。如今這「萬眾矚目」的滋味,更讓她頭皮發麻,幾乎想跳樓逃生。
向剛先是莫測高深的一笑,接著突然瞇起眼睛,俊臉又湊近了幾寸,食指撫著方正的下顎,深邃的黑眸裡,綻出一抹不尋常的光芒,像是發現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兒。
「你、你在看什么?」那詭異的眼神,嚇得她急忙低頭,大眼兒左瞧右看,迅速審視自個兒的服裝儀容,懷疑是哪裡出了錯,讓他瞧見什么不該瞧見的——
驀地,向剛伸出手來!
那雙黝黑的大手,在眾目睽睽下,捏住她軟嫩的粉頰,毫不客氣的往左右拉開——
「是我的錯覺,還是你最近真的變胖了些?」他對著那張錯愕的小臉,露出些許惡意的微笑,一雙大手頗為享受的捏揉著那軟嫩的粉頰。
校園的四處,響起無數尖銳的抽氣聲。向剛如今的舉動,可說是威力無窮,旁觀的女學生們,全都瞪大眼睛,嫉妒得幾乎要噴出火來。
「啊,你這個惡劣的無賴,放開我!」凌瓏發出貓咪似的怒吼,小腦袋用力搖晃,好不容易甩開箝制。
「你是故意的!」她摀著發疼的臉兒連退十來步,既憤怒又羞窘,氣得好想咬人。
該死的,他明明就知道,這個舉動有多容易讓人誤會!
點燃了火苗的向剛,面對她的盛怒,卻仍保持著一貫的從容,絲毫不見半分罪惡感。
「沒錯,我是故意的。」他爽快的承認。「原本呢,我只是想來收取報酬,拿了便當就走。但是想到你今早過河拆橋的行徑,我又覺得,該給你一些教訓才行。」
「那是因為——」凌瓏還想辯解,眼角卻瞧見,那雙興風作浪的大手又探過來。
她往後一縮,跌在地上,眼兒閉得緊緊的,就怕軟嫩的兩頰又要落入魔掌,被他捏著玩。
沒想到向剛卻卑鄙的聲東擊西,大手改了個方向,沒攻擊她的粉頰,反倒輕易的奪走她護在懷裡的便當。
「按照約定,便當歸我。」他打開盒蓋觀看,再滿意的蓋上。「謝謝你的滷牛肉。」奪得戰利品後,他瀟灑的揮揮手,慢條斯理的轉身離開,把一敗塗地的凌瓏留在原地。
「喂,我的午餐——」她顫抖的伸出手,再也沒有力氣追上去。
「早自習開始了,快點回教室去。」走到轉角處,向剛還不忘轉過頭來,微笑著提醒。「對了,你這個地理小老師,不是得先去準備考卷嗎?」
「我、我的便當——」
「別擔心,放學後,我會把便當盒還給你的。」
凌瓏淚眼汪汪,看著那個欺負弱小的可惡傢伙,帶著她可口的滷牛肉,消失在轉角處。
直到向剛離開,躲在角落的羅小芳才敢現身。她慢吞吞的接近,一臉同情的看著好友。
「我們該回教室了。」小芳推推她,就怕回去晚了,會被導師叨念。
凌瓏心不甘情不願的起身,垮著肩膀,拖著沉重的腳步,往教室的方向走去,表情沮喪得活像是身後有鬼火在飛舞。
「呃,那個,還有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小芳低聲說道,簡直想為好友的可憐遭遇一掬同情之淚。
凌瓏悶聲不吭,拖著沉重的腿兒穿過操場,繼續往前走,對所謂「很糟糕的事情」不感興趣,仍在默默悼念她那無緣的滷牛肉。
「學姊們看到向學長摸你的臉,她們——呃,很激動——」回想起那群女人的表情,小芳打了個寒顫。
凌瓏猛然停下腳步,小臉發白,眼兒瞪得圓圓的。
不會吧,難道被搶了午餐還不夠?她今天的厄運還沒結束——
小芳歎了一口氣,伸出雙手,握住她的肩膀。一來,是給予聊勝於無的支持;二來,也是為了防止她因為打擊過大,當場昏倒。
「她們說,要你放學後留下來,有事想跟你『聊聊』。」小芳無奈的傳達學姊的指示。
凌瓏站在操場中央,唇兒抖啊抖的,好不容易收回去的淚珠,這會兒又滾到眼眶集合,而且這次還來勢洶洶,大有潰堤的趨勢。
幾秒之後,她薄弱的自制,終於被接二連三的霉運打敗。再也顧不得旁人的注目,她抱住好友,哇的一聲,開始放聲大哭。
嗚嗚,老天啊,誰來救救她啊!
第二章
傍晚時分,學生們成群結隊走出校門,偌大的校園轉眼變得冷冷清清,與白晝時的喧鬧形成強烈對比。
第三棟教室的轉角,那間距離訓導處最遙遠的廁所,即使已經過了清掃時間許久,那塊「清潔中」的牌子,卻仍高懸在門外,沒有取下來。
只是,廁所內的情形,明顯的與牌子上所言不符,裡頭安安靜靜,非但沒有在清掃,反倒聚集了一大群的人,氣氛凝重而詭異。
剛放學的凌瓏,再度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在一票雙眼噴火的女學生面前,低垂著小腦袋、背貼著牆壁,可憐兮兮的縮在最角落,顫抖得比上台唱歌時更厲害。
一個三年級的學姊,瞇著噴火的丹鳳眼,咬牙切齒的開口。
「你今早又跟向剛打情罵俏了?」她質問著,眼裡的醋意酸得嗆人,揮舞的拳頭像是急於找個對象來招呼。
「我、我、我沒有——」太過害怕,凌瓏抖個不停,牙齒還喀啦喀啦撞個不停,連話都說不好。像
「沒有?你們追來跑去的事,可是全校都瞧見了,這事難道還假得了?」
此話一出,其餘的人開始用力點頭。
「是啊是啊!」
「我也看見了。」
「向剛還摸了你的臉!」一個女學生恨恨的咬著手帕,不明白為何只有這個小丫頭,能獨得向剛的「青睞」。
早上那場追逐,戰場綿延整個校園,加上向剛又是鼎鼎有名的人物,親衛隊們就算沒有親眼目睹,也會在事後耳聞。
廁所內的氣氛愈來愈火爆,排山倒海的醋意洶湧而來,幾乎要把無辜的凌瓏給淹了。她顫抖個不停,身上的制服被汗浸透,濕得可以絞出水來。
雖說這類的「拷問大會」,三天兩頭就要召開一次,但是膽小的她,每回遇到這情形,還是怕得好想挖個地洞鑽進去。而且,今早向剛那惡作劇的一捏,等於是火上加油,她的處境比以往更危險。
雖然,看在凌雲的分上,她們還不至於動粗,頂多是口頭警告,要她小心點,離向剛遠些,千萬別有非分之想——
唉,非分之想?!
學姊們哪裡知道,她現在最想的,就是能離那傢伙遠一點啊!
「呃,學、學姊,你們都誤會了,」凌瓏雙手亂搖,努力想解釋清楚。「他只是想要搶我的便當——」
「為什么他不挑別人的,卻專挑你的搶?」
啊,這就真的問倒她了!
凌瓏其實也想不透,向剛為啥會對她的便當,有著強烈的偏愛與執著。
曾經,有個家境富裕的學姊,得知向剛青睞她,是因為美味的佳餚。為了吸引向剛的注意力,不惜花費重金,聘請名廚,做了個豐盛無比的便當,親手捧到他面前。沒想到,他卻敬謝不敏,擱著高價的美食,完全不去理會——
唔,這么說來,食物不是重點,關鍵該是在她這個人身上?
凌瓏愈想愈迷糊,無論如何,就是想不透,自個兒有啥不同之處,會招來向剛三不五時的「關照」,害她落得被學姊們圍剿的淒慘下場——
門口傳來些許動靜,把風的人突然嚷了起來。「喂,到別處去!你的眼睛是瞎了嗎?難道沒看到那塊牌子?」
砰!
外頭傳來巨響,聽起來很像是那塊「清潔中」的牌子,被人一拳敲碎的聲音。
把風的人口氣頓時變得弱了,吞吞吐吐的,畏縮至極。
「呃——呃——這、這裡是女廁,你、你不能、不能——啊!」某種悶悶的聲音一響,聲音霎時斷了。
「好像有不識相的想進來。」廁所內有人說道。
帶頭的那個學姊皺起眉頭,不耐的揮手。
「不論是誰,都打發出去,我還有話沒問完——」她正準備回頭繼續拷問,但是眼角一瞄見來者何人,那凶神惡煞般的臉色,立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整個人背脊一彎,誠惶誠恐的迎上前去。
一個矮胖的身子佔據了門口,就算受到隆重的歡迎,那張黝黑的圓臉仍舊酷得沒有半點表情。
她用銳利的視線,四處瞄了一圈,這才踱步走進來,氣勢有如出巡的酷斯拉,
無人能擋。至於把風的人,因為有眼不視女泰山,錯把大姊頭當成是男兒身,被賞以一拳,早已軟趴趴的昏在地上。
廁所內的眾人,驚見校園內的女頭目大駕光臨,馬上垂下腦袋,恭敬的站成兩排,連大氣也不敢吐。
提起這位大姊頭,那可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人人都在背地裡叫她「楊小胖」,至於真名,倒是沒幾個人知道。
她也是高一新生,但卻來歷非凡,家裡開設國術館,上頭有四個惡名昭彰的哥哥。而她本人,更是把「巾幗不讓鬚眉」這句話,發揮得淋漓盡致,不但粗壯有力、走路有風,氣勢活像要去幹架,聲名遠播,號稱黑社會的明日之星。
「大姊頭,您怎么突然來了?」有人鼓起勇氣發問。
楊小胖停下腳步,挑起眉頭。
「怎么,我不能來嗎?」
眾人脖子一縮,被這回答堵得說不出話,再也沒人敢吭聲,室內又陷入一陣沉默。
楊小胖緩慢的踱著步伐,走到隊伍的最後方,視線掃著了極力想縮在牆角的凌瓏。她雙眼一亮,抬起手來,像趕蚊子似的揮了揮。
「全給我出去。」
「啊?」
楊小胖轉過身來,三分頭的髮型,讓那濃眉大眼顯得更有魄力。「沒聽到嗎?我說,都給我出去。」
「但是,大姊頭,我們還有話沒有——」
圓臉上的兩道濃眉一皺,楊小胖揮出拳頭,重重的打在廁所的門上。
砰!
又是一聲巨響。這回,是木門上多了個大洞。
所有人雙眼發直,一臉驚恐的看著那個洞,擔憂要是再留下來,那個洞就會出現在自己身上。
「我——我——我媽媽要我——早點回家——」先前對凌瓏最兇惡的學姊,這會兒變身成孝順的孩子,她發抖的說完這句話,立刻腳底抹油,又跌又爬的衝出去了。
其它人從善如流,火速跟進。
「呃,啊——那個——我明天要考試,得回去看書——」
「那——我、我——我得回去錄日劇!」
各種稀奇古怪的理由紛紛出籠,親衛隊們擠成一團,像是遇上火警似的,個個滿臉驚慌,爭先恐後的往外跑。她們急著要離開,就怕再待得久一些,會招來什么可怕的不測。
廁所內轉眼清場,只剩下兩個人。
眼看其它人都溜了,縮在最角落的凌瓏當然也想落跑,只是她才剛剛離開牆角,腿兒邁開,跑沒兩步,楊小胖就開口了。
「站住。」
凌瓏全身僵硬,只能無限渴望的看著門口,卻不敢輕舉妄動。
嗚嗚,她想回家啊!一家人的五臟廟都交給她打點,而她卻被困在這兒,沒辦法離開。
時間已經超過五點了,要是再拖延下去,黃昏市場就要收攤了,那些青翠的茼蒿,說不定會被其它主婦搜刮完。要是沒買著茼蒿,那她就得重新安排晚餐的菜色更重要的是,她、她她她她——她真的不想跟大姊頭獨處啊!
