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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醉釣金龜》作者:樊落【完結】(永嵊皇朝系列之一)

《醉釣金龜》作者:樊落【完結】(永嵊皇朝系列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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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一登九五,六親情絕,父子反目,兄弟成仇。
這絕對不算什麽,作爲永嵊建朝以來最倒黴的小皇子,聶瓊切身體會到,比遭人誣陷、被迫跑路更倒黴的是——在逃亡路上誤上了這醉鬼的馬車,於是,一帆風順的人生就此萬劫不複。
被騙走禦賜玉佩,被騙吃毒果,被騙說幫他試毒,更甚者,被一路騙上了床。
早知如此,他絕對絕對,在被官兵圍剿時,不倉皇逃命,即使蹲天牢,都比遇到這混蛋強。
可是,明明就是整日酒不離口的醉鬼,爲什麽只要有他在身邊,凡事都能化險爲夷?難道他是父王派給自己的暗衛?非也,非但不是,還是……
嗚,眞相果然是殘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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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聶瓊覺得自己是永嵊自建朝以來最倒霉的一位皇子了。

  在父王夜宴羌月公主的當晚,他接了太子哥聶琦的手諭去赴約,結果太子哥沒見著,卻莫名其妙撞到了正在玉華池沐浴的宜貴妃。

  好吧,他承認自己是有些好色,不過再怎麼色膽包天,也不敢碰父王的女人,而且當時他喝得醉醺醺,根本什麼都沒看到。

  更倒霉的是,宜貴妃在他離開後就被殺了,所有宮人都一口指證他曾借酒調戲過貴妃,於是遭拒後殺人洩憤的說法也順理成章,物證也有了,就是他十八歲生辰時,父王賜給他的彎月佩刀。

  於是,沒用多久,御林軍就將他的王府圍了個水洩不通,好在帶兵來的除了皇叔聶虞外,還有六皇兄聶瑤,聶瑤跟他是親兄弟,雖然平時兩人不對盤,但關鍵時刻還是暗中放水,讓他得以在侍衛霍青和內侍小萄的保護下,逃出生天。

  這一逃就沒了盡頭,一路從北逃到南,官兵也一路追到南,霍青為救他,先被擒了,後來小萄為幫他引開追兵,半路也分開了,再後來,一批蒙面人突然出現,衝著他舉刀就砍。

  激鬥中聶瓊肩被刺傷,跟著胸口也中了一掌,從陡坡滾了下去,腦袋撞在坡下一棵樹上,直撞得眼冒金花,恨不得立刻暈過去。咬緊牙,爬起來繼續逃,還算幸運,連滾帶爬跑出沒多遠,就見羊腸小路上有輛馬車悠哉悠哉地駛來,他勉強提氣,躍了上去。

  車裡散著誘人酒香,聶瓊掀起頂層的粗麻布,發現裡面放著七八個大酒桶,他忙鑽進布裡,蜷到車的最裡面。

  腳跟處有些黏裯,是之前的受傷創口在滾落時裂開了,想到馬車後轅可能會沾有血跡,聶瓊正要起身查看,誰知馬車驟停,於是,腦袋再次倒霉的被撞到,痛得他眼淚嘩嘩,馬兒卻又撒歡兒地跑了起來。

  車伕似乎心情很好,口裡哼著小曲,偶爾還跟路人打招呼,聶瓊卻不敢大意,只聽空中有犀利嗥叫聲傳來,並瞬間逼近。

  是血鷹的鳴叫,那些蒙面人追上來了。血鷹是域外異種,對血腥氣十分敏銳,朝廷豢養血鷹,用來追捕兇犯,看來這些人出自宮府。

  聶瓊繃緊心神,探手握住唯一的武器——翡翠匕首,那是太子哥贈與他的,一路逃來,他身上除了父王賜的一塊青龍玉外,就剩這柄匕首了。

  屏氣凝神,但聽車伕俚曲輕哼,馬蹄聲篤篤,那血鷹的鳴叫卻愈來愈遠,終於振翅高飛而去。純濃酒香襲來,聶瓊眼睛一亮,低聲笑了起來。

  果然天不絕他。

  血鷹嗅覺靈敏,卻忌異香,濃烈酒香惑亂了血鷹,令其偏離自己所處的方位。

  正開心著,不防那馬車又一個急停,聶瓊慌忙抱住頭,這次卻是鼻子撞在了酒桶上,頓時,淚如泉湧。

  這該死的車伕到底會不會趕車?若他在自己府中做事,一定爆抽他鞭子!

  車很快又跑了起來,夜風輕襲,傳來車伕滿是醉意的小曲。

  後腦勺重重撞在馬車壁上,聶瓊痛得一陣咧嘴,立刻睜開眼睛。

  看來跳上這醉鬼的車,是他犯的最大錯誤。

  「掌櫃的回來了,小百,小千,快過來幫忙卸桶。」

  隨著清亮叫聲,罩在車上的麻布被掀開大半,見酒桶被依次搬下,聶瓊不由暗暗叫苦。

  合該在半路下車的,只怪那醉鬼的小曲哄得他香香的睡過了頭,現在如果被人發現,他該作何解釋?

  「咦,這裡好像有血。」有人高叫。

  聶瓊心猛地一提,卻聽那車伕道:「是王麻子殺豬時不小心濺上的,我趁機訛了他半斤排骨,怎麼樣,你們老闆會做生意吧?」

  「老闆英明!」

  「天晚了,酒桶明兒再卸吧,吃飯吃飯,我都餓了。」

  掌櫃的發了話,小夥計們自然樂得輕鬆,聽到他們走遠,聶瓊忙推開酒桶,悄聲跳下車。馬車停在一個寬敞院落裡,周圍還擺放了十幾個釀酒陶缸,看來這裡是個酒作坊。

  聶瓊出了院子,發現作坊前院是個小小酒家,上方掛了個富貴酒館的橫匾,大門半開,裡面幾人圍在一起吃得正香,聞到菜香,聶瓊揉揉肚子。

  一整天滴水未進,外加奔波逃命,再不尋些東西充飢,只怕要跑路未成先餓死了。

  咬咬牙,走進酒家,裡面說笑聲頓止,一個小夥計跑到他面前,伸手把他往外推。

  「走走走,要飯到前面員外家去……」

  可惡,他堂堂王爺居然被人看成叫花子!

  聶瓊低頭看看目己的衣衫,先洩了口氣,這身髒衣比起叫花子只怕還寒酸了幾分。

  揮手格開小夥計的推動,展開手掌。

  五彩絲穗下的青龍玉在燭下泛出瑩瑩輝采,蟠龍虯曲,龍尾處刻了個小小的梅花篆——瓊。玉光晃花了眾人的眼,聶瓊淡淡一笑,將玉墜在小夥計面前晃了晃。

  「這玉珮足夠付飯錢的,馬上給我準備飯菜。」

  那貴氣天然自成,即使落難,依然光華難掩,聶瓊舉手投足中,派頭做得十足。

  夥計作難地撓撓頭,轉頭看老闆,聶瓊順他目光看去,見一個青衣男子放下擎在嘴邊的酒葫蘆,轉過頭來。

  古銅臉盤,劍眉下鳳眸漆黑似炭,容貌說不上太俊秀,但絕不難看,只是衣衫髮絲凌亂,一臉的醉意。

  男子打量聶瓊,淺漾酒意的眼眸微瞇了瞇,半晌說:「給他準備飯菜。」

  小夥計接過玉珮,樂顛顛跑去呈給那男子,又進廚房張羅飯菜,另一個小夥計則引聶瓊坐下,端來熱茶。

  幾道尋常小菜很快就端了上來,聶瓊腹中正饑,也不去計較飯菜的粗精,提筷大吃,轉眼就將四菜一湯吃了個乾淨。

  一塊御賜玉珮僅換了頓普通飯食,真有些不甘心,希望日後有機會再贖回來。

  聶瓊吃完飯,正想跟店家要幾個饅頭,準備路上充飢,誰知酒館打烊,門閂落下,那小夥計來到他面前,衝他一伸手。

  「算錢!」

  聶瓊一時沒明白過來,「什麼錢?」

  「飯錢啊,你不會是想吃白食吧?」

  聶瓊自小出入朝野,什麼樣的人物沒見過,偏偏這種鄉村小無賴是頭一次見,頓時火冒三丈,轉頭再看那掌櫃,他正單腿支在長凳上,手中搖著青龍玉的絲穗,醉顏上笑意淡淡。

  「什麼吃白食?我的玉墜都給了你們!」那玉墜莫說吃頓飯,便是瓊林宴也吃得起,黑了他的東西,還想反誣他,真是豈有此理!

  掌櫃搖著玉墜,輕描淡寫道:「這是假的,拿塊假玉來混飯吃,小子你還真有膽量。」

  「什麼假的?你若不識貨,便還給我!」

  聶瓊想上前搶回玉珮,卻被兩夥計攔住,「我們掌櫃的說是假的,就是假的!你再鬧事,立刻綁你去縣衙!」

  掌櫃搖晃著走上前,推開夥計,笑瞇瞇道:「別嚇壞了他,回頭說咱們梅花渡的人欺負外鄉人,不過,假的就是假的,幸好我這些年走南闖北,見識的不少,不然還真被蒙過去了。」

  三個小夥計齊聲附和:「老闆英明!」

  這話直把聶瓊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連帶著胸口掌傷也做痛起來,只想將這無賴醉鬼一腳踹出去。

  夥計們讚揚,掌櫃很得意,仰頭灌了口酒,又說:「玉雖然是假的,做工卻真不錯,只怕咱們縣太爺見了,也會讚不絕口,再判你一個蒙騙之罪便綽綽有餘了。」

  很明顯是遇上了無賴,若是平時,以他的身手,收拾幾個鄉下小無賴易如反掌,可惜他現在有傷在身,又是逃亡之際,不想多生事端,於是低下聲音問:「你想怎樣?」

  掌櫃伸手搭住他的肩,純濃酒香中那對醉迷鳳眸看著他,滿是笑意。

  「小兄弟,我看你年紀輕輕,也是一時誤入歧途,不想為難你,只是這飯菜不能白吃,小萬,把算盤拿來。」

  接過算盤,醉掌櫃雙指掐酒胡蘆頭,其他三指如飛,將算盤珠撥得脆響。

  「翡翠湯二兩,白玉掛霜二兩,黃金滿地一兩八錢,玉砌翠山三兩,外加白米飯三碗一兩,共計九兩八錢,掏錢吧。」

  隨著唱喏,聶瓊的目光依次掠過盛白菜湯、油煎豆腐、炒雞蛋、綠筍豆腐的炒碟,只覺胸口愈加做痛,就差一口悶血吐出。

  永嵊泱泱大國,怎會有如此刁民?看來父王平時太閉目塞聽,以至於治下有蛀蟲而不得知,他一定要幫父王將這些蛀蟲斬草除根!

  呃,掏錢,掏什麼錢?

  聶瓊義憤填膺了半晌,回過現實來,頓時洩了氣,「我……沒錢。」

  果然是英雄末路,虎落平陽,玉珮被訛了去,他卻不敢多置一詞。

  雙手披架住,醉鬼在他身上一陣亂搜,很快翡翠匕首便被搜了出來。

  聶瓊想要奪回,卻因胸口間的抽痛失了力氣,眼睜睜看著匕首被他拿走,一陣把玩後,揣進了懷裡。

  下巴披捏住,掌櫃看著他,醉容中滿是可惜,「卿本佳人,奈何做賊?看你長得眉清目秀的,沒想到竟是個慣犯,身上假貨不少,卻連半個銅板都沒有,為了讓你重歸正途,我鍾離醉今天就替天行道,假貨沒收充公,你在我這裡做事,所欠飯錢在工錢裡扣除,直到還清為止。」

  「你!」

  剛吼出一個字,就被胸口傳來的刺痛逼了回去,眼前發黑,聶瓊倒吸了口冷氣。

  鍾離醉還是一臉欠打的笑,悠悠問:「不同意啊?小百小萬,我看還是請小兄弟到縣太爺那裡做做客好了,最近鎮上沒什麼大事,他正閒得慌呢……」

  「等等!」唬幾個鄉野村民簡單,但若到了公堂,那青龍玉及匕首一定會洩了他的底,唯今之計,還是先應下,等傷勢緩過來,再跑路不遲,小萄已將追兵引開,想來一時半會兒他們找不到這裡。

  「我……同意。」聶瓊在心裡咬牙叨齒。

  鍾離醉是吧?好,他記住了,將來平冤昭雪後,他一定將這醉鬼五馬分屍!

  見聶瓊應下,鍾離醉眉開眼笑,飲了口酒,又將酒葫蘆遞給他,「留下來就是自家兄弟了,有事我罩你,來,喝一口。」

  聶瓊皺皺眉,醉鬼用過的東西他可不想碰,很有間接……那個之嫌,可是……

  非常時期,還是忍下吧。

  歎了口氣,委屈地接過葫蘆,閉上眼,悶藥一樣狠命悶了一口。

  連那些他寵幸過的女人都沒福氣和他共享酒器,今日卻讓醉鬼佔了便宜,希望這混蛋爛口瘡,爛嘴角,爛……

  嗯,酒香純正甘美,似乎比他以往飲過的任何一種美酒都可口。

  忘了最初的推拒,聶瓊想仰頭再喝,卻被鍾離醉劈手將葫蘆奪了回去。

  「這梅酒後勁大,喝一口就夠了,咱們這兒別的沒有,就是梅花多,想喝酒以後有的是機會。小百,帶他去後院洗個澡,好好休息,明天正式幹活。」

  這醉鬼不僅混蛋,還小氣,唉,他怎麼這麼倒霉,跳上了這傢伙的馬車?

  聶瓊垂頭喪氣隨小百離開,等鍾離醉也哼著小調出門後,小千小萬對望一眼,小千小聲問:「喂,你說那塊玉真是假的嗎?」

  小萬撓撓頭,「我只知道,掌櫃的說是假的,真的也是假的。」

  小千萬分同情地點頭。「那個要飯的好倒霉,去哪裡不好,偏來咱們這裡,人家是雁過拔毛,咱們掌櫃的那是雁過當鴨子煮,小十剛離開,就憑空掉下來個白幹活的,碰上咱們掌櫃,他的苦日子還在後頭呢。」

  就在小夥計們為聶瓊未來的命運哀歎時,閒話主角已美美泡完了熱水浴,鑽進被窩,安然入夢也。

  這是聶瓊在跑路後度過的第一個安穩的夜,一覺睡到天亮,睜開眼,習慣性喚了一聲小萄,卻在胸口刺痛傳來後,驚覺自己現在是在小酒館裡。

  洗漱完畢,來到前院,鍾離醉正靠在櫃檯前,指使夥計做事,一大早他似乎就喝了不少酒,醉眼微瞇,唇間淺笑,神情慵懶散漫。

  見到聶瓊,鍾離醉衝他招招手。「那個……誰誰誰,過來。」

  虎落平陽被犬欺,他只當被狗啃了,忍!聶瓊在心裡努力說服自己,來到櫃檯前。

  鍾離醉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果然是人配衣衫馬配鞍,這套衣服穿上,你看起來俊俏了不少。」

  聶瓊穿的是鍾離醉的舊衣,昨晚小百給他的,他個子高挑,這裡只有鍾離醉的身形跟他相似,沒辦法,只能勉為其難,穿上了事。

  「會寫字算帳嗎?我家原來的帳房跑去給人做了上門女婿,正好空著,不過我看你長得細皮嫩肉的,不像做事的人。」

  混蛋醉倒有幾分眼光。

  聶瓊心裡一凜,忙堆起笑道:「會寫會寫,寫得不甚好,不過記帳倒沒問題。」

  「那就好,帳房月銀五十錢,直到把你欠的帳還清為止,對了,你叫什麼?」

  「姚……瓊。」

  聶是永嵊國姓,聶瓊不敢報,隨口編了個假名,姚是他六皇兄聶瑤的諧音。

  「噗……」鍾離醉噴出一口酒,俊眸瞪大,連連搖頭。

  「大吉利市,大吉利市,大清早的你就要窮,把酒館風水都擋沒了,改名!」

  果然是鄉野村民,聶瓊只好耐心解釋:「不是要窮,是瑤瓊,乃瓊漿玉液之意……」

  「都一樣,必須改!這酒館叫富貴,你就叫小富貴好了。」

  小富貴?!名字帶著完美的鄉土氣息,把聶瓊氣得沒了話去應對。

  早飯後,鍾離醉拿來以前的帳本給聶瓊,要他照葫蘆畫瓢,之後就一搖三晃去了後院。

  聶瓊找機會將換下的舊衣偷偷燒掉了,還好,昨晚追殺他的人一直都沒出現,看來是被血鷹誤導去了別處。

  這一天下來,聶瓊記著帳,順便跟三個小夥計聊聊天,很快就跟他們混熟了。

  原來這小鎮叫梅花渡,雖不大,卻承南接北,是南北客商往來的必經之路,鎮如其名,方圓數百里,梅樹相連,鎮上居民十之八九都姓鍾離。

  小夥計們給聶瓊的忠告是,他們掌櫃人不壞,就是好酒、小氣、奸詐、專制了些,所以只要守好三從四得,就萬事平安。

  所謂三從四得很簡單。

  掌櫃吩咐的事必須聽從,遵從,服從,掌櫃說的話要記得,曉得,做得,忍得。

  好!一個小小的酒館老闆,立的規矩居然此他父王都多,他算是大開眼界了。

  晚上打烊後,鍾離醉看了一下聶瓊做的帳,不甚滿意。

  「字寫得太差,好好參照小十做的帳。」

  他的字不好?京城裡誰不知道他瓊王爺的筆墨千金難求,那些文人集會結社時,都巴不得請他一現墨寶,怎麼到了這裡,他居然連個鄉村小帳房的字都比不過?

  聶瓊看看以前帳房的歪扭爬字,再看看自己漂亮的蠅頭小楷,很鬱悶地點頭承認。

  天大地大,老闆最大,他照那蟹爬字努力就是了。

  晚飯有酒,小萬說是自家釀的,聶瓊嘗了一口,只覺味道醇香,不輸京城佳釀,不過卻比不上鍾離醉酒葫蘆裡的梅酒。

  飯後聶瓊回房運功療傷,昨晚那一掌傷得太重,稍有激動勞累就抽痛不止,逃命匆忙,身上也沒帶傷藥,只能靠運功調息。

  運完功,聶瓊躺在床上,閉眼回想夜宴那晚的古怪經歷。

  究竟是誰在害他?約他的是太子聶琦,見到的卻是貴妃,兩人都有可疑,當時為他傳話引路的小太監模樣記不太清了,不過再讓他碰到,應該能認出來,前提是,那小子還沒被滅口。

  其次是五皇兄聶珞。聶珞其實並非父王親出,而是已故兵部侍郎蕭羅之子,當年蕭羅為護駕殞命,父王感其德,便將其子收為義子,視為己出。

  聶珞相貌俊美,卻身體單薄,平時極少出席酒宴,可那晚不僅出席了,還喝的酣暢淋漓,本身就是件怪事。

  而且,他去後殿赴約途中,還遇到過聶珞,當時聶珞神情極度慌亂,對他的招呼視而不見。他一定是在後殿遇到了什麼,才會那麼失態,不知是不是跟自己被陷害有關?

  還有二皇兄聶瓔,聶瓔性子冷峻淡泊,驍勇善戰,未及弱冠便被封為三軍統帥,長年駐紮邊關,卻在年前突然班師回朝,羌月族使者及公主赫連也同來朝見。他聽人說,聶瓔曾在一次戰亂中救過赫連,所以羌月族有聯姻之意,那晚的宴會其實也是聯姻夜宴。

  最後一個是一母同胞的六皇兄聶瑤。

  聶瑤學識淵博,眾皇子中最為父王賞識,不過和他卻天生八字不合,兩人從小鬥到大,雖然圍攻王府時,聶瑤放水讓他們逃脫,不過動機很值得懷疑,若當時自己不逃,而是去向父王澄清原因,可能現在就不必像喪家犬一樣疲於奔命了。

  這麼一想,似乎每個人都有嫌疑,可是,害他的目的何在?

  宮闈之變永遠與皇位爭鬥脫不了干係,但儲君已立,即使廢儲,後面還有驍勇善戰的二皇子聶瓔,學富五車的六皇子聶瑤,若非聶珞非嫡親皇子,其繼位的可能性也比他大的多。

  他最受父王寵愛,只是幸於小皇子這個身份,他個性逍遙散漫,大而化之,父王很瞭解,所以再怎麼喜歡他,也不會立他為帝,除非父王想讓永嵊滅亡。

  一登九五,六親情絕,父子反目,兄弟成仇。

  唉,果然千古名言,誠不我欺也,現在他還沒登九五,甚至連想都沒想過,就已經落到這般田地了……

  外面傳來的古怪聲響打散了聶瓊的思緒,左右睡不著,索性起身來到院裡。

  月華下,鍾離醉正立在陶缸邊緣上做攪動狀,神情雖帶懶散,動作卻十分利落,看來是平時幹慣了的。

  喝酒對聶瓊來說是平常事,釀酒他還是頭次見,又瞅到掛在陶缸邊上的那個酒葫蘆,饞蟲開始蠢蠢欲動,忙走過去。

  陶缸近六尺高,缸緣也寬有半尺,醇醇酒氣隨風襲來,餘香綿長,聶瓊攀住缸緣,仰頭問鍾離醉。「這就是制酒嗎?」

  「攪拌酒醅。」鍾離醉唇間含笑,答著話,向聶瓊伸過手來,聶瓊微一猶豫,還是抓住對方的手,借力躍上了陶缸。

  缸緣頗滑,他身子一晃,鍾離醉忙抓住他肩頭,誰知正碰在創口上,痛得聶瓊一聲悶哼。

  鍾離醉奇怪地看他,「你身上有傷?」

  「噢,夜半走路不小心,滑到了山下,被山石刮傷了。」

  鍾離醉探身過來,醉眼迷離地盯住聶瓊,半晌忽然一笑。

  「你在撒謊!」

  心房猛跳,聶瓊忙退到一邊,咬牙反駁:「沒有!」

  鍾離醉在邊緣慢行,攪動著缸裡酒醅,身形看似搖晃,卻踩得甚穩,嘴上笑道:「絕對是撒謊,你一定是用假貨騙人,被發現了,逃命時摔傷的吧?」

  聶瓊放下心來,靈機一動,涎著臉問:「如果真是那樣,你會供出我嗎?」

  「當然不會,現在便宜的帳房不容易找啊。」像是覺得自己賺到了,鍾離醉嘴邊笑意更深,彎腰拿起酒葫蘆,喝了一口,又遞給聶瓊。

  聶瓊跑來說了半天廢話,就是為了蹭口酒喝,連忙接過來,也不再介意所謂的間接親吻了,仰頭就是一大口,還想再喝,已被鍾離醉奪了回去。

  「一口就夠了,不花錢還想多喝嗎?」

  這個小氣奸詐的鄉下人!

  沒喝過癮,聶瓊憤憤不平,道了聲晚安,便跳下酒缸,回房睡覺。

[ 本帖最後由 cathysst 於 2013-6-19 06:5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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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睡得正香,一陣敲門聲傳來,鍾離醉略帶醉意的聲音叫:「小富貴,開門。」

  聶瓊迷迷糊糊爬起來跑去開了門,鍾離醉進房後,逕自來到床上躺下,嘴裡咕噥道:「替我捶捶腰,干了半天活,渾身都痛。」

  什麼?讓他捶腰?!他堂堂金枝玉葉的皇子,這輩子莫說伺候人,便是讓人伺候也是挑人的,現在居然被個鄉野村夫頤指氣使!

  連日來憋著的怒火委屈一齊湧上,聶瓊衝上前揮拳痛擊,誰知好巧不好鍾離醉向裡翻了個身,那拳頭落了空,正擊在床邊上,痛得他一陣咧嘴。

  「小富貴,你肩上的傷要不要緊?趕明兒我去山上幫你採些藥……」

  話沒說完,人已進了夢鄉。

  疼痛讓聶瓊冷靜下來,想想自己還要在這裡待上幾天,還是忍了吧,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就當是給府裡養的那只寵物小狗按摩好了。

  抬手搭在鍾離醉腰上,隨便按了幾下,假笑:「舒服嗎?」

  幾聲哼哼傳來,似乎在鼓勵他繼續,於是聶瓊又加大了手勁,心裡卻咒罵個不停,可憐梅花渡的父老鄉親,因為和鍾離醉同冠一姓,而難逃池魚之殃。

  第二天一大早,鍾離醉就離開了酒館,中午才返回,把聶瓊叫到他房間。看到桌上放了些碾好的藥草,聶瓊頗感意外。原來這傢伙昨晚不是說醉話,他真去採藥了。

  「把衣服脫了,我幫你敷上。」

  想起三從四得,聶瓊沒多話,痛痛快快地將上衣褪下,也不怕鍾離醉看出那是刀傷還是撞傷,反正他整天都醉醺醺的,很容易蒙過去。

  「傷口有些腫,嘿,這是哪個山上的石頭,比刀還鋒利,你可真夠倒霉的。」

  鍾離醉掃了一眼聶瓊肩上的傷口,將含的一口酒噴到傷口處,把他痛得一激靈,還好,潤濕草藥隨即敷上,將炙痛壓了下去。

  聽他的口氣,不會是看出了什麼吧?不會的,一個連真假玉珮都分不清的糊塗蟲,眼神沒那麼利的。聶瓊自我安慰,嘴上卻問:「你懂醫術?」

  「以前走南闖北,簡單的醫理還是懂的 你脈很虛,看來肺腑也有震傷,回頭我得再去採些草藥。」鍾離醉敷好藥,搭住聶瓊的脈搏說。

  「謝謝掌櫃的。」

  鍾離醉抬頭看他,嘴問笑謔很深。

  「謝倒不用,不過,一副藥一兩銀子,外加煎藥的柴火錢,我上山採藥的人力錢,算起來怎麼也有十幾兩,我會在你工錢裡慢慢扣除的,所以,小富貴,加油干吧。」

  又被坑了。趁鍾離醉把頭轉到一邊,聶瓊在他身後用力揮了揮拳頭。

  現在奈何不了這醉鬼,但總有一天,他要將他狠狠踩在腳底下,懲罰他的冒犯之罪。

  外面突然響起一陣古怪嘯啼,伴隨著振翅之聲瞬息而過,聶瓊揮舞的拳頭頓時僵住,是那些追殺他的人找過來了。

  「掌櫃的,掌櫃的……」

  小千從外面奔進來,正看到聶瓊慌張套衣衫,他立刻裂開嘴巴,堆起一臉曖昧的笑。

  「掌櫃的,難怪你一直不成親,原來是好這口。」

  聶瓊的臉黑了半邊。他慌張穿衣是因為對頭找上門了,跟鍾離醉無關,這件事一定要澄清,他雖然好色,可不喜男風,尤其對方還是個醉鬼。

  鍾離醉卻回過頭,狡黠目光在他尚未繫好衣衫的胸前瞄來瞄去,一臉淫笑。

  「剛才沒注意,小富貴的皮膚生得還真是好啊,水靈靈的比姑娘們都滑嫩。」

  這個該死、該殺、該剮的死醉鬼!

  小千跟著又說了句讓聶瓊吐血的話。「掌櫃的,小富貴又跑不了,你以後再慢慢看,現在還是快去前面招呼客人吧,剛來了幾個很凶的傢伙,說要找人。」

  鍾離醉隨小千去了前院,聶瓊猶豫了一下,一個梯雲縱,躍上房梁,房梁頗寬,橫躺的話,正好可將身形隱住。

  不多時,急促腳步聲傳來,聽到血鷹的戾叫也夾雜其中,聶瓊忙屏住呼吸。

  門被推開,幾人走了進來,只聽鍾離醉道:「客官,你們究竟要找什麼,還跑到我的房裡來?」

  有個低沉聲音問:「這兩日可有一個長相俊俏,身上帶傷的男人來投店?」

  鍾離醉嘿嘿笑起來,小千則很體貼地解釋:「我們這裡是酒館,不是客棧,每天來往的人倒是不少,不過要說到長相俊俏,可沒一個比得上我們掌櫃。」

  這馬屁拍的太直接,那人嗤笑了一聲,慢慢踱到房中,血鷹在一旁不斷震翅嘶叫,卻始終不見動靜。

  「這草藥好像是敷外傷的……」

  聶瓊的心差不多快從嗓眼跳出來了,卻聽鍾離醉道:「呵呵,是我養的小土狗被石頭砸傷了,我弄了些藥給它敷傷,小狗就在外面拴著呢,客官要是喜歡,就拿你帶來的野雞做交換好了,這麼大的野味很少見呢……」

  小千連忙小聲說:「掌櫃的,您別摸了,這好像不是野雉,是鷹吧?」

  「胡說,咱們這裡哪來的鷹?」

  血鷹被說成野雉,那人顯然氣得不輕,一聲重哼後,轉身拂袖而去。

  在房中待了很久,在確認那些人已然離開後,聶瓊方從樑上翻下,來到前院,看到他,小千突然挑挑眉,手撫下巴,一臉玩味。

  「剛才那些人說要找俊俏之人,我看小富貴長得就滿俊俏的……」

  話音未落,就被鍾離醉一巴掌抽過去,笑嘻嘻地問:「看清楚,這裡誰最俊俏!」後背一陣冷森森,小千立刻懸崖勒馬,回頭是岸。

  「看清楚了,當然是掌櫃的,小富貴長的連城東頭王二麻子都不如。」

  鍾離醉滿意點頭,仰頭喝了口酒,對他說:「去,到山上打只野雉回來下酒,今天看到人家那隻大野雉,卻吃不到口,真是難受。」

  小千禍從口出,被發配出去了,其他兩個抱有同樣懷疑的小夥計立刻閉緊嘴巴,跑去了廚房。酒館裡沒客人,聶瓊拿抹布擦著桌子,正暗自慶幸暫時躲過一劫,酒香傳來,鍾離醉湊到他面前,醉眼看他。

  「在想什麼?」

  聶瓊推開他,沒好氣道:「被你訛了那麼多帳在身上,在想怎麼還。」

  「不著急,你可以慢慢還。」

  他眼神有意無意掃過聶瓊領口下的鎖骨,詭笑:「其實,用其他方式還,我也不介意……你長得這麼水嫩,剛才要不是看了你的身子,還真以為你是女扮男裝……」

  「你給我閉嘴!別以為你是掌櫃就可以為所欲為,再敢調戲我,我打得你滿臉開花!」

  聶瓊正在煩心,被鍾離醉言語挑逗,更是煩上加煩,立刻甩開抹布,揪住他領口大吼。

  鍾離醉沒反抗,只是笑容微斂,定目看他,輕聲問:「剛才你去哪裡了?」

  「什麼?」

  「我說——剛才那些人來的時候,你去了哪裡?」

  被盯得發毛,聶瓊放開手,支支吾吾道:「我肚子疼,去茅廁。」

  好在鍾離醉沒再多問,收回眼神,拿起葫蘆往外走。

  「小千那傢伙做事我不放心,我也要去山上看看,小富貴,你跟我一起去。」

  「我肚子疼,不去行不行?」這醉鬼除了奸詐、小氣、好酒外,似乎還很好色,荒山野外的,自己身上又有傷,醉鬼看上去有些蠻力,要是獸性大發……

  聶瓊把最壞結果在心裡推設了一下,立刻拒絕。

  前面傳來鍾離醉悠悠話聲。

  「小富貴,小百他們有沒有跟你說若是犯了咱們酒館的規矩,其後果如何?」

  「我去!」

  三從四得犯一條,扣一頓飯;全部犯了,就是七頓飯,斷食七頓,他也不用想法逃命了,直接入皇陵,跟列祖列宗做伴好了。

  梅花渡山峰不高,路也頗寬,不過馬車被主人趕得搖搖晃晃,好久才勉強爬到半山腰。

  鍾離醉把馬車繫在路旁,帶聶瓊步行進山,不知他是真醉得不辨方向,還是故意在瞎折騰,說是捉野雞,卻在山林裡左拐右拐,散步消遣。

  遠處蒼柏參天相連,雪花點綴,一眼望不到頭,聶瓊走得急了,胸口又開始隱隱作痛。

  「真是富貴窩裡長大的孩子,一個小山坡就累成這樣。」

  見他臉色發白,鍾離醉將酒葫蘆遞給他,「喝口酒取取暖吧。」

  聶瓊接過來,狠狠悶了一口酒。永嵊皇朝歷來無驕子,他雖喜好玩樂,但皇室的各種訓練自小就沒斷過,只是少了些歷練,再加上有傷在身,所以才容易疲勞委頓,現在卻被一個鄉野之人嘲笑,一口氣哪能嚥下,一著急,酒的熱氣竄上,咳了起來。

  鍾離醉將他拉在旁邊一塊平石上坐下,替他拍打後背。「你這人真是小心眼,一句話就氣成這樣,你看,我被你拿塊假玉騙吃騙喝,不也沒說什麼嗎?」

  他哪有拿假玉騙吃騙喝?明明就是這混蛋不識貨,還在這裡一肚子委屈,他怎麼這麼倒霉,遇上了這傢伙?不過後背被拍打的舒服。心情頓覺順暢不少,左右看看,發現身旁有棵矮矮的果樹,枝頭墜了不少紅果,顏色艷麗,引人垂涎。

  走了大半天的路,有些口渴,不過聶瓊總算有點兒江湖常識,山上鮮艷果物,多不可食,何況現在還是寒冬,有野果結成更屬異常。

  看看身旁正自酌自樂的鍾離醉,他眼睛轉了轉,探手摘了個野果,遞上前,堆起一臉假笑。「掌櫃的,吃果子。」

  這混蛋是本地人,肯定知道果子是否有毒,若是直接去問,一定被他嘲笑,還是來招借花獻佛,既耍得好看,又可探聽虛實。鍾離醉接過果子,隨手擦了擦,就咬進嘴裡,香甜之氣傳來,聶瓊哪裡還能忍住,立刻又摘了一顆,張口就吃。

  聶瓊幾口就將野果吃進了肚,不過癮,又摘了幾顆,一顆孝敬掌櫃,餘下的都讓他一個人包了圓。

  傍晚兩人回到酒館,小千已先回來了,不負掌櫃所望,打了兩隻野雉,雖說瘦小了些,但總算可以熬一鍋鮮味湯,外加幾碟野味小菜,反觀他們一行,連半根野雞毛都沒抓到。

  那傢伙根本就不是去抓野味,分明是在消遣他,帶著他在山裡亂轉,吃吃野果,拽幾株野草,還美其名曰為他採藥療傷,結果累得他內傷加重,在回途中一直咳個不停,想討口酒去去寒氣,他都不給,小氣到了極點。

  聶瓊在心裡把鍾離醉罵了個痛快.又興沖沖將野果拿給小百他們,三個小夥計除了一開始狐假虎威,欺負過他外,平時對他還不錯,他聶瓊是個愛恨分明之人,會把所有過錯都記在那混蛋身上,不會為難跟他有相同命運的小夥計。

  小千看到紅果,一臉吃驚問:「你吃醞果了?」

  「怎麼了?」

  見聶瓊一臉懵懂,小千三人對視一眼,又齊齊轉頭看鍾離醉,後者正倚在櫃前哼著小曲撥算盤,一派悠閒自在。

  「掌櫃的,你沒告訴小富貴醞果不能亂吃嗎?」

  鍾離醉抬頭,醉眸如絲,一臉微笑。

  「不能吃?我吃了好幾個呢。」

  「可、可咱們鎮上的人從小就吃,自然沒事,小富貴是外鄉人,他吃了會很糟糕。」

  鍾離醉想了想,突然一拍額頭,叫:「呃,這麼大的事我怎麼忘記了?」

  聶瓊越聽越心驚,臉色慘白,只覺肚腹天翻地覆地絞痛起來,顫聲問:「是不是毒果?吃了會死人?要怎麼解毒?」天啊,他不會這麼倒霉吧,含冤未雪身先死……

  小千忙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沒那麼嚴重啦,醞果是藥果,有強身健體之效,不過藥性烈了些,第一次食後,嘿嘿,可能會有些皮膚腫脹,喉嚨做痛,幾天就會好啦。」

  聶瓊這才放心,隨即怒視鍾離醉。

  再給這混蛋多加一條罪——酒醉誤事,害得他差點兒英年早逝。

  聶瓊摘來的水果成了飯後甜點,見大家吃得開心,他也想再吃幾個,卻被鍾離醉制止了,逼他喝自己煎的藥。

  壓根不信那小山丘上的草藥能治內傷,但想到三從四得,藥又是鍾離醉親手煎的,讓他多少有些滿足感,於是屈服了掌櫃的淫威,拿起那碗黑黑的藥一飲而盡。

  次日清晨,一聲淒厲喊叫突然從聶瓊房裡傳出,正在前院打掃的夥計們動作一停,隨即彼此交換同情的目光。記得,曉得,做得,忍得。八字真言裡忍字最重要,希望小富貴能忍得,動手之前莫忘了那醉鬼是他們的衣食父母。

  「鍾離醉你給我起來,你害死了我,我做鬼也要拉上你!」聶瓊如神兵天降,威風凜凜,一腳踹開鍾離醉的房門,衝到他床前,躍上床將他按住,並兩手交叉,卡在他頸上。

  原來比被人誣陷、追殺更倒霉的是——在逃亡路上遇上了這醉鬼,早知如此,他絕對絕對,在被官兵圍剿時,不倉皇逃命,即使蹲天牢,都比遇到這混蛋強!

