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12
發新話題
打印

[穿越重生] 不落城(穿越時空)----延陵君

不落城(穿越時空)----延陵君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s021084 您是第4154個瀏覽者
文案
【文案】歷史是歷史,故事是故事,如有雷同,半是巧合半是作者人品不好。

人生搖落如楓葉,飛入山溪助清瘦。
山路十八彎,巖上空留仙人袖。
醉裡抓住一母猴,咱倆比比,誰更禽獸?

我來,我看……我不征服,看完了換個地方接著看。但是人間舞台上都是演員,沒有絕對意義上的觀眾,所以本文講的是站在岸上看別人游泳,最後被人拉下水的故事。

此文是帶有同人性質的心血來潮的產物,所以從一個對那個時代一點不瞭解的女主角度代入滲透。
本坑主向來不擅長板臉,寫文也常愛惡搞給人洩氣兒,於是乎大家千萬不要把文當成歷史看,以免受到誤導;更不要板著臉看,以防被出其不意地雷到。
此外,古文不古也是我的習慣,有這方面雷點的同學請慎入。所謂理解萬歲,理解人的生活比理解人的局限更重要,本坑主的目標不是稽古考古(當然以後或許可以寫點番外介紹一下背景,以及討論史料中有爭議的部分,不過目前還米有這個打算),只是娛樂群眾和自己。

主角:方解石




引子
啊!我穿越了。
啊!我醒過來了。
啊!這他媽是什麼地方啊。
啊!我不啊了,趕緊找吃的吧,餓死老娘了。果然不該飯前空腹穿越。

不對,現在這身體不像原來那個。我趕緊找一水坑看一下,這張臉還不錯,就是左臉上有一大塊胎記。
這下我可急了,穿越之後人都是靠臉吃飯,老天待哀家何其不公--還沒來得及罵,胎記已經從水裡跳上岸來,向著樹林深處跳過去了,水面上蕩起一圈圈漣漪。那漣漪,在鄙人心中一點點蕩遠,留下無限傷感。--這樣寫無用的句子,只是為了突出貧尼有文采。
切,原來是水底下有只蛤蟆,嚇寡人一跳。

老身再回到水邊一照,呵呵……呵呵……我放心地吃飯去咯!接下來就是等著艷遇上門了。

結果接下來的三年裡,我在某森林深處棚屋裡與猴子野兔為伍,楞是一個活人也沒見著。這裡冬天賊冷,夏天賊熱,大山賊高,河水賊不深(可以洗澡),衣裳賊破,就是這個頭兒蹭蹭往上躥,原來的褂子都只能當褲衩穿了。

於是我鎮日裡穿著大褲衩子在山裡晃來晃去,晃來又晃去。

不是我安於清淨,是本路癡實在找不到出山的路。否則不至於三年下不了山。


關東篇第一 獅子·地黃·狼



第一章

初到這裡,人生地不熟。
於是一個很漂亮的男人帶我下山,去看這個世界。
我很收斂,我很低調,我啥……啥也沒幹……
好漢饒命不關我的事啊!!


初識他,是一個夕陽沉山暮靄漸臨的傍晚。

山裡剛下了雨,雨後的空氣中有清新的腐朽氣味,這氣味讓人心曠神怡,但我的籬笆被什麼野獸撞倒了,整個兒歪在一邊。
為了證明我對生活充滿信心,我要修理籬笆。我正在努力著嘗試將原來編織成的部分扯開,把根部折斷的部分卸下來重新綁牢,這件事看起來不是那麼容易。當初我為了證明自己對生活充滿信心徒手製作這個籬笆的時候,還是著實花了幾天功夫的。

「這位館主大人,看來你的領地也並不太平呢!」有人對我說,「請借一步,沒有刀劍的話這事不是那麼好辦的!」

當然我也聽不懂他的話。就聽見鼓搗姨媽死姨媽死。
但我很快反應過來,這是我三年來,不,也許是五年來見到的第一個人,不由得將他上上下下仔細打量。

他騎著皮毛油亮的栗色馬,衣衫是不錯的紫綢質地,皮膚很白,也許是被紫色映襯的緣故,腳上卻穿草鞋,腰裡插著一把戰刀和一把短刀,此刻正動作優雅地拔刀。

臉上線條有一絲僵硬,這讓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一點做作的嚴肅與世故--若在以前我是看不出這些來的--他的頭髮像個女子樣綁在腦後,鬆散地覆蓋了雙耳上緣,總地說來是個威武的年輕人,但一笑起來就完了,全露餡了,活像個年輕漂亮的姑娘。

他的眼睛瞇了起來,似是也在打量我。似是看到我有些吃驚的樣子。

「太好了太好了,終於讓我見著一個活的了!不過……這好像是」我輕輕告訴自己,「似乎是小鬼子?」這人拔出刀來指著我,刀尖晃了又晃,就在我面前比劃。

「不許過來!」老娘當初還是學過兩手的,你要是敢過來,我、我就敢跑!
不過話說回來這到底是哪兒啊!我哭死了,別人穿越都有姦情可以看,有艷遇可以賺,有金銀珠寶玉器古玩,最起碼還是在家鄉啊!為啥我一穿越就背井離鄉臥雪眠霜走路犯迷糊出門遇流氓還是洋流氓……老天啊,何等的不公平啊!

對面那個男的也挺無奈,只好微微抿了一下嘴唇,輕輕歎了口氣,似是我多麼對不起他一樣的,用膝蓋輕輕磕了一下馬肚子,然後一道白光斬下來。
我倆眼一閉尖叫一聲。光聽見山谷裡全是回音兒。

白光自下而上又畫個圓弧降落,鬆動的部分便整個倒下來,其他完好卻只是被搖搖欲墜的部分牽累的柵欄,終於掙脫了負累,倏地彈了回去又穩健地立住了。

原來只是修理籬笆,好險,好險。
∷∷∷z∷∷y∷∷z∷∷z∷∷∷
「這裡是什麼時代?什麼地方?」我在地上寫字,日本人看漢字應該莫有問題。
「你是明國人?」他反問。
「中國人!」
「你不會說日語?」
「不會!」

「那好,為了維護中日兩國人民的傳統友誼,即刻起本書所有人都改說中文。」他說。
我暈,這樣都可以,不過還是給我省了不少事。

「那麼下面……」他微微皺眉,「我要繼續剛才的情節了。你準備好了麼?」
「請便!」我一副入鄉隨俗的平靜嘴臉。
∷∷∷z∷∷y∷∷z∷∷z∷∷∷
他的眼睛瞇了起來,似是也在打量我。

「能……給我一點水麼?」他猶疑了一下,俯下身準備下馬。
「不行!你別過來!」我兩隻手在面前只是亂擺,動作誇張。
「哦?」他抱著劍笑著看我,似乎在等我拒絕的理由。背對著夕陽,陽光正從他身後散發出來,我有些睜不開眼。
我沒啥理由。只是對陌生人還是多少要講那麼點矜持的。

他笑容散盡,重重一歎,還是下得馬來,搖頭輕輕說道:「還是不要繞彎子得好……」
「對,有話直說,不用繞彎子。」

於是他走過來,伸出雙臂,緊緊地抱住我。
「快,安慰安慰我!」他說。

我一霎呆立。然後勃然大怒。
本人正義感不是十分的強烈,但當遭調戲的背運降臨到自己頭上多少都會有那麼點熱血。面對這種皮相甚好卻十分下流的衣冠禽獸,貧尼一向都是七個字:殺殺殺殺殺殺殺。

我兩拳捏緊運足內力準備給他一個兩肋插刀,他卻忽然又說:「求你快點說兩句話吧,隨便說點什麼都好,比如說人生苦短人生美好不要年紀輕輕想不開什麼的,好好安慰我兩句吧,我快要難受死了。」
我愣,抱著我原來是求我給他上政治思想教育課。

於是我又想起來了,這是古代他們不至於那麼開放,可能是所謂的一見入股(這個股在古文裡是大腿,不是臀部,請留意區分莫想歪了)的兄弟之情吧,這個情絕對不是姦情的情。

「等等,我安慰你什麼呀我,你說你叫什麼,住哪,年齡,性別,民族,血型,星座……我一樣兒也不知道,我怎麼安慰你啊?哦,就光說人生美好人生苦短,你就不打算死了?來給姐實說,你因為什麼啊?是家裡死了人?是失戀?還是上學被老師批評了?都怎麼回事兒啊?」

「姐?」
「呃……我叫解石,免貴姓方,方解石。」--得,為了圓謊,今後的穿越生涯我就變成一碳酸鈣晶體了。這個ID將伴隨我走遍天涯。
「別瞎琢磨這個了,快說說你怎麼回事兒吧!」我收住了遐思邇想,回來琢磨現在這是個什麼地方。
他從馬鞍下面扯出兩個皮囊來,還變魔術般扽出一隻山雞來,這玩意兒沒有弓箭是弄不死的,說來慚愧,住了幾年啥家業也沒置辦下來,連肉也沒吃過。

我們倆烤了雞翅膀就著皮袋子喝酒。在樹林裡一處稍微寬敞的平地,樹林陰翳,星光漏下,周圍有蛤蟆亂叫以及若干蚊子,紀念我初到此處與一個大人物的初識。
當時我的心情是,看著滋滋冒油的雞大腿,無比平靜,連身份證號都忘了。

「話說你剛才說到的情況,我都趕上了!能再見到你真好!」他盤膝坐在我旁邊,把烤的雞肉遞給我。
「喲,那哥們你挺倒霉的呀!想開點……不過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嘛!幹嘛說得那麼近乎?」我一邊把肉往嘴裡塞,一面嚼著肉含糊不清地捎帶腳勸他:「沒有過不去的關,加把勁,我看你這人挺不錯的,應該沒啥事!」

第二章

「我剛才說錯了話,你絕對不是他,可是我真的很慘的!你剛才說的類型,我都遇上了!」他把刀插在地上,搖頭娓娓道來。

於是我從他的話裡聽出了他的不幸,總結起來不外是他家是附近有名的富翁,而他爹最近又去世了,留下一大攤家業結果他壓力很大。於是跑出去做買賣因為經驗不足賠了一大筆,剛回家來,別個看他年輕無為,過去的債主又趕來催債,其中包括他爺爺的債主和他爹的債主,組織了一個討債團。看他沒得還,就把他的小甜甜綁去了,現在還關在債主那裡。鋪子裡的夥計們每天都在催他發工資,而且看著經營不下去了,有些人心思已經開始活動了。

他一面說一面哭,一面抓地上的樹枝往火堆裡砸。

總之這是一個瀕臨破產的公司。
我打個哈欠,看在那只山雞和一點米酒的份上懶洋洋地聽著。

「這有什麼不幸的,年輕人不要受點挫折就尋死覓活!」

「你說什麼?我這樣了,還不夠慘麼?還有人比我慘麼?」他暴跳如雷,一掃先前溫文的姿態,「我失敗了,我是個失敗者啊!」
「對,你是個失敗者。」我一向不擅長勸人,但擅長順水推舟。

「可是他們那些人竟然落井下石……」
「對,他們都是王八蛋。」我依然是我。

「他們趁機……困住了我的……我的……重要的人!這真是奇恥大辱!」
「哎?你不是說令尊已經去世了麼!」故意搗亂,這才是真正的我,貧尼生平最喜看人尷尬。
「……」
「哦,那令堂?令叔?」
他一再地搖頭。

唉,看他那可憐又吞吞吐吐的樣子,說話時本來身材高大的他不合時宜地臉上要泛起潮紅,定是那一往情深青梅竹馬海誓山盟你死了我也不死的表妹或者嬌妻了。我也沒啥興趣逗了,貧尼的興趣,並不在直男身上。

生活總是這樣充滿激情,試想如果換了是你,我親愛的朋友,穿越之後三年食無魚,出無車,除了影子以外沒有一個朋友,除了一條大褲衩子沒有一件家當,你還會對這個地方有多大興趣?
這個問題可供商榷。我吃飽了肉喝足了酒聽厭了廢話正在合計問他給我指路下山,他卻幽幽地說了一句;「那是我最親愛的弟弟啊……」

譬如沙漠裡穿行的人看見了綠洲,我的眼睛在夜裡灼灼放出綠色的光彩這自不必說。不出意外,弟弟,應該是個男性。重要的人,那含義可就雋永狠了。
「你弟弟?」
「嗯,比親弟弟還要親的弟弟,是我害了他啊!」

好嘛,都有點語無倫次了。很好,就是這樣。

「你……也不用太擔心了,」我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膀,這吃完了飯不走動走動肚子多少還是難受,「話說你們是怎麼認識的?難道不是親弟弟麼?」

「啊!好了!果然哭一場心情會舒暢很多!」他長出了一口氣,像是換了個人一樣,「你怎麼打算?」他坐直了仰起臉,用腫得跟桃似的眼睛看著我,臉上那股嚴肅勁又出現了。
「啊哈?你……沒事了麼?」
「沒事了,你怎麼打算?」他一抹臉,就真的跟沒事一樣。
「我?我有什麼打算!你們這裡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當然還有好看的,我都要一一嘗試過去!」

「你就……穿這個去?」他指了指我腰間的大褲衩子。說著歎氣道:「看來你生活的,也並不好!」說著把身上的馬甲解下來,我不要他還硬給我披上。
瑟瑟秋風夜氣涼,馬甲其實也頂不得多少用,不過好歹也是人家心意。
「都怪我,害你受了這麼多苦。」一隻手搭上我肩膀,溫暖一直傳來。貧尼的胳膊一直露在料峭寒風裡受凍,突然被這暖流一襲,還有點適應不過來。
三年了啊。

但是我受苦跟你有何相干?
這句話說得實在有點不明不白,而且有以男主角(貌似現在我才是主角,你只不過是男配罷了)自居的嫌疑。

他又揭下一件衣服來給我圍上,他的衣服尺寸有點大,我就裹在袍子裡面縮手縮腳的。
衣服真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啊,穿上它還真的就不會冷了。

「跟你在一起,讓人覺得意外的輕鬆呢!幸好不是他!」他微笑著說,露出兩行白牙,臉上映著篝火的紅艷。

寂靜的山林裡,偶然響過一聲鳥鳴。如水的夜色,一霎凝結。好睏,瞌睡總是在安靜的時候來襲。不過那個蹲在債主家的小甜甜(?這什麼稱呼?),應該也會覺得饑寒吧!

「走!下山!」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抱起我。我尚未完全醒過來,糊里糊塗地上了馬背,他的手從背後繞過來牽著韁繩,那栗色的小馬在山間的小路上嘚嘚噠嘚嘚噠。

就這樣,我離開了這座陪伴三年的迷宮樹林,開始了在新世界欺男霸女的生涯。
∷∷∷z∷∷y∷∷z∷∷z∷∷∷
走了半個晚上,天亮時分,一道山嶺映在面前。原來走出這座森林用不了多久。

山嶺上似是有寺廟,之下是一座市鎮,街區宛如龜甲,街上行人往來,倒還熱鬧。不遠處就是海岸,一彎碧水接天。
「我的家,就在那裡!」他指了一下那邊,我也沒看清指的是哪裡。

他倒沒帶我下山,逕直策馬朝著寺廟走去。

一路上淨遇著他的熟人,他把右手伸出來跟人打招呼就一直沒撂下,不過這個寺廟裡也倒古怪,一個和尚沒有,來來往往的人騎馬的有人牽,戴斗笠的扛著松木槍,搬東西的人裡出外進的。我們的馬順著山路一層層盤上去,一直到了一座樓不樓塔不塔的建築門前下馬。

這應該是最後一道山門了吧。

「到這寺廟裡來幹什麼?」我問。
「寺廟?」他反問我,「我們是回家啊!」

「你住在寺院裡?」
他怔了一怔,笑得前仰後合道:「對,我就住在這裡,你跟我進來吧。」

也許只是一間裝修得像寺廟的別墅吧,我跟著進來,沿途經過的丫鬟老媽子雜役什麼的都規規矩矩靠邊讓路敬禮,一路上了頂樓。門口一對小廝,左邊一身桃紅色,右邊一身柳綠色,都是面目清秀讓人看了想MUA滴咬一口的品種。

這兩個小廝看見少爺時倒不像其他人那麼恭順,目光中反倒有責怪的意思。兩雙桃花眼先是十分驚訝、繼而十分懷疑地盯著我。
主人平時也不知道是怎生嬌慣他倆,弄得如此沒規矩,連客人來了也不知道招呼。

兩個人小臉拉得老長,把紙門拉開,我的天,裡面真的是好裝潢。
再配上這兩個小孩,可謂金屋藏嬌。我打賭,他們之間絕對有姦情!哇卡卡~!有好戲看嘍~!

「久等了,我這就出發!」少爺一邊進屋坐在蓆子上,一面說:「去把衣服拿來!」
桃紅柳綠不肯動。斜眼看著我。
「這位叫方解石,很不錯吧?也是個無依無靠的人,我準備收留他住一陣子。」
桃紅柳綠表情十分詭異,分明是不情願。

其實不被歡迎也實屬正常,貧尼此番穿越過來,雖然虧了三年,但還是落下了個副好皮相,若相貌能度量的話,我雖披頭散髮外加大褲衩,但也在這兩個小廝之和的三次冪的水準上。
這年頭大家都靠臉吃飯,技不如人,自然難怪要特別心存提防。貧尼雖無心再在情海裡打滾折騰,奈何樹欲靜而風不止,對面這倆不那樣想,執意要和我爭寵,我也沒辦法。

「還不快去!順便安排他洗澡,換一身衣服。」主人顯然是有點不高興,想了想又說道:「算了,把我小時候穿的那套拿出來給他穿吧!」
兩個瞪我一眼,怏怏地去了。
第三章
我愛洗澡好多泡泡~
浸透著松香味兒的大木桶,忽悠著蒸汽的浴室,啊,有錢人家的日子真不一樣。想我在那山裡都過得是什麼日子啊,這回要好好補回來。

「呵,身材不錯嘛!」
「是呀是呀,皮膚也很光滑!」
「這麼看來真的和二公子……」
「別胡說!小心主人罰你!」

有句話說得有道理啊,再是仇深似海的人,脫了衣服見上一面也會變得親切幾分。初見之下雖不甚友好,但一聽到我要洗澡,這倆孩子可就精神了不少,也慇勤起來。
「你們兩個給我出--去!」
「哎呀有什麼關係嘛!大不了我們洗澡的時候你也陪著!」
「我們鬆骨的手法很好喲~!看樣子你要和我們一起呆上一段時間了,好好相處吧!」

「不--行!」說這話我自己心裡都在發憷。
果然兩個小孩眼圈刷地就紅了,一個說:你不肯要我們服侍,主人又要怪我們笨手笨腳了!另一個說:我們脾氣是很不好的,我們有事沒事是要切腹的,我們為了完成任務,都是有準備來的。死在你這樣一個人的手裡,我們也沒什麼好怨恨的了。

「你們兩個,這不是訛人麼!」
「不管啦不管啦,洗好了我們就出發。主公已經先走了,我們也要很快跟上去。」
「去幹什麼?」商人重利輕離別,果然是這樣。
「救人啊!」

嗯,對的,我忘記了這件事。
如果是我的戀人處在危險中,我大約是要心急如焚以至於連偷看人洗澡的時間都沒有了吧。可是,那樣一個翩翩少年,確是讓我第一眼就覺得似曾相識一般。
我想他給我的親近感,十有八九是因為他長得很像我一個老朋友,眉眼都有幾分像,特別是抱著我哭的樣子,還真他媽的令人心碎啊。再加上稍過片刻又裝得沒事人一樣的本事,那種主動要求跟你分享憂傷卻又不領你安慰的情分,幾乎別無二致,我想我見到他時,想起的便是過去也曾有過的失落感吧!

那個是我高中時的同學,一直在我後桌瞄了我三年的悶騷男班長,本小姐年輕時是活潑了點,身邊男孩子自然也不會少,但也不全是那種意義上的。可是這孩子愣是瞄著我鐵青著臉不說話,該怎麼給我帶蘋果還怎麼帶,該怎麼望著我的背影出神還怎麼出,一直到了快高考的時候終於發話說喜歡我了,但……冤孽啊,貧尼當時心情極其地惡劣,因此上對這男歡女愛的事委實逆反,年輕氣盛地給拒絕了。
再遇到他時已經是大學快畢業了,還是那麼高高瘦瘦的,笑起來很清逸。但已經不那麼害羞了,拉著我就聊班上的八卦,一氣兒說了三個半小時楞沒停下來喝口水。我當時就合計著我別是認錯人了,過去他不是這樣的人啊!
不經意瞥見他胳膊上有地方的皮膚不對勁,硬拉過來看依稀還能看出來是個誰的名字,小刀劃的。
我當時就在想,這他媽的不會是我當時造的孽吧?要是那樣的話我可沒臉活了。雖說事出有因吧,但拒絕他的時候會不會顯得有些太利落了?

他笑笑,說,我前男友,忒不是東西!可是我也是犯賤,說到底也是第一個……說著眼圈又有點潮了。
然後他又抹著眼淚笑,說,你看我這點出息,好不容易碰著老同學,淨說這個。
於是我很是糾結,就算是種種原因造成那樣一個結果,但說到底也是毀了一個老班長。我就以一個女兒身把他給掰彎了,這名聲叫我如何生受?按理說當年他在班級訓政的時候還是多麼雄性激素風發的,我就是想穿了腦袋,也想不到他也會有如今這樣一副楚楚可憐惹人傷感的受君相啊。

從那以後我決心以作一個同人女來贖自己的罪過。跟他,跟千千萬萬個他,同悲喜,共命運!不過在這之前,我還是很有興趣追尋一下姦情的。就算是彌補對那位仁兄的遺憾--當時我雖愧疚滿懷,但依然十分地想知道他們之間的內幕--而且經過這些,我對這個住在寺廟裡的富家少爺的那位小甜甜,當然也包括那對桃紅柳綠,也充滿了好奇與仰慕之情。

「喂,你在想什麼呢?傻兮兮的!」
「一看就知道在對主公動歪心思!主公可是名花有主了的!」
「我才沒有!你們這些單純的古代人不會明白的!」

「古代人是什麼意思?」
「也許是含義艱深的中國話吧?」
「可是為什麼又說我們單純呢?真是侮辱我們的人格啊~!」
「出去吧!我要脫衣服洗澡了!」
「我們才不要出……」我不由分說把這兩個推出外面,連我是個女的都沒看出來,我們之間沒有共同語言了!神經粗大這一點倒是跟他們的主人相似!

我對這裡一竅不通,因此上那件巨大墊肩和護膝的結合體,像個王八殼一樣套在我身上的時候,我坐在地上實在是動也動不得的。
桃紅柳綠一面用絲絛把我胸肋之間綁上,一面還囉哩囉嗦地說個不停。其主旨無非是他們的主人待我很好,不僅收留我還給我安排衛浴,出差還要帶在身邊,甚至還把自己第一次出門穿的衣服給我穿。在無比威嚴的主人面前,除了那誰,還有哪個能享受這等榮寵?

無比威嚴?想到這一點我就覺得好笑。如果無比威嚴是指抱著一個人哭得像個淚人。
不過看在那人對我的確算是不錯,就不在他小弟面前揭穿了。
說實話我不知道穿這衣服是不是可以出去打仗了,如果再有個防護面罩我都能鑽進毒氣裡去了。沒多久果不其然就給我腰間掛了兩把刀,一長一短,很是威風,就是行動不大方便。

回頭看桃紅柳綠也都穿上了類似的衣服,但還是一個紅一個綠。
「快走吧!還有好長的路要趕呢!」
不知怎地,要遇到麻煩的感覺撲面而來。

我們騎馬出了山門,直向東北方向,沿著海岸上的大路奔馳過去。
「我們這是去哪裡?」
「去川越!」
「還穿?」
「是去川越城,二公子就在那裡!」

走了一天多,終於在傍晚時分,我們從大路又轉向了山間的崎嶇小路,從山上看下去。無數的房屋圍著一座寺廟,人們在裡面穿梭往來。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趕集。
哇,好大的城市啊!我這就想騎馬衝下去,不用說,街上一定有那所有穿越了的女主都要吃的糖葫蘆。

「不行啊!」一隻手旁逸斜出地伸出來曳住我的馬頭,「那邊不是咱們的陣地!」
「陣地?什麼意思?這是戰場?」

桃紅柳綠微笑著看著我頷首,示意我懷疑得很正確。

「山下那些不是……」我仔細一看,再回想從進入那個男子的家,一直到出來,一路上碰到的一撥兒一撥兒的趕路的,的確,看家護院的用不著那麼多人。
「早知道我就留在寺廟裡了,我不想上戰場……」
「寺廟?你說館主大人的主城是寺廟?」

「修在山上的可不是寺麼?」
「哥哥哎,那是城堡!」
「下面那個也是城堡羅?」
「呃,你還真是什麼都不懂啊!我們的陣地在這邊……」

「我不要打仗!」我想撥轉馬頭,但被他們倆拉著轉不過來,不知誰的鞭子輕輕地,只是輕輕地刮了一下我坐騎的那部美臀,我的馬毛了。

你是電你是光你是唯一的劉翔。

我的馬做跨越障礙狀飛馳,我路過溪流,路過山崗,路過柵欄,路過人牆,路過一群男人的眼淚,一直到有人將鮮艷奪目的大旗在面前一晃,咚咚咚咚一連十五聲大鼓響,我這寶馬終於一抬前蹄將我儀態萬方地掀了下來。

「軍中不得馳騁!」就在我後背重重地撞在地上那一刻,姍姍來遲的一句暴喝。

第四章

唰唰唰,六七把明晃晃的鋼刀架在脖子上,在我還沒起身之前。
「哪裡來的刺客!膽敢行刺館主大人!」

「我沒打算行刺,現在你們館主在哪兒我還沒看見呢!」我解釋。

「放開他!」刀劍撤開,一雙手拉我起來,後背雖然摔了一下,但事實證明那套盔甲抗震能力還是不俗,穿上它上戰場實為高瞻遠矚。
他又站在我面前。身上雖穿了大鎧,頭髮依然是束起,圍著白頭巾,頗無奈的看著我苦笑。

桃紅柳綠氣喘吁吁地跑上來請罪,說沒拉住馬韁繩。

「爾等三人!赽突軍中,該當何罪!」一個光頭厲聲咆哮。
「又不是老子願意的,你叫喚啥?」
他朝我使了個眼色,緩緩地搖了搖頭,我才想到,如果打算繼續留在這裡,還是不要吵架得好,畢竟,和為貴嘛。

「好吧,我不是故意的,如有衝撞諸位,還請見諒。」我抱拳作揖,心想這樣也就結了。
「你……」光頭顯然是瞥見了抬起頭來的我的容貌,旋即便以一種YD的眼神看著我,嘴唇動了幾動,顯然還是在猶豫要不要對我好一點,但最終還是橫下臉來,厲聲喝道:「軍中自有軍法!今日館主剛宣佈軍中不得馳騁,亂闖軍營,頂風作案,定要軍法處置!」光頭一抹山羊鬍子,目光如鷹隼,左右一打量,眾人似是紛紛有贊同之意。

「好吧,既然在這個山頭上,我認罰好了!」

他看了我一眼。唉,我知道我爛泥敷不上牆,但是不打個招呼就把我誑到軍營裡也是你不好。姑奶奶我認栽,撞到槍口上別人也容不得我逍遙,關鍵是……關鍵是……我咋這麼倒霉,從今天才開始不准騎馬亂跑的,我就第一個觸犯了。
想了想,我還是將求助的目光砸向了帶我下山的少爺。

年輕英俊的館主終於發話了:「違我將令,必須重罰!」
我靠你一點也不向著我是吧?
光頭挺直了腰身歡快地喊了一聲:好嘞!來人吶,拽出去打六十軍棍嘞!主犯四十棍,從犯各十棍嘞!

「慢!不能打他!」館主又說話了。
「軍令不嚴,何以為陣?館主可不要因為此人的相貌就徇私啊!」光頭上來了認真勁頭了。

「叔父稍安勿躁,且聽我說完!」館主微微笑著,手中的扇子一下扣住,從容說道:「三年來,這少年一直在箱根山裡過著穴居野處的生活,身上只有一條破布聊以遮蔽……唉,相州的百姓,過得如此艱難,是我以前沒想到的,他們過得如此艱難,我卻還去遠征駿河,這也是我推脫不掉的過錯!從看到他那雙充滿求生慾望的眸子時,我便暗暗起誓,我氏康,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也要讓我治下的人民,不再受到貧苦、戰亂、以及各種痛苦!他,便是我守護人民的誓言之所寄托,只要我氏康在,誰也別想傷害他!」說完將刀往地上一插,目光平視遠處。

好樣的!就是這樣!我早知道你是向著我的!
不過……那天你說的都怪我害你受了這麼多苦,難道指的是這個?

「但是,軍紀不可毀傷!」他站起身來說道:「三個都是我的直屬,這六十棍,打我!」

「這就不用了吧!」我著急道:「不就幾十棍子嘛老子認罰,你犯不著這樣!」我可不想這樣就欠了別人的人情,須知人情是勾腸債,欠了就還不清的。
「主公……我們……你……」桃紅柳綠真是沒出息,話也說不出一整句來就開始掉眼淚。

「不必說了!」他脫掉上衣盤膝坐在地上,我這才發現他的身軀上,從肩頭一直到腹部,大大小小的刀傷箭傷不下二十處,疤痕交錯延伸,跟外表看上去的斯文完全不搭調,更不是個看見人就抱著哭哭啼啼的人。有那麼多的傷痕,想必也有不少可怕的經歷吧?
「叔父大人,準備好了便請開始!」他雙手合什閉上了眼睛。

光頭臉上抖了幾抖,似是極為艱難地下了決心,喚過一個愣頭愣腦的人來,提了條手臂粗細的棍子,瞄準了那後背就是一傢伙,砰地一聲,打得我心裡一抽。
「你還真打啊!」柳綠衝上去揪住行刑人的領子,想一下把他甩到一邊去,無奈那個人魁梧些,只是被他撞得連退了五六步。

「若有阻撓軍法者,依律論處!閒雜人等退開!」他面無表情地說,似乎剛才那一下並沒有大礙,又轉臉對他叔叔笑著說道:「賞不信,罰不嚴,則令不立,第一次執行新法,叔父可不要手下留情呵!」
那漢子看了看光頭,光頭想了想便緊閉了眼扭臉過去,漢子便劈劈啪啪打起了板子。

我一直站在原地看著,眼睛也沒眨一下,一直數到第六十棍。

再怎麼剛強的人,挨完這六十棍也得剩半口氣,血肉模糊是一定的,從第十四棍開始,我便聽得見自己的心跳,到打完,他抬起頭來勉強朝我這邊擠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就被桃紅柳綠給抱進營帳裡去了。
我當時傻的可以,居然忘了跟進去看看傷得怎樣了。

我一刀捅死了肇事的軍馬之後,便站在原地猶豫要不要進帳去看看他的傷勢,心說這古代人忒實在,難道軍棍不能按揭,先打個十棍,剩下的分個十幾二十年打完?
驀然想起這婆婆媽媽不是我的個性,便大踏步地走進去了。

桃紅柳綠哭得跟淚人似的,一面給換藥一面念叨說都是他們倆笨手笨腳驚了馬,害得主人挨打,如今把人打成這樣,二公子回來看見可怎麼交代?
那一眾武將原是本著探望病人的心情追進來的,結果一聽到提起二公子,臉色全都陰沉下來,有幾個更是低著頭走出帳篷去了。

「好啦,不要哭哭啼啼的了!身歷戎馬的人,也怕受傷麼?」他趴在床上,強說道:「倒是主將受傷了,各位要嚴格約束部署,小心敵人來進攻!」
「這個你就放心吧!」光頭叔叔滿懷憐惜地歎氣,「敵人離我們還有十多里地呢!」
「我們倒沒什麼,關鍵是城裡的綱成大人……他身邊才只有一千旗本啊!」
「對方的軍隊確切是多少?」
「說是有十萬之眾,其實也就八萬。」

館主氏康大人聽了此言好一陣沉默,許是這令人振奮的好消息所使然,敵人在談笑之間少了兩萬,只比自己這邊多了九倍左右。
他大抵是個能夠享受孤獨的人,於是只淡淡說了句綱成不會有事,便揮手讓大家都退出去。而享受孤獨又不徹底,將我留了下來。
眾人似是十分不習慣這剛一相識的我,竟能在這種場合下被領導單獨留下談話,是以雖撤出去,眼神也還小鋸條似的在我身上刮來刮去,特別是那個光頭,似是極為想說話,終究一聲沒吱又退出去了。




第五章
「我平生大小戰三十次,受傷二十六處,今天還是第一次傷在後背……」他微微解嘲地笑著。「你過來啊,我有話要跟你說說。」
大小戰三十次,受傷就受了二十六處,看來你戰績不怎麼樣。我沒好意思把這真心話說出來,只賴賴唧唧磨磨蹭蹭地走過去,有話沒話地問了一句你還疼不。
「你身上怎麼有血漬?」他硬堅持著伸出手來,將我臉上一塊黏糊糊的東西擦去了。
「你趴著別亂動!」我在他床前坐下來,「剛才我把馬殺了。」

「這可不好啊!唉喲……」他艱難地挪動著說:「因為自己的過錯遷怒於外物,對別人可算不上公平啊!對吧?」
「別在那聖母了……看你今天那股橫勁,怎麼第一次見到我時哭成那樣?」
「這就是活在亂世的難處嘛!」他笑道:「哪怕是獅子,要是流露出一丁點脆弱來,也會被野狗撕成碎片了!但是心裡的痛苦不說出來,又不會憑空消失!為了活下去,無論如何都得想辦法說出來。我看你不像是壞人,很幸運能遇到你並分享這個秘密呢。」

我對他的話十分的不以為然,覺得那些痛苦都是自找的。便拉下臉來說:「看你外表斯文,倒不怎麼明白事理!我看你那痛苦都是因為貪婪惹出來的,有了錢還想更多錢,有了地盤還想要更多地盤,否則在家裡快活過日子多好,非要出來打仗,說得好聽是為民眾,其實只不過是為了一己私慾吧?」
他一怔,訥訥道:「你是這樣看待我的?我只是不想讓他們知道你是女的!」

哎,你居然早就發現了?這我還真錯怪你神經粗大了。
沒必要跟你客氣,於是我接著隨口說道:「我的性別與這個沒有任何關係,我也沒有刻意隱瞞性別,只是因為我的服裝不夠得體被你誤會了。而且你為我所做的犧牲,我有我自己的分析判別,我就覺得你腦袋有包,挨打是你自找的。聰明人是把事情簡單化,白癡是把事情複雜化,你就屬於後者。人,和動物,交流上不可避免地會存在一定的問題,這個馬毛了之後啊,它不是人能控制得住的。這種情況下,就不應該罰。而且我不是你的屬下,也不是你的士兵,你的軍法管不到我頭上,你還堅持要罰我,然後又堅持自告奮勇來頂替,所以我不服氣,也不……感激,對,我一點一點也不感激你。我是說認真的。」

我想我這麼說了之後,那個第一次見我就表現出了脆弱的男生,應該會嚎啕大哭憤怒捶床從此再不理我了吧。

「你說的,有一定道理。但比起綱成所受的苦來說,我這個算不得什麼……」他托著下頦認真地說。把我隨口說出來的傷人話拿去仔細研究思想學習精神傳達任務,這種態度令我非常吐血。

「好了!你怎麼想是你的事,我不想打仗!你們跟我不是一路人!雖然很感謝你的招待,不過我們……還是……就此別過的好!嗯,各走各路吧!」
說完我就抬腿去走路,他叫我別走,我沒有聽。
反正他在床上趴著下不來,喊就喊唄,我已經決定了的事,我走我的,沒誰能攔住我。
於是,我就這樣一直走出去,走出轅門,一直把這座營寨拋在身後。
∷∷∷z∷∷y∷∷z∷∷z∷∷∷
沿著苔深泥滑的小徑向山上走去,兩旁有高聳如雲的松林,我這心裡直不是滋味。
或許,生在什麼樣的時代,不能怪那個少年吧?我不喜歡我走就是了,沒必要那樣踏雪他啊,我偷偷摸摸地走了也就好了嘛,我何必要這樣大張旗鼓的當面駁人家呢?
還有,他的臉龐在我眼前一直浮現。我看著他滿是血痕的後背,心裡始終有種一抽一抽的難過勁兒,說到底他們是軍人,一刀捅死我也沒處說理去,可是他又是何苦來,替我這個剛認識的身份地位都差那麼多的人挨軍棍呢?
我本來不是想說這些的呀,一張嘴怎麼都管不好自己了呢?
多少年了,我這脾氣怎麼一點都沒改好呢?