「你留下。」
簡單的三個字,等於是宣判了她的死刑。
凌瓏全身發顫,怕得淚汪汪、心慌慌,腿兒一軟,再也支撐不住,咚的一聲,當場就趴了下來。
不會吧?難道創校有史以來,最粗壯有力、神勇無敵的大姊頭楊小胖,竟然也是向剛的愛慕者?嗚嗚,完了完了,走了一群惡狼,卻來了一頭惡虎,看來她這回真的是死定了!
突然,胖胖的手搭住她的肩膀——
「喂!」
嗚嗚,不要啊,饒命啊!
凌瓏抱著腦袋瓜子,連求饒的勇氣都沒有,整個人縮成一個小球兒,就等著挨打,甚至忘了該要放聲大喊救命。
只是,那只胖胖手居然沒有展開致命攻擊,反倒不輕不重的一拍,示意她抬起頭來。
「你聽過『白鶴報恩』的故事吧?」楊小胖問道,口吻雖然仍舊冷峻,但是至少不帶任何殺氣。
畏縮的小臉,慢慢的抬了起來,錯愕的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圓臉。
「我、我不懂——」眼前的情形,跟她想像的「刑求」畫面,可是相差了十萬八千里。她完全沒想到,對方竟會在這個時候,提起什么白鶴報恩的事。
「我救了你,對吧?所以呢,你得要報答我。」楊小胖開門見山,毫不客氣的討起人情,那雙曾打敗無數惡棍的胖手,如今擱在她的肩膀上;而那張曾嚇得無數流氓跪地求饒的圓臉,如今更湊在她眼前,筆直的望著她。
看來,楊小胖並不是為了向剛而來,她的小命暫時是保住了。
不過,白鶴報恩?!
呃,雖說,楊小胖是在那群親衛隊手上救了她,但是,總不會因為這樣,就要她「以身相許」吧?
「別發呆,你要點頭啊!」眼看凌瓏雙眼發直、嘴兒半張,半晌都不回話,大姊頭寶貴的耐心逐漸用盡,濃眉皺得緊緊的,聲音也大了起來。
這聲河東獅吼,可是把凌瓏吼得回神了,她看著門上的大洞,驚慌的開始用力點頭,力道之大,還險些要扭了頸子。
「很好。」得到回應後,楊小胖滿意的點頭。
她先走到門口,左右張望半晌,確定四下無人,連先前被揍昏的那個也逃逸無蹤後,這才走回來,謹慎的從口袋裡拿出一個信封。
「拿去。」
「呃,這個是——」凌瓏一頭霧水,呆楞的看著手中的信封,摸不清裡頭裝的是啥東西。
信封印刷精美,是少女最偏愛的那種粉紅色,上頭印著怒放的玫瑰花,以及纏綿悱惻的情詩,甚至還用一枚紅色的心形貼紙,仔細貼住封口。這封信聞起來香味撲鼻,似乎是灑了不少的香水,照看這個樣子,裡頭裝的,應該不是威嚇信或是挑戰書——
那么,會是情書嗎?大姊頭楊小胖的情書?!
凌瓏瞬間臉色發白,小手一沉,只覺得那封信變得比石頭還重。
「我——我——我——」她汗如雨下,努力想解釋。「呃,很謝謝你的好意,但是——但是——我、我、我比較喜歡男的——」她「受寵若驚」,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聲音愈來愈小。
「你想到哪裡去了?」楊小胖瞪了她一眼,圓臉上不見半點笑意,還是酷得讓人退避三舍。
「啊?」難道,不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
「我是要你把信轉交給張徹一。」口氣還是很冷硬,只是,那黝黑的膚色上,悄悄的浮現一抹暗紅。
真相大白,凌瓏鬆了一口氣,好不容易擱下心裡的大石頭。呼,原來,這封情書不是要給她的。
雖說對校園風雲人物沒興趣,但是入學三個多月,聽多了同學間的口耳相傳,對這個名字,她多少還有點印象。
依稀記得,小芳曾提過,張徹一是現任的籃球隊長,人高馬大、球技一流,在球場上賓士時,魅力直逼流川楓與仙道,帥得讓人無力招架——
原來,英挺的籃球隊長,才是大姊頭傾心的對象啊!
「你說的,是那個籃球隊長吧?」凌瓏捧著信封,一臉為難,又陷入另一個困擾。「我——我——那個——」
「有啥問題嗎?」
「我、我——我不認識他耶——」
「所以才說是『轉交啊』!」楊小胖的聲音裡有絲壓抑,顯然正在忍耐她的遲鈍。「你哥哥不是跟他同班嗎?」她提醒。
凌瓏點頭,開始有些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讓我哥把信拿給張徹一?」
「沒錯。」
肯定的答案,讓凌瓏的眼珠子差點沒跌出來。
真沒想到,人人聞之色變的大姊頭,竟也有如此含蓄的少女心;更沒想到,楊小胖竟會挑了她來送信。她這只白鶴,倒是不用拔羽毛織布報恩,更不用以身相許,只需要傳遞一封情書就夠了。
「怎么樣?這件事情你應該辦得到吧?」
「唔,沒問題是沒問題,只是——」
「只是什么?」圓臉看來有些不耐。
「這樣大費周章的轉信,不嫌太迂迴了嗎?」凌瓏鼓起少少的勇氣問道。
「你有意見?」濃眉大眼全都揪了起來,圓圓的臉透露著不悅,顯然是沒有接納別人意見的雅量。
少得可憐的勇氣,被這么一瞪,立刻咻的一聲消失不見,連一丁點都不剩。
「沒有沒有,我什么意見都沒有。」凌瓏卯足了勁,非常用力的搖頭。
皺成一團的圓臉,好不容易才逐漸舒展開來。她靠得更近,胖胖的手又擱上來,重重的拍了兩下。
「這件事情要是有其它人知道,那么——」話沒有說完,但是威脅的意味濃厚,配上魄力十足的濃眉大眼圓圓臉,威力更是驚人。
「我、我、我不會說的——」凌瓏全身發抖,用雙手捧著那封信,慎重保證,只差沒有發下毒誓,言明會誓死扞衛這個秘密。
她識時務且充分合作的態度,讓楊小胖很滿意,那雙胖胖手又重拍了數下,把她拍得幾乎岔了氣,險些要五體投地的趴在地上。
「你替我辦事,我也不會虧待你。以後,有我罩你,那些人不敢再找你麻煩了。」楊小胖豪氣的宣佈,接著站起來,看看窗外的天色。「好了,天黑了,我該回去練拳了。」她自顧自的說完,粗壯的身子就轉了個方向,像出現時一樣,踏出霸氣十足的步伐,扔下凌瓏,逕自離開了。
夕陽西下,黃昏的餘暉透過高高的氣窗,灑落一地橙黃。
全身發軟的凌瓏,就這么捧著那個粉紅色的信封,呆滯的看著楊小胖遠去的身影,久久無法動彈。
日薄西山,倦鳥歸巢。
不只是倦鳥懂得歸巢,連凌瓏這只嚇得半死的笨鳥,也是得乖乖回巢。
她捧著那封燙手的情書,在廁所裡跪了半個多小時,才有力氣撐起發軟的雙腿,走進空無一人的停車棚,在濃濃暮色中離開校門。
餓得咕嚕響的五臟廟,提醒她得先去補充晚餐的食材。腳踏車拐了個彎,繞去黃昏市場選購,半晌之後,她再離開時,車把手上勾著一個裝滿茼蒿的塑膠袋。
街燈一盞接一盞的亮了,在道路的盡頭,是綿延數公里的菊花田。為了加速菊花的成長,供應國內與外銷的市場,菊花田里滿是燈火,入夜後顯得光亮無比,照亮了大半個夜空。
凌瓏騎著腳踏車,回到自家的宅子前。她雙手一按,扣住煞車,當車子停止的瞬間,嬌小的人兒也跟著跳下椅墊。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她喃喃低喊,停妥交通工具,就左手抓著書包、右手提著茼蒿,三步並做兩步衝進屋子,急著要開始準備晚餐。
凌家雖然觀念傳統,但是並非是重男輕女。只是,爸爸忙於木工,媽媽忙於亂點鴛鴦譜,而哥哥是學生會會長,洗衣煮飯之類的雜事,很理所當然的就落到她頭上。
話說回來,這也算是「人盡其才」,對於家事,凌瓏的確有著過人的天分。
洗衣擦地、整理內外環境等等,對她來說,只能算是彫蟲小技,最讓人豎起大拇指誇讚的,是她從廚房裡端出的美味佳餚。
時間接近六點,爸媽即將到家,她的動作得快些才行——
衝進廚房後,凌瓏扔下書包,拉開塑膠袋。接著,她像是被定格般,動作突然一僵,整個人一動也不動。
咦,是她眼花嗎?家裡明明沒人,而她剛剛經過客廳時,卻又瞄見,沙發上有個人影——
彎彎的柳眉打了個結,她拎著茼蒿,倒退幾步,小腦袋探出廚房。
果然,沙發上坐了個不速之客。
向剛高健的身軀,大刺刺的陷在柔軟的沙發中,那雙礙眼的長腿,隨意在腳踝處交迭。
「你總算到家了。」他連頭都沒抬一下,繼續低著頭,欣賞一本厚達數公分的手工家俱雜誌。
凌瓏深吸一口氣。「我沒走錯地方吧?」
「嗯哼。」雜誌翻了一頁。
「這是我家吧?」
「嗯哼。」雜誌又翻了一頁。
「那你在這裡作什么?」她質問,手裡的塑膠袋,因為惱怒的擠壓而沙沙作響。
「等著吃晚餐。」他回答得理所當然。
「你家難道就沒人煮飯嗎?」
「有是有,但是我比較愛吃你煮的。」他總算抬起頭,那雙帶著笑的黑眸,從惱怒的紅潤臉兒,看到她胸前的那包茼蒿。「今晚是吃火鍋嗎?記得多擱點你做的魚漿丸子,那個味道好極了。」
轟!
凌瓏氣炸了。
這傢伙的臉皮莫非是銅牆鐵壁鑄的?把她害得那么淒慘後,居然還敢上門來,開口說要吃晚餐?
「很抱歉,雖然晚餐吃的的確是火鍋,但是可沒有你的分。」她咬牙切齒,努力克制住拿茼蒿痛扁他的衝動。
「為什么這么討厭我?我不記得曾經做過什么得罪你的事。」向剛擱下那本雜誌,一舉一動都十分優雅,賞心悅目的程度,比起雜誌裡頭金髮碧眼的模特兒,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惜,美男計對她無效!
「別一臉無辜。」她往前傾身,杏眼圓睜,覺得他嘴角那抹無辜的微笑,簡直就是蓄意挑釁,讓她愈看愈不爽。
雖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但是他實在笑得太討人厭,她的掌心刺癢,多想招呼到那張俊臉上去,賞他兩個熱燙的鍋貼。
「嗯?」
「你心裡有數。」
「是嗎?」他挑眉。
還裝傻!
「你搶我便當!」她索性挑明他的罪狀,證實自己並非誣賴。
「這我承認。」向剛聳肩。「但是,我不也設法補救了?」
「補救?!」小手往桌子上重重一拍,她更加惱火,小臉逼近數寸。「你那么做,只是引來更多人的注意,把我害得更慘啊!」
每回搶了她便當之後,向剛總會買來其它食物,擱在她桌上,沒有讓她餓肚子。但是,福利社便當的味兒,哪裡有她做的好吃?