  「小富貴,大清早你搞什麼?」

  鍾離醉總算沒醉到人事不省的程度,生死關頭醒了過來,抓住聶瓊的手。

  聶瓊受了內傷,使不出力,被他掐住乖乖移到了一邊,嘴上卻罵:「在殺你!」

  鍾離醉漂亮的鳳眸微瞇了瞇,在看清聶瓊的臉後,突然撲哧笑出來。

  「你在為腫臉生氣?其實這樣胖乎乎不是挺好看?以前你太瘦了,下巴尖尖的像只小狐狸,哎喲……」腹下一痛,被聶瓊膝蓋重重頂了一下。

  「瞪大你的醉眼,老子那叫玉樹臨風,倜儻俊俏!現在卻被你搞得像豬八戒……不,豬八戒都比我好看……」

  剛才當從鏡子裡看到這張腫臉時,聶瓊第一個念頭就是先殺了這禍害,然後繼續逃亡。

  小千還說什麼會有些腫脹,說得還真含蓄,他現在分明就是跟豬頭一家親。

  以前他可是京城第一美男子,一等一的風流俊俏,要是今後都要頂著豬頭做人,他寧可現在就去買塊豆腐,一頭撞死算了。

  「都是你,昨天如果你提醒我,我就不會變成這樣,馬上找藥讓我變回來!」

  對,殺了這混蛋也於事無補,還不如先解決實際問題。

  鍾離醉笑嘻嘻拿過酒葫蘆,被他一把搶了過去。

  「不許喝,先回答問題!」

  「藥是沒有啦,不過你別擔心,少則十幾天,多則一兩個月,容貌會自然恢復的,以前你坑蒙拐騙的事做的也不少,正好改頭換面,重新做人。」

  嗯,這話聽起來似乎有些道理。剛才在見到這副容貌後,震驚、擔心外加恐懼才會一時失措,現在仔細想想,暫時變豬頭也許並非壞事。

  至少殺手也好,追兵也好,肯定都認不出他來,一兩個月用來養傷綽綽有餘,又不用整天擔驚受怕,雖說這模樣有些過分,不過只要不照鏡子就沒事了。

  這麼一想,聶瓊心情頓時好了許多,鍾離醉卻看著他,一臉古怪的笑。

  「小富貴,大清早你好像很興奮啊。」

  聶瓊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騎在他身上的動作有些……曖昧,清晨,男人強硬的部位觸膚可及,更別說自己現在還衣衫不整,春光外露。

  都怪剛才太激動,一心只想跑來除害,忘了了整好衣衫,說來說去都是這混蛋的錯。

  鍾離醉眼神在他身上游離不定,臉上笑意更深,腰部還有意往他臀上頂了頂。

  「你身材生得不錯,有沒有興趣跟我……哎喲……」

  一記鐵拳將後面的話狠狠擊回。「給我去死!」

  聶瓊為自己以下犯上,對掌櫃施暴付出了慘痛代價,一連幾天他都被鍾離醉支使得團團轉,還被逼喝苦藥,好在敷了藥後,身上外傷都開始癒合,胸口那記重掌帶來的抽痛也消了下去,不過打死他都不承認那是草藥的功效,而是他鴻運當頭,天祐貴人。

  誤食醞果,臉盤腫了一圈,但並非醜的見不了人,嗓音略帶嘶啞,卻不妨礙說話,總之,一切習慣就好,當然,也包括在酒館裡打雜。

  伺候人這種事對聶瓊來說,雖然不甘心,卻並不到無法忍受的程度。

  自小在金窩裡長大的小皇子,每天過慣了風花雪月,擁香抱玉的日子,只是一夜風流後,反而心生惆悵,不像現在忙活一天,泡個熱水澡,鑽進被窩,再聽著外面悠揚的笛聲,便一夜無夢,想醞釀睹月傷懷的文人情緒都找不到空閒。

  免費提供笛聲的是鍾離醉,那是他除了飲酒外最大的嗜好。

  小萬告訴聶瓊以前鍾離醉長年在外,直至老闆娘過世,才回來開了這家小酒館,那笛子聽說是他們的定情信物,所以才會笛不離手。

  「老闆娘是不是很漂亮?」

  聶瓊承認自己很無聊,不過沒辦法,小鎮上又沒有什麼聊以解悶的事,空暇下來,只有嗑瓜子聊閒話,他把這行為歸為知己知彼,才能打敗那混蛋掌櫃。

  「不知道,大家都沒見過,不過照掌櫃的長相,能令他牽腸掛肚的女人肯定很漂亮。」

  那混蛋長得很帥嗎?聶瓊努力想像了一下,最後很不甘心地艱認——鍾離醉雖然比他差一點點,但還是勉強可以排到帥這個行列的。

  「所以你也別多想,掌櫃的雖然有時嘴上會占佔你便宜,不過那都是開玩笑,他回鄉三年,都一直悶頭打理酒館,鎮上的媒婆把門檻都踩爛了,他也沒鬆一下口,他可是我見過的最長情的人。」

  長情?我呸!三年不碰女人,他要不是沒錢,要不就是那裡有病!

  悠悠笛聲隨風輕傳,打斷了小夥計們的閒話。聽慣了華麗之音,反覺鄉音小曲別有番韻味,笛聲低緩輕吟,閒淡悠長,聶瓊聽得不覺有些癡了。

  小百歎了口氣,「掌櫃又在想老婆了,現在他心情肯定不好,小富貴,你千萬別去招惹他。」

  不招惹他?才怪!他會好好去招惹一番,順便再看看笑話。

  夥計們各自回房後,聶瓊來到院外,見鍾離醉正坐在房頂上橫笛輕吟,當空明月高掛,清涼如水,月華籠在他身上,透出幾分飄逸。

  吹個笛子而已,有必要非跑到房頂上嗎?好像生怕梅花渡的百姓們不知道,這裡有個小掌櫃正在為思念亡妻傷心。虛偽!

  聶瓊攀著簷下竹梯,爬了上去,本來以他的輕功想飛簷走壁也非難事,不過為了不嚇著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還是穩妥一點兒好,要是把掌櫃的嚇得滾下了房,他又要被百般苛待了。

  來到房頂,見鍾離醉唇間含笑,輕曲橫笛,並無悲傷之意,聶瓊有些喪氣。

  笑話沒看成,不過都上來了,怎麼著也要賺口酒喝才行。

  來到鍾離醉身旁坐下,搭訕:「這小曲兒挺好聽,叫什麼?」

  曲聲漸沒,鍾離醉轉頭衝他微笑。

  「是我隨便吹的,聊以自娛,沒名字,小富貴,你是個學問人,不如起個名字吧。」

  「嘿嘿,掌櫃的取笑了,我哪有那文采。」

  該死的混蛋,沒事靠這麼近幹什麼,比眼大嗎?

  不得不承認鍾離醉的眼眸的確很漂亮,醉意中媚眼如絲,說不出的風情,湊近說話,那唇角酒香隨風傳來,聶瓊的心禁不住跳了跳。

  心跳這感覺,對他來說很稀罕,想當年,京城那麼多美女,都沒讓他心跳過。

  鍾離醉還在看他,聶瓊慌忙收起浮想聯翩,接過酒葫蘆,老實不客氣仰頭就是一口,最近兩人之間有了默契,見他湊過來,鍾離醉總會給他酒喝,可惜只是一口,很不過癮。

  「把笛子給我。」喝完酒,興致上來,聶瓊向鍾離醉要來竹笛,橫笛輕吹,頓時絲竹之音繞樑而來,沉醉東風。

  聶瓊的樂藝曾經名師指點,一段小曲吹的風情妖嬈,鍾離醉側臉看他,見他吹得開心,眉眼間風情流露,心裡一動,唇間溢出微笑,道:「小富貴,別走了,留下來,以後我們笛簫合奏如何?」

  就你?也配!他的笛樂便是王孫公子等閒也難得一聞,也就是現在落地鳳凰了,否則怎麼會便宜個鄉下人聽此佳樂?

  心裡不以為然,不過嘴上還得敷衍:「掌櫃的別開玩笑了,我嚮往的可是逍遙江湖,踏遍山川美景,不過,如果你肯多加工錢的話,我會考慮。」

  這話倒沒說謊,少年志存高遠,聶瓊以前連京城都沒離開過,所以一直夢想將來若有機會,一定要出去闖蕩一番,卻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種闖蕩。

  鍾離醉看他的眼神裡笑意淡淡。

  「這個好說,你若想闖蕩江湖,我可以陪你,天南海北,任你遨遊。」

  這傢伙酒勁兒上來,又開始胡言亂語了。

  豈能放過這個大好機會,聶瓊眼睛轉了兩轉,忙道:「好啊好啊,那以示誠意,先把我的東西還給我好不好?」

  「什麼東西?」

  「就是假玉和匕首啊,還我吧,反正是假的,你留著也沒用……喂,你搖頭是什麼意思?太過分了,又說是假的,又不肯還,做掌櫃的也不能一手遮天!」

  鍾離醉哈哈大笑:「小富貴,我就喜歡看你氣鼓鼓的樣子,我又沒說不還,既是假的,你那麼著急要回做什麼?」

  「那是我爹和大哥給我的,我想留作紀念行不行?

  「原來如此,那好……好做事,回頭一定還你。」

  「好」字出口,聶瓊還沒來得及高興,話鋒一轉,意思又變了回來。

  這傢伙又在故意戲弄他!有心再求,又怕鍾離醉起疑,照他小氣的個性,若發現是真貨,絕不會退還,對,三討不如一偷,回頭看能不能盜出來。

  「是你說的,將來可不能反悔,先把酒給我喝兩口,算做補償。」

  趁機提了個小要求,沒想到鍾離醉居然應了,將酒葫蘆遞給他。

  「這酒太烈,小抿幾口就好。」

  美酒得來不易,聶瓊依言小酌,鍾離醉則拿回笛子,橫放唇邊,輕吹起來。

  笛聲在夜空裡輕蕩,聶瓊抿了兩口酒,漸覺神思飄搖,不知覺中,隨笛聲一起飄進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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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那晚是如何回房的,委實記不起了,聶瓊自認有些酒量,沒想到會醉得不省人事,被人抱回房,想來就鬱悶。

  幸好鍾離醉抱他下梯時沒把他摔下去,以後千萬不能再多喝酒,摔一下倒無所謂,若是被那壞蛋趁人之危,就大大不妙了。

  於是,聶瓊再跑去聽鍾離醉吹笛,便不央求多飲,只是偶爾興致上來,也會吹上幾曲,他把這歸為晚上太悶,睡不著的緣故,反正下雨天打孩子,閒著也是閒著。

  身上的外傷很快便痊癒了,胸口那記掌傷也大有好轉,讓他不得不承認,那些不起眼的草藥還是有點兒功效的,否則只靠內力調息,沒幾個月絕對緩不過來。

  酒館生意也越做越順手,有時靠在櫃檯上,看南來北往的客人,會想也許將來回了京城,他會懷念在這裡度過的日子,這裡的人,也包括那個……混蛋吧……

  「小富貴,花生米你又炸糊了!」

  一聲大吼打斷聶瓊的美好幻想,他急忙跑進廚房。

  君子遠庖廚,何況他還是皇子,不過鍾離醉說讓他學做幾道菜,必要時也能幫上忙。

  寄人籬下,掌櫃的話比他父王的聖旨都厲害,他當然不敢不從。

  身為皇子,聶瓊自小琴棋書畫、武學射獵都由名師親傳,不過永嵊帝還沒開明到讓自己兒子去學做飯,炸花生米沒把廚房炸掉,對他來說,已是奇跡了。

  花生米是有一點點糊,可他手背上也被油燙了好幾個水泡呢。

  沒過關,聶瓊起火落鍋,準備再來一次,誰知鍾離醉拉過他的手看了看,淡淡說:「手燙傷了。」

  在關心他嗎?

  心沒來由的覺得溫暖,聶瓊打腫臉充胖子,輕鬆回話:「這點兒傷不礙事。」

  「小笨狐狸,我讓你炸花生米,又沒讓你炸豬蹄。」

  一聲笑謔換得怒火心頭起,聶瓊氣憤抽手,卻被鍾離醉抓住,取了些醬油抹在燙傷處。

  「這樣會好些。」

  灼熱果然減輕,聶瓊情緒來的急,去的也快,笑問:「掌櫃的,回頭會不會扣我醬油錢?」

  鍾離醉抬頭,黑瞳定定看他,半晌才道:「不。」

  被那輝瞳盯得頗不目在,心跳如撞兔,聶瓊忙錯開眼神。

  拜託,不要老用這種眼神盯他好不好?他是個大男人,而且現在還是個很醜的男人,發情切莫弄錯對像……

  鍾離醉仍在看他,眼神裡透著幾許玩味。「小富貴,你胖胖的樣子很可愛。」

  兩人靠的很近,聶瓊可以清楚聞到對方身上那絲淡淡的梅子酒香,他不討厭那酒香,反而在微醺中心神恍惚。

  他可愛,全天下人都知道,這就不必拿來說了。

  嗯,湊近了看,掌櫃的其實也滿帥氣。

  大花轎子人抬人,被讚揚,聶瓊心下舒坦,也給鍾離醉加了幾分,誰知鍾離醉看著他,突然邪邪一笑:「可愛歸可愛,不過炸糊花生米還是要扣工錢的。」

  混蛋!小小心靈再次被打擊到,聶瓊微笑臉龐瞬間僵硬。

  扣吧扣吧,他豁出去了,先除掉這禍害,替天行道!

  老天也沒讓聶瓊有機會做殺人越貨的勾當,就在他磨刀霍霍時,外面傳來一聲喊。

  「有人嗎?」熟的不能再熟的聲音,是六皇兄聶瑤。

  追兵終於找上門了,是不是小萄已遭遇了不測?

  小萄跟隨了他三年,機靈可人,想到他可能已遭毒手,聶瓊的心頓時亂了。

  下午酒館裡幾乎沒客人,小夥計們都被鍾離醉打發去山上捉野味,這裡就他們兩人,見有客人來,鍾離醉忙拉聶瓊出去招呼。

  酒館外面立著清一色的官兵,大堂裡坐了三個人——二皇子聶瓔,六皇子聶瑤,及皇叔聶虞。三路兵馬一齊出動,只為擒一個逃路王爺,這陣仗未免大了點兒吧。

  聶瓊正自感歎,胸口被鍾離醉手肘拐了一下。

  「小富貴,愣什麼神?還不快沏茶伺候官爺們。」

  聶瓊跑去沏茶,心裡暗歎自己的好運氣。果然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若非誤食醞果,容貌大變,現在恐怕已被擒住,說起來還得感謝那醉鬼。

  聶瓊將茶端到桌上,相逢應不識,於是放心大膽打量三人。

  聶瓔神色焦慮,似乎滿腹心事,聶瑤好一些,只是眉宇間有些倦意,皇叔聶虞最是達練,依舊氣宇威嚴,可借衣衫風塵僕僕,看樣子他們是一直匆忙趕路,沒有停歇過。

  怎麼看起來追兵比他這個被追的還要狼狽?

  聶瓊正幸災樂禍著,卻見聶瑤拿出一卷畫影圖形,在桌上攤開。

  「你們可見過此人?」

  圖中之人劍眉俊目,瀟灑臨風,活脫脫就是自己的模樣,如此畫工一看就知出自聶瑤之手,這混蛋,怎麼平時沒見他把自己畫得這麼帥氣?

  東家,拜託,醉酒醉得徹底一些,千萬別說認識。

  「嗯……我見過!」

  不容置疑的語氣讓聶瓊的心頓時涼了半截,眼瞅外面,尋找逃路,不過外面層層官兵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賭一把!

  聶瓊將鍾離醉拉到一邊,沖三人賠笑:「別聽我們掌櫃的亂說,他成天酒不離口,說話做不了准,我們根本沒見過這個人……」

  「我見過!前幾天這男人來吃飯,卻不付錢,還拿把假匕首騙人,說是什麼翡翠瑪瑙的,用來抵飯錢,我見他實在沒錢,沒辦法,只好自認倒霉,留了那匕首,還想著過幾天去當鋪估個價呢,看來那人果然是江湖騙子,官老爺都追上來了。」

  後背已被冷汗浸濕,心卻已落下,聽著鍾離醉信口雌黃,微瞇的鳳眸中笑意輕漾,聶瓊突然一陣好笑,在他腰間狠掐了一下。

  落座三人卻神色一變,聶瑤立刻問:「匕首現在何處?」

  鍾離醉取來匕首呈上,又搓著手,嘻嘻笑道:「那個,官爺,這是不是贓物啊?若是沒收充公的話,能不能給小的一些賠償,我們這裡也是小本生意……」

  沒理會他,聶瑤對其他二人說:「是老七的東西,我認識,是太……大哥送給他的。」

  聶虞轉頭問鍾離醉,「你可知他去了哪裡?」

  「吃了飯就匆匆離開了,大晚上的,我也沒注意,不過他咳得挺厲害,好像身子骨不太好,該是走不太遠吧。」

  聶瑤點點頭,沉吟道:「難怪一直追查不到他的蹤跡,原來李代桃僵後,又故意走彎路,看不出老七還有這計謀,皇……六叔,不如我們兵分幾路去尋比較快。」

  他不是走彎路,而是被人追殺,誤打誤撞來到這裡的。

  聶虞一臉緊張地繼續問:「他看上去傷得很重嗎?」

  「好像是吧。」

  聽了此話,聶虞立刻對聶瓔道:「不知瓊兒傷勢如何,我們得快些找到他,江湖不比朝野,步步艱辛,我怕他撐不住。」

  聶瑤搖頭哼道:「六叔放心,那傢伙屬螃蟹,橫著呢,絕不會有事,倒是我們,出來這麼久,也該回去了,尋人之事還是交由當地官員處理吧。」

  他們見這裡是鄉村小店,店主是個醉鬼,夥計看上去也有些呆傻,於是說話都沒什麼顧忌,只是自始至終,聶瓔都陰沉著臉,一言未發。

  三人起身離開,見聶瑤將匕首揣進了懷裡,鍾離醉忙緊跟其後,叫:「官爺,那匕首不還就不還吧,不過怎麼說我也檢舉有功,沒什麼賞賜嗎?」

  他一直追到酒館外,直至三人上馬,聶瑤有些好笑,搖頭歎道:「愚民貪婪啊。」

  「人性而已。」

  聶虞掏出一錠銀子,拋了過去,揚鞭馳馬,塵土飛揚中,瞬間官兵便走得乾乾淨淨。

  「謝官爺賞賜。」

  鍾離醉接了銀子,回到酒館,將銀兩在手裡上下拋動,笑嘻嘻道:「一柄假匕首換一錠銀子,這買賣不賠,小富貴,把門關了,今兒咱們不做生意了。」

  聶瓊依言關門,轉頭見他靠在櫃前喝酒,忙上前將酒葫蘆奪下,盯住他問:「為什麼要幫我?」

  「什麼?」

  「掌櫃的,莫裝糊塗,你早看出那畫影圖形是誰了吧?」

  鍾離醉回望他,眼瞳裡迷離醉意流淌,笑意不減,卻不說話。

  聶瓊又向前湊,緊緊追問:「老實跟你說,我是朝廷緝拿的欽犯,窩藏包庇的罪名不輕,你幫我,究竟是何居心?唔……」

  質問之詞半路夭折,他被鍾離醉攔腰摟住,一傾身壓在身後牆上,熱烈的吻湮沒了之後的所有問話。腰被摟住輕揉,那手勁兒使得恰到好處,聶瓊身子酥軟下來,無力掙扎,乖乖聽從了他的擺佈。

  淡雅的梅子清香隨著親吻流淌過來,軟舌在他口中揉蹭著,一點點挑逗他的感覺,酸甜熱情的氣息裡充滿了蠱惑,令他心醉,不自禁發出輕吟。

  「這就是我幫你的原因。」

  長吻良久方停,鍾離醉卻不離開,仍點吻他的唇角臉頰,低聲剖白。

  可惡!他七皇子雖喜戀美色,但對男人沒興趣,尤其對方還是個醉鬼,打死也不會說剛才他很沉醉其中……不,噁心死了,切了這混蛋的命棍子。看他以後還敢不敢放肆!

  用力擦揉雙唇的手被鍾離醉拉下,劍眉斜挑,笑得一臉輕浮。

  「別搓了,越搓越紅,讓我更忍不住。」

  耐性頓消,聶瓊揮拳便擊,他也是有底線的,別以為幫他隱瞞身份,就可以對他予取予求,大不了魚死網破。

  手被掐住別到了身後,聶瓊傷勢初癒,氣力不足,被鍾離醉輕易制住。

  四目相對,見聶瓊眼裡怒火燃燃,鍾離醉撲哧一笑,臉上露出壞壞的笑。

  「我喜歡你!」

  聶瓊一驚,忘了掙扎,任憑那只不規矩的手撫上自己的臉頰。

  「剛來時,你可瘦得多,現在好不容易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這麼可人,我怎麼會再把你拱手相讓?這富貴酒館的門檻是你自己踏進來的,你進了我的門,這輩子都是我的!」

  清涼如水的吻再次落在他唇間,溫柔卻帶著不容懷疑的堅定。

  眼前一黑,聶瓊有種感覺,他躲開了獵人的追捕,卻糊里糊塗落進了另一個陷阱,而且,可能這輩子都再也逃不出去……

  追蹤聶瓊的官兵們再沒返回,顯然是信了鍾離醉的胡言亂語,聶瓊性子大而化之,雖然因此被鍾離醉強吻,不過見他之後再沒騷擾,也就淡而處之,就當被狗啃了,儘管那是個很甜蜜的親吻。

  「小富貴,告訴你一個剛探來的消息喔,原來掌櫃的對你另眼相看,是因為你長得很像老闆娘!」

  一晚,飯後聊天,小夥計的隨口之言讓聶瓊心情頓時鬱悶到了極點。

  被強吻也就罷了,還還、還是個替補?

  他堂堂皇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怎麼可能比不過個鄉野村婦?

  回到臥房,聽著外面悠揚笛聲,聶瓊憤憤地把被蒙在了頭上。

  混蛋,你想證明對老婆長情沒關係,拜託別整夜抱著個笛子吹個沒完沒了好不好?你不睡覺,別人還要睡覺!對,把那管破笛子偷到手毀了,以後就耳根清靜了。

  心動之後便是行動,聶瓊很快就瞅到了時機,一日午後趁鍾離醉小憩時,將他別在腰間的翠笛偷了出來,本來還想順手牽羊拿回自己的青龍玉,誰知找了半天都沒找到,又無法明目張膽地探手到他懷裡摸,只得罷了。

  趁廚房裡沒人,跑去毀屍滅跡,灶火尚未熄,聶瓊將翠笛伸進去,猶豫了一下,又抽了回來。

  翠笛圓潤光滑,顯然是主人經常把玩之故,笛尾拴了個小葫蘆形狀的瑪瑙墜子,雖非名貴,卻精巧可愛。那混蛋似乎很在意這笛子,若毀了它,好像有些過分哦。

  也罷,反正只圖耳根清靜,先藏幾天,等離開時,再將笛子還上好了。

  心念一轉間,笛子便成了聶瓊的囊中物。

  揣著笛子又跑去幸災樂禍地看鍾離醉著急的模樣,誰知他壓根兒沒覺察到心愛之物的消失,一覺醒來,懶洋洋側臥一旁,吟道:「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小富貴,來,給我添酒。」

  好戲沒看成,聶瓊很不情願地跑去廚房取酒。

  沒了笛子,夜裡果然清靜了許多。讓聶瓊得以靜心練功。

  運功調息完畢.伸了個懶腰,扯過被子躺倒便睡。沒魔音吵擾的夜真好。

  可惜,偏有人不想讓他安眠。

  風停雲住,靜謐夜中,一個黑影自院外飛身躍入,悄無聲息的,貓一般輕柔。

  作為一個殺手,他早已習慣如何以最快的速度來做了結,今晚亦是一樣,甚至更簡單。對付一個身受重傷,且武功平平之人,他自認穩操勝券。

  迅速來到東廂房,腳下卻忽然一絆,向前撲倒,殺手訓練有素,迅速以手撐地穩住身形,誰知手肘曲池穴一麻,氣力驟失,撲地倒下。

  已知有人暗中埋伏,他撲倒時順勢一翻身,緊握短刀,停淵沉氣,靜候對方的進攻。

  四周仍靜悄悄沒半點兒聲息,可毫無徵兆的,腿彎處的曲泉、膝關兩穴又同時一麻,讓他不由自主跪倒下來。

  苦練多年的暗夜視物此刻毫無用處,對方明明就在身邊,卻偏什麼都看不到,他知自己絕非對手,正尋思撤離,誰知手上合谷一麻,利刃落地,緊跟著雙肩、後背、腰間依次劇痛,力氣瞬間消失,嘴啃泥撲倒在地。

  「有賊啊!」小萬出門解手,聞聲趕來,在看到地上躺了個黑衣人時,立刻放聲大叫。

  夥計們很快都趕了過來,把可憐的殺手圍在當中,一番拳打腳踢,聽他們一口一個小賊的罵,殺手氣得差點兒背過氣去。

  士可殺,不可辱,怎麼說他在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氣,怎可被歸在小賊行列裡?

  可惜他下巴穴道也被制,說不出話來,只能乖乖挨打,最後還是鍾離醉將大家攔住,讓人把他捆在草棚裡,天明送衙門,於是一個殺手的光輝生涯就在草棚裡慘淡收場。

  聶瓊也跑出來看熱鬧,乍見黑衣人,先吃了一驚,以為是來狙殺他的殺手,但隨即釋然。不會啦,若他是殺手,怎麼會被幾個店夥計扁的像豬頭三?一定是自己杯弓蛇影,睡覺睡覺。

  事情似乎完滿結束,誰知在之後的半個月裡,富貴酒館夜裡突然熱鬧起來,小偷盜賊走馬燈似的輪著來。

  一次是來偷雞,結果被小百捉個正著;一次是有人偷酒不成,掉進了酒缸,淹了個半死;另一個更離奇,跑去馬廄裡,和小馬駒過了一夜,最後被早起的小千發現,一頓痛打後將他扭送見官。

  這半月來,拜富貴酒館所賜,縣衙升堂成了慣例,縣太爺卻撐不住了,見又有賊人送來,立刻將鍾離醉叫上大堂,一通喝斥。

  「我說你們酒館最近風水怎麼這麼旺啊,成天招賊,拜託來個江洋大盜什麼的,這樣本官審的還有些成就感。」

  鍾離醉一臉無辜。

  「老爺,就咱們這麻雀大的地方,哪會有汪洋大盜肯賞臉光顧?要我說,一定是這些小毛賊看中了我們作坊的美酒,作為物證,我今天還帶了好幾壇來孝敬您呢。」

  他一擺手,小百小千立則將早已備好的美酒呈上,縣太爺好酒,一見有數壇陳釀,立刻喜上眉稍,招手讓鍾離醉上前,問:「這麼多好孝敬,你說吧,有什麼要求?」

  「嘿嘿,也沒什麼啦,不過最近毛賊太多,想請衙裡的兄弟們晚上沒事到我家酒館裡做做客而已。」

  「沒問題。」美酒當前,不要說讓幾個小差役去酒館巡邏,就是把整個府衙都搬到酒館去,縣太爺也會立刻同意。

  聶瓊在一旁看的眼睛發直。

  這也成?大堂之上公然行賄受賄,難道這就是他們永嵊王朝父母官的作派嗎?

  縣太爺一聲令下,令衙役們晚上去富貴酒館巡邏,整頓小鎮治安,以防雞鳴狗盜再度發生。

  說是巡邏,其實不過是走個過場,接下來便是美酒作陪,賭具上桌。擲骰子,推牌九,把個打烊後的小酒館弄得比白天更熱鬧。

  這太不像那混蛋的作風了,依他的性格,怎麼可能白請人喝酒,外帶提供宵夜服務?