想來我有生以來二十幾年的軒昂壯麗的經歷,但凡有什麼不順利,多是托了這破脾氣的福。

年紀小的時候剛萌生一點曖昧情愫的時候,也是因為自己數學太差,便在搞好學習成績的宏偉目標中,響應學校老師和家長關於「動員一切可能的力量推進素質教育」的口號下,本著將過早戀愛這一負面情緒廢物利用、化戀愛為推進學習的動力的精神,看上了隔壁班的數學課代表。
說來數學課代表倒是班班都有,成績也差不了幾分,無奈只有那個數學課代表眉目清秀,於書本之外眼鏡之後尚保存有水汪汪的大眼睛一雙。如今想來那時其實不是看上了別個的數學天才,只是單純的以貌取人罷了。為此我在幾年後能平心靜氣總結過去的時候,很是下了一番痛心,來承認我並不高尚但的確庸俗這一點。
於是大家混起來上自習的時候便常蒙他指點迷津,因學習業務需要,別個給你講解題目時常要用目光詢問你懂了沒有,出於禮貌我便也以目光示意我懂了。因此上雖說是講解題目,眼來眼去的,也頗耗費眼神。

時日既久,也便成了好搭檔,飯同一起吃,覺各回家睡,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總之是焦不離孟,孟也不離焦,直到有一天他跟我最好的朋友傳說中的菁菁姑娘出雙入對儼然情侶,我才明白,不管是跳板還是跳台,基本上都是給人墊腳的。
他說咱們都是好朋友的嘛,我跟菁菁還是你給介紹的呢!今後還像以前那樣相處吧!
我說不可能,我、我喜歡你,他十分驚訝地說,啊,我以為你只當我是朋友的,但我是真的喜歡菁菁的,只好對你說抱歉了。

於是我抖出他一直夾在他最不愛學最不常翻的語文書裡的一張信紙,這是兩個月前我寫給他表白的信。雖則他語文成績並不好,但區區二百言而已,基本都是常用字,我也沒寫多少次常用字,只是把意思表達清楚了的。
菁菁看了這信,倒十分有大家夫人的涵養,暗裡狠揪了她男人胳膊一把,卻還微笑著心平氣和地勸我說許是他忘了,沒來得及拒絕你,你別生氣,我替他給你道歉了。
彼時他正在和我出於雙邊關係的上升期,現在想來也必是他與菁菁姑娘關係的攻堅階段。難怪對此事持不明確的否定態度,誰承想這後來居上原來是這個意思,配角炮灰沒人權可以理解,雖說角色是上帝這個二把刀導演安排的,把我派去龍套我都沒意見,可你對我沒意思你早說啊,哦,沒來得及拒絕我,於是如今補一個?白費倆月的眼神我得滴多少眼藥水能補回來啊?

當時我大抵不夠穩重從容,年輕氣盛荷爾蒙多,發狠說了一句:「你們倆不給我白頭偕老就是我生的!」就此再也沒機會跟他們說句話,以至於後來他二人怎樣,也不得而知。
由此白白損失兩個朋友。
初戀失敗便失敗吧,沒說一定能成,但是賠了夫人又折兵,說到底,可能不是他們倆不拿別人當人,也許還只是我自己太沒魅力了,所以才會被人直接無視。




第六章
於今總結起來,遇事太急躁,不給別人台階下,也是我情商不夠高的重要指標。若是如今處理起此事來,便微微一笑說這信都兩個月了我都不記得了你還保存什麼大勁吶?如今可不比以前,若是還趁給我解題色迷迷地盯著我可就對不起菁菁姑娘了。
簡簡單單一句話,既不失自身風度,又讓他倆有理由好生互掐一陣子,何樂而不為?惜哉當年我沒這個情操,只是十分狼狽地回來哭了小半天。

如今走向這古木陰中,不知怎的,又平白添出一股悶氣。
忽然就到了這樣地方,捲進一個完全不瞭解的世界,之所以先前三年之間都沒有發洩出來,只是因為當時我以為我到了一個自然保護區,萬萬沒想到居然是離家萬里還古代的地方。

我一不想黃袍加身二不想富甲天下三不想後宮如雲,我到底該做些什麼?
這要命的盔甲,太沉重了,我拖著蹣跚的腳步往山裡面走,直到一個傢伙打斷了我的哲學思考。

山裡有樹,樹也很高。人跳下樹,帶著片刀。
一邊砍我一邊說快點把小命交出來。我覺得他這真是完全沒必要的廢話!

幾年在山裡撲捉野兔的本領還在,身上又有一把刀,我拔出來就跟那廝對砍。他又叫了幾個同夥出來,我就跟幾個人一起對互砍。
也是他們倒霉,在我想起那麼不爽的過去心情無比惡劣時來偷襲。
這一點十分重要,本來他們可以三分鐘解決我,現在花了足足五分鐘,才把我打倒在地。

頭盔滾到一邊他們也才終於看清我的臉,我也有機會仔細看他們。他們是一群武士,看見我便興奮不已。

「你跟北條家那小子有什麼關係?」其中一個擦了一下鼻子,頗有頭腦地問我。「我認得這身衣服,是那小子第一次上戰場時穿的!」
別人好歹也是有自己城堡和獨立武裝的大地主,成分也不低了,這人一開口便是小子,言下之意顯然是自居老子了。但不知他家當有多少,成分是什麼。我暗忖他不是身份高得可怕,就是一英勇豪俠天不怕地不怕的神經短路。
「好了別廢話了,把他的首級砍下來,連帶這一身盔甲帶回去請功便是。」

我靠我心說我這不是遇上強盜了麼!
我也曾是年輕貌美的少女,也曾做過總有一天我的心上人踏著五彩祥雲來接我的夢。
一般主角在這樣危難的時候,如果自己沒什麼本事,那多半是要有人出手相救的啊!救完了一般也是要以身相許的啊!於是我又糾結了,就此刻的局勢來講我是十分的巴望有人來救,但救完了……救完了……我豈不是要……

本文的確是個狗血小白文,一切皆照著八點檔的劇情來。別個揮刀朝我頸間砍來時便聽得一聲大喝,聲音甚是洪亮,此刻雖是仲春,也被他弄得無邊落木蕭蕭下。繼而一道電光般湧出一條大漢,身高丈二腰大十圍,跳過去卡嚓卡嚓乒乒乓乓,那幾個強盜就橫屍樹林裡了。
當他轉過來時,著實把我嚇得有些腿軟。
面對救命恩人照著一般的路數以身相許也是人之常情,怎奈我命何薄,眼前這位不是翩翩少俠,而是一個剽悍男,光頭濃眉,青面獠牙,比我高三個腦袋不說,渾身的肌肉即使穿著衣服都鼓鼓著。我暗忖若是以身相許,做小攻大不了蒙著雙眼瞎來一氣,還則罷了;做受的話還不如剛才被幾個強盜給殺了呢!
而可惜我天生性別所限,無以為攻。

他仔細打量我,過來用蒲扇大手在我肩頭輕輕拍了拍,就這兩下看似輕描淡寫的愛撫,差點害得我吐了血。
他又說了兩遍「很好,很好!」似是對我甚為滿意,便俯下身將我攔腰抱起,掀上肩頭,扛大米樣扛我下山。

掙扎吧,掙扎不動,拔劍刺他吧,人家也沒明確表示要非禮我。再說好歹也是個救命恩人,只好等成為既定事實再有所行動吧。

可是他下山途中說了一句話,令我心頭真是百味雜陳,很不舒服。
他說:「主公很擔心你。」
我一霎只覺得自己成了齊天大聖無所不能。可惜的是那個人成了如來佛。
可是他如此地不放過到底為哪般啊?不就是偶然在森林裡見過一面的人麼!你至於這麼不依不饒的麼!

雖是受了杖傷,看見我回來氏康還是得意地笑了笑,說:「小太郎你幹得不錯,我就知道他不可能在這裡獨善其身的!都回去休息一下吧,我也要休息一下了!」
於是我又被扛到了自己的營帳--就在帥營外面的隔層裡,跟桃紅柳綠睡一個大通鋪,說實話打看見他倆的第一眼我就覺得他們有姦情,這回晚上我就假裝先睡著了,看他倆要幹啥,hia~hia~hia~--想到了這一節,心情似是又好了很多。
□□□¤□自¤由¤自¤在□¤□□□
入夜,軍營,星光。
躺在地上裝死,一直到那兩個人叫不醒我開始相互說私房話。

「唉,你睡得著不?」--「睡得著才怪!」
「你說主公是怎麼想的?川越眼看都撐不住了,他還不趕快出兵!二公子的脾氣,他也不是不知道。難道他真的不怕自己死得很慘?」--「主公一向都是胸有成竹的,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可是前面半年他表現可不怎麼樣!最近行事也越來越怪異了,你就說準備出兵來救援川越的事吧,這各路軍馬都調到位了,馬上要出征了,他人倒不知道哪裡去了!」--「是啊,而且一回來就帶了這麼一位回來……雖說他生得那麼……可終究這來路不明,十分可疑啊!」
「難道主公是打算讓他……所以才……不,這怎麼可能呢!」

我要看姦情!姦情!你們倆光替別個操心,一點自己的事情都沒有咩?

隱約聽見桃紅翻了個身,估計這時倆人是側著面對面了。
「你說……」這倆字咬得十分嬌憨,我心說有門,豎起了耳朵聽著。
「你說這個方解石哪裡好?主公會不會變心?」我不知他怎麼就那麼待見我,或許我就不該出現在這片土地上……

另一個說:「怎麼可能!主公或許只是慾火難耐,找個合適的人發洩一下吧!」
我囧。

「你的意思是說主公在山裡跟他……主公你怎麼能這樣……」說著說著都要哭出來了。
我始終覺得被背後造了這種謠言,該哭的人無論如何應是我才對。
「別哭嘛!」另一個勸,「二公子被困在城裡都那麼久了,主公出去打點野食也是正常嘛!」

「二公子困在城裡,身心壓力那麼大,要打野食……也該他去!」
「不,這個問題不能這樣說……」
「你那麼贊同打野食,你是不是也有這方面的打算?」聽聲音一個已經揪住另一個了,另一個似乎也沒反抗。
哈哈,終於說到正題上了!我萌點十分低,聽得心裡癢癢的。

「我怎麼可能嘛!一時片刻都沒離開你的嘛!」
「那背不住將來做了一國一城之主,就跑沒影了!或者收了什麼年輕漂亮的家臣……」
「絕對不可能的!就算做了一國一城之主,也不敢離開你的視野啊!年輕漂亮的家臣的話……你看主公對咱倆就知道了,也可以很清白的!再說……唉,北條家還能不能存續,都未可知,你我能不能都活著走回小田原,都只有佛祖知道啊!」

「清白?你跟主公是清白的?別開玩笑了!是誰跟主公比武被打傷了,害得主公給他餵了半個月的藥?」另一個的聲音明顯變得歡快起來,不似剛才那麼悲切。估計是為了沖淡一下憂傷的氣氛,故意說的,因此這館主和小蜜的故事,極有可能是杜撰出來的。雖說我現在聽得熱血沸騰,但這點理智還是有的。
「那你還不是常常賴在主公腿上躺著聽古往今來的故事!你就像個小姓的樣子麼?」
「我……我不理你了!」
「你不理我,我可要理你!」然後就聽見一陣騷動和一串低低的銀鈴般的笑聲,真是傳說中的肯愛千金輕一笑,兩個小孩動手嬉戲了一陣就抱在一起不動了,由今晚夜話結束的場景令我發散性地想到--周幽王就是一個傻X,褒姒不笑,你咯吱她不就完了!能讓美人笑不說,還能趁勢吃豆腐。

「敵軍夜襲!快戒備!」
外面不知哪個不知好歹的亂喊,打擾老娘看好戲!shit!
第七章
軍營裡一霎嘈雜起來,許多人跑來跑去,但聽見有人大聲地指揮。
桃紅柳綠也跳起來,順便把我也拽起來,說:「你去把主公叫醒!告訴小太郎好生保護他!」
「那你們呢?」
「我們當然要在帳門口盯著外面的形勢,向主公報告了!主公現在根本沒法起來指揮作戰,也許只能靠我們口頭傳達了!」

寨子外面燈火輝煌,敵人的數量看來不在少數。
第一次離戰場這麼近,只聽見外面吶喊聲不絕。我戰戰兢兢地走進裡面帳篷,心裡在琢磨拉哪根繩子或者按哪個按鈕那個叫小太郎的壯漢會出現,但卻看見床上趴著的那個人,不由得有點怪怪的感覺。

裡面燈光昏暗我也看不太清楚,直來到床前才看見那人依然在睡著。
就算跟我沒什麼關係,這敵人來襲我也有些緊張,正主兒居然還在睡覺?

他後背上墊了乾淨的絹布,身上散發出一股藥的氣味。枕著前臂,安詳地睡著。我忽然覺得其實這個人也挺有意思的,需要他下達什麼命令時再叫醒他不遲,何必現在就打斷他的夢呢?便撿了隻馬軋過來坐在床前守著。
一天一夜的趕路除了洗澡沒歇片刻,又跟一群劫匪打了一架,好不容易躺下也一直在聽別人的床根兒,這會一旦安穩地坐下,雖是外面隨時有可能擋不住敵軍,許是受了這位仁兄的感染,我也以不可逆轉之勢進入了夢鄉。

迷迷糊糊地我又夢見我的初戀了!他以撲閃撲閃的大眼睛水汪汪地透過我盯著我背後的菁菁姑娘,我為了不讓他們倆那麼費力拔腿就跑,我跑啊跑啊,一直跑到了河邊的堤壩上,下面有如茵的芳草和奔流的河水。
河堤上的柳樹一下子變成了人,一排排站著看我,問:你娃咋不跳下去?
我反問為啥要跳?他們說你失戀了,按照正常的邏輯你應該跳一次河,因為這是你的初戀,你還有激情。以後失戀次數多了就會不當回事了,再也沒有用青春揮灑的感覺了。
當時我十分的不服氣,別人不起哄說不定我還有點想跳,這樣一說我就絕對不會嘗試自己跳河給別人看熱鬧的娛樂大眾,我抓起離我最近的一個人問,有沒有合適的人介紹五七個給老娘,要帥要可愛,要各式各樣品種齊全,老娘要談戀愛。
那孩子十分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說:「你別作踐自己,我暗戀你很久了,給我個機會,我會讓你幸福。」

這孩子我仔細一看,認識,這是我們班上的名人啊!
名人同學出名主要在那雙胳膊和那雙腿上,別看人長得秀氣,但是作風一點也不娘。譬如才上初一的時候我便認識他,那時高我們一屆的人稱小霸王的學長來欺負班上某家財萬貫的同學,每天只在班級門口招呼那同學出去,威逼他把錢交出來。在那同學看來幾百塊不過是些許零花錢,但這樣未免有受氣的嫌疑,沒事就長吁短歎一番。就這一歎不要緊,直接給那小霸王惹來殺身之禍。
小霸王下一次出現在班級門口時,不外乎找那同學出去說話。名人同學徑直走出去,走廊裡便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音,過一會名人同學跑進屋來,抓了最靠門的凳子出去,走廊裡嘩啦與慘叫齊飛,沒動靜之後我們出去,小霸王學長早已不見人影,倒是我班東走十米斜對過的教務處門口躺著主任一枚。

我這個體育廢柴日常能將鉛球推出五米已經是奇跡,眼見這以氣馭板凳傷人於十米之外而且還傷的是教導處主任,這麼大膽這麼奔放這麼有創意,豈能不佩服?
想來在我幼小的心靈裡,早有崇拜此人的種子被埋下。雖則兩三年不說一句話,互相只有白眼相對,背地裡互嚼舌頭根子--他說過我什麼我不知道,但我絕對說過他是流氓阿飛肌肉男之類的惡毒話。現在想來,這樣給人下結論,實屬形而上學的偏見。我是沒學好馬列主義,中了唯階級成分論的毒的。

因為這一戰成名,再加上學習不大如意,高中以後他便不學習了。
也因為太有正義感,所以對學習好又當班幹部的乖學生便也看不大上眼,我不幸平均成績在班上第二名,又是團支書,也自然入不了名人同學的法眼,可誰知如今天可憐見我失戀的慘痛,居然安排了這麼一段孽緣--我說是孽緣自是有根據,學生時代很多事情都是有必然性的,比如這成績之間有鴻溝的一對必然沒有好結果、班長和團支書必有姦情、體育委員和文娛委員必有姦情之類什麼的--頓時讓我有點受寵若驚,不知道說什麼好。

暗戀?還很久?歐耶!人生價值得到體現了。

這是句玩笑話,其實不是受寵若驚什麼的,當時真實的情況是這樣的,即使那一對讓我受了嚴重的內傷,我也只是微笑著淡定著去主持班級裡的日常工作,把全部身心都奉獻給了組織班級籃球賽,他是我們班上的主力,為了這籃球賽還著實來上了幾天學,當我們贏得了優勝的時候他忘情地把我擁抱了一下,我愣了片刻,他也愣了片刻,旋即把當時在場的所有同學都忘情地擁抱了一遍,大家就感覺比較自然了,嗣後收拾東西的時候他要求我稍等一下,然後說了幾句話。
那幾句話是真的說過,就在這時候說的。
他說:「你別作踐自己,我暗戀你很久了,給我個機會,我會讓你幸福。」
我還真的是被他那嚴肅認真的態度給打動了。我想,不管將來怎樣,我都會好好珍惜這一段感情的,畢竟我也曾經喜歡過一個人,我知道那暗戀的滋味不好受,因此上我得感激別人喜歡我,我得感激別人居然做出連我這種人都喜歡的巨大犧牲。

自此我過上了快樂的欺男霸女的生涯,書包不用自己背了,上學放學有人接送一半的路,早上有人陪著打籃球,即使走步、帶球撞人,也沒人嘲笑或者反對,我終於在球場上體會到了橫衝直撞雄霸內線的成就感……我離櫻木花道就只差那一腦袋紅毛了。
權利與義務從來都是對等的,他出去打架,都是我在旁邊給他拿著外套。他再去買衣服鞋子,也是我指導他如何能穿得更像一個痞子,不過說實在的,他閉著嘴表現出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時候根本不像痞子倒像個文藝青年。
於是他總結道:「你是照著自己喜歡的樣式打扮我。不過只要你喜歡就好!」




第八章
「做了什麼夢啊?那麼開心?都樂出鼻涕泡了!」恍惚中有人推我。
「啊!」我一下子從噩夢中驚醒,那位館主大人雙手托著下巴看著我,以善解人意心靈感應的笑容道,「你睡便睡得,抱著我做什麼?別是夢到心上人了?」

「沒、沒夢到他!!」我抹了抹臉,輕輕拍打幾下,想變得清醒點,甩掉夢裡的記憶。
「戰場上能安心睡覺的人,也真是不多呀!」他依然和煦地笑著。
「這有什麼呀!中國有句詩,叫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再說你不也在睡嘛!」
「古來征戰幾人回!」他臉色微微變了一變,像是吃了顆沒熟的酸杏一樣,不舒服都寫在臉上了。

「報告主公!」柳綠的聲音在帳外響起,「敵軍已被我擊退!我軍守住了陣地。」
「不錯嘛!睡著覺都能打勝仗!」我想到自己也安全了,順手跟他哥們了一下。
「哎喲!你下手怎麼沒輕沒重的!」
「我忘了你受傷了的嘛!」可是我還來不及把手撤回來,就瞥見帳門口立著一個黑影。

外面人聲喧闐,映得此處人影更加鬼魅。桃紅柳綠不知道何處去了,許是哪裡戰鬥吃緊,跑去援助了?
「栗原隼人正,拜上館主大人!」這人不知怎地如此沒禮貌,一邊說就一邊走進來,目光炯炯,不知道是興奮還是激動,臉上一片紅暈,不過總地來說是個四十多歲的大叔。
「我沒想到會是你啊!」氏康微微笑著,「小的時候,只有隼人正大人對我最為和善,什麼事情都耐心地講解……不過……您這是替上杉來的麼?」
「沒錯!您的首級,在下要拜領了!」那大叔說著就緩緩拔出刀來,如果我沒看錯的話,眼裡居然還沁了點淚花,「我在北條家潛伏多年,是為了等個機會,各位其主,若不是生在這個時代,倒還願意侍奉館主一生!但現在……您泉下有知,千萬不要怪我……」
「我不怪你!」氏康還是趴在那裡一動不動,傷成這個樣子,一而的確沒法動。

這眼看著不是要殺人了麼?我還在猶豫要不要出手阻攔,氏康卻說道:「且慢動手!」
對方一怔,不由得就停下了手。
「我十二歲那年,和綱成一起淘氣被父親責罰,兩人跪在大廣間前積雪的庭院裡。父親大發雷霆,說一定要讓我們跪上一天一夜,誰敢勸諫就格殺勿論。結果全家都不敢開口,只有你和幻庵叔父為我們求情,父親拔出刀來,你抱著父親的腿說請無論如何不要繼續懲罰下去了,若不是幻庵叔叔及時拉住父親,恐怕你就要身首異處。隼人正叔叔,我想問一句,那時的我,值得你用生命去保護麼?」
「館主……你、居然還記得……」
「我心知敵人對我瞭如指掌,必是家中有內奸,但萬萬沒想到,居然是隼人正你……」
「我……請原諒我!但是任務是必須完成的,這是一個武士的忠義!」對方雙手交替握緊刀柄,表情十分堅決,但也十分難看,像是要哭出來似的。

「那麼好吧!」氏康扶著我的肩膀艱難地坐了起來,「上杉家根本不配有你這樣忠誠的門人,像太田那樣的忠臣,又得到了什麼下場?但你既忠實於你的任務,我也有我的尊嚴!我以北條家主人的身份再問你一次,栗原隼人正!是效忠於我,還是上杉?」
「我的主家是上杉!這、這是沒法改變的!受死吧!」
一刀劈了過來,我根本來不及救他,但只是感覺心裡空蕩蕩的難受,無論如何,也不想看著這個人死在我面前的啊!

死是栗原隼人正,他瞪大的眼睛表明臨死也不敢相信,但他還是說了一句:「太好了……」聲音弱得我幾乎聽不清。
氏康端坐在床上,紋絲不動,半晌我看見他額頭上的頭髮裡有血流出來,不由得嚇了一跳。小太郎魁偉地站在旁邊,見此情狀不由得倒身下拜。
「喂!你沒事吧?」我湊上去想看看情況,卻不了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動作快得令人髮指,但他只是抓住我的手又放開,輕輕拍了兩下,問我:「沒有嚇到你吧?」
「只要你沒死,那就嚇不倒我。」我很自然地說。「不過這個人……他原來是你的家臣?」
「是侍奉北條家十六年的老臣了!」
我一下無語,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感覺,應該會很不好受的吧,難怪別人拿刀砍他,他躲也不躲。

「小太郎,你的刀法真是漂亮!」
「屬下惶恐!害得主公受傷,萬死莫辭!」
「你再晚來一點,死的人就會是我,你對我,是有救命之恩的啊!」
「主公如此信任在下,以性命賭我的劍術精準,我風魔小太郎一生銘感!願為氏康主公赴湯蹈火!」
--啊?這難道是傳說中的王者之氣?原來被人砍也不躲是有這重含義的,那麼這個少年……還真是深不可測啊!從各種角度來說,我都覺得很冷。

「解石,你覺得小太郎剛才那一刀怎樣?」
「我、我可沒心情看那些!特別是在從小照看我的叔叔被殺的時候……」
「是嗎?或許吧!在這人情如紙的時代,或許只有殺人的藝術才是值得欣賞吧?」
∷∷∷z∷∷y∷∷z∷∷z∷∷∷
他拉我到自己的營帳中,屏退了所有從人,盤腿坐在地上劈頭蓋臉地一躬就鞠過來,腦門的百分之九十照耀了我的雙眼,十分凝重懇切地說:「不管怎樣,方大人,請一定答應老僧的請求!拜託了!此前老僧有得罪您的地方,是我的不對,請您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我一愣,幻庵和尚居然也有事求我?下意思地說道:「我們好像……還不互相瞭解的吧?」

「你認為三千人守城,十萬人來攻,能堅持多久?」他劈頭蓋臉地就問我。
「這……」還真把我給問住了,我對軍事一無所知。

「館主大人在西面的駿河與今川家作戰,遭到北面甲斐武田氏的側翼攻擊而大敗。東北的山內、扇谷兩個上杉氏趁機合力來進攻,包圍了這座川越城,東面的古河公方和裡見蠢蠢欲動,今川又乘勝攻入我方領地,可謂是四面楚歌……」
我不知道怎麼他突然說起這個,而且盡說些我不知道的事。
「北條家是我父親、兄長一手打出來的,六十年間到今日,或許一朝滅亡!但館主是我一直負責教導的,我想他心裡最為自責的,應該是因為自己魯莽進攻駿河,最終使得綱成受困這件事吧!唉!」

我心想這必然就是那個小甜甜了,但不知能得此外號的該是何等溫柔的角色,隱隱覺得與他有莫大的關係,便下意識地問道:「綱成?」
「是家兄的養子,北條家的頭號猛將,人稱地黃八幡的北條綱成!」
地黃八盤?這腎得虧到何種程度要吃那麼多地黃啊!我默然不語。
「如果是猛將的話……那守城應該也沒啥問題!」
「的確,自古以來攻城方若是沒有超過三倍的兵力,是很難攻克城池的,就這一點來看,你覺得三千和十萬差多少?」
「好像……是差很多……可館主他不是來救援了麼?我軍現在的士氣……呵呵,還挺高漲的嘛!」

「你談過戀愛沒有?」他問我。我也不知道怎麼鬼使神差地,就裝純地搖了搖頭。
「那你當然不會懂得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受了!」他臉上難得顯出了慈祥,想必在本著我佛慈悲的精神在可憐我沒有遭到過愛的沐浴吧。

若說我不懂這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覺,這倒未必。當初名人同學浪子回頭的時候,也曾跑到各地高校找點門路,看看能不能當上體育特招生,便跑遍了大半個中國去到處表演籃球技術,那三個月裡,我算算時間也還真的不算短。
我們混在一起一共不到一年半年,有三個月的時間還分開。
不過他走了也好,我倒是能安安心心地把功課弄得好一點,以彌補戀愛造成的精神上的消耗。
他回來之前給我打了電話,說回來之後有重要的話對我說。我回顧了一下我倆之間的感情,覺得斷不至於是什麼不好的話,鬧分手之類的,便歡快地抽空打了條圍巾,他回來時剛好初冬,可以沒事戴戴。

他回來了。給我帶了一些禮物,無非是各地有特色的小東西,裝了一小包。然後我也把圍巾給他戴上,現在想想,我還真是有像女人的地方,不免為這事有些小自豪。
他說,這次有幾個學校看上他了,只要這段時間文化課好好補一下,考過了線就能上了。那幾個學校裡也不乏我想去的某所。他說,如果你考這裡面的,我就跟你選同一個學校。
說實話我原以為他也就跟我到一個城市去,單憑成績想和我一個學校還的確有點困難,如今這個目標似乎也不難實現,是以頗為欣慰。
然後他單腿跪下,拉著我的手仰面看著我,真誠地對我說:「我發現我是真的愛上你了!」
我當時正在興頭上,也沒琢磨這句話哪裡不對。

然後他說,我對你實說你不要生氣,當時我追你,是、是因為……和同學打賭……他們說你心情不好,對愛情絕對死心了的,只有我說……說人受傷時反倒更容易接近!所以、我便來對你說了那些話,但此刻我絕對是真心的,我會為你的幸福負責,你、你能原諒我麼?

於是我怔了怔向他確認一下,我們在一起這麼久,你說你一開始並不喜歡我?相當於是……半路出家?
不、不喜歡但也不討厭!你那麼優秀有的時候是高高在上的。
我高高在上?我沒和同學們玩得很開心麼?除了你這個臉皮薄的,哪個同學要打小抄我端過架子不幫忙的?我雖然背後說過你壞話,但那只是針對暴力行為而言的,我那時還是很佩服你見義勇為的魄力的。

你……是很好!是我不好!
我吸了一口氣,平靜了一下說:年輕人心浮,愛賭勝爭強也是好事情。但我希望,你能把你的志氣用在正地方,比如這次去考籃球特招生,就很好嘛!你的努力我們大家都有目共睹嘛!我送你的這條抹布是為了慶祝你通過專業考試的,這抹布是馬海毛織的他不吸水,你拿回去多擦乾的少沾水。再見。

由是知道,要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不難,關鍵是要找那個人太難。
因此上幻庵叔叔問我,我也只有推說不知,這種感覺,也許我的確還不曾知。

第九章
「你要我幫什麼忙,直說吧,然後我再考慮!」
「你知不知道……」他看準了我不知道還故意問,「你和綱成的面貌,有九成相似。」

我一下愕然,悍然明白了為什麼這裡的人看見我之後都以一種色迷迷的YD眼神,看得我心裡直發毛,終究是把謎底揭開了,但以我如此強悍的適應能力,當下處變不驚地笑道:「呵呵,呵呵,原來大師是想告訴我綱成大人長得很帥啊!可是我……」我心說怎麼我也是XX染色體,居然跟一位猛將兄九成相似……
「哈哈,猛將可不全是張飛那種類型!若論相貌,綱成比你還清秀些!」
我心說好的,比我還清秀些。

然後這老和尚便開始給我八卦他們家館主的事情。無非八些兒女情長之事,譬如一個寒風料峭大雪封山凍死老狗的日子裡,有幾個破衣啦撒的漢子來見家裡的老爺,為首的一個背著籮筐裹著棉被之類的。幻庵同學的哥哥,也就是氏康的前任館主兼親爹,聽說這是一位故人的門客來訪,便破例接見了。
來人從背簍和被套絮子裡摘出一個孩子來,約莫五六歲上下,雖則只是個孩子,一從籮筐裡摘出來就吸引了滿堂的火辣目光。許是在山裡久了臉凍得通紅,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誰都是傻傻的半天也不眨一下。
這孩子估計是被嚇著了,他爹被甲斐的武士殺死了,就死在他面前,以至於讓他到現在還在哆嗦也說不了話。而且這一戰敗,主家必然追究責任,這孩子也沒法回國,於是門客們帶著他在山裡躲藏了一陣子,就翻過山來投奔相模了。

說起那孩子他爹,老館主倒還認得,私交也還不錯,但那是他在位時候的事。畢竟是鄰國大將的兒子,主君給不給他領地是一回事,私下就收留了這麼個人實在是不合規矩。何況這孩子已經受了驚嚇,能不能活下來也未可知,眼下這個樣子,就算好了也是個瘋魔,一生都是廢人,更別打算長大有什麼借口去恢復什麼領地了。想到這裡,老館主不由得歎了歎氣,倒可惜了一副好模樣和那好出身,從此就只能是一傻子了。
那幾個家臣叩頭流血地懇求,弄得老館主十分地猶豫,這會不知什麼鬼使神差,他穿著開襠褲騎著竹馬從來不管老爹在幹啥的兒子一蹦一蹦地蹦到議事廳裡來了,嚇得幾個跟在後面的嬤嬤追上來又直道歉的。

小少爺跳到籮筐男面前,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問:會騎馬不?
這突如其來的一敲,似是把那孩子從驚恐的記憶中拉回現實了,那孩子不哆嗦了,也開始留神觀察四下裡的場合了,也留神看眼前這個小男孩了。
會騎的話就跟我來吧!小少爺把竹馬給了籮筐男,逕直將他拉入後堂去了。

大家面面相覷的時候,館主哈哈大笑,從此留下了這個孩子,那年,他們倆都是五歲。
幻庵說這事的時候無比神往,看來也是個八卦男,我只是在想這跟我有啥關係。--雖然這就是我要找的姦情!

「所以,你也明白氏康大人和綱成大人因緣是早已注定的,他們對彼此來說都是在這個亂世仇殺裡,互相支撐著活下去的親人與夥伴,老僧懇求大人,成全了他們倆吧!請一定要考慮我的請求!拜託了!」
「你……」我覺得這老頭八卦時倒還好,但這句話說的委實沒有道理,難不成是懷疑我要第三者插足?可我作為一個自律的看客,從來沒打算自己下水,便耐著性子說:「此話怎講啊?我如何成全他們啊?」

「當年館主剛剛接任家督的時候,上杉氏便欺他年幼率軍來攻,綱成跑去鎮守川越城,自此便時常見不著館主。昨年又興兵來犯,連我們多年擁護的古河將軍大人也出兵來圍攻川越,若是以館主的脾氣和對綱成的心情,當然是準備馬上衝過去救援,但是因為一點事情耽擱住了,便拖延了些日子。館主迅速地處理了手頭上的事情,終於在七個月後的昨日來到了前線……」

我心說這可真是迅速啊,七個月,嘖嘖。看他第一次跟我見面那種承受不了壓力的樣子,或許這七個月還是比較難熬的吧!
於是不免關心地問道:「那城裡的人……」
「隨時都有被殺死的可能!」幻庵說著湊上來緊緊握住我的手說:「老僧有個不情之請,希望方大人能扮演一下綱成的影武者,想辦法把綱成從城裡置換出來!」

我說,老頭你不是開玩笑的吧?