再者,在眾多護火中燒的女學生瞪視下,就算眼前的食物,真的比她自個兒做的,美味上千百倍,她也是食不知味啊!
「受人注意不好嗎?」
「當然不好!」她不斷搖頭,一想起眾人的目光,像探照燈般投射過來的感覺,就全身不對勁。「托你的福,那些親衛隊,可是三天兩頭就把我拉去『談心』。」
今早那一捏,根本是有預謀的,向剛是存心把她推進那些親衛隊的手裡的。要不是楊小胖出「拳」相救,她這會兒只怕還困在廁所裡,被一個接一個醋味四溢的少女輪流拷問刑求。
雖說過河拆橋是她不對,但是這「懲罰」也太殘酷了吧!
她實在想不透,大學聯考當前,向剛這個高三優等生,為啥不把心思放在課本上,專心準備聯考,反倒就愛來招惹她?
「嗯,多點磨練總是好的。」向剛勾唇微笑,若有所思的摸著下巴,早料到她不會真的吃到啥苦頭。
「磨練?這是虐待啊!」她像是被睬著尾巴的貓兒,惱怒的大叫。一想到今天的「驚險」遭遇,她就覺得眼眶發熱,兩行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
「我何時虐待你了?小東西,這可是愛的教育。」趁她不備,那隻大手溜到她腦袋瓜上,親暱的揉亂清湯掛面。
她用力甩頭,揮掉腦袋上的大手。「喂喂喂,搞清楚啊,我不想被你教育,更不想被你愛!」
向剛瞇起眼睛,薄唇上的笑意更深。他張開口,正想說話,凌家的大門卻在這時被推開,凌家的大家長走進玄關,慢條斯理的脫掉鞋子,拍掉工作服上的木層。
「伯父好。」向剛朗聲說道,將厚重的雜誌擱到桌上。「這季的雜誌出版了,我剛拿到,立刻替您送來。」他從容的說道,不論是禮貌或態度,都找不出任何瑕疵。
「很好。」凌爸回答得簡單,表情卻一掃疲憊,顯得高興極了。他坐到沙發上,腰間的工具袋匡啷匡啷的響著,那雙粗糙的大手拿起雜誌,開始翻閱。
他是鎮上的木工高手,凌家從天花板到地板,都是他一釘一槌蓋出來的。而這本雜誌,可說是所有木工的聖經。
雜誌印刷精美,搜羅了各國的手工家俱,介紹得格外詳細,可惜的是雜誌出版於英國,跟台灣隔了大半個地球,而且印量極少。虧得向剛神通廣大,凌爸只是隨口提過一回,過沒多久,熱騰騰的當期雜誌就自動出現在凌家的客廳裡。
因為這天大的功勞,向剛在凌家餐桌上的位子,幾乎可以說是難以動搖。
「晚上留下來吃飯吧!」凌爸一面翻著雜誌,隨口說道,絲毫沒察覺到客廳內暗潮洶湧的氣氛,更沒發現,女兒因為他的一句話,整張小臉都垮了下來,活像是被人踹了一腳。
「當然好。」向剛微笑,對著站在一旁,敢怒不敢言的少女挑眉。
卑鄙,就是懂得討好她爸!
只是父命難為,凌瓏就是有再多不滿,都沒勇氣開口趕人。
「我去做飯了。」她低聲說道,嚥下湧到紅唇邊的連篇咒罵,瞪了那張俊臉一眼,這才抱著那包茼蒿,心不甘情不願的走回廚房。
第三章
凌家只有四口人,餐桌邊卻坐著五個人。
電磁爐在桌子中央,上頭擱著透明的耐熱鍋,高湯沸騰滾動,裡頭的火鍋料也滾個不停,鍋裡冒出熱騰騰的蒸氣,烘暖了屋內的空氣,也烘暖了每個人的身子。
「今天的魚漿丸子做得好,口感特別的嫩。」凌梁月娥毫不吝嗇的讚美,帶著滿意的表情,品嚐女兒做出來的美味佳餚。
凌爸端著飯碗,視線卻粘在雜誌上。而兩個正在發育期中的青年,則是埋頭苦吃,接連添了數碗白飯,以實際行動,對她的廚藝致敬。
站在冰箱前的凌瓏,沒有露出笑容,反倒皺著小臉,頗為不爽的把冰箱門踢上。
哼,當然嫩啦!她可是把滿腔的怒氣,全都發洩在魚肉上了!
退回廚房後,凌瓏就握著菜刀,當那塊魚肉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抓狂似的剁剁剁。雪白的魚肉,經過這一番折騰,成了綿密無比的魚漿,做出來的丸子,口感格外細嫩。
家人陸續返家,火鍋在最短的時間內端上桌,幾十顆的魚漿丸子剛煮熟,就被掃得一乾二淨。
虧得她早料到,多了向剛這個食量媲美蝗蟲,又半點不知客氣的大食客,食物八成不夠吃,多做了一些丸子擱在冰箱裡預備,這會兒正好端上桌湊數。
凌瓏走回餐桌旁,把第二批丸子倒進湯鍋裡,撈掉熱湯上的浮渣,又擱進洗好的茼蒿,這才坐下來,大眼兒盯著對桌的向剛瞧。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竟成了凌家晚餐的固定成員,幾乎是每晚必到,從不缺席。
小鎮上人情味濃厚,各家來往密切,食物用品等等互通有無,或是偶爾相互拜訪,在對方家裡用餐,也是稀鬆平常的事。但是,鄰居們感情再好,也該有個限度,總不能老是賴在別人家吃晚餐吧?
雖說只是多了一張嘴,費不了她多少功夫,但是家裡多了個外人,她心裡就是覺得不舒坦。
更讓她懊惱的,是她最親愛的家人們,居然輕而易舉的就接納這個「入侵者」!
爸媽對向剛疼愛有加,只差沒開口,說要收他當乾兒子。大哥跟他則是孟不離焦、焦不離孟的同學兼好友,放眼這整間屋子裡頭,好像就只有她一個人適應不良。
清秀的小臉兒,在蒸氣後頭皺了起來,看來煩惱極了,清澈的大眼兒則是鎖住向剛,久久沒有移開。
桌子的另一端,他正卷高了袖子,露出結實的臂膀,痛快的享用晚餐,每一個動作,都牽動了衣衫下有力的肌理。或許是因為火鍋的熱氣,那黝黑的臉龐上,浮現一層薄薄的汗水,一撮調皮的黑髮,垂落在他飽滿的額前,讓他看來多了幾分不羈了——
某種奇異而微妙的感覺,總在她看著他的時候,悄悄的冒出芽兒,在柔軟的心間紮下了根。
那是一種焦躁、一種不安、一種不知所措、一種——
一種她說不上來的感覺。
向剛抬起頭,準備再度進攻火鍋裡的茼蒿,眼角一掃,恰巧瞧見她那張茫然的臉兒。他挑起濃眉,勾起嘴角,無言的對著她微微一笑。
熱燙的紅潮,隨著那抹笑,突然洶湧而來,染得她小臉一紅!
凌瓏火速低下頭,挾著茼蒿猛啃,閃躲那肆無忌憚的目光。她的心兒怦怦亂跳,像頭不安分的小鹿,在胸口蹦個不停,小手抖啊抖的,幾乎拿不住筷子。
怪了,她為什么要臉紅?賴在別人家裡吃霸王餐的人,又不是她——
她垂著小腦袋,帶著無限困惑,默默啃著青翠的蔬菜。
「小妹,請把沾醬拿給我。」坐在一旁的凌雲開口,就連在餐桌上面對家人時,也禮貌得無懈可擊。
她還沉浸在自個兒的思緒中,嘴裹嚼著菜梗,小手摸到沙茶醬,漫不經心的遞出去。
凌雲接過罐子,拿著調羹,慢條斯理的把沾醬舀進調味碟裡。「對了,小妹,你第二次段考的成績單到了。」他斂著眉目,輕描淡寫的說道,口吻輕鬆得像是在談論天氣。
餐桌上有瞬間寂靜,接著是一聲激烈的嗆咳。
「呃、咳咳咳咳——」
凌瓏被嚇得嗆著了!
她搗著胸口,拚命咳嗽,那雙大眼兒咳得滿是淚水,驚慌的看著親哥哥,不敢相信他竟會這么殘忍。
「拿來。」凌梁月娥開口,那張與女兒有幾分神似的俏臉,早已罩了一層寒霜。
凌雲沒吭聲,起身走到客廳,打開抽屜,拿出剛寄到的成績單,這才轉身走了回來。
「不、咳咳、不——等等——咳咳咳咳——」凌瓏趴倒在桌上,小嘴還咳個不停,顫抖的雙手亂抓,企圖中途攔截。
「做什么?」凌梁月娥杏眼一瞪。
她像被燙著似的,立刻縮起雙手,捲回椅子上坐好,眼睜睜看著母親大人接過成績單,當場打開——
嗚嗚,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室內有半晌沉默,只剩鍋子裡的高湯,咕嚕咕嚕的兀自沸騰。
只見凌梁月娥一言不發,瞇著雙眸,仔細看著手裡那張薄薄的紙,眼裡像要噴出火來。她臉色愈來愈難看,逐漸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
終於,當怒氣累積到頂點時,一聲河東獅吼響徹雲霄。
「二、十、七、分?」她頻頻吸氣,只覺得眼前昏黑。「你上次就沒有及格,而這次,你居然只考了二十七分?!」
凌瓏被吼得肩膀一縮,一動也不敢動,顫抖的雙手捧著碗,腦袋垂得低低的,幾乎要埋進湯裡。
「唔——這次很難啊——」她小聲的解釋,悄悄歎了一口氣,埋怨凌雲不顧兄妹情誼,居然扯她後腿;更埋怨自個兒不夠機靈,沒有快些把成績單燒了,徹底湮滅罪證。
唉,數學啊數學,還真是她的心頭大患啊!
她也曾經試圖振作,偏偏數學老師的腔調徐緩,她集中精神沒一會兒,周公就來熱情邀約,還撐不到下課,她已經趴在桌上,睡得不省人事。
凌梁月娥頻頻搖頭,還是一臉大受打擊的模樣,那張成績單,簡直快被她捏爛了。
「難?哪會有什么難的?凌雲跟向剛的數學成績,可從沒像你這么難看過!」
在座的兩位優等生,早已樹立了最糟糕的「優良典範」,她理所當然的低估了高中數學的可怕。
紅唇嘟了起來,小臉倒是垂得更低了。
「我跟哥哥又不一樣。」凌瓏小小聲、小小聲的說。
喔,拜託,真的有必要在吃飯時間討論她的成績嗎?那會影響食慾,害她消化不良耶!
「我可以看看嗎?」向剛突然開口。
她羞怒交集的抬起頭,連忙開口,想要阻止家醜外揚。
「不可——啊!」
哀求被徹底漠視,成績單從老媽手中遞出去,毫無隱瞞的暴露在向剛的視線裡。
凌瓏呻吟一聲,用手摀住眼睛。
「其實,她的成績不錯,只是數學科需要多加強。」他研究半晌後,緩緩抬起頭來,深邃的眸子裡,帶著一絲莫測高深的笑意。「伯母,我看,不如由我來幫她補習數學吧!」
她嚇得差點沒摔下桌子去。
不會吧!這傢伙難道真的想害她被人生吞活剝嗎?!
兩人在學校裡的接觸,已經害她吃足了苦頭,這會兒要是連放學後都廝混在一起,消息一旦走漏,她還會有命嗎?