  聽了聶瓊的疑問,小千一陣大笑:「小富貴,你越來越瞭解咱們掌櫃了,他當然不會做賠錢的買賣,在咱們這裡賭,可是要交紅利的,管他們誰輸誰贏,錢都會分文不少的跑進掌櫃腰包。」

  這不是私賭嗎?朝廷禁私睹!看看忙著伺候官差的小夥計,再看看靠在櫃前自飲自樂的鍾離醉,聶瓊憤慨萬分,氣沖九霄。

  這哪是什麼防盜賊?明明就是明目張膽的聚賭,永嵊有此昏官劣民,亡國不遠矣。

  果然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老天給他流落民間的機會,就是讓他一睹國情民生,好讓他將來可以輔佐君王治理天下……

  聶瓊還在男兒志存高遠,鍾離醉一聲吼把他吆喝了過去。

  「小富貴,給我斟酒。」

  唉,男兒當自強之前還是先伺候好衣食父母吧。

  他為鍾離醉碗裡斟滿酒,沒好氣道:「你葫蘆裡不是有酒嗎?為什麼還要我斟酒?」

  鍾離醉嘴角勾起邪佞一笑,「因為小富貴斟的酒更可口。」

  早把戲弄當飯吃了,聶瓊仰頭看天,做耳背狀。

  這晚,官差們和平時一樣賭的熱火朝天,鍾離醉卻獨自離開酒館,聶瓊頗覺奇怪,偷偷跟了上去。

  鍾離醉口中哼著小曲,腳步飄悠悠的來到一處華麗樓房前,聶瓊仰頭一看,橫匾上三個龍飛鳳舞燙金大字——飄香閣。敢情這傢伙是最近錢賺多了,跑青樓來找樂子了,前幾天聽小千說有位絕代佳人來此暫住,難道他是為看佳人而來?

  心裡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慍惱。

  看著鍾離醉被招呼進去,聶瓊探手入懷,半晌,歎了口氣。

  口袋裡只有幾文銅錢,不過這難不倒他,只要進去,憑他的才情還怕哄不到女子嗎?

  再說,他又不醜,鍾離醉都說了——胖乎乎的挺可愛。

  繞道宅院後門,縱身進去,但見裡面紅燈高掛,笑語不絕,空中瀰漫著讓人心旌搖曳的馥香。聶瓊隨小徑一路走過,偶然遇見客人花姐兒,各個醉翁之意不在酒,沒人在意到他。

  來到正廳,裡面燈火輝煌,二樓紗簾輕佻,果見一位佳人端坐當中,眉間笑意淡淡,清雅嫻淡中勾出繾綣風情,如玉謫仙般,任聶瓊閱人無數,也不由看愣了神。

  心怦怦地跳,想與那女子親近,卻又不敢僭越,只聽周圍不斷叫出作陪身價。

  「兩萬兩!」

  「兩萬五千!」

  「三萬!」

  「三萬也不多哦。」

  聶瓊心神都被那美景勾走了大半,喃喃道:「此佳人,當得千金……」

  耳邊傳來一陣嗤笑。「不多?三萬兩不過是作陪聊天一時辰而已。」

  呃……蠢蠢欲動的心被一潑水澆了個透心涼。

  聶瓊偷偷拔指算算,依祖制,王爺月俸是五千兩,別說買人,就連打招呼的錢都不夠。

  「一!」有人豎起食指,輕喝。

  清雅略帶醉意的聲音,再熟悉不過,是鍾離醉。

  舉座皆靜,眾人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老鴇早樂得合不攏嘴了,拍手笑:「原來是醉老闆,您今天也來捧場了,一百萬兩沒的說,就是您了……」

  「錯!」鍾離醉搖搖手指。

  「呃,若是一萬兩,大家都叫過了,莫非一萬黃金?」老鴇大膽揣度。

  這該死的混蛋,一萬黃金換一個時辰的話資,是不是被錢燒昏了頭了?若真這麼寂寞,他自薦好了,不要那麼多,一萬兩就夠,陪他聊一天……

  聶瓊的妄想被鍾離醉打斷。

  「一文錢!」

  一室空靜。

  老鴇笑容漸僵,打哈哈:「老闆醉了,來人,扶他回去,客人們,咱們重新開始……」

  麗人妙目裡碧波輕漾,在鍾離醉身上打轉,玉唇輕啟:「你說——一文錢!」

  聲媲天籟,卻似在咬牙切齒。

  鍾離醉身子向前傾了傾,淡淡道:「一文錢!於我而言,你只值這麼多!」

  哄鬧聲中,麗人面露慍惱,起身拂袖離去,被攪了局,老鴇氣的上前將鍾離醉揪起,正要喝罵,一名青衣小童跑轉回來,清脆嗓音道:「傅姑娘有請這位公子後堂敘話。」

  這這這……這也成?聶瓊瞪大眼睛,愣愣看著鍾離醉隨那小童去了後堂。

  他還有七八文錢呢,現在拿出來行不行?他堂堂王爺身份總高貴過一個醉鬼吧?

  按捺不住,他也跟著跑了出去,大廳裡唏噓一片,老鴇龜公忙著安撫客人,誰也沒注意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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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聶瓊追到後院,九曲長廊盡頭有數座閣樓,他來回找了半天,才看到其中一棟閣樓的浣紫紗窗上,依稀映出把盞言歡的淡淡投影。

  很熟悉的身影,是鍾離醉。腳步突然變得躑躅,在半路停下。

  心在抽緊,像被針紮了似的,一點一點的痛。

  他在在意什麼?那些說喜歡他的話不過是在逢場作戲,他以前也經常那樣說的。

  既然不在意,不如就上去救美人於水火,戳穿這混蛋的花言巧語,讓美人看清他的真面目。聶瓊整理好心情,在臉上做出個漂亮的招牌微笑,提步上樓。

  立在門口的小童上前攔住他,「傅姑娘正在會客,閒雜人等請留步。」

  熟悉的爽朗笑聲從裡面傳來,讓聶瓊好不容易才平復下的心又開始怒火燃燃。

  什麼時候他成了閒雜人等?那是他家掌櫃,他有權來找人!

  他推開小童,大踏步進入。

  輕紗帳簾忒的礙眼,揮手甩開。紗帳後顯露出歡言暢笑的兩張面容。

  女子正拈著點心往鍾離醉嘴裡送,果然是青樓女子,剛剛見面就親熱成這樣……不,看他們脈脈含姦情的眼神,這兩人一定早就認識,哼,姦夫淫婦!

  聶瓊怒火萬丈,用眼神凌遲自家掌櫃,順便審視那女子。

  湊近了看,也不覺有多漂亮了。眼細眉長,下巴又尖,狐狸一樣,一看就是貧薄之相,難怪出身青樓,這樣的女子都當成寶,只能證明一件事——混蛋醉的眼光實在太差。

  聶瓊推翻了初衷,這種女人不救也罷。

  被人打擾,還審賊一樣的打量,美人沉下了臉,屈指便彈,卻被鍾離醉一把握住,凌厲眼光橫掃。這舉動在聶瓊眼裡,無異於火上澆油。

  就算喜歡,也不需要在他面前搞得這麼親熱吧,當他是死的嗎?

  努力狠瞪掌櫃,怨念產生了作用,似乎看到有只圓胖小狐狸正在惡狠狠盯他,嘴巴張啊張,隨時都會竄上來咬一口,鍾離醉臉上現出難得一見的緊張,忙放開女子,走上前。

  「小富貴……」

  手掌被女子反握住,一個趔趄,摔進他懷裡,還順便將他抱個正著,明目張膽的調情。

  看到這一幕,聶瓊氣極反笑,瞥了一眼那女子,對鍾離醉悠悠道:「掌櫃的,別撐了,硬不起來,找再漂亮的女人都沒用。」

  見鍾離醉張口結舌,他總算出了口惡氣,轉身便走,不走的話,說不定會再給那傢伙漂亮的鼻峰上來一拳。

  「小富貴,你等等。」

  小狐狸生氣了。

  鍾離醉抓起桌上的酒葫蘆,就要跟上,卻被女子伸手拽住,媚瞳含笑:「頭一次見你這麼緊張一個人呢,不過,真看不出他哪裡好,你酒喝得太多,連眼光都差了。」

  甩開他,鍾離醉悠悠道:「至少不會像你傅千裳這樣,男扮女裝來接客。」

  「那是打賭輸了沒辦法,要是知道你在這裡,殺了我都不會來!」

  被揭到短處,美人立刻化身夜叉大吼,不過癮,隨即又幸災樂禍地笑:「他說你硬不起來呢,要不要我幫你配幾副春心蕩漾順氣散,哄他開心?」

  「一隻小狐狸,我還搞得定,藥留給你自己用吧。」

  混蛋!混蛋!混蛋!

  咒罵並沒讓心情好起來,反而溢出更多委屈,想起剛才鍾離醉和女子相偎那一幕,聶瓊就火冒三丈。算了,何必為個醉鬼不開心,那傢伙靠不住,他一早就知道的不是嗎?

  有個小丫環從對面匆匆走來,聶瓊沒在意,誰知擦肩而過時,頸部劇痛,一記手刀砍在了他頸上。神智沒多久便恢復清醒,聶瓊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軟帳間,衣衫被褪了大半,身子虛軟乏力,想是被那女子做了手腳。

  見他醒來,女子將匕首狠抵在他嚥下,喝道:「別喊,否則我一刀宰了你!」

  「喂,我雖喜美色,但也不是來者不拒的,你莫想霸王硬上弓,回頭賴上我哦。」

  匕首寒光遊走,說不定隨時會在自己身上戳幾個透明窟窿,聶瓊只好插科打諢,希望能矇混過關。調笑換來一記重拳,腹部挨打,疼得他一皺眉。

  女子低聲道:「把東西交出來,我不殺你。」

  「你想要錢是吧,我兜裡還有幾文錢,若不嫌棄,都送給你。」

  聶瓊繼續裝糊塗,腦子裡卻在飛快思索。

  女子易了容,又故意壓低聲音,應該是自己認識之人,可身形又不太熟悉。

  她是誰派來的,想找什麼,又是如何認出自己的……

  「少廢話,快把東西交出來!」聽到外面不時傳來說笑聲,女子有些焦急,低聲喝問。

  聶瓊看出了她的不安,只可惜那柄架在頸上的利刃太晃眼,讓他提不起勇氣喊人。

  「你到底要什麼?說個名字出來,我也好去找啊。」

  「就是……」

  聶瓊心提了起來,只期望女子說出答案,好讓他藉以推想,誰知她猶豫了一下,咬咬牙,後面的話終沒說出口。

  腳步聲傳來,聽到有人過來,女子忙抬指點了聶瓊的啞穴,翻身從後窗躍出。

  房門被推開,鍾離醉走進來,當看到聶瓊躺在床上,衣衫半解,忙反手將門關好,來到床前,盯住他,一臉古怪的笑。

  「我剛才到處找你找不到,原來你跑到這裡來了,怎麼搞成這樣?男人到這種地方來是嫖人,你怎麼好像在被人嫖?」

  現在就算來隻狗,都比鍾離醉出現強,剛剛罵完他,就被他看到自己這副模樣,聶瓊真恨不得當場撞暈過去。不想求這混蛋,又怕那女子再轉回來,他想了想,終覺得生命要比面子重要,於是張合嘴巴,做出救命的口型。

  鍾離醉視而不見,上前摸摸他頸處,又理理他衣衫,嘴角勾起壞壞的笑,「你是不是怕我喜歡上那美人,所以才在這裡自解衣衫,做出任君品嚐的樣子來誘惑我?別擔心,我對那種類型的不感興趣,我喜歡的是你,胖乎乎,圓滾滾的小笨狐狸。」

  老天,請來個響雷劈死他吧,早去輪迴也好過撞在這白癡手上。

  聶瓊更加用力的擠眉弄眼,竭力將五官功能發揮到最佳效果,意圖溝通。

  一番折騰下,鍾離醉總算明白過來,遲疑問:「你動不了,又說不了話,不會是被人下藥,又點了啞穴吧?我聽說好像有點穴這門功夫的。」

  有戲!聶瓊熱淚盈眶,興奮地連連點頭。

  「可是,我不會解穴啊。」

  下巴被鍾離醉捏住左右端詳,細緻點評:「都是你不好,長了副勾人的臉,就不要來這種地方,一定是哪個女人慾求不滿,才對你下狠招。」

  狗屁,什麼勾人?他是俊俏好不好!

  別再說廢話了,快背他回家吧,那裡怎麼說還有官差坐鎮,要安全的多。

  鍾離醉還在看他,臉上犯愁。

  「得先想法幫你解穴,否則時間一長,血氣逆轉,說不定你會變成廢人。」

  其實啞穴過幾個時辰便會自解,可惜聶瓊無法向鍾離醉言明,見他磨刀霍霍,大有不解穴道,決不甘休之勢,只好抬手指指嗓眼,示意他,嗓眼部位是解穴之所。

  鍾離醉這次還算聰明,明白了他的意思,將手掌撫在他喉嚨處左捏右捏,就在他懷疑自己快要被捏死時,穴道解開了。

  「咳咳,你想掐死我嗎?……」

  一口氣堵在嗓眼處,聶瓊大咳不止,鍾離醉連忙抱住他,幫他拍打後背。

  「我又不懂解穴那玩意,要是不用力,怎麼可能解開?」

  被拍打得很舒服,便懶得再跟他囉嗦,聶瓊趴在他身上,只在心裡暗歎命運多舛,差點出師未捷先被掐死。

  「來,喝口酒暖一下。」酒葫蘆遞到唇邊,求之不得,聶瓊張嘴就是一口,鍾離醉正要說話,外面傳來傅千裳的聲音。

  「你家小狐狸找到了?」

  見鍾離醉立刻放下酒葫蘆,走出去,聶瓊氣得牙根直癢,眼瞅著那酒葫蘆,賭氣之心立起。平時不捨得讓他多喝,現在酒在眼前,不喝簡直對不起自己。

  體力比方才稍稍有些恢復,他勉強拿起酒葫蘆,拔開葫蘆嘴,仰頭便飲。

  梅酒香甜干潤,酒氣入腹,覺得不過癮,索性一口氣將剩下的都喝了下去,只覺心旌神搖,全身說不出的爽快。

  鍾離醉把多事的人打發走,一回到房裡,便見聶瓊趴在床邊,滿臉紅潮,懷裡還抱著酒葫蘆,不由大驚,忙上前奪下,卻發現裡面已空了。

  「掌櫃的,這酒好甜,還有沒有?我口乾……」

  聶瓊半睜開眼看鍾離醉,只覺眼前人影重疊,恍惚不清,原來自己醉了。

  看來這傢伙沒說謊,這酒後勁兒還真大,這麼快就竄上來了,他現在口乾舌躁,全身都熱騰騰的像浸在火爐裡。

  「笨蛋!」

  鍾離醉伸手搭住聶瓊脈門,只覺那脈搏跳得飛快,額間大汗淋漓,蜷起身子手撫胸口,呻吟不止。

  「我真的好難受,快倒碗涼水給我……」

  你現在就算喝下整缸水,也於事無補!葫蘆裡盛的是藥酒,少飲可活血祛勞,若是多飲,藥烈毒重,人體虛不受補,便會氣血賁張橫竄,輕則成為廢人,重則喪命。

  見聶瓊難受之極,蜷縮著發出輕哼,鍾離醉唇邊慣有的慵懶淡笑換成無奈,歎了口氣。

  手裡拿著傅千裳剛塞給自己的春藥,心想,這藥是用不著了,那酒比春藥可烈多了。

  「本來還想慢慢吃,沒想到你這麼主動,偷酒吃的小狐狸是要受罰的,你說,你要怎麼罰?」

  聶瓊神思恍惚,隨口道:「怎麼罰都好,只要不再這麼難受。」

  「好,那乖乖聽話。」輕吟隨熱唇一起送上,吻在聶瓊唇邊。

  早知道不該救這只倒霉的小狐狸,會讓他今後麻煩不斷,可是,有些事情,連他自己都無法掌握,就比如……他的心。

  那晚酒館門前,原以為會偷偷溜掉的人傲然走進,明明灰頭灰臉的像只正被獵人追趕的小狐狸,可眉宇間卻是不可一世的貴氣,揮手亮玉,傲然談笑,那份優雅,那份清然,瞬間擄走了他所有心思。

  那時他就想,這隻小狐狸他要定了,不管他是誰,有多大的麻煩,他來為他擋!

  聶瓊正難受著,感覺淡淡香甜溢入嘴邊,忙伸舌捋住,是他喜歡的梅子味道,於是乖乖接受吻吮,擁摟間衣衫也被褪了下來。

  他的衣服原本就被脫了大半,倒省了鍾離醉許多麻煩,熱吻間,兩人很快就坦誠相見,聶瓊因體內熱氣遊走,熱情如油滴入火,熊熊燃燒,在鍾離醉撫摸下,體下慾望很快便堅硬如鐵,任他握住擼動,並隨之發出愉快的輕哼。

  「小富貴,叫得很好聽,再叫大聲點兒。」

  鍾離醉口中調笑,動作卻不敢停,將掌心貼在他後心,為他緩解氣血亂竄的痛苦。

  感覺有股熱流在引導體內賁張的氣息,身體不似開始那般難挨,反而舒爽無比,聶瓊正陶醉著,卻不料鍾離醉在一番愛撫後,將慾望整個沒入了他體內。

  一種前所未有的劇痛瞬間遊走全身,聶瓊悶哼一聲,痛得弓起身,想擺脫痛苦的源頭,鍾離醉哪裡肯放,扯住他的腿,探身將慾望沒入更深處,隨即幾個挺身,硬物在他體內重重撞擊,酥麻湧上,悶哼便變成了呻吟,原本淡下的熱情重新點燃起來。

  深陷燥熱情慾的人無意識地發出輕哼,表情迷離不定,似乎享受大於痛苦,並不時在鍾離醉身上揉揉蹭蹭,見他主動,鍾離醉自然迎合,衝撞的愈加猛烈,很快,熱情隨著呻吟喘息聲一起宣洩了出來。

  稍作歇息,鍾離醉摸摸聶瓊的額頭,感覺沒方纔那麼燙了,便將他摟在懷裡恣意搓揉愛撫,半晌,聶瓊方睜開眼,茫然看向四周,「掌櫃的……」

  「什麼?」

  「你……他媽的變態……」很想更氣勢地痛斥鍾離醉,可惜事與願違,熱情剛剛發洩完,這話罵地軟綿綿,像小貓調情。

  藥酒的烈勁兒過了大半,聶瓊神智慢慢回歸,看到兩人相擁的光景,欲哭無淚。

  難道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是這個意思?此種大任換別人來承擔好不好?而且,如果一定逃不出被壓的命運,是否可以讓他選一下對象呢。

  微睜迷濛雙眼,搖曳燭光下,鍾離醉的臉龐影影綽綽,帶了些奸詐,帶了些狡黠,還有一絲壞壞的笑,慵懶隨意的神情讓他心房猛跳。

  想想自來到這裡後認識的那些人,再想到可能被其他人壓的情景,聶瓊抖了抖,發現除了鍾離醉他還真找不出其他看著順眼的人。

  鍾離醉依舊微笑看他,這笑在聶瓊眼裡,實在太欠打了,眼見他又將唇俯下,印在自己唇間,竟然心悸不停,鬼上身般,不由自主也伸出舌,和對方的舌攪動到一起。

  「混,混蛋 沒有其他解救的法子嗎?」

  一定是酒的藥勁兒還沒過去,他才會這麼主動的,可是,就算他偷酒喝不對,這個代價也太慘烈了點兒吧?

  鍾離醉和他唇舌相纏,吻吮中用鼻音道:「有,不過,這個法子最直接。」

  這混蛋絕對是在美女那裡沒撈到好處,慾求不滿,才這麼折騰他的。

  下巴被抬起,鍾離醉親親他唇邊,微笑如常。

  「別哭喪著臉,你笑起來比較可愛。」

  「掌櫃的……」

  「叫我鍾離。」

  「鍾離。」

  「嗯,你體內藥性還沒緩解呢,春宵苦短,不如再來幾次吧。」

  磁性嗓音在耳邊輕蕩,聶瓊又羞又怒,喘罵:「一次還不夠,你想做死我嗎?」

  「嘿嘿,你不會是在說自己沒那個體力吧?」

  「呸,老子體力不知有多好,做就做,看誰先軟下來!」

  鍾離醉眼裡發亮,吻得愈發熱情,笑道:「奉陪到底!」

  為證明自己厲害,聶瓊痛快地接受了邀請,於是,男人腫脹的慾望一次次撞入他的體內,帶給他如墜雲端的刺痛、興奮,還有……依賴。

  以往任何一次歡情都無法帶來的觸感,只因,那人是鍾離醉。

  兩人折騰了大半夜,酒的藥性漸消,聶瓊傷勢初癒,體力不支,半路便睡著了,次日醒來,已身在家中,想像著鍾離醉把自己抱回來的情景,他就心情鬱悶的想一頭扎進酒缸……不,是把鍾離醉按進酒缸,淹死這禍害。

  是誰批命說他今年鴻運當頭,紅鸞星動?結果呢,他霉運當頭照,先被人誣陷,後跑路,再被追殺,現在倒好,還被人做,一路倒霉到天邊。

  在床上悶睡了一天,鍾離醉體諒他,也沒來討嫌,晚飯還特意熬了雞湯,說是為他增補,照顧得無微不至。聶瓊坦然接受了,吃完飯,又美美睡了一夜,感到體力恢復得差不多,次日一早,天尚未亮,就悄聲出了富貴酒館。

  該走了,再留下來,他怕連自己的心都會留在這裡。

  有些事,還是在沒涉太深之前抽身為妙,反正對那醉鬼來說,自己又不是唯一的。

  而且……如果他知道自己偷溜出來時,還順手拿了帳房的銀子,會不會將自己大卸八塊?答案是——不僅會大卸八塊,連五馬分屍都有可能,所以,還是快些跑路吧。

  抖了抖,腳下立刻加快。

  前面有輛馬車緩行,聶瓊提氣追上前搭話:「這位大哥,可否讓我搭一段路?」

  車伕摘下頭上斗笠,衝他微微一笑:「可以。」

  「掌櫃的!」聶瓊瞠目結舌。

  好像、好像他偷溜出來時,鍾離醉還沒起來,他怎麼跑到自己前頭了?

  黑瞳如輝,閃爍著狡黠光彩,鍾離醉牽住馬車,悠悠道:「果然是吃飽了就溜的小狐狸。小富貴,你偷我的東西,別想就這麼溜掉。」

  心發虛,聶瓊按著懷中錢袋向後退,可憐兮兮地賠笑:「拿你的錢我日後一定奉還,放過我好不好?」

  鍾離醉一臉吃驚,「原來你不僅偷了我的笛子、我的心,連我的錢也不放過,小富貴,你果然狠!」

  呃,自掘墳墓了。

  偷笛子的事鍾離醉知道,不多說了;偷錢,他自我招供,更不必說;可偷心……

  等等,他沒有偷心啊,偷誰也不敢偷這傢伙的……

  手腕被拉住,人被扯上了馬車,鍾離醉抿了口酒,歎道:「看來我要一路跟著你了,否則情債錢債你會不會還,好難說。」

  「不可以跟,唔……」

  腰身一緊,被鍾離醉壓倒按在了車上,用力吻住,訓道:「你忘了,那晚在床上,你一直叫我鍾離!」

  「鍾離。」

  「把你的事告訴我,讓我來幫你好不好?」

  熱吻中斷續傳來的輕柔話語讓聶瓊心動,殘留的情感被牽引上來,他攬住鍾離醉的腰,回應了他的親吻,不過熱情中尚存一絲神智,喘息著討價還價:「把青龍玉還我,我便告訴你。」

  「好。」鍾離醉頭一次這麼爽快,坐正身子,又將聶瓊拉了起來。

  聶瓊猶豫了一下,想到以他的個性,聽了自己那些麻煩,只怕避之還猶恐不及,到時既擺脫糾纏,又可取回青龍玉,怎麼想也是自己划算。

  於是,永嵊王朝的小皇子便在小小馬車裡,將自己被誣陷逃命的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其間鍾離醉還很體貼地把酒葫蘆給他,讓他潤喉,不過吃了一次虧,他再不敢多喝,喝完一口,便乖乖奉還。

  「噢。」聶瓊口乾舌燥講述完畢後,鍾離醉給了他一個簡單回應,便手揚馬鞭,趕車上路。

  倒是聶瓊先沉不住氣了。

  「喂,給點兒反應啊。」這傢伙反應太平靜了,讓他一點兒成就感都沒有,怎麼著也要來點兒恭謹崇拜,至少驚訝緊張也好。他是皇子啊,跟皇子一同住了這麼久,還……那個那個了,難道一點兒敬仰害怕的感覺都沒有?

  「你是不是喝多了,不明白我說的意思?」

  鍾離醉嘴角彎成弧形,眼裡笑意融融。

  「我聽明白了——你叫聶瓊,是當今皇上最寵愛的七子,卻膽大包天,去勾引父皇的嬪妃,唉,我們永嵊有你這樣的皇子,當真是……」

  「錯!」就知道這傢伙沒聽懂!

  聶瓊氣急敗壞地糾正:「那都是被人誣陷的,我什麼都沒做!好啦好啦,這些宮闈之事說了你也不懂,還是遵守諾言,把玉珮還我吧。」

  「你這麼著急做什麼,會還的,總有一天,我會還。」

  鍾離醉微笑看他,那神情便像是拿著一串葡萄在逗小狐狸玩的獵人。

  又被耍了!聶瓊怒火萬丈,撲上前掐住他的脖子。

  他等不到將這混蛋五馬分屍的那天了,現在就替天行道,將他就地正法。

  半個時辰後,鍾離醉依然故我,逍遙活在這個世上,聶瓊則躺在馬車裡補眠,留鍾離醉活下來的原因很簡單——他不會駕馬車。

  車外俚曲輕哼,興致高昂的像是去郊遊踏青。

  他剛才明明就很肯定地說,此去京師,前途凶險,搞不好便當真風蕭蕭兮易水寒了,這傢伙卻半點兒猶豫沒有,硬要陪他一起去。

  「我們都做過了,我自然要對你負責的對不對?自然是火裡火裡去,水裡水裡去!」

  聶瓊氣得吐血。事情又朝他推想的相反方向發展了,這傢伙簡直就是吃糠長大的,豬腦一個,想跟就跟吧,到時魂歸異鄉可別怪他。

  不錯,他從富貴酒館出來,不是想再繼續跑路,而是重回京城。

  既然連變豬頭都躲不開追殺,那便沒有躲的必要了,他決定回京師,將那個陷害他的壞蛋揪出來。

  第五章

  鍾離醉成了聶瓊的御用車伕,還把他偷取的銀兩全部沒收,沒錢在身,想偷溜也不可能,聶瓊只好認命。

  當晚兩人投宿小棧,聶瓊剛進大堂,就見有人匆匆去了後院,看身形很像小萄,忙追了上去。小萄進了一間客房,鍾離醉跟上來,剛要說話,聶瓊忙摀住他的嘴。

  只聽屋裡有人問:「還沒有主子的消息?」

  「沒有,官兵們也沒找到他,他現在應該是安全的。」

  「你怎麼做事的?我斷後時,讓你好好照顧主子,你卻把他弄丟了。」

  「你有本事,自己去找啊,別在這裡裝大爺!」

  先前那人聲音立刻降低,「是我不對,我這不是著急嗎?喝口茶,消消氣。」

  鍾離醉撲哧一笑:「你的手下?跟你還真像。」

  聶瓊給了他一個手肘,不料房門猛然推開,青鋒如虹,指在了他嚥下,持劍的是個俊秀青年,神色略帶倦怠,眉間卻隱透犀利鋒芒,

  聶瓊氣定神閒,淡淡道:「霍青,你受傷了。」

  霍青臉色一變,小萄卻喜出望外,忙將聶瓊拉進屋裡,低聲對霍青說:「豬頭,是主子啦。」聶瓊的嗓音早已恢復,只是臉盤微圓,小萄心細,立刻看出了端倪。

  鍾離醉跟著進房,反手將門帶上,霍青卻仍不太相信,眼神在鍾離醉和聶瓊身上回來掃動,疑道:「是主子?」

  「當然是啦,你連咱們王爺的聲音都聽不出來嗎?」

  聶瓊將小萄拉開,直視自己的侍衛,道:「霍燕黎,你十五歲就跟隨我,卻還不如進府才三年的小萄有見地。」

  燕黎是霍青的字,極少有人知道,他再無懷疑,連忙撤劍跪下,道:「屬下糊塗,請王爺贖罪。」

  聶瓊攔住他,小萄卻小聲問:「主子,你的臉……」

  小萄年紀不及弱冠,長得明眸皓齒,靈動可人,此時看著聶瓊,一臉奇怪。

  「被該死的某某人害的。」小小聲詛咒從聶瓊嘴裡吐出。

  想起這件事,他就悲從心起,都這麼久了,他的容貌還沒完全變回來,如果這輩子都要頂著這張臉的話,他也不要追查真相了,寧可被殺手殺死算了。

  「哈?」兩名屬下同時發出很不禮貌的回音,無視他們的反應,聶瓊正色沉聲,主子派頭做得十足,問:「你們怎麼會在一起?」

  「是這樣……」

  原來霍青失手被擒後,便被連夜押送進京,誰知途中被人所救,他擔心聶瓊的安危,不顧傷勢,又轉返回來,誰知聶瓊沒找到,卻無意中碰到了小萄,好在官兵業已返京,兩人才得以投住客棧,暗訪聶瓊的下落。

  「是誰救的你?」

  「屬下不知,不過既對押送行程瞭若指掌,應該是王爺他們。」

  聶瓊皺皺眉。

  聶瓔?長年在外,跟他交情不深。

  聶瑤?整日跟他明爭暗鬥,別說救,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

  三人中只有皇叔聶虞平時跟他關係不錯,出事後也曾在父王面前替他求過情,若是他暗中派人救的霍青,回頭要好好道謝才是。

  霍青說得聲淚俱下,聶瓊聽得感慨萬千,鍾離醉卻側身靠在床邊,邊聽邊飲,聽到最後,很捧場地笑了出來。

  「主僕果然有志一同,都搞得這麼狼狽,窮王府窮王府,聽名字就不吉利,換成富貴王府,就不會這麼倒霉了。」

  霍青見鍾離醉和聶瓊在一起,不知他的來歷,不敢反駁,倒是小萄小聲問:「主子,這位是……」

  「噢,我的馬伕。」

  見鍾離醉似要反駁,聶瓊慌忙衝上前,摀住他的嘴,重申:「馬伕!」

  霍青和小萄同時看向斜倚床頭,一派醉意慵懶的人,心中均道,這馬伕的派頭也太大了點兒。

  主僕相逢,聶瓊很是歡喜,晚飯時提出讓小萄跟自己同房休息。

  在梅花渡住了這麼久,都是他在伺候人,現在總算可以讓人伺候了,當然要物盡其用,誰知這想法剛提出,就被鍾離醉一口否決。

  「小富貴,你這主子做的也太黑心了,沒看到你家侍衛有傷在身,需要人照顧嗎?小桃子哪能照顧了兩個人?」

  「他叫小萄,葡萄的萄,不叫小桃子,你跟他換房,去照顧霍青!」

  聶瓊剛發號完施令,就覺腰間一緊,被只不老實的手掐住,鍾離醉嘻嘻笑問:「小富貴,這世上有句話說,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對不對?」

  呃……看看眼前這頓豐盛的晚餐,聶瓊心下淒涼。

  這是鍾離醉掏的錢,所以,他要聽話。

  好嘛,一個皇子,一個三品帶刀侍衛,一個五品內侍,加起來還不如個鄉下酒館的小老闆有錢,當真是一把辛酸無人訴,醒來獨對空庭廊啊。

  骨氣跟飽腹相比,聶瓊選擇了後者,卻不甘地嘟囔:「走了一天的路,我腿疼,讓小萄捶捶腿也好。」

  放在腰間的手立刻滑到大腿上,鍾離醉毛遂自薦:「捶腿這種事我最擅長,讓我來。」

  兩名親隨的筷子伸在菜餚上,呈被點穴狀,額頭兩側還有豆大汗珠應景,老實說,眼前這場景太詭異,希望這人真的是醉了,否則他絕對是永嵊王朝有史以來最大膽的馬伕。

  拜託,你調戲王爺是你的事,別把我們也扯進來,作為目擊者,我們很可能會因此被殺人滅口的……

  換房提議因聶瓊的無錢無勢而告終,當晚鐘離醉果然如約替他捶腿,跟著捶腰捶背,順便連重要部位也好一陣的搓揉,把他侍候得舒舒服服,郁卒心情得以緩解,心想,這年頭有錢的是大爺,還是暫時忍耐吧。

  晚間睡得正香,突覺一陣氣悶,睜開眼,卻見鍾離醉俯在他身上,掐住他的鼻子,雙唇還壓住他的嘴巴。

  男人三更半夜發情可以原諒,但拜託換個正常的手法好不好?他會憋死的。

  聶瓊手腳齊動,妄圖將壓在身上的重物翻下去,鍾離醉忙用空閒的那隻手指指窗欞,示意他安靜。月華滿地,可以清楚地看到窗上探進一根細管,一縷輕煙正從管裡不斷飄出。

  聶瓊立刻看鍾離醉,用眼神發問:什麼人?

  鍾離醉撐起身,衝他笑著眨眨眼,聶瓊正想用棉被摀住口鼻,誰想鍾離醉重又將唇印下,度氣過來。

  閉氣辦法有很多,為什麼一定要用這種?