接下來老頭給我講了全套計劃步驟。首先,我裝扮成百姓的模樣,跟著那個叫小太郎的忍著悄悄地悄悄地接近川越城;然後,我們叫開門進去;然後,叫綱成換身衣服跟著小太郎出來;我就繼續把守在城上,給別人造成綱成還在城裡的假象;最後,綱成和小太郎回到北條家的陣營裡來。
幻庵叔叔補充說,這計劃天衣無縫,關鍵就在於我與綱成十分的相像,絕對不會有人看出來。

我說,敵人不是已經把川越城圍的水洩不通了嘛?進進出出的也不怕被逮著?
幻庵神秘一笑說:敵人已經十分懈怠,七個月了,以為破城是指日可待的事了,他們的軍營裡擺攤的算卦的遛鳥的推太極逛窯子的比比皆是,你和小太郎扮作賣藝的鑽過去就得了,回頭綱成再扮成你的樣子鑽回來,簡單得很,我都去他們營地裡買過雞蛋和韭菜,再說小太郎長得有內涵,是讓人過目不忘的。

「可是你說的,隨時都有被殺死的可能唉……你還叫我去?」我萬沒想到跑到這裡來我演雙城記,這不就是讓我去做替死鬼嘛!
「可是館主大人不能沒有綱成啊!」老頭又一次向我鞠躬,「館主大人已經派人去與敵軍交涉,願意放棄這裡的領土,交出城池,我軍退回相模,只要保證城裡人員的安全,對方卻不肯答應。我們這也是無計可施山窮水盡了啊!方公子你那等善良和藹,溫柔大方,情感豐沛,義薄雲天,怎麼不能成全一下別人呢!」

「可是我也不能沒有方解石啊!」
我心說好的,做這麼危險的事要麼是威逼要麼是利誘,你老小子兩條都沒有,光給我扣為人民服務的高帽子,想用三寸不爛之舌和兩道淚痕把我忽悠出去,做夢!
「既然這樣……」我說,「叫小太郎自己進去,把綱成大人帶出來不就完了!何必非得我老人家親自跑一趟涅?」
「不行啊,一來進去時一個人出來時兩個人容易暴露,二來以綱成大人的性格,是絕對不會放棄部下自己跑出來的。所以……必須要你去代替他,只需告訴他是館主的計策,他絕對會立刻出城的!」

我苦惱,看來這個事情我還非去不可了。不過地主階級爭權奪利,我一個無產階級跟著摻和什麼勁啊!
「不過,我也絕對不會讓你白冒這個險!」幻庵說道:「方大人如果能這樣做,不論成功與否,都是對北條家有莫大的恩情,我幻庵,願意以生命來報償!只要綱成回到我軍陣地上來,我這廂舉火為號,你就率領城中的三千人馬,竭力衝出來,老僧願意率領本部人馬,拚死接應您!」
這下倒讓我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我有多大可能衝出來?」
「施主宅心仁厚,一定會吉人天相!再加上老僧率領三百人竭力援助,一定能……」
「等等,你說三百人?那敵人有……我記得是八萬多吧?我這個連馬都騎不好的人,我極有可能……」
「如果施主衝不出來,老僧願意死在上杉家的陣前,我們黃泉路上做個伴!但你對北條家的恩情,卻是沒齒也不敢忘!」

於是我總結道:你倒是很有犧牲精神,我很感動。但這件事我不能答應你。
第十章
我心事重重地回到了營帳裡,正趕上大家都在補覺。許是剛才太勞累,一水的都在說夢話。
桃紅柳綠說:主公放心我們就是拼了命也要把綱成大人救出來。
館主雖蜷著似只小貓,卻也如雄獅般口吻說:綱成別擔心,我一定會救你,若救不了你,便死在這裡。

我看著聽著就一下子心酸起來,當年接連失敗了兩段戀情,那個小受班長找我告白的時候,也是在一般最容易發生告白的樓頂的露台上,天邊是有通紅的晚霞的,還是有剪短了頭髮的女生和襯衣飄飄的男生的,那頭髮必然是隨風飄揚的,襯衣的第一個和第二個扣子也必然是沒有繫上的,據說這樣男生女生都能顯得瀟灑些。
他就給我說過,你別擔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不論你心裡曾有多麼難過,我若是不能,就……
他就到這裡就沒往下說,似乎有點哽咽住了。我不知道是要跳樓還是自宮,還是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但這個從幼兒園就認得的同學……互相之間也是相當瞭解的,基本是門當戶對他當班長我當團支書,工作也對口,他又喜歡了我若干年,一直悶騷著不開口,現在終於可以開口了,但我哪裡有這種心情再試水的深淺?
老實說前面那位名人同學並非不可原諒,人家到後來還是喜歡上了我這個高高在上盛氣凌人的孫二娘的,是我自己過不了自己的關,轉身走了之後再也沒有理會過別個的糾纏,要原諒他,是等到了很多年以後的。
但是他造成的最重要的惡果是,在一個相當長的時期內,我不敢接受別個的真誠,老覺得是打了賭來的,若被他贏了,便是我輸了。後來想通了那個念頭的幼稚之處時,也已經晚了。

床上那人在念叨:「再等十天,再等十天!我一定救你出來,就算捨棄所有……只要你還在!一切就都在!」

「你還沒完了是吧!還非得在我面前裝恩愛是吧?是,我知道你倆是穿開襠褲的交情,你倆是互相依靠的親人,那也用不著在我這兒抖這……」貧尼雖是長期以來心如死灰的人,看著這個樣子也不禁沁了點淚在眼睛裡。你看別個青梅竹馬的人關係都那麼好,我咋就趕不上這樣的人呢?的確是個人有個人的命麼?
轉身出帳,喊幻庵,別廢話,趕緊給我找衣服去!
就衝著他替我挨了幾十棍子現在還下不來床,我也得仗義點。
∷∷∷z∷∷y∷∷z∷∷z∷∷∷
事情一點懸念都沒有,我終於看到了這兩天磨得我耳朵都起繭的綱成大人。
七個月的戰火硝煙一點都沒令他清瘦--廢話,我又沒見過他以前的樣子--他說如果不是怕虛度青春他還可以為北條家再守下去,不過就我看來城裡幾乎已經沒有糧草了。
除了眉毛眼睛鼻子嘴,他哪點跟我像了?

而且這傻小子好騙得很,一提館主倆字,就什麼都信了。
他們直接出城去了,我則換好了衣服,裝作是他,等著幻庵叔叔的煙火暗號。

不知道是不是綱成和小太郎走得太慢,本來約好他一回營就放煙火,我好衝出去,結果愣是等了三天,也沒見有什麼暗號傳來。
我感覺,很強烈地感覺,我被人玩兒了。

第四天,外面喊殺聲震天,上杉家再度出擊,隨隨便便兩萬人出手,打得北條家不知飛到哪裡去了,半個人影都不見了。據城裡眼神兒好的同志們觀察,是跑到山上去躲起來了,據說那樣可以佔據比較險要的地方,防備敵人的進攻。
對嘛,人家的目標是救他相好的,如今人十有八九是救出去了,該回去好好團聚喝喜酒了。這個城池他本來就打算放棄了的嘛!人家話說得明白,地盤可以都不要,只要綱成他安全,我還真傻的可以,以為仗義一下冒點風險,生死三七開,好歹還有三分活著的希望。結果現在落得個什麼?被人捨棄了。

軍糧已經吃完了,城裡的人開始抓老鼠和烏鴉什麼的了。第六天上我就在想,上杉家的主帥會不會是個比北條還溫柔還漂亮的小白臉,我要是被他抓去了,以色相勾兌他的可能性有多大。別人給我遞上一隻烤得流油的老鼠,我正思量到玄關處,下意識地拒絕了,結果這個動作被人宣傳誇大,大家感動得不得了,說我體恤屬下堅持了群眾路線,彼時我就是意識到老鼠雖小也是一口肉,也已經不好意思再要過來吃了。

第七天我通過打聽,確認了上杉家的老大已經年逾不惑不近女色,而且與北條家仇深似海抓住了即使只是冒充綱成的我,也絕對沒有寬宥的道理,更不可能收到枕邊。由是在城樓的頂端度過了絕望的一天。

第八天據眼神好的同志看,北條軍開始陸續下山,方向果然是回國,一股悲涼絕望的氣氛在我以外的人群中開始蔓延起來。我倒也沒什麼,心想反正穿越一般都是要死的,我就當那個時候已經死了算了吧。不管怎樣臨死前還成全了別個,雖說不是我本意,但除了這樣想還能安慰一下自己之外,我還能想什麼呢?

第九天我忽然意識到,為什麼要放棄生存的權利呢?就算沒有幻庵大叔那自殺式的所謂的他自認為的接應,我何不率領大伙殺出去,逃到安全的地方便好嘛!於是叫大家想辦法弄點吃的煮點褲腰帶啥的吃,休息一下,準備夜裡出城攻擊!
大家聽了我的意見,都十分振奮,但也十分現實地對我說:大人,你有這個想法咋不早兩天說捏?現在俺們走路都靠棍兒了,還咋打仗捏?
我一下子囧住了。是啊,我咋這麼晚才想起來拼一把去捏?
如今想最後搏一招,也不可能了。只好坐著等死了!敵人早就不進攻了,如果這個時候還在攻城,可以隨便進來把我們一個個弄死了。

第十一章
但我,絕對不是躺在床上等著活活餓死的品種。雖說作為和平主義和反戰主義者的,我不該存心殺戮,不過看似也是為了生存,我也算不上什麼反動派,只是想活下去的一個人決心做一點最後的掙扎而已。

「同學們,再不出去就沒機會了!我們今夜要突出重圍!」我特意在這裡頓一頓等著大家鼓掌,然而終究十分沉悶,沒人響應我的意見。
「呃……我有一個很好的計劃!」我轉身問近侍,「我的旗幟,還有沒有多餘備用的?」
「怎麼可能呢?八幡大菩薩黃旗,是代表大人您的身份的,除非這面壞了再做新的,否則怎麼能有多餘的呢?」
「好!把那個窗簾拆下來,裁成方塊,寫上八幡大菩薩字樣,多做幾面一樣的旗幟!」我說:「順便再找幾個和我身材差不多的,穿上一樣的鎧甲,明晚動手!」

「可是……敵人十分眾多啊!」有些人說道。
「援軍已經撤走,城裡也斷糧了!」我心說瞧我這倒霉勁,別人守七個月沒事,我來七天糧食就沒了,「如果不拚死一搏,就只能束手就擒了!」我拔劍:「明晚全軍出城,直奔敵人總經理辦公室!!」

「好,這倒是個好辦法!只要有機會衝亂敵軍,就有可能趁亂逃走了!」其實是反正沒法可想,再說估計往常綱成對他們還算不錯,所以這些仁兄十分地給面子。
「明晚全軍一起出動,造成敵軍騷亂之後,分十路扮成我逃走,敵人要追誰就看造化了!」我說。
「主人,我們願意竭力掩護您後撤!到時您的本陣安排在側翼靠後些的位置,我們直接突進去吸引敵軍圍攻的時候,您只需掉轉馬頭就可以離開戰場了!」
真的嘛?我十分興奮,活到今天,終於有男人肯為我死了,雖說是沾了綱成的光。
但我絕非毫無城府,臉上還寒著,說:「大家都要跑,按我安排的去做!不要自作主張!各跑各的,全看運氣!散會!」

於是終於等到夜間,我這個拿手術刀的拿起了長槍,配好刀劍,背後豎起一桿大旗,上寫八幡大菩薩,來到城門口。
外面的夜市依然熱鬧。
∷∷∷z∷∷y∷∷z∷∷z∷∷∷
「大人,我想了想!」先前提議叫我先走的那個孩子說,「還是不行,您還是得走!」
「為啥?」
「為了館主大人,您必須活下來!」一群孩兒們跳出來說,黑壓壓地單腿跪倒一大片。
「大人,誰都知道,萬一您有個好歹的,館主大人他就活不成了,這些年了,別說北條家,就是整個關東都知道,北條家的一文一武誰也離不開誰……您……我們的命都不值得憐惜,就算咱們全都死在這裡,您衝出去了,我們就都放心了!」

我靠哥們兒,你這玩的是捨己為人啊!

本來我多麼打算衝出去的,可是這麼一說倒還真讓我猶豫了。

很多不堪的過往,時間一長就淡忘了,事情一忙也忘卻了,但真正的傷口卻常在你覺得快要模糊的時機迸裂湧出血來,蹂躪得你心口莫名地疼痛。
本人前面二十幾年金碧輝煌的感情生涯裡雖然上拋下落從來沒有過漲停板,倒是跌停了幾次。自問對人仗義品格無不良傾向的我遇到幾個不錯的男生結局卻都十分不美。老莎說得好,人生是個大舞台,全民演戲一起來。可我卻常常演到別人故事裡的角色,落幕了還迷茫於那個是不是自己,譬如我到現在還在扮演北條綱成,我自己又究竟是誰呢?

到這裡我眼前又浮現小貓般蜷著、念叨著要救人救人的那男生,又想起他和我初識,抱著我哀哀哭泣的無助與傷慟,有這麼個人天天念叨著想著掛記著,雖然坐困孤城七個月,日日與絕望為伍,卻絕不會感到寂寞的!哪怕就是送死,都有人這麼上趕著要替他去,這份感情讓旁觀者都為之珍惜,要捨棄性命去維護,是多麼值得驕傲的事啊!
如今他們團聚了,我還跑出去做什麼呢?譬如人生的成敗,我今天遇到生死攸關的時節,恐怕除了父母,沒人知道,沒有人會為我傷心憂慮,這人生是何等的不得志!

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這副臉的確是和那人相似,可相似又有何用?他有人關心、有人記得、有人甘願為之犧牲。而我呢?我又算是什麼?

失敗的人生啊!只能最後彪悍一次了!

「從城門到敵營!大家不能放鬆韁繩,看準目標,務必要一衝到位!攪亂敵陣!」
「是!」
「好的,開門!」

門吱吱呀呀打開,我喊一聲,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就一馬當先,四蹄生風地捲向敵人陣營。
敵人都沒什麼防備,我們就像是城管小分隊衝進了夜市裡,縱橫馳騁,所向披靡。
哇,沒想到這麼爽!我一直沒有殺人,只是藉著一衝之力,直接奔向敵人主營。
看到我背後的旗幟,面前的人就紛紛散開了,這名人效應就是好用啊!

「大人,你跑錯方向了,上杉家的本陣在西南方向!」有人善意的提醒。
「好的,不過西南在哪裡?」

敵人畢竟還是有一定戰鬥力的,我們這些人雖然兇猛,但絕不可能一舉擊潰敵人,因此造成了一定的騷亂,但越往前進攻,就越難以殺得進去,特別是我根本沒打算殺人。

一桿桿長槍朝我戳來,我心說不好,一旦這馬停止向前突擊,我就是一個活靶子以供突刺練習。於是揮舞長槍,學著別個關二爺的架勢把手裡的木槍掄圓了,逮著誰就打誰。
「綱成……是北條綱成啊!」四下裡驚呼起來。
「啊?又有一個綱成?」「哎?我們這裡也有一個……」
「大人你快走!有影武者作掩護,大人趕快……」話還沒說完那小兵就被別個給捅死了。

唉,都圍上了我還走個毛啊走!
「哈哈!北條綱成已經被我們給包圍了!快取下他的首級啊!」我還來不及反應過來,戰馬已經負傷摔倒,把我整個掀翻在地,寒光一閃,我嚇得急忙縮頭,就地一滾。一軍大將抱頭滾地,想來姿勢不甚文藝,但以功用為先,饒是我躲得快,臉上的面具也被一刀劈成兩半,我急忙摸時,臉上也微微擦傷了一點。
這時我才看見,襲擊我的是個穿得華麗麗的大將,他盯了我半晌,大聲叫道:「這個是真的,誰也別想跟我搶!看槍!」

話說剛才就地一滾,手裡的槍不知哪裡去了,一著急太刀也拔不出來了,光拔了一把小刀,可是這刀太短,那大將力氣也不小,雖說我成功地抵擋了進攻,他倒也一刀把我小刀挑飛。這下我門戶大開,指望著別個來救我也是不能,大概因為我是管理廢柴,指揮不十分在行,又因為我不撤退,他們也堅持不肯撤出,各路軍隊各自為戰都陷住了,既已被分割包圍,全軍覆沒也是早晚的事!

周圍的人一個個倒下,最後就剩我一個。
「投降吧!趴在地上求饒吧!」對方獰笑道。
「投降!投降!趴下!趴下!」周圍人一起大喝。
「哼,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骨氣,別娘們兒似的在那磨蹭了,趕緊自殺吧!!」

好好,走投無路我只好自殺!我終於有機會抽出刀來,架在脖子上。
「哼,連切腹都不敢,用這種女人的法子!」周圍人一陣怪笑。
我靠老娘都準備死了你們還這麼能說風涼話,一點人權都不講地說?怎麼死這是文化差異,中國人又不流行切腹!

我無語,眼前又浮現出那雨後新晴夕陽斜致的山中,一個男生抱著我哀哀哭泣的場景,他哭得是那樣傷心,可如今,他該笑得開心吧?
還有城市廣場上的一角,也是一個男生抱著我哀哀哭泣的場景,說他跟男友如何吵架的事情,他哭得也是那樣傷心,可如今是怎樣,也輪不到我操心了。
忽然覺得只要他和他的愛人能團聚,我便是死了也無妨,一瞬間覺得自己真他媽偉大,要麼就是我自己多餘,許是幻庵大叔那個故事打動了我吧,我來這裡,真的只是為了這樣?

第十二章
竟然是這樣

刀,是上等的鋒利,一切嘈雜聲都恍若不聞。

「方解石!你可不能這麼快就死!」一聲呼喚傳來,把我一下拉回現實中。

「能夠與我氏康正面交鋒!你真的很了不起!」還是那匹栗色的小馬,戴著白色頭巾,他如天神般衝入包圍了我的敵軍之中,還抽空朝對面的大將十分有禮貌地頷了個首。

「我來晚了。」「你怎麼才來啊!」我們倆同時說道。
他露出詫異的顏色,「咦,你知道我要來?」
「姨怎麼知道你要來!」我沒好氣地說,想起剛才被別個逼得差點自殺了,眼淚就往上止不住地湧,一指對面:「他剛才欺負我!」
可是一說完這句話,才發現來的只有他一個人,也就是說現在是我們倆一起面對這麼多敵人。他胸前似是受了些傷,血還在流。
他策馬過來站在我身旁,一俯身拉我上馬。

「哈哈哈!」敵將縱聲大笑,竟至於笑出了眼淚。
「我當你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居然傻到這種程度,單槍匹馬地就闖到這裡來?」
我急忙望向他,這個孩子可讓我說你啥好!你倒是多帶點人過來啊。
他一點也不著急,胸有成竹地說:「上杉副管領朝定大人,您侵入我領土,圍攻我城池,殺滅我將士,耽誤我農時,說到底是你我兩家的私仇,你有膽量下馬來與我單獨一戰麼?」
「廢話!我堂堂大將,怎麼可能與你做莽夫的廝鬥?」對方顯然是對這種要求嗤之以鼻。

「你也太不小心了!」我忍不住還是埋怨他。
「沒關係,我是著急了點而已!」他從後面抱著我。我卻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

「朝定大人……地黃八幡率兵直衝本陣,我軍抵擋不住,管領大人已經敗逃,我軍……我軍已經全線潰敗……」對方傳令兵急忙跑過來傳報,身上的旄頭也歪歪斜斜,想來跑出來也十分的狼狽。
我背後忽然奔來急速的騎士,手裡的長槍左右揮舞,敵人便散開或者死亡。是他帶來的援軍,背著北條鱗的武士們從四面湧來,我一直看著對面那個大將尷尬的好笑表情。

「哇,我還以為你是不顧生死來救我的哩,誰叫你那麼顯能耐一夜間把別人八萬人全都打跑了啊!」
「這樣不是更好嘛!免得閒雜人等沒事總來煩我們!再說,你也不好好在城裡呆著,幸好進行得順利,收尾的事情交給他們便是,若我來晚一步,你看豈不是危……」他說著,不經意瞥了一眼對方的大將,這讓那邊微不可察地退了小半步。
「我來為你出這口氣!」他說,周圍的人已經將這股敵人團團圍住。

他使了個眼色,柳綠便在旁大聲喊道:「除了大將,投降者免死!」
敵人倒是見機得快,紛紛舉手投降。
柳綠又喊:「投降者速將武器拋下,押到陣後!」
敵人悟性也是非常,紛紛拋下刀劍,從包圍裂開的一個小口裡魚貫而出,終於只剩下對方一個大將在裡面,這回輪到我獰笑了。如此輕鬆地讓形勢逆轉,片刻之前我們還被別人逼得走投無路,結果事實證明這人不過是個以多欺少的聳貨,眼下這種感覺十分地讓我心廣神台。

「下馬!下馬!」周圍人一起哄他。
我身後一輕,抱著我的人不見了,等我發現他時,他卻已分開人群走進去了。

他站在那裡,周圍人自然把圈子讓出大一點的空間來。對面的大將正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下馬!」這一聲暴喝嚇得連我都差點滾下馬來,離他更近的敵將竟然聽了他的話。
氏康緩緩抽出了腰間的劍,吐露一個門戶。
「下馬來一決勝負吧!如果能殺死我氏康,我便放你出圍!但你今後要記住,以多欺少,還說些過分的話,並不是那麼值得驕傲的!讓我氏康教會你該如何對待走投無路的敵人,來吧!!」

「主公!」周圍的人一起焦急起來。
「完了,主公的倔脾氣又上來了!綱成大人呢?」桃紅柳綠在一旁慌得更是六神無主。

「此言當真?」上杉朝定轉了轉眼珠,認真地問道。
「以我氏康的勇武之名保證!來吧!」

我靠,玩什麼個人英雄主義啊,都甕中捉鱉了還要決鬥,先前你說要決鬥,人家可不就拒絕了你的嘛--不過我轉念一想,似乎那天他砍籬笆的時候,刀法還不錯,說不定是有準備的來耍帥而已。

「可是主公還有傷在身啊!棒瘡還沒好……明明武功不怎麼樣,卻總是沖在頭裡,老是受傷,這回又……」
桃紅這一句話,倒真又把我心揪起來了。好像他說的都是事實,有那麼點道理。

上杉朝定平穩地站住了腳,拔出刀劍,也吐露一個門戶。大吼一聲,便兜頭劈來。
他這一聲吼,以及一刀之威,分明有著困獸猶鬥,捨命一搏的威勢,不免讓人心頭捏了一把汗,奇怪,明明刀是朝著那個小伙子去的,我緊張什麼?怎麼好像朝我砍過來一樣的感覺?
氏康迎上前去,速度快得驚人,他白色的頭巾在夜裡顯得打眼,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口。

人影分開,氏康一手以刀拄地,一手捂著肋間。
「不好,主公果然又受傷了!」桃紅一聲驚叫,我腦子一下空白,什麼叫又?什麼叫果然?難道你早有覺悟的嗎?
「對方不簡單啊!」柳綠也說道:「主公這次,畢竟還是太魯莽了啊!」

眾人又一聲驚叫,我來不及定定神再看過去,氏康揮刀幻起一片片飛雪,比剛才迅猛更多,每一刀下去都是一聲怒吼,一連十三刀,金屬擦碰的銳響不絕。
人影再度分開時,敵將已經跌倒在地。
眾人一起歡呼起來。

氏康舉起袖子擦拭了一下劍上的血污,收刀入鞘,十分凝重地說道:「居然在垂死掙扎時還能打傷我氏康,是個合格的武士啊!」
「哼,每次都來這種後發制人!好像不受傷就爆發不出激情一樣的!」桃紅柳綠嘟著嘴埋怨,我倒是聽得十分神往。
眾人歡呼起來,他分開人群朝我走來。

「我平生三十一戰,受傷二十八處,目前還沒有一處傷在背上!」他走到我的馬前笑著說。
「你不是受傷了嘛,為啥還要冒這個險!真是……」

「不管怎樣,你的氣消了吧?」他問我,旋即微笑道:「我想我親手幫你打倒他會更好!」

這一句可真把我問住了,眼淚一下子模糊起來。
我也不知怎地鬼使神差便跳下馬來,扳著他的脖子把嘴湊上去。我咬住他的嘴唇,抱住他,輕輕地咬,我又找到了他口腔裡柔軟的部分,我輕輕轉開他的唇,肆意侵入,你壞得很壞得很!總是故意讓我擔心!我不知道我還演過什麼角色,但此刻我的確是我自己。
是的,我想我到這裡來就是為了遇到他,是的,我想我絕對不能跟他分開……


尾聲


「哇哦~~」周圍的人聲不懷好意地傳來,我根本不想理會,只是緊緊抱著這個一直給我溫暖和幫助的男孩,我覺得他是完全理解我、懂得我的,哪怕川越城裡並沒有綱成,他也還是會來,會用八千人衝向八萬人,會冒著受傷的危險來,我只要抱住他,別的一切都可以不要。

良久,我們依依不捨地分開。他眼裡全是溫柔和理解。
「解石……我……」他說,我一下摀住他的嘴。
「什麼都不要說……!」

「咳咳……」有人輕輕咳嗽了一聲,我轉臉一看,頓時窘的不行。
北條綱成已經策馬來到,身上的戰袍全被血染。

「你看你都在幹什麼!」桃紅柳綠在旁邊埋怨我,「館主大人一聽說你捨身把綱成大人換出來,就立刻籌劃如何營救你,綱成大人也在浴血奮戰,雖然他們兩個都是了不起的優秀的人,但他們是一對,你可不能插足啊!」
我看向綱成,他剛從戰場上下來,心情不知道會是什麼樣。

「哈哈,要不是還在這裡,我真以為是看到了我自己在輕薄你呢!」綱成也微微笑道。
「是啊!不過總算沒有害死到北條家的恩人啊!你真是個不錯的男孩子呢!」氏康也說道,有意把男字咬得清楚,朝我笑得很燦爛。

真的,平生第一次有種被非直男傷害了的感覺。


【關東篇完】


西國篇第二 毛利三本矢


第一章

【故事簡介】:西國安藝的毛利家有三個年輕有為的兒子,不論哪個爹,只要有這三個兒子中的一個,都會笑得嘴角咧進後腦勺去。
但毛利家的悲慘就在於,同時有仨這樣的兒子,就好比一座山上養了三隻老虎,飼養員他挨不住!
為了教育兒子,毛利元就發給每個兒子一支箭,說,你們折斷它……

長兄如父愛操心,二哥喝酒一次半斤,三弟跟誰都不親。
於是有個老人,時常問我一個人折斷一捆箭要用多少個牛頓。
折斷一捆蒿子桿兒很容易的,我回答。
如果油膏泡完了用膠粘,再夾幾根鐵條進去呢?
恭喜,著名的智將就誕生在你們家了!


天文十六年六月的一天,我蹲在路邊石頭上剔牙。

一群人匆匆忙忙從我面前跑過去,有個漢子是其中最為著急的,臉上的汗水和泥污顧不得擦,在這如火的驕陽裡非常顯眼。
「我……我……要不行了!放棄吧!」他們抬著的擔架上一個女的在說,似乎連掙扎的力氣都沒了。我注意到血從擔架的縫隙裡往下在滲,滴在六月天光裡的塵土上,混合進道路裡。
「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到大夫家了!」最著急那男的握了握她的手,這應該是她男人。

不過以我行醫多年的經驗--雖然我是外科,跟這婦產格格不入--但這女子,絕對堅持不到看見大夫的那一瞬間。
老娘今天心情很不好,所以決定助人為樂。

小半個時辰後,一聲啼斷巴猿的哭聲響徹雲霄,路旁的看瓜棚子裡母子平安,我滿手是血地功德圓滿。那新爹千恩萬謝時,我正在用皮囊裡的酒給自己洗手。
「恩公……呃不,恩婆,請無論如何到小人家裡,讓我盡點心思!」
我正閒得無聊,一般主角失戀之後極有可能遇到一群少數民族同胞然後載歌載舞得到桃花源裡的樂趣暫時忘記煩惱,我想,我是該經歷到這個橋段了,目前在別人的土地上,少數民族兄弟不好找,也只有用淳樸的鄉民來代替了。他們一定會有趕集、社戲之類載歌載舞的節目,我便欣然前往等待觀賞。

果然,第二天他們就找我去逛街了!新生兒的舅舅來了,主動請纓帶我去一處比較繁華的所在,我們一行數人,就來到了熱鬧的鎮上。

一座城堡聳立在後面的山上,在這裡呆了幾年我也慢慢熟悉了,雖然路癡的我還是不知道這是哪個城堡,但我的樂趣在於逛街,顯然這裡也和平著。我正準備去買糖葫蘆,孩子他舅舅不由分說就把我拉到了幾個帶著長槍的武士面前,跟他們低聲耳語了幾句,塞給了我一卷黃紙,幾個武士就把我前呼後擁地帶走了。

我倒不想跟他們走,但他們拿槍抵著我的後背,每個人腰裡都挎著腰刀。

經歷了上次的事情,我非常不想跟城堡裡的人扯上關係,但這次倒霉得很,又是朝著城堡的方向去。但這次的城堡又不一樣,有很大一群不像是武士的人聚在門口,似是在等待什麼,還議論紛紛地。
「你們說,今天是齊宣王,還是齊湣王?」一個八字鬍須的問道。
「這我們怎麼知道?唉,折騰死人了!」另一個端肩膀的回答。

「嗯,各位,能問一下這是……?」我話還沒說完,就被幾個武士摀住了嘴拉過一邊,一個聲音貼著我的耳朵傳來:「你不要說話,我們都是受了半助的托付,帶你混進來的,要不是看在老鄉的份上,我們才不會……呃,今天是齊宣王,你一會進去的時候,如果沒把握,就跟著大伙嗯嗯啊啊一陣子,就能得到酬勞的!如果有把握,就全力出手!聽說您是神乎其技的呀,真想看您出手的英姿啊!」

「等等等~」我把他推開離我一尺來遠,「什麼叫今天是齊宣王啊?這是幹嘛啊?」

「您連這個都不知道,這是明國的典故,齊宣王愛聽三百人合奏的吹竽,他兒子齊湣王就喜歡聽單獨演奏,這是濫竽充數的典故啊!」
「廢話!我知道這典故,但到底是來幹嘛……」忽見人群騷動起來,城堡的門打開了,我身旁的武士急忙一推我道:「現在沒功夫解釋了,你快進去吧!一定要盡力而為啊!我們等著你的好消息!」於是我便裹在人群中,不知哪個手賤的在背後一直推我,我想跑也跑不了,便只有順其自然了。
真是一群有著莫名其妙的熱情的人啊!

比較寬敞的庭院裡,擠了二十六七個庶民打扮的人。依然是唧唧喳喳,議論個不休。我仔細順耳聽去,似是都在議論家長裡短的事,諸如今年雨水少了西瓜不好吃啊,老誰家小誰誰又去打仗了沒回來啊,自家養了幾隻雞又抱窩了什麼的。
台階上內室門口,坐著兩個年輕人。
左邊那個劍眉高挑,臉上稜角分明,雖然才十五六歲,已經比較健壯,坐在那裡紋絲不動淵渟嶽峙。
右邊那個要小一些,也就十二三歲,一雙清澈的大眼睛滴溜溜亂轉,看著就知道這孩子機靈。不知為什麼我覺得他始終在觀察我們,結果一抬眼正撞上他的目光,不知怎地心就有些莫名地慌,似是被他看透一般。
估計又是桃紅柳綠一類的角色。

「大叔,大叔,」我拉了拉旁邊一個人的衣袖,「我們在這裡到底是要幹什麼?」
「啊嘞,泥不子刀?額們給人看病啊!」
「看病?」也就是說這一群全都是大夫囉,我打量這群露胳膊挽袖子個別還扛著鋤頭的人群,別說藥箱了,就是穿著舉止,也沒有幾個看著像大夫的,「這樣子也不像啊!」
「嗨,你是從京畿那邊來的吧?額們這裡經常打仗,老百姓窮,醫生也得搞點副業,不過額們可都是十里八鄉的名醫!」
十里八鄉的就能產出這麼多名醫,難道這是醫科大?

「哦,給誰看病?」
「這裡的館主啊!你一路過來就沒聽人說起過館主大人生病的消息麼?」
「嗯哼~」我聳肩攤手,「沒聽說!」
「那你應該……你看這不是?」他出手如電把我手裡的黃紙搶過去,展開一看。

原來是招聘大夫的啟事,上面寫明了館主大人身體抱恙誠徵社會各界搜尋名醫,我來不及感慨自己怎麼就這麼笨,路上也想不起打開這黃紙卷看看寫的是啥。我想,就因為給一個難產的女同志接生,他們就把我認作是一代名醫,這、這的確忒淳樸了些。
照著狗血的套路,揭了榜文就要把人家的病治好。
如果治不好他的病,不知道會怎樣。

於是我笑瞇瞇地問這位大叔,館主到底得了什麼病,他的臉色卻瞬間陰沉下來,流露出悲傷憂戚的神色說,沒辦法了!絕症!
他又說下去道:「館主大人是多麼德高望重的一個人啊,誰知道就……」
「那症狀是什麼?」我好歹也是大夫,也有救死扶傷的心情。
「只是食不甘味,日漸消瘦而已,額們每天來診治,無非是陪館主說說話,擺擺家常陪他開心解悶而已……他這病的緣故,額們安藝一國全都看在眼裡,可惜奏是莫人能救啊!」

「各位!由於有特殊情況,今日的診治,就只請一位郎中進去……其餘的各位,登記了便且請回去吧!照例月底結賬。」右邊那個機靈的孩子忽然說道,眾人全都面面相覷。
「你,留下!」左邊的少年看了我一眼,說道。

第二章
「以前怎麼沒見過你?是敵人派來的忍者吧?」孩子光著腳跳下台階,拔出刀來按在我脖子上。
「又四郎!」少年在旁沉聲喝止,也走下來問我說:「你真的不是懷有惡意?」

他這樣問,倒真叫我不好回答。倘若一本正經地羅列我這腰肢雖纖細卻身材不矮不適合當忍者之類的理由,反倒顯得虛偽;但若回答過於率性,又怕這刀跟我過不去,因此上一時很是糾結,就沒顧得上立刻回答。

「你又來管我!」--「我是你哥哥,怎麼不能管你?」
「不就早生幾年嘛!有什麼了不起?」--「早生固然沒什麼了不起,晚生想必也一樣。」
「你的意思是讓她進去行刺?」--「我沒說讓她進去啊!再退一步說一個女的能怎麼樣?你也不能一口咬定她是刺客啊!」
「此人眼神遊離,腳步虛浮,並且一直在四下打量!還不時和別人交頭接耳!一定是有原因的!」--「如果是第一次進城,口眼發直大腦失靈表現出這種狀態也十分正常!」
@#¥%¥&*(

「呃……」我看他們倆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就很不顧禮貌地出言打斷道:「如果你們不能決定的話,能讓我下山嗎?」我心說既然全國的人都知道他的病卻治不好,那麼我這個連他得了什麼病的人還是不要久留得好。
「沒看見我們正在吵架嘛!你的事先等會兒!」

屋裡有咳嗽的聲音,紙門一開,門口有個侍女拜倒:「館主大人有請郎中!二位公子請稍安勿躁!」
哦,原來這兩個不是小姓,那多半是那德高望重的病老頭他兒子吧?