「不不下不——」凌瓏為了保住小命,卯足了勁的搖頭。「我不需要你教!」
「那你的數學怎么辦?」母親大人的臉色一沉。「再這樣擱著不管,你下次非抱顆鴨蛋回來不可。」
「呃——」凌瓏咬著嫩嫩的唇,充滿哀求的看著凌雲。「哥,這件事不需要外人插手,你就可以教我了,對吧?」
「可以是可以。」凌雲的口氣,仍是那么不疾不徐。「只是,我學生會剛剛交接,事情很多,只怕抽不出時間來。」這個辛苦的差事,他四兩撥千斤,推得絲毫不見痕跡。
雖說升上高三,凌雲早已卸下學生會會長的職位,但是能者多勞,他周全俐落的作風,讓人留下太深的印象,遇上某些棘手的事,當新任會長搞不定時,他還是必須出面協助。
眼看希望落空,求助無門的凌瓏只能另尋目標。
「那、那、那向柔總可以教我吧?」她深吸一口氣,急忙拋出備用人選。
向柔是向家唯一的掌上明珠,高雅且聰明,雖說兩人沒啥交情,但好歹是同班同學,她要是厚著臉皮開口,向柔應該不會拒絕才對。
向剛卻不讓她稱心如意。
「你別忘了,她是班長,得負責那個萬年留級生,早已忙得焦頭爛額了。」他雙手交握,平穩的視線越過餐桌,嘴角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簡直像是把獵物逼到角落的狼。
那個笑容,讓她打從心裡顫抖。
「那、那、那——」凌瓏絞盡腦汁,心急如焚,卻想不出適合人選。
「那什么那?快點道謝啊!」吼完女兒,凌梁月娥面對向剛時,怒容已轉為笑容。「真是謝謝你了,只是,這樣會不會太不好意思了點?我實在擔心,教我這個笨女兒,會妨礙到你準備聯考。」嘴上說著客氣話,手裡卻舀了兩、三個丸子,慇勤的往向剛碗裡擱,感激他不畏險阻,願意接下這艱巨的任務。
「媽,我不要——」凌瓏努力想挽回劣勢,免得事情繼續往她無法控制的方向發展下去。
向剛就是不讓她如願。
「沒關係,趁著教她的時候,我正好可以複習。」他露出微笑,表情友善得讓人無法懷疑。
「我自己應付得來,不需要你的——」
這回是母親大人插話。
「太好了,要是沒有你自告奮勇,我還不知上哪裡去找個數學家教呢!」鳳心大悅的凌梁月娥,忙著舀出火鍋裡的魚餃,一匙又一匙的往他碗裡加,在他面前堆出一座小山。
「這是我該做的。」
「向剛——」
「你抽得出時間來嗎?」
「媽——」
「可以,」向剛想了一下。「我每個週末的下午,都能空出來為她做輔導。」
「喂——」
「那就這么說定了。」
很明顯的,數學只考二十七分的人,在這張餐桌上是沒有發言權的。
眼看兩人相談甚歡,甚至已經開始討論家教時間,身為「受惠者」的凌瓏終於認命,放棄抵抗,低頭扒著碗裡的食物。
看來,她被親衛隊們「關注」的日子,還會持續上好一段時間。
只是,即便沒有那群親衛隊,她也不願意跟向剛有太多牽扯。
別人總以為他品學兼優,她卻覺得,那些全是假像,他這個人其實居心叵測,連笑容都帶著一絲狡獪。
以他的惡劣性格,就連替她扶個郵筒,都要需索午餐當做報酬,這會兒哪可能會無條件幫她補習?這筆人情債一旦欠下去,難保他之後不會獅子大開口,跟她需索什么她付不起的代價——
她又歎了一口氣,雖然煩惱,卻又束手無策。
唉,情勢比人強,她就是再不情願,也得乖乖聽話,接受向剛「善意」的指導,去挽救那慘不忍睹的數學成績。
一切就此拍板定案,凌瓏被迫中獎,多了個數學家教。
一對一的數學輔導,持續了數個月之久。
每個週末,中午放學後,凌瓏就得衝回家裡,先餵飽全家人的胃,再端著一盤削好的水果,回到房裡,在書桌前正襟危坐,懇請向剛指點一二了。
大概是她資質駑鈍,腦中天生缺少數學細胞。幾個月的輔導下來,她的數學成績雖然有改進,卻不是突飛猛進,進步的速度媲美中風的烏龜,每次只往前推進了三分、五分。
直到下學期的第二次段考,成績單發下來後,凌瓏感動至極的發現,她的數學終於及格了!
為了慶祝及格,她決定蹺課。
一來,是全校女學生的注目,令她有如芒刺在背;二來,是她愈來愈擔心,不知向剛會何時開口,要她還這個人情——
於是乎,領到成績單的那個週末,凌瓏一反常態,沒有直奔回家,反倒拉著羅小芳,頂著五月的大太陽上街閒晃。
春天的寒意早已消弭無蹤,暑意倒是逐漸加強威力,逼得人額上冒汗。各校都換上夏季制服,滿街白衣黑裙的少女,成群結隊的嬉鬧著。
到書局晃了一圈,摸逼各類新奇古怪的可愛玩意兒、又蹲著看完兩本小說後,兩人走進冰果室裡,各自叫了一盤紅豆牛奶冰。
只是,今天的凌瓏,卻突然對紅豆牛奶冰失去興趣。她坐在角落,小手握著湯匙,有一下沒一下的舀著,卻忘了該往嘴裡送,那雙大眼兒直盯著牆上的時鐘,整個下午都顯得心神不寧。
媽媽剛撮合了一對新人,媒人簿上再添一筆戰績。根據以往經驗,作媒成功後,老媽會在家裡休息幾天,要是她沒回家,家人也不會餓肚子,根本用不著她操心。
她心神不寧的原因,是向剛。
已經四點多了,他大概等得不耐煩,老早就回家了吧?還是說,他還坐在凌家,等著她回去補習?他猜出她是存心蹺課嗎?他會生氣嗎?
「時間差不多了。」小芳突然開口,抽出一張面紙擦嘴,眼前的盤子早已見底。
「你要回去了?」
「是啊,我得趕著回去見我的木村。」每個週末,小芳都準時守在電視機前,收看第四台的日本綜藝節目,對著螢幕裡的木村拓哉流口水,只要錯過一集,都會讓她呼天搶地、痛哭流涕。
「時間還早啊,你不能再待久一點嗎?」凌瓏可憐兮兮的問,還不想這么早回去,就怕向剛還沒離開。
「不行不行,這集是演唱會特輯,我絕對不能錯過。」小芳以沒得商量的語氣回答,殘忍的拒絕她,揮揮手就離開了。
形單影隻的凌瓏,在原處又待了一個多小時,這才拖著沉重的步伐,離開冰果室,慢慢的晃蕩到停放腳踏車的巷弄裡。她解開車鎖,牽著腳踏車往巷口走去,心裡愈來愈忐忑不安——
昏暗的巷弄裡,傳來一聲吼叫。
「不可能!」有人喊道。
凌瓏停下腳步,左看看右看看,尋找聲音的來源。
「她怎么可能會看上你?」又一聲憤怒的咆哮,接著是哄然的附議聲,紛亂的叫囂飄蕩在夜色中。
凌瓏的膽子小得像老鼠,但並不代表她的好奇心也像老鼠那么小。那些鼓噪的聲音,不斷撩撥著她,吸引她更往巷弄的深處走去。她不知不覺愈走愈深,逐漸遠離了鬧區。
巷道的盡頭是一個小型鐵工廠,吵雜的聲音一陣又一陣的傳出,愈是靠近,聲音就愈大。
凌瓏舍下腳踏車,背著書包,像個偷兒似的,躡手躡足的接近,小心翼翼的趴在牆邊張望。
廠裡齊聚了十幾個人,刺眼的燈光,把工廠照耀得恍如白晝,也把他們猙獰兇惡的表情照得格外清晰。
牆邊的大眼兒,因為錯愕而瞪得更大。
哇,訓導處的常客幾乎全到齊了!
對峙的兩方人馬,居然都是學校裡的熟面孔。他們還穿著制服,書包卻老早被扔在一旁,人人手裡全是堅硬的鐵棍或球棒,一臉都殺氣騰騰。
這些人向來以血氣方剛聞名,時常鬧事,讓老師們頭疼不已,大多數的學生更是避之唯恐不及,遠遠的看到他們,就低頭迅速走開。
凌瓏也該走開的,但是好奇心粘住她的雙腿,讓她動彈不得,而她又樂觀的認為,她躲的地方很安全,這些激動的人不可能會發現,一旁多了個觀眾。
「我警告你,最好識時務點,別再騷擾她!」其中一個人吼著,她認出來,他是高三的黑龍老大,據說是跆拳道高手。
「到底是誰在騷擾她?」這回,叫囂的是綽號黑狗的阿忠。
「他媽的,我已經沒有耐心了。」
「這句話該是我說的!」
龍龍與忠狗彼此咆哮,聲量直線攀升,現場氣氛愈來愈火爆,人們手裡的武器也蠢蠢欲動,眼看即將開打。
凌瓏曾經耳聞,聽說這兩個重量級人物,不約而同的看上校花,全為她神魂顛倒。他們明爭暗鬥,在校園裡有過數次衝突,彼此各不相讓。如今,戰況擴及到校外,他們還糾眾在這裡談判,爭論到底是誰有資格獨佔芳心。
這類的事情以往根本不會發生,但是不久前,楊小胖突然轉學,校園內頓失「平衡」,大大小小的問題一下子全冒出來了——
她正想得出神,冷不防卻被人狠狠推了一把!
「啊!」
嬌小的人兒從角落摔出來,砰的一聲,當場趴倒在地上,對眾位大哥行五體投地的大禮。還好今天有體育課,她裙子下頭還穿著短褲,否則肯定當場春光外洩。
正在叫囂咒罵的兩方人馬,沒預料到會有不速之客,突然間全靜下來,錯愕的盯著她瞧。
「她躲在外頭偷看!」一個人從她身後繞出來,大聲對眾人宣佈。
慘!
凌瓏揉著摔疼的臀兒,驚慌失措的發現,兩方人馬竟然不再爭吵,全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一步一步的聚攏過來,剛好把她圈在中央,圍得滴水不漏。
「你是誰?」一張張兇惡的臉逼近她,殺氣騰騰的質問。
「我——我——」一下子從觀眾變成主角,她慌亂得猛眨眼兒,雙手抱住書包,把它當擋箭牌般擋在胸前。
「說!」
「我、我、我只是路過的——」她愈說愈小聲,嚇得腿都軟了。
「路過?」黑狗瞇起眼睛,上下打量她。「我看,是黑龍要你躲在那裡,預備等一下打不過我時,就讓你去通風報信——」
黑龍憤怒的嚷起來了。
「他媽的,你給我說清楚,誰會打不過你?」他激動的往前跨了一步,跟情敵大眼瞪小眼,一隻腳剛好踩在凌瓏的裙子上。
「當然是你,不然還會有誰?」黑狗毫不退讓,也往前一步。兩個血氣方剛的青年,就這么踩著她的裙子,就在她的腦袋上方吼了起來。
「你存心找死!」
「媽的,誰找死還不知道呢!」
下頭傳來很小很小的聲音。
「對不起——請你們不、不要——不要踩住我的裙子——」她畏畏縮縮的懇求,就怕被戰火波及。
回答她的,是兩雙噴著怒火的眼睛。
「呃、呃——算了——」聲音愈來愈小。
聯手把她瞪得縮回地上後,龍龍與忠狗繼續爭吵。
「你這只癩蝦蟆,居然妄想吃天鵝肉,也不去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長什么樣子!」黑狗胡亂揮著手裡的鐵棍,油光滿面的臉看來更加猙獰。
這么直接的人身攻擊,讓黑龍抓狂了。
「媽的!」他粗魯的罵了一聲,猛然衝撞過去。
眼見老大率先開打,霎時之間,所有人像是收到指令般,開始展開瘋狂的混戰,鐵棍與球棒滿場胡亂飛舞,咒罵聲與慘叫聲此起彼落,雙方人馬纏鬥不休,一會兒嘴裡不乾不淨的問候對方娘,一會兒又像抓狂的公牛般,野蠻的纏鬥在一起。
激烈的打鬥之中,凌瓏蜷成一個小球兒,抱緊了書包,不斷顫抖,在夾縫中勉強求生存,就怕那些人打得興起,把她也拖下水。
嗚嗚,不論是要打要殺,她都沒有任何意見,但是拜託拜託,千萬別殃及無辜啊!