  無從躲避,聶瓊只好乖乖接受了鍾離醉的「心意」。

  過不多久,竹管抽回,很快門閂被挑開,有人悄聲進來。

  他來到床邊,正想仔細查看,忽覺腰間一麻,穴位被點個正著。

  聶瓊一招得手,立刻躍起,扯下了他的面巾,鍾離醉則將門窗打開,並點亮燭火。

  「是你?」來人正是在飄香閣偷襲過他的那位女子。

  「喂,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三番兩次偷襲我?」

  女子哼了一聲,垂下眼簾,對他的問話只做不理。

  聶瓊探手在她臉上一番摸索,很快便將一張面具揭了下來。

  柳眉秀目,俏生生的瓜子臉,鍾離醉忙問:「怎麼樣?」

  「挺漂亮的……」

  後腦勺被輕拍了一下,鍾離醉的微笑有些猙獰,再問:「我問你是否認識她?!」

  「噢,有點兒面熟。」身形熟,臉龐也很熟,可一時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隔壁的霍青和小萄聽到聲響,也趕了過來,見到女子,霍青驚訝萬分。

  「酈珠?」

  聶瓊忙問:「你們認識?」

  「自然認識,酈珠是我師妹,也是太子殿下的暗衛。」

  聶瓊沉默良久,上前解了酈珠的穴道,問:「是太子派你來殺我的?」

  難怪他覺得酈珠有些面熟,應該是以前在聶琦那裡碰見過。

  聶琦對他一向不錯,想到可能是太子哥害他,他有些氣悶。

  酈珠卻氣得漲紅了臉,罵:「豬腦!太子殿下才不是那種人!」

  「師妹,不可對主子無禮!」

  酈珠對霍青很忌憚,被他喝斥,只好小聲駁道:「酈珠心中,只有太子殿下一位主子,這位?哼,不過是個只知招蜂引蝶的花花公子。」

  招蜂引蝶?都是那些女王蜂花蝴蝶來招引他的,他堂堂皇子,一表人才,哪用得著去招引別人,不過,現在似乎沒必要討論這個話題,於是聶瓊又問:「不是來殺我的,那你暗衛不做,跑來找我幹什麼?」

  酈珠猶豫了一下,道:「太子殿下被軟禁了,我逃出來是想找你問清真相,順便向你要免死金牌救他……」

  「等等,等等。」

  越聽越詭異,聶瓊打斷她的話,問:「太子哥怎麼會被軟禁?」

  「難道不是你陷害的?」

  聶瓊跳起來,大叫:「拜託,現在被陷害的東躲西藏的那個是我好不好?」

  鍾離醉拉住他,把酒葫蘆遞到他嘴邊,「喝口酒,冷靜一下,聽她怎麼說。」

  美酒下肚,感覺舒服了很多,聶瓊坐下來,聽酈珠解釋。

  原來聶瓊跑路後,他府中侍從都被關押入牢,後來有人喊冤,言道王爺是被太子陷害的,並拿出那晚聶琦寫的手諭為證,刑部的人不敢怠慢,立刻呈給了皇上,之後太子承認了那是自己的筆跡,卻否認曾留書給聶瓊。

  跟著又有宮人發現了太子寫給宜貴妃的情詩,皇上看了後,龍顏大怒,舊疾復發,連著數日不朝,太子也被軟禁,只忙壞了一干刑部大員們。

  於是朝野傳出謠言說,太子與貴妃來往之事被聶瓊察覺,所以才借刀殺人,有擁立聶瓔聶瑤的黨派紛紛上書罷黜太子,另立儲君,酈珠擔心太子安危,覺得所有蹊蹺都出自聶瓊,於是偷逃出來,一路尋找他的下落。

  難怪追兵會這麼快返京,原來是京師那邊出了大事。

  聶瓊默想完,抬頭見大家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不由一愣。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也是被陷害的!」

  「你既有免死金牌,又有手諭為證,若心中無愧,為何不面見皇上為己辯白,反而潛逃?你這樣做難道不是為了博取同情,陷太子於不義嗎?」

  這罪過大了,聶瓊立刻解釋:「當時那封手諭找不到了,宜貴妃又無故身亡,我不跑路,現在恐陌就去跟閻王爺喝茶了,什麼免死金牌?我要是有那玩意兒,還至於這麼狼狽嗎?」

  「可太子殿下說過,皇上曾賜免死金牌給你!」

  聶瓊忙問:「那你又是如何找到我的?我……咳咳,這個樣子,你都能認出來?」

  酈珠撇撇嘴,一臉不屑。

  「我沒那麼好的眼力,是有人匿名投書告知我的,起先我也有些不信。」

  這也是酈珠懷疑聶瓊的另一個原因,想想看,任何一個亡命天涯的人都不可能有閒情去妓院逍遙吧。

  主子太過分了,這個時候還不忘風流!

  被兩名屬下譴責的目光盯得心裡發毛,聶瓊有苦難言,還好鍾離醉及時為他解了圍。

  「你們皇家的人習慣挑燭夜談無所謂,不過能不能把燈熄了再談?燈油錢好貴,明天說不定要另算錢。」

  第一次發現小氣人有小氣的好處,聶瓊立刻趁機說身子困乏,有事明日再談,霍青忙拉酈珠離開。

  將隨從們打發走,聶瓊躺回床上,黑暗中突然道:「我不太相信酈珠,可又找不出她害我的理由。」

  鍾離醉靠近他,輕聲道:「害人不需要太多理由,就像愛上一個人,也不需要任何理由。」

  次日早飯時,酈珠又出現在他們面前,她對聶瓊沒有免死金牌之詞似乎不信,提出要隨他們一同回京。聶瓊答應了,與其被人暗中尾隨,還不如同行比較舒心,他也可趁機觀察酈珠是否古怪。

  可惜事與願違,在之後數天裡,聶瓊身邊險象叢生,先是在一次露宿野地時,身旁突然冒出許多野蛇,還好霍青機警,用火把將蛇群逼開。之後下榻客棧,在他沐浴的浴盆邊附著五彩毒蠍,這次是鍾離醉先發現的,讓他避免了被蜇的可能。

  一行五人,彼此心照不宣,聶瓊自己也加倍小心,可惜仍有失算,一日晚飯後,他取水袋喝水,誰知手心炙熱傳來,水袋落下,流出的水在地面上騰起一股青煙。

  聶瓊臉色微變,眼神掃過眾人,卻沒說話,小萄卻沉不住氣,怒視酈珠。

  「一定是你下的毒!」

  「沒有!」

  「可霍青說你最擅使毒,也善豢養毒物。」

  被扯進來,霍青慌忙解釋:「酈珠不會對王爺下手的。」

  「可自從她出現後,主子身邊就一直怪事不斷,她是太子的人,說不定是奉了太子之命來害主子的。」

  「我沒有,你們若不信我,我離開便好。」

  聶瓊冷眼旁觀,見他們吵得厲害,擺手道:「下毒的未必便是我身邊之人,敵方未動,我們切莫先亂了陣腳,你們先出去罷。」

  見他臉色不善,三位隨從不敢再多話,躬身退了下去。

  聶瓊拿過鍾離醉的酒葫蘆,仰頭喝了一口。

  「小富貴,你在害怕。」看到聶瓊握葫蘆頸的手在微微發顫,鍾離醉道。

  沒有回答,聶瓊還酒葫蘆時,順勢將他抱住,靠在他肩上。

  是,他是在怕,不單單是隨時要面對死亡的恐懼,還有對周圍人的不信。

  能在他隨身攜帶的水袋裡下毒的,只有身邊的人。

  霍青,小萄,是隨他多年的親信,酈珠,也算是舊識,可都不如才認識不久的鍾離醉讓他安心。似乎,信任一個人也不需要任何理由。

  有隻手在他後背慢慢拍打,鍾離醉輕聲哄道:「別怕,事情沒你想的那麼糟糕,最多以後飲食前,我先吃,幫你試毒好不好?」

  聶瓊身子一僵。鍾離醉不是說醉話,他知道,可是,一個人究竟要多在意另一個人,才會如此拼了命的幫他。

  「這、這倒不必了,我好歹也是皇子,沒那麼怕死的,就是心裡不舒服。」

  聶瓊立正身子,故作輕鬆地聳聳肩,可看到鍾離醉促狹的微笑,心一跳,忙垂下眼簾。

  就喜歡看他臉頰飛紅的樣子,鍾離醉笑道:「士為知己者死,你現在的舉動代表你沒有懷疑我,就沖這份信任,為你做那點兒事也是應該的,不過小富貴,日後你若恢復了王爺身份,可不許翻臉無情啊。」

  「自然不會,我會好好謝你的!」聶瓊誤會了鍾離醉的意思,立刻一口應承,其實就算他什麼都不做,只憑這番話,日後自己也絕不會虧待他。

  重抬眼簾,見他唇間漾著淡淡笑意,以前覺得這笑容欠打,此刻看來,卻覺有說不出的風情,聶瓊身上發熱,湊上前道:「我們做吧。」

  鍾離醉嘴角勾起一個壞壞的笑,攬住他的腰,腿一勾,兩人跌入旁邊的帷帳中。

  「榮幸之至。」

  雲雨後果然神清氣爽了許多,聶瓊雙手擱在腦後,仰頭看帷帳,鍾離醉則側著身,手支頭,笑著看他。「在想什麼?」

  「在想那些人害我的目的,我死了,誰會得到好處。」

  「你又不是太子,死了的話,東宮虛位,還可另立儲君。」

  聶瓊眼睛一亮,做那種事果然可以讓人思慮清晰,原本的疑團在鍾離醉的無心一言下豁然開朗。「不錯,我死了,所有皇子都能得到好處,因為太子哥會因我的死百口莫辯,他的罪名便坐實了,太子有事,有好處的便是各位皇子。」

  原來,這才是幕後人的真正目的,先盜走太子手諭,迫他離京,再趁機殺他,後來見太子哥的人來尋他,又將計就計,將自己的身份告訴她。

  太子暗衛在他身邊,若他中毒身亡,矛頭便可直接對向太子,這也是為何酈珠出現後,對他暗殺漸多的原因。

  「鍾離,你說我說的可對?」

  半天不見回應,聶瓊轉過頭,發現他靠在自己肩上,已然入眠。

  「豬!」這是聶瓊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字眼。

  次日一早離開客棧,鍾離醉看到客棧對面的牆角處畫了個箭羽倒彎的圖案,似是孩童塗鴉,他微瞇了下鳳目。那是紅塵殺手組織的暗號,在告知殺手,行動暫停。

  再看聶瓊,一夜沉睡後,已然精神煥發,正吩咐霍青趕車,小萄幫他捶腿,主子派頭做的十足。真是只百打不死的小狐狸。

  鍾離醉仰頭喝了口酒,笑意融融,盡掩在眼簾下。

  在之後途中,再無怪事發生,飲食也都由鍾離醉試嘗,聶瓊嘴上不說什麼,心裡卻十分感動。試毒之事霍青和小萄也會為他做,但那是屬下對主子的忠誠,只有鍾離醉,為他試毒,是因為在意他。

  當然,在意不是免費的,每晚他都被討報酬,在床上。

  這個該死的混蛋!

  一行人很快便來到了京城,駙馬府門前。

  永嵊王有兩個公主,三公主早夭,這裡是四公主金荷的府邸,她夫婿盛天遙是戰前猛將,為人卻沉訥忠厚,是出名的老實人,聶瓊與金荷又很親,所以,來駙馬府探虛實絕對錯不了。

  小萄照吩咐,對守門人說六王爺聶瑤拜見,小萄出入宮廷已久,雖一身布衣,架子卻端得十足,那守衛不敢怠慢,立刻進去通稟。

  不多時,便有僕人請他們進去,眾人來到大廳,便見一位紅衣麗人風風火火地奔進來,看到聶瓊,略一遲疑,跟著在他臉上輕輕甩了一巴掌。

  「我還說聶瑤怎麼會來找我,原來是你這傢伙在裝神弄鬼。」

  聶瓊服醞果已久,差不多已恢復原貌,只臉盤稍圓了些,倒顯出幾分可愛。

  落座後,金荷聽聶瓊講述了事情經過,又見鍾離醉坐在一旁自飲獨樂,舉止放肆,心裡便有些不喜,不過聽說這一路他對聶瓊諸多照顧,也不好多話,只道:「你這一逃倒是輕鬆,卻害得父王掛念。」

  「難道父王沒懷疑我?」

  「父王睿智,必是一早看出了端倪,才軟禁太子。」

  聶瓊心思靈活,頓時明白過來。父王故意將眾臣擁立的儲君人選都派去追捕他,又軟禁太子,再以身子欠佳為由不朝不批,就是在給太子機會,讓罷黜之聲無的放矢,只可憐他這個小皇子成了捨車保帥的倒霉棋子。

  「聽說父王病了,不知病情如何?」

  「我也不清楚,這陣子父王誰都不見,倒是五皇弟舊疾發了,一直臥床不起。」

  不知聶珞的病發跟那晚失態是否有關?

  聶瓊想了想,問:「那,可有辦法讓我進宮?」

  「讓我試試看。」

  第六章

  當晚,金荷讓聶瓊等人扮成侍從隨她進宮問安,鍾離醉要一同前往,聶瓊無奈,只好應了,只把小萄一人留下。夜色已深,行至半路,聶瓊忽覺手腕一緊,卻是鍾離醉腳步發飄,被石子絆倒,他也殃及池魚,一齊摔出去,結結實實摔了個嘴啃泥。

  顧不得形象問題,聶瓊順手掐住鍾離醉的脖子,低聲咒罵:「混蛋,老實說,今晚你喝了多少酒?!」

  咻!疾風似電,箭光寒凌,堪堪擦著他頭頂飛過。

  與此同時,兩旁店舖樓窗大開,頓時厲箭飛羽,射向眾人。

  霍青酈珠及侍從們紛紛亮出兵刃,將聶瓊和金荷圍在當中,擋箭護駕。

  箭羽被擊飛在地後,隨即騰起紫煙,霍青忙招呼示警:「有毒,快屏住呼吸!」

  聶瓊用袖子掩住口鼻,並推了鍾離醉一把,低喝:「快躲起來!」

  鍾離醉避到了金荷的軟轎後,黑暗中卻有道寒光越過侍衛們的劍網,直刺聶瓊後心。

  雙腿突然一麻,聶瓊重又摔倒,那人劍勢走空,隨即挺劍直刺,半路卻劍氣一滯,聶瓊趁機滾到旁邊,順手抄起一柄落在地上的長劍。

  霍青被數名黑衣人攔在當中,見聶瓊凶險,卻苦於無法挺身相救,只得大叫:「主子快逃!」

  他也想逃,可惜逃不了啊。

  聶瓊自小練武,卻沒多少實地經驗,見那殺手劍勢凌厲,早心生懼念,想腳底抹油了。

  「左!」

  耳邊隱約傳來輕喝,下意識地提劍左刺,那殺手劍招行到半路,不知為何,卻停滯下來,剎那一瞬,聶瓊的劍便刺到他心臟要害,他慌忙撤劍架招。

  一招得手,聶瓊又是驚訝又是興奮,只聽那聲音又喝:「頭!」

  連忙依招進攻,殺手居然抵擋不住,又向後退了一步。

  「右肩!頸下!左胸!眉心!」

  指令叫得不成章法,聶瓊使得更是糊塗,偏偏殺手被弄得手忙腳亂,劍招每使到一半便撤勢換招,被迫不斷後退,半晌,一聲悶哼傳來,卻是左臂刺傷。

  他不再戀戰,輕聲一喝,身子向後飛縱,聶瓊剛鬆口氣,忽聽那聲音急呼:「漫天花雨!」

  這招再熟悉不過,是他的得意劍法,從小練慣了的,還沒等領會其意,手中長劍便揮了出去。頓時劍如漫天飛花,將四周突然射來的箭羽擋得滴水不漏,紫煙騰出,待煙氣漸散,伏擊他們的那些人已沒了蹤影。

  「窮寇莫追!」見幾名侍衛想要追蹤,聶瓊連忙喝住。

  開玩笑,大家都去追寇了,誰來保護他?

  驚魂甫定,聶瓊剛鬆口氣,忽見眾人都盯住他,一臉古怪。

  鍾離醉從轎後閃身出來,上前扳住他肩膀,笑道:「把壞人殺得落花流水,小富貴,你好厲害!」

  霍青連連點頭,以示贊同。豈止是高明,簡直就是出神入化!不僅輕鬆擊敗殺手,還能未卜先知,將暗箭擋開,原來七王爺一直深藏不露,韜光隱晦。

  「不是!」聶瓊急得連連搖頭。

  他哪有那麼大本事,是有高手暗中指點。

  似乎除他之外,別人都沒感覺到那人的存在,那他更要解釋清楚,當英雄的感覺是不錯,可萬一人家見他武功高超,下次派更凶的殺手來對付他,那他還不死翹翹?

  肩頭被鍾離醉撞了一下,笑瞇瞇道:「別謙虛,剛才我看得很清楚。」

  「你看到什麼?我能打敗殺手,是因為……」

  「因為你劍術好嘛。」

  「不是,難道你沒看到一開始我有多狼狽……」

  「那是你在扮豬吃老虎,否則怎能請君入甕?」

  算了,不解釋了,這傢伙酒勁兒上來,什麼都聽不進去。

  沉默很多時候等於承認,於是,在去皇宮的那段路上,聶瓊發現大家看他的眼神極像在看扮豬吃老虎的那頭豬。

  面聖並沒想像中那麼困難。

  聽說七皇子返回,永嵊王聶瀟立刻宣他覲見,金荷等人卻被吩咐在外殿等候。

  聶瓊隨內侍來到御書房,內侍躬身退下時,將房門輕輕帶上。

  聶瀟端坐在龍椅上,清癯臉盤上略帶憔悴,卻威嚴不改。

  聶瓊也不行禮,幾步撲上前,跪下,抱住他的腿放聲大哭:「父王,兒臣終於見到你了,聽說父王病倒了,兒臣不孝,沒能在身邊服侍……」

  聶瓊是聶瀟最小的兒子,也最得寵愛,這撒嬌痛哭是他從小慣用的伎倆,絕對是三分撒嬌,三分做戲,三分應景,只有一分才是真心。

  可惜哭了半天,沒人捧場,聶瓊正覺無趣,忽聽聶瀟淡淡道:「朕身子還好,你也總算回來了,這一路闖來,可多了些見識?」

  「見識?多了去了,差點兒就回不來,可是兒臣一想到冤未雪、屈未伸,怎麼也要再見到父王!兒臣不怪父王派人圍剿兒臣的王府,只求父王給兒臣一個解釋的機會……」

  「好了好了,收起你這些花言巧語吧,朕知你是無辜的,只是你性子直率衝動,若留下,必一口指證太子,所以朕命瑤兒隨同皇弟一同圍府。讓他找機會讓你逃,只要你離開,此事便會先緩下來,那陷害之人心急,必有所行動,才會露出馬腳。」

  「父王聖明!」

  嗚,父王果然是老狐狸,從一開始就知道他跟太子哥是被人陷害的,卻還是狠心將他逼走,這招捨車保帥用得真棒,幸好他這個小卒福氣無邊,逃亡一路,除了倒霉的遇到了鍾離醉外,一切還好。

  肩膀被拍了拍,聶瀟安慰道:「別難過了,這件事過去後,朕自會好好補償你,先把你這一路的經歷跟朕說一遍。」

  對,苦不能白吃,回頭他一定把父王心愛的古玩全哄到手才甘心。

  聽著聶瓊的逃命英雄譜,聶瀟略微點頭,當聽到霍青被救時,道:「那是瑤兒派人做的。」

  聶瓊心裡一百個不信,又說起被殺手利用血鷹追殺,不得己躲在小酒館裡之事,聶瀟臉上若有所思,道:「前段時間飼哺血鷹的兩名官吏突然無故身亡,看來是知曉了什麼,只可惜人已歿了,這條線索便斷了。」

  「父王莫焦慮,不是還有幾封指證太子哥的信嗎?一定有跡可尋。」

  聶瓊隨口應著,左右打量,想找杯茶來潤潤喉,誰知聶瀟道:「說得不錯,可是刑部那些笨蛋到現在查不出個所以然來,既然你想到了,不如就去看看吧,說不定能找出什麼線索。」

  呃,果然言多必失!聶瓊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嘴巴。

  父王太過分了,查案是刑部的事,為什麼要推給他?明知他是無辜的,還一個勁兒的把他往浪尖上推,捨車保帥這招也不能一用再用吧,是不是還嫌他死得不夠快?

  被兒子悲憤目光盯住,聶瀟嘴角露出一抹揶揄微笑,問:「怎麼?你不敢?」

  「既是父王之命,兒臣自當遵從,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被激到,不經大腦的話立刻脫口而出,說完後,聶瓊才想到自身處境,慷慨激昂立刻變成垂頭喪氣。不情願地請安告退,出了皇宮,他才想到忘了問父王一件極重要的事,他到底有沒有給過自己所謂的免死金牌。

  回程很平安,看來殺手只是想阻止聶瓊進宮,可惜計劃沒成功。

  把聶瓊送回駙馬府後,酈珠告辭離開,金荷則偷偷交待他小心身邊之人,尤其是鍾離醉。想到一回府,就跑去大睡的醉鬼,聶瓊用力搖頭。他要是殺手,那自己就是殺手祖宗了。」

  目光掃向霍青,一臉微笑,「小青青……」

  霍青後脊發涼。從十五歲就跟隨這位主子,他再清楚不過,只有在讓他執行非常識任務時,主子才會笑得這麼陰險。

  果然,聶瓊很親熱地將手搭在他肩上,「幫我查一下小萄今晚的行蹤,看看他左肩是否有傷,不過不可讓他覺察到你的目的。」

  跟他打鬥的殺手身形和小葡有幾分相似,雖然覺得一個內侍跟殺手很難掛上鉤,但暗查一下總沒錯。

  小萄怎麼可能是殺手?主子又在天馬行空了……等等,不讓其覺察該如何查?

  霍青想了半晌,臉色忽然一白,急忙道:「主子,請收回成命!我們霍家身世清白,若家父知道我強剝男人衣服,一定會敲斷我的腿,即使是做戲也不可以,出多少錢也不可以……」

  聶瓊氣的手腳發涼,咬牙切齒道:「誰讓你對他圖謀不軌?難道你不會在他入浴時查看嗎?」

  霍青臉色頓時轉危為安,雖說內侍自卑於自己的體態,入浴時會避人,但只要假裝誤闖就好了,不難不難。

  聶瓊已拂袖而去。

  為什麼同是侍衛,素質會差這麼多?看看人家太子哥的人,那才叫一個冰雪聰明,為救主子,千里迢迢去尋免死金牌,再看自家人,讓他出任務,居然滿腦子的色情錢欲,一定是父王偏心,將挑剩下的殘次品甩給了他,這霍青整個就是個豬腦子,也就是模樣身手還過得去。

  唉,他果然是最倒霉的那個小皇子。

  聶瓊回到房裡,也懶得點燈,直接褪衣躺到了床上,忽聞清香酒氣傳來,將他籠住。

  「喂,你怎麼在這裡?」

  管家一定給鍾離醉準備房間了,這裡又不是旅途,不需要節儉到兩人一張床吧。

  「今晚你受了驚嚇,我來幫你舒解。」耳邊傳來醉意呢喃,鍾離醉擁他進懷,將輕柔的吻落在他頸間,一點點地輕啄,最後移上唇角。

  早已習慣了這淡淡的梅子酒香,聶瓊回應了他的熱情,擁吻間,想起金荷的警告,遲疑道:「鍾離,你看,你已經把我送到京城了,是不是該……」

  壓住他的身子微微一僵。「你要趕我走?」

  「不,怎麼會!」其實他是不想讓鍾離醉趟這渾水,卻不好明說,只好道:「家不可無主,你出來這麼久,我怕小百他們給你添亂。」

  「放心,他們三人加起來也沒你一個人麻煩。」

  鍾離醉蜻蜓點水般吻啄著他的嘴唇,「所以,我決定留下來,守著你。」

  拒絕行不行?

  一直到天明,這句話聶瓊都沒有機會說出口。

  次日一早,聶瓊來到大廳,盛天遙奇怪地問:「七弟,你脖子上怎麼有這麼多紅斑?按說這個季節不該有跳蚤啊。」

  駙馬爺眼神絕對有問題,你家跳蚤能咬出這麼多花樣出來?

  聶瓊匆忙豎起衣領,順便咒罵自家那只該死的醉跳蚤。

  見他欲蓋彌彰,金荷氣得大吼:「不用遮了,回去換件高領衣服來!」

  明明昨晚她還警告過聶瓊,讓他找機會把那醉鬼趕走,那種鄉野之人,錢也好,女人也好,輕鬆就打發了,可聶瓊不但不照做,還跑去跟他廝混,這讓金荷恨鐵不成鋼。

  你說你好美色,男女通吃也無所謂,拜託至少找個秀美溫柔的小倌也好,可那鍾離醉一個粗壯男人,還一副酩酊相,看看已經倒胃口了,還跟他那個那個……

  不知道自家弟弟才是被壓的一方,金荷心中猶自憤憤不平。

  聶瓊跑回臥室換衣服,霍青急忙跟上,報告說早上自己趁小萄沐浴時故意闖進去查看過了,並沒發現異常。

  見霍青臉頰紅紅,欲言又止,聶瓊沒好氣道:「沒異常,你臉紅什麼?」

  「因為當時場面很尷尬,如果大家那是男人,也無所謂,可小萄是內侍啊,他掩著下身,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偷窺狂,嗷……」

  忠心的侍衛還沒匯報完畢,右腳就被主人狠狠踩住死擰。

  「我讓你查看小萄左肩是否有傷?誰讓你看他下身?」

  「我不是故意的,不過他肩上沒傷,昨晚主子那一劍刺得不輕,要是有傷,絕對可以看到!」霍青疼得抱腳亂跳,還不忘信誓旦旦作保證。

  他好倒霉,人家侍衛只要保護主子安全就好了,他卻連採花賊的勾當都做,因為亂闖浴房,被小萄罵了一早上的色胚。

  沒得到想要的答案,聶瓊只好作罷,早飯後,刑部幾位大員領了皇上聖諭,將太子手諭及在宜貴妃宮裡查到的情信送來,另有一些太子的隨筆劄記,以便加以對比。

  紙是玉版宣,墨是金徽墨,都屬貢品,這紙墨除太子外,皇上只賜給過聶瑤,不過刑部官員卻說去向聶瑤詢問時,聶瑤言道紙墨被盜了,至於何時被盜走,他也不得而知。

  不管這話是真是假,靠紙墨查找疑犯的線索便算是斷了。

  明明就是嫁禍,卻偏偏看不出其中蹊蹺。

  聶瓊有些心煩,拿起其中一封信,信口誦道:

  「獨倚欄杆,對黃昏晚,暗香流經處,佳人翩躚……什麼意思?」

  老實說,以太子哥的才情,情詩該寫得很唯美才對,可這幾句就像是隨便湊在一起的,完全沒感情嘛,如果把這作為疑點,不知刑部幾位大爺是否會認可?

  聶瓊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最後落在立在旁邊服侍的小萄身上,心裡一動,道:「小萄,你也來看看。」

  問詢時,目光不經意掃向他下身。

  以前沒發現,小萄長得水靈靈的,一點兒都不像太監。

  霍青眼裡除了錢,就是武功,他的保證之詞老實說信譽度不高,嗯,回頭讓他趁小萄沐浴時再確認一下,這次重點是下身。

  「小萄沒念過多少書,看不懂的。」

  還不知因為主子的胡亂推斷。自己又要接手新的偷窺任務,霍青見小萄手拿紙箋,左看右看一臉迷惑,便好意替他解圍,並拍拍他肩膀,示意他莫苦惱。

  小萄將紙箋放回書案,沖聶瓊抱歉的笑笑,霍青拍他肩時,他微皺了下眉,不過隨即便被微笑掩住。

  「『暗香流經處,佳人翩躚』,很明顯是情詩嘛,小富貴,你也算是飽讀詩書,不會連這個都看不懂吧?」

  一鳥入林,百鳥壓音,數十道目光同時落在了搖晃走進大廳的鍾離醉身上。

  眾官心中均想:原來七王爺的乳名叫小富貴,能直呼王爺小名,這人必是王卿貴族,只是面生得很,回去得好好打聽一下。

  鍾離醉眉間略帶醉意,笑嘻嘻踱到桌案前,看著那些書信,手中葫蘆卻遞給聶瓊。

  若是平時,聶瓊一定開心去接了,可是在看到官員們聽了那個鄉土名字後,一臉怪異時,不覺羞惱起來,抬手將葫蘆推開,不耐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酒葫蘆脫手摔到桌上,美酒撒出,洇濕了那些信紙。

  「你做的好事!」這些都是證據,出了差池他可擔當不起。

  聶瓊慌忙掏出絹帕輕拭酒水,拭乾後,又將信紙放在亮處晾曬,忽見其中一張信紙的落款處有印跡浮上,他心裡一亮,忙對踵離醉道:「鍾離,那個……再借點兒酒使使好不好?」

  剛才發他脾氣,現任又有求於他,聶瓊自覺羞愧,鍾離醉倒沒介意,葫蘆微傾,醇酒潑墨般散滿整封書信。

  書信起先倒如平常,但漸漸的有印跡的地方愈來愈多,接著有些邊角微蹺起來,明顯可以看出是有人將聶琦的手書剪貼下,重新粘在一起,偽造成書信,難怪情詩的內容看起來有硬湊怪異的感覺,只是這手腳做得巧奪天工,若非湊巧,根本不露半點破綻。

  聶瓊恍然大悟,那人之所以用玉版宣,除了可以直接將矛頭指向太子外,也可隱藏粘貼的罪證——玉版宣柔軟厚實,紙張間由三層薄紙壓成,做的人先將表面一層揭開,之後將需要的字粘在一起,再經一番手腳,假信便做成了,只怕水也洇不開這厚實紙箋,不過溫酒卻可以。

  見難題解開,眾人都欣喜非常,聶瓊也開了顏,用手肘拐了一下鍾離醉,小聲道:「多虧你。」

  鍾離醉斜了他一眼,淡淡道:「不過好像剛才卻有人罵我多事。」

  看看周圍,見大家都沒注意,聶瓊忙小聲反駁:「喂,你是男人,別那麼小氣好不好?」腰間被只手撫住,透著熱氣的話語在他耳邊悄然拂過。

  「抱歉,我只在床上不小氣!」

  後背一寒,聶瓊彷彿看到眼前有朵朵烏雲飄過。

  太子的冤情水落石出,聶瓊也得以正大光明返回自己的府邸,離開駙馬府時,金荷夫婦出門相送,看著在一旁自飲自樂的鍾離醉,金荷一語雙關地對聶瓊道:「七弟,切莫得意太早,要解決麻煩須快刀斷流才是。」

  聶瓊唯唯稱是,卻在心裡苦笑。麻煩如果可以輕易解決掉,那就稱不上麻煩了,昨晚為了彌補自己當眾斥責的過錯,他在床上整整奉獻了一夜,到現在腰還痛呢。

  回到王府,聶瓊暗中吩咐霍青繼續監視小萄,重點仍是偷窺他入浴,霍青一臉鬱悶的應下了。吩咐完霍青,再吩咐管家,讓他帶鍾離醉在京城各處閒逛,尤其是青樓花坊那種地方,待得越久越好,盡量不要讓他來找自己。

  鄉下人沒見過世面,在經歷了各種風花雪月後,對自己的感情也許就不會像開始那麼執著了吧。

  王府恢復了以往的熱鬧,拜訪者絡繹不絕,太子聶琦也親自登門,並帶來明珠數斛,以表謝意,聶瓊哪會跟他客氣,照單全收了。身為太子,聶琦早習慣了各種宮廷政變,雖經軟禁,卻無躁慮之色,氣定神閒,儒雅舉止與以往無二。

  兩人閒聊了幾句,聶瓊笑道:「現在總算雨過天晴了,只要再找到偽造書信之人,案子便可結了,玉版宣和金徽墨都屬貢品,查找想來不難。對了,太子哥是從哪裡聽說我身上有免死金牌?害得我被你的侍衛非禮。」

  聶琦見酈珠氣紅了臉,卻不敢插話,不由啞然失笑:「皇叔曾偶然提到過,沒想到酈珠會上了心,去找你。」

  太子來過之後,聶瑤也來拜訪,並送來玉瓷瓶一對為聶瓊壓驚。

  聶瓊喜滋滋收下了,口中卻埋怨道:「六哥忒的小氣,誰都知道你王府金玉滿堂,弟弟這次被誣陷,差點兒沒命回來,你卻只送對花瓶,人家太子哥還給我明珠數斛呢……咦,你牙痛嗎?怎麼一直捂著腮幫子?」

  聶瑤不是牙痛,是氣得咬牙切齒,心道這傢伙要錢也要的太明目張膽了,這玉瓷瓶看似小巧,卻價值連城,他卻當花瓶看,簡直暴殄天物。

  「對了,聽說六哥府上的玉版宣和金徽墨被盜,不知可有線索了?我不是懷疑你哦,不過六哥擅喜舞墨,那麼珍貴的東西失竊,怎會毫無覺察?」

  聶瑤把腮幫子捂得更緊。

  「玉版宣和其他紙箋放在一起,失去幾張,我也不會注意,不過若說誰有嫌疑,那陣子倒是有人曾到我府上做過客 你不妨去問問看。」

  「是誰?」

  「三皇兄。」聶瑤面露促狹,兩人對視半晌,同時嘿嘿笑起來。

  不會的,永嵊的威令將軍,羌月族的駙馬,怎麼會做這種事?