我進屋,一股藥氣撲面而來,穿過層層紙門,最裡屋的榻榻米上,躺著病人。
這病人並不如我所想是個形銷骨立老氣橫秋的暮年烈士,倒是個年輕小伙子,形容倒好,只是氣色差很多,眉宇間皆是鬱結之氣,必是因皺眉太多之故,印堂上有兩道深深的豎線。

我穿越之前是做外科的,穿越過來偶然接了個產科的單子,但如今……這光景……我只有盤腿坐在他褥墊之旁,仔細觀察病狀。

兩個少年並肩齊刷刷地走進來。一個笑容可掬地說:「哥哥今天精神也很好呢!」另一個則變魔術一樣地拿出一個小面人說哥哥送給你。
然後兩人互相對視一眼,空氣迅速冷卻。
「見面光知道說些沒有用的廢話!」
「拿小孩子的玩意以為能讓別人像你一樣返老還童!」
……
病人咳嗽得更厲害了。

「郎中,讓你見笑了!」年輕的館主拉住我的手之後才發現我不是男的,便十分自然地說,「你手心這樣出汗,應該是體質虛寒的表現,如果你同時很怕冷,並且冬天手腳冰涼的話,應該就沒錯了吧。多吃些溫補的食物調理身體,還要加強鍛煉,目的是加速血液循環和促進新陳代謝,應該會有不錯的效果。」(本對話資料來自百度,本人不負任何責任,囧)
我心說可以呀小伙子,醫書背的比我還熟些啊。
他微微笑著鬆開了手,和藹地看著我。又說:
「姑娘,看你這身衣服一點都不搭配呢,白色和黑色放在一起,男孩子穿起來固然很帥,但不適合你,況且你的臉色本來很好,就不該把這種類型的白色放在皮膚裸露處附近……唉,你父母都不在身邊吧?你瞧,衣服都起褶了,我若不是病得嚴重,你就脫下來我給你熨了。唉,想來衣食住行起居一概都沒什麼人照拂吧,這裡雖然簡陋,倒也有幾個心地極好的應侍人,且將此地當作你家一樣,隨時可以來坐坐。」

見他說起我父母,不由得讓人心頭一酸。我上上下下看他精神起來的樣子,確定此人不是對我心懷不軌,只是愛操心的性子而已。

於是接下來我就編造自己的經歷,心知這位館主雖少不更事,但他那兩個弟弟委實厲害得很,我一行編一行擦汗,無非說些父母在戰亂中失散了,被好心人收養,後來入山學了點醫術,出來討生活一路趲行到西國來。謊話編得三圓四不扁的,倒連累館主大人為我感慨了不少,而他這一感慨,不知怎地總十分切中我傷心的要害,幾次都險些將我激哭了。
給他診脈這半個時辰裡,他問了我生活上有沒有困難,西國的氣候飲食可還習慣,問了我有沒有婚嫁的對象還熱心地提供了幾個小伙子的條件給我,最後給我看手相說我今年八月間要留意腸道的疾病,如果家裡沒有熱水喝他可以派一兩個人過來幫忙燒水。

我聽到有人磨牙的聲音,心知是那兩個小兄弟。他們一定怪我明知館主大人身體抱恙還在這裡纏夾不清說個沒完(冤枉,一直是館主在對我說……Pia~Pia),治不好病還賴在這裡幹啥?但我幾次想抽出手來告辭,一看見館主談起照顧我的事情來時,蒼白的臉上會透出紅暈,消沉的眼中會放出綠光,就算了。不過饒是如此,他眉間的兩條豎線,始終不曾展開。

「少輔次郎、又四郎,你們倆該有個好主人樣子。你看你們母親去世得早,我這個哥哥也不像樣子,對你們關心總是不夠。少輔次郎,你初陣之前我都沒有來得及去祈禱,還有……」
「哥哥,別這樣說!那次是我偷著跑出去的,正常情況下你絕對想不到要去祈禱的。是我不好,我不再跟又四郎吵架了!」
「又四郎,你……」
「哥,什麼都不用說了!我絕不會輸給少輔次郎的,他不跟我吵,我也絕對不跟他吵。」又四郎也明確表態。
「好吧!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們兩個握手言和吧!」
「好的,」又四郎這次倒很輕快地伸出了手,少輔次郎猶豫了一下,也跟他握了一下,結果這一握,他的臉色不太好看。
然後他一皺眉,臉上漸漸露出笑容。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覺得又四郎的眼淚像是要出來的樣子。

許是兄弟言和,心情太過激動的緣故吧?只聽身後有人重重歎了一口氣,「解石,你留下來吧,鄙人的病症,就拜託你多費心了!八重,你去安排一下解石姑娘的住處!明天開始,外面那些大夫不用來了,太麻煩人家了,只留解石姑娘照顧便好了!」
若說留在這裡,起碼有吃有喝,若說是照顧病人,那其實是不恰當的,我簡直是受盡了別人的照料。一直覺得自己比較多餘,忽然受到如此貼心的關懷,怎麼看對於我這個出來散心的人來說都是不錯的選擇,但一看見那兩個冷若冰霜的眼睛,我便毅然決然地拒絕了。

「不管怎樣,留下!」館主大人如是說,那樣為人著想的人如此堅決,我也很無奈地朝著兩個少年聳了聳肩。
可是當我退出這間房子的時候忽然閃過一個念頭,留下來,會不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

第三章
幾日裡相安無事,承蒙那位館主大人到處操心,我過得頗愜意。
於是我居安思危地想,是不是該出什麼事情了?果然就來了。

「快,把這個收起來別讓人看見!」少輔次郎拉著我鑽進廚房,神神秘秘地說,「晚上看著機會,就把這給館主燉了吃吧!」
他遞給我一個錦盒,照我的思路,這種長條盒子應該裝的是人參。
打開一看,果然是一段粗大健碩的人參,根須戟張,只是皮白且帶青花,十分特別以及非常的像心裡美蘿蔔。

「這是產自明國的野參,不太易得的,父親有一株,可惜……唉,哥哥身體不好!給他燉了吧!他問起來,就說你在廚房裡翻出來的,千萬別說是我拿來的!也絕對不要說是人參!就說是蘿蔔、蘿蔔……切記切記,謝謝!」說完便一道煙走了。
不管怎樣,真是兄弟情深的嘛!我看這人參個頭不小,便找了口圓桌大小的鍋,撇了一桶水進去,再將人參洗洗剁了扔鍋裡,火燒得旺旺的,心想這下定然燉得爛爛的。在此過程中我跑出去跟應侍姐姐聊了半天這裡今年服裝的潮流,我以為大色塊會比較流行,她的意見則剛好相反,等爭論了半天,我想起爐子上還坐著人參,已經是二更天時分了。

幸虧我有先見之明,倒出來還有大半碗,只是人參煮的光剩了皮了,這就更像蘿蔔湯了。這樣也好,更有營養更濃縮,也省得我淘藥渣子。承在托盤裡,一股特別的刺鼻味道撲面而來,這是人參特有的肥皂味兒沒錯,我趕快蓋上蓋。
我心裡還是留了個心眼的,萬一趁我不在誰進來投毒,這就說不清了,於是摸出一根銀釵子攪了攪,嗯,沒有變黑沒有氧化,可以放心喝。

館主大人握著我的手說:「看你,山上夜裡風大,你又穿這麼少出去亂晃!」
「我一直在火旁邊呆著來。」一直受到誰的照顧,你要麼把這當成別人對你有意思,要麼當成自然而然的事情,我想我也不會例外吧?

燈光如豆,陳設簡單的房間,躺在地上的病人,抱膝坐在旁邊的我。
「燙,你吹涼點再喝!」看見他坐起來端著碗的時候,我忽然覺得這根本不像是在照顧人。這種事情居然讓病人自己爬起來,自己動手端起碗,然後自己把藥吹涼了自己喝。雖說我是醫生不是護理,這麼牛叉烘烘也合乎職業習慣。
但我生病的時候,起碼那個人不是這樣對我的。
他和藹著笑容,一手撐起我的後背,另外一手端著湯匙,輕輕吹涼,用嘴唇試試溫度,再遞到我嘴裡。
但我當時也不想喝藥,根本就不想康復。因此這藥是自己動手還是別人動手都無所謂,重要的是自己有康復的慾望,眼前這個人顯然十分地想振作起來好替別人再操心五百年。

說實話,本來在川越那一瞬間我以為我終於遇到了真命天子,可是當眾強吻之後忽然回到了現實中,氏康和綱成淡定的對話,讓我一霎瞭解,那是絕對牢不可破的感情,我又何苦做小三?所以後來在大雨中被澆得狼狽,再被人抬回川越城中,氏康衣不解帶地照看我,那又怎樣?
氏康說,綱成你看現在你留在這裡不合適,正好去追擊上杉家的殘兵吧!
綱成說你好好照顧方解石,然後就帶人去了。

我想人家小別(七個月的時間貌似算不得小別)勝新婚,一定有數不清的話要說,數不清的愛要做,就被我這生生打斷了,說到底也還是太過分了。
「你不必管我了!」我發自心底說這句話,沒人要求我喜歡他,若說有什麼不該,也只是他太優秀,待我又太好,可這只能說是錯過,絕對算不得過錯的。
「能對別人好,是一種心理優越感!」他笑著說:「如果是我的話,寧可我對別人好,而不是光指望別人會對我好,這麼說的話,你會不會覺得我很驕傲呢?」

「這就是你對感情的看法嗎?感情難道不是兩個人互相付出的嗎?」
「要享有感情的幸福,最重要的事就是你是你自己。」他說,「只要你有與眾不同之處,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喜歡什麼樣的人也都存在,你自會遇到喜歡你的人,只需把握住不放走便是了!」

「你這不是變著法罵我是嫁不出去的人麼!」
「我的意思恰恰是說你總會嫁出去的啊!」--但我怎麼聽不覺得像是好話。
「唉,我們素昧平生,你何苦闖到我面前來?又何苦帶我同乘一匹馬下山?你何苦替我挨軍棍?又何苦在戰場上冒著危險替我出氣?這冤孽一結,真不知何時能解,」
他也歎了口氣,又說:「事非經歷不知難,總有個互相依靠的人會出現,那時你有的,決不是此時這種感覺!那個人一出現,就好似前世今生見過,絕對不會錯的!」
「或許是吧,但我一看見你就覺得似曾相識!」

「哈哈哈~你不是說我像你那個同性戀的同學嘛!哈哈哈!」
「有那麼好笑嗎?」
「你穿男裝的時候就活像綱成,我也並沒有對你有什麼非分之想啊!」
……

「不過被你這麼一說,我倒像是沒那麼傷心了!」我說。
「那就把藥喝了吧,來,輕點!」

「誠如你所見,」他似是頗有感慨地笑著說,「人要緊的是自己變強,然後便是堅守善良!當你看透人間的許多事情,你會覺得舉重若輕的!那真是一種輕鬆感啊!」
「說得好像你舉重若輕了似的!比如撲在我懷裡哭,可以作為一個有力的證據吧!」
「誰讓你很平呢?否則我應該早看出你是女的來,說到底是被你長得像綱成給迷惑了!」
「那是你們綱成長得像女孩子而已!不過你們日本人都這麼色嗎?」我故意裝作生氣。
「是成年人的標誌而已啦!再說你不也沒生氣嗎?」

雖然這樣說,但這樣的事我斷不想再經歷第二次……因此不顧別人好意地勸阻,執意踏上旅遊之路的我,居然不知為什麼就撞進了安藝毛利氏的城堡,還要為他們的當主治療。
但說句不中聽的,醫者父母心,我還是想看看痊癒後的館主將如何發揮他愛操心的特質,將毛利家上下折騰個雞飛狗跳來著。
說來我雖不是精神科的,但也大體看得出館主這病是思慮過重引起的,至於什麼才是致病的真正原因,看那兩個明明不小了卻還依戀哥哥的少年就明白了。可惜這禍根皆由美色所起,美色卻不肯常駐。
就衝著幾年來除了那個人沒有哪個如此貼心地關照我,我想為他好生排解了這個愛情難題也算不得過分,接下來便是探出兩個少年的真實心意然後設置陰謀詭計把他們騙上床,哇卡卡……

「快!要麻煩你了!」眼前的館主大人忽然伸手搭上了我的肩膀,把我一下從回憶中拉回來,我發現那個一直皺著眉頭的館主眉頭皺得更緊了。
「快扶我到廁所去!這個藥的味道不對!」
「有什麼不對嘛……」我一面扶他起身,順手抓了件衣服披在他身上,一面追問:「人參就是這股子味,你這麼才喝了熱藥就出去冒風,肯定是不好的!」
「可是我……」他說著急忙捂著嘴,向廁所奔去。




第四章
一天上三十來次廁所,這個算不得吃人參後的正常反應。上吐下瀉的隆元館主過了也許是生命中最為難熬的三天,終於有了點能說話的起色。但大家一問起人參是誰做給館主吃的,一片手指便齊刷刷地指向了我。

「哥哥,我特意買了這個送給你,對你應該有幫助的!……哎,你怎麼瘦了好多?」幾天不曾登門的又四郎歡快地跑進來,雙手還捧著一柄太刀,想來這就是他說的禮物了。
寶刀贈烈士,但問題這人還不是烈士。

隆元館主擺了擺手,從牙縫裡擠字兒說道:「你年紀小,別亂花錢買東西,沒得受了別人欺騙,這刀一看就價值不菲,有錢與其買這樣沒用的擺設,不如用在加強軍備或者施捨窮人上……」
「嗨,哥,哪有武士不愛名刀的?你總是那麼節省那麼壓制自己的慾望做什麼?這刀才兩百貫一把,你一個館主佩戴這樣的刀不是順理成章的嘛!」
「少爺,館主都傷成這樣了,您就別說那些話惹他生氣了!」旁邊一個侍從好心地提醒。

「什麼?哥哥你受傷了麼?是誰傷了你?」又四郎連珠炮一般地問,鬧得我都不好意思告訴他大家都在懷疑我。
「已經、不太礙事了!只是尋常鬧肚子……」
「別人鬧肚子不打緊,你身體本來就不好……怎麼會無緣無故這樣?」他轉過頭來盯著我,人雖小,目光卻毒辣。
「是不是你暗中搞鬼?」他一字一句地問道。

「我……」我也想不通究竟是怎麼回事,人參雖是補氣吊命的東西不能亂吃,但絕對不是這上吐下瀉的症狀,況且他喝藥之前我用銀釵驗看過,不是中毒的樣子……這倒叫我一時解釋不清,便不自覺地瞟了一眼少輔次郎。他想是顧及跟我私下裡的言語,倒是一直沒逼迫於我,可是他這樣反倒可疑,畢竟這人參是他親手交給我的。
況且要人上吐下瀉,本不是什麼非得用砷硫之類的藥物不可,我真是愚笨,怎麼才想到這一點?一個病痛中的人,怎麼還經得起這等折騰?但少輔次郎樸實敦厚,看著不像那麼壞的人。

「是了!」又四郎顯然是看我無意盯著少輔次郎,便大聲說道:「定是少輔次郎你,覬覦家督之位,看著館主大人礙眼,便意圖毒害!」
「胡說!我拿來好好的人參,怎麼會有什麼問題?定是這女子在中間做了手腳!」
「我早說這女子來路可疑,你把人參托付給她,要麼是你傻了,要麼是你跟她早有勾結!」
「喂,你們倆說話注意點!我把參湯端出來的時候,是驗過無毒的!別往我身上渾賴!」
「又四郎,你既知道這人參是我送來的,說不定就這個時候跑來下毒,毒死了大哥,賴上了二哥,就輪到你做家督了!我看以你這麼聰明,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你血口噴人!」
「你那才叫血口噴人!」
「你才是!」
「你才是!」
……

兩個人乾脆跳到院子裡拔刀互砍,砍到四五下,少輔次郎明顯比那又四郎厲害甚多,劈手奪過他的刀來,將他反手扭著過去。周圍人見要出人命,趕忙上前相勸,單剩我一個扶著病人,若他能開口說話,倒也還有幾分權威壓得住兩個少爺脾氣。但此刻想勸架無從插嘴,他身子弱氣又不夠長,只是連連喘著。
「你還不認錯?」少輔次郎扭著他弟弟,刀插在旁邊地上。
「我不服!叫爹來評判!」

我一下沒能接受這個事實,難道他們的爹還健在?怎麼這麼久都沒見提起過?

「住手!」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我看見台階上站著一個英武的大叔,若是他剃了光頭,我還真要錯覺以為見到了幻庵叔叔呢。
「父親……」三個人異口同聲,氣焰都小了很多。
果然是說曹操曹操到。
「四個笨蛋,都給我進來!」
四個?難道連我也算在內了?我還在合計,早被少輔次郎和又四郎拉進去了。

□□□¤□自¤由¤自¤在□¤□□□

「我說了多少遍了!兄弟之間一定要和睦!」老頭聲色俱厲地說道。「再說,事情不經歷調查,單憑自己胡猜,難道是智者的所為嗎?」
隆元館主低下頭去,另外兩個互相不服氣地互相瞪了一眼。
「你們不服是吧?」老爹緩和了一下情緒,先問少輔次郎:「你買的人參是真是假,你知道得很清楚麼?」
「當然是真的了!」少輔次郎一副這還用問的表情。
「明國來的人參不易得,你怎知道是不是真的?」老爹問著,居然露出了笑容。
「還說呢!如果爹肯把您收藏的那支人參給大哥吃,我何必到市面上去買……啊呀!」他忽然一拍大腿:「一定是那臭小子,他多半是拿了假人參來騙我!一定沒錯!」

「又四郎,你不要光看熱鬧,你買寶刀的錢,難道是從零花錢裡省下來的嗎?」
「我……」
「隆元說得沒錯,與其把錢花在用不著的地方,還不如增強軍備或者施捨窮人!你們兩個,一個買人參,一個買寶刀,如果敵人來進攻的話,這些東西能退敵嗎?我們毛利家是個小家族,如果一味耽於奢侈之物,滅門之禍就在眼前!我們所能依靠的,就只有自身的團結……來人啊!」
紙門被拉開,侍者捧著一捆箭走進來。

「來來來,每人一支,嘗試著把它折斷!」老爹笑容可掬。
我在旁邊看得很沒代入感,就像是看見別人一家四口打麻將,自己在旁邊抱膀子的心情。不過這個段子我還是熟悉的,三個人都會很輕鬆地把箭折斷,然後老爹再發一捆箭,叫他們折斷,他們一定又折不斷,然後就說兄弟之間要和睦之類的。

但我全都猜錯了。
隆元許是身體不大好,費了半天勁也沒折斷。少輔次郎和又四郎倒是直接拿過去折斷了。

老頭子臉上微不可察地尷尬了一下,還是勉強說道:「可見,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一支箭還是很容易折斷的!那麼,你們再來試試這個!」說著把一捆箭遞給隆元。
隆元倒是實在,著實用力去扭去掰,但當然是弄不斷的。便將箭束遞給少輔次郎。
少輔次郎瞥了一眼又四郎,微微一笑,兩臂稍一用力,卡嚓卡嚓把一捆箭全都折斷,末了得意地看了一眼老爹,那表情就是在說我這毛利家第一勇將的名頭還是有貨的。

本來一個單調乏味的老段子,我如今興致勃勃拄著下巴開心地看。

老爹愣了,絕對地愣了。
又四郎大聲說道:「他能折斷,我也能折,再拿一束新的給我!」
作為一個軍事世家,箭當然是要多少有多少,於是很快又四郎也抱著一捆箭折來折去,但死活都弄不斷。
少輔次郎哼了一聲,輕蔑地一笑。
「真正的大將,不是單憑勇力的!」又四郎反冷笑一聲,抽出寶刀刷刷幾下。
這的確是把削鐵如泥的寶刀。

老毛利那個表情啊,笑死我了。
又四郎重新坐下朝著父親躬身說道:「父親和大哥教訓得是,節儉固然是美德。但世間萬物,並無毫無作用者,使智而不使力,才是真正的不敗之將!善用萬物的優點,也是馭人保身之道。又四郎我沒有什麼進步而且蠢笨,但通過今天父親的教誨,總算明白了這個道理。」
啊,真是華麗麗的家庭教育失敗的場景啊……
—— 早起的小攻有受吃~早起的小受被攻吃 ——

TOP

第五章
「既然你們都這樣說……」老爹高興地笑道:「看來你們都長大了啊!為父很為你們的成長自豪呢!」他態度轉圜得如此自然,我都懷疑是不是真的了。
三個兒子都謙虛地面帶很假的微笑。
「的確是這樣啊,善用智慧、善用萬物的優點,才是馭人保身之道啊!你能這樣理解事物,將來的前途不可限量,我很滿意!少輔次郎你的武功越來越高了,將來也一定會成為我毛利家族的重要支柱的!」
三個兒子更加謙虛,笑得更假。

「又四郎你機警過人,這次你哥哥中毒的事情就由你去查,務必要有憑有據,找出幕後真兇!少輔次郎,你哥哥現在更需要靜養,這段時間裡領地內的防務,你全權處理吧!」
「是!」兩個小孩高高興興地答應了。
「隆元!」老頭說:「作為一家之主,總是這樣不振作可不行啊!什麼事情,都要想開點,問題自然會解決的!因此,為父準備為你沖喜,聘一門親事。」

「這怎麼行?」少輔次郎和又四郎終於有一次表現得像兄弟了。
「呃……兄長身為毛利家之主,他的婚事一定要慎重啊!」少輔次郎躬身說道。
「這話怎麼說?為父沒說不隆重舉辦婚禮啊!」
「可是兄長大人的母親去世不久,正是盡哀之際,舉辦婚禮的話,未免……」又四郎故作躊躇地若有所思,好像他真的若有所思一樣。

「那個沒什麼關係!隆元盡孝之道有目共睹,孝期也早就結束!在這樣的亂世裡,早日成家生個子嗣,也是毛利家的大事!」老爹笑容可掬地說,想是意識到了很快可以抱孫子。
說到了生個子嗣,我發現對面的兩個少年臉色非常難看。
「而且,方解石姑娘出身明國,還與關東的北條家有密切的關係,也算得上是名門了!」老爹說著,從懷裡拿出一份書狀,上面寫著關於我的情報。
「啊?你是北條家的人?」三兄弟瞪大了眼睛看我,又說道:「對,支持北條家的宇野屋便是元朝御醫的後人,你又大小是個大夫……難怪……」

「各位,我忽然想起來家中還有八十歲的老母,嗷嗷待哺的嬰兒,還等我回去照看!這段時間打擾你們了,告辭!」我站起身來就往外走,心說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再不走就變成人家壓寨夫人了。
「慢著!」老頭動作矯捷地搶到我前面把我拉住,「你不是一個人在這裡嗎?別騙我們了,大概是有些不好意思吧?來來來,戰國之世裡,女孩子雖然矜持,但也大可變得豪爽些,來挨著我們家隆元坐下,聽我細說。」
「要是聊聊飲食保健什麼那就聊,再說起婚事來,我可得馬上走。」哇靠,老娘早就說過不動情,這些個爛事不要往老娘身上貼!
「這麼說你一點也不喜歡我們家隆元了?」老頭子態度很無辜。
「這不是喜歡不喜歡的問題,有這麼快就下這個決定的麼?」我想我的態度很誠懇。

「那就是說還是有可能喜歡隆元的囉?我們隆元性子是慢了點,但對人溫柔,肯照顧人……」
「這些我知道,也領教過……館主大人是不錯,但……」
「還有什麼?試問一個女孩子,能得人照顧的最高規格,也無過於此了吧?你還要求什麼樣的呢?人生許多事不可求全責備,這是個經歷了人生滄桑的老人的忠告呢!難道你非要嫁給一個天下聞名的人才覺得幸福麼?如今的時代,成敗易變,得失無常,只有一個肯真心為你付出,無時無刻不在關心你的人,才是最好的選擇啊!我們隆元不說是才貌雙全,總也算是中規中矩,又是安藝一國之主,也大小算不得委屈你呢!」

這一番話說得我很是躊躇,論道理說得是一點也沒錯,隆元人是挺不錯的,但我做夢也沒想過要跟他發展發展,那就更別提共度一生了。老頭子性子如此急,連我這對閃電婚姻熟視無睹的人都心裡發毛了。
念想及此,便轉過頭去看隆元,寄望於他能出言拒絕此事。畢竟以我的觀察,他對我好只是替人操心的天性所致,絕沒有把我看得比那庭前花草高一米多的意思。終究是婚姻大事,不至於草菅人命了吧?
「那隆元,你怎麼看?」老頭子似乎看穿了我的意圖,就勢問道。
「這……只要是為了毛利家,但憑父親安排!」

我早該想到的我早該想到的!這乖寶寶當然是父親說啥子就做啥子。

「我反對這門親事!」少輔次郎挺身而出。
「我也反對!」又四郎再次申明立場,一家人二比二平。
「方姑娘雖然來自海外,但畢竟沒有豪強家族作為靠山,若說是名門,北條氏只不過是冒姓,根本不是什麼名門!何況剛結識不久,哪裡談得上有感情?兄長的婚事,還是要仔細考慮斟酌!」
「雖然早雲公只是一介庶民,但說到底改姓了北條!我們毛利的始祖是跟北條家一起侍奉賴朝公的,如今的時代,不管姓北條還是姓籐原都是虛的,關東大片的領地是實在的!如今北條氏擊敗上杉,在關東如日中天,即使有門戶之見,也不該抱著那樣迂腐的想法!若說起感情的問題,那便再等一兩個月,選擇一個吉日再說吧!」
少輔次郎還想說,卻看見又四郎不懷好意地一笑,嘴唇動了幾動,就沒再說下去。
「你們兄弟間,一定要和睦!」
「我們發誓,謹尊父親教誨!」

我意識到自己其實是板上魚肉,任人宰割而已。如果老頭決意如此,我從進入這座城以來已注定那悲慘的結局了,唯今之計只有盡力展現自己的缺點,使我敗家女的本性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或許老頭知難而退,打消那心血來潮的念頭也未可知。
因思量著以我各方面的條件來看,似也不是什麼難事,便沒有再開口,心裡卻在盤算回頭有空去賢惠一下,擦桌子時順便失手打碎他幾個高級瓷器,做飯時把糖當成鹽狠狠下幾把,打麻將把他們的傳家寶輸給牌友,居家過日子照著薛蟠老婆的模樣學,其他生活方面跟著武大奶奶的模樣學,招貓逗狗之餘再紅杏出個牆,也就是了。
第六章
少輔次郎近來待我特別地好,時不時給隆元館主帶點東西來,順便也把市面上流行的小玩意帶點給我,但每次都是在門口略站一站便走了,有時更是連馬都不下,據一些人說二公子最近可忙得不輕,毛利家上上下下的軍務都是他在處理,一天睡不到兩個時辰!
由是我唏噓,多可憐的孩子啊,才十七歲就忙成這樣,比我們上高中那會兒還苦呢!
有時是帶點吃的,有時有帶點補品,真不知道他哪來的那麼多閒心,可我每每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總覺得有點淒涼。

家裡的應侍姐姐八重對我說,少輔次郎愛的是他哥!言罷唏噓之情難以遏制。
他愈是如此重情,顯得自然無匹,才愈是令人傷感。
她對我說了這話之後,竟似意識到自己失言,連忙捂了嘴遮掩著笑道:「瞧額這是在說啥呀!呵呵呵,額這是在說啥呀!」
身為一個資深腐女以為世上不是缺少姦情而只是缺少發現姦情的眼睛,我從來沒覺得兄弟相愛有啥不對,更沒有想到其中一個是我的?未婚夫?我該用這個詞兒嗎?

「八重姐姐這樣說,有什麼證據嗎?」我有意問道,「千萬不要是訛傳啊!」
「怎麼可能是訛傳呢!我們都有證據的!」八重說著拿出幾張小箋,上面工工整整地寫著字跡,這個都是漢字,意思也完全可以理解,我只瞥了一眼,見上面寫著:「不見復關,泣涕漣漣。既見復關,載笑載言。我誠信哉……」不知道寫得什麼內容。
「啊……」八重望著窗外的假山石說:「要說毛利家文采最好的,莫過於少輔次郎殿下了,能夠熟練地引用漢籍,並且把心理描繪得如此生動,也只有他了。因此他每寫一篇日記,在我們這些人中都流傳開來呢!」
「你說這是他的日記?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日記是私密的東西,而且是少爺的東西,家人門客怎麼有資格去看呢?」
「是沒資格看,但想到二少爺的文采,就……忍不住偷著抄出來了,抄出來自己看又覺得不夠,必然要找一兩個人來共賞……您可千萬別告訴二少爺他的每一篇日記我們都偷看過,並且非常盼望著下一篇的出爐這件事!千萬千萬!」

「少輔次郎真是可憐啊!我是不會說的!但他的心情……」我心說這已經不是日記而是博客了,但還是附和著準備套出個萌點來,「隆元館主怎麼看這件事?」
「啊……千萬不要提那件事了……」八重舉袖遮面無限悵惘,「隆元館主是多麼體貼地一個人啊,咋奏這麼不懂他兩個弟弟的心呢!」
「兩個弟弟?你是說……」我覺得我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捏緊兩拳,巴不得把那八重大頭朝下好生將她肚子裡的八卦都倒出來。
事情我早有思想準備,但聽到有人親口承認是另外一回事。
「唉,沒錯呢!又四郎少爺也是的!只不過他更依賴館主!在安藝一國,誰都知道兩位少爺都把館主視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可是互相又看不過眼,因此常常鬧矛盾……額滴神呀,館主大人雖為此憂心,卻並不知道他自己,正是兄弟不和的肇因!」

「於是館主大人憂憤成疾,日夜連軸轉加班加點地操心個不停卻越忙越錯?」
「沒錯!」

「而且婢子十分擔心……擔心……」
「姐姐你擔心什麼?怕他們倆為情所困訴諸暴力拔刀互砍麼?」
「不,這兩位少爺,畢竟還年輕,額倒不擔心他倆互相做出啥互相傷害底事,其實為了感情或者一時衝動,很有可能針對某人,他們倆為了館主,啥事都做底出來!如今解石小姐你……夾在中間……」

「你在說什麼啊!我怎麼會那麼沒有眼力見吶!就算他們深夜摸進來對隆元不軌,我也絕對不可能夾在中間啊,我會躲在一邊好好偷窺滴!!」
%&*(()*!@#¥%&--婢子想說的不是那個吖~

看著她無奈的眼神,雖說是故意打岔,但我還是知道她原本想要說什麼。現在的情況不外乎我成了他倆的共有情敵,他們極有可能出手對付我,然後繼續互掐。
「還有,」她說,「千萬不要對館主大人說漏了嘴!」她特意對我叮囑了一番。
我回來左思右想覺得這樣不合適,便給少輔次郎和又四郎分別寫了一封信,信裡無非是心靈老鴨湯類的勵志話,說什麼愛一個人就要說啊,不說白不說啊之類,總之就是鼓勵他們兩個,再不說我就當真要做壓寨夫人了,接下來誰先採取行動,就看誰更勇敢一點了。
這一計,便叫做拉人墊背。但好在能兩全其美,各取所需。

沒過幾日隆元突然對我說次日要出去洗溫泉,叫我準備一點隨身的物品,我也沒多想,不一時門外有人傳報說又四郎有急事求見。
由是我想,果然是活潑的又四郎率先採取行動。

這事可真他媽的急,隆元微微笑著才剛說了個請字,又四郎就撲進來了。
「是少輔次郎找館主大人去泡湯?只有你們兩個?」他焦急地問,想要確認這件事。

「呃,目前來看是這樣……」
「絕對不要去啊!」又四郎說得太急險些把自己嗆著,「我最近調查到,館主大人日前吃了引起不適的人參,其實並不是人參!」
「哎?那是什麼?」

又四郎從袖子裡摸出一塊白生生的奶酪狀的東西,四方塊噴香,韓復矩大人的老爹吃過,我一下就認出來,這是香皂。
「這是南蠻人做的肥皂,用水化了捏成人參的形狀,再把蘿蔔皮和生薑皮貼上去,看上去就比較像人參了!」
啊,難怪那人參在我洗了之後感覺有點脫皮,合著是開膠!不過誰這麼缺德造這樣的假人參啊!愛操心的館主大人我對不起你,嗚嗚嗚,在你生病住院期間給你洗胃……
「少輔次郎這麼做,實在是太過分了!」又四郎說道:「不過只要找到賣給他肥皂的南蠻商人,我們就完全掌握了證據……」
呃,被他這麼一說,我忽然想起來,日前有人上門來推銷,我一看是海外產的日用品,就買了點香皂洗衣粉什麼,還順便買了瓶香水。
「這種東西不會有很多人買的!我一定會證明是少輔次郎干的!不過在這之前,哥哥千萬不要跟他一起出去,否則會發生什麼事誰也不知道啊!」

「不管怎樣,那麼說少輔次郎還是有些過分了呢!」隆元館主說道:「要不你也一起來吧!我們兄弟好久沒有一起洗澡了呢!……呀,解石,你怎麼了?」
「啊?沒、沒什麼,只是天氣熱血氣旺而已!」我趕緊拿起手帕掩住鼻子止血,示意他們繼續說。
「哼,少輔次郎才不想看到我也出現呢!我沒必要去討嫌!我一定會把那個兜售南蠻貨的人抓住,拿出證據來給你看的!告辭了!請一切小心!」
於是我目送著他出去,隆元問我你在想什麼,我說我想不通他對那件事為啥如此執著,很顯然即使有證據表明是少輔次郎買來了假人參,似乎也只是涉及到他辨別假貨的能力不強,更何況以你對兩個弟弟的寬縱,好像也不會如何處置的吧?
隆元聽完我的話也點頭說正是如此。

「那個,有個事情我想問一下……」
「你說我們倆的婚事?呃,把這杯特意為你泡的涼茶喝了吧,我看你嘴上都起泡了。」
真厲害,一下子就看出我的心事,其實我們倆應該感覺差不多,突然被人安排到一起,任是誰都不會特別有真實感吧!
「你真的打算跟我結婚麼?」
「那樣也沒什麼不好。人生終有一個人是要得到特別照顧的啊!呵,說起來今後我也要蒙受你很多照顧啊!」他說著就朝我鞠了一躬,躬得我冷汗直流。
「或許你不瞭解父親……」他接著說,「父親大人是有了什麼目標不管十年二十年都要絕對完成的人,哪怕你打碎了他心愛的明國瓷器,在家裡頤指氣使,吃飯抖腿喝湯發聲,沒事就抓腋下打響嗝,不論怎樣故意惹他生氣,都改變不了他的心意的!而且你的處境,你也應該清楚……跑是跑不了的!」
「我、我……」我不知道怎地竟結巴起來,下意識地說:「可是你並不喜歡我啊!我也對你沒那個意思……」
「那並不要緊的,只要父親喜歡……」他臉上淡淡地。

「好吧!也就是說傷了你兩個弟弟的心也沒關係?!」
「你說什麼?」

我不知道為啥要把這個說出來,但看他的表情似乎還真的是很吃驚。
「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了!你要是娶了妻子,你的弟弟們會很傷心的!如果沒猜錯的話,少輔次郎這次約你單獨去溫泉,說不定是要告白了呢!」
我想我到底還是說漏了嘴,不過既然說漏,那就趁勢說透比較好。

自從我辜負了若干純情小朋友之後,我已明顯感覺自己越來越不能坐視單戀的人的那些痛苦,特別是夕陽裡少輔次郎孤單的背影,還有又四郎阻止溫泉之旅的焦急神情,都始終在折磨我的記憶。圍繞美型三兄弟出現了這樣複雜的感情糾結,彼此對立的少年們心底卻有著同一個目標,不管選擇哪個,都注定要讓另一個受傷,啊,這要怎麼辦才好!這艱難地選擇是這樣使我黯然神傷……討厭啦討厭!
「原來……是……這樣……」隆元像是受了很大打擊的樣子,我終於想起來這道選擇題不是給我出的,也終於明白為啥八重姐姐不讓我把話挑明。

「那麼接下來你準備怎麼辦呢?」我問。
「對不起,解石……」他充滿憂傷地看著我的眼睛,「我不能和你成親了!」
這個我理解!不過你不要那麼憂傷,好像你原本多想和我成親似的!