怒吼與打鬥聲持續著,整間工廠亂烘烘的,連屋頂都快被他們掀了,當她淚眼汪汪,絕望得想大哭時,一個高大的身影踏入場中。
那人腳步沉穩、態度從容,不像是正在穿越混戰的現場,倒像是在空曠的公園中漫步。
他筆直的朝她走來,簡直如入無人之境,速度下曾減緩分毫,途中只是簡單的揮出幾拳,那些企圖攻擊他的傢伙,就哀嚎著飛出去,越過大半個工廠,乒乒乓乓的摔倒在地上,再也動彈不得。
叮叮噹噹的棍棒敲擊聲,以及夾雜髒話的咒罵聲,突然間全部消失,每個人都停下動作,警戒的盯著闖入者瞧。
他一直走到她面前,才停下腳步,居高臨下的俯視,四周刺眼的燈光,讓那雙黑眸顯得更加深幽——
是向剛!
第四章
噢,真不敢相信,她居然會有高興見到向剛的一天!
死裡逃生的喜悅,讓凌瓏喜悅得想哭,她雙手亂扯,好不容易扯出被踩得髒兮兮的裙子,立刻咚咚咚的跑上前去,小手一伸,圈緊他的腰,整個人縮到他背後。
「你受傷了嗎?」向剛下顎緊繃,醇厚的嗓音裡帶著一絲壓抑,像是他正用某種野蠻的力量,在克制體內翻騰的情緒。
「呃——沒、沒有——」她吞嚥著口水,仰起精緻的小臉,有些不確定的望著他。
她從來不知道,這張俊臉上,竟也會出現這種表情。
向剛總是面帶微笑,那笑容有時莞爾、有時興味盎然,有時還帶著幾分的狡詐,就是不曾像此刻般,這么冷冽危險,讓人僅僅是接觸到他的目光,就要毛骨悚然——
「那就好。」他語氣平淡,激烈的情緒消弭無蹤,薄唇勾揚成莞爾的弧度,瞬間又恢復成她所熟悉的那個無賴。
那些改變太過迅速,也太過細微,她不由自主的懷疑,自個兒是被嚇得昏頭了,才會一時眼花,把他輕鬆的微笑,看做是惱怒至極的獰笑——
啊,她在想什么啊!眼前情況危急,她該關心的,是如何脫困,盡快逃離這團混亂才對啊!
凌瓏用力甩甩頭,把記憶裡那個駭人的向剛甩出腦袋,小手圈抱得更緊,不肯放開這救命的浮木。
靠得這么近,兩人之間容不下半分空隙,向剛衣衫下的結實肌肉,全被她摸得一清二楚。直到這時候,她才猛然發現,男女在體型上的差異有多明顯。
她的身子嬌小而柔軟,而他是這么的高大,強健的身軀不但可以遮風、可以擋雨,還可以替她挨拳頭、擋球棒——
「你來得正好,拜託拜託,快替我解釋一下,告訴他們,我只是剛好經過,不小心多看了幾眼,不是蓄意要偷窺的。」她連珠炮般的叨念,急著要他出面打圓場,替她說幾句好聽的,降降大哥們的火氣。
「我為什么要替你解釋?」他挑眉反問,看著死纏在腰間不放的小章魚,拒絕出面當說客。
「你不可以見死下救啊!」她哇哇大叫,不相信他竟然這么冷血。「好歹,你也算是我的家教——」
「你蹺課了。」他一針見血,挑明她的罪行,還伸手扯開她軟嫩的粉頰,略施薄懲。
凌瓏發出小動物似的嗚咽,嫩嫩的兩頰被捏得好酸,卻礙於眼前情勢比人強,絲毫不敢反抗。
「我、我——對、對不起——」小臉被搓圓又捏開,害得她口齒不清,差點連話都說不出來。「嗚嗚——我、我發誓,絕對——絕對不會再蹺課了——」她可憐兮兮的保證。
他瞇起黑眸,搖頭晃腦的考慮著,半晌後才開口。
「我忙著找你,沒吃午餐,現在餓得很。」他終於鬆手,輕描淡寫的抱怨著,沒有告訴她,為了找尋她的形跡,這個下午他幾乎翻遍了整個鎮。
一聽到向剛開口喊餓,她連忙拿出書包裡的存糧,把一塊壓得扁扁的麵包送到他的面前。
「來,快吃!」她急切的催促著,想用食物換取脫身的機會。
向剛對麵包嗤之以鼻,看都不看一眼。
「我只想吃你做的魚漿丸子。」
「好,我回去後立刻做給你吃。」她保證。
「還有紅酒燴牛肉。」他得寸進尺。
「沒問題。」
「還有——」
「噢,你要吃什么都行啦!」她咬牙切齒的喊著。在這個節骨眼,就算他開口說要吃龍肝鳳腦,她也會無條件同意!
「成交。」某種異樣的光芒,在黑眸深處一閃而逝,向剛再度勾起嘴角,轉身面對那群熱血青年。
「這小妮子是你的誰?」黑龍惡聲惡氣的問,雖然心裡毛毛的,表面上卻仍努力保持老大的威嚴。
「她是由我負責的。」
此話一出,眾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望著她的眼神多了三分理解、七分曖昧,全都以為她跟向剛之間非比尋常。
「你、你別胡說八道,誰是由你負責的啊?」她臉兒一紅,又羞又惱。
「小東西,我是說你的數學。」向剛一臉莞爾縱容,彷彿她會想歪,是她自個兒思想邪惡,跟他沒半點關係。
黑狗啐了一聲,滿臉不耐。
「不管你是負責她的什么,總之,她躲在一旁偷窺,就是得罪了我們。看在她只是個娘兒們的分上,我可以不動手,但是她得跪下來,跟我們磕頭道歉。」他兇惡的說道,抬出道上的規矩,堅持要凌瓏賠罪,其它人也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她臉色慘白,小嘴半張,倒抽了一口涼氣,雙手在他結實的小腹上掃得緊緊的,嬌小的身子瑟瑟發抖。
他眸光一亮,閃過一絲火苗,表情卻沒有改變,仍是那么慵懶從容。
「很抱歉,這點恐怕辦不到。」
「你想替她圍事?」黑狗冷笑。
「不是圍事,而是求情。」向剛語氣平淡,掃視眾人的目光,卻銳利得讓人膽寒,清楚的暗示,倘若他們不肯善罷干休,他就只好動手。
「你憑什么替她求情?」
他沒有回答,只是勾起嘴角,再度露出那莫測高深的微笑,一手緩緩的伸到背後。所有人立刻警戒起來,瞪大眼睛,以為他會拿出什么驚人的武器——
課本。
出現在向剛手中的,竟是一本高三的物理課本!
「倘若你們願意高抬貴手,饒過她一次,我就能保證,這次的模擬考,大夥兒都能高分過關。」他不疾不徐的說道,暗地裡威脅,表面上利誘,讓人難以拒絕。
工廠內一片死寂,眾人面面相覷,神情都有些鬆動,再也不復先前的兇惡。
有鑒於先前被「關照」過的人,這會兒還躺在地上哭爹喊娘,痛得爬不起來,他們都明白,向剛不是弱不禁風的書獃子,而是深藏不露的狠角色,一旦他動手,所有人都只有倒下哀嚎的份!
既然打也打不過,而模擬考當前,這個資優生又願意免費考前猜題,那么——
黑龍深吸一口氣,率先做了決定。
「課本。」他粗聲下令。
「什么?」一旁的小嘍囉反應不過來。
「笨蛋,把課本拿來!」
「我、我沒帶——」誰出來打架還會帶課本的?
他低咒了幾聲。「去給我找一本出來!」
小嘍囉不敢違抗命令,急忙衝了出去,不到幾分鐘後,就捧著一本不知從哪裡摸來的課本,謹慎的捧到老大面前。
所有人呆若木雞,眼睜睜看著以凶狠著稱的黑龍,真的盤腿坐下,笨拙的翻開課本。
黑狗衡量局勢,知道一個巴掌拍不響,這場架是打不下去了。他考慮了一會兒,決定見賢思齊,依樣畫葫蘆的,也命令屬下去找來課本,跟著坐了下來。
雙方人馬一個又一個的蹲下來,先前持棒握棍的手,這會兒全拿著原子筆,聽從向剛的指示,一個口令一個動作,趴在地上劃重點。
太神奇了!
凌瓏茫然的站在一旁,為了確定自個兒不是在作夢,她還伸出手,偷偷捏了大腿一把。
唉唷,會痛!
粉嫩的臉兒,因為捏得太用力而有些扭曲。
不是夢呢!那些喊打喊殺的人,如今真的全被擺平,乖馴的趴在地上劃線。
向剛實在太可怕了,不但拳頭硬得嚇人,還善用心理戰術,鞭子與糖雙管齊下,跟他對峙的人,根本沒有任何勝算,只能被他牽著鼻子走。僅僅靠著幾句話,他就掌握了滿場局勢,不但救了她,還能化干戈為玉帛,化鬥毆現場為讀書會,輕易排解一場紛爭。
凌瓏佩服得五體投地,一面鬆開小手,蹲低身子,趁著沒人注意,慢吞吞的往門口匍匐前進。
唔,既然警報解除,那么她也可以開溜了吧?
走不到幾步,她的裙子陡然一緊,強大的力量,讓她的腿兒再也踏不出去。她驚慌的低下頭,瞧見一隻黝黑的大手,正牢牢扯住裙角下方。
「站住。」向剛睨了她一眼。
這個小東西,過河拆橋的性子可是絲毫沒改,一發現危機解除,就想拋下救命恩人落跑了。
「放開、你快放開,我要回家了啦——」她扯著裙子,跟他玩起拔河,用力到全身發抖,卻還是難敵他的蠻力。
「天色晚了,外頭不安全,等一下我送你回家。」
「不需要——」
他瞇起眼睛,眼神驟冷下來。
「坐下。」簡單的兩個字,卻有著無可比擬的強大力量。
凌瓏心兒狂跳,頭皮發麻,本能的知道拒絕向剛的下場,絕對比惹惱龍龍與忠狗更慘。恐懼戰勝了逃命的衝動,她雙腿一軟,咚的一聲,乖乖就地坐下,再也不敢堅持己見。
嗚嗚,惡劣,眼神利了不起啊!
「乖女孩。」她的無條件服從,換來他獎勵的微笑,俊臉一掃陰鷙,又溫柔得春暖花開。
那隻大手放過她的裙子,溜到小腦袋瓜上,親暱的揉揉她的發。她卻嘟著紅唇,不悅的撇開臉兒,賭氣的坐在一旁不吭聲。
只是,她雖然氣惱向剛的威迫,卻也隱約知道,他此刻的堅持,是源自於對她的關心。這回要不是他及時趕到,她的下場肯定淒慘無比。
話說回來,向剛為什么會突然出現?又為什么會知道,她被困在這兒,身陷險境?難道,他並沒有在家裡枯等,反倒是花費了整個下午,大街小巷的搜尋她?