  又被老六將了一軍,他明明知道自己對聶瓔有些懼怕,避之尚且不及,哪敢跑去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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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當晚,兩名打扮妖艷的胡姬被送到了瓊王府上,帶她們來的人說,六王爺因今日帶來的禮太輕,過意不去,於是又加送兩名美人來服侍聶瓊,希望他能滿意。

  肯定滿意,但看女人的峰挺胸膛,勾魂眼神,就知道到了床上,她們會有多風騷,聶瓊嘴上不說,心裡卻早開始想入非非。

  自從逃命後,他就再沒碰過女人,現在突然看到兩名艷姬,哪能按捺得住,等那隨從一離開,便對她們調笑道:「美人兒,先伺候本王沐浴吧。」

  靠在大浴盆裡和美人鴛鴦戲水,品著美酒,順便享受輕柔按摩,聶瓊感覺似乎又回到了以住逍遙歡場的日子裡,正琢磨著該先從哪個開始下刀,忽聽腳步聲響,有人闖了進來。

  誰這麼大膽,敢打擾他與美人共浴,憤怒升到頂峰,在對上鍾離醉一雙陰沉墨瞳後,瞬間消失無蹤,聶瓊將含在嘴裡的一口酒完美無缺的貢獻給了大地。

  這兩天沒見到鍾離醉,又聽說昨晚他徹夜未歸,聶瓊還以為他想通了,可看看眼前這張冷顏,他知道自己絕對判斷錯誤。

  鍾離醉走近浴盆,神情淡然,卻讓人沒來由的感到懼怕,聶瓊悄悄往水裡沉了沉。

  「出去!」不似平時倦懶嗓音,字裡帶著鐵器的鏗鏘殺氣,女人嚇得立刻往聶瓊身後躲。

  被鍾離醉的眼刀掃動,聶瓊自顧不暇,哪敢護她,忙低聲道:「出去出去。」

  女人離開了,見鍾離醉又探身向前,他只好繼續往水裡沉,嘴上笑道:「你怎麼了?男人找女人,天經地義嘛,昨晚你不是也徹夜未歸嗎,玩得開不開心,如果你有看中意的,我讓管家買給你……」

  「我沒去那種地方。」鍾離醉一貫的閒淡神情此刻冷清似冰。

  「昨晚管家告訴我,說你要跟我遊湖,我買了你最喜歡的糯米糕,在畫舫等你,等了幾個時辰,等到的卻是風塵女子,那個時候,你去了哪裡?」

  一定是管家怕鍾離醉纏著自己,才自做主張找的女人,還弄出那番說辭來。

  喜歡糯米糕的話是他以前隨口說的,沒想到鍾離醉居然記在了心裡,聶瓊心裡更虛,囁嚅道:「在府裡。我忙著理一些積下的帳目,忘了時間。」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嗚……」脖頸一緊,被鍾離醉壓住按進了水裡。

  熱水瞬間灌進口鼻,入眼儘是霧騰騰一片,聶瓊胡亂掙扎著,驚恐還未平息,就覺頸上一鬆,被揪出了水面。

  「咳咳,你瘋了嗎?!」眼睛被水刺的生疼,聶瓊狼狽不堪的咳著,想掙脫束縛。

  「昨晚去了哪裡?!」依舊平淡淡的聲音。

  「在家……相國府!」覺察到那手又有下按的趨勢,聶瓊慌忙改口。

  他可不想做永嵊建朝來頭一個淹死在浴盆裡的皇子。鍾離醉此刻神情陰霾森然,讓他有種陌生的恐懼,驚恐地看著對方,直到按在頸上的手鬆開。

  鍾離醉冷冷道:「我在湖邊等你,你卻跑去相國府飲酒作樂,和相國小姐聊得那麼開心,甚至談婚論嫁。」

  「與我無關,那話是老相國提出來的……」下意識的解釋後,聶瓊突然惱怒起來,抹了把臉上的水滴,開口便罵:「你憑什麼管我?在梅花渡,你不一樣跑去青樓找女人?媽的,我還什麼都沒說呢。」

  逼人冷意瞬間消失,鍾離醉嘴角勾出清雅淡笑,「小狐狸,你在吃醋?」

  謝天謝地,這是他熟悉的那個醉鬼。

  聶瓊膽子立刻壯了起來,喝罵:「滾!」

  溫熱雙唇阻出了下面的怒詞,水聲響動間,鍾離醉邁進浴盆,和他擁在了一起。

  吻著他的唇,手卻移在下方套弄,軟軟的分身讓鍾離醉心情好了許多。

  「一點兒反應沒有,看來那兩個女人不合你胃口,還是讓我來吧。」

  就算他有反應,被這麼折騰,也早軟了,不過……好像剛才跟那兩個女人共浴時,他並沒有太興奮,照他以往的個性,早該跟女人親熱了,而不是單純在這裡鴛鴦戲水。

  噴著熱氣的親吻落在耳垂上,鍾離醉環抱住他,手在他腹下很有技巧的搓揉。

  酥麻湧上,聶瓊不自禁哼了一聲。

  剛才還軟趴趴的分身在套弄下立刻精神了起來,和心房一樣,一下下有節律的跳動著。

  鍾離醉輕吻著他的面頰,舌尖打著滑的逡巡,墜在上面的水珠被挑逗的吻抹去,慾火點熱,焚燒著浴盆裡的水波,波聲纏綿,溶匯在呻吟燃燒的軀體之間。

  熱情很快到達頂峰,發洩過後,聶瓊喘息著沉下水,卻被鍾離醉架住,手繼續在他股間游動,不一會兒,分身又被他折騰得堅硬如刃。

  鍾離醉的下巴蹭著他耳垂,用鼻音道:「貪吃的小狐狸,不如再到床上繼續享用吧。」

  被抱上床,進行第二輪進攻,聶瓊腿軟腳乏,不捨推開那煽情的愛撫,又對鍾離醉的執著莫可奈何。「我們不可能的。」

  鍾離醉嚙咬著他的耳垂,嘶啞嗓音中充滿了誘惑:「對你而言,身份就真的那麼重要?」

  「當然,要不這世上怎麼會有各種身份的人?」

  「對我來說,世上只有兩種人。」

  「兩種?」

  腿被叉開,肉刃猛地貫穿他的體內,鍾離醉笑著看他,「男人和女人。而你,是我喜歡的男人。」

  聶瓊眼前一陣發黑,一半是疼痛的刺激,一半是給氣的。

  燭光燃盡,火花一陣跳躍後,歸於黑暗。

  鍾離醉壓在他身上輕柔地耕耘律動,繼續誘惑:「說,你也喜歡我。」

  「嗯……」被伺候的舒舒服服,聶瓊用喘息做回應。

  「乖乖聽話,說哦。」

  「混蛋,你沒吃飽飯嗎?一點兒力氣都沒有!快點,再快點……」

  喘息變成忘情呻吟,掩住了鍾離醉在他胸前的囈語。

  「其實我想說,那兩種人是活人和死人,而我,是生與死的主宰。」

  喜歡他,所以保護他,不讓任何人動他,即便他是只無情又彆扭的小狐狸。

  一陣急促敲門聲把聶瓊驚醒,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將橫搭在腰間的手推開。

  昨晚又被吃得乾乾淨淨,始作俑者此刻還大模大樣靠在他身上,把他當抱枕,想踹他下床,不過腰間傳來的抽痛讓聶瓊打消了這個念頭。

  「主子,你醒了嗎?屬下有要事稟告!」

  霍青的大嗓門將聶瓊的怒火成功地引到了自己身上,他套上外衣,匆匆跑出去,心想,要是沒有要事,他立刻將這個糊塗侍衛發配去邊關。

  霍青帶來的不僅是要事,還是大事——昨日刑部收到密函說,聶瓔是陷害東宮的主使,刑部不敢私闖,於是求來皇上手諭,這才去聶瓔王府拜見。

  誰料差人竟在他府上搜出了玉版宣和金徽墨,證據確鑿,聶瓔便爽快交待了自己偽造書簡,陷害東宮之事,皇上欽點來審案的官員半點兒力氣沒費,就把案子結了。

  聽了這番話,聶瓊把發配下屬的事早拋去了九霄雲外,匆匆換了朝服,直奔皇宮。

  父王沒能見著,內侍告訴他昨天皇上看了聶瓔的供詞後,便回了寢宮,任何人不召見,幾位來請安的皇子都被斥退回去,五皇子聶珞在殿前跪了一個多時辰,最後暈倒在地,也沒能得以覲見。

  想到聶珞那虛弱身子,竟會為了聶瓔在宮前跪上一個時辰,聶瓊大為愕然。

  他出了皇宮,直奔聶珞府上,聶珞正臥床昏睡,聽說他來,忙請他進去。

  幾個月不見,聶珞消瘦了許多,說話間咳聲不斷,卻一直堅持聶瓔無辜,托他幫忙向父王求情,聶瓊本想詢問那晚夜宴之事,見聶珞這副模樣,只好把話嚥了回去。

  出了府,聶瓊又撥轉馬頭奔向天牢。

  聶瓔被獨拘在一間陰森監房裡,鐐銬加身,靠牆而坐,對他的到來視而不見。

  討了個沒趣,聶瓊也不介意,在牢外踱步,沒話找話地閒聊,誰知折騰了半天,只換來一個字。「滾!」

  聶瓊聳聳肩,「我知道你不想見我,其實我也不想來見你,要不是五哥拜託我……」

  「五皇弟怎麼樣了?」鐵鏈一陣亂響,聶瓔竄到牢房前。

  沒防備,聶瓊嚇得忙向後躲,鍾離醉扶住他,笑:「你怕什麼?」

  怕那鐵煉不夠堅固,自己會倒霉的成為人質。

  聶瓊沒好氣地甩開那塊狗皮膏藥,腦子裡飛快轉動。

  這兩人有問題,絕對有問題!一個一腳踏進棺材了,還不忘幫對方伸冤,一個對未婚妻不聞不問,卻如此緊張一個名義上的兄弟,他以前怎麼沒發現這兩人如此手足情深?

  他悠悠道:「不太好,就靠著皇叔送的百年老參吊著呢,即便如此,還不忘手書為你伸冤,把那墨狼毫都寫起毛了,我還打算回頭去筆鋪幫他買管新的呢,也不知道常去哪家。」

  聶瓔立刻道:「他最喜歡福韻軒的,那是百年老鋪,貨最齊全。」

  「呵呵,二皇兄好像很瞭解五哥啊,連他喜歡哪家的筆墨都知道。」

  聶瓔靜下來,半晌,心情似乎靜了下來,道:「告訴他,那件事是我做的,讓他別多費心思了。」

  聶瓊的手有些發顫,忙掩在衣袖下,見聶瓔轉身回角落裡坐下,又道:「父王病了。」

  暗牢裡傳來一聲歎息,卻無回應。

  「你有什麼要我轉達給父王嗎?」

  一陣沉默後,聶瓔道:「轉告父王,孩兒去日不多,請他保重龍體,勿思勿念……也替我照顧好五皇弟。」話語冷漠疏遠,卻也淡然,似乎已勘破生死。

  默默走出天牢,聶瓊的手顫的更厲害,鍾離醉上前拉他,被他一把推開。

  「離我遠一些!」喝罵讓鍾離醉的笑意僵在了臉上,見他落寞神色,聶瓊心猛地一抽。

  抱歉,他不想這樣的,可是,現在他必須這麼做。

  冷著臉,道:「我還有事要做,你先回去吧。」

  鍾離醉沒答話,眼神掠到聶瓊身後,聶瓊回過頭,見長街盡頭,立了位紅衣女子,相貌嬌媚,英姿窈窕。

  是聶瓔的未婚妻,羌月族的公主赫連。

  赫連慢慢走近,大紅披風隨風起舞,披風下的肩頭卻在輕輕顫抖。

  「二皇子下獄的事,可是真的?」聲線發著輕顫,眸裡閃著盈盈光芒,讓人憐惜。

  「是的。」

  「壞蛋,他就要做我們族的駙馬了,為什麼要做那種事?」

  赫連低頭抽泣起來,聶瓊忙掏出手帕遞過去,不料她哭得更凶,靠在他肩上,淚如雨下。聶瓊有些尷尬,心念一轉,反而伸手摟住她的纖腰,替她拭淚,不斷柔聲安撫。

  鍾離醉在一旁看他,他知道;他的不快,他也感受到了,卻故作不知,直到對方默默轉身離開。

  當晚,赫連來聶瓊府上拜訪,並送來一件狐袍以表謝意,聶瓊收了,又順水推舟設宴款待,並叫來歌伎作陪。

  赫連個性豪爽,白天痛哭了一場,心境已然平復,席間和聶瓊談笑對飲,再不提那件傷心事。室內爐火正旺,春意融融,酒過三巡,聶瓊故態復萌,拉著歌伎猜拳行令,飲酒如灌水,那些女子也曲意奉承,不多時,他便覺醉意湧上。

  翠笛從袖間悄聲滑落,一名歌姬忙幫他拾起,道:「王爺音賦精妙,不如也吹上一曲,讓我們一聆雅韻。」

  聶瓊擺擺手,笑道:「好久不習,生疏了,還是你來吧。」

  「好是好,不過王爺要把這笛子送我。」

  「自然可以。」

  得了獎賞,那歌姬很是開心,橫笛輕奏,卻是一曲鳳求凰,笛音繚繞,眉間含笑,儘是風情。聶瓊閉眼打著拍子,正陶醉著,忽覺周圍寂靜下來。

  睜開眼,順眾人視線看向門口,見有人緩步走了進來。

  一身月白長衫,腰束青帶,長髮隨意束起,神情淡然沉靜,不似平時懶散模樣。

  頭一次見鍾離醉清雅裝扮,聶瓊微微失神,隨即心猛跳起來。

  站起身迎上前,盡量讓自己平靜。

  「你來做什麼?」略帶嘶啞的嗓音暴露了他的心情,不過,沒人注意到,鍾離醉極冷淡地掃了他一眼,沒回話,只轉身來到那歌伎面前,將她手中笛子取了過來。

  「抱歉,這是我的東西。」

  他將翠笛插到腰間,又轉向聶瓊,道:「剛才我在管家那裡受教非淺,他還替我把王爺打賞的東西都裝上了馬車,問我還需要什麼,我想起有件事物忘在了這裡,所以來取。」

  輕淡淡的聲音,在他聽來,卻是那麼沉重,彷彿有記無形重錘,在他心口,一下下狠厲敲打。這是鍾離醉第一次叫他王爺,叫得那麼疏離,他知道,在對方心中,他再也不是小富貴了。

  管家跟鍾離醉說的那番話,是他教的,那些涼薄無情的言辭,但凡有血性的人,都不可能忍受得了,他知道鍾離醉一定會來找他,也一定會看到這幕香艷春情。

  死了心,就拿著東西快些走,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

  「等等!」聶瓊喚住要舉步離開的人,來到他面前,伸出手來,冷聲道:「既然你拿回了自己的東西,那就該把我的東西還我,那枚青龍玉,不該屬於你!」

  鍾離醉定定看他,沉默半晌,將玉取出,遞上前。

  「拿回了它,便算是斷了我們之間的情分。」

  聶瓊劈手把玉奪去,冷冷道:「我們之間的情分根本就一錢不值!」

  小狐狸在害怕,話雖說得冷厲,卻底氣不足,甚至不敢直視他,垂在袖間的手發著輕顫,別人也許覺察不出,但他卻在袖袂輕微搖動中看出了他的動搖。

  這讓鍾離醉忍下了把他再按在水裡狠灌的衝動。

  「草民告辭。」嘴角勾出一縷清笑,鍾離醉轉身出去,再也沒回頭。

  手握玉珮,感受著留在玉上的暖暖體溫,可給他溫暖的那個人,卻不會再回來。

  不回來沒關係,如果,在這次宮變中,他能僥倖活下來,一定會去找他,因為梅花渡深處,那個不起眼的小酒館裡,有他喜歡的人。

  聶瓊轉過身,沖歌姬們大笑:「發什麼愣?來,架琴奏樂,別為意外敗了興致。」

  眾人回過神來,絲竹琴聲頓時纏綿響起,聶瓊跟歌姬們飲酒猜拳,極盡酣暢,連赫連何時離開的都不知道。

  預感沒錯,次日一早聶瓊剛起來,就接到太子手諭,命他火速進宮。

  寢室裡,聶瀟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太醫們正在為他診病,聶瑤,金荷夫婦都在,連重病在身的聶珞也趕了過來。

  聶瓊忙問:「父王怎麼會突然暈倒?」

  聶琦憂心忡忡,低聲道:「太醫剛剛查出,父王中了毒。」

  原來這段日子裡聶瀟身子一直時好時壞,皆是中毒所致,有人將慢性毒藥塗在食器邊緣,少服無害,試毒內侍無法試出,時間一長,毒性慢慢積累,中毒之人便會陷入昏迷,乃至死亡。

  那毒取自極寒之地,中原不多見,這才令聶瀟病情拖延,還好太醫院有解毒聖品雪參,太醫們正在調製解毒藥方,只是聶瀟中毒已久,是否能治癒,實是難料。

  聶瓊立刻想到聶瓔。

  毒藥沙產自羌月族的族地,而赫連又是聶瓔的未婚妻,如此推之,聶瓔自然最為可疑。

  可是,他知道,聶瓔是冤枉的,也正因如此,他才將鍾離醉趕走。

  聶瓔身為軍統帥,身經百戰,能讓他甘心認罪,那幕後之人一定非同小可,當發現聶瓔是無辜時,他就知宮中必有一場浩劫,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我已命人包圍了羌月族人留駐的驛館,可是赫連卻不知去向,她的族人說,她昨晚沒有回去。」

  「二皇兄可能有危險,我馬上去天牢!」

  聶瓊的預感一向是好的不靈壞的靈,他剛趕到天牢,就有獄卒來報,聶瓔畏罪服毒自殺。他來到牢房,見聶瓔已陷入昏迷,氣若游絲,看來回天乏術。

  皇子在獄裡服毒,生死未卜,那總獄頭嚇得哆嗦個不停,話也說不俐落,好半天才說出昨晚赫連曾來探過監。

  那該是赫連從自己王府離開之後的事,那麼,探完監後,她又去了哪裡?

  聶瓊接過獄頭呈上來的毒藥瓶。極精緻的玉瓶,裡面卻已空了,以聶瓔的武功,沒人能強迫他服毒,所以這藥必是他自願服的,可是,赫連給他毒藥的目的又是什麼?

  沒時間猜想,聶瓊忙命侍衛火速送聶瓔進宮就醫,只可憐了一大幫太醫,除了照顧皇上外,還要照顧重病在身的五皇子,現在又加上二皇子,於是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一個不小心,項上人頭不保。

  聶瓔所中之毒很快就查清是鶴頂紅,不過除鶴頂紅之外還摻有其他劇毒,數毒相剋,反而暫時抑制了毒性的發作。

  聶珞靠在聶瓔床前,拉住他的手,一臉焦慮,那凝視的感覺實在太熟悉,聶瓊看在眼裡,突然福至心靈——這兩人不會是……有姦情吧?

  聶瀟服下了太醫配製的解藥,卻依舊沒有醒轉的跡象,眾太醫面露惶恐,誰也不敢多言,只彼此心照不宣——或許是時日已久,毒已攻心,金石難醫了。

  更糟糕的是,守城官兵來報,聶瓔麾下的飛龍騎已臨近京城,言道要見主帥,對聶琦下令駐紮城外的手諭充耳不聞,聽了這消息,聶琦氣得將手中茶杯摔得粉碎。

  「反了反了,他們眼中就只有大將軍,可知上面還有太子,還有皇上!」

  聶瓊倒能看得開,上前拍拍聶琦的肩膀,安慰道:「只要找到赫連,父王和二皇兄的毒便能解了,太子哥你是儲君,文武百官自然唯你馬首是瞻,那驍騎再厲害,也無法撼動咱們的御林軍。」

  想想聶瓔麾下將士個個久經沙場,驍勇善戰,御林軍雖多,當真動起手來,其結果有待商榷,不過此時絕不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於是聶瓊又道:「必要時拿出皇詔,繼位登基,看誰還敢多言?別忘了你是儲君,未來的聖上,哈哈……」

  聶琦沒答話,只是看著他,一臉沉靜。

  頭皮發麻,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聶瓊小心翼翼問:「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詔書放在何處。」

  聶琦搖頭,半晌才道:「我被軟禁後,朝中罷黜之聲不絕,我避嫌尚且不及,又怎會去過問詔書之事?便是玉璽也不知了去向……喂,七弟,你去哪裡?」

  再不多話,聶瓊轉頭就走。

  他還是跑路得了,聶瓔的軍隊兵臨城下,太子哥手上沒有玉璽詔書,失了先機,這一仗必敗無疑,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腳下匆忙,不妨在門口跟人撞個正著,是鄭太醫,他身後還跟了個小隨從,那靈透眼神極為熟悉,聶瓊正覺奇怪,忽聽聶琦在後面喚他,當下顧不得,撒腿便跑。

  見小皇弟腳下生風,瞬間沒了蹤影,聶琦又好氣又好笑,擺手讓鄭太醫進去,擦肩而過時,忽聽那小隨從低聲道:「太子殿下切莫擔心,皇上洪福齊天,一定會轉危為安的。」

  聶琦訝然望去,見是個相貌平平的小廝,只眼神靈動,清澈澈的直視他,全無懼意。

  沒來由的,對這位質樸少年起了好感,他點頭道:「謝謝。」

  少年在聶琦看不到的地方翻了個大白眼。

  儲君居然對下人道謝,這位太子殿下果如大家所言,是位儒君,可是……

  全天下人都知道他傅千裳最討厭的就是道貌岸然的君子!好,這個皇宮他住定了,看看這偽君子的面具究竟能戴多久。

  聶瓊匆忙往回趕,還不忘叮囑霍青,「回去收拾一下,馬上跑路。」

  「主子,皇上病篤,太子身邊可依靠的人不多,這個時候你怎麼可以不負責的離開?」

  聶瓊拍拍屬下的肩膀,很誠懇道:「夠忠心,那你就留下吧,鞠躬盡瘁,力挽狂瀾,他日我若有機會回京城,主僕一場,會記得去你墳頭上柱香的。」

  寒光一閃,打斷他的話語,一支冷箭飛射而來,霍青眼疾手快,揮劍將冷箭撥開。

  箭羽後繫了封書信,霍青解下呈給聶瓊。

  「戍時來清柳溪,以皇詔交換鍾離醉,若走露消息,其命不保。」

  筆跡骨力遒勁,卻不熟悉,左下角蹭了點兒墨跡,信裡還包著那個小小的葫蘆玉墜。

  聶瓊臉色立刻變了。沒想到他還是晚了一步,早知如此,一開始就該狠心將鍾離醉趕走,現在讓他上哪裡去弄份皇詔救人?

  等等,這字跡看起來怎麼感覺好像很怪異……

  第八章

  回到府中,聶瓊把小萄支去收拾行裝,他繼續看信,良久,突然對霍青道:「馬上去查一下六王名下所有宅院,尤其是離我們府較近的。」

  「主子,買房子,現在不是好時機……」

  「你這頭豬!」聶瓊一腳跺在霍青腳背上,大吼:「馬上去給我查,兩個時辰內我要是看不到結果,扣你十年俸銀!」

  霍青仙鶴獨立,跳著跑了出去。

  關係到銀兩,霍青做事絕對雷厲風行,一個時辰就將聶虞名下所有宅院的住所,購買年份,及居住人明細列了出來。聶瓊隨便看了幾份,眼神在其中一處停下。

  三年前重金購下的舊宅,之後卻一直無人居住,地點離瓊王府稍有些距離,卻是出城的必經之路。

  事到如今,霍青就算再笨,也看出了蹊蹺。

  「主子,你在懷疑六王?」

  「不是懷疑,是確定!」

  聶瓊指指那塊墨漬,冷笑:「這裡有墨漬,應該是寫信之人袖上沾了墨,蹭上的,通常硯台擺放在右邊,袖子沾墨,墨漬該留在右方,可這墨漬卻在左下角,也就是說……」

  「那人用的是左手!」

  聶瓊給了霍青一個『你還不算太笨』的眼神。

  「他怕被人看出筆跡,所以特意用左手書寫,卻自露了破綻,能把字寫得如此剛勁有力,非一日之功,說明他有寫左手書的習慣,而我熟悉的人之中,只有六王是左撇子。」

  也只有他,有威脅聶瓔的實力,而且,自己有免死金牌的話也是從聶虞那裡傳來的,目的就是想引酈珠去找目己,趁機嫁禍。

  霍青看聶瓊的眼神裡充滿了崇拜:「主子,你什麼時候變這麼聰明了?」

  什麼叫變聰明?他一向都很聰明!

  聶瓊雄赳赳掛上佩劍,道:「霍青,入夜後隨我去救人。」

  「……此事還是從長計議比較好,至少要多帶些人……」

  多帶人去搜宅子,到時被聶虞反咬一口,恐怕他也會跟聶瓔一樣被關進天牢了。

  一根指頭豎在霍青面前,聶瓊道:「不二價,一萬兩,你選擇跟我去救人,還是被我用劍鞘砸暈?」

  「屬下願跟隨王爺救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錢字當頭,霍青鏗鏘有力地把自己賣掉了。

  入夜,聶瓊找借口遣開小萄,換上夜行衣,和霍青來到那所宅院,兩人躍進院子,避在一座假山後查看動靜。

  院裡異常寂靜,偶爾有一兩人經過,氣息內斂,腳步輕靈,看來都是高手。他果然判斷無誤,無故用重金在僻所買下舊宅,又放著不用,一定是在這裡暗中做謀逆勾當。

  不過,判斷失誤的是,他沒想到會有這麼多高手出現,似乎隨便拉出一個,都比他厲害得多。還是回去搬救兵好了,離約定時間尚早,那醉鬼應該還沒危險。

  「誰!」厲喝傳來,隨即火光燃起,將漆黑院落瞬間照亮,火把下有數人向他們逼近過來。

  臨危不亂,聶瓊沖人家招招手,笑道:「誤會誤會,本王是來找皇叔聊天的,他好像不在,那不打擾了,再會。」

  沒等開溜,對方早已利刃出鞘,指向他要害。

  「霍青,上!」軟攻不行就硬拚,聶瓊向霍青一擺手,自己則探手入懷,掏出兩枚雷火藥丸。

  單刀赴會,當然要有所準備,這雷火是以前教他武功的師父留下的,十分霸道,最適於現在這種場合——以寡敵眾,以少欺多。

  誰知藥丸剛握進掌心,腦門一陣劇痛傳來,被重物狠狠敲了一記。

  聶瓊晃了晃,倒下時,依稀看到霍青手中擎起的劍柄。

  「混蛋,你多少錢把我給賣了?」

  「一千。」

  奶奶的,他堂堂王爺才值一千兩,霍青接買賣時,難道連價碼都不會爭嗎?

  「醒過來!」

  身子被不斷搖晃,聶瓊不耐嘟囔:「不要吵……」

  「豬頭,你到底還要睡多久?!」

  一聲河東獅吼成功地把他從昏迷中喚了出來。

  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赫連放大數倍的猙獰面龐,和昨晚的嬌柔嫣然反差太大,嚇得他立刻清醒。坐起身,揉著腦門上的包左右打量,「這是哪裡?」

  「地牢!你眼睛是用來當擺設的嗎?」

  他當然知道這是地牢,霍青把他賣了,問題是赫連怎麼也會被關在這裡?

  「喂,你是不是和霍青串通好的?別想在我面前玩什麼苦肉計,我什麼都不會說。」

  赫連白了他一眼。

  「誰跟叛徒是同夥,我是被六王害的!那個壞蛋,騙我說太子忌聶大哥功高鎮主,所以以莫須有的罪名害他入獄,他給了我一種藥,說服下後三日內脈息全無,如同死人,這樣我們就能偷龍轉鳳救聶大哥,誰知我把藥送去後,就被他關了起來。」

  原來昨天赫連跟自己周旋,都是為了打聽聶瓔的事,也難怪太子哥搜不到她,誰能想到她會在六王府上。

  「不知聶大哥現在怎麼樣了,希望他發現藥有問題,沒有喝才好。」赫連憂心仲忡。

  「不,他喝了,而且還喝得挺痛快,現在正人事不省呢,你想見他,再等上幾日,直接去皇陵就好。」

  「你說什麼?聶大哥要是有什麼事,我一定殺了你!」

  聽說聶瓔生死未卜,赫連臉盤一冷,撲上前狠狠掐住聶瓊的脖子。

  「喂,毒藥是你給他的,他有事,為什麼要殺我?……」

  聶瓊被掐得連連咳嗽,掙扎間,忽見有人站在牢門柵欄前,歪頭看戲。

  「鍾離!」

  燭火下是鍾離醉那張似笑非笑的臉龐,聶瓊大喜過望,一把推開赫連,撲到門前,從柵欄間伸手用力握住鍾離醉的手,上下左右好一番打量,在發現他全身完好無損後,才破口大罵:「你沒事吧?六王有沒有為難你?笨蛋,我早就讓你走,你偏磨蹭著不走,結果被人抓起來,還得我來救你……不,我不是來救你的,我是查到六王謀反,來尋找證據……」

  聶瓊嘰裡呱啦地說,鍾離醉卻只微笑看他。

  這就是昨晚他拚命趕自己走的原因嗎?害得自己傷心,他也吃了苦頭,這只又笨又彆扭的小狐狸。

  「小富貴,現在有事的好像是你啊。」他指了指兩人身處的位置,打斷聶瓊滔滔不絕的話。

  發現這個尷尬問題,聶瓊立刻又罵:「你沒事還不快跑,留在這裡等死嗎?別管我,先去搬救兵,我是皇子,量六王也不敢拿我怎樣……」

  話語半路打住,看著鍾離醉笑嘻嘻拿出鑰匙,將牢門打開,聶瓊有些傻眼。

  「放心,現在這裡沒人,這是六王給我的鑰匙,讓我救你們出去。」

  「哈?」

  腰被摟住,對上那雙熟悉眸光,聶瓊臉微微發紅,推開他,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赫連也跟著問:「是啊,昨晚你們不是鬧翻了嗎?這種無情無義之人,你何必救他?」

  看到聶瓊瞪大眼,一副要衝上去咬人的架勢,鍾離醉忙拉住他,直接進入正題。

  「其實昨晚我出府沒多久,就被六王的人捉了。」

  他被帶到聶虞府上,聶虞向他詢問有關聶瓊的事,聽他說起皇詔,於是便有了以皇詔換人的主意。誰知聶瓊會追查到這裡,幸好霍青提前知會了他們,於是聶虞故意將聶瓊關在地牢,讓鍾離醉來救,再慫恿他去取詔書,等詔書到手後,便殺人奪物,而後,威逼太子也易如反掌。

  聶瓊只聽得冷汗淋淋,大叫:「你還真敢信口開河,我怎知詔書在哪裡?你想害死我嗎?」

  腰間被鍾離醉狠狠掐了一下。

  「當時我不這樣說,死的就是我了,如果不是你把我趕出來,我會被抓嗎?不知詔書在哪裡,就去找!」

  心裡發虛,聶瓊呵呵乾笑:「跑路行不行?反正你也沒事了,不如我們一起三十六計吧?」

  手被鍾離醉拉住,拖著往外走。

  「跑不了了,城外都是官兵,六王還煽動了聶瓔的驍騎營逼宮,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到那份詔書。」

  三人出了地牢,鍾離醉牽過拴在院裡的馬匹,那是聶虞照計劃留下的,他讓赫連騎一匹,他跟聶瓊合騎一匹,縱馬奔向皇宮。

  赫連擔心聶瓔,奔行中又問:「聶大哥中毒都是因我而起,不知那毒可有法解?」

  「與你無關,聶瓔心思縝密,不會連是不是毒藥都看不出,他是有把柄在聶虞手裡,所以明知是毒藥,卻仍痛快飲下。」

  耳垂被輕輕吹了口氣,鍾離醉低聲笑道:「小富貴,你變聰明了。」

  為什麼大家稱讚他的口吻都同出一轍?難道他以前真的很笨?