「哎?可你剛才不是還說父親大人如何如何,他那邊你準備如何交待?」我想我真是個無可救藥的口是心非小惡魔。
「弟弟們都是前途遠大的人,作為兄長我一直盼望著看到他們在這個亂世建功立業,如果真如你所說,我結婚會給他們帶來那樣大的傷害,我也只好暫時中止這項舉動,希望他們不會受到感情上的挫折!我會像父親說明這個考慮的。」
他說著,抬眼看向庭院的樹木,和高牆外的天空,「只要是為了毛利一族,父親大人應該會理解的吧?」
很好,就是這樣,我喜歡的結局。

第七章
夤夜,我坐在燈下讀仕女八重抄出來的最新少輔次郎日記:

題目:軍械庫月色

這幾天心裡頗不寧靜。在院子裡坐著乘涼,忽然想起日日要去巡察的軍械庫,在這滿月的月光裡,總該另有一番樣子吧。月亮漸漸地升高了,牆外家臣宅子裡孩子們旳歡笑,已經聽不見了;仕女在屋裡迷迷糊糊地哼著眠歌。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帶上門出去。
沿著軍械庫,是一條曲折旳小石屑路,這是一條幽僻的路;因是庫房重地,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路旳一旁,是些松柏,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樹。沒有月光旳晚上,這路上陰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卻很好,雖然月光也還是淡淡的。
路上只我一個人,背著手踱著。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但絕對不會歸我;我也像超出了平常旳自己,多餘到了另一多餘的世界裡。我不愛熱鬧,也不愛冷靜;不愛群居,也不愛獨處。像今晚上,一個人在這蒼茫旳月下,什麼都可以想,什麼都可以不想,便覺是個自由的人。將來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說的話,現在越發地爬上心頭。這是獨處的妙處,我且受用這無邊的軍械庫旁的月色好了。
曲曲折折的建築上面,彌望的是踴躍的屋脊。房簷很高,像亭亭旳舞女旳裙。層層的斗拱中間,零星地點綴著些鳥糞,有水波連湯綻開的,有星星點點鑲嵌的;正如一粒粒的瑪瑙,又似宇宙間的星雲。微風過處,送來陣陣鈴當聲,彷彿花蕊裡的清香似的,絲絲縷縷地沁透。窸窸窣窣的細微聲音,像閃電般,倏地傳到軍械庫的那邊去了,許是老鼠在庫中的黑暗裡摸索吧。刀槍本是密密挨著排布的,這便宛然掀起了一道縫隙,噼裡啪啦倒了一地,明日又要叫人來收拾。收拾便收拾吧,也該收拾了,一如迷亂的心情,似夜的風,在樹林中颯颯地糾纏。我的心裡,竟是也有只冒失的小老鼠,在亂跑呢!那在夜裡不睡覺出來亂跑的小老鼠,或許也是有哥哥的吧?
軍械庫的四面,遠遠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樹,而松柏最多。這些樹將軍械庫層層掩映;只在小路一旁,漏著幾段空隙,像是特為月光留下的。樹色一例是陰陰的,乍看像一團蓬針;但松柏似針刺著人心樣的虯結盤旋,便在黑影裡也認得出。樹梢上隱隱約約的是一帶遠山,只有些大意罷了。館中也一星半點露著燈光,沒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這時候最熱鬧的,要數又四郎房間裡的歡樂,定是又在和新之助玩下流的遊戲;但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麼也沒有。

讀到了這篇最新的日記,不由令人臨楮神馳,萬分地嚮往起那軍械庫來,一如當年讀了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便十分地想去瞻仰一下那荷塘竟是何等醉人形狀。因此上實在壓抑不住好奇心,跑出來看那座軍械庫在什麼地方。
但無奈本路癡找來找去實在不見軍械庫,倒在草料倉前月白風清的空地上,發現少輔次郎負手踱步。

「你……?」我倆異口同聲地說。
「呵呵,呵呵,想不到你還沒睡啊!」我沒話找話。
「正好,我正有話對你說。」
「你有話……對我說?你確定?」
「對,請一定要幸福!哥哥今後,就拜託你了!」他垂手朝我鞠了一躬,令我有身為翻拍的含笑版放大黑白照片的感覺。

「不……」我看他要走,趕緊追上去扯住他的袖子,「在這之前你不該做點什麼嗎?」
「你說什麼?」他不解地問,但這絕對是故意裝傻。
「你哥哥根本不喜歡我的嘛!我也一點不喜歡你哥哥……」我盡力笑得很誠懇。
「那又怎樣?沒人說一定要跟自己喜歡的對象結婚啊!」
「你這樣還算是個男子漢嗎?」我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有什麼話,不說出來對方是不會明白的!你怎麼能這樣頹廢呢?什麼都不做就放棄了嗎?」

話說我身為問題少女,沒少被姑舅姨娘當作反面教材,譬如上了大學之後,我的表弟表妹們就時常聽他們的父母說不要像你們表姐那樣在高中就談戀愛,年紀小的人不懂感情,受了傷都不知怎樣去將養。
這話倒是沒錯,除了我是在初三就開始戀愛這一點。怎奈我那些不成器的表弟表妹儼然把我當成了個經驗豐富的,有什麼都來請教。因此鼓動別人去做這樣的事,算得上是駕輕就熟。少輔次郎雖說年少老成,但終究不過十六七歲,風月之事還不是聽我說得頭頭是道!

「我跟哥哥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他說,「父親絕對不會同意的!」
我一愣,這句話似是在哪裡聽到過。
他又問道:「你能確定你喜歡的人,就會喜歡你麼?那你自己又有怎樣的經歷呢?」
讀本科時有個男生跟我在一起五年,畢業之後因為去向而分手,那時也曾想過跟著他,去他家的那個城市,甚至都到了他那個城市,準備去見他的父母。但他說算了,他媽媽明確說過不希望他把我帶回去,你就不要耽誤自己的前程了,盡量找好的地方吧。因為我是外省人,他媽媽是絕對不會喜歡我的,理由就是這麼簡單又致命。
由是我過他家門而不入,看了看他從小生長的地方,調轉頭登上南下的飛機。
說老實話,出生在哪裡的確不是我能過問的事,我固然恨那個男生沒點脾氣不敢擔當,倒也原諒一個兒子不能對老媽雄起。我們兩個在一起波折比較多,很難用隻言片語對此事做出評價,雖說他對我說出那一點來未免有些晚,但結局誠然是現實的,那一次我真的學到,戀愛不只是兩個人之間的事,不多考慮考慮一些戀愛以外的事是不行的。
或許這就是成年後的悲哀了吧?我曾多麼痛恨最初給我帶來痛苦的經歷,但到最後不得不承認那種最初的愛是最為青春的、純潔的。遺憾的是,即使那種痛的美麗,都再也不見。

「唉,我的事情不重要,關鍵是把您的事弄好!試問愛一個人的時候,難道沒有與他分擔一切的覺悟麼?追求幸福,是每個人的權利啊!」
「這……或許哥哥更喜歡又四郎也說不定,再說……」
「你怎麼能這麼婆婆媽媽的呢?他喜歡誰是他的事,你要不要表白是你的事,不是說人都該先做好自己的事嘛!你看我,喜歡誰就去直說,雖然到現在也沒成功戀愛一次,起碼我也不後悔,這不挺好的嘛!」說到這裡,
他來回走了幾步,再抬起頭來時已經是雙目炯炯。

「你說的有道理!我就趁著明天跟哥哥洗溫泉的時候,對他說明這一切。」
「這才像話!」我想了想又道:「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不外乎是馴化與陌路。一旦你佔據了某種地位,其他哪怕條件略勝過你的人,也再休想及得上你!發生關係是一條捷徑,你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嘛,我可是本著科學態度嚴肅認真地說這話的!你想啊,溫泉水滑洗凝脂,多麼香艷的場景?不是正適合發生點什麼特別的情況嗎?還有,你準備好迷藥,不行就給他來個迷姦,等生米做成了熟飯,還怕他不從你?這個給你……」
我也不知道從哪裡順手拿來了一包藥遞給他。
他瞪大了眼睛看著我,終於還是擺手道:「不用了,我自己準備吧!」半晌又補了一句:「我想你的感情不成功,也多半是因為你說話太直率的緣故吧?」
我靠!

想到了我又做了一次好事,將來閻王爺賬上,少不得給我記上幾筆積德的進項,我們倆並排坐在門檻上,便感覺夜風竟也有甜甜的氣味。撮合了他們,便是功德一件,此刻在這如水的月光裡,我竟自也有些陶醉,輕輕地抿了嘴唇,撩了下鬢邊散發,向四下無盡的夜空看去。
空中掠過一顆流星,一下勾住人的眼神,我便定睛看住了,待到脖子酸痛才作罷,只是覺得周圍氣氛如斯尷尬,眼前赫然便多出了個人,以及若干小星星。
這年輕人我認得,便是少輔次郎大作裡提到的新之助--又四郎乳母的兒子,也是又四郎的夥伴。如今他提著褲子似是剛去了廁所回來,看見我不由得手忙腳亂地整理衣服,但又呈現出疑惑的神色來。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眉來眼去,推推搡搡。
更主要的是,我意識到了這樣給少輔次郎開小灶,似是對又四郎不免有些不公平。
新之助用力摀住了自己的嘴好讓自己莫喊出聲來,默默地退向自己的館中。
我攤手,雖說每日告誡自己要找準機會紅杏跨牆,但沒想到一旦真的製造出這種誤會,自己又有些接受不了。

第八章
一大早隆元館主換了一身衣服,打扮得整整齊齊出門,因為特意約好了和少輔次郎兩個人,護衛方面的事都由少輔次郎安排,因此上一個人都不用帶著。因日前和少輔次郎夜半相約月光下一事居然沒有曝光,也沒有八卦傳開,我心情便非常愉快,看著外面晴朗的天空,琢磨著去天守閣頂層上泡一杯茶,喝它一整天!
但在這之前我應該以賢惠的身姿去恭送某人出城,今天之內,他會被迷姦;過了今天,他會和弟弟們在一起,我就解脫了!並且時時有美型兄弟愛以供養眼,無論如何對我都是件好事,可惜天有不測風雲,就在我們走到門口的時候,驀然發現這裡的人還真不少,一群穿著華麗的中年婦女將門堵了個水洩不通。
「父、父親,您居然也在……?」

「哈哈哈哈……」安藝的智將毛利元就父親般地摟著次子,開心地揉揉他的頭髮說:「難得少輔次郎安排這次溫泉,哪怕是遠在宮島的國境上,為父也是一定要去的!」
--有必要ps一句,這個所謂的遠在某處,只有十里多地--
也許就是因為這個理由,他帶了三十來個女的把門堵住了。

「可是……」我們明顯看到少輔次郎臉上肌肉僵硬,表情頹廢,但是父親的要求,是不得不重視的。「父親好歹也提前說一聲啊!像這樣……」隆元不禁念叨了一句。
元就臉色一下子就陰沉了下來,只是淡淡說了一句:「隆元,三個兒子裡面,你一直是最孝順的一個……」然後就沒往下說了,又開心地笑著對大家說:「諸位夫人們!我們要去宮濱的溫泉啦,是少輔次郎負責安排全部游程,大家盡力享受吧!」
眾夫人姨娘小姐丫鬟嬤嬤一起朝少輔次郎說了聲:「承蒙招待!感激不盡!」便各自上轎子去了。老頭子戎馬一生當然不會坐轎子,自有人把馬牽過來。而老頭子最寵愛的朝姬夫人跑過來主動拉著我要騎馬,我看這光景,竟是全家人都要出門,自是沒理由一個人家裡蹲,身為一個金尊玉貴的女眷,不坐肩輿非要騎馬這是自貶身價的,但無奈日本的肩輿也實在太窄小,我也不想坐,便和這不過三十歲的夫人各自坐到了馬上。

剛出了城堡,少輔次郎安排的衛士早就等在城下。黑壓壓的著裝整齊,旗幟鮮明,大約有四五百人,這倒讓我小小吃了一驚,但想到隆元館主好歹也是個坐擁半個縣的縣長,縣長去桑拿當然要前呼後擁,由是便也心下坦然了。
轉過街口,迎面又來了一群衣著光鮮的人,為首的是又四郎,騎著高頭大馬,一身天藍暈白的單衣清新如紙,一直來到面前。
面對著這五十來號人,我以為此時少輔次郎的臉色尤為難看。
「各位家臣也要陪同父親去溫泉,」他明眸皓齒著說:「有勞你安排了!」於是撥轉馬頭退到路邊等著老頭子先過去。老頭哈哈一笑說:「你這小子又遲到!昨天你怎麼說來著!」說著還用手裡的鞭策輕輕在又四郎頭上敲了一下,便高高興興地過去了。

「這到底怎麼回事啊?」本來還以為這兩隻會出去享受二人世界,誰知一下子多了這麼幾百人出來,任誰都會有些接受不了吧。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朝姬夫人掩著口呵呵笑著說:「昨晚上又四郎來告知少輔次郎安排了這次湯浴,邀請館主大人赴會,我們大家都很高興。老爺是多麼懂得享受生活的人啊,他常講起早年在京都生活的時候……呵呵,不說那麼多了,他真不像個年過知命的人呢!就像個有活力的少年一樣!相比起來,倒是隆元館主今天顯得……不那麼高興……看來他很想單獨和兄弟們出去遊玩呢!也許我們這群人是過於唐突了吧!」
「是、是這樣麼……沒那回事啦!」我皮笑肉不笑,心想強中自有強中手,雖說連木頭都被說開竅了,但這夥人冒出來的甚是詭異,又四郎果然是有後招的,這一點我到底確認了。少輔次郎真的很可憐,有意安排的單獨聚會,啊,兄弟一起洗澡互相搓背聊天,多麼坦誠相見的經典斷背鏡頭……就這樣被幾百人給攪和了。到時候大家集體往池子裡一攢,根據阿基米德原理,估計千年不涸的天泉就要當場變成天坑。

隆元和少輔次郎兩個垂頭喪氣地走在前面,又四郎一直在跟老頭子有說有笑的,每個人都在想什麼啊……這一家人啊!
--啊,哥哥不能跟我在一起也不要緊,我只是不想再繼續隱瞞心意,我會默默在心底愛著哥哥的,再也不說出來,只是凝視著你支持著你,為你而生為你去死,直到呼吸停止之前--嗯,那個剛毅深沉的少輔次郎一定是這樣的!
隆元會怎樣回答呢?

一直到坐進女大池,我都在糾結這個問題,以至於神不守舍地從衣服裡摸出一塊香皂來。
一眾命婦奇怪地看著我問這是什麼,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見外面有急促的人聲問道:「請問明姬殿下在裡面嗎?」
這個明姬殿下自然指的是我,因為我是來自中國的,當時的中國又是明朝。可為什麼要問我呢?顯然那是個男子的聲音。
「什麼事?」朝姬夫人十分持重地反問。
「又四郎殿下在池中暈倒了,館主有請明姬殿下來診治一下!失禮了!」
「啊?怎麼會這樣?」一眾命婦說道:「又四郎那孩子剛才不是還好好的?明姬你快去看看吧!」

□□□¤□自¤由¤自¤在□¤□□□

於是我匆匆忙趕到臨時改裝的隔間,又四郎正面色如紙般蒼白地躺在鋪上,身上只蓋了一件單衣,顯然是才從澡堂子裡撈出來隨便裹了一件就放這了。我大體掃了一眼,身上沒有任何傷痕,唉,看樣子又不是我的本行啦!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我看又四郎臉色的確不太好,躺在那裡一動不動,不由得懷念起我二姨家如花似玉的表弟,心中頓生愛憐的情緒。
「你還要裝多久啊!」少輔次郎在旁邊冷冷說道。
「你……你……怎麼能這樣說話?我是真的覺得……咳咳,不舒服的嘛!」

「你以為你在溫泉裡一暈過去,哥哥就會抱著你出來?給你單獨跟他說話的機會?哼,有我在旁邊,你那點小伎倆也能得逞?」
「哈,話說回來又是誰打算約館主大人單獨出來遊玩?別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我一頭冷汗,毛利老頭和大哥全都在旁邊坐著,他們倆就這麼直白地說話。

「哼……那就算我們扯平了吧!你把這薑湯喝了吧!」少輔次郎指著旁邊的碗碟。
「我才不喝!」
「你是想讓父親和大哥都知道你是在裝病嗎?還不快喝下去!」我覺得其實他們倆不是傻子,應該已經知道了。
「喝就喝嘛!你吼什麼!」又四郎雖然在埋怨二哥,實際上他的嗓門比他二哥還高出二十幾個分貝哩,連我都被震得往旁邊一閃,但還是端起碗來遞到嘴邊。

「啪!」熱汁四溢,碗滾到一邊。

「你……」又四郎顯然是被少輔次郎突如其來的一擊嚇住了,一張俏臉旋即便成驚怒,「你在藥裡下了毒?」
不巧的是,這一盞湯汁,一滴不浪費地全都潑在我的小袖上。於是我也有點驚恐了,生怕少輔次郎下的毒是濃硫酸。
「什麼毒啊!只是肥皂水罷了!我雖然討厭你,但卻已經厭倦了跟你爭吵啦!說到底,我們的地位相同,你跟我是一樣可憐的呢!」
「你在說什麼傻話啊?」又四郎跳起來大叫道:「你為什麼又要用肥皂水來給我喝?」顯然是把自己在裝病的事情忘記了。

「別裝糊塗了……」少輔次郎淡淡地,我從沒在十幾歲的少年臉上看見過這等消沉的神色,「肥皂水是喝不死人的,除了哥哥那樣本身已經抱恙的,不會有什麼大事的!而且你的調查有什麼結果麼?你還沒發現害得哥哥病情惡化的就是你自己麼?我特意邀請哥哥來療養,你卻又在父親面前搬弄是非煽動得大家全都來此,接待家臣是要耗費精力的你不知道嘛?哥哥的病體能經受得起嗎?你難道不該自己喝點肥皂水來贖罪嗎?」
「我……我……」又四郎一時怔住語塞,眼淚只在眼眶裡打轉,委屈得讓人憐愛,半晌終於哇地一聲哭出來:「我沒有打算害哥哥!你在這裡胡說!你是胡說誣賴我!分明是你在密謀什麼事,先是人參又是溫泉的……還把明姬也扯進來!新之助親眼看見明姬在夜裡拿藥給你的……」

我靠這一切都是為毛啊?一點鋪墊都沒有,又四郎很會哭,煽動得我都有點眼淚汪汪的,可是這樣揭我的短實在太不厚道了,我連解釋都沒得機會,總不能說那藥是用來迷姦館主的吧?

「你血口噴人!」少輔次郎著急了。
「不用你來說!」

「我……這是什麼?」又四郎手裡忽然多了一個玻璃瓶子,顯然這貨色對日本人來說不多見,我一行納悶我的香水怎麼跑到他手裡去了,一行解釋說這是南蠻香水。
他一聽到南蠻兩字,便目露凶光。
他說,很好,很好!然後擰開蓋子咕嘟嘟就全喝了。
我哭,我花了十弔錢一萬多枚銅板買的荷蘭香水,我自己還沒用過呢,就被他一口乾了。

「你瘋啦?」隆元連忙下手搶奪,卻只搶到了一個空瓶子。還沒反應過來,又四郎就抱著他哭著說哥哥都是我的錯,你喝了肥皂水,我就喝這東西贖罪!



第九章
「人參的事,就不要提了!」老毛利站起身來,深吸了一口氣道:「那個假人參,是我親手製作的!」
短短幾個字,讓我們四個全都傻了眼。
「又四郎,」毛利老頭平靜地說道:「十六年前有個明國人漂落至此,贈給為父一支野山參,為父便留著準備頤養天年之用,後來隆元病篤,少輔次郎曾向我求過這支參,我沒有給他,你該知道我有多寶貴此參……」
「呃,是,父親……孩兒不知,您說這些是什麼用意……」
「不知道?你說不知道?」毛利元就一拍桌子,厲聲道:「那你把我的人參偷出去?」
「沒……沒有啊……」
「你把人參偷出去賣掉,再用換來的錢收購了一把名刀,再把名刀獻給隆元……替你出去的是新之助,賣給的是尾道的大西屋的夥計,大西屋又轉手賣給了少輔次郎……我說得對嘛?難道就沒人看得出那人參早就是假貨了麼?……而且探望病人居然放棄靈藥,偏要送什麼寶刀,這倒也真像是你又四郎做事的風格呢!」
「啊……」少輔次郎和又四郎都十分地驚詫。我心說難道這老頭知道別人要偷他的人參故意造假?這也太腹黑了吧……

「若是父親早將此藥賜給大哥,也就不會出這樣的事了……」少輔次郎不無感慨地歎氣道。
「是啊,少輔次郎他也是一腔好心思啊!就是人忒笨了點……」又四郎也,姑且勉強算是隨聲附和吧。

「哎呀?兩個臭小子!」毛利元就挺直了腰桿,揚起下巴憤憤說,「你們這樣子,像是兒子對老子說話的態度麼?額好歹也是年過知命日薄西山的人了,想吃點好的,補補身體,有啥不對地麼?」
他又歎了口氣說道:「毛利家是在亂世裡掙扎著生存的,東面有尼子家,西面有大內家,兩個家族都是巨山一般的強大勢力。額還小的時候,就在大內家做人質,一度還跟著大內家的主公遠住在京城。要不是哥哥和侄兒不幸早逝,額咋會被迫扛起毛利一族的旗幟?為了避免被滅門的命運,額始終在兩家之間搖擺,你們以為,牆頭草的日子就那麼好過?額一輩子都沒活出個人樣,老了想吃口好的,居然有個哈聳說我不能吃,必須要留給兒子……額滴東照神君啊,當父母地命咋這麼苦哩?」他一直說到老淚縱橫,一把牽過我的手說,「明姬,額一直把你當額女娃子看,你聽大一句話,將來千萬不要嫁人,嫁了人也不要生娃,生娃也莫要一下生仨,生仨也不要全是男娃……」
「是是是,額一定不會嫁人地!您老就放心吧!」
「唉,三個敗家娃,這是要把額辛苦經營的領地斷送哩!」元就站起身來,晃了一晃,搖頭歎氣道:「還有空去搞啥同性戀,還當額是瞎子看不見,額老是老了,還莫有糊塗,更莫有殘疾!唉!額要看見毛利家滅亡哩!」
說完他便背著小手踱出去了,背影看上去直蒼涼。
從各種角度來講,我的心都十分寒冷,不得不說一句很雷的台詞--額看到了一位把拔心底的淚水。

「父親居然……全都知道了……」又四郎失聲道。
「到底是父親大人……目光還是那麼銳利!」少輔次郎也說道。
貌似,現在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吧?
隆元終於開口了,不過眼裡已經浸透了淚水,我就知道他這愛操心的人,一定也是感情充沛的款式。
「我看以後你們倆,還是別總吵架了,好麼?」

少輔次郎和又四郎對視一眼,都流露出了不可思議難以言喻的神情,這種神情,我經常在不小心在自己內褲裡流露出大便的小孩子臉上邂逅。
經過了漫長的尷尬與寂靜,又四郎終於說道:「哥哥,你難道沒有看出來?父親真正生氣的原因是……是……」
他連說了幾個是,但就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是什麼?」
「不管是什麼,絕對不是因為我們倆常吵架的事……」少輔次郎插口道。
「你們把話說清楚一點啊!又四郎,你說……」

「啊?」兩個人臉忽然都臊得像個西紅柿,害羞得再多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心裡暗自好笑,按說以老頭子那毒辣的目光,一定是發現了老二老三都喜歡老大的緣故,但是他肯定不會接受的,這也難怪,有幾個父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兒子變成gay呢?而且還是連鍋端,三個一網打盡?
是以,讓毛利老頭子最為苦惱憤慨的,無非是連個傳宗接代的人都沒有,枉生了這麼多兒子吧?對於父母來說,這件事的確是太過殘酷了呢!
可是隆元這個死不開竅的,居然連這點都沒想透--唉,不過說來也不能怪他,他本來是個直男的嘛!壓根就沒那個思想準備,自然也就沒有那個思維。--唉,要是又四郎不搗亂,讓少輔次郎迷姦了他,應該會有些許改變的吧!
眼下要讓他明白這一點,也許只有少輔次郎和又四郎親口表白了吧!熱血沸騰的時刻終於要到來了,西國無雙的姦情終於撞到我的面前來了,在他們表白的過程中我一定要做到不眨眼不打哈欠,片刻場景也不落下全程實況看完!

□□□¤□自¤由¤自¤在□¤□□□

「哥哥……」居然是又四郎先開口,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父親生氣的原因,是我們對你……不!是我對你……我真的對你……」他說著,目光變得堅定,表情變得嚴肅,連坐姿都挺拔起來,看樣子是要剖白心跡了,太好了,我想看的就是這一幕。
「我……噦……我……我受不了了,這個香水味道實在是太……」又四郎匆匆一手捂著嘴一手捂著肚子,拉開紙門就撞出去了。
切,娘的,早不嘔晚不嘔,這個節骨眼上不舒服……這不是給少輔次郎機會麼?
於是我火辣辣的目光轉向了少輔次郎。

「哥哥,那麼我,我對你也……我是……我想……」少輔次郎表情複雜,似是鼓足了勇氣,又有無限的顧忌,時不時看我一眼,又迅速轉過頭去看隆元,臉紅如血,深呼吸了幾番,終於說道:
「嗨!明姬在這裡盯著,我實在說不出口,等回了吉田郡山城,在下一定會來找館主說明心跡的,告辭了!」
剩了隆元跟我在屋子裡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你看,」他說,「真是讓你見笑了……」
我說這沒什麼,如果你是個男子漢的話,就追出去。
他愕然,問我為什麼。

「別再繼續裝作糊塗了,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我說,「身為一個哥哥,你應該挑起他們挑不起的擔子不是麼?他們是這樣喜歡你,你忍心一直裝糊塗?忍心對他們的好意視而不見?忍心看著他們因為你陷入這麼不正常的生活?」
「不管怎麼說……」他摸了摸鼻子,尷尬地笑道:「這件事由你正式通知我,還多少有些不自然呢!何況,若真遂了他們的意願,那才是真的不正常的生活吧?我也的確是很為難呵,父親剛剛的意思,已經非常明確了……還好他們沒有對我表白心跡,否則,否則……我實在不忍拂了他們的心意,勢必答應不可!那樣的話,對於毛利家來說,可就糟透了!」
這句不倫不類的話,反倒讓我一怔。但很快就理解了他的難處。
「那麼,我來給你講一個故事……」

第十章
我開始說那故事。
入鄉隨俗,因此這是一個本土風格濃郁但十分不淒美的愛情故事。

那時,有一位王子殿下……不過說這位王子殿下之前,要先從他的父王說起。
他的父王有三個兒子,此外他還收養了一個兒子。收養這個兒子主要是因為他是鄰近的公爵國的繼承人,因為父親亡故失去了領土的緣故。國王給他們找了最好的老師,教他們學習帝王術,這包括騎馬、射箭、批改文件、管理家臣、讀書還有禮儀等等。可是兩個小孩相處的時間一長,就出現了問題。
國王當然想讓自己的兒子繼承國家,但他發現養子是更優秀的統帥,這令他非常地擔心:一旦自己死後,兩個兒子會各自拉起一票臣民大打出手,特別是在養子心裡,始終有著恢復領地的願望,這絕對是個隱患。
於是他開始對養子越來越苛刻,將接近養子的大臣加以貶黜疏遠。甚至對於親生兒子也時常私下裡告訴他們要提防自己的兄弟。

我問隆元:「你有沒有覺得這個國王很變態?」
隆元皺著眉頭,遲疑著說:「這個很正常!在海道也常有這種事發生,為了家名的存續會過繼一些養子,人心畢竟還是向著自己最親近的人嘛……這位國王只是,只是有些太梟雄了而已!或許他的國家會因為他而興旺的吧!」
「你……算了,我繼續說故事!」
「不過說回來,」隆元歎氣道:「那位羈旅托國的殿下,也真是可憐啊!」
「這才像句人話嘛!我要說的,正是跟這位殿下有關。」

但是王子卻對那位殿下非常好,兩個人出入同車,寢食同席,對待他甚至比對待其他兄弟還親近,國王幾次訓斥他也沒有什麼效果,依然還是那個樣子。
如果你足夠聰明,可以看出,這是一對斷袖。
少年們難免會精力過剩,活躍得有些太不像樣子,又很容易闖禍,那位殿下練習武藝的時候,折斷了父親收藏的名刀--這本是王子偷出去給他試用一下的。
國王見自己不喜歡的兒子犯錯,當然是火上澆油,要重重責罰,王子把所有的罪責都攬在自己身上,又當眾用言辭逼得父王只責罰他一個,因此挨了頓板子,半個月沒有起床……

講到這裡我忽然覺得淚水和酸澀在朝上湧,記得他說:「明知道你是女子,絕對不會是他,但那場景實在太相似了……還是忍不住重新溫習了一下啊!」
這樣的話,對我來說的確是太殘酷了,但除了無奈,還能如何?

雖然躲過了懲罰,但因為國王明白了他們倆之間的感情,反而更加生氣,那位殿下的日子可想而知。這時好在還有王子的溫柔撫慰,而且他無家可依,便勉強在別人的屋簷下過日子。
轉眼他們兩個都到了十六歲,到了該婚嫁的年齡,他們堅決不同意娶妻,可是你該清楚,這對於有國有家的人來說,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攤牌的時候,國王大發雷霆,讓他們在雪夜裡跪在庭前七天七夜,但還不到一天就因為大臣們的勸阻作罷。
兩個王子就私奔了。
但是沒到國境就被抓回來。
國王這次沒有發脾氣,聽了自己弟弟的建議,斷絕了他們兩個的來往,把女兒嫁給養子,又給兒子招聘了一門親事,算是將兩個人都拆散,這樣過了七年。

我問隆元:「你想說這兩個少年太過任性,性向又不太正常嗎?如果是善於替他人著想的你,對這兩個少年是怎樣看的呢?」
隆元苦笑:「恰恰相反,正是因為覺得很能理解這兩個少年,才覺得國王有些專橫呢!」
「是覺得他不近人情麼?」
「不,不。國王考慮的是一個國家,他肯將女兒嫁給他,足見並不是不疼愛養子。只是覺得他愛上的人不合適,不,如果我處在那種環境下,有那樣一個人那樣對我,也不可能不愛上他,總之,這一切都是命運的捉弄啊!」
隔了一會,他又問道:「那故事的後來怎樣?兩個人就這樣終老了麼?那真是太令人唏噓了呢!」說完又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被你拐得,也對這種情感有好奇心了呢!沒想到你一個女孩子,居然……哈哈……哈……」

過了七年,鄰國發動大軍來進攻。國王雖然有十足的吞併鄰國的野心,卻沒有絕對的把握,因此他還是希望維持和平,但雙方矛盾太深,一戰勢不可免,這一戰,籌碼就是兩國的命運。這一年王子給國王生了個孫子,國王覺得家事終於安泰了,便命令兒子和女婿各自帶領一支軍隊隨同出征。
開始戰事並不順利,但因為兒子和女婿的奮戰,他們獲得了壓倒性的勝利,不但將敵人趕出了國土,幾乎險些滅亡了對方,國家獲得了大量的領土和戰利品。
這也讓國王看到了,兒子一樣是絕對不輸給女婿的了不起的將才,更重要的是,雖然分隔了七年之久,他們在戰場上依然旅進旅退,配合十分默契。可見,幼年時的友情,少年時的懵懂之情,已經悄然轉化。
這一戰持續了一年之久,歸來之後國王就一病不起。
王子繼承了國家,與他的夥伴一同掌管領土和人民,一同面對這片土地上空的狂風暴雨,一同見證努力得來的成果,一同迎接每天生起的朝陽。擺脫了黏黏膩膩的情緒,甚至超越共同的人生目標,這不是個……不是個很好的結局嗎?