凌瓏坐在角落,姥著腿兒,把腦袋擱在膝蓋上,偏頭看著正耐著性子,與眾位兄弟們周旋的向剛。
想到他為了找她,走遍了整個鎮,連午餐都沒吃,心裡對他的埋怨,不知不覺的少了一丁點兒,小臉上的怒氣也漸漸薄了。
去除了戲譫、去除了霸道,他那毫不保留的關心,還是讓她胸口暖暖的,覺得好感動、好感動——
期末考的那天清晨,艷陽高照。
蟬鳴聲斷斷續續的,從一大早就吵個不停。
前一晚熬夜看書的凌瓏,從枕上拾起頭,睏倦的睜開眼兒,茫然的看向床頭的鬧鐘——
七點三十五分。
「啊!」尖叫聲響起,接著是忙亂的腳步聲,咚咚咚的從臥房響到客廳,再從客廳響到廚房。
期末考前夕,她臨時抱佛腳,卻在不知不覺間,被瞌睡蟲大軍逼得節節敗退。
她迷迷糊糊的爬上床,本想躺一下下就好,沒想到才剛閉上眼兒,窗外已然天色大亮。
「為什么沒人叫我起床!」她尖叫著,卻發現屋內空蕩蕩的,連一個人影都沒有。「喔,我居然在期末考當天睡遲了!」她手腳發冷,胡亂抓了制服與襪子,用最快的速度往身上套。
糟糕,她想起來了!爸媽提過,今天是進香日,他們天還沒亮就必須起床,跟著左右鄰居趕搭遊覽車出門去,事先就警告,要兄妹二人各自警惕,千萬別睡過頭不行,她得冷靜下來!
凌雲也不見人影,無法提供任何幫助,這會兒除了靠她自立自強,再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好在,時間雖然急迫,但是還不算危險,只要一切順利,她就能趕上第一節的數學。
她背起書包,用力拍拍臉蛋,振作精神,一邊告誡自己,別再去看手錶,一邊推著腳踏車出門。
還沒跳上腳踏車,她就察覺到一陣不祥的震動。她狐疑的停下腳步,低頭察看,發覺前輪受不了每日的高速追逐,變得有些歪斜了。她伸出腿兒,嘗試性的去踢踢它,想看看它會不會回復原狀。
當!
一顆螺絲彈了出來,在路上滾了幾圈後,掉進深幽的水溝裡,在爛泥中失去蹤影。而腳踏車的前輪,則在她錯愕的注目下,也跟著滴溜溜的滾了出去——
凌瓏茫然的看看沒了前輪的腳踏車,再看看滾得太快,倒在前方不遠處的前輪,完全不敢相信,它會在這火燒屁股的緊要關頭解體。她全身發冷,輕飄飄的走過去,萬念俱灰的拎起前輪,再絕望的看著水溝。
「完了完了,屋漏偏逢連夜雨,這下子肯定要遲到了——」她抱著前輪,雙眼含著淚,蹲在水溝旁喃喃自語。
刺耳的煞車聲響起,巨大的陰影覆蓋了她。
「上車。」
沉浸在哀傷中的凌瓏還窩在地上,落寞的用食指劃圈圈,對著路過的螞蟻抱怨。「我要遲到了、要遲到了——」
「小東西,上車!」這次,醇厚的嗓音裡多了不耐,還賞給她一記輕踢,在黑裙子上印下大大的腳印。
這個踢踹,倒是把她踢得回魂了。「你怎么會在這裡?」她抬起小臉,如大夢初醒般,呆呆望著突然出現的向剛。
怪了,為啥每回她有危難,他都能及時出現?
向剛沒有說明原因,反倒伸出手。「把書包給我。」
她沒有反抗,乖馴的遞出書包,仰著一張無辜的臉兒看著他。
「上來,我送你去學校。」向剛宣佈,略微偏頭,示意她上車。
凌瓏慢吞吞的起身,沒有欣喜若狂的撲上車,反倒站在他的面前,清澈的大眼兒看著後座,小臉上滿是遲疑。
「怎么還不上來?再這么拖拖拉拉下去,你可真要遲到了。」
「呃——學校規定,不能單車雙載——」
向剛翻翻白眼。
「那么,你是打算蹺掉第一堂的考試,抱個零鴨蛋回來?」
想到老媽可能的反應,她打了個哆嗦,立刻決定把校規拋到九霄雲外去,冒險當一次壞學生。她雙手按住他寬闊的肩膀,嬌小的身子往上一蹦,輕而易舉的就跳上後座,才剛坐好,車子已經像箭般疾射而出。
風聲在耳畔呼嘯,車速極快,兩旁的景物迅速後退。
「喂,你再騎快點啊!」她重新振作起來,還厚著臉皮要求,一面分神看了看看手錶,愈來愈緊張。「快點快點,我遲到了!」第一節考的,可是她最頭疼的數學呢!
前方紅燈亮起,向剛停下車子,回頭望著她,眸光閃爍而耀眼。那張黝黑的臉龐靠得她好近好近,熱燙的呼吸,輕輕的吹拂過她的肌膚,帶來一陣酥癢,她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驀地,他勾唇一笑。
那一笑,讓她心頭小鹿亂撞,臉兒酡紅,腦子徹底空白。
然後,向剛開口了。
「小東西。」
「嗯?」她茫然的應著,看著那張好看的薄唇掀動,心頭像是被蝴蝶的羽翼輕輕刷過,有著一陣又一陣難解的悸動——
「原來,你是這么的重。」他驚訝的低語,像是發現什么重大的秘密,還稍微退開,目光放肆的上下打量,像是要看穿制服下的嬌軀,究竟有幾兩的肉。
轟!
怒意陡然爆發,把忐忑與羞怯都炸得分毫下剩,凌瓏深吸一口氣,氣惱的伸手,啪啪啪啪的一陣亂打,賞了他一套降龍十八掌。
這個傢伙,居然敢跟一個心思纖細的豆蔻少女開這種玩笑!
姑且念在向剛還有點利用價值,她需要靠他載送,才能趕在考試開始前到達學校,這才勉強饒他一命。否則,就憑這個惡劣的玩笑,他沒被她的小手掐死,也會被她的小嘴咬死。
車子一路風馳電掣,連闖數個紅燈,花費了比平常更少的時間,趕在考試開始前駛入校園。
停車棚裡空無一人,倒是停滿了車子,凌瓏緊張兮兮的左顧右盼,就怕會被人發現。
好在,膽敢在期末考當天呼呼大睡的人,僅僅只有她一人。學生們大多一早就趕來,緊張的窩在教室裡,戰戰兢兢的準備考試。
一等車子停好,她就跳下車,頭也不回的往前跑,急著要衝進教室。
「你不要書包了?」後頭傳來聲音。
書包?
她猛然停下動作,低頭瞪著空空如也的雙手,這時才想起,書包還擱在向剛那裡。她低喊一聲,連忙回頭。
「啊,快點拿給——」動作太大,那個「我」字還沒說出口,她已經一頭撞進他的懷裡,嬌小柔軟的身子不偏不倚貼上他結實的胸膛,肌膚與肌膚之間,只隔了幾層薄薄的布料,熨燙得格外緊密。
向剛的身軀承受了大部分的衝力,整個人卻仍不動如山,絲毫不受任何影響。他伸出有力的大手,扶住她的腰,防止她因為反作用力而跌倒。
「啊,抱歉抱歉……」她迭聲說道,小手本能的往前一擋,貼住他的胸膛。掌心下感應到的炙熱溫度、結實體魄,讓她心頭的小鹿又開始不安分。
唔,難道是她昨晚熬夜唸書,把腦子念出了問題?不然為啥今日老是被向榮的目光惹得不斷臉紅心跳,甚至還覺得,他擱在她腰上的手,熱燙得有些不尋常……
她蹙著眉頭,不解的拾起小腦袋,那雙滴溜溜的眸子,卻被幽暗的目光逮著。
向剛正低著頭,默默審視著她,薄唇上有著難解的笑意。
有了先前的經驗,她克制著不去臉紅,反倒後退一點兒,狐疑而警戒的看著他。
「看什么看?你又想捏我的臉?還是想說我變胖了?或著,是想說我的體重比你……哇!」話還沒說完,她腰間一緊,失去重心的往前傾倒,重新摔回他的懷裡。「你做什么啊你,害我差點……」她惱怒的杏眼圓睜。
一隻黝黑的掌,輕扣住她小巧的下顎,在她忙著罵人時,他已經俯下頭來,霸道的封住她喋喋不休的紅唇。
男性的氣息與炙熱,將她徹底包圍在其中,她無法動彈,甚至還無法呼吸,腦中一片空白,只能任他為所欲為,掠奪她的生澀與芬芳——
這是一個很徹底的吻。
向剛品嚐了她最柔嫩的芳澤,烙上屬於他的印記,而後如開始時那般突然,肆虐的薄唇退開,只留下她唇上微微的疼腫。
老天,發生了什么事?!
他他他他他他——吻了她?
他吻了她!
向剛居然吻了她?!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即使他已經結束了那個吻,凌瓏還是嚇得雙眼發直,維持著石化狀態,微腫的紅唇半張著,忘了該要閉起來。
「你——」她張口結舌,腦子裡亂烘烘的。
「小東西,這是學費。」
「啊?」
「這個吻,就是你一整個學年的家教費。」向剛輕聲解釋,聲音暖得像煨了火的絲綢,那粗糙的指撫著她細嫩如脂的粉頰,勾唇淺笑的無賴模樣,讓她的心又是一陣的緊縮。
上課的鐘聲,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校園裡一陣騷動,學生魚貫進入教室,開始接受這個學期最後一次的大考。
他挑起濃眉,又伸出手,捏揉著她軟嫩的頰,趁著她尚未反應過來前,徹底的使壞。
「我先走了。你也別發呆太久,記得快點進教室去考試。」他的拇指滑過她粉嫩的紅唇,回味著那兒的甜美。「小東西,咱們銀貨兩訖了,多謝你的惠顧。」拋下一個壞壞的邪笑後,他這才轉身離開。
凌瓏仍舊呆若木雞。
強大的震撼還讓她無法動彈,而那高大的背影愈走愈遠,沒一會兒,就走出停車棚,消失在她的視線之外。
那惡劣的傢伙,居然因為這個荒謬的理由,奪去女孩子最珍貴的初吻?!
這個代價實在太昂貴,簡直近乎勒索!只是向剛先下手為強,她根本沒有選擇的機會,唇兒就已經被他徹底輕吮品嚐。他離開時甚至還吹著口啃,得意得像是搶得珍寶的土匪!
噢,她要殺了他!她要親手把他剁成一塊塊,再把他的骨頭劈了,扔進火裡當柴燒!噢,她要……她要……
惱怒的尖叫聲傳出停車棚,迴盪在寂靜的校園中,餘音繞樑,久久不散。
想當然耳,那次的數學考試,凌瓏考得淒慘無比。
她的唇兒還有些疼腫,心頭亂糟糟的,考卷上的字在眼前飄啊飄,都化成向剛無賴的笑,她腦子裡充斥著各武最殘忍的刑罰,根本無心應
考,甚至連下課鐘響,同學收走她的空白試卷,她也沒有發覺。
心有旁騖的下場,是考卷上怵目驚心的大紅零鴨蛋!