  暗夜中赫連沒看到他們的曖昧,道:「難怪當時聶大哥跟我說,不要相信六王,帶族人速速離開……可是,究竟是什麼把柄,比自己生命更重要?」

  「姦情……」

  聶瓊剛說完,就被鍾離醉摀住了嘴巴,淡淡道:「也許,對聶瓔來說,有些人,是值得他付出生命去保護的,就比如,為了小富貴,我也可以飲下毒酒!」

  心沒來由的一跳,感覺搭在自己腰間的手異樣的冰冷,聶瓊忙探手緊握住。

  如果鍾離醉真肯為他這麼做,他又該如何來回報對方的真情?算了,這傢伙比狐狸還狡猾,他肯喝毒酒,那太陽就西升了,這麼煩惱的問題不想也罷。

  來到皇宮,聶瓊指引他們從一處偏門進去,這入口宮人多不知曉,當然其中不包括自小頑劣成性的小皇子。

  進了宮,一路朝御書房走去,忽聽腳步聲響,有人匆匆奔來,見到他們,失聲叫道:「主子!」

  彎眉大眼,漂亮臉蛋上寫滿驚訝,卻是小萄。

  「小萄,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見主子一直未歸,很擔心,就跑到皇宮來問情況,誰知來了之後發現前殿都是官兵,所以偷溜到這裡,主子,你千萬不要過去。」

  這點不必提醒,手中沒有把柄,他不會笨的去自投羅網。

  御書房門口有幾名侍衛被人施重手點了穴道,倒在一邊,房裡很凌亂,看來曾有人翻找過。聶瓊一揚手,「大家分頭找。」

  赫連環顧四周,皺眉道:「好大哦,詔書會放在哪裡?」

  「誰說找詔書?我讓你們找玉璽!」

  鍾離醉疑惑看他,「小富貴,你不會……」

  「嘿嘿,正是!」

  比起一卷詔書,玉璽更好找,因為玉璽常用到,父王必將它放在觸手可及之處,有了玉璽,隨便寫份詔書就好了,這種事他最在行。

  呵呵,看他為了永嵊如此殫精竭慮,力挽狂瀾,父王一定以他為榮!

  看著聶瓊自詡自樂,鍾離醉頗感無奈。

  永嵊有這樣一位皇子,皇上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

  眾人分頭尋找,不過可惜,半個時辰後,御書房除了變成被打劫過一般外,什麼都沒找到。見赫連連房梁都躍上去看了,聶瓊忍不住提醒:「喂,我父王不會每天上竄下跳的去取玉璽。」

  「那也未必,說不定他想順便練輕功。」

  聶瓊氣得無言以對。父王啊,不要玩得太過分好不好?至少給點兒提示,否則真被皇叔篡了位,你可別怪孩兒無能。

  見聶瓊趴在桌上直皺眉,鍾離醉安慰道:「別著急,再好好想想,有什麼地方是皇上觸手可及,卻又最容易被大家忽略的?」

  「觸手可及的?不就是這張桌子嘛……」

  聶瓊掃了一眼桌案。

  一方筆墨紙硯,堆積成山的奏折,嗯,太子哥最近一定在偷懶,都沒幫父王批奏,才弄得奏折堆如山高……眼睛突然一亮。

  奏章按批閱完和尚待批閱的分開摞放,所以,桌面永遠沒有空出的時候,沒人會去在意奏章下的空間,而父王卻只要將奏章稍微挪動一下,就可以觸到那裡。

  他忙將那兩堆奏折推到一邊,令桌面顯露出來,又在上面胡亂按動,隨著一聲輕響,龍椅後的牆壁有一尺見方的暗格移開,露出放在裡面的玉璽木櫝,還有……一束黃卷。

  聶瓊大喜過望,連忙探手拿了出來。

  展開那束黃卷,眼神飛快掠過,不由臉露微笑。

  父王果然狡猾,看來他還要多多學習才行。

  「小心!」

  手腕一緊,被鍾離醉拉開,與此同時,一道寒光擦著他頭頂飛過。

  詔書脫手滾落在地,赫連想搶前去拿,卻被一柄利劍擊開,寒光閃爍處,詔書已到了小萄手裡,同時劍鋒凜凜,逼在聶瓊面前。

  聶瓊愣了愣,隨即怒斥:「你果然也是內奸,皇叔付了多少錢讓你出賣我?」

  這時候要關心的似乎不該是這個問題吧?

  鍾離醉臉上無奈又多了幾分。

  「不是出賣,我本來就是殺手,隱身王府不過是大隱於市罷了,是聶虞找上了我,出錢買命。」

  「那上次攻擊我的殺手也是你?難怪霍青會為你隱瞞,原來你們是一夥的。」

  小萄鄙夷一笑:「豬才跟他是一夥的!我只是用東西遮掩了傷口而已,要瞞過那笨蛋簡單之極。不過你放心,主僕一場,我會讓你死得痛快一些。」

  奶奶的,他就知道霍青眼裡除了錢之外,什麼都看不到,那個豬頭!

  聶瓊剛抱怨完,就見劍鋒刺來,千鈞一髮間,有人縱身躍上,架住小萄的利劍,卻是霍青。「小萄,沒想到你是奸細。」

  小萄神色一變,撤劍便走,霍青大叫:「別走,罵我是豬,我們大戰二百回合,哎喲……」

  腿彎處被聶瓊狠狠踹了一腳,不過癮,又對赫連道:「你們羌月族不是愛恨分明嗎?這人是奸細,還不揍他!」

  赫連在牢裡關了一天,滿心的悶氣,現在正好有了疏解機會,立刻拳腳齊飛,把霍青當靶子打。

  霍青不敢還手,一任她拳打腳踢,口中卻叫道:「主子,冤枉啊,皇命難違……」

  聶瓊摸摸額上的包,輕描淡寫道:「繼續。」

  霍青哀聲連連:「主子,我真沒說謊,你快去追那道詔書,否則六王一定會毀了它……」他嘰裡咕嚕說了半天,才道清事情原委。

  是有人拿御令來吩咐他如此行事,他迫不得已,才找上聶虞,答應以千兩黃金幫他拿下聶瓊。霍青是暗衛組織訓練出來的侍衛,雖在皇子身邊當差,卻直接受組織調遣,也就是說,在皇命和王爺之間,他必須服從皇命,所以,當那個可惡的傢伙用御令命他做事時,他明知日後可能……不,是一定會被聶瓊五馬分屍,卻也不敢違命。

  一聽是千兩黃金,聶瓊氣消了大半,擺手讓赫連停下,「好啦好啦,這麼簡單的事需要解釋這麼久嗎?我又沒說不信你。」

  「信我?」

  聶瓊聳肩:「你敲我腦袋,我揍你一頓不冤枉吧?不過呢,用千兩黃金作交易,總算對得住我的身份,所以,這次就這麼算了吧。」

  也就是說,如果是一萬兩白銀,他一定還要繼續挨打。

  霍青欲哭無淚。跟了七王爺,絕對是他這一生最大的錯誤。

  見聶瓊又伸手在暗格處來回摸索,鍾離醉靠上前,笑問:「你在掏島蛋嗎?不急著追詔書,在這兒折騰什麼?」

  聶瓊手按在一面紋絡凹處,「剛才小萄太心急了,沒看到那份詔書上沒蓋玉璽之印。這裡有古怪,咦,怎麼按不開?」

  「讓我來。」

  鍾離醉伸手按在那紋絡處,半晌,臉上露出淡笑:「小富貴,把那枚青龍玉給我。」

  笨死了笨死了,這麼顯而易見的答案,為何他沒先想到?

  轉過彎來,聶瓊腸子都悔青了,很不甘心地將玉奉還。

  鍾離醉把玉放在紋絡處,正好安嵌到一起,暗格側壁滑開,一軸黃卷現了出來。

  聶瓊拿到手中,飛快展開,待看清後,大笑起來:「果然這才是真正的詔書,鍾離,我們去前殿。」

  他跑出御書房,鍾離醉緊跟其上,握住了他的手。

  溫暖傳到了聶瓊手上,依舊是熟悉的酒香,只是這個人,不像平時醉時慵懶倦然,星眸閃動,似鷹立如睡,看似毫無鋒芒,卻隨時會躍起,將獵物攫食。

  不自禁抿了抿下唇,「給我一口酒。」

  夜風中傳來淡淡一笑:「酒喝光了,等這事完結,小富貴,我陪你喝上三天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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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議政大殿前燈火通明,當前是聶瓔的驍騎將士,金甲徽徽,兵戈鐵馬排成數列,士兵中有叫囂聲,言道聶琦懼於東宮被廢,遂下毒謀害聶瓔及皇上,要討還公道,聶虞則立在朝臣之中,撫鬚冷笑,靜觀其變,那些都是他埋伏下的人,只待情勢被鼓動起來後,便可以長輩的身份,在群臣面前逼聶琦認罪,罷黜東宮。

  聶琦率盛天遙等人威立,神情篤定淡然,待叫嚷聲稍停,方朗聲對那驍騎將領道:「呼延旬,無皇命在身,駐外將領不得入京,你擅入京城,乃不忠;帶兵進宮,施逼宮之舉,是陷聶將軍以不義,你乃陣前猛將,卻糊塗至此,為人利用,做此不忠不義之事。」

  字字擲地有聲,皇威自盛,呼延旬久歷沙場,竟有些不敢對上他的目光,臉露慚愧,暗想自己此舉是否妥當。

  聶虞冷笑道:「太子與宜貴妃之事事發後,皇兄便有廢黜之意,並擬將皇位傳於二皇子,必是殿下心懷不滿,遂與外族勾結,用奇毒謀害皇上及二皇子,而今事實俱在,卻仍信口雌黃,天理昭昭,只怕也容你不得,眾官卿以為如何?」

  眾官面露疑惑,卻又懼於呼延旬眾將之威,不敢多言,聶瓊見狀,忙高聲叫道:「父王絕無廢黜之心,有詔書為證!」

  他奔到聶琦身邊,揚揚手中詔書,聶琦一愣,小聲道:「我以為你又跑路了。」

  聶瓊低聲回道:「打虎不離親兄弟,我不會那麼不講義氣的。」

  當然,是在小命有保證的前提下。

  一抖手中皇詔,迎風甩開,喝道:「眾官接旨!」

  聶琦及百官們慌忙跪下領旨。

  聶瓊清清嗓子,大聲念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太子聶琦仁義寬厚,克盡孝道,輔佐朕躬,克承宗祧,即遵典制,即皇帝位,而告中外,欽此。」

  一番話朗朗讀來,甚是響亮恢宏,氣勢逼人。

  見又有皇詔出現,聶虞只覺不妙,立刻大叫:「皇兄明明說要罷黜太子,另立儲君,七皇子,必是你與太子勾結,假傳聖旨,該當何罪!」

  聶瓊高聲反駁:「六皇叔,你煽動百官逼宮,又該當何罪?!」

  比嗓門大嗎?誰怕誰?

  見呼延旬及百官尚猶豫驚疑,聶瓊又一揚詔書,喝道:「新帝在此,還不叩拜?是想抗旨嗎?」

  箭在弦上,千鈞一髮,他借內功將話喝出,夜風中清亮鏗鏘,擲地有聲。

  眾官仰望聶琦,但見他氣宇威嚴,祥瑞繞身,凜凜然國君之相,早已心折臣服,高呼萬歲聲中,重又叩拜,連呼延旬也在微一猶豫下,單腿點地,跪了下來。

  他這一跪,驍騎眾將也隨之臣服,一時間,立於大殿之前的只剩下聶虞及他麾下黨羽。

  眼見大局已定,聶瓊微微鬆了口氣,腰間卻被輕掐了一下,鍾離醉在他身後笑道:「小富貴,你好威風。」

  腰身酥麻,卻不敢還手,聶瓊低聲罵道:「老實一點!該死的醉鬼,我在玩命,你還有心思打情罵俏。」

  「誰說我在打情罵俏,這個給你。」

  一卷紙塞到他手中。

  「這是我從聶虞府上找到的謀反人員的名冊,恩威並重,他便再無退路。」

  聶瓊大喜,連忙接過,「這麼重要的東西,你怎麼找到的?」

  耳邊傳來調笑:「很簡單,回頭到床上我告訴你。」

  卻在這時,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奔騰而來,眾人轉頭看去,但見旌旗昭昭,鎧甲凜凜,百千士兵瞬間將整個議政殿圍得如鐵桶一般。

  聶瑤疾步奔到聶琦面前,施禮後,將手中一疊黃衫呈上。

  「臣救駕來遲,請皇上恕罪,這是臣在聶虞府上搜出的皇袍,請皇上明察。」

  見此情景,百官一陣騷動,只道聶虞當真居心叵測,又見御林軍將宮殿包圍,擔心新皇會降他們忤逆之罪,一時間形勢逆轉,紛紛站到聶琦這邊,痛斥聶虞之行。

  聶琦朗聲道:「六王聶虞,毒害皇上在先,利用羌月族謀害二皇子在後,現又煽動驍騎帶兵逼宮,謀逆之心昭然若揭,來人,將六王拿下!」

  聶琦說話不似聶瓊鋒芒,卻一針見血,輕描淡寫便將所有罪名都推到了聶虞身上。

  不對勁兒,以聶虞的城府,絕不會在謀事之前,便弄些皇袍加身的玩意兒出來。

  聶瓊稍微往聶琦身邊側了側,從牙縫裡擠字,「太子哥,你不會是在栽贓嫁禍吧?」

  聶琦神情淡淡:「是又如何?」

  「沒什麼,只是對你的人品有了新的瞭解。」

  難怪聶琦一直篤定如常,原來是早有安排,看聶瑤帶來的將士規模,即使動手,己方也不會輸。不過,這著棋是何時埋下的?他居然不知道,看來太子哥絕對有登九五的資格——有夠陰險。

  一陣慘叫聲打斷聶瓊的沉思,上前綁縛聶虞的侍衛被人擊出數丈,驚呼聲中,幾道矯健黑影躍到近前,手中長劍分別刺向他們。

  兩旁侍衛急忙護住君主,見其中一人是小萄,霍青忙迎上前,用劍壓住他手中利刃,叫道:「小萄,不要再為虎作倀,糊塗下去!」

  劍光中,小萄神色有些複雜,低聲道:「抱歉,我只是殺手!」

  「那就放棄做殺手!」

  「已無退路!」小萄回話抽劍,反刺而來,兩人劍來劍往鬥在一起。

  眼見成功在望,卻又功虧一簣,聶虞氣恨交加,狠狠盯住聶瓊,隨即又看向鍾離醉,有讓他動手之意。

  鍾離醉挑了挑眉,只當沒看到,聶瓊卻嘿嘿冷笑,將他拉到自己身邊,揚起手中紙卷,對聶虞道:「六皇叔,別指望鍾離會害我,好教你得知,他答應幫你,只是為了求生,現在你謀反的證據、亂黨名冊都在我手中,想看清楚嗎?」

  聶虞最初見鍾離醉立在聶瓊身邊,只道他是在尋找機會下手,萬沒想到他會倒戈,不由又驚又怒,衝他冷笑道:「你背叛我,難道就不怕萬箭穿心之痛?」

  聶瓊轉頭看鍾離醉,疑惑地問:「什麼萬箭穿心之痛?」

  鍾離醉依舊沒有做聲,聶虞卻冷笑道:「原來你還不知情,他服了我的七絕丹,沒有解藥,很快便會腸穿肚爛,痛如萬箭穿心。」

  似有轟雷當頭劈下,腦裡一片紛亂,聶瓊忙抓住鍾離醉的手,急問:「是真的嗎?」

  鍾離醉臉盤掩在暗處,只輕聲答:「是。」

  「你豬頭啊!」答案被證實,驚慌立刻轉化為憤怒,聶瓊揪住他領口,罵道:「為什麼明知是毒藥還喝?你有沒有腦子?」

  又轉頭向聶虞叫:「拿解藥來!我替你向父王求情,恕你的罪……」

  「哈哈!」開出的條件被放肆的笑聲打斷,聶虞將藥瓶拿出,取出裡面的藥丸,亮向聶瓊。

  「你看,這就是解藥,可是……」

  他用力一捏,藥丸便化成粉末,隨風落地。

  「我不會給你!我最恨背叛我的人,既然他肯為了你連命都不要,那,就乖乖認命,享受極痛的煎熬吧。」

  「混蛋!」眼睜睜看著解藥被毀,聶瓊又氣又急,手腳卻是冰涼一片,驚惶失措地轉頭看鍾離醉,喃喃自語:「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解毒……」

  其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七絕丹根本沒有解藥。

  所謂七絕,自然便是七情斷絕,了結求生之意,這種密藥多為控制心腹所用,解藥向來不會配製很多,而那唯一可延續生命的藥,已被聶虞毀掉了。

  心有瞬間的抽空,隨即憤怒又湧上來,他揪住鍾離醉的衣領繼續搖,吼道:「你這頭笨豬,去吃豬糠好了,為什麼要吃那毒藥?」

  手被反握住,鍾離醉黝黑深瞳看著他,「小富貴,你的手很涼,你在害怕嗎?」

  他當然害怕……

  「我不服毒,當時就會被殺,不過是早晚而已,你那麼無情的趕我走,我想,我的死,也是你所期望的吧?」

  話語如情話般纏綿輕柔,聶瓊卻只是搖頭。

  「沒有,沒有……」他相信這世上不會再有人像自己這樣在乎鍾離醉,正因為在乎,才逼他離開。

  下巴被托起,鍾離醉漂亮的黑瞳有些緊縮,道:「那,就找解藥救我,我曾聽你說過,宮裡有解百毒的靈藥。」

  「我……」

  不敢對視那眸光,聶瓊垂下眼簾,只覺打鬥喧鬧聲都沉澱了下來,周圍死一般的寂靜。

  宮裡可解百毒的千年雪蓮已給父王入藥了,讓他上哪裡再去找靈藥?

  「根本沒有解藥對不對?你只是隨便說說的吧。」

  鍾離醉的嗓音一如往常般溫柔,卻多了分落寞嘶啞。

  「自古鳥盡弓藏,我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當然還是死了乾淨,只怕就算是有解藥,你也不會給我的。」

  「不是!」嘶啞的嗓音彷彿不是出自自己口中。

  頎長柔軟的指尖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鍾離醉道:「不過,我無悔,只要你開心,我一死又有何妨?誰讓我愛上了你這只狠心的小狐狸?」

  字字輕淡如風,卻又如重錘般敲打在他心上,有種痛,在撕裂他的心,似乎看到鍾離醉毒發身亡的情景,他想挽救對方的生命,卻發現自己無能為力。

  『有些人,是值得付出生命去保護的,就比如,為了小富貴,我也可以飲下毒酒。』

  原來那番話是意有所指的,他真的喝下了毒酒……

  也許之前他曾想過找借口讓鍾離醉離開,那些落魄江湖的經歷不過是場春夢,夢醒了,他便又回到了從前,依舊是那個受人尊崇的貴公子,依舊留連花叢,醉生夢死。

  可是……真的可以那麼輕易放開嗎?

  已經放不開了,那晚當鍾離醉說拿著他喜歡的點心在畫舫等他時,他就知道自己無法再放手了,一個可以把他如此放在心上的人,他想,今後再找不到了。

  所以……和他在一起!

  他不要什麼聲譽地位了,只要可以陪在這個人身邊!

  「我沒有……」

  聲音愈加嘶啞,只因慌亂絕望一齊在心裡糾纏,讓他不堪承受。

  「什麼?」

  「混蛋,我說——我根本從沒那樣想過……想過讓你死!」

  他不知有多在乎鍾離醉,在乎到——可以為了他,連生命都可以放棄……

  抬起眼簾,鍾離醉正柔柔看著他,慵懶狡黠的笑,一如他們初遇時的模樣。

  仰頭,用手勾住他的頸項,將微顫雙唇送了過去。

  聶瓊緩緩道:「你若不信,那黃泉路上,也帶上我吧,讓我陪你同行,只要,你不怪我昨晚說的那些話……」

  耳邊傳來輕笑:「小富貴,你在向我告白嗎?當著文武百官的面。」

  「是!」既然選擇了死亡,那麼,那些聲譽面子都通通見鬼去吧。

  「你在害怕,你的唇好冰……」

  「那麼,給我溫暖吧。」

  聶瓊閉上眼睛,用力吮吸鍾離醉的雙唇,以求獲得他希望的溫暖,對方的軟舌也探進了他的口間,熱情回應他的企盼,腰被用力扣住,使他完全俯在那結實沉穩的胸膛上,鍾離醉將他擁得很緊,緊得讓他覺得此時此刻,他們已經融為一體。

  這是什麼狀況?

  刀光劍影、殺氣凜凜間夾雜著一派旖旎春光,他們永嵊的七皇子現在正跟一個男人熱烈擁吻,那些冷箭飛刀似乎也手下留情,在兩旁嗖嗖的飛,就是不傷他們分毫。

  冰冷的殺氣,熱情的擁吻,兩個極端似乎在某一點重合了,融匯在一起,流蕩出震撼人心的絕美。文武百官被這幅活生生的春宮圖嚇傻了眼,隨即一陣撲通聲響起,幾個受不了刺激的老官員倒地,直接昏迷。

  「主子!」

  看到聶瓊和鍾離醉親吻的一幕,霍青發出一聲呻吟。

  讓他也暈過去吧,毫無顧忌的在百官面前主動獻吻,主子不要臉面,他這個隨從還要啊……一分神,手腕劇痛,已被小萄的利劍刺傷。

  劍噹啷落地,看到對方劍鋒刺向自己胸膛,霍青松了口氣。

  死就死吧,好過在這裡丟人現眼。刺痛並沒有傳來,那劍尖在他胸前停下,似在猶豫。

  「小心!」看到酈珠的利劍向小萄後心刺來,霍青忙拉住他的手,身形一轉,將他帶進懷裡,酈珠的劍鋒卻擦著他手臂劃過,帶出一片血線。

  「你搞什麼?!」見霍青臂上鮮血橫流,小萄氣白了臉,跺腳痛罵。

  「怕你受傷啊。陣前走神,你這個殺手做的太不合格,還是封劍歸隱好了。」

  「閉嘴啊你!」

  「讓我閉嘴?好啊,你不做殺手,我就閉嘴。」

  「你們都給我閉嘴!」酈珠大吼。

  這兩人剛才不是還鬥得激烈嗎?怎麼突然就化敵為友了?

  她的劍還橫在這裡呢,到底刺還是不刺?

  「太子殿下,父王醒過來了,啊,七弟……」

  聶珞攜隨從匆匆趕來,本想把這好消息告訴聶琦,誰知剛一走近,就看到了夾雜在刀光劍影中的風月,場面太震撼,讓他做出了個極不符合身份的白癡表情。

  驚呼並沒驚擾到熱吻的二人。

  「別害怕,不管有什麼事,我都會保護你!」

  柔和平淡的聲音比醇酒還要濃烈,令聶瓊醺然墜入其中,清淡甘甜的酒香柔柔環裹住他,是他喜歡的味道。

  不怕了,就算馬上墜入地獄,他也不會懼怕,因為,有個人應許了他,會永遠陪在他身邊,不離不棄。

  聶虞卻被這消息震驚住,眼中閃過恐懼,突然一揚手,一束白光直衝夜空。

  最後的機會,也是最後的王牌,因為他布下的這五枚棋子是紅塵最厲害的殺手。

  寒光在白束劃破長空的同時,悄無聲息自各處射來,呼延旬久經沙場,反應最快,立刻挺身護駕。

  「保護聖上!」

  聶瓊驚然回神,想抽劍反擊,手卻探了個空。

  腰間無劍,甚至連防禦的利刃都沒有,老天還真體貼啊,怕他下不去手抹脖子殉情,趕著來送他一程。

  閉上眼,只等刺痛入心,誰知身子卻被推開,鍾離醉攬住他的腰,一抹細如銀線的利刃自袖間揮出,輕飄飄化解了逼近的凶險。

  身子有些酥軟,還好鍾離醉擁住他,含笑相視:「小富貴,你好熱情,不如今晚我們回家再繼續?」

  銀刃翻飛,架住不斷逼近的寒光,眼神卻一直落在聶瓊身上,談笑游刃,對那殺手不屑一顧。殿前燈火閃亮,聶瓊卻無法看清他手中利器,他動作太快,只覺入眼儘是一片銀光。

  這傢伙會武功,難道是父王派給他的暗衛?

  「小心!」

  疑惑瞬間被擔心掩過,見那殺手招式詭異凌厲,聶瓊忙出言示警,隨即掙脫開鍾離醉的擁攬。刀劍無情,這時候就不要裝瀟灑托大了,留心應敵是正題。

  鍾離醉訝然看他,小狐狸紅紅的臉頰上透出緊張,知他是擔心自己,心中柔情一蕩,微笑道:「莫擔心,我捉小猴子給你玩。」

  笑容淡下,手腕一轉,清嘯中利刃疾揮,直指那人嚥下,後發先至,迫他抽劍回應。

  須臾已過數招,鍾離醉劍勢快如閃電,殺手每每只使出半式,便被逼得臨時變招,兩刃翻飛,卻始終沒相交半分。

  聶瓊看得悠然神往,只覺那劍招神奇,生平未見,初時尚有些擔心,到最後便如看戲一般,身陷其中,忘了喝彩。

  其他四人見此異像,突然一聲暗哨,身如翱鵬,同時躍進劍圈,劍分五路,在攔住鍾離醉退路同時,分別刺向他週身要害。

  這是招死棋,無論是退是進,等待他的都是刺來的利劍,沒人能避開,因為這記殺招他們練了十幾年,配合得天衣無縫。

  鍾離醉一聲輕笑,挺劍逼向一人咽喉,順勢橫掃另一人胸前,劍柄則撥開身側襲來的劍鋒,劍鋒被他內力震開,恰巧擋住了同伴刺來的冷劍。

  一招三式,瞬間逼開四人,待最後一人的劍刺來時,他已閃開,那劍鋒收勢不住,刺向迎面撞來的同伴胸膛。

  鍾離醉揪住他肩頭,將他扯到一邊,但聽叮噹聲響,五柄劍鋒自半截斷開,落於塵埃。

  他收回利刃,掃了五人一眼,「三年裡半點兒長進都沒有,這殺手不做也罷!」

  五人不敢回話,只手握劍柄,垂頭默立。

  聶瓊回過神來,上前衝鍾離醉大叫:「你怎麼對他們的招式這麼瞭解?該不會你也是殺手吧?」

  「是啊,他是殺手,還收了佣金,要殺你呢。」

  笑謔聲響起,聶瓊順聲看去,見一個陌生男子走上前,手裡還扣住聶虞腕脈,卻是聶虞剛才逃離時撞上了他,被他抓了回來。

  第十章

  見到他,霍青突然大叫:「主子,就是他給我的御令,命我打暈你的。」

  鍾離醉卻急道:「別聽這傢伙胡說,我怎麼可能是殺手?」

  推開聒噪的二人,聶瓊盯著男子細看,眼神很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男子一挑眉,衝他笑瞇瞇道:「小狐狸,我們又見面了。」

  「是你!」婉轉女音傳來,聶瓊立刻想起飄香閣那位美女。

  見他一臉興師問罪的表情,男子忙將聶虞推給兩旁侍衛,沖鍾離醉道:「你托我的事我都辦完了,以後沒事別找我,有事更別找……」

  話音未落,身影已漸行漸遠。

  聶瓊慢慢轉過頭,怒視鍾離醉。

  霍青是奉那男子之命打暈自己的,他又是醉鬼的朋友,也就是說……

  「混蛋,原來把我關進地牢是你授意的,事後又裝模作樣救我出來,你到底安的什麼心?」

  「不關我的事,是那傢伙自作主張……」

  「皇上駕到!」

  內侍唱喏打斷了兩人的爭執,聶瀟在金荷的攙扶下緩步走出,百官見到皇上無恙,立刻跪拜三呼萬歲。聶瀟面色雖有些蒼白,卻威嚴不改,坐定後,冷峻目光掃過百官,最後落在聶虞身上,沉默半響,歎了口氣。

  「六弟,朕一向待你不薄,卻沒想以至於此。」

  聶虞臉如死灰,恨恨道:「成王敗寇,不必再多言,天要佑你,只枉我一生抱負。」

  侍衛將他押解下去,聶琦忙上前攔住,將封書信遞給他。

  信由火鹼封印,聶虞瞟了一眼,「是什麼?」

  「聶瓔的遺書。他料到必死你手,所以提前將這封信交給了我,言道日後你若起事,讓我向他的將士昭揭內情,所以,不管有沒有皇詔,你的行動都注定失敗,我把信交給你,你也可輸得心服口服。」

  聶虞沉靜半晌,突然哈哈大笑:「我太小看聶瓔了,他先用命跟我換藥,後又佈局害我,連死後的棋都布好了,不愧為威令將軍,只是,方才為何你不拿出來?」

  「信我沒看,不過我想一定有寫你逼他自盡的緣由,事關他的聲譽,非到萬不得已,我不想拿出。」

  聶虞接過去,卻沒打開,幾下撕扯揚起,紙片雪花般凌空飛舞。

  不必看了,永嵊有如此儲君,如此將軍,必無撼動之機,只可惜,他發現的太遲了。

  目送聶虞被押下,聶瀟又看向自己幾位皇子,臉含寬慰,「動亂之際,可以兄弟齊心,朕很欣慰看到這幕。」

  突然感到極不舒服,聶瓊偷眼看周圍。

  剛才一時激動才殿前獻吻,現在大局已定,只覺文武百官的目光似乎都落在他身上,更要命的是還有只鹹豬手很放肆的搭在他腰間,伸手去拍,可惜效果不佳,反被摟得更緊。

  內侍將鍾離醉取來的那份名冊呈給聶瀟,聶瀟手撫名冊半晌,突然一拋,名冊落入前方殿爐之中,頓時紅焰騰起,化為灰燼。

  「皇弟謀反,只是一念之差,此事朕不再追究,追隨傚尤者若謹思悔過,乃永嵊之福,倘若不思悔改,逆天行事,自為天地所不容,到時悔之晚矣。」

  大殿上謝恩呼聲過後,聶瀟又看向鍾離醉,道:「紅塵殺手來刺殺朕,原本罪無可恕,不過你救了朕,將功抵過,朕暫且饒你。」

  怒火燃燃,聶瓊登時又忘了身在何處,一個手肘將鍾離醉擊開,咒罵:「混蛋,還說自己不是殺手,我問你,皇叔花了多少錢雇的你?」

  該死,侍衛是內奸,內侍是殺手,現在倒好,連情人也是殺手,這混蛋要是敢說是收錢買命,才有意接近他的話,他一定把他的寶貝切下來餵狗!

  鍾離醉揉著胸口苦笑解釋:「我真不是殺手,當初是你自動跳上我的馬車的,難道你忘了?我只是很不湊巧的,那個,是紅塵的主子。」

  什麼意思?

  見聶瓊發愣,聶瑤在旁邊撲哧一笑:「七弟,你怎麼還不明白,你情人不是殺手,他只是訓練殺手的人而已。」

  聶瓊立刻大吼:「那還不是一樣?」

  「當然不一樣!」

  小萄奔過來,向鍾離醉雙膝跪下,激動萬分道:「主子,你還記得我嗎?五年前,你曾指點過我幾招的,我發誓要做最好的殺手,一輩子追隨你,可是你消失了整整三年,我沒辦法才歸隱……」

  聶瓊一腳將囉囉嗦嗦的人踹到一邊,又揪起鍾離醉的衣領大吼:「原來你是殺手頭子,為什麼好好的殺手不做,要去當小老闆?奶奶的,從一開始就騙我,騙我的青龍玉,騙我吃醞果,騙我說幫我試毒,還騙我上……」

  呸,上床這件事不能說,接著吼:「你根本就沒中毒是不是?你耍著我好玩嗎?」

  見聶瓊臉色愈來愈黑,喊聲愈來愈大,鍾離醉笑的尷尬,低聲下氣解釋:「我只是想知道你對我的感情嘛,你一直都不說喜歡我,還出言羞辱逼我離開,連定情玉珮都要了回去,擺明就是不在乎我,我在意嘛,所以就想問清楚。」

  那青龍玉明明是被他訛去的,何時成了定情信物?