「我說,你怎麼能如此機敏?」他皺眉問道:「這麼快就編出一個故事來教育我?可是結局未免太過於缺乏真實感了吧?難道必須要走這樣的路子,才能獲得社會的認可麼?」
我滿頭黑線。但領導有話,不能不答。
「我這故事的重點是情感,情感的起伏!人難以選擇自己的出身,但是總要找到一個能夠生存下去的辦法吧?現在你也能理解少輔次郎和又四郎對你的感情,他們是真的對你付出那種癡心的人,只是礙於種種情由,無法開口罷了。你不能總是如此遲鈍,該有所表示了。或許到了要面對什麼危險的時候,你才會發現在你心裡,他們倆究竟是什麼位置吧!」
「但我們是兄弟啊!父親他絕對會很生氣的,他不只一次像個可愛的老人那樣,在我面前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啊,要是能在有生之年抱上幾個胖孫子,那就太好了!每當這個時候,少輔次郎和又四郎都會呈現出十分尷尬的神情。父親畢生都在為毛利家的存續操勞,我們縱然不能為他分憂,總不能再給他添堵。」

「老母豬起跑就撞牆--你真是不會轉彎的一根筋。元就殿下難道能活到白髮人送黑髮人那天麼?要緊的是,你不能辜負兄弟們對你的一番情意啊!大不了像故事裡一樣,等元就殿下百年之後,你們再為所欲為好了。何況兄弟團結,更是家族穩定的法寶啊!」
「你這是要我盼著父親……嗯?你怎麼能這樣呢?」
「我,我只是說客觀上的事,我只是想給你指條可供借鑒的公私兩濟的明路……算了,我還是不打擾了,等回到吉田郡山城,我就告辭去雲遊了!」
「你別生氣啊!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是剛才我的語氣太重了麼?那樣的話我道歉。」

「不是,」我轉過身去,忍著淚水強作平靜地回答,「我只是覺得難得來日本一次,應該多逛幾個景點再回去罷了。」
我想我的確是不太會講故事,教育別人的目標完全沒有達到,倒把自己傷心的事情勾起來了,那個故事還沒有講完,可我想已經沒有必要了。我對愛情已經足夠傷心,如果隆元執意不肯接受他弟弟們的情誼,我真的不忍心看那兩個少年的傷心情狀,鑒於此,還是早走為妙。過了今天,毛利家就跟我無關了。
就在我抓起衣襟推開紙門走到簷廊之上的時候,一個武士匆匆奔跑進來,大聲問道:「請問,館主大人在裡面嗎?」

「我在,什麼事情?」
「有一群武士,大約兩千餘人,已經通過了雙橋驛,離這裡不到三里路了!」
「是哪裡的人馬?」
「他們沒有打出旗幟家徽什麼的,刻下天色已晚,看不清楚。但看樣子來者不善!我方算上婦孺在內,尚不到五百人,該如何應對?」
第十一章
聽到有敵人來襲的消息,隆元沉默了片刻,說道:「快去找少輔次郎!」
「我方連婦孺在內僅有五百人,敵人估計有兩千之多!如何應付,請館主快些拿個主意!」
「我叫你快去找少輔次郎!」
「啊啊,是!」那人慌忙向後面奔去。
「明姬,」隆元轉過來扳著我的肩說,「情況危及,你快去找到父親,跟他帶著女眷一起從後山逃走,這裡不是城池,只有簡單的幾座山門,恐怕沒法防禦得太久。我和一眾家臣會盡力拖延的!你們路上千萬小心!」

「哦,好的!」因想到打仗並非我所擅長,便爽快答應了去找老頭子。
找到老頭子之前,我還沒顧得上考慮現在能有多危險,但看見老頭子,我不得不重新考慮這個問題。他正端坐在房門前的木構台階上,旁邊放著酒盞,姿勢優雅地觀摩海邊的月光和庭院裡的花草。
「有……有敵人來了!隆元讓我們先走!您還有心在這繼續喝?」

「敵人是誰,有多少人,從哪些方向殺上山來?」
「這……這我哪兒知道啊!」我又不是研究軍事理論的!
「如果敵人早準備好了在後山圍堵,我們就這樣下去,豈不是正好掉進圈套嘛?逃不了命,反倒做了人質啦!所以現在,絕對不能動!」
「那……那怎麼辦?」聽他這麼一說我也沒了主意。

到處都是亂哄哄的,大家像是沒頭蒼蠅一樣地亂撞。
老頭子不禁高聲叫道:「太不像話了!太不像話了!隆元這小子在做什麼啊?他有沒有組織防禦啊?」
旁邊有個人說道:「館主大人也在找少輔次郎呢!最近軍務是他在負責,也不知道他調撥的是哪路軍隊,因此一時找不到頭緒。」
「不知道調的是哪路軍隊,難道不都是毛利家的嘛?是哪路軍隊有那麼重要嗎?這說的是什麼話!少輔次郎呢?」
「二公子心情不好,是以喝了太多的酒,現在還未醒……」

「什麼?」老頭子暴跳如雷,一把抓住那個人的衣領把他扯過來,恨聲道:「身為戰國的武士,要想保住脖子上的這顆頭顱,就連睡覺也要枕著弓箭,這一點你明白不明白?居然會喝得爛醉如泥!」
那個人已經被嚇得哆嗦著說不出話來,我想他是明白,但少輔次郎沒明白而已。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總之這裡是比北條家顯得混亂一些。隆元館主,論起淡定處理問題的能力,也比氏康館主差了那麼一截這是事實,或許因為沒有兄弟可以依靠的緣故吧。該死,我怎麼又不自覺地拿人跟北條氏康比?這有什麼必要麼?

「好吧,我們就靜靜地坐在這裡等總大將少輔次郎醒酒吧。」老頭子嘴上雖然這樣說,卻一把拉起我,朝著後面跑去,他跑得十分迅疾,簡直不像個上了年紀的,乃至於我穿了件小袖和木屐追趕得十分費力。

□□□¤□自¤由¤自¤在□¤□□□

大廳,軍事會議,眾人表情頹喪。

「隆元!你是毛利家之主,大家都聽你的號令,敵人就在山下,如何應對?」老頭子聲震屋宇,氣勢十分地逼人。
「這……請父親攜女眷先走,孩兒帶領一支人馬斷後!」
「這是什麼話?你是一家之主,捨命斷後這種活兒,也該我來做!但是……難道就沒有辦法擊退敵人麼?」
「可是、敵人眾多,且是有備而來,我方又是這等境況……恐怕……」

「不過是大內家的弘中隆兼所部,眾多又如何?毛利家雖然是在遊冶,但決不是刀俎上的魚肉!各位,拿出點勇氣來擊退敵人吧!」
「大、大內家?我們不是盟友的嗎?怎麼會……」包括隆元在內的許多人失聲道。
老毛利眼光銳利,向場中掃了一遍,緩緩說道:「若是能將我們在此一網打盡,安藝國就可以盡收囊中,雖然是盟友,到底不是一家。比起盟友來,領地不是更重要的事嘛?這是戰國的常態罷了,我們千萬不能感到意外!」
「不過父親你怎麼知道來的是誰?」
「這還用說?我們在宮濱聚會,能這麼悄無聲息殺到我附近的,除了邊境那邊的弘中氏,還能有誰?一舉殺掉毛利家所有成員和重臣,這件事情算不得小事,派個城主出來做,也是正常的吧!要是連這點都想不到,我們還怎麼在亂世生存?」

「哦,可惜少輔次郎他……」
「用冷水潑醒他!」老毛利冷冷道。旋即又氣憤地說:
「何止少輔次郎?你們兄弟三個何曾讓我省心過?身為一家之主,輕易地就到邊境上遊玩,毫無防備,也不懂得保持隱秘!老二也是西國數一數二的猛將了,能不能拿出點深沉來,別遇到點不知所謂的事,就借酒澆愁,裝作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還有又四郎,貪玩淘氣是正常的,但南蠻香水也是隨便喝得的?你難道不知道那東西有害嗎?如今正需要你們出陣,一個個都出狀況!你們還是要老爹我一把年紀的人,再去戰場上拚死拚活啊!」
「父親……」隆元連忙拜倒,又四郎也在旁邊跟著拜倒。
「取瓢涼水來給老二醒醒酒!醒過來了我們殺出去,讓大內家的人看看。」

「是!」滿堂家臣大聲回應道,顯然是受到了激勵。
「回頭我在跟你們掰扯一下,今天你們三個的反常原因……」老毛利嘴角微揚,意味深長地看了三個兒子一眼,又大聲說道:「平時鬧意氣習慣了,就很難一致對外!今天如果鬧到沒法收場,你們就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價吧!不懂得團結,才會給敵人以可乘之機,到頭來死在些無名下將手裡,羞也不羞?你們三個折騰了這麼久,難道還沒有些覺悟嘛!」
「萬分抱歉!父親!」三個人一起回答道:「孩兒們知錯了!以後一定團結一心,絕不內耗!」這話說得倒也誠懇,像是真的想通了的樣子。
「很好,拿三支箭來!」

「來,每人一支,嘗試著折斷它。」老毛利笑容可掬,遞給三個人每人一支箭。
三個人輕易地便把箭折斷了。
「來,再嘗試著折斷這一束箭?」
三個人再試,卻折不斷這一束箭了,並非折不斷,而是不想折斷。

老毛利滿意地點了點頭。
「每支箭單獨易折,合在一起卻不易折,做人也是如此!毛利家能有今天,全靠諸位團結的力量。我們並不是要拘泥這束箭到底能否折斷,而是你們三個有沒有意識到團結的重要性。讓為父欣慰的是,在最後的時刻,你們總算肯聽我的話了。折箭的事情,就當作是我毛利家的一個儀式吧!」
「是,我們三人、以及以後毛利家的子孫,都要以此箭銘記團結二字!」三個兒子一起說道:「就讓我們以團結的力量為父親排憂解難!」
說著隆元單膝跪在地上,少輔次郎和又四郎把那束箭架在他膝頭,兩側一用力,一束箭應聲而斷。滿堂家臣齊聲喝彩,三個兒子眼含熱淚,向著老父磕頭,然後起身,攜手走出大廳,眾家臣也紛紛起身,各自亮出佩劍準備投入戰鬥。

敵人已經攻上山來。

第十二章
「明姬,你過來!」眼看外面敵人就要殺進來了,不知老頭子不趕快逃命,還要跟我說啥。
這時他的一眾夫人們也聚到屋子裡來,大家各自找地方坐著,只是每個人面前都放了一把一尺來長的短刀。我這才想到,她們是準備看準時機就自殺了。
外面殺聲震天,看來確實是欲置我們於死地而後快的敵人了,但不知那些人扛不扛得住。

「有關你極力鼓吹兄弟之愛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有人向我報告軍械庫之夜,你暗遞不明藥劑的事情時,我想,你該不會是建議少輔次郎把生米做成熟飯吧,啊?」老頭子寒著一張臉。
我心裡一緊,心說這老頭子還挺懂行,卻趕緊搖頭說不是不是,態度要多誠懇有多誠懇。
若說今天會受困,只是因為少輔次郎邀請的溫泉之旅,之所以會有這場溫泉之旅,也只不過是因為我一力攛掇所致。我大約還沒忘記曾給少輔次郎寫過一封匿名的鼓勵信,也給又四郎寫過……
老頭子不會是估計到了死期已近,準備拿我出口惡氣吧?我尋思到這裡,不禁下意識地抬頭,正撞上他那利劍寒冰般的眼神,心裡又是咯噔一下。

「不過我就不明白了……」他又說:「你是不是跟隆元在一起待久了,變得愛管別人的閒事了?一個女孩子家,慫恿未婚夫去愛別人,每天都在忙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給毛利家製造了不少麻煩,我很不喜歡你這樣的,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吧?」
果然是向我興師問罪來了。
但我也不是那麼好欺負的,就算是死,也要死得高調。
「誰是我未婚夫?誰是我未婚夫?我自己可一直都沒承認過這一點喲!你看看你家臣裡面那些人,長得那個寒磣勁兒,比如有個叫福原貞俊的就挺搞笑,長得都那模樣了,還好意思給自己取名叫真俊……就算其間不乏幾個心地善良的,孝順父母的,但也及不上你那三個兒子來,所以我覺得,他們仨在一起就挺好的!」
「你還敢說?」老頭子氣得一拍桌子,鬍子亂顫。
於是我忽然想起來,對這等年齡段的人提及如此新潮的事情,確實有些不太厚道。畢竟人家是做父親的人,我旗幟鮮明地表達了這種觀點,在他看來,或許會受到傷害吧?沒準就是我支持他們仨在一起,讓老頭子覺得無比氣憤吧。
「喲,老爺,瞧你這是在幹什麼啊!把孩子們都嚇著了……」朝姬夫人趕忙過來,給老頭子捏捏肩揉揉膀子,一個勁兒地朝我使眼色。

「嘿嘿,嘿,這個……您別生氣,這個只是CP觀的區別吧。」我打圓場道。
「你說什麼?什麼是嬉皮官?毛利家就毀在你的手上了!嗨!」

「不過,」他語氣陡地有所緩和,「明姬,你從來都不為自己的幸福打算一下麼?」
是麼?也許吧。我已經不怎麼記得為自己打算了。
「對了,老爺子,如果能夠活過今天,我準備離開毛利家了!」
「哦,好吧,如果你是決意不肯接受隆元的話……」
我一下怔住了,沒想到他如此輕易就答應了。原本準備好的許多理由,一時無處傾倒,竟至於有些憋悶哽咽住了。

看來我終究沒有在別人心裡,留下過什麼重要的地位啊!

可是這樣一走,別人只會以為我是不想嫁給隆元,因此想出種種辦法阻撓這件事,而最終選擇了逃避。
「元就殿下!」我鼓起勇氣,冒著被老頭子一腳踢飛的危險,朝著那座此刻的冰山說道:「您聽說過東國的北條氏康和北條綱成麼?」
「雖然相隔千里,但多少還是有所耳聞,特別是最近兩年,想不知道都很難。關東地區,從此不會再有敵手了吧?川越那一戰,實在是漂亮得很啊!」

「他們兩個是斷袖!」我說。
老頭子面無表情,只是微微頷首,表示認可。
「他們兩個有妻室。」我又說。
老頭子還是面無表情,只是臉上微不可察地抽動了一點點。
「所以說?」他示意我繼續把自己想到的話,說下去。

「所以說我曾經為一位父親感動,那個人就是氏康的父親,北條氏綱。」
「哦?關于氏綱大人的事情,我倒沒怎麼聽說過呢!」
「我曾經和隆元提起過……」我說,「他們之間的感情不為家庭所接納,氏綱大人將他們從私奔的路上追回之後,曾經大發雷霆,逼迫兩個人各自娶妻,並且將這一對從小親若兄弟的人,生生分隔了七年之久……」
「呵呵,說起來真像是我下一步要採取的行動呢!」老頭子臉上雖然笑著,但語氣卻十分冰冷。

「但是氏綱大人在國府台合戰之中,見識到了他們兩個的成長,便放心地撒手人寰了……人固有一死,這也沒辦法預知,只是在氏綱大人去世之後,他們兩個,便沒有誰能阻礙得了,可以說整個北條家,都理解並支持這一對。我認識氏康身邊的小姓,他們言談話語之間,都已經認定了那一對是北條家的支柱,他們在一起可以戰勝一切敵人,他們之間的感情,也是牢不可破……的……」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不,沒有。我想您應該……」
「好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是你有沒有為我想過……」
「元就大人!請聽我說完。他們的父親去世之前,除了遺言之外還說過什麼,您作為一位父親,能否猜測得到呢?」

「這個嘛……」老頭子摸了摸鼻樑,略微思索了一下,說道:「猜不出。」
「作為父親,虧欠綱成甚多,雖然出於憂慮,但對他的確過於苛刻。幸而我有兩個好兒子,期待他們兩個能因為對我的恨,而更加珍惜彼此間的感情,這樣我在黃泉之下,也一定能看到北條家的興旺,和二子的幸福!這一點尤其重要!七年裡,硬生生地拆散他們,我的心,又何嘗不是在流血呢?但想到他們能成長,我就是做一個壞父親,又有什麼關係呢?」
說起這番話,我難免想起北條幻庵對我說起這段事的情景,他曾經拜託我不要把這段連氏康和綱成都不知道的對話洩露出去,因為在整個北條家,人人都以為先代館主是冷血無情,苛刻無比的人,而對綱成好的,只有當代館主氏康。因此上對於他們倆的這種情分,特別視為是經歷了風風雨雨,終於走到一起的典範。因此這段臨終遺言,是只有氏綱館主的弟弟,北條幻庵老頭子聽到了,幻庵老頭子也準備好到死時才揭開這段秘辛。
但我突然崛起,當眾抱著館主強吻,使這位北條家的鎮宅之寶十分震驚,特意找我八卦這段過往。他曉得善良的我,是不會忍心辜負一位擅長以極端方式鼓勵繼承人的父親的。饒是懷有目的來講述,說到兄長嚥氣時說的傷感淒涼的話,還是忍不住哽咽了半炷香的時間。他還頗感慨地說自己比兄長的氣度差了太多,自己當初認真地給兩個侄兒做媒,認認真真地打算拆散他們倆,雖說是不大忍心,但這宗事畢竟還是不太被人接受,最終也只有各走各路結婚生子罷了,誰想到事殊世易,愛情的力量都頗能鼓舞人,這既證明了兄長的眼光,也考驗了他們倆的感情啊!
因此上幻庵跟我說那些話的主題思想,無非是期待我不要插足,也不可能插足,不如省下時間來多學點本領,去尋找另外的幸福。當然這一點,在之前跟氏康的談話中,我早就驗證過了他對我的看法,所以也可說,幻庵與我的談話,究其目的來說是一點沒有達到,但就內容來說,不失為一段美麗的八卦。
於是,我用在了這裡。期望能夠喚起毛利元就老頭子的一枚理解之心,萬歲之心,能夠容忍那三個小孩走上這條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好之處的路。

果然老頭子足夠聰明,我的潛台詞都已被他看透。
「你是說要我容忍他們這種悖逆人倫的感情羅?」
「若是真正喜愛對方,願意照顧對方,為對方生為對方死,是不是異性並不重要。而如果只是為了肉慾玩弄對方,並不付出什麼情感的話,那麼不論是不是異性,甚至是不是人類,似乎也沒有什麼區別的吧?我想真正感動人的,應該是為對方著想的心情,有那樣一個人關心你在意你,而你也那樣在意這個人關心這個人,兩個人攜手去營造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做愛採取什麼姿勢!」

「喲呵?你這種論調,在我周圍可是頭一次聽說過。」
「元就大人!」我微微欠身正色說道:「我懇請您能夠允許隆元、少輔次郎和又四郎能夠自由戀愛,讓他們有機會去承擔歲月和人事的考驗。我絕對不可能嫁給隆元的原因就在於此,我想他的內心深處,也是愛著自己的弟弟們的,只是有太多的東西束縛著,無法追求內心真正的所愛……我無法橫在這些相愛的人中間,即使我有再多的理由……就像我每次戀愛一樣……我相信您是一位和北條氏綱一樣偉大的父親,肯於自我犧牲而又愛自己的孩子,而且您……」
「不要給我戴高帽了!別想這樣就把我算計進去!」老頭子大聲吼道,嚇得朝姬夫人都一激靈縮了手,旋即便站起來不斷在屋子裡焦躁地走來走去,念叨著:「像冒姓名門北條氏的那種鄉下大名,我怎麼可能和他們的想法一致?我又不是北條氏綱,我有自己處理問題的方式,怎麼可能學他那麼糊塗?這真太可笑了……太可笑了……哼哼,有關心這種無聊感情的時間,還不如考慮一下如何逃命,來得實際一點吧!哼!」

「明姬!快!」外面忽然喊起來,「快來啊!」
我還沒反應過來,混亂之中幾個身穿白衣的人衝進來,還帶著一個人。
白衣服,是武士準備死之前的裝束,這些人都是準備死戰到底的,因此穿得一個個都像護士一般,這也頗令我想到了以前的工作環境。

女眷們到底比我見識得多反應得也快,早從裡面拿出枕席鋪在地上,隆元他們便將少輔次郎輕輕平放在地上,這個時候人影稍稍散開了點,我才有機會看清,少輔次郎心口裡插著支三尺來長的箭,血已經將衣服染透。
外科,NND,這次終於是我的本行了!



第十三章
「二弟!二弟!你一定要挺住啊!」隆元雖然在鼓勵別人,自己卻已忍不住淚流滿面。
我還在猶疑,誰能將這位西國無雙的猛將傷成這個樣子。

「你為毛替我擋箭啊?你真的喝多了不成?」又四郎在旁邊拖著哭腔說,我剛才還真沒發現他也在人群裡。原來少輔次郎是喝多了,替他擋了一箭,才傷成這樣的,我恍然大悟。
「快閃開!」救死扶傷的我此刻衝上前去,藉著燈光仔細查看傷口。
這箭看著很長,射入體內的部分卻不甚合比例。但這並不代表他沒有生命危險,我也只能以利刃割開傷口的部分,再查看是否傷及心臟或主動脈,可這樣一來,止血又成了大問題。
我正在躊躇著,卻見少輔次郎輕輕說道:「這是什麼……話……雖然……經常爭吵,但好歹也……是你哥……哪怕看不到你們……」
「少輔次郎,你別說話了!明姬一定會治好你的!」隆元連忙說道。

「這個大話我可不敢說!但是,少輔次郎,你一定要堅定活下去的信心!這樣對你的治療和康復會很有好處!」我實事求是地說。
「沒關係……哥哥!今後你可以對又四郎好一點!他雖然年紀小……卻比我聰明許多……我笨嘴拙舌,連一點事情都沒做好,相信……他一定能照顧好你的!」
「二哥你別這麼說……你……肯定會好起來……只要你好起來,我、我再也不跟你爭搶了,包括一切!」
哇塞,我沒有聽錯吧?從我認識他們開始就一直在吵嘴,恨不得把對方踩在腳下,再狠狠碾一碾的兩兄弟,居然此刻互相謙讓起來。於是隆元扳著我的肩膀說叫我一定要盡最大的努力,一定要救少輔次郎。

可是少輔次郎卻伸出手去,緩緩地摸了摸隆元的臉,隆元也不假思索地抬手攀上了他的手背,輕輕地說:「來生我們三個都不要做兄弟!這些年來,苦了你們倆了!」
在場的人全都怔住了。

此時……似乎……無人理會外面的敵人。

我下意識地看了看毛利老頭子,想起了剛才我們的談話,眼下的場景,正與我們先前的討論契合。
「明姬,你這孩子怎麼還愣著?少輔次郎他傷得怎樣,你倒是說說啊!」老頭子急忙問我,舐犢之情溢於言表。
「我沒有完全的把握治好他,但如果萬一我能讓他康復?您能答應我一件事麼?」

老頭子臉上出現了難堪的表情,旋即堅定地說道:「是讓我認可他們之間的感情吧?我答應你就是!」

「不是,是關於你收藏的那支人參。待我將箭拔出時,諸位一定要按住他傷口周圍,盡量讓他少失血!然後以布帛用力纏裹傷口,等我們脫險之後,回到城中,定要好生調養,所以希望能將元就殿下珍藏的人參提供出來!助他身體恢復。」

「啊?」元就有點沒反應過來!我已經開始下令--準備拔箭!

這真是一個叫人窒息的時刻,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平復下自己的心情,手上為之一輕,但是紅色瞬間漫漶了我的視野,我感覺臉上,身上都濺上了腥濕的東西。然後就那樣看著一眾人匆匆地忙碌,懷著顆忐忑的心,指示他們如何去按住傷口。
我給他敷了點隨身準備的草藥,不知會不會有效果,只是感覺草藥敷上去就要被衝散開,只得用力按著,加了一塊疊得較厚的絹,眾人又用力將布纏裹在少輔次郎的傷口上。
忙完了大家都是一腦門子汗水。少輔次郎更是渾身像洗過溫泉一般。

「暫時不會有事,等回城之後,再做打算吧!」我說,大家總算鬆了一口氣。
「好像外面的敵人,沒什麼動靜了呢!」朝姬夫人忽然說道。

「剛才我方有援軍趕到,敵人擔心腹背受敵,就匆忙撤退了!」隆元說道。
「都怪我,要去追擊,卻沒想到敵人埋伏了弓箭手!」又四郎低頭說道,「若不是這樣,二哥也不會因為保護我而受傷……」
「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老頭子淡淡地說道:「援軍是我帶來的,暗中埋伏在後面山上的!你們今後要記住,身為大將,可以犯險,但不能毫無防備!」

「呵呵呵,」朝姬夫人掩口笑道:「有老爺在的地方,真的是令人家放心呢!」
我也以異樣的眼神,拉開了距離看著剛剛跟我吵嘴的老頭,不知道他還有什麼後招等著我。
「那麼你們有什麼話,到後面說吧!只是別讓少輔次郎太辛苦了!」元就壞笑著,拉起我,向後面的庭院裡走去。

「明姬,」到了僻靜處,他對我說:「那個人參,對少輔次郎來說,真的那麼重要嗎?」

「是的,很重要!請您不要吝惜這身外之物!」我想起他曾經給那支人參製造過替身,深知他十分寶貝那東西,估計是準備給自己延年益壽用的,是以隆元館主病篤,少輔次郎屢次向他求取,他都不肯施與。
但是今天這事情非同小可,為了少輔次郎,我想無論如何也要讓他拿出那支人參來,哪怕只給少輔次郎吃一半也好!須知這等重的外傷,尋常東西是難以補的。
「能不能?」他附耳過來,一副低聲下氣地樣子問道:「能不能有其他的東西代替?不論付出何等代價,只要你說出來,我一定想方設法為少輔次郎弄到!」

「說來說去還是捨不得嘛!您到底要兒子還是要人參啊?」
「我……實不相瞞,那支人參早就已經沒了!」他無奈地說。
「怎麼可能?以您老人家的防範措施,難道會有人比又四郎先偷走人參?」
「不是的!那支人參,我雖說想留著自己用的,但看見隆元病情嚴重,早就偷偷放在飲食裡給他服用了!為了怕別人笑話我毛利家沒有什麼寶物,也不想讓隆元知道此事,我才又做了個假的,就用南蠻肥皂打了個胚子,外面包上蘿蔔皮,其實也就是騙騙自己,告訴自己還是依靠保養自身,雖有靈藥,卻不能過分依賴!如此而已……我想,少輔次郎先天強壯,用其他的東西調養,應該也能夠康復的吧!」
「那是自然!只不過要緩慢一些!如果沒有什麼事,最好讓他多靜養一下!看來還沒傷到要害,應該會漸漸好起來的!--所以少輔次郎向你求藥的時候,你也堅決地一口回絕了,卻沒有說真正的原因?」
「是啊,我沒想到他們哥倆對隆元的事這等上心,那時便想,或許這也是毛利家之福吧,我是生了三個好兒子呢!」
「那麼,您是比我想像的還合格些的父親,我收回先前說的那些話。但經過今日之後,您認為他們三個的感情可以接受了麼?」

「呃,這個嘛!」老頭子微微一笑道:「我覺得隆元和又四郎更般配些!少輔次郎算不得強攻……又四郎會比較任性!」
……我無語。
「可是您想通的,未免也太快了吧?」

「其實,」元就老頭子說道:「你先前說起北條氏綱的故事時,我不禁想起了另外一位父親的故事。」
「那位父親因為長子酷愛男風,便打算廢長立幼,可惜,全體家臣都支持他的長子,於是他反被流放在外,至今不得還家。殷鑒在前,我有心學北條氏綱大人棒打鴛鴦教子勵志,但實在擔心這三個出息兒子不理解我,於是……」老頭子無奈又俏皮地一笑:「只好直接認可了!」
「嗨!那您先前那種態度,我還以為您不同意呢!」
「我也是沒辦法啊!年輕人總是和年輕人站在一處,你光惦記著他們的幸福,卻一點不顧及我這個做父親的感受哇!總是把我想像成個壞人,我本想認你做個親女兒的,如今只好認做乾女兒了!他們三個,就交給乾爹,你放心出去玩吧!」
「那我可不放心,您跟我的CP觀不一樣……」我沒想到是這樣的結局,心下自然十分激動。

老頭子看了我半天,說:「明姬,你也老大不小了,試著找個合適的男子吧,別總是一副慘兮兮的樣子,嫁妝錢乾爹給你出?」
我撇嘴,「才不需要!我還要繼續旅遊,看姦情!」
「那你要去哪裡?」
「你剛才說的那個全家支持BL的,是不是這個時代的事?」
「當然!就在富士山的背面!你很有興趣麼?」
「那還用問?我先告辭一下……」
「喂,你現在就要動身不成?這也未免太著急了吧?」
「不!我是去偷窺!他們三個說不定正在互訴衷腸中……這種場景絕對不能錯過!」


(西國篇完結)


甲州篇第三 天下攻


第一章

【內容簡介】本篇目以後,出現了不少打算一統江湖的人物,其間有三個人在角色分配上是總攻。他們的愛恨情仇,以及與主角的故事,這一篇講不完,接下來會年年講月月講日日講時時講……因此大家要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
接下來出場的人物有點多,可暫時看成與前面的故事不甚相干的新故事,請多多擔待。

不要奇怪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長得相似,
我們不過是反覆重溫過去的事而已。
只要當成是一場夢便好。
人生如夢,亦因此長醉不醒。



而所謂天下攻,就是總攻的同義詞,即逮著誰就對誰發動攻擊。
所以,在本文中,這是一種有魅力的危險生物。


【正文】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飄蕩,我也開始合計一點非常個人化的東西。比如,人生理想、生活目標什麼的。回頭想想這段旅程裡,還沒有找到歸屬感,大體是因為很多事出於偶然,讓我不得不被迫去接受,為證明我很強,在不本意的穿越出差中沒有虛度年華,我準備主動去做點什麼事。

好的,自己的人生開始自己作主!
我覺得在這裡,我的人生追求應該是過上奢靡的生活,是那種極盡想像才能達到的奢靡,譬如僮僕千群,車馬塞門什麼的。找個牛B烘烘的大款一傍,然後再養點小白臉之類的。

總結起來無非是這樣一番話:我的生活裡,有一群愛我的人和一群我愛的人,愛我的人有錢,我愛的人漂亮。

首先,我很沒出息地想到要去吃飯!好好地吃一頓!想到這一點,我非常想把手裡的又乾又冷的便當飯團扔了,這該死的東西我都吃了一個多月了……但又怕前面山路裡幾十里不見一戶人家,便還是揣在懷裡,大踏步地朝著路邊的飯館氣勢雄渾地走去。

「老闆!有什麼好吃的都給我端上來!吃不完我看一頓也沒關係!老……」本想說老娘,驀地想起目前還在女扮男裝中,便把那個娘字嚥了下去,「老子有的是錢!」
由於太興奮,是以發現店裡空無一人的時候,多少有些失落。
這是戰爭年代,是軍隊亂跑盜賊橫行的時代。
正當我不知所措的當兒,有個人跑出來對我深鞠躬說:「萬分抱歉,小店打烊了!請另外找一家吧!出門向東走十五里左右就會看到一家提供食宿的旅店了!」

我啃著飯團倒是能堅持到下一家旅店,但這與我追求奢靡生活的初衷委實差異有些大。是以我抽出刀來在桌子上砍了一下,問:「大中午的你打烊?人肉我也愛吃你信不信?」
那小夥計看來嚇了一跳,嚥了口唾沫,陪著小心說:「不是小店不接待大人,是那位大人已將小店包了!」他說著一指角落裡,「大人若實在困乏,不妨和那位大人商量一下!吃的小店倒是不乏。給您添麻煩了,真是萬分抱歉!」

他不說我還真沒留意,牆角里還坐著一個人。也是個行路人的打扮,穿著醬缸色的衣服,戴著日式的斗笠,臉上三面貼了白紙--這是為了遮擋陽光和灰塵的,但是樣子非常滑稽,脖子上面儼然是長了麻將牌裡的白板一張--無法看清面龐,對著兩碟小鹹菜和四五壺酒,擺了兩副碗筷,卻一動也不動。就因為這樣,我剛進屋時才沒有發現這個人,誤以為是誰把賬本放在醬缸上,上面又扣了一隻斗笠而已。

「豈有此理!他花多少錢包的?我反包!你把他給我攆出去!」
我心說這個人也挺有意思,包了一整間飯店,卻找了個犄角旮旯坐下,連斗笠也不摘,還只吃點鹹菜,這不是有病麼?
於是我非常想要逗逗他,看他會有什麼反應。

「客人您……」那夥計對我十分地不理解,娓娓說道:「是這位大人先來的,請客人您尊重這位大人……小人願意去替您請求一下,讓您在這裡休息一下……」
「你就賺你的錢就好了嘛!他給你多少錢?我出三倍的價錢!」
那個夥計微微一笑,但我總覺得他那笑容裡有不屑,這令我十分地不舒服。

「今天在下有些不適!公子要休息則請便,但一定要保持安靜!賬目嘛,就算在我這裡好了。」那個人忽然對我說。想來是不想讓客棧的夥計為難,但這聲音,實在是優雅又有磁性,話也說得慢條斯理,的確讓人發不起脾氣來,我一時沒想到聲音能把人愉悅到這種程度,便楞了一下。
「客人您請這邊坐!」夥計一旦得到了允許,便連忙擦起桌子來,讓了個屋子正中間的座位給我,一面說道:「客人您想吃什麼?因為小店是包租給那位大人了,有約在先,您吃什麼都不會另外加錢的!」
這雙方一個比一個仗義,我本想吃海參龍蝦魚生鮑魚,但現在卻不好意思開口了。便說:「給我兩個飯團吧,能不能熱一點的?」唉,我到底還是吃白飯的……
「請稍等……」夥計高高興興地去廚房了。

屋子裡氣氛沉悶得尷尬,我就著醃蘿蔔吃了半個飯團,肚子裡有了點底,便又想嘗試一下,如果我不保持安靜,那個人會對我怎麼樣!
有些人天生就是被人來招惹的,這是天賦。有那種聲音的人,偏偏悶頭不說話,我怎麼能輕易放過?
我一邊吃飯一邊高興得哼起跑調的歌來--「你是我滴情人,像玫瑰花一樣第女人,用你那紅紅滴嘴唇,讓我在午夜裡無盡滴銷魂~~」唱完自己先抖了一抖,並且用筷子在桌沿上敲了一溜兒節奏。
果然那個人拍案而起,用那天籟般的聲音說道:「你,怎能這樣不遵守諾言呢?是不是太過分了呢?」他這是用和我商量的口氣,但我從他拍桌子時兩碟小菜跳了一跳看出來,這人已經非常生氣了。

「其實……你又何必自己作踐自己呢?生活不是很美好嗎?」我藉機跟他搭訕。
「你,在說什麼?」他疑惑地問。

「砰!」店門忽然被撞開,幾個彪形大漢橫了進來,互相推推搡搡開著黃腔,他們一進來,屋子裡好像多出了幾萬隻馬蜂一樣。
「老闆!拿酒來!」一個大漢聲震屋宇地喊。
「萬分抱歉,小店打烊了!請另外找一家吧!出門向東走十五里左右就會看到一家提供食宿的旅店了!」--和我剛進來時的回答一樣。
憑心而論,我相信這個夥計是好心,想著能打發便打發了,不給包店的主顧惹麻煩。但這個十五里左右,絕對能把脾氣好的人都氣壞。
那幾個人不幹了,過來就揪住那夥計的領子說:「你小子活膩了是吧?打烊了就給我重新開張!否則叫你好看!」

許是有我的鋪墊,這夥計沒怎麼害怕,只是淡淡說道:「那位客觀已經把小店包下來了,如果幾位客人實在想要休息,不妨去和那位客人商量一下。」
我心說這裡的民風還真是不可小覷,區區一個端盤子的,也著實義理得緊。
「要老子跟他商量?放屁!喂,你給我滾出去!」

我等著看武打戲,結果那個戴斗笠的竟然站起來就往外面走。

「喂,小子!」他走過一個大漢身旁,那個人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肩膀,「你這斗笠不錯,留下吧!咱們還要趕路,也好戴著遮遮陰涼!」
「我有很嚴重的傳染病!所以才戴著斗笠!」他推開了抓在肩上的手,仍然不緊不慢地走出去。
遮著臉的,傳染病?難道是麻風?我心裡一緊,有著那種音色的男人,居然會是滿臉麻子的人?我一時心態甚為複雜,有點後悔剛才做了那麼多無聊的事,的確算得無聊。
「我說,不會是梅毒吧?但梅毒的話,只需遮著尻尾就好了,遮臉幹嘛?」幾個大漢渾然不怕,反倒哈哈大笑,其中一個伸手去揭他的斗笠。

戴斗笠的人一下避開,繼續朝外面走去。
「站住!隨便包店的人,絕對不是缺錢的!把錢留下,就饒了你!」
「饒了我?你有什麼資格說這話?」
……(暴力場面,刪去五百字)

「你還要繼續吃飯麼?」斗笠兄看著我還把半個飯團按在嘴上,好心地問我。
「啊……啊……不吃了……」我沒想到五個人居然被他打發了,而且還那麼快。
「今天心情不甚好,下手有些重了。官府追究起來,你或許說不清,不如跟我出去躲一躲吧!」他說著便拉我起身,轉頭對夥計說:「今天的事情實在抱歉!給您添麻煩了,這裡是一點心意,請將這些屍體處理一下,感激不盡!」說著把錢放在桌子上,拉著我出門來。