她是真的好想拿起菜刀,一路衝去向家,把那個奪去她初吻,又害她數學掛零的混帳傢伙剁成肉醬。
不過,礙於中華民國是講法律的國家,殺人必須償命,不願意吃牢飯的她,只能壓抑住滿腔的怒火,咬牙切齒的縮在房間裡,躲進棉被尖叫,發洩部分的憤怒。
剛開始,她氣憤得不想見他,後來,她發現自己根本見不到他。
畢業考之後,他開始緊鑼密鼓的準備聯考,專注埋首書堆,停車棚裡的那個吻,成了一個句號。
向剛在那年六月畢業了。
從此之後,他與她成了兩條岔開的線,那高大的身影,徹底從她的身邊消失,再也沒有人會揉捏她的臉兒、再也沒有人會覬覦她的午餐,更沒有人會厚著臉皮,賴在凌家的餐桌上,盡興的享用她做的好菜。
暑假結束後,開學典禮的當天,她騎著腳踏車上學。
清晨的小鎮安安靜靜的,整條街都在沉睡,她一路暢行無阻,順利的騎進校園,沒有遇上飛車追逐,也沒有聽見熟悉的呼喊。那個無賴早已經離開這個小鎮、離開她的視線,再也不會出現。
她應該要欣喜若狂,應該要喜極而泣,甚至應該帶串鞭炮來,隆重的慶祝從此之後脫離苦海。
只是,一想到再也見不到向剛,她非但高興不起來,心頭甚至還傳來陣陣針剌般的疼痛。
那是什么情緒?是失望嗎?
還是她有生以來,首度品嚐到的酸澀想念?
第五章
如果只是記錄她的少年時光,那麼故事就會到此結束。
蘭花市場日趨低迷後,鎮上轉為經營花卉批發生意,產業道路的兩旁,連綿數十間規模不同的花卉批發商。每天從太陽還沒露臉,花商們就開始忙進忙出,分送各種新鮮花卉。
這兒的空氣裡,仍有淡淡的花香;菊花田里的燈光,也仍在夜晚照亮大半的天空。只是人事物都有了些許改變,當年的青青子衿們,已不是從前的模樣。
哈日的小芳,高中畢業後就去日本留學,從此滿口「ㄚㄧㄨㄟㄛ」,即使木村拓哉已經結婚,成了兩個女兒的爸,她仍不離不棄,摯愛木村永不改。
優秀的向柔,還是一如以往的優秀。她從一流大學畢業,在家族企業裡坐鎮,雖然美麗非凡,身旁卻從沒有男人的蹤影。
至於凌瓏嘛——
她擺脫了「向剛效應」,重歸平靜生活,兩年後考上南部的大學。
從此之後,她只剩寒暑假時,才加入媲美民族大遷徙的返鄉車潮,回鎮上過過懶散的生活,等到假期結束,又得包袱款款,為了求學離鄉背井。
四年後領得畢業證書,她在高雄找尋工作機會,前後換了兩間公司。
第一間是虧損連連,老闆破產,必須跑路,含淚解散公司;第二間則是太過賺錢,老闆眼看荷包飽足了,決定結束事業,移民去享清福,同樣含淚解散公司。
二十六歲的那年,凌瓏又回鎮上。
說好聽些,她是暫時養精蓄銳,事實上卻是找不到新工作,只得暫時窩在家裡混日子,為中華民國的失業率略盡棉薄之力。
家裡的分工狀況,跟以往沒啥兩樣,倒是多了個剛懷孕的嫂子,凌瓏失業返家,剛好可以分擔些家事。而所謂的家事呢,除了洗衣燒飯、伺候一家大小外,自然還包括各類的雜事——
例如,繳電話費。
一個燜熱的午後,一個嬌小的人兒,載著一隻哈士奇,出現在電信局門前。凌瓏把車子停好,拿掉安全帽,紅唇吁出一口氣,用手掌插揭熱得發紅的小臉。天氣實在太熱,她才騎了一段路,去還了小說、買了蔬菜,全身就已香汗淋漓。
「飯團,待在這裡,別跟來。」她拍拍那顆毛茸茸的大腦袋,再拉開背包的拉鏈,確定電話帳單在裡頭,接著就轉身往裡頭走。
狗兒卻逕自跳下摩托車,沒把她的話當一回事,甚至沖得比她還快,咚的一聲就撞上落地窗,毛茸茸的腦袋貼著玻璃,藍色的眼睛轉啊轉,興奮的往裡頭瞧,軟軟厚厚的腳掌還砰砰砰的亂拍。
「不行,狗不能進去,你給我待在外頭!」她手忙腳亂的拉住項圈,努力把它往後拉。
狗兒是嫂子抱回來的,當初還好小好小,毛茸茸的一團,可愛得像填充玩偶,全家人一看就喜歡極了。哪裡知道,它像是吞了傑克的魔豆,迅速成長茁壯,如今它頭大腳大,力氣更大,她細瘦的雙臂幾乎快拉不動,每次帶著它出門,都累得她全身發軟。
「飯團,坐下!」凌瓏氣喘吁吁的喊,先拿出皮帶,把它扣在一旁,再迅速掏出一顆小皮球。
毛茸茸的大腦袋掉轉方向,藍色的眼睛找尋到新的攻擊目標,火速離開那面玻璃。它露出雪白的尖牙低咆,激動的撲住小皮球,趴在地上亂咬,像是跟那顆球有不共戴天之仇。
根據以往的經驗,那顆小皮球大概可以撐個二十分鐘。
先確定狗兒待的地方夠涼爽,照不到毒辣的陽光,也沒有危險後,她這才慢慢的後退,在狗兒沒察覺的情況下,閃身進了電信局。
自動門滑開,冷氣的涼風迎面而來,暑氣被逼退,她滿足的歎了一口氣。
七、八個櫃檯只開放了三個,每個櫃檯前都排著長長的隊伍。排隊的人們倒也不心急,愉快的交談,扯些張家長李家短的雞毛蒜皮小事,彷彿是專程上電信局來聊天,而非來繳費。
她選了最短的隊伍,乖乖加入排隊的人群,站定後就拿出背包裡的小說,低頭埋進劇情裡,打發等待的時間,只偶爾抬起頭來,察看前頭還剩多少人。
隊伍前進得很緩慢,服務人員花一半的時間工作,而另一半的時間,則是在問候顧客的全家大小,善盡敦親睦鄰的職責。
正當她看完第一章,準備翻頁時,一聲呼喚驀然響起。
「凌瓏!」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纖嫩的小手僵在半空中,翻頁的動作為之凍結,她像是被點了穴,保持原先的姿勢,一動也不動,只有那雙眼睛,因為無限的恐懼而瞪大。
室內有瞬間的寂靜,所有人停止交談,目光全都掉轉方向,朝她這兒看來。
她不肯面對現實,遲遲不願意抬頭,甚至還閉起雙眼,在心裡努力祈禱,希望那聲呼喚只是她的錯覺——
「凌瓏!」
她幾乎要發出呻吟。
不是錯覺,真的有人在喊她。
她捏緊手裡的小說,全身發冷,慢慢轉動僵硬的頸子,看見那張烙在記憶裡的無賴笑臉。
向剛就站在幾公尺之外,勾著薄唇,帶著淺淺的笑意注視她。
他穿著清爽的藍色襯衫、米色的薄絲長褲,比十年前更高大、更俊朗。
她克制著不要發抖,努力壓下洶湧而來的驚慌,想禮貌性的回以微笑,但是小臉上擠出來的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你記得我嗎?」向剛朗聲問道,用最大的聲量,隔著數排的人跟她說話,絲毫不在意四周關注的目光。
她僵硬的點頭,把臉埋回小說裡,學習鴕鳥逃避現實。
可惜,向剛不肯放過她。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他雙手交迭在胸前,輕鬆的伸長腿,倚靠在櫃檯旁,堅持要跟她「閒話家常」。
「兩、兩個月前——」書頁後傳來悶悶的聲音。
「是嗎?」他偏頭微笑著,打量著縮在隊伍裡的小女人,眼睛像是黑色的鑽石,閃亮得有些異於尋常。「怎麼這麼見外,都回來兩個多月了,也不來我家裡打聲招呼?」他語帶揶揄。
小說挪開,粉嫩的臉兒不情願的露了出來。
「呃——我有點忙,所以忘了。」她很想來個相應不理,但是又擔心,放任他繼續自問自答,會惹來更多人的注意。
「忙?」他挑起濃眉,模樣比她記憶中更有魅力。「你在忙些什麼?」
「照顧我嫂子。」
他再度挑起濃眉,理解的點頭,接著轉身對著竊竊私語的人們介紹。「你們不記得了嗎?她是凌家的小女兒,凌雲的妹妹。」銳利的視線,沒有錯過她眼裡的驚慌。
眾人響起一陣省悟的低呼。
不能怪大夥兒眼拙,只是女大十八變,凌瓏又離開鎮上太久,要不是有了向剛的提醒,他們根本認不出眼前清麗的小女人,就是當年的黃毛丫頭。
「啊,是月娥的女兒嘛!」排在隊伍後頭的文具行老闆娘發出熱情的呼喊,要不是距離太遠,大概已經衝過來給她一個擁抱。
她勉強擠出笑容,不安的發現,所有人一聽見老媽的名字,立刻立正站好,眼裡多了幾分敬意。
這幾年來,凌梁月娥有如被月下老人附身,為鎮上男女的婚姻大事而努力。那塊「第一媒人」的匾額,就高懸在凌家客廳,而區額下方,則是擺著一迭高高的資料,裡頭全是方圓百里之內,所有未婚男女的資料。
「凌瓏啊,你記得我嗎?」左邊有人大幅度的揮手,試圖吸引她的注意力。
「我是你國中隔壁班的同學啊!」一個粗壯的年輕男人喊著,對她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
她的笑容快僵了。
右邊隊伍裡又有動靜。
「哈羅哈羅,我是你高中同學的表弟!」一個少年興奮的說道,還拿起數位相機,拍下她錯愕的表情。「我聽表姊提過你,她說高三期末考時,你傳來的小抄救了她一命。」
她驚慌的倒抽一口氣,連忙四下張望,就怕高中老師剛好也在現場。
清澈的大眼兒在室內繞了一圈,沒瞧見老師,倒是看見向剛雙手交迭在胸前,黑眸瞅著她,好整以暇的微笑,欣賞她被眾人圍攻的窘迫模樣。
這個傢伙是故意讓她曝光的!他明明就知道,她膽子小,一受人注意就會手足無措——
砰!
玻璃外的巨響,打斷大夥兒熱絡的自我介紹。
一顆毛茸茸的腦袋貼在玻璃上,藍眼睛骨祿碌的亂轉。小皮球已經壯烈犧牲,
成了一小坨破碎的皮革,被狗兒丟棄在一旁,它現在最感興趣的,是用濕濕的舌頭擦洗玻璃。
「唉啊,那隻狗是你的吧?」有人眼尖,認出那是凌家豢養的狗兒。
「嗯。」她收回怨恨得足以殺人的目光,不再理會向剛。「抱歉,我來不及帶它回去,只能暫時把它帶在身邊。等我一繳好電話費,馬上就帶它離開。」
她的歉意,立刻被街坊鄰居解讀成別的涵義。
「啊,原來你在趕時間啊?怎麼不早點說呢?」有人反應過來,慇勤的連聲招呼。「來來來 ,別站在後頭,你先來處理好了。」此舉馬上得到熱烈回應,原本排在她面前的人群,有如紅海般迅速分開,眼前出現一條康莊大道,櫃檯與她之間再也沒有任何阻隔。
「呃,不用了,我跟著大家一起排隊就行了——」凌瓏受寵若驚,連忙搖頭。
「別客氣啦!」
「是啊是啊,都是自己人嘛!」
「別擔心,我們都不急。」
人們七嘴八舌,堅持她得接受這個好意,就連櫃檯後方的服務人員也露出親切的微笑,對著她頻頻招手。
她無可奈何,只得硬著頭皮,拖著有些顫抖的腿兒上前,手忙腳亂的翻出帳單與錢包,擱在櫃檯上,讓對方辦理繳費手續。
然後,當手續辦妥後,她抓起收據與零錢,在向剛的微笑,以及眾人的注目下落荒而逃。
五十CC的小綿羊加速到底,一路往前衝,趴在前頭的狗狗迎風而立,興奮得吐出粉紅色的小舌頭,哈哈哈的喘氣。
凌瓏目不斜視,冷汗直冒的騎車往前賓士,一心想著要快點逃走。
只是,疾速前進了幾個路口,一輛閃亮得刺眼的銀色進口轎車就從後方追來,車窗緩緩搖下,那張讓她魂飛魄散的俊臉出現在車窗之後。
喔,不要吧!