  「混蛋,不在乎你,我會心甘情願被你壓?不在乎你,一聽到你有危險,我立刻就跑去救你?你現在弄清楚了,全天下的人都清楚了!」

  想起剛才那銷魂一幕,聶瓊怒氣難抑,揮拳便擊,誰知拳到半路,眼前猛地一黑,身子晃了晃,一頭栽倒下去。還是老天照顧他,讓他在關鍵時刻暈倒,現在只希望醒來後,一切都回到原點,他從來沒遇見過這個混蛋。

  禍亂消於須彌,六王聶虞謀逆反叛,其罪當誅,然皇上念及手足之情,只銷去其爵位,遠貶邊陲,另,廣詔四海,新皇即日登基,大赦天下。

  於是普天同慶,官喜民樂,只除了瓊王府,還有……瓊王府的主人。

  聶瓊暈倒其實只是一時急火攻心,回府不久就醒了,躺在軟塌上,周圍沒有刀光劍影,兵變異動,讓他以為誠感動天,一切都回到了原點。只可惜,當鍾離醉笑嘻嘻出現在他面前時,那些可惡回憶立刻全部復甦,聶瓊只說了一句話。

  「你,立刻、馬上、迅速在我面前消失!」

  還好鍾離醉上道,見他心情不好,沒敢多言,拿了霍青給準備的萬兩黃金,乖乖走人。

  見他走得如此爽快,聶瓊更加惱火,將房裡擺設的瓷器砸了個粉碎,一時間,王府裡人人自危,生怕一不小心變炮灰。

  幸好,兩天後,鍾離醉又返回王府,逕直來到聶瓊房間,笑嘻嘻地問:「過了這麼久,氣也該消了吧。」

  這兩天,聶瓊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想他——想怎麼滅了他,現在人出現了,也省得他費心去找,心情喜怒參半,罵道:「你不是滾蛋了嗎?萬兩黃金都給了你,還來糾纏什麼?」

  「可是……」鍾離醉湊近他耳邊,哈氣:「黃金再多,也有花完的一天,不如金龜在手,一輩子就吃穿不愁了。」

  「哈,你把我當冤大頭,想賴我一輩子,想都別想,馬上給我滾!」

  殿前獻吻算是成了朝野上下津津樂道的話題,害得他不敢會客,不敢出入宮廷,甚至連自家兄弟的面也不敢見,整天窩在王府裡,什麼金龜,他現在就整個一個縮頭烏龜!

  「可是,父王已經應了我們的事,我走,便算是抗旨,再說,你真捨得我走嗎?」

  鍾離醉湊得更近,梅子酒香隨著吐氣輕輕傳來,讓聶瓊情動,跟著腹下一熱,被對方的手按住,揉揉蹭蹭,弄得他差點兒哼出聲來。

  有個天下最厲害的殺手組織的頭領來做上門女婿,父王怎麼可能不同意?不僅父王,兄弟姊妹們只怕也都會齊聲贊同,應了鍾離醉的求婚,就等於皇室中人的安全有了長期保證,於是,他就這樣被輕易賣掉了。

  心裡怨念橫生,身體卻在愛撫下漸漸放鬆,身下腫脹起來,不捨得推開帶給他歡愉的手,聶瓊呻吟道:「好好服侍我,到我滿意為止。」

  「遵命!」

  衣衫褪下,熱吻從聶瓊的唇角漸漸移到下頜,火熱的唇描繪著肢體的觸覺,一路延伸到小腹,然後煽情地吻上慾望的頂端,一點點地嚙咬舔吻,心悸湧上,聶瓊情不自禁揚起脖頸,大口喘息起來。

  慾望被含進溫熱口中,靈動的舌討好的舔吮著它,讓它愈發飽脹,一波波快感在全身飛快遊走,聶瓊只覺腦裡有瞬間淨空,神思飄蕩,如墜雲端。

  恍惚中腿被劈開,火熱硬器猛地沒入他的體內,他發出一聲悶哼,已經習慣了鍾離醉的愛撫,幾日不見,更是油滴入火,身體因興奮而繃直,不由自主用腿勾住對方腰間,使兩人可以更緊密地契合在一起,那堅挺在他體內最深處衝撞著,不多一會兒,就將他帶到了熱情的頂峰。

  「噯……」滿足的呻吟聲隨著慾望一起渲洩,怨念和冷戰終於在鍾離醉愛撫下化解,被伺候的舒舒服服,聶瓊卻只在心中冷笑。

  釣金龜?他這隻金龜是那麼容易釣的嗎?敢騙他,那下半生就任他奴役吧!

  「小百他們說我長得像你以前的老婆,可是真的?」舒服過後,聶瓊開始問話,首先便切入正題,這件事最重要,他可不想一輩子當別人的替身。

  鍾離醉撲哧一笑:「那都是編出來騙人的,我又不知道那個人多少事,不喝酒裝醉,很容易露餡。」

  鍾離醉原名軒轅戩,是紅塵組織的主人,在厭倦了江湖紛爭後,便一走了之,後來在路上無意中遇到了受了風寒,正處彌留之際的鍾離醉,見他模樣與自己有幾分相似,心裡一動,便在他過世後,頂了他的名,來梅花渡住了下來。

  為避免鄉里人詢問,他便每日做出醉酒的模樣,久而久之,大家便傳言他是思念亡妻,而犯酒癡,沒人懷疑到他的身份。

  於是,鍾離醉就這樣在梅花渡逍逍遙遙過了三年,直到那一晚,聶瓊跳上了他的馬車。

  「難道你在梅花渡隱居,不是因為受傷避難,或者是修煉絕世武功,而僅僅是厭煩了以往的生活?」聶瓊咬牙切齒。

  「是啊,逍遙人生本來就是我要追求的,有什麼問題?」

  當然有問題,很大的問題!赫赫有名殺手組織的主子怎麼會是這麼不負責任的人?一句想過逍遙人生,便拋開基業,一走了之,當真是瀟瀟灑灑,雲淡風清。

  「還說幫我是因為喜歡我,那去飄香閣狎妓又怎麼說?」

  一場風月下來,鍾離醉很滿足,聽了此話,心情更是大好,鳳眼微瞇,笑道:「你好像對這件事很介懷,一提再提,是在吃醋吧?」

  「回答!」

  「好好,我說,我想查清是誰害你,恰巧傅千裳來了,送來的棋子不用白不用,所以才去找他,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你。」

  傅千裳是鍾離醉的舊友,擅輕功易容,又精通藥理,他跟人打賭輸了,被迫男扮女裝在青樓見客,卻好死不死的來到梅花渡,鍾離醉拜託他去京城走一趟,被逼無奈,傅千裳應下了。傅千裳來到京城,在見到聶瀟後,發現他中了慢性毒藥,聶瀟心思縝密,本已有所覺察,所以在一番交談後,信了他的話,並將計就計,做出中毒症狀,來引對方上鉤。

  命令霍青打暈聶瓊,把他關進地牢是傅千裳自作主張,他見聶瓊對鍾離醉無情,心生不平,想幫好友出口惡氣而已。

  原來這件事從頭至尾都在父王掌握之中,他果然是老狐狸!

  說不定父王覺察到會發生變故,才將青龍玉交託給自己,那份亂黨名冊是燒了,可誰知道他有沒有暗中讓鍾離醉備錄一份?就他對父王的瞭解,這是極有可能的。

  早有帷幄在心,卻把幾個兒子玩弄於掌中,引對手上鉤固然是一個原因,但更多的恐怕是,父王想看看他們這些皇子在這場政變中,都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每個人都做得很好,只除了他。

  太子的沉穩篤定,聶瓔的剛忍決斷,聶瑤的臨危受命,就連義子聶珞也表現得很堅強,除了他,整場戲中,他都被人耍的團團轉,最後一刻還在百官面前獻吻,每每想起此事,聶瓊就恨不得乾脆挖個地縫,把自己埋進去悶死算了。

  「小富貴,你太妄自菲薄了,焉知在這場角逐中,最成功的不是你?若不是對你有極高信任,你父王不會將青龍玉交給你,還讓你在新皇繼位後,擔任左丞一職,這不都表明他對你的器重嗎?」

  那一定是父王在消遣他,他平時逍遙慣了,才不要被官職束縛。

  突然想起一事,聶瓊抬手狠掐鍾離醉的臉頰,質問:「你的屬下怎麼都不認識你?難道你易了容?」

  腳隨即抬起,要是這混蛋連容貌也是騙人的,就一腳將他踹下床。

  「怎麼可能?你認為像我這麼懶散的人,會每天易容見人嗎?」

  鍾離醉以前與屬下接觸時,都是戴面具的,所以小萄認不出他,才會按照指令,一路上對聶瓊下毒偷襲,他也不戳穿,只藉機查找幕後主使。

  「壞蛋!」這傢伙實在太混蛋了,當初還為他試毒感動不已,卻原來都是做戲。

  聶瓊氣的牙根直咬,更堅定了在今後的日子裡要將鍾離醉奴役到底的決心。

  「小富貴……」

  鍾離醉一臉委屈討好,又探過身來,將清甜之吻落在他唇間。

  回應了情人的熱吻,心裡卻仍有些氣堵,聶瓊喘息道:「你一直都在騙我……」

  「也許我騙了你很多……」鍾離醉吻著那有些顫抖的雙唇,輕聲道:「可有一件事我從來都沒騙過你,就是,我對你的感情!」

  好吧,暫且相信這混蛋,反正就算是謊言,他也不會在意,最多是再加一筆賬,今後的歲月裡,他會一點一點清算的。

  三日後,聶瓔與聶珞來拜訪,聶瓊本不想見,但聽說赫連也一同來訪後,好奇心一起,便情他們進來了。

  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聶瓔冷峻神情柔和了許多,聶珞也一改病容,面色紅潤,眉間含笑,聶瓊取笑道:「五哥精神不錯啊,不知是藥好,還是其他力量的滋潤?」

  說著話,還故意用眼神瞟瞟一旁的聶瓔,聶珞紅了臉,卻不說話。

  聶瓊已從鍾離醉那裹聽說了內情,聶瓔一早就對聶虞起了疑心,可他手上有根治聶珞頑疾的冰蟾,所以才會被他脅迫,並為換冰蟾,飲下毒藥,還好傅千裳去王府查探消息時,發現了此事,偷偷將其他藥摻在了鶴頂紅裡,緩解了毒素。

  一番寒暄後,聶瓔問:「我有一事不明,七弟是如何猜出我是被脅迫的?」

  「在天牢,當我說想幫五哥買墨狼毫,你說福韻軒最好時,我就知道你招供是另有隱情了。」

  聶瓔仍是不解,聶珞卻笑了起來。

  「墨狼毫筆尖柔細軟韌,書寫極需腕力,我當時體虛無力,絕不會用,而且,它價格昂貴又不實用,筆鋪通常是有人預定後才進貨,為免麻煩,我們都是直接去內宮筆庫取用,最重要的一點,墨狼毫是謄寫玉版宣的上品,二哥,你那回答說明對筆墨並不在行,又怎麼可能偽造書簡?」聶瓊笑瞇瞇地看看聶瓔,又看看聶珞。

  「若說起十八般兵器,二哥可能瞭若指掌,但文墨方面,就差五哥太遠了,不過沒關係,今後你們在一起,有的是時間切磋。對了,五哥,夜宴羌月族那晚,你到底在後殿遇到了什麼,那麼反常?」

  這可是盤桓在他心中的一個大疑惑,誰知聶珞聽了這話,臉頰飛紅,咳了幾聲才支吾道:「那晚我喝醉了,記不清了。」

  聶瓊一百個不信,反問:「記不清了?」

  見聶珞困窘,赫連忍不住拔刀相助:「喂,事情都過去了,你別總刨根問底的好不好?」

  「你又跟來摻合什麼?難道你還看不出我二哥眼裡只有五哥嗎?我勸你還是趁早死心吧。」

  「我早死心了,不過中原不能白來,至少要找個駙馬回去。」

  「找駙馬?你當駙馬是餡餅,整天從天上往下掉?」

  「是啊,現在就有個現成的大餡餅,等我來撿呢。」

  被赫連亮晶晶的眼神盯住,聶瓊一陣毛骨悚然,忙用手肘拐了拐鍾離醉,小聲問:「她不會是想釣我吧?」

  鍾離醉劍眉一挑,伸手搭在聶瓊腰上,一臉家主表情。

  「小姑娘,這隻金龜也有主了,另換人吧。」

  赫連氣紅了臉,指著他們叫:「白癡,一個個都是白癡,難道皇室中就只有你們幾個皇子?不是還有現成的在那裡擺著嗎?我問過皇上了,他說不反對哦。」

  眾人異口同聲:「你不會是指——聶瑤?」

  赫連用力點頭,證明大家猜得沒錯。

  聶珞遲疑道:「可是,六弟知道這件事嗎?照他的性子.不太可能會同意吧?」

  不是不太可能,是絕對不可能!

  聶瓊哈哈大笑,眼前浮現出一隻小狗狗被赫連套上項圈,往家裡牽的畫面,小狗狗還一步三回頭,淒淒慘慘切切,悲涼萬分。

  連日來的鬱悶一掃而光,那句話說得果然下錯——走出倒霉陰影的最佳辦法,就是看到有人比自己更倒霉。

  當事人聶瑤是最後一個得知此事的人,他自然是誓死反對,可惜聖旨已下,事已成定局,在新皇登基後,他就得隨赫連北上。

  聽到登基大典,聶瓊又鬱悶起來,朝議他可以找理由不參加,可新皇登基,作為即將上任的左丞相,他是無論如何都逃不掉的,一想到要面對文武百官,他就開始頭痛。

  「醉鬼,喝夠了沒有,你倒是想個辦法!」

  靜夜,兩人坐在王府最高的屋頂上飲酒賞月,聶瓊又舊話重提。

  鍾離醉笑著看他,調侃:「你真不想當左丞相?那可是一人主下,萬人之上的風光。」

  聶瓊劈手將他的酒葫蘆奪過來,仰頭喝了幾口,突然問:「你說,如果我不是金龜了,你還會喜歡我嗎?」

  腰身一緊,被鍾離醉扯進懷裡,眸光燦如繁星,凝視。

  「在我心中,你永遠都是金龜,純純正正,如假包換的小金龜。」

  輕柔話語隨親吻一起送進聶瓊口中,淡淡吻吮間,低微話語細不可聞。

  「你的意思是,不管我是誰,身份如何,你都不會拋開我?」

  「自然。」

  「那麼……不如……」

  「可以……只要你喜歡……」

  橘黃圓月,月華如水,將兩個身影很自然的重疊在一起,吻似甘露,情如醇酒,或許初時平淡,卻會慢慢濃烈,濃到將有情人融為一體,再不會分開。

  文宣大殿上,文武百官肅然威立,儀式古器業已備好,只等吉時一到,史官唱諾,新皇登基大典便可開始。殿後卻是另一派風光。

  「左丞相不在府上?還不快去找!尋遍京城出要找回來!」聶瓔軍令如山。

  「鍾離醉也不在?你不是他的手下嗎?怎麼會不知道?」金荷問小萄。

  「那些貼身侍衛都是怎麼當的?主子失蹤都不知曉!」聶瑤暴怒。

  「七弟平時散懶慣了,也許比起這個位子來,他更嚮往自由自在的生活。」聶珞微笑。

  見大家忙成一團,聶琦皺起眉頭,手揉太陽穴。

  登基大典上,左丞相居然消失無蹤,他是該發怒好?還是一笑置之好?

  任意妄為的七皇弟,再加上傲氣自在的鍾離醉。

  聶琦搖頭,只覺前景很不樂觀。

  「找到了,找到了……」

  霍青奔進大殿,眾人一臉驚喜地轉頭去望,看到的卻是他手裡拿的一封書信。

  「……找到了主子的留書。」

  聶琦接過來,展開,雪白紙箋上寫著四行俊秀小楷。

  「富貴浮雲過,功利擾人憂,何不拋名利,江湖任遨遊。」

  聶琦沉靜臉龐上浮出微笑。「登基大典,可以開始了,吩咐下去,不必再尋七王爺,既是他喜歡的生活,便隨他去罷。」

  小萄己轉身奔出大殿,霍青慌忙跟上,「你去哪裡?」

  「去找主子,我要成為天下最厲害的殺手,只有他能辦到。」

  「喂,你要搞清楚,七王爺才是我們的主子,是鍾離醉拐了我們王爺跑路。」

  「錯,鍾離醉才是我真正的主子,是王爺粘上主子的。」

  「好好好,反正是他們相互粘,你看,連你主子都不做殺手了,你也不要做好不好?最多以後我養你……喂,等等我!」

  小萄輕功高超,霍青也不甘落後,兩人一前一後飛奔而去。

  官道上,兩匹駿馬飛馳疾奔。

  鍾離醉仰頭喝了口酒,又將酒葫蘆拋給聶瓊,笑道:「別擔心,我們已走出了這麼遠,他們追不上的。」

  「小心為妙,都是一群狐狸,不跑快些,很容易被他們發現的。」

  「說起跑路,我們都算是有經驗了,你看,我連通關玉碟都幫你拿到手了。」

  鍾離醉揚揚手中玉碟,道:「有了它,去哪裡都暢通無阻,這次我們是先去塞外看飛雪風光?還是下江南,品嚐鱸魚美味?」

  「離開梅花渡這麼久,我有些想小百他們了,等我們遊歷完山川風光後,就回梅花渡隱居好不好?」

  聶瓊喝完酒,將酒葫蘆拋還給鍾離醉,忽然一笑,道:「其實,去哪裡都好,只要身邊有你。」

  鍾離醉探手接住那葫蘆,笑意淡淡,微點下頜。

  「放心,今生今世,有你的地方,一定有我!」

  番外一 ——問情

  初遇聶瓔,是聶珞九歲那年。

  父親護駕身亡,永嵊帝感其德,遂收他為義子,賜國姓,入宮居住。

  他和乳娘在隨內侍去自己寢宮的路上,遇到了聶瓔。

  當時聶瓔正在練劍,三尺青鋒舞得如蟠龍騰躍,虎虎生風,讓他看花了眼。

  他天生帶疾,身子比常人虛弱得多,更遑談練武,看到少年的舞劍英姿,不覺心生艷羨。聶瓔發現了他們,停下練劍,面露不悅。

  內侍慌忙上前行禮,稟告:「這位是蕭侍郎的公子,皇上剛封的五殿下。」

  聶珞走到聶瓔面前,揖禮問安後,伸手去摸他的劍,「二皇兄,你的劍好漂亮。」

  「別碰!」

  聶瓔撤開劍,冷冷道:「劍是劍客的生命,不容輕辱!」

  初次照面不歡而散,後來聶珞才知道,聶瓔母親早亡,他生性沉靜,每日只練功讀書,從不與人接近。

  聶珞也是母親早逝,對聶瓔有些同病相憐,不過他身邊有乳娘相伴,自覺比聶瓔要幸運一些。正式受封那天,各宮都送來賀禮,聶瓔送給他的是個沒有包飾的香木人偶。

  送禮的內侍向聶珞小心賠不是,說他們小主子少年心性,對禮物沒有貴賤之分,請他多多包涵。其實,他一點兒都沒在意。

  以聶瓔為人的冷漠,能送來一份禮,已經很難得了。

  而且,在眾多禮品中,他最喜歡的就是這個香木人偶,巴掌大小,笑嘻嘻,一副憨態可掬的樣子。

  住下不久,聶珞便隨其他皇子一起學習禮樂,聶瓔的座位在他旁邊,對於他的行禮,聶瓔只是淡淡頜首,桌案一角放著那柄古劍,劍柄的淡黃蘇穗直垂而下,像它的主人一樣冷峻傲然。

  夫子很嚴厲,每日一課讓他有些吃不消,那天終於沒撐住,早上睡過了頭,當他匆匆趕到塾堂,發現更漏已落大半,夫子臉色鐵青,眾皇子則個個面露懼意。

  他戰戰兢兢走過去,看著夫子將戒尺亮出,示意他伸手,黑亮戒尺在眼前一晃,拍了下來。疼痛沒有傳來,戒尺在半空中握在了聶瓔的手裡。

  「先生,五皇弟身子虛弱,能堅持每日上課已經很不錯了,希望先生不要太苛責他,若要懲罰,請讓我代他受過。」

  話語一如往常般冷淡,卻令聶珞異常震驚,這是第一次,有人肯為他挺身而出,而這個人對他來說,幾乎算是陌生人。

  那頓杖罰由聶瓔承了下來,回頭看到他腫脹的手掌,聶珞忍不住哭起來。

  「沒什麼,當時如果大皇兄在,也會這樣做的,讓我們照顧你是父王的意思,不必放在心上。」

  其實這些都是安慰他的說辭,他發現,聶瓔並非想像中那麼難以接近,在冷漠的背後藏著一顆細膩的心。休憩時,聶瓔總獨坐在廊下拭劍,他從未見過聶瓔與那柄劍有片刻分離,正如他自己所說的,劍,是他的生命。

  「二皇兄。」他故意過去搭訕,聶瓔抬頭看他,墨瞳點漆般的亮。

  心怦怦跳個不止,想好的說辭也忘得一干一淨。

  「上、上次你送給我的那個香木娃娃,我、我很喜歡,卻一直沒跟你道謝……」

  「那是我從千佛寺求來的,聽說可以替人擋災避禍,不過臉盤是我自己雕的,有臉孔的娃娃看起來比較可愛。」聶瓔拭著劍,淡淡道。

  聶珞很驚異地看那雙手,很難相信它除了舞劍外,還會做雕刻。

  「雕的是二皇兄的臉盤嗎?不太像哦。」

  當然不像,自己是照著他的臉盤雕的,他居然沒發現。

  清亮亮的眉眼,清亮亮的笑,嘴角彎著可愛的弧形,淡雅的像風中百合,那是初見時,聶珞給他的感覺。

  浮光掠影般,微笑在聶瓔眉間劃過,捕捉到那份淺笑,聶珞突然感到有種難以言說的開心,忍不住上前握住他拭劍的手。

  「二皇兄,我們做朋友吧!」

  從那以後,聶珞便幾乎把聶瓔的寢宮當成了自己的家,不多話,只靜靜看他練功,那是種很滿足安穩的感覺。

  偶爾,他會看到聶瓔微笑,很淺淡,卻讓他分外開心,那是屬於他的笑容,只屬於他一個人的。

  禍事就在那時發生。

  那天,他興沖沖帶來梨花糕讓聶瓔品嚐,那是他知道聶瓔喜歡後,央求乳娘做的。

  很興奮地看著聶瓔吃下去,希望能看到他的笑顏,可是他看到的卻是一張吃驚怨恨的臉孔,聶瓔抱著肚子滾倒在地。

  他嚇得大聲喚人,很快,來了許多人,他縮在牆角,驚恐地看著大家救護聶瓔,隱約聽到有人小聲說,中毒。

  那盤梨花糕是有毒的,當侍衛奉命去抓乳娘時,她已懸樑自盡了,早晨還跟他說笑的乳娘,再見到她時,已是一具冰冷的屍首。

  沒人怪他,父王抱著他,不斷安慰說那不關他的事。

  後來他才知道,聶瓔的母親是被毒死的,所以聶瓔對飲食相當謹慎,那是他唯一一次沒有試毒,因為出於對自己的信任。

  然而,他辜負了那份信任。

  毒解了,聶瓔卻一直昏迷不醒,聶珞每天都在心驚膽戰中度過,他把從不離身的命玉也給聶瓔戴上了,那命玉是父親從高僧那裡求來的,據說可以為他鎮住病氣。

  深夜無聲,寂寥宮殿裡只有他們二人,他抱著聶瓔,抽泣著祈求上蒼保佑聶瓔平安。

  懷裡的身軀微微動了一下。

  「二皇兄,二皇兄,二皇兄?」他顫抖著聲音叫。

  身上傳來虛弱的回答:「一聲就夠了,我又不耳背。」

  「太好了,你醒了,我這就去叫父王,還有大皇兄,太醫……」

  他喜極而泣,跳起來要下床,卻被聶瓔拉住。

  「明天再叫也不遲,我醒了,就代表沒事了,閻王爺都被你念叨怕了,乖乖把我送回來。」沉靜冷峻的聶瓔也會說笑話,卻弄得他大滴眼淚直掉。

  「嗚嗚,我沒有下毒,沒、沒有要害你,乳娘死了,我好怕你也有事……」

  聶瓔笑了,只可惜正在號啕大哭的人沒看到。

  他知道與聶珞無關,雖然無法睜眼,但神智已經慢慢恢復,這幾天在他耳邊,如來玉帝,觀音羅漢等各路神仙就沒停斷過,是聶珞在為他祈福,甚至把命玉都給了他。

  除了母親之外,他是世上唯一在乎自己的人,所以,不可以把他一個人孤單單留在世間,為了他,自己必須醒來!

  「小珞,一個剛甦醒的人沒精力安慰你,所以,別哭了。」

  聶珞止住了哭泣。這是第一次,聶瓔喚他的名字。

  「二哥,以後吃東西前,我先吃,這樣你就不會有事了。」

  悶了半天,聶瓔道:「那豈不是我永遠都要吃你剩下的?」

  「不、不可以嗎?」

  「嗯,如果你願意試毒一輩子的話,我可以考慮。」

  聶瓔醒了,聶珞卻病倒了,原因是勞累過度,於是那段時間,兄弟兩個一起纏綿病榻,真正的難兄難弟一對。

  投毒之事很快就查清了,是一位寵妃做的,聶瓔太優秀了,她怕會對自己兒子造成威脅,她以為聶珞會一起中毒,再害死乳娘,這件事便無從查起,誰知機關算盡,到頭來只落得三尺白綾。

  那位可愛的小皇子也不知了去向,事後聶珞問聶瓔,聶瓔只談淡道:「那些事,不說也罷。」

  那是聶珞初次看到內宮不擇手段爭權的慘烈,也看到了靜謐下暗藏的激流,他再沒回自己的寢宮,相依為命的乳娘歿了,他很怕那種孤零零的感覺。

  聶瓔默許了他的入住,也默認了吃他吃剩的東西,卻將命玉還給了他。

  「好好戴著,以後不許再摘下來!」

  這一住就是五年,聶瓔十六歲那年隨軍遠赴邊關,聶珞也離開皇宮,住進了父王賜給他的王府裡。很不捨聶瓔離開,卻沒有說任何挽留的話語,馳騁戎馬是聶瓔自小的抱負,他比任何人都瞭解。

  「別難過,我去幾年就回來,太醫們說塞外有種叫冰蟾的靈物可以治療你的頑疾,我一定幫你找到。」

  如果可以選擇,他寧可用一身病體換聶瓔長留身邊。

  臨行前,他把命玉再次送給聶瓔,希望能佑他平安,換來的卻是一頓斥責。

  「這是你的東西,好好戴著!我的命很硬,不需要它庇佑!」

  其實,這不僅是護身符,也是定情之物,他想把自己最珍貴的東西送給喜歡的人,然而,卻被無情的回絕了。

  聶瓔走了,只把從不離手的古劍留給了他。

  那劍名喚罡謁,聶瓔說利刃鎮煞,可以庇他平安,讓他好好保管。

  自從他冒然摸劍,被喝斥後,他再沒敢碰過這劍,沒想到聶瓔會將它贈給自己,於是命玉被拒的沮喪也隨之煙消雲散。

  再見面已是三年後,三年中他們只靠書信來往,聶瓔的筆體日見遒勁剛韌,不似他們這些皇子們,字跡雖秀美飄逸,卻始終脫不了文人的弱氣。

  幾年的關外征戰,聶瓔在軍中樹立了絕大的威信,他麾下的驍騎軍所向披靡,被尊稱神龍將,這次他進京就是為受封而來。

  聶珞準備了豐盛晚宴,來為聶瓔接風,可是人卻沒請到,侍從回來告訴他,聶瓔正跟幾位朝臣在酒樓會宴,周圍都是官兵,不讓他靠近。

  聶珞親自去了,見是王爺行轎,士兵不敢阻攔,他逕自上了酒樓,看到聶瓔正在跟人攀談,身邊有許多歌姬侍候,風光靡靡。

  聶瓔變了很多,骨骼早脫了少年的稚氣,臉上刻著久經風沙的剛毅堅忍,霸氣中帶著世故的笑,和大家談得正歡。他想起昔日那個冷淡傲氣的少年,雖然冷清,眼神中卻透著溫情,可是,都已經過去了。

  聶珞沒打擾他們,靜靜的來,又靜靜的回去,那桌早已涼了的酒宴他吩咐人撤了,只留一盤梨花糕,靜夜中一人獨享。

  他願意一輩子為那個人試毒,不過看來已經不需要了。

  夜過二更,侍從稟報聶瓔來訪,他坐在窗前,沉默半晌,道:「說我睡了,請他回去吧。」

  次日清晨,聶瓔又來拜見,他今天身著便裝,一襲玉帶輕裘,英氣飄逸。

  見到聶珞,聶瓔將他緊緊擁住,又按著他的肩頭上下打量,「幾年不見,小珞長高了這麼多。」他身子孱弱,個頭卻跟聶瓔差不多,只是沒有他那麼健碩魁梧。

  聶瓔身上帶著他熟悉的氣息,臉色略顯古銅,刀削般的剛毅,下頜微有鬍髭,聶珞伸手摸了摸。

  「你也變了好多。」

  「聽說你最近常參加詩社琴會,整天的不在家,我怕來晚了碰不上,倒是疏於梳洗了。」

  聶瓔帶了許多關外野味來,還有件狐裘,說是獵的雪狐,特意做成裘衣送給他,現在正值冬季,剛好用上。

  聶瓔比以前健談了許多,拉著他的手詢問他病情,又說起關外風光,道:「那千里飛雪的景色在京城是看不到的,等將來你身子好了,我帶你去。」

  聶珞笑道:「好啊,到時我出關,還要請大將軍多多關照。」

  其實,他知道,那飛雪風光自己這輩子都沒機會看到了。

  這幾年,病情愈來愈重,偶爾感染風寒都會臥床數日,聶瓔說要為他尋找冰蟾治病,他一直心懷期待,可是,現在這份心思已經淡了。

  聶瓔再沒提此事,可能他現在熱衷的是行軍作戰,找藥的事早已忘記了。

  聶瓔離開時,聶珞婉言提出讓他留住自己府上,被他回絕了。

  「我這次來京,要處理許多事,你身子虛弱,需要靜養,人多嘈雜會影響你休息。」

  聶瓔來去匆匆,只在京城待了三天,便啟程回軍,聶珞相送時,見他鎧甲罩身,躊躇滿志,猶豫了一下,道:「一定要走嗎?我聽說邊關烽火漸熄,只留駐兵守城即可,那邊酷寒勞苦,你又已封將,也算是了了少年時的抱負,不如就留下來吧。」

  聶瓔想了想,拉住他的手,懇切道:「再等我兩年,等我成功而返。」

  聶珞在心裡苦笑。一早他就知道聶瓔不會為自己留下的,他的心思都放在建功立業上。

  尚記得當日離京時,那個稚氣少年眼裡的抱負,而現在,他只看到聶瓔在名利地位,聲望女人中打轉,完全迷失了自己。朝中許多重臣都成了聶瓔的黨派,他又被封將,儼然已有和太子分庭抗爭之勢,功業威望漸大,到時,只怕父王會重新考慮儲君之位了。

  終忍不住開口相勸:「太子寬厚仁義,眾望所歸,望二哥以大局為重!」

  聶瓔訝然看他,隨即淡淡一笑,抬手在他額頭輕拍了一下。

  「別胡思亂想,保重身體,等我回來。」

  聶瓔回去後,依舊書信不斷,他有時會回,有時便擱置下了,把時間都花在詩社上,太子對他很好,讓御醫常住他府上,各種補藥也不斷送來,又讓小皇子聶瓊陪他混詩社,聶瓊聰穎灑脫,和他在一起,心情也開朗了很多。

  翌年,聶瓔官拜大將軍,號威令,統掌三軍,而後邊關外族盡服,連年戰火告一段落。

  那年冬日,聶瓔終於班師回朝,不是一個人,他身邊還跟著羌月族的公主赫連,公主很美,颯爽英姿,跟他很般配。

  並不感到意外,只有一種徹心的痛,那笑顏再不會屬於他,不,也許,從來都沒有真正屬於過他。

  聶瓔臉色陰鬱冷峻,見到他,只問了一句。

  「聽說你要成親?」

  那只是官員的攀附之舉,聶珞並沒放在心上,卻沒想到聶瓔在朝中遍佈眼線,只是求親這種小事,也會這麼快知道。

  他沒作解釋,聶瓔也沒再多問,淡淡敷衍幾句便離開了。

  這次相聚,感覺彼此疏遠了許多,連他設宴為聶瓔接風,也被回絕了。

  是啊,他現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將軍,交往應酬的該是當朝重臣,將來奪權中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的人,而不是自己這種只掛虛名的王爺。

  再次見面是在父王宴請羌月公主的夜宴上,聽說那其實是聯姻之宴,所以他參加了。

  賀禮是罡謁,這些年,是這柄劍陪他一起走過來的,沒一日不拂拭,只等著它的主人歸來,不過,現在他決定將它物歸原主,罡謁有更配得起它的人。

  呈禮時無視聶瓔震驚的臉孔,他只輕輕說了一句:「恭喜二皇兄。」

  整場宴會裡,他沒有再去看聶瓔,而是和大臣們飲酒作樂,談笑風生。

  酒酣人醉,他獨自起身出去,來到聶瓔的宮殿,自他們搬出去後,這裡就空了,景物依舊,卻不見舊時人。

  身後傳來腳步聲,沉穩、堅定,不用回頭,他也知那是聶瓔。

  聶瓔走上前,臉上陰霾密佈。

  「你知不知道飲酒對你身子不好?為什麼要那麼拚命地喝?」

  聶珞淡淡一笑:「因為我很開心,二皇兄要成親了,不該開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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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novelfly參加論壇辯論大賽, 獲得現金18Ds幣.


  聶瓔不知道,其實他酒量也好,平時滴酒不沾,是怕身子撐不住,他想把身子養好些,等聶瓔歸來,誰知等到最後,等到的卻是他跟別的女人聯姻的盛宴!