「喂,我還沒說要跟你一起逃難哩!」
「那好吧,我邀請您跟我一起去旅行一陣子!」

我本意是去富士山背後的甲斐國的,但這下子不知道斗笠兄要把我帶到什麼地方去,可是我心裡卻隱隱有種感覺,跟著他走,是絕對不會吃虧的。

第二章

反正要度過無聊的人生,我並不介意趁著年輕跟著一群狐朋狗友到處逛蕩。
但是這個男的始終以一張白板臉對著我,且一路上沒有幾句話,真是可惜了那麼好的一副嗓音。
「喂,你到底生了什麼病呢?」我好心地問,畢竟是個大夫,多少還是能提出點好建議來。
「哼,您難道不能偶然照顧一下我的感受,安靜一些麼?目前我並沒有延請大夫的意願。好了,我們就此分別吧,渡過這條河去,就不會有人再追問你那幾個人的死因了!」
「為什麼?」
「河對面是尾張國,就不是齋籐道三大人的領地了!」

「我是問,為什麼要就此分別?」我忽然感覺,雖然這個人不大說話,但還是個不錯的人,一直都是獨來獨往的,倒有點想熱鬧一下了。
「因為我還有比較危險的事要做!不想把你也牽連進來。」
「我反正也沒什麼事,跟你一起去做吧!是殺人還是放火?」

「好吧!」他跳下馬來,脫下鞋子和襪子,把褲子挽到膝蓋上,裡面的皮膚白皙,看不出麻風病人生了紅斑的樣子,但也許只是臉上有,我不由得一怔,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然後他上來牽著我的馬,拉著兩匹馬徒步涉河。

「具體的是做什麼事?」我問道。
「殺個人。」他說,語氣輕描淡寫地優雅。

「殺誰?」
「一個傻瓜。」

……
□□□¤□自¤由¤自¤在□¤□□□
晚上我們投宿在旅館,他不假思索地付了住宿費,但只要了一個房間--這也怪不得他,畢竟我現在的打扮是女扮男裝。
整個晚飯時我都在糾結這個問題,本想叫老闆再準備一間房,結果客滿。
斗笠兄一直把菜往遮著臉的白紙下面塞,哪怕是吃飯的時候也沒摘下斗笠。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吃飯的人,是以非常地好奇他的臉,究竟長成什麼樣子。
這個時候最好的手段,莫過於趁他不備,快速出手扯下那幾張白紙。
可惜,他的手比我還快些,就在我的魔爪伸向他的時候,他用筷子夾起了一枚肉丸子,從容地塞進了我的魔爪,然後用小臂把我的手按在了桌子上。
「哎呀,您這麼想吃這個嗎?怎麼不用筷子呢?」他忽然變了個人似的以惡作劇的口吻說道。
我ORZ!忘記了他會功夫的。

「對了,我們要去殺誰?你還沒對我說呢!」我問。
旋即我便感受到一道道充滿了熱力的目光把我盯著,很好,我要得就是這個效果。
「您可真會說笑話!」斗笠兄呵呵笑著,「那個和尚惹了我,我只是說句氣話,難道還真的會殺人不成?」
四下裡沒有和尚,而且這些人大約都是世俗之人,與和尚並沒有什麼交情,一聽是個誤會,頓生失望之情,又重新埋下頭去各吃各飯。
「你想害死我嗎?在這種場合那麼高聲說這事?」
「誰教你讓我難堪?我不管我不管!」我一看滿手是油,便拉過他的袖子來擦手。他許是問心有愧,倒也不反抗,只是任我擦。我擦乾了手上的油,有點不過癮,又拿起那枚丸子來在他袖子上塗了個一塌糊塗才作罷。

砰!又是老娘吃飯的時候,門被撞開。
一個年紀不過十幾歲的小胖子怒氣沖沖地撞進來,渾身的泥水,還在順著身體的輪廓往下流淌。
「啊呀!你又出去打架了嗎?」老闆娘看見他進來,連忙從櫃檯後面繞出來,順手拿起了一塊手巾。想來這孩子不是她的兒子,也是家裡的晚輩了。
「都怪三河那頭小豬!害得我被人打!」
「三河小豬是誰?綽號麼?那是誰打了你?娘去找他們家大人!」
「沒、沒誰啦!俺不是不小心跌倒的!」
「你是才學走路的孩子嗎?再說外面又沒有下雨,你肯定是掉進水凼裡才弄成這樣的!這是誰家的孩子下手這麼沒輕重?哎喲喲,把我們的木屐丸摔壞了怎麼辦?嗆水了怎麼辦?」

斗笠兄聽到這裡,噗嗤一聲,臉上的紙微微抖了一抖。是了,一定是這孩子的名字木屐丸讓這白板臉也忍俊不禁了,父母愛孩子怕養不大,取點賤名字也無非是阿貓阿狗之類的,但也不能這麼怪異,居然叫個木屐丸,還虧他長得這麼肥頭大耳的。

「娘!吉法師只是跟俺玩相撲來著,他不是故意把俺甩到水裡的!你別去找他爹媽……」
斗笠兄聽到這裡,手裡的筷子忽然頓了一頓。

「吉法師?是吉法師少爺?信秀大人的嫡男?」老闆娘聲音提高了八度問道。
「不是,就是叫吉法師,他是帶頭的。還有個小肥佬是三河人,叫竹千代。三河人都是不知好歹的東西,俺們打了他,那個叫吉法師的就要跟俺單挑,俺一沒留神,就被他下了個絆子,還有幾個不知道名字的。娘你別去找他們爹媽,俺們約好了明天再決勝負的!你要是找了他們家的大人,他們明天就不能來了!」
「好吧,叫吉法師的,他穿著什麼衣服?」
「相撲嘛,穿什麼衣服?就只有一條兜帶啊!」
「不穿衣服就跑到這裡來了?頭髮呢?是像個刷子一樣的亂髮髻?」
「……嗯……娘你答應俺不要去找他們家的大人……否則,否則俺今晚就不吃飯了!」

周圍的客人們已經有人發出了輕快的笑聲,說果然不出所料,這樣的人在尾張沒有第二個。老闆娘長長歎了一口氣說:「放心吧,娘不去!就是想去找,估計信秀大人也不會見我!沒想到俺們這樣的人家,也能跟少主交上朋友……」
「這有什麼啊?」旁邊一個客人說道:「就是乞丐,也比少主穿得體面些,跟你們家小胖子站在一塊,你們家小胖子才像少主呢!」
「是啊,都是快要成家的人了!尾張的大傻瓜,真是唯恐對不起自己的稱號吶!想想尾張這麼肥沃的領地早晚落在這麼個肩膀上,真是讓人百感交集吶!」
「俺倒是覺得,吉法師少爺是個很隨和的人呢!」老闆娘反駁道。
氣氛一下子凝固了起來,沒有人接下句。

「那麼,明天你還要去跟他們打嗎?」斗笠兄忽然問起小胖子來。
「對呀大叔!明天俺非要把他扔進水溝裡去!叫他知道俺的厲害!」小胖子攥緊了鼓鼓的小拳頭。
「呃,你居然叫我大叔……不過算了,我教你一招,肯定能把那小子扔進水溝去!」

「喲!客官……」老闆娘連忙繞到小胖子前面,把他往後面拉,說道:「小孩子們置氣,你就別跟著摻和了。」轉過臉又說:「明天只許輸,不許贏!下手也要輕點,聽見了沒!」
「聽……見了……」小胖子極為不情願地扭頭去了。

「那麼我們也吃好了!感謝款待,我們要去休息了!」斗笠兄不由分說拉我起身,其實我早就吃飽了。

這個店的寢室是大炕式的榻榻米,鋪上被褥就可以睡了。
「那個……你……」我在盤算著如何才能把要他離我遠點,至少夜裡翻身什麼不至於一把摟住我,這個意思說得委婉一些,他卻合身走上臥席,盤膝坐下來說道。
「不好意思,今天趕了太多的路,相信您也很疲倦,想要早點休息了吧!我這個人睡覺不希望被人打擾,為此我會睡過去一點,也請您睡過去一點,這樣即使睡相差了,也不會互相干擾,不勝感激!那麼,我先失陪了!」
所謂的失陪,是指他要在我之前進入夢鄉。而這個人終於摘下了斗笠,將身子側了過去,可惜屋子裡太黑,還是看不見他的臉。
但是看上去像是個正人君子呢!那樣我就可以放心地睡了。
而且我決定明天天剛亮就醒來,一定要在他戴上斗笠之前看看這個人長得什麼樣子。

就在這時,斗笠兄忽然輕輕歎息了一聲。「唉,明天,就是明天吧,一切就都結束了!」
等等,記得他說要殺一個傻瓜,而那個叫吉法師的少爺,貌似也叫什麼大傻瓜,這兩個傻瓜,會不會有些什麼關聯呢……
第三章
可惜我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只聽到有人對我說,若是夢裡沒什麼急事要辦就起床吧。
當時某帥正手捧玫瑰站在我面前,燦然一笑露出兩行白牙,對我說,嗨!可就因為恍惚中聽見了那句話,猛然驚醒,才發現不過是場春夢。
「你怎知道我夢裡沒急事?」我賭氣揉著睡眼,仰頭去看,瞥見面前赫然站著白板臉。
「還有,這麼早就蒙上你那副行頭,你那斗笠是租來的嗎?是按時辰計費的?非要戴夠本兒才算完嗎?」我想起沒有完成早起的計劃,氣就更加不打一處來。

「還說呢!您的教養可真是需要加強了!昨夜是誰伸出一條強有力的腿,蹬著在下的後背,把在下狠命地往牆上擠來著?看這光景,您應該也不知道那是誰做的,就只好算了吧!在下叫他們打了熱水,您趕快梳洗一下,就跟我出門吧!」
「咦?」我想他說的有一定道理,我睡覺之前,是平穩地躺在自己蓆子上的,然則如今頭還是在自己的枕頭上,腿則能伸多遠就伸了多遠,硬是把這張大炕睡了個對角線。
……
「請快一點吧!今天有要事去辦!」
「什麼事?」
「殺了那個吉法師!今天他還會出來跟那小胖子相撲,是個動手的好時機!」
「我洗完了臉,咱們就出發!」我爬下床來,晃裡晃當地去找洗臉盆。

「呃?你不問問我為什麼要殺他嗎?他才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啊!或許他很無辜啊!」
我撲撲楞楞洗完了臉,溫暖的毛巾往臉上一蓋,啊,這樣的早晨,真是太舒服啦!

「有沒有飯吃?我肚子餓了。」
「有,我拜託老闆娘準備了!」他跟著我出來,「喂,你真的不問問我嗎?你還沒回答我的話……」

我心裡暗自好笑,看來這男人對殺人這事,自己也沒下定決心來。
於是他吃飯的時候一直在念叨著:對沒錯,鄙人就是這樣一個卑鄙無恥的人,計劃著謀殺一個孩子……不,鄙人也是有自己的理由的,一會兒,等那驕縱傲慢的殿下過來,鄙人就走上前去,拔出刀來給他一下,這樣那個臉上呈現出將死之態的除了忠誠外一無是處的老人家,應該會肝腸寸斷吧!用不著我去取他的首級,織田家的慘案會讓他知道後悔的!
「如果你那麼糾結的話,還是不要殺人比較好!」我說。
「開弓沒有回頭箭,武士不能私自進入敵人的領地,從渡過界河那一刻起,在下自動選擇了辭仕隱退,為的就是潛入尾張,殺掉織田家的少主吉法師!那位殿下還真的是輕率又毫無防備,這麼好的機會,在下絕對不會錯過!」

雖然這樣一本正經地說話,但顯然那種徘徊的心情沒有一點好轉。
本來我覺得這樣一個穩重的人做事必然有其合理性,甚至他說要殺人,我都不知道為什麼,就十分信賴他不會胡來,他要殺的人,必有該死之處。
「時間還早,吾人不妨從容吃完這餐飯,待木……木屐……丸的夥伴來了,悄悄跟過去!」他看來是對這個名字彆扭得很,便抄起了筷子。
這人的決心也不一般。我也只好到了犯罪現場,再見機行事,該勸就勸,該救便救罷了。

可是以他的身手,我恐怕是阻攔不了。小盆友,你惹了這位大俠,也只能怪你命運不濟。今天老身多半是要白髮人送黑髮人了,逢年過節我會在祭奠我死去的花花時,順便給你燒點紙的。

風和日麗的一天,我們吃飽了飯才一出門,不由得愣了一下。沒想到眼前的人,還真他媽的不少。
迎面官道上過來的是神氣活現的高頭大馬和馬的主人,後面幾騎挽著紅綢的馬兒並轡,整個隊伍一水地穿著正黃色,在五月田野中嫩生生的綠色裡宛如一片活動的油菜花,中間有扛著五色旗旛的隨從,稍微在這片招搖的花叢上點綴了幾隻翩翩飛舞的彩蝶,背著的太鼓撾出十分拉轟的昂揚音色,梆子點都踩在右腿們落地的空當,執長槍的武士,冷冰冰的槍尖上挑著嘲笑。路兩旁的農田里幹活的農民,還有路上的商旅,都自覺地閃躲在一旁,黑壓壓地匍匐在路邊,不敢抬頭。

敲著梆子的開路人喊著:「少主出行!喲!嗚!閒雜人等閃開!喲!嘿!下拜行禮!」

我靠,這場面太誇張了吧!我直接拉著斗笠男轉回屋裡,緊緊地關上門,背靠在門上,長久地不敢出大氣兒,不知為什麼如此慌張。
按說領地跨越好幾個縣的大名,我也不是沒見過,沒道理因為大名出行的儀仗威嚴就嚇成這樣,何況這還只是個小國的少主。但就是心裡莫名其妙地慌亂,而且渾身透出一股寒意。
我心情複雜地看了一眼斗笠男,他也緊靠在門板上,似是深深吸了一口氣。

霎時我心下恍然,這是秦舞陽見嬴政時的那種緊張感。

「不好了!木屐丸!」客棧裡幫忙的小姑娘從外面推門,見推不開,便猛烈地敲擊門板,「吉法師少主大人指名叫你快出去赴約!快開門啊!」
這小姑娘年紀不大,力氣不小,門被敲得山響,每一下都像在我的心上重重一捶。
「混賬,來得這麼早!俺的幫手們還沒到!」小胖子只穿一條兜帶,做了相撲的裝束出來,倒也氣勢洶洶。
「你有什麼幫手?」聲音都顫抖開的老闆娘問道。「無非是跟你一起闖禍的那幫傢伙!現在惹出大麻煩了!武士可是能夠任意處分我們的啊!」
「俺去赴約了!他們有多少人我也不怕。」

這個小胖子的勇氣倒也給我不少安定的力量,斗笠兄上前說道:「哥哥教你個辦法!你就勇敢地跟敵人作戰吧!」然後趴著耳朵對那胖子說了幾句。
「開門吧!」小胖子像個城主開門迎敵的氣魄一樣,頗像三年前我在川越城喊開門時的那樣多少帶點搞笑成分的悲壯。

「即使是有那麼多人,但還是有機會的!他下馬來跟那個誰相撲的時候,我們就動手!一定要一擊成功!」他對我說道。
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我已經感受到一種臨戰的凝重氣氛。可,為什麼是我們?我也要動手嗎?
但已經來不及多想,隨著門被打開,屋子裡的人陸續都走了出來。

……

「無論如何,」斗笠兄跟我一樣趴在地上,自言自語道:「沒想到會是這樣,沒想到居然會是這樣啊!真是可笑啊!」我留意到他的兩拳已經捏緊,死死地按在地上,好像按著他最想碾死的臭蟲一樣不肯有絲毫的放鬆。
按規矩,我們也是見了名主要下拜那一夥兒的,因此沒有理由倖免。雖說在小說裡我是主角,但在這場相撲公開賽裡,我和斗笠兄都不過是路人甲和路人乙罷了。
我們說是要刺殺對方,但是卻一直礙於身份跪在旅店門口不遠處,不許起身,不許抬頭,不許交頭接耳,不許亂動……總之離要刺殺的人始終有百十來米的距離,哪怕他是奧運冠軍,也要十秒左右才能跑到對方面前,而只要他一起身,就會被許多人發現。
所以我們雖不情願,但為了大局,還是老老實實地在原地發牢騷。

「喲,汝便一個人迎接這場挑戰嗎?」聽這聲音顯然是那個離經叛道沒正形的少主了。
「放馬過來吧!咦,那頭三河豬怎麼沒來?」
「他是我們織田家的人質,怎麼能到處亂跑?不過,汝已經準備好了?」
「對……對!準備好了!來吧!」

「哈,哈哈哈--」少主大笑了幾聲,「你跟我去城堡裡吧!這裡人太多了不好玩,對了,那頭小豬也在城堡裡喲,你說不定還很想見見他。」
幾十個人前呼後擁地就把那小胖子帶走了,好像來去都很快的一陣風,刮得我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可惡!今日算他命大!」斗笠兄似是也反應過來了,氣壯山河地一捶地面,站起身來向屋子裡走去,卻又站住了,維持了那個造型片刻,又轉過身來對我說:「上市集裡去逛逛吧!那殿下一定熬不住城堡裡的無聊!說不定我們可以在熱鬧的場合又看見他!」
看樣子是非得殺死他不可了,我還是很佩服斗笠兄的堅韌,同時也為他在憤怒之餘還能無意識地如此關照我而略微有些感動,畢竟逛街是女性的終極樂趣。

……

「你叫什麼名字?」我本可以問很多更有興趣的問題,卻偏偏挑了這個無聊的開始,但也總不能一直稱對方喂、那個、你之類的。
「我比你大幾歲,就叫我老十吧。你呢?」
「那你叫我小石吧。」
「啊,聊點什麼呢?」
「是啊,聊點什麼呢?」

然後是十分漫長的尷尬和沉默,我有一肚子的話想要問他,但卻就是張不開口,也理不出個頭緒切入。想來他也有許多事情要說,也憋在嘴邊上的緣故吧!
他倒十分大方,不論我看中了什麼,都一一付賬。我倒也一下誤以為我在跟男朋友逛街,而不是在找機會等人來被我們殺。
啊,這感覺,是多麼地似曾相識呵!

牽手走在初夏的街道上,我喜歡什麼他都給我買。
第四章
我不得不佩服斗笠兄的神機妙算。正當我手拿三串糖葫蘆(囧,哪怕是穿越到印度去,糖葫蘆還是糖葫蘆,乃穿越女主必不可少的食品),正琢磨先下口啃哪一串之際,被稱為尾張的大傻瓜的少主吉法師殿下,果然就走進了市集。
雖然才十五歲,他看上去比一般人高幾十公分的樣子,只是以他的身高來講,腦袋似乎小了一點。
可仔細看了,才發現原來是他脖子上還騎著個小孩,兩個人嘻嘻哈哈地跟路邊攤上的小販打招呼,一面順手抓起一把栗子來吃。
哦,那個也許就是傳說中被重兵看管的三河來的人質吧!的確也是個圓滾滾的小胖子,看上去就是一個幼齒版的郭冬臨老師。

我手上一緊,就被斗笠兄拉著朝那邊走去。擠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朝著那個顯眼又不知危險已然迫近的目標前進。
「一會動起手來,足下請快往西北方向哪間客棧跑,三炷香之後我還不來,足下便牽馬出來全速奔回美濃……」他小聲叮囑我,腳下又十分迅疾地,分開人群朝著那邊奮力擠過去。

「好,怎麼安排都隨你的便。」我說,「不過,真的非得動手不可嗎?這裡有很多無辜的人啊!」
其實我也就是那麼隨口一說,結果他居然真的站住了腳,認真地開始躊躇起來,自言自語道:「對啊,萬一那殿下慌不擇路,拿無辜百姓阻攔我追殺,在下豈不是無端造孽……這可怎麼辦才好呢?得把他引到遠離無辜百姓的地方去。」
我滿頭黑線,如果我對某人因怒氣懷有殺意的話,我才不會在乎殺人場地和其他人,不過也許我這種想法,是屬於比較不正常且不人道的那種吧?

可是暗殺的時機稍縱即逝,許多武士忽然湧入市集,引起了一點騷動。
騎在別人肩上的小胖子自然比別人看得遠些,對著吉法師耳語了幾句,吉法師臉上露出了某種滿不在乎又嫌麻煩的表情,但還是掉轉頭,朝著那邊趕過去。

於是我們又一次被迫跪在路邊閃出一條道路。不許起身,不許抬頭,不許交頭接耳,不許亂動……這時便聽見某中年人大聲呵斥的聲音:
「身為織田家的少主,怎麼能這樣跟庶民混跡一處,又一點不知檢點呢?少主大婚的日子馬上就要到了,這個節骨眼上可不能出什麼意外!再說,濃姬殿下是政秀大人冒著生命危險從美濃求來的,他可全都是為了殿下您啊,您再這樣胡鬧,怎麼對得起他啊?」

「我呸!」趴在我旁邊的斗笠兄忽然憤憤起來,我莫名地就想到,這似乎是他難得的不斯文的表現。但也沒去想他為啥對那織田家臣的那番話如此不待見。

「秀伯,」吉法師也用了難得的央求口氣說道:「您不會也覺得我是在胡鬧吧?要是結了婚,以後還能跟竹千代這樣自在地出來玩麼?岳父大人可是號稱蝮蛇的人物,那位濃姬殿下,應該也是心如蛇蠍的女人吧!」
似乎那個秀伯沒有吭聲,倒是先前那個易於動怒的家臣又憤青了:「正因為對方是蝮蛇的女兒,十有八九是心如蛇蠍的人,少主殿下才更應該及早做好準備而不是在這裡悠哉游哉地玩耍!到腦袋擺在蝮蛇公的面前時才後悔,也已經遲了!我們對您說過多少遍了,這是一個絲毫不得馬虎大意的時代,竹千代殿下不也是一時疏忽,才被我們綁架到這裡來的嗎?要我們再說多少遍,殿下您才能明白這個道理呢?」
雖說世上有忠言逆耳這麼一說,但個人認為這位仁兄未免還是太直白了。

「無須囉嗦,回城吧。」一句威嚴的話響起,這想必是那少主稱之為秀伯的人了。

「可是秀伯,我還有事情要做!」
「除了成親,沒有更重要的,先放一放吧。」
「那……好吧,你們把竹千代殿下送回寺院裡去吧!」
「哎呀,秀伯,我忽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剛好必須要在這裡才能做!」
「少主,不要玩花樣了!」

我聽見馬蹄聲來到離我不遠的地方,那個吉法師的聲音忽然提高。
「戴斗笠的那個人!你出來一下!」

斗笠兄遲疑了一下,還是站了起來,從人群的縫隙間走過去。
我覺得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

「是你教木屐丸相撲的?我看見你的樣子,就和他的描述對上號了!居然能讓他那種資質這麼快就贏了我,你還真是了不起啊!我很好奇你是什麼人?」
斗笠兄沒有說話,好像什麼都沒聽見似的,至少我沒聽到他做任何回答。

「那你是從哪裡來的呢?喂!你是聾子麼?聽不懂我問話嗎?」
真是一個十足無禮的傢伙。
我偷偷抬起頭來,從人們的縫隙裡看過去,許是早有心理準備吧,我瞥見斗笠兄站在離吉法師三四尺遠處,袖子微微動了動。

接下來是乒乒乓乓的兵器撞擊聲音,有男人們的怒吼、馬匹的長嘶,我記得斗笠兄對我說過的叮囑,見到他動起手來就爬起身來逃跑,可是我還沒有跑出集市,就被幾個男人抓住了。這真是倒霉透了的一天啊!
「這個小子一定是刺殺吉法師少主的同謀!」
「敢在咱們尾張大搖大擺地刺殺少主,真是太囂張了!」
「誰想傷害少主,咱們可是不允許!」
…………

好了農民盆友們,我瞭解你們對少東家的一片深情,不過能不能說得不要那麼肉麻那麼雷呢?
轉眼我被押解到了一匹馬前,又是勒令不許抬頭,有人說把這個人帶回去,嚴加看管,等到殿下大婚之後再審。於是我知道我大約是得到了一個寬限,想必結婚之前見了血不甚吉利,我也聽清了這是那個被稱為秀伯的人的聲音,奇怪的是我好像沒有見到斗笠兄,也沒有聽到吉法師殿下說一句話,難道他們……不,照著秀伯的話來看,吉法師似乎沒事,那麼斗笠兄估計是凶多吉少了。
我只記得那伙動作粗魯的不得了的人們把我拖走的時候,我剛買的東西從懷裡不住地往下掉。小鏡子、絹花之類的什物不住地出現在我眼前,就勾起剛才的回憶。
或許斗笠兄,老十,那個有著優美嗓音卻被毀了容的男人,已經陳屍在尾張某地的集市上。成為我生涯中飄落的一葉,擦肩而過,不知所終。
我不知為何,對這萍水相逢還不知姓甚名誰的人的凋落,感到惋惜。我惋惜得是如斯投入,都忘記了我之所以會落到這種地步,基本是拜他那沒來由的暗殺行動所賜。

我被投放在倉庫裡。戰亂頻仍的年代,估計沒有什麼人醉心於法制建設,罪大惡極的人可以直接處以磔刑,而其他的人,我聽氏康館主談過這方面的問題,因為各領地的裁判,有軍法的性質,很多小的罪行,比如偷個針頭線腦什麼的,或者被直接赦免,或者被當作罪大惡極來處死,當然這完全看當事人的運氣,只有比較安定的地區,統治得以穩固並長期地確立,才會有詳細的分國法頒布和執行。有鑒於此,這裡的監獄顯然尚且沒有成為固定制度,我就只好在臨時的倉庫裡,享受臨時的立法和裁判,以嫌疑人的身份被綁在一根木柱之上,開始精簡版的鐵窗生涯,在冷漠寂寥的黑夜裡飽受免費供應的煎熬。

也許是對這些事太過沒有真實感吧,或者是因為從來沒想過要殺人,所以總覺得自己會被諒解的,至少不至於被殺頭,故此一直都沒有擔憂刻下自身的處境,除了被捆的時間長了腿有點麻以外。

外面很是熱鬧,噼裡啪啦的像是在放鞭炮。我記得聽誰說過要結婚來著?對了,好像是那個叫吉法師的胡鬧傲慢又沒禮貌的少爺,不過他居然是今天結婚嗎?白天還出去亂跑了一起……如果據我所知來整理一下,今天他不外是如此度過的:早上騎馬帶了百十人出去找開旅館的小胖子玩;上午還跟他一起回到城中摔跤相撲;中午許是吃了點泡飯,下午出來逛街,被人行刺了一下,抓了個刺客回來;來不及審問,晚上就一邊跟朋友喝酒吃飯一邊順便把婚結了……如果是這樣的話,上天一樣造人,為何這個人的生活要這麼多彩?
等等,難道明天就要審判我嗎?會殺了我麼?這裡不是那麼講理的地方呵,連律師都沒法請……待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涼意便從心底無比強烈地湧上來

有米有人來救我一下呢?我想到了很多跟我比較熟悉的人,但他們都遠在國內;然後我又想到不少來這邊之後認識的朋友,仔細思量,似乎他們也不大可能來這裡救我。

門,吱呀一聲打開,投下一線白色的月光。吹來的清風鼓動著滿城食物與酒味道,混雜著火藥燃放後的陳年老鞋墊的氣味,毫不客氣地鑽進了小倉庫,門口如我所願地站著一個黑影。
唔,救星雖然遲到,但總還是來裊,說明我還是主角嘛!
—— 早起的小攻有受吃~早起的小受被攻吃 ——

TOP

第五章
「你這……」來人似乎在考慮用什麼詞來稱呼我,猶豫了一下終於給了個最沒意思的封號--「刺客……」接下來又是沉默。
我定睛一看,居然是吉法師。下意識地問:「今天不是你在結婚嗎?」
「是我!」
「那你還跑這裡來幹啥?不是說春宵一刻值千金嗎?」

「跟你一起的那男人是誰?」他把一盞燈放在箱子上,眼中有灼灼的光彩,我第一次近距離看到這個男孩的臉,英俊得超出我的思想準備,也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穿著婚衣的男人居然也可以神采煥發,是以一時竟忘記了答他的話。
「喂,難道你也是個聾子嗎?剛剛不是還跟我說話來著!」
「我跟他不熟,只知道他叫老十。」
「老十……這算是個什麼怪名字啊!不過我看你還的確沒有說謊。」

「就是!我說謊幹嘛?我根本就是無緣無故被捲進這種怪事來的。他告訴我,為了保護我的安全,他一動手我就趕快跑,除了這些,我也不知道其他的事了。」
「唉!」他歎了一口氣說,「就因為這樣,才注定了他逃跑來你被抓。」
「啊哈?為什麼?」
「因為他一動手你就開始行動,很容易被人注意到嘛!我們有那麼多人,分頭去抓人也沒什麼問題,他劍道比你好太多了,一半的人被你吸引去了,他在失敗之後,逃脫的可能自然就不止一倍。不幸的是,我們真的沒有抓住他,倒實實在在地抓住了你!」

「是這樣吧!」我自己都覺得聲音逐漸小了下去,「我還以為他不可能是這樣的人來著。」
是啊,否則為什麼跟一個陌路相逢的我,一路跑到這裡來呢?也許我的傻氣都寫在臉上的吧?這樣便好被人利用了。

「那人一直蒙著面目,或許是因為什麼意外毀壞了容貌的吧?想不到心思還蠻細膩的嘛!是個不錯的人啊!」吉法師忽然笑起來,伸手把捆著我的繩子解開,我被困了小半個下午,手腳早就麻了,暫時還得靠在柱子上站會。
他居然說這樣的人還不錯,我ORZ!
「你能不能出去會兒?我想一個人靜靜。」我對吉法師說。
「為什麼?你還沒靜夠嗎?」他涎著臉糾纏不休。
「一邊兒結你的婚去!」我脾氣上來的話,才不管誰是誰,閻王老子來了也得接我的逐客令,不由分說地把他往倉庫外面推。

可是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往兩邊一分,我想掙扎,卻掙扎不動。
「那個人真是太專注於行刺了,連這麼漂亮的同伴都沒注意過吧?」他的臉和我的臉最多最多隔了十公分,以至於迫近了我兩眼的焦距,害得我眼前一陣眩暈。
保持這樣的姿勢說話當然不舒服,而他諷刺的口氣更讓我氣憤。
面對這種情況我一般是選擇沉默而非反唇相譏,事實證明我的選擇是錯誤的。

「或許應該說,他連你是男是女都沒留意吧!」他挑釁地說,「看你不安的神情,你究竟是為了什麼不安呢?女孩總要走過這幾步的。這嘴唇是片禁地吧?讓我來為你劈荊斬棘吧!」
雖然說出來會傷他的面子,這件事他可沒猜對。
但事態發展畢竟超出了我的想像,就細胞線粒體裡蘊含的能量來看,我反抗他是有一定的難度,可是如果不反抗,那又怎麼得了……換成任何一個人,怎能想到在婚禮當日勾兌到新郎?且是在無心私奔的情況下。
「喂!你腦子有問題嗎?你這下流坯!」我盡力去推開他,但手腳實在麻痺得不聽使喚。果然還是學過點武術、女子防身術什麼的比較好……
「你今天結婚還跑出來胡鬧……你家大人不管管你……」
話還沒說完,嘴就被另外一張嘴堵上了。

他才十五歲啊,我這不是老牛吃嫩草嗎我鬱悶!雖說這個身體要小十歲左右,但心理年齡這玩意畢竟不饒人啊!
被他死死地壓在柱子上,想跑跑不開,想喊喊不出來,真想憋死我啊你爺爺的!
「你懂什麼?」他得意地咂咂嘴,「我的夫人來頭可大了,成親之後可就沒有那麼隨便了!」稍稍頓了頓又說:「不過,早晚有一天,沒有任何人能阻攔我做任何事!」
於是我懂了,這是婚姻恐懼心理在作祟,不過那野心家特有的眼神還真有點可怕。話說回來,你要是真覺得自由有那麼可貴的話,就不要剝奪我的自由啊~!所以說,即使是強X,也不是因為覬覦老娘的美貌……我太失敗了我!
由是堅定了一個信念,便把心一橫,以全國牙防組認可的一口好牙,向那頗健壯的少年肩上吭哧一口,咬出了一汪清澈的慘叫,趁機還掙脫了一隻手。
「你……」他似是被激怒的野獸,馬上又牢牢抓住了我的手,不過也有了幾分忌憚,不十分靠近我的頭部,一雙手腕骨頭要被捏碎一般。
我想這下子我完裊~~沒個跑了!

「放開他,你這該死的令人作嘔的斷袖。」一個冷峻但熟悉的聲音傳來,我手腕上居然真的一鬆。我趕緊爬開,眼前果然站著老十,只是沒戴斗笠了,臉用布蒙著,只露了雙充滿倦怠的無神眼睛。

鑒於先前他曾把我獨自拋在敵人的包圍之中,害得我被抓被綁還險些被XX,我在猶豫到底站在哪一邊比較妥當,或是乾脆一個人逃走?
「小石,別怕,你快站過來吧!離這骯髒的人遠一點!」
「先前你是在利用我逃走麼?」我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就問了這麼一句。
「足下在說什麼啊?那時我根本顧不上你才叫你先逃的嘛!後來聽人說你被抓進城來,才混進來救你的!鄙人只是跟你比較談得來的啊!足下怎會問這樣的話呢?」老十有這個習慣,一激動就謙稱敬稱連用,可是這麼個人,我無論如何不相信他會出賣我。
「可是我不記得跟你談過什麼啊?我睡覺還把你蹬到牆角去來著……」
「那又有什麼關係啊,在下是說跟閣下在一起那種安心的感覺啊!」

「哼,打情罵俏的事情,還是等等再做吧!」吉法師忽然冷冷地哼了一聲,任是誰在慾火中燒的時候被打斷,都會有點下床氣吧!我真是不CJ啊!
「我們只是一見如故罷了!你以為誰都像你有這樣的癖好?」
「不論如何,汝在說話之前,何不搞清立場?站在汝旁邊的,乃是位姑娘!」
「啊?」那雙甚疲乏的眼睛裡露出了一點驚訝,朝著我的方向,但馬上又轉回去了。

「你和那些近侍們的事情,即使是鄰國人也都有耳聞了,何必否認呢?我倒以為你若真心喜歡男人,不妨不娶姬妾,不也是悠哉一世?又何必坑害別人家的好女兒呢?」
原來老十是個標準地道的直男。
「書生之見!」吉法師不屑地說,「你以為濃姬嫁給我是因為什麼?婚姻只是政治鬥爭的工具,她是岳父大人安插在我身邊的間諜,亦是我與岳父大人關係的紐帶,這根本就是互相利用罷了!除此之外,你還能想到她是其他什麼東西麼?」
「無恥之尤!」老十居然上前重重一拳擊在吉法師的臉上,把他打了一個觔斗。
吉法師輕蔑一笑,流露出不屑與他爭辯的神情,慢慢地又站起來,傲然看著我們倆。
老十指著他,氣得的劍尖都在抖,半晌才壓住火氣說道:「既是這樣,你不妨當著我和小石姑娘說個誓願,發誓即使是政治婚姻,也要盡量讓濃姬夫人……幸福……」

我目瞪口呆,這是唱得哪一出呢?這老十難道是社會公德心太強了不成?連別人兩口子的事都要管?敢情他是立下過一心維護社會和睦家庭和諧的大願心不成?