「你不想跟我說話嗎?」向剛偏頭揶揄著,一手搭在核桃木方向盤上,技巧的操控車於與她並行。
「沒、沒有——」她含糊的回答,右手扭著把手,猛催油門,只差沒將把手扭斷,機車衝了出去,狗狗開心的大聲吠叫,以為他們在玩官兵捉強盜。
他輕易追上來。
「那為什麼跑得這麼快?」
這不公平!他的代步工具可是高級轎車,而她的卻只是老舊失修、不時會熄火罷工的小綿羊,兩者的水準相差太多,她就是把車速加到破表,也甩不開這支龐大的跟屁蟲。
「我得回去照顧嫂子,她是孕婦,餓得很快。」她咬牙切齒的回答,提醒自己街道上行人眾多,而向剛又是鄰里間的名人,她就算再不爽,也得多少應付他一下。
再說,老媽早有交代,要她待在鎮上這段時間裡必須謹言慎行,維持禮貌,免得得罪了左鄰右舍,對老媽的媒人生意造成妨礙。
像是知道她不敢翻臉,向剛斂著眉目淺笑,繼續與她攀談,那修長的指在方向盤上輕敲,敲得她神經緊繃。
「我還以為,你是存心躲我。」
「我沒有。」
咦,這對話好熟悉!
「那麼,我請你喝咖啡。」他用平靜的聲音建議,看著那張小臉從謹慎轉為驚恐。「我們多年沒見了,不如趁這個機會,好好敘舊。」
「呃,不必了,嫂子肯定餓了,我必須立刻趕回去。」算了算了,他們之間有啥舊可以敘?再說,她一點都不喜歡喝咖啡,那黑漆漆的液體只會讓她胃痛!
並行了一會兒,凌瓏始終沒辦法突破封鎖,正當她焦急得幾乎想抱狗跳車時,小綿羊開始發出連串咳喘,排氣管還吐出黑煙,她愈是心急,黑煙就冒得愈多,冒到好像快出火了。
接著,年老力衰的小綿羊陡然熄火,在大馬路上正式罷工。
老天,舊事也重演得太徹底了吧?
「該死的火星塞,早不壞晚不壞,居然就選在這個時候給我出問題。」她喃喃咒罵,把頭靠在狗兒毛茸茸的大腦袋上,懊惱的輕撞兩下,狗兒叫了兩聲,轉過頭來用舌頭幫她洗臉。
一旁傳來聲響,進口轎車的車門開了又關,高大的身影步步逼近,她沮喪的抬起頭來,因為強烈的陽光而瞇起眼兒。
向剛朝她走來,步履從容,簡直像是頭漫步的狼,全身土下都穩含著內斂的危險。
總覺得她早就知道,成年後的他會是這種模樣。
當初的俊朗輪廓,歷經歲月的洗禮,變得更粗獷而男性化。眼前的向剛看來精明幹練,強悍而有自信,那股引人注目的獨特性質更是有增無減,彷彿他生來就是個發光體,注定要受人矚目。
而他嘴角那抹邪門的笑,讓她頭皮發麻,立刻就確定,眼前的他肯定比十年前更具危險性!
凌瓏警戒的看著他,大眼兒盯著那張俊臉,要非常努力,才能克制住拔腿逃跑的衝動。
她也得非常努力,才能夠克制住,不為盤桓腦中的回憶臉紅——
停車棚裡的那一吻,已經是上個世紀的陳年往事了。向剛還記不記得?還是說,對他而言,停車棚裡的那一吻,就跟惡作劇的捏弄一樣,只是戲弄她的手段之一?
這麼多年來,凌瓏始終沒有機會詢問,關於那個期末考的早晨,向剛到底是臨時起意,還是蓄意誘拐,用了一個荒謬的理由就騙得她的初吻。
那個吻,對她來說是驚嚇大於羞怯。
她起先是嚇呆了,後來則是怒火中燒,要到很久很久之後,當震驚與憤怒都褪去,在一些偶爾來拜訪的羞人夢境裡,她才會回憶起他熱燙
的唇、他霸道的擁抱以及他嘗起來奇妙的滋味——
「怎麼了?」向剛走到她面前,背著光的身影看來更高大。
「沒什麼,只是老毛病了。火星塞塞住了,三不五時就會鬧脾氣。」她抱住懷裡胡亂扭動的狗兒,故做鎮定,不理會熱燙的臉頰,彷彿那兒的嫣紅並不存在。
「需要我替你牽去修理嗎?」他十分周到的問,顯然不準備丟下她不管。
無奈凌瓏不肯領情,立刻婉拒他的提議,小腦袋搖得像博浪鼓。「不用了,我只要打個電話,機車行的人就過來了。」
小綿羊三不五時罷工,她早成了機車行的常客,雖然老闆提議,最好就此汰舊換新,再買一台新機車,但是她如今可是無業遊民,哪有閒錢買新車?基於經濟考量,就算小綿羊再破舊,好歹仍是個代步工具,在它正式成為廢鐵前,她都會耐著性子騎的。
「那麼,上車吧!」向剛簡單的說道。
「呃——為、為什麼要上車?」她戒慎恐懼的問,看著那輛轎車的眼神,像是在看著某種吃人的怪物,全身不由自主的縮了起來。懷裡的狗狗被勒得太緊,抗議的汪汪大叫,她連忙鬆手。
「你不是急著要回去照料嫂子嗎?」他慢條斯理的問,露出友善的笑容。「我可以送你回去。」
「不用了。」凌瓏匆忙搖頭。他的笑容,讓她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自動起立。
只有極少數的人,才知道向剛並非如外表般那麼和善無害,而很不巧的,她就是那其中之一。
「不需客氣,我還認得你家的路。」他見招拆招。
「呃,我搬家了。」她低著頭,瞪著懷裡那顆毛茸茸的腦袋。面對這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她決定放棄誠實的美德,硬著頭皮說謊。
「不,你沒有搬家。」向剛靜靜反駁,用慵懶的目光注視她。
「你怎麼知道的?」一陣莫名的寒意襲來,她居然在烈日下覺得全身發冷。
「你忘了嗎?我是凌雲的合夥人。」他笑意更深,俯下身來,逼近那張蒼白的小臉。「這幾年來,我上你家的次數,可能比你回家的次數還要頻繁。」
噢,她是被嚇昏頭,還是被曬昏頭,居然忘了這麼重要的事,當他的面撒了個蹩腳到極點的謊。
向剛畢業之後,並非全然斷了音訊,小鎮上消息流通迅速,關於他的點點滴滴,還是不時會滲進她的生活。
她知道他考上北部大學、知道他久居北部、知道他去外島當兵——她當然也知道,他在大學畢業後就跟凌雲合作,開設了一間公司,據說還經營得有聲有色,如今已經頗具規模。
她從不懷疑,向剛會是個成功的商人。跟其它人相比,他的舉手投足多了一份優雅,而他的言談微笑,又多了一分狡詐,這些特質,全都是商場上必備的條件。
回返鎮上前,她也曾經忐忑過,就怕會撞見他。但是,凌雲曾輕描淡寫的提過,說台北的總公司需要向剛坐鎮,她就放心的以為,他還遠在天邊,絕對不會在鎮上現身。
看來,她猜錯了!
粉嫩的小臉上閃過各種複雜的表情,黝黑的大手卻已經探來,鬆開她環抱狗狗的雙手。
「飯團,上車。」向剛下令。
狗兒聽話得很,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一接到指示就跳出她的懷抱,跑進車子裡坐好,比起在電信局門口難以管教的欠扁模樣,簡直是判若兩「狗」。
「你怎麼知道它的名字?」她不爽的質問。
「我跟你嫂子也很熟。」他回答得很簡單,話鋒一轉,又繞回她頭上來。「天氣這麼熱,我可不想繼續曬下去。你是決定要自己上車,還是讓我抱著你上車?」
這麼明顯的威脅,讓她就算再不情願,也得舉白旗投降,為他的無賴俯首稱臣。
她太過瞭解向剛,知道他絕對是說到做到!要是她繼續賴在摩托車上,他真的會罔顧她的掙扎反抗,動手把她扛進車子裡。
為了避免成為鄉里閭茶餘飯後的話題,凌瓏慢吞吞的滑下椅墊,拔下車鑰匙,
再打開車座拿出皮包,跟一整袋的小說、漫畫。
「那是什麼?」
「漫畫。」
「童心未泯?」他扯出一個淺笑。
「要你管。」她皮笑肉不笑,拖著沉重的腳步,無奈的上了車,心情沉重得像是要被送上刑場的犯人。
車內寬敞而舒適,不但有涼爽的冶氣,還有著悅耳的輕音樂。要不是駕駛的人實在礙她的眼,她就會承認,坐他的車,遠比站在大太陽下
,汗流浹背的等待救援來得舒服。
她不動聲色的打量,確定這幾年來,向剛遠比她這個小職員吃得開,狗兒則在後座跳來跳去,興奮極了。它用強壯的好奇心四處聞嗅,再
用同等強壯的潔白牙齒,快樂的咬碎所有的新發現。她在心裡偷偷期望,它會去咬那些她完全看下懂,卻看來很昂貴的精密儀器。
引擎發動後,皮椅下傳來輕微的震動,向剛的身軀靠了過來,一手撐住她身旁的玻璃,寬闊的肩膀遮擋住外頭的陽光,一股清爽好聞的男
性氣息,從他欺近的身軀傳過來。
「你想做什麼?」她瞪大眼兒,全身都縮了起來,懷疑這傢伙圖謀不軌。
「只是想替你扣好安全帶。」他一臉莞爾,傾身從她的腿邊拉出安全帶的扣環,輕鬆的插進榫眼裡。
凌瓏鬆了一口氣,暗罵自個兒想得太多。她抬起頭,本想開口道謝,但是卻又發現,扣妥安全帶後,他還是懸宕在她身上,遲遲沒有回到
駕駛座上,那雙黑眸巡迴過她纖巧身子的每一寸,除了笑意之外,還帶著某種讓人不安的灼熱。
「你還是這麼的小。」向剛輕聲低語,低沉的聲音在車廂內聽來更添親密。
這次肯定不是她胡思亂想,他、他、他他他他——
混亂的腦子還來不及反應,向剛已經俯下身來。
「小東西,歡迎你回來。」霸道的薄唇,在她訝異失措的瞬間,輕易的封住她芬芳的呼吸,他吻住她,奪取她的呼喊與抗議,放肆的重溫睽違已久的軟嫩。
兩條線再度交集,他與她之間的故事換了段落、換了章節,這會兒才正要再度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