  所以,現在已經無需擔心了,撐了這麼多年,他累了。

  聶瓔臉色更加陰沉,冷笑道:「我看不出你在為我開心,我只看到大庭廣眾下你輕浮不檢的樣子,你應了婚事,有了女人,已經不再需要我,所以便把劍還給我對不對?」

  「輕浮?」輕輕重複,咀嚼字裡行間的苦澀含義。

  胸口裂心的痛,是聶瓔在折磨他,用輕淡淡的話語毫不留情折磨他的心。

  「我已成年了,找女人並不為過,二皇兄未免管得太寬了!」

  他淡笑著轉身離開,胳膊卻被抓住扯了回來,聶瓔冷聲問:「你的命玉呢?」

  領口處沒有那塊從不離身的命玉,因為他摘下來了,他不再信什麼鎮命之說,若人的命運需要一塊小小的玉來改變,不是太可悲了嗎?

  「你送給了哪個女人?馬上要回來!」

  「與你無關!」

  他被聶瓔扯著摔到旁邊的床榻上,親吻重重壓下,帶著野獸捕噬時的凶殘,讓他恐懼。

  衣衫被撩起,手在他身上肆無忌憚地遊走,瘋狂而暴烈。

  「為了討女人歡心連命都不要,你都不珍惜生命,那我這些年的堅持又為了什麼?」

  尖銳的話語利刃一般穿透心扉,他所能做的唯有撐起最後一份自尊。

  「你的事與我無關!」

  聶瓔冷笑起來。「是啊,與你無關,一切都與你無關,是我自己在自作多情,既然你不在乎我,那麼,我又何必在乎你?!」

  劇痛從身下傳來,帶著瘋狂的利刃瞬間將他的身體劈成了兩半,沒有憐惜的溫存,只感到一種無法言說的痛,全身乃至那顆心都在痛。

  所有反抗在男人的暴力下顯得那麼可笑,他咬緊牙,任由那份痛在身上遊走,一次次,隨著男人的律動不斷撞擊著他的心。

  這裡是他和聶瓔的寢宮,他曾不止一次幻想過和聶瓔在此溫存,但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毫無憐惜的對待,有的,只是瘋狂的索取和放縱。

  胸口越來越痛,血腥的味道溢出了嘴邊,順著臉頰慢慢流下。

  「小珞……」耳邊傳來驚慌失措的呼喚,好半天才將他的神智換回。

  他掙扎著從床上爬起,理好凌亂的衣衫,聶瓔臉上寫滿懊悔,顫抖著手想來扶他,被他冷冷推開。

  他靠在床邊,讓自己盡量可以平靜地說話。

  「命玉我沒有送人,只是不想戴了而已,因為我活夠了!也許當年父親過世時,我就該陪他一起去的,我想那樣我一定快活得多!」

  之後怎麼回的王府他記不清了,只記得倒在床上,陷入昏迷前,對侍童道:「不許找太醫,不管我發生任何事!」

  再醒來時,周圍藥香繚繞,一直負責為他診病的何太醫守在床前,侍童沒聽他的吩咐,是因為聶瓔的威逼。

  洞察世事的老太醫什麼都沒問,只告訴他聶瓔一直守候著他,直到被皇命催促去追捕七皇子,才不得不離開。

  在他昏迷期間,發生了許多事,七皇弟被追捕,太子被軟禁,山雨欲來風滿樓,他知道,有張陰謀的羅網將他們所有人都罩在了裡面。

  聶瓔很快就回來了,他正在沉睡,恍惚中感到有人上了床,從後面將他緊緊擁住。

  「別恨我好嗎?」

  他下意識地去躲避.卻被擁的更緊。

  「即使恨,也不要恨太久,因為我找到冰蟾了,你的病很快就會痊癒,開不開心?」

  語調很輕鬆,卻異常嘶啞。

  他心中一動,道:「太子和七皇弟都對我很好,如果你答應不傷害他們,我就原諒你。」

  聶瓔沉默半晌,手撫他的鬢髮,笑起來。

  「怎麼會呢?我是永嵊的將軍,守護他們是我的責任,守護你,也是我的責任!答應我,別再說那些不珍惜生命的傻話,好好活下去!」

  撫摸他的手很輕柔,讓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聶瓔坐在廊下,拂拭愛劍的動作。

  熟悉的胸膛讓他找到安穩的感覺,倦意湧上,迷糊中隱隱聽到無奈囈語。

  「多想,這樣一直陪著你,即使被你怨恨……」

  再見聶瓔,是他中毒垂危之時,那時,他才明白當日那番話的真正含義,也感受到聶瓔在說那話時,心裡充滿的絕望。

  他為了救自己,用生命和皇叔交換了冰蟾,真是個傻瓜,自己這麼多年撐著病體只是為了他,若他去了,那自己對這塵世還有什麼好留戀?

  把命玉給聶瓔戴上,這是自己所有的感情,這次,絕不允許他再拒絕。

  淚眼中感到有只顫抖的手撫上他額頭。

  「小珞,一個剛甦醒的人沒精力安慰你,所以,別哭了。」

  似曾相識的話語,讓聶珞笑了起來,他知道自己祈禱成真,聶瓔為他回來了。

  雙手緊握,定定看著聶瓔。

  「給你一個照顧我的機會,以後不許再離開!」

  回到王府後,因為勞累,聶珞躺了兩天,用冰蟾做引的藥他已服了,藥效似乎不錯,沒像以前那樣纏綿病榻。

  聶瓔也向父王交了帥印,言明自己要長留京師,他住進了聶珞的府上,說辭是,兩人都大病初癒,住在一起方便照顧。

  沒人再提那位羌月公主,直到一天赫連求見,聶珞才想到二哥還有位未婚妻。

  聶瓔去了聶琦那裡商討登基大典的事,聶珞心情複雜地請她進來。

  赫連面帶傲然,上下打量他許久,才道:「我早就知道你這個人,甚至在來之前,還想殺了你,可是現在,我卻希望你長命百歲。」

  聶珞大感意外,「為什麼?」

  「因為你若有事,聶大哥一定會陪你一起去。我喜歡他,不想看他傷心。」

  赫連笑了笑,又道:「我們做筆交易吧,我無意中聽到的一個秘密,這件事我想聶大哥一定不會說,那個狐狸太子更不會說,我告訴你,條件是你答應我一件事。」

  「我不會把二哥讓給你的!」

  赫連撲哧一笑:「我不要聶大哥,別人轉手的東西我才不稀罕,我要你!」

  「啊?」

  「我住進你的王府,你要每天陪我,寫詩作畫,騎馬踏青,什麼都好,就是不許陪聶大哥。」

  聶珞越發奇怪,「當然可以,只是,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追了聶大哥兩年,都得不到他一顧,我想讓他嘗嘗被心上人忽視的感覺,光是想想他生悶氣的模樣,我就覺得很開心了。」

  聶珞看著赫連,她笑得很甜,卻讓人心疼。

  這個爽直率性的女子啊,必是愛極了聶瓔,才捨不得他有半點兒傷心,這樣做與其說是報復,倒不如說是想多記住些有關他的事,哪怕,只是生氣的表情。

  他點點頭:「好,我答應你。」

  聶瓔回到府時,已是日暮時分,臥室裡沒有點燈,他剛推門進去,就被人用力摟住,淡淡藥香傳來,是他最珍惜的人。

  「怎麼了?」

  回答他的是送上來的顫抖的雙唇,聶珞緊緊抱住他,吻得那麼青澀,卻輕易燃起他心中所有的熱情。

  「抱我,二哥,我想要你,現在……」

  話說得語無倫次,卻清楚表達聶珞的心境,聶瓔回應了他的吻,遲疑道:「你的身子……」

  「我很好,很好,二哥,回應我!」

  軟榻承受了纏綿在一起肢體的重量,衣衫褪下,熱吻像火,在聶珞體上一處處點燃,肆虐的熱情在空中瀰漫,埋首聶瓔頸間,任由他在自己身上放肆的耕耘,眼淚因劇烈的律動不由自主淌落,那是徹人心肺的歡欣。

  男人的汗滴隨著交纏部位溢到他身上,帶著熱情時固有的麝香氣味,讓他心醉。

  『你可知為何太子不顧忌聶大哥的兵權?那是因為他們的約定,五年前聶大哥離開京師時,對太子說,他可訓練出最強的軍隊,永鎮邊陲,條件只有一個,在他離開的日子裡,好好照顧你,等他找到冰蟾,他會回來找你,將兵權拱手相讓。

  你真以為太子對你的照料是出於他對你的關心?他只是看出你有利用價值,即使是現在,太子也不想放你走,有你在,聶大哥就一定會幫他,有強將為他掌領兵權,他的江山固若金湯。』

  淡淡話語在腦海裡不斷迴旋,和靜夜中傳來的喘息聲糾纏到一起,緊抱住聶瓔,吻著他火熱的肌膚,聶珞顫抖的聲音問:「二哥,我該如何做,才能報答你的這番深情?」

  聶珞的熱情讓聶瓔深感意外,原以為那場暴力情事後,聶珞會排斥他很久,沒想到這麼快就接受了他,像不知饜足的小獸,纏著他,哄著他,一次次接受他熱情的挑戰。

  情慾的發洩讓人滿足,吻著慵懶蜷在懷裡的情人,聶瓔道:「以後別再叫我二哥了,我們現在這種關係,聽起來很奇怪。」

  「不,你是我的二哥,永遠都是!」

  赫連如約,來聶珞府上住了幾天,在攪亂一池春水後,終於心滿意足地離開,鬱悶了幾天的大將軍總算開了顏,準備跟情人好好敘情,把這幾天的空白補回來。

  「不行啊,二哥,你中毒昏迷時,我曾許願保佑你,現在你好了,我要去還願,齋戒沐浴,以示誠心,那事先放放,反正我們以後有的是時間,也不急於一時。」

  想到自己昏迷時,迷糊聽剄聶珞求的觀音如來玉帝大尊,還有那些叫不上名的各路神仙,聶瓔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不會是打算一家家的還願吧?」

  「是啊,二哥,我們越來越心有靈犀了。」聶珞笑著拉過他的手,「一起去吧。」

  雙手相執,眉間含笑,乖巧的模樣一如當年。

  風起長廊,捲起沉靜思緒,依稀看到那個小人兒站在廊下,脆生生的聲音說:「二皇兄,我們做朋友吧!」

  那時起,他就知道自己放不下了。

  陪伴他,疼愛他,守護他,願為他傾盡自己所有一切,只是為他!

  番外二

  第一百零一次謀殺

  對面有位紫衫公子翩翩走來。眉眼輕佻,步履輕飄,證明此人長期沉迷酒色,身子已被淘空,那點兒內功有等於無。刺殺這種軟腳蝦簡直有損自己的英名。

  這是他第一百次任務,百,是一個新的開端,在失敗了九十九次後,這次,他有自信一定會成功。

  他是殺手,紅塵的殺手。紅塵,江湖上最厲害殺手組織的名字。

  曾經有句話——只要你還身處紅塵中,就逃不開紅塵組織的追殺!

  不過……那都是過往雲煙啦!自從他主子、紅塵的主人和親親愛人雙宿雙棲後,紅塵的聲望在江湖上就大不如以前。

  而他,也因封劍了三年,早在殺手排行榜上名落孫山,現在重出江湖,才體會到現實的殘酷。殺手這行實在太興隆了,興隆到像他這樣的三流殺手走在大街上,一個招牌砸下來,至少壓死兩三個,沒壓死的那些一定是一流群裡的,才能在千鈞一髮間從容躲過。

  接生意的叫價聲比梅花渡街頭的菜場還熱鬧,憑他這小巧身材、娃娃臉型,能搶到生意已經很不錯了。

  當年的百萬酬金是不敢想了,有個百兩,就要偷著笑了,在被某人胡攪蠻纏,而導致他九十九次失手後,酬金更是一路直下,這次,就只有二十兩,還是扯碎上衣,踩破長靴,外帶出賣色相,把幾個對手迷暈後,拼下來的戰績。

  二十兩!媽的,人家張屠戶宰頭豬叫價也不止二十兩,他居然還不如一個屠夫!

  所以,這次一定要成功!

  小萄握握袖間短刃,臉上堆起微笑,迎上前去。

  短刃薄如紙,軟如緞,錯身間貫入對方心臟,可一刀致命,甚至,技巧達到,連血都不會出。月黑殺人夜,那是外行說的話,鬧市裡,擦肩而過間殺人於無形,才是殺人的最高境界,主子語錄第二條——殺人,是門優雅的學問,有技巧的出手,可以讓獵物在瞬間得到撞擊的快感,不是恐懼,而是快樂。

  現在,主子把這門學問都用在床上了,讓情人獵物得到快感,快樂的喊聲從天黑叫到天亮。

  獵物越來越近,嗜血興奮湧上,心跳反而靜下。冷靜,是殺手最基本的條件。

  短刃握與掌中,嘴角劃過漫不經心的微笑,擦肩而過時,右手送出,逼近對方心房。

  「哎喲!」慘叫聲把小萄嚇得一哆嗦,手掌上黏稠稠的,不是血,而是兩個碎雞蛋,半個雞蛋殼還貼在他手背上。

  發出慘叫的是個挎雞蛋籃子的老太大,揪住他大叫:「臭小子,賠我的雞蛋!」

  耳朵被震的嗡嗡響,嚴重懷疑這老太大練過獅子吼,鬼才知道雞蛋怎麼會飛到他手上,不對,雞蛋不是問題,問題是他的獵物……

  「小萄,這麼巧?你也來趕集?」

  手腕被緊握住,說話的是個相貌英挺的男子,還一臉欠打的笑,正是破壞了他九十九次任務的元兇霍青。

  突然明白那莫名其妙飛來的雞蛋是怎麼回事了。

  這傢伙是狗!

  「幾十里外的集市,你怎麼嗅來的?」小萄從牙縫裡擠字,眼神還不忘盯住那個剛走過去的獵物,他的二十兩馬上就要打水漂了。

  右手被握住,出左手,他左手的彈指神功也不錯的,這個距離絕對下手不留情。

  神指彈出,獵物沒倒,老太太籃裡的雞蛋倒碎了三個,換來一聲怒罵:「你這個挨千刀的免崽子……」

  兩手都被霍青抓住,腦門上挨了老太太一記鍋貼,小萄大怒,早把那二十兩拋到了九霄雲外,拾腿掹踢霍青下位,被他橫腿擋住,一攔一架,於是對面那籃雞蛋整個飛上了天。

  兩人對視,都從對方眼中捕捉到「慘了」的眼神。

  見老太大抬腳抽鞋底,霍青慌忙掏出一兩銀子扔過去,拉著小萄就跑。

  跑出好遠才停下,霍青笑道:「沒事了沒事了,那老太太沒這麼快的腳力,哎喲……」

  小腿被狠踢一腳,跟著腹上兩拳,小萄邊打邊罵:「我好不容易才搶到的生意,二十兩,你賠我!」

  「我賠賠賠,你想要,二十兩金子我都賠給你,打輕點兒。」

  「不是錢的問題!混蛋,加今天這次,這五個月,你一共攪黃了我一百次買賣,我一世英明都毀在你手裡了。」

  「你有什麼英明?嘿嘿,你以前只是個小內侍……」

  頂嘴的下場是嘴角挨了一記豹……不,貓拳,雖然張牙舞爪,但貓永遠是貓,最多是只小野貓,麻辣辣,香噴噴的小野貓。

  小萄停下拳頭,狐疑地看霍青。

  臉相癡呆,傻笑不停,如果再有嘴角抽搐的症狀,那就是抽風了。是不是自己下拳太重,把他打傻了?這混蛋可是三品帶刀侍衛,真要是傻了,自己會很麻煩。

  「喂,你沒事吧?」

  小萄在關心他,難怪人家說打是親,罵是愛。

  幸福一上來,也不覺得身上有多痛了,霍青小狗一樣哈哈著湊上前。

  「沒事沒事,想打儘管打,不過,別打臉,也別打下身,關係到你今後的性福,哎喲……」小萄面露猙獰,一拳搗在他腹上。

  既然苦主說儘管打,那他絕不會客氣,最後留他一口氣,拖他回家就好。

  霍青回到酒館時的模樣四個字就能形容——慘不忍睹。

  正在櫃前理賬的聶瓊嚇了一跳,第一反應就是:「你跌水溝了?被狗咬了?被馬蜂蜇了?被人當採花大盜扁了?」

  「不。」霍青一臉平靜,「我只是被貓抓了。」

  聶瓊瞥了眼隨後跟進的小萄。

  「這幾個月來你差不多每天都被貓抓,連一隻貓都鬥不過,以後不許說是我的侍衛,我丟不起那人。」

  「主子,那是只小野貓,要慢慢訓才能聽話,哎喲……」

  雪上加霜,後腰被擂了一拳,霍青皺眉捂腰。

  「快回房敷塊膏藥,順便換件衣服,這副模樣,別人還以為我們酒館進來乞丐了。咦,這帳少算了兩錢銀子,是小千,下次在他工錢裡扣。」

  廚房立刻傳來一聲震天呼號,小千跑出來,拉住聶瓊的衣袖淚眼婆娑:「大掌櫃的,手下留情啊。」

  鍾離醉正靠牆喝酒,見狀勸道:「小富貴,都是老夥計,通融一下。」

  「二掌櫃的英明!」

  「一次扣除太可憐,就一個月在他工錢裡扣一個銅板好了。」

  小千石化,淚眼由婆娑換泉湧。「那、那跟大掌櫃的做法有什麼不同?」

  「當然有。」鍾離醉笑得很溫柔,「至少我沒在精神上壓搾你啊。」

  撲通!小千一口氣沒上來,直接暈倒。

  「天干物燥,是容易犯暈了。」聶瓊經驗老道地扯嗓子叫人,「小百小萬,弄碗冰糖水來給小千灌灌,記住,冰糖的錢要算在他帳上……」

  話音未落,在地上躺著的小夥計詐屍而起,竄回了廚房。

  鍾離醉走到聶瓊身邊,摟腰吃豆腐,笑道:「小富貴,你好歹也是個王爺,別老在小錢上斤斤引較,上次你從京城給小千他們帶的禮物都值幾十兩銀子了。」

  「一碼歸一碼。」聶瓊飛快撥著算盤珠,頭也不抬。

  「自古以來,做掌櫃的都刻薄成性,我現在在努力做一個好掌櫃,所以要努力刻薄!」

  廚房那邊傳來三聲響亮的摔倒聲。

  小萄靠著門框,冷眼看這一幕。

  諸如此類的鬧劇一天上演好幾出,這掌櫃二人都是他的主子,不同的是,聶瓊是他名義上的主子,而鍾離醉才是他真正的主子,也是紅塵的主人。

  他只見過一次鍾離醉出手,五名頂級殺手聯劍也沒能在他手下走上幾招,他想,如果主子想要殺誰,這世上絕沒人能躲得過。

  可就是這樣出色的一個人,卻甘心守在鄉下小酒館裡,過平淡無味的日子,人家說傾城為紅顏,可聶瓊,這位永嵊皇朝的小皇子,離傾國傾城還差遠了,最多傾一個府……

  在鹹豬手的騷擾下,聶瓊勉強理完帳,抬起頭,發現了靠在門旁的漏網小魚。

  「小萄,你在發什麼楞?院裡的酒醅還沒拌好,你去攪拌一下,順便叫霍青來吃飯。」

  他是殺手,手裡拿的應該是利劍,而不是酒棍!

  正想反駁,從旁邊射來兩道狠厲目光,是鍾離醉。

  小萄立刻應了一聲,乖乖跑去後院拌酒醅。

  主子語錄第三條——殺手,要對上司命令絕對服從。

  小萄攪拌完酒醅,又跑去霍青房裡叫他吃飯,門虛掩著,推門一看,見他趴在床上睡得正香。

  看來當保鏢比當殺手更累。

  小萄走過去,伸手推人,「大狗,開飯了,吃了飯再睡。」

  「別吵!小萄好可愛……」後面那句是夢話,伴隨著夢話,臉上還浮出傻笑表情。

  小萄歪頭看他。

  霍青長相俊朗,身材高挑,再加上皇家侍衛這個頭銜,基本稱得上人中龍鳳,卻偏偏腦子糊塗,選了個布衣王爺當主子不說,還整天狗腿的圍著自己轉,很像他幼時養的那條大黃狗,看起來凶殘殘的,其實最白癡,兩個肉包子餵下來,就把他當親人了。

  幾塊烏青點綴得很可愛,小萄捏他的臉,繼續叫:「起來啦,再晚些,可沒食餵你。」

  霍青睜開眼第一句話:「小萄在衝我笑哦,我果然在做夢。」

  難道他平時很凶?想想主子語錄裡對殺手素質的要求,小萄檢討自己,冷不防一張大臉湊過來,在他唇上狠狠親了一下,霍青心滿意足地嘖嘴:「小野貓味道果然不錯。」

  偷香的人在下一刻被扯到了地上,跟著被子蓋上身,拳腳雷雨般招呼下來。

  主子語錄暫且放放,有這條大狗在身邊,他永遠無法保持冷靜。

  「救命……」哀叫聲聲傳千里。

  吃飯時,小夥計們都主動給霍青騰地方,一臉同情。這年頭,皇家侍衛也不好當啊,還是他們這些小百姓好,至少不會每天被人打得像豬頭。

  小百很體貼地為他夾菜:「霍大哥,吃苦瓜,清火。」

  「再來碗雞湯,順氣。」小萬湯碗送上。

  小千也不甘寂寞道:「霍大哥,那只野貓別養了,野性難馴,只怕它還沒變成家貓,你先死而後已了,我家小貓快生仔兒了,趕明兒送你一隻,虎皮紋兒,絕對可愛……」

  陰惻惻殺氣撲面而來,小千抖了抖,立刻閉嘴吃飯。

  一筷子肉絲夾進霍青碗裡,小萄惡狠狠道:「吃!」

  自家養的狗,怎麼能讓別人喂?夾菜夾菜,撐死他也比他變節好。

  霍青碗裡轉眼堆成了小山,他一臉幸福的挖山不止。

  小萄太溫柔了,體諒他每天跟蹤辛苦,在幫他補充體力呢,絕不能辜負他的心意。

  入夜,熱鬧了一天的小酒館終於靜了下來,後院裡,小萄正在埋頭拌酒醅,做事是假,守株待兔才是真。

  肥肥的兔子終於出現了。

  鍾離醉正品著酒往掌櫃房裡走,現在他的身份是二掌櫃,所以,每晚交待財政是很必要的,當然,地點是床上。

  「主子。」小萄從酒缸上跳下來,跪在了他面前,「求主子指點我武功,哪怕只一二也好。」

  鍾離醉鳳眼微瞇:「你要學武功?非殺人技巧?」

  「有什麼不同嗎?」

  「當然不同,殺人最重要的不是武功,否則大俠都可以去當殺手了。」

  好深奧,回頭一定要把這句話歸總到語錄裡去。

  小萄忙問:「那,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無情!」

  夜空傳來悠揚樂聲,是聶瓊的笛聲。

  看著他坐在房頂的側影,鍾離醉微微一笑:「無情,是殺手的最高境界。毫不猶豫殺你最親的人,如果你能做到,我便教你所有技巧和武功,讓你成為天下第一!」

  霍青在梅花渡走了一整圈,撐脹感覺總算好些了,回到院裡,見小萄正坐在一個空酒缸上發呆。「小萄,你怎麼了?」

  小萄瞥了他一眼,拍拍酒缸邊緣,「坐。」

  受寵若驚,霍青立刻跳上去。

  小野貓的桃花眼實在太可愛了,以後要交待他不能這樣亂瞟。

  霍青神遊中,卻聽小萄道:「自進入紅塵,我就發誓要做最好的殺手,我一直很努力,可到現在連二流的都排不上。」

  「有些事不是努力就一定能成功的,還要有天賦……」糟糕,說錯話了。

  霍青立刻穩住下盤,以防被踹下缸。

  小萄意外的沒炸毛,只垂下頭,幽幽歎了口氣。

  膽子上來,霍青伸手搭上他的肩,問:「為什麼你一定要做最好的殺手?」

  「因為佣金啊。」小萄白了他一眼。

  眼神被霍青自動歸結為媚眼,登時三魂出竅,心旌神搖,把家底賣得精光。

  「喜歡錢,我的全部給你,我家是京城最大的綢商,送你一座金山也綽綽有餘。」

  「還有名氣。」

  「要名氣,那也簡單,我薦你進宮,以你的條件,幾年就能混個三品侍衛了,不比一個藏頭露尾的殺手強?」

  說得好像很對哦。不,不對!

  「其實,錢跟名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做殺手是我的夢想!主子告訴我,如果我可以做到無情,殺自己最親的人,他就幫我達成夢想,可是,我沒有親人。」

  「這樣啊……」霍青撓撓頭,「那你有沒有最喜歡的人?就比如說——我吧?來殺我吧!」

  「白癡啊你,送死的事也來自薦。」

  小萄沒好氣地瞪他,「別煩我了,讓我再好好想想,對了,主子語錄。」

  從懷裡掏出主子語錄,來回翻看,霍青在旁邊小聲問:「小萄,你真那麼想成為一流殺手?」

  「當然!」

  「那,我一定會幫你達成夢想!」

  霍青發下宏願的第三天,被一封家書召了回去。

  臨行前,他拉著小萄的手,一臉淒切。「小萄,我不在家的時候,你要多吃飯,少幹活,養得白白胖胖的,別太想我,以防相思成疾,但也不能不想……」

  「知道了!」小萄很不耐煩,要不是看在即將離別的份上,才不會允許他拉自己的手這麼久,還摸來摸去,明顯吃豆腐。

  「你又不是不回來,囉囉嗦嗦的像交待後事……」

  呸,這話說得太不吉利,小萄啐了一口,道:「早去早回,你不在,我要伺候兩個主子,太辛苦。」

  「好好好。」

  霍青連連點頭,又湊上來左抱右蹭,就在小萄準備暴走時,才放開他,打馬上路。

  「大狗,等等。」

  霍青的馬走不多遠,小萄又從後面追了上來,將一包乾糧塞過去。

  唉,最近餵狗喂習慣了,習慣,真是件可怕的事。

  小野貓在關心他!

  霍青眉開眼笑,立刻想下馬再來番十里相送,被小萄一巴掌拍在馬屁股上。

  「滾!」

  塵土飛揚,身影漸遠,小萄轉過身,臉上狡黠笑起。

  嘿嘿,大狗走了,沒人搞破壞,他的第一百零一次任務絕對成功。

  從口袋裡掏出一封信,是昨晚剛接下的任務,這次沒酬金,只寫有地點、獵物,問他有沒有興趣。當然有!就算白干,他也認了,現在最重要的是闖出名號,有了名氣,還怕財源不滾滾來嗎?

  次日傍晚,小萄趕到指定地點——城裡最繁華的一家妓院。

  獵物是在妓院做事的花農,背駝耳聾,很好認。

  小萄潛進去時,他正在後院擺弄花圃,小萄只看到一個大大的駝背。

  呼吸粗重,步履蹣跚,是個極普通的老農。

  這樣一個人,會跟誰有莫大的仇怨,以至於被買兇殺人?

  小萄用力搖頭,甩開紛雜思緒。

  主子語錄說:殺手,只是工具,需要知道的是獵物的習慣背景,而不是獵殺原因。

  慢慢向前走近,老人沒回頭,聾子是聽不到聲音的。

  還是不對,腦子很亂,集中不起精神,狩獵瞬間,總有事發生,可今天卻靜得出奇。

  『小富貴,霍青家裡有什麼事,要急著叫他回去?』

  『好像是訂親……』

  對,自從昨晚無意中聽到這番話後,他就開始不對勁兒,一心想殺人,不是殺老農,而是霍青。說什麼狗不嫌家貧,一有香肉包,他就立刻變節,等他回來,一定把他做成狗肉叉燒!

  可是,他不會再回來了吧?他家那麼有錢,娶了老婆,就不會再做侍衛了,不會再窩在小酒館裡,更不會在自己出任務時,出手相攔。

  混蛋,走就走,幹麼騙他說還會回來,害自己到現在都抱著期望,期望能被他攔住。

  老農站起身,似要離開,小萄回神,立刻竄身上前,手起刀落。

  刀鋒在老人後背處停住,他在等待,等待被攔截。

  通常這個時候,霍青一定會出現,他希望跟以往一百次一樣,在最後關鍵時刻失敗。

  沒人出現。靜夜微風,清清涼涼,花園裡除了他和老農,連個鬼影都沒有。

  小萄的第一百零一次任務失敗了,跟以往不同,這次沒人攔他,是他自己放棄的。

  怎麼說他也是職業殺手,還沒落魄到靠殺個殘疾老人換取聲譽。

  下次,下次他一定成功!

  往回走,垂在袖間的手發著顫,心沉甸甸的,跟那柄利刀一樣冰涼。

  他被遺忘了,成了野貓……

  「霍大爺,小紅玉正等著您呢。」

  吆喝聲傳來,小萄抬頭看去,見一名公子隨龜公走上樓,背影依稀是霍青。

  訂親?嫖妓?

  不及細想,小萄縱身奔上,可是,走廊人太多,等他追過去,已不見那人去向。

  不見了,就一間間找,找到後,先姦後殺!

  抬腿踹開一間房門,換來的是女人的驚呼,見姦夫不是霍青,小萄退出去,接著踹第二間,反應同上,然後是第三間,第四間,在踹到第八間時,老鴇趕了過來。

  「哪裡來的野小子?想幹什麼?」

  「找男人!」說話間,第九問臥室遭殃。

  老鴇上下打量小萄, 一臉詭異的笑。

  「想找男人,得去隔壁的青袖坊,不過那些小倌兒長得比你可差遠了……」

  話音未落,她便很倒霉的被揪起,扔下了樓。

  還好有人攔腰抱住她,見是個俊俏男子,老鴇臉上立刻笑開了花,正要扭捏道謝,卻被男子順手扔到地上。

  他躍上二樓,攔住了正在炸毛亂竄的小萄。

  「小萄,你在幹什麼?」

  轉頭見是那只整天膩自己的大狗,小萄迎面就是一拳。

  「混蛋,敢嫖妓,敢訂親,敢在我出手時不攔,唔……」

  罵聲消失,唇被封緘,熱辣辣的吻送了過來。

  「混蛋,混蛋……」

  鼻音怨語把調情氣氛發揮得淋漓盡致。

  使上渾身解數,才把小萄的炸毛撫平,霍青抬眼看周圍,見眾人皆石化,忙抱起還處於迷糊狀態的人,飛身而去。

  回到投宿的客棧,霍青剛把小萄放下,胸口就挨了一拳。

  「敢去嫖妓!」

  「我沒嫖妓!」

  「沒嫖妓幹嘛去妓院?」

  「我……」

  見霍青猶豫,小萄氣得轉身便走,被他一把抱住。

  「我去那裡是情非得已啊,因為、因為我要扮花農……」霍青偷眼看他,小聲道。

  耳朵被揪住,小萄大吼:「給我說明白點!」

  「是是,其實,今晚的任務是我給你的。」

  「哈?」

  「我想幫你達成夢想!我是你最親的人,你若能殺我,就算做到了無情,主子一定會把所有本事都傳給你,我怕被你覺察到,所以才扮成殘啞人……」

  「你白癡啊!」小萄額上青筋怒爆。

  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這樣做,說他白癡都是抬舉他。

  「什麼最親的人?別自作多情了,你不過是我養的狗!」

  霍青抽抽鼻子,沉默半晌,垮著腦袋轉身住外走。

  「那我走了,我大哥要訂親,讓我回家。在這裡耽擱了兩天,我得趕路……」

  「回來!」

  不敢反抗,小狗走出沒幾步,又沒精打采地乖乖回來,在下一刻被主人按在了床上。

  算了,這樣的白癡犬,全天下可能就這麼一隻了,物以稀為貴,棄養太不合算,還是拴在身邊好好調教吧。

  火熱的唇印過來,舔吻著霍青的唇角,小萄道:「我的夢想沒成真之前,不許離開,現在,謀殺繼續。」

  方式——剝皮拆骨,順便舔噬吮吻,寵物直舒服的呻吟連聲,全力奉獻。

  「小萄,盡情謀殺我吧!」

  「不著急趕路了?」

  「以後再說。」

  老哥哪有老婆重要,放浪酥軟的小野貓對著他叫春,幸福死了,精盡人亡都甘心。

  於是,為達成小萄成為一流殺手的夢想,之後的每一天裡,謀殺不斷,在床上。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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讚憂ˇ
很喜歡最後面小菊跟霍青的番外。
洛的就不怎麼喜歡了...不喜歡太沉重的故事 哈
整體來說很不錯...小攻是一見鍾情嘛!
小受...厄...不予置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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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可愛的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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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小自在路邊踩到糞便, 慌忙中不見了現金2Ds幣.


不管是正角兒或是配角的故事都好好看喔~
樊落真的太會寫文了啦~
感謝大大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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