「憑什麼?」吉法師一如既往地輕蔑笑道。
「就憑尊駕的性命在鄙人手裡。」
「那汝便殺了吾吧!」
「你……真是不可理喻!太不可理喻了!」
「不過我倒可以考慮放你們兩個離開城堡!否則哪怕殺了我,你們也走不出去的。你或許還有你的理由,但這位姑娘,死在這裡的確是划不來啊!」說這句話時,他臉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我真不知道他在得意些什麼。

老十沉吟了半晌,似是下定什麼重要的決心一樣,緩緩說道:「那便依你!我放了你,你不得再為難我們,小石,咱們走吧!」
他說完便收劍還鞘,拉著我便往外大踏步地走去。我萬沒想到他會扭身就走,我們倆性命都在吉法師身上,他居然就撤劍轉身走了。我一直在糾結萬一吉法師喊起人來,我們倆不就斷送在這裡了?結果我們平平安安地出了城。少主大喜的日子,賓客們都在聚會,盤查得也不十分嚴密,我們倆裝成小兵,就隨隨便便地出了城,也沒有人來追趕我們。
後來我曾問他,怎麼能就那麼輕易地走掉?一點都不擔心別人的追殺。他才一拍額頭說:「哎呀,真是糊塗了!我以為已經跟信長殿下達成了協議的!真是糊塗啊!」
於是我無語了。

再後來,我知道了,他並非一直這樣糊塗,只是那非同尋常的一晚讓他心神不屬。我們能活著出來,不知道該感謝吉法師的重視承諾(好像他沒承諾過什麼),還是該感謝上天的垂眷。
第六章
「哎呀!我忘記了!」脫險之後我拍著大腿懊悔不迭。
「忘記什麼了?」老十問我,臉上蒙著布讓他那種美妙的聲音都變得甕聲甕氣的。
「我忘了給他兩巴掌!敢在老娘頭上動土,不想活了?」

老十沒說什麼,只是用憐憫的目光看著我,不知道是可憐我的遭遇太慘烈,還是可憐我的反射弧太漫長。

「寬心些吧!」他終於還是決定勸勸我了,「那個人做事從來都是不過腦子的!不過跟你在一起這麼久,我怎麼都沒發現你是女的?早知這樣,我……」
我想起似乎還和他在客棧裡同榻睡過,就一身雞皮疙瘩,趕忙喊「住嘴!別往下說了啊。」許是我的音調太高亢尖銳,把老十震懾住了。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我搬出了這句經典的怨婦台詞。
「接下來你要去做什麼?」
「我還是按照原計劃,去甲斐,找武田晴信。」
「武、武田?」老十顯然是十分驚訝,「你去找他做什麼?你跟他很熟?」

「我還不認得他,據說他是個斷袖,跟那個誰誰來著?反正我要去看姦情的!」
我們可以想像這個對BL深惡痛絕的蒙面大俠,再聽到斷袖二字的反應,我想就是跟我絕交也不為意外。
果然他用顫抖的聲音說:「你居然是這樣想的?那個斷、斷袖……有什麼好看的麼?在這樣的年代,能不為利益就採取行動的人不多了啊!」
「那樣的話,你不也算是一個?為了救一個才認識沒幾天的人,就跑到別個重重設防的城堡裡去……這份情我還是記得滴~!」
「不、不……也不能那樣說啦,在下進城去主要不是為了你……」
我心裡又咯噔一下,就算不是為了我,老大,你難道不能假裝就是為了我咩?非要那麼不給我留面子咩?「那麼,你是為了什麼捏?」

「當然是為了道三公的女兒--歸蝶姬。人們都說吉法師是尾張的大傻瓜,不僅生性好色,甚至連男……也不放過,在他身邊的小姓們,好像有不少人是他的孌童,因此我……不,我想美濃一國都會為歸蝶姬未來的幸福擔憂吧!」
「好吧,我可不可以理解為只有你一個人在擔心?」我把老十問得一怔,「美濃和尾張,哪個更強一些?」
「當然是美濃強大了!」
「岳父和女婿比起來,哪個地位更穩固一些捏?」
「當然是齋籐道三大人了!他坐鎮西美濃,還蒙幕府頒下了守護職位,那個吉法師嘛,據說家裡的重臣們看他太不成器,都說是要廢掉他,另立他的弟弟為家督繼承人。」
「這就結了,按照你的觀點,歸蝶姬她爹是明知道是火坑,還把女兒往裡面推咯?若不是被利益驅動,那這將是怎樣滅絕人性的後爹啊?」
「無論如何,歸蝶不該嫁給那種可疑的人啊!道三大人究竟在想些什麼啊!」

我已經徹底喪失了耐性。「關於這件事,你還是親自去問問那個道三吧,我走了。」
我這人一向是說走就走,轉身就走的。
而且每次我轉身走的時候,都沒有什麼人會來挽留我,風魔小太郎那次只算是個例外。
這次又例外了。

「我跟你一起走!」老十上來拉住我的袖子。
「我不需要。再說我是去看斷袖,你也要去?」
「……斷袖就斷袖,我去!」
「去也行,各走各的,大路朝天一人半邊。」
「你怎麼突然生氣了?是因為我說了什麼不對的話麼?」
「我很討厭你,還有那個歸蝶,嗯,就是這樣。」
「你生我的氣,沒必要也扯上道三大人的女兒吧?」
「老娘愛生誰的氣,就去生誰的氣,老娘發火從來不看對象,怎麼樣?」
「簡直莫名其妙!」他也走到路的另外一邊,指著路的中間:「不要跨過這條線!」
「我這邊憑什麼這麼窄?」我也上去劃了一條線,我這邊足足佔了路的七成,他也沒意見,估計是不想理我了吧?正好,我也不想理他,不知道那個歸蝶在他心裡咋就那麼重要,連她爹都沒替她操心,你在這兒急個什麼大勁吶?你就是因為跑這事兒壯烈了,也沒處撈勳章去,傻子!二百五!
再說老娘心情都這麼不好了,稍微有點人性的不得來安慰安慰我?那個歸蝶再慘,也是個新娘子,總還有個蜜月可以過的嘛!

因為沒有馬,所以只能走路。饒是這樣,我跟老十果然就在路的兩邊走,這崎嶇的山道像是斜坡上搭起的窄木板,我們倆人在兩邊緣小心稱著,免得木板翻掉一般地前進。一路上沒怎麼說話,他幾次想過來跟我說話,但是我氣還沒消就沒搭理他,等我累了無聊了想找個人來攀談一二,他又疲倦得無精打采的,讓人看了就生氣,不想跟他說話。我倆就這樣走了一天。
晚了找個店各睡各的。

第二天就走進了山裡的更深處,我倆還是各走各的,然後遇到了山賊。我以前沒走過這種小路,對山賊的概念也不是很深,不曉得他們是劫錢還是殺人,甚或是劫色。一想到劫色我渾身就又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該死的吉法師,害得老娘都有心理陰影了,以後我發達了,肯定回來找你算賬!
山賊說把錢交出來,衣服脫下來,然後滾開。
錢倒沒啥,反正都是我遠在西國的那個乾爹給打包的,但這衣服……讓我委實為難。
這時老十在旁邊不合時宜地插嘴說:「我不要你們的錢,也不用你們脫衣服,你們直接滾開就好!」
強盜們多是脾氣暴躁的孩兒,老十悶了一整天估計心氣兒也不大順,兩邊就打起來了。
打完了老十過來拉著我說繼續上路。
我們就這樣結束了冷戰,老十的話也變得多了起來,不過這次沒有太多讓我生氣的話。

「你以為晴信大人是那樣容易接近的麼?」他說。
「我覺得沒什麼困難的啊!」我說,「我剛穿越過來在山裡晃都遇到北條氏康,走走逛逛被人拉進城堡裡治病,就遇到了毛利隆元;再不就是遇到吉法師那種……基本上大名什麼的我覺得見到也沒什麼困難的吧?」
「你在說什麼呢?你難道是……你就是那個……那個……」
他這樣連著說那個,我又不知道指的是哪個,隨便聳聳肩朝他丟個疑問的眼神過去,並示意他可以再放輕鬆一點,然後談話。

他接下來的話讓我宛如天雷殛頂。

「那麼說你就是從明國泛海而來的戀愛大師--方解石女先生?難怪要我叫你小石。你就是那位曾經化裝成北條綱成,以三千騎面對十萬大軍並成功防守河越城長達七個月?還在夜戰中斬殺關東副管領上杉朝定,讓相模的雄獅--北條氏康為你所傾倒的奇人?」
「你的消息……是不是太靈通了些啊?」我覺得聽起來夠神奇,但和事實完全不符,或更恰當地說是完全相反的嘛!
「還有還有,你在毛利家為三個不諳情事的孩子做了心理輔導,把三個孩子都成功地變成了斷袖,還讓他們年過知命的父親也接受了這一點?聽說你用醫生的假身份去接近那些人,卻從來沒給人治好過病,只是趁機下手給人以愛情和人生的啟示,任何時候都不曾失敗過,你編故事的本事十分駭人,基本是故事套著故事,一個連著一個,令人欲罷不能,不知不覺就進了你的圈套被你說服。嗯,就憑在北條氏康和毛利元就面前做這樣的事,已經能說明你的能力之強悍了,真是太了不起了啊!太令人膜拜了!」
我滿頭黑線,大師就是這樣上位的。我終於成了娛樂界八卦新聞的受害者啊!這是不是代表我已經紅了呢?照他這樣他描述,我簡直就是天方夜譚的山魯佐德嘛,嗯,是個講心靈老鴨湯一類亂七八糟故事的能手。
「你聽我解釋……那些事……再說你那話是誇我還是損我啊!」

「且不說這些,在下還有些事恐怕要請教方先生。不過在這之前,我更堅定了跟您去甲斐的決心啦!而且我有個建議,鑒於晴信大人不是那麼容易就見到的,而且我……咱們這次能不能不裝作醫生?」
「為什麼?」
「因為,以醫生的身份,是絕對不可能接近晴信大人的,因為您是明國來的,在海道日子不久,恐怕也不瞭解,晴信大人是個疑心非常重的人,他有許多的替身,只有到了一定級別的家臣才知道他本人在哪裡,其他人知道的恐怕都是假的。你說以這樣性格的人來說,有可能叫一個外來的庸醫隨便進入他的警戒區域麼?」
「嗯,有道理。不過我警告你,再拿我的醫術說事我就翻臉了!我的醫術只是在這缺醫少藥的地方沒法展開罷了!否則我就不會被人說成是戀愛大師這麼雷的名字了,說不定要叫我在世華佗了!」

「那我們以什麼身份去呢?」
「這次你一定要有耐心,我們這次扮作和歌師去!」
「啥叫和歌師?」
「差不多就是吟遊詩人吧,很多大名都比較愛詩道,要開詩會跟重臣們一起玩,這個時候就要有個職業詩人去主持評價。作詩你沒問題吧?」
「日本詩我不會做,像那種綿綿春雨懶洋洋,故友不來不起床什麼的……但是作為一個負責任的穿越女主,唐詩宋詞我還是會一些的,什麼紅掌撥清波的我還是張口就來的……」
「那是什麼怪詩?--不過沒關係,你只要跟著我就好了!」
第七章
甲斐國(今山梨縣)雖然也是關東將軍的轄地,但基本上只是看重了它的崎嶇險峻,甚有防禦功能,而在應仁之亂以來特別是後北條家的始祖在關東搗亂以來,基本被排除在關東各路爭霸諸侯的外圍,連看個熱鬧都擠不進去。
這裡土地貧瘠農業落後,可是在亂世,越是肥饒之地就越招惹是非,磽確一點反倒安寧。再加上這裡是富士山的北麓,山脈縱橫,民風剽悍,國人也常被稱為山猴子。
然後這裡就出了一位立志統一天下的大將,名叫武田信虎--這在人人都在爭當十里八鄉間霸主的當時,可是了不得的野心,於是他奪取天下的第一步,以適應我國國情的理解方式來看,不妨如此表達:某村的張地主要當皇帝之前,必須著手先將他鄰村的李地主吞併,或者跟李地主結為兒女親家以增強實力。是以他前半生都在與某地主爭鬥,至於後半生麼,則是與寂寞爭鬥。
以自有宋以降形成的國體來看,咱們是不大容易理解這種在諸侯林立之國發生的事件,甚至還有若干可笑的成分,但這事並非十分可笑,試想羅馬七村和契丹八部組合,都締造過強有力的帝國,這種前車之鑒證明,關鍵並不在於如何開始而是在於如何繼續進行,悲劇大約只是由於信虎大人沒怎麼學會--如何使李地主王地主趙地主跟著他滾雪球而非拆台。
於是他的領地出現頻率最高的是兩件事:一、某地主造反;二、某造反地主全家死光光。二十年間這等慘劇重複重複再重複……難能可貴的一點是,武田信虎大人在與各村寨小地主鬥爭之餘,從沒有忘記一統日本(ps:北條家五代人一百多年的願望只是統一關東)。此外,還與鄰縣的北條家、今川家交戰不休,北條綱成的父親還在今川家出仕的時候,就是戰死在今川和武田的戰爭中的--北條氏康曾經如是對我評價過這位武田信虎大人,基本上每天都在打仗,因為實在有太多的仗可打了!

接下來是毛利元就老頭子給我講過的事實,武田信虎的長子叫晴信,是個酷愛男風的人,然後還從匣子裡取出一張紙來,遞給我看。
我最近之所以常常去看彌七郎,不過是因為他最近生病了;我過去從來沒有讓彌七郎侍寢過,今後也絕對不會有,請你相信我。我對源助的心意絕對不會有所改變。我日夜徘徊,寢食難安,就是為了我的心意無法傳遞給你而感到困惑不已。如果我騙你的話,我願意接受甲斐的一、二、三大明神、富士、白山、八幡大菩薩還有諏訪上下大明神的懲罰。本來這種誓言應該要寫在正式的起請紙上,但是因為甲斐的神社人員管理得太嚴,我拿不到,只好先用一般的紙寫信給你,晚一點再用正式的起請紙寫。
老天,好久沒看到這麼open的斷袖了,我記得當時是有點口水直流來著。
就為了這張已經傳抄到西國的情書,我追蹤著八卦的線索一路向東。據說武田信虎還比較討厭男風來著,為了這件事想要幹掉晴信,不過剛剛好晴信生了個兒子,總算緩和了一下。但是沒過多久又故態復萌,然後當爹的打算把兒子流放到今川家去,惜哉時勢遷移,斷袖乃是眾望所歸,信虎大人捉姦不成反3P,倒被兒子流放到今川家,武田家從此便由武田晴信坐莊了。

他們說信裡那個叫源助的,是個美男,極品美男。

在求見晴信之前,我們把謄錄好的作品整理出來,我自己還準備了點日本快板,剩下的事就是改換裝束了。因為之前有過陰影,我乾脆打扮成一個又醜又笨的丫鬟,把眉毛刮了,改塗成寬頭細尾的倒掃帚眉,顴骨塗上一片高原紅,點了綠豆大的痦子三顆在鼻子旁邊,嘴唇能抹多厚就抹多厚,再加點油漬,弄完了這些我還不太放心,便隔著更衣室的門板問老十:要不我扮你的女兒行不行?
「我的女兒?少開玩笑了!我今年才二十一歲,能有你這麼大只的女兒?還是演我的小師妹比較真實!」
「啊哈?你居然那麼年輕?」不知為什麼,聽到小師妹這三個字,心裡就有些不舒服。這或許是巧合吧,那個人開始一直喊我小師妹,而這個人又突然提起這個詞……「反正別人也看不出來你有多大!光看你的舉止行為,怎麼著也有四十歲了吧!」
「好了沒有?快出來吧!時間要來不及了!」
「好了……」我十分忸怩地拉開紙門出來,羞澀地一抬頭。
我深知美女嬌羞乃是天香,醜女嬌羞則是天雷,絕對有令人噴飯的效果而打不起精神來非禮,是以先拿這個少年老成的老十來試招,要是能把他噁心著了,我這毀容術就算成功。
「噗……」老十許是看清了我的眉眼和痦子,顧不得體面,逕直蹲在地上去了。

他穿著水藍色的外罩,宛如在毛利家洗溫泉那天又四郎穿的那件,只是上面的圖案不大一樣。而且也沒戴斗笠,估計臉上也不會貼了紙蒙了布什麼的。
「你幹什麼啊!這樣嘲笑人是多麼失禮!快起來啊!」我趕緊上手拉他。
「都說女孩子愛美,你本就生得姿容動……噗……為何……為何非要畫成這副鬼德行?」他一行說一行站起來。
當我看見了他的面容,去扶他的手便僵在了半空中。

這張臉與我預計的出入頗大,本以為始終遮蔽的,無非是麻風病人生滿了紅、白、紫、褐各色瘢痕的蒼白的臉,或者兔唇、鬥雞眼、翻鼻孔、獨眼、燒燙傷、天花殘跡……我想過千萬種不宜見人的理由,許是自己太過現實,或是職場上見到過太多受傷的人,於是刻下萬分痛恨自身的想像力衰敗、低俗,居然沒想到一個男人遮住了臉,也有可能是因為長得太過惹眼。而這,本該是個多麼容易想到的理由啊。
「你居然長著這樣的一張臉?」我吃驚不小。
「這……怎麼了?」他摸著臉頰,又有點惱怒地奇怪道:「再說男子長得如何,這根本就不重要吧?」
「你為啥一直不以真面目示人呢?你不是說你有惡疾嗎?」
「很顯然,那是騙人的!因為我也是曾經出仕的武士,又擅自越過國境,當然不想別人知道自己的行蹤了啊!再說……若是這樣打扮,也的確太顯眼了些,會有麻煩……」
我看著那張臉,百感交集。

雖說他生得好看,卻不是我吃驚的理由,相比起另外一點來,那簡直就不值一提。
當年讀本科的時候剛走進大學,遭到幾個男生追,委實不勝煩躁,便順口說了句我看學院裡的體育部長不錯,又不好當面直接回絕人家,便通過寢室裡的女生把這個意思透過去,好讓別人知難而退。誰承想那幾個男生雖沒再來,體育部長卻找到我說,小師妹,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我也覺得你不錯,我們在一起吧。
父母的話都是至理名言,早戀沒有什麼好下場。中學時代的一點不足掛齒的經歷,的確讓我對愛情這事避之唯恐不及,體育部長莞爾一笑說我明白你的心思,是被別人追得不耐煩了才說的吧?我點頭。他又說,那我就做你名義上的男朋友吧,有人追你時,你只報我的名字,平時該幹嘛幹嘛去!
體育部長乃帥氣多金男一枚,身邊總圍著一群美女,我自問沒什麼長處,不敢接受這番即使只是如此的好意,但這件事還沒有明確答覆的時候,便已傳得滿學院風聲鶴唳,什麼某女真不簡單啊,剛到學校就勾引了學長啊,甚至有人猜測我是用了些非常的手段。還有暗戀學長的某學姐暗吃飛醋將我報體育部幹事的申請給壓了下來,由是我進入學生會做幹部的打算就落空了。我對不白之冤天生不擅長逆來順受,且不愛枉耽虛名,由是一氣之下便和學長在一起了。

回想起來那是怎樣不堪回首的經歷呵,我算明白我為啥和老十一見如故了,即使他蒙著臉,也曾讓我回憶起過往,如今驀地把面紗揭開後露出的臉,和當年的學長,儼然是同一個人。
逢著如意朋輩,竟是薄情故人。我的命咋個這麼苦咧?
第八章
在甲斐的山城躑躅崎城,我們化裝成和歌詩人求見晴信館主,順便附上作品--當然都是老十自己寫的,沒我什麼事兒。
門房出來說,館主不想見你們,快走吧。然後把套著信封的詩退還給我們,似乎都不曾打開看過。還不等我們說話,大門就被關上了。
老十和我面面相覷,沒想到這個閉門羹吃得如此乾淨利落。
「我們還要不要見這只無禮的山猴子?」老十把臉轉過來四十五度,問我。
「當然要見!就這樣打了退堂鼓,不是輸給那個傲慢的人了?」我不假思索地說:「不過,這麼謹慎的樣子,倒也像個高干。」
「既然你這樣堅持,那我們就想個好一點的辦法……不要像在尾張那樣……」老十捏著自己的下巴,看著躑躅崎的城門,若有所思。
他的側面和我讀本科時喜歡過的陳晨學長,簡直一模一樣。

陳晨學長跟我在一起,完全是出於偶然和扯淡,可以說一開始,我們便是以口頭協議的形式互相利用,連相識都很狗血。彼時我作為一個新生報道,他給我拎過行李箱。拎行李這事只須身強力壯便可,但他尚附帶了身材頎長優雅,面目清秀到令人髮指這兩個額外的特徵,因此給我留下極深刻的印象。
有中學的前車之鑒,我壓根兒不想在大學談戀愛,因為剛一到校下車伊始便有幾個男生對我窮追猛打,我一時說錯了話,便被誤會為對陳晨學長有好感,且在學院裡傳播開來。
他對我說小師妹,要是有誰再來煩你,你就說你是我的女朋友,叫他們可以找我來談。
我說陳晨學長,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這樣做是不是不太妥當?還會給你添麻煩的!
他說我幫你的忙,你也在幫我的忙啊!

我記得當時對那話似懂非懂,只是看著他的眼睛,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人間的事情大抵如此,若有什麼好事將要落到你頭上,大伙就嫉妒得不行,便會紛紛地轉彎抹角地來打探消息,嫉妒得更嚴重一點的,還要在外圍稍稍做點妨礙。可一旦你真的豁出一張老臉去,有什麼緋聞都承認下來,她們反倒啞口無言了,或者礙於面子不再指指點點。畢竟戀愛是你情我願的事情,我和學長能在一起,說明至少是雙方都認可了的。謠言便由是略微平靜了一陣子。可我也因為這個,失去了進學生會的機會,當時作為初生牛犢般的CJ少女,還真的曾經絕望過一陣子,以為不能進學生會,便喪失了追求進步的機會,辱沒門風給爹媽丟臉,但CJ的歲月總是易逝,在大學裡歡快生活的我,很快便忘記了一開始那可笑的想法。
因想著高中生物還沒學明白的我,不論治人還是治動物,都十分地有可能草菅生命,為了畢業後有口飯吃,藉著沒能進入學生會的東風,我便頻繁出入於圖書館和自習室。弄得自己成為了一枚披髮刻苦女,並樂在其中。
這時跟陳晨學長--或許該說是我的男朋友,但到底還有些彆扭--也只是點頭之交,逢著紅色情人節、白色情人節、蛤蟆綠色情人節、土坯黃色情人節(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情人節!)之類的節假日什麼的,出來聚一個小時吃頓飯,表示我們還在一起,平日裡幾乎就沒有什麼聯絡應酬了。
經過了一年的刻苦,大二時忽然發現自己有可能成為一代名醫,便稍稍鬆了一口氣,幾個要好的姐妹把我拉進了院學生會,托當了副主席的姐妹的福,撈了個文藝部長當。當年欲求為一小幹事而不得,還躲在沒人的地方偷偷哭來著,如今輕鬆當了部長,怎一個不勝今夕啊!

有次跟幾個老鄉搞活動去唱歌,正等著包廂空出來時就見一個帥哥被幾個美女圍著一起下樓,旁邊的人還直拿胳膊肘撞我說嘿快看那男的好帥啊!
帥哥徑直走到我面前說,下禮拜學院籃球隊跟物理學院打友誼賽,有時間的話帶幾個女生來幫兄弟們加油吧!我說好的,連忙朝周圍介紹,這是我男朋友……才介紹到這裡只見某學姐臉頓時拉成了斯堪的納維亞。
然後我訕笑幾聲,目送那一行人說說笑笑地走開去。
老鄉學妹一拄我肋條,問我你們真是那種關係嗎?怎麼一點都不像啊?
我說你還小不懂大人的事。
她極為不服氣地說自己沒事也常在某知名女人情感論壇裡泡著,因每每論述精闢分析透徹,都已經混上版主了,照她看來那長臉女和帥氣男關係一定不簡單,學姐你要加油了。她的建議我倒沒聽進去,只是看著那張年輕稚氣粉嫩的臉未免抖了一抖。
然後她說,看你剛才的表情,分明是在暗戀他。
我十分地不以為然,但也不能跟小姑娘一般見識,只是在唱歌時給她點了幾首青藏高原,還跟其他人起哄逼著她唱完;之後吃川味火鍋的時候特特多給她夾了點花椒罷了……

那天具體的事是怎樣我已記不得了,我本以為那樣一個特殊的日子,我會永遠記得每一個細節,但時間的流逝竟然不肯容忍我的記憶。

許是陳晨表現得太神勇了,也許是我帶去的幾個女生分貝太高,總之把對方給刺激了,一個動作過猛就把那個誰給撞倒了,大伙圍上去一看腳崴得很嚴重,趕緊七手八腳地送醫院。
一時衝動撞了他的那哥們也不好意思了,堅持要做全套體檢。但我們都是學醫的,知道崴了腳委實沒必要做腦CT便婉拒了。於是那哥們又抓著大夫問陳晨會不會有事,大夫說骨頭沒斷,只是韌帶撕裂,只要不做劇烈運動就好了,然後就剩下靜養了。

不會影響正常生活吧?他還沒有結婚。那哥們不放心又繼續問,我們則集體石化。
折騰了一陣終於定下來,陳晨要在醫院裡躺上一個月,作為他唯一在任--至少名義上是這樣--的女朋友,我得留在這裡照顧他,至少也是經常來照看著。雖說這事來得比較突然,但一想到將來早晚我會整天泡在醫院裡,也就答應了。即使這樣,我想我跟只是崴腳就要住院一個月的大少爺,共同語言應該不多。

開始我們都不大好意思,彼此說話都虛偽得很假得很,後來就熟悉了。
「估計以後你都不能打籃球了!」
「沒關係,至少結婚不受影響……」我們倆想起那位不知該說是成熟還是搞笑但總之很高瞻遠矚的仁兄,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對了,下次你來的時候,能把我畫畫的東西帶過來麼?在我的寢室裡有,你跟大華說一聲他就能準備出來!」
「嗯,沒問題。不過我還不知道你會畫畫啊!」
「醫院裡都是白灰牆面,看著讓人真的很壓抑啊!反正躺在這裡又沒事做,不如畫一會兒畫!將來等我有了自己的醫院,我一定把病房佈置得有美感,讓人愉悅!」
「嗯,那種有變形金剛和大胸美女的病房!是最適合你了!」
「那我就把你的病房全都畫上粉紅小草莓!」
「切!」
「……」

「你怎麼突然不說話了啊?」
「我在想,我們怎麼突然之間變得這樣要好……」

於是直到那個春天結束,我在都托著腮看他畫畫。既看畫,也看人。
畫很清晰,人卻模糊。
第九章
說這麼多無益的過去,無非為了證明我變成今天這副德行是有原因的,有一天我早早來到病房,陳晨還沒醒,手裡還按著沒畫完的畫,看樣子是邊畫邊睡著的。
我悄悄過來一看,紙上的女孩子分明是我,那種神經粗大的嘴臉不會再有別人了。這應該是我走後,他夜裡寂寞的時候畫的吧。
他睡得就像個孩子,垂著眼瞼,臉蛋很光滑,還嘟著嘴,我一時沒忍住就俯身去嘬了一口,柔軟的質感還沒有消退,這還是長大後第一次貼近另外一個人的氣息,起身之後只覺得心跳得很快,緊張害羞,卻讓人很快意。雖然沒人看見,但我的臉還是紅了,他還沒有醒,這讓我略略放了些心。
不過這樣之後我再看他,便生出了絕對不讓其他女人再靠近他的強烈心情,非常想一把將他摟在懷裡,也非常想靠在他的懷裡。
後來他醒了,想要藏起那幅畫,但為時已晚。我牽了他的手,作為女朋友對戀愛一週年的獻禮。他便也自然了,對我說了我我喜歡你,跟我深深地擁抱,花了一整天的時間把那幅畫畫完,還在下面畫了一排Q版的某男幫某女抬行李的寫意圖。

很有趣也很有意義的作品,不過後來被燒掉了。
大約我最不喜歡的記憶就是這一段,我不喜歡畫上那純潔美麗但傻得可以的自己,也不喜歡別人幫我回憶起這段事情。因此老十同學,儘管比較無辜,可你還是要為你長成這個樣子負點小責任。

我還沒回過神來,卻發現已經站在另外一個門前了。
「信廉大人是武田館主的三弟,是個非常風雅的人,他的繪畫也很有名氣,我們通過他的中介去見館主吧!」老十認真地說。
「會畫畫的人?」我下意識地就向後退,越來越覺得穿越來這裡完全是有原因的。譬如做夢的原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人生不得意的事,在穿越之後重新經歷,好比一個自己腦海裡幻想出來的RPG遊戲,出場人物全是生活裡遇到過的,難道這就是我穿越的真相?
上帝啊,你一天雷劈了你老娘我算了。

「你跑什麼啊!一會千萬不要亂說話啊!」老十拖著我就進了門,七繞八繞來到大堂上,按著我坐下後跟主人行禮說話。

信廉是個五官端正、很有威嚴的人,或許也是因為老十提到他是個風雅之人,我老是覺得他有藝術家的氣質,總之是個二十來歲卻有著儒雅風範的人,說話也很和氣。跟他那傲慢強橫的兄長完全不是一路人。
「這樣冒昧來求見,真是過意不去!」老十欠身說道:「但在下想要在甲斐召開詩會,不來謁見一下館主是無論如何說不過去的,可是話說回來,館主大人似乎事務很繁忙啊!因此便來拜訪一下信廉殿下。」
「您的詩歌在下拜讀過了,寫得真的很不錯!但是館主他……」
「只要館主能過目,在下將不勝榮幸。」
「不是,我看先生也不像壞人,就實話實說了吧,館主大人目前在抄寫佛經,為陣亡將士祈禱冥福,誰也不可能前去打擾。」
「那我們豈不是見不到他了?這麼大牌!」我問道。信廉似乎才看見了我,因為我化了妝的緣故,把他嚇了一跳。但文化人就是文化人,只微微抖了一抖就穩住了,臉上風雲不動,自然得緊。

老十瞪了我一眼,歎氣道:「看來雖然到了甲斐,卻無緣於晴信殿下啊!在下只有再去雲遊了,日後或許有機會再見吧!」
「兄長雖然不能見先生,但母親大人或許可以見您!」信廉猶豫了一下說道,不等我們說話,「母親大人現在志磨的溫泉療養,早就想請人製作頌歌,好在佛前祈禱,不知道先生是否有空屈駕?」
「信廉殿下您太客氣了,能為老夫人效力,在下求之不得!」老十一口答應下來。

我們花了一天的時間終於在傍晚趕到了志磨,在一處環境優雅的地方休息一夜,次日整理好裝束去覲見。
出發之前在房門口碰見老十,著實把我嚇了一跳。他穿著大紅錦袍,這衣服本沒有問題,但一夜之間他的臉色忽然變黑了許多,在這洋紅衣衫前映襯得效果很極端,使我情不自禁地風中凌亂,總之與我的面目已然是不相上下了。
「你要幹嘛?」我警惕地問道。「就算見老太太,也用不著給自己毀容啊!」
「誰說是見老太太了!分明是要見晴信館主啊!」老十認真地說道。
「啊哈?」
「不久前晴信殿下遭遇了一場慘敗,有傳言說他本人也受了傷,受傷之後在溫泉療養不是很正常的嗎?戰後不久就說館主是在抄寫佛經,概不見客,領內的事務也都交給屬下們,然後館主的母親又要療養痛風病來到溫泉,聯繫起來看的話,分明就是大將受傷,被移居到溫泉來療養,然後再掩人耳目的手段罷了!你的機會來了!不過不知道你想看的那個源助在不在這裡……」
「……好吧,就算是你說的這樣。你把自己毀容成那樣子又是為什麼?」
老十還沒有來得及回答我,信廉大人已經施施然從外面走進來了,一瞥見我們倆,連忙擺手道:「你怎麼打扮成這樣?這怎麼可以呢?快去洗洗臉,換身好看點的衣服,嗯,白色的是最好了!」我就眼看著他們倆推推搡搡地又進屋子裡去了,似乎明白了點什麼,然後,一個邪惡的計劃就在我心底生成。
哼哼,就看我的吧!不就是詩人嗎,一定給你搞砸了!

不一會,雖然容光煥發卻愁苦滿面的老十出來了,壓抑不住內心興奮的信廉也跟在後面,他背著手踱了幾步,清了清嗓子說道:「走吧。」
有傳說講,西施生了病反而更好看,老十童鞋即使愁容慘淡,也還是引得許多人為之側目,因此我明白為何他要掩蓋本來面目,也決定了要給這張臉來點帶有娛樂性質的報復。

我們坐在廳堂上,傳說中的晴信殿下從裡面走出來了。據說這個殿下是武田家的少年英主,十六歲的時候初陣,和老爹各領一支軍隊征討敵人,結果老爹敗了他卻勝了,這故事和馬其頓的菲力二世和亞歷山大父子的故事一樣沒什麼新意,但是據說自從晴信領有甲斐一國之後,便屢戰屢勝,直到最近才遭到了一次敗績,總之還是很驍勇善戰的一個人。
可是我看見裡面出來的卻是信廉,容貌一樣的古雅,穿著一樣款式的衣服,留著相同的髮式,連走路的姿態都是一樣的,只不過肩上似乎有些微微的不便,也是施施然走出來,在堂上從容坐了。

我趕忙扭頭過去看,信廉的的確確就坐在我們身邊,堂上又有一個跟他一模一樣的人。
一見到他出來,信廉連忙低下頭去叩拜,老十和我也隨大流。看來這個真的是武田晴信,甲斐的國主。他緩緩地掃了我們一眼,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變化,但看得出他的氣色並不算好。

「先生從哪裡來?」聲音也和信廉相差無幾。
「美濃。」

晴信盯著老十的臉看了好久,轉頭問道:「信廉,你知道我為何要在志磨療養的吧?為何要帶這位先生過來?」
「我信廉當然明白,但是兄長如此悶悶不樂,未免讓武田家上下都很擔心!這位先生是美濃來的和歌達人,不妨……不妨開上一場和歌會,坂垣老師泉下有知,看到兄長振作的樣子,應該也會瞑目的!」
「你真的只是這樣想的?」
「弟弟我真的只是這樣想的!」

「坂垣老師曾經為了勸諫我,跑去研習和歌……」
「我信廉明白……」
「坂垣老師也曾為了讓我遠離情慾,丟下領地的事務,帶我到溫泉去療養……」
「我信廉也明白……」

晴信低下頭,沉默了好一陣子,抬頭說道:「罷了,這件事由你去安排吧!三日之後,就在這裡開和歌會。」然後便從容起身退回去了。
「遵命!」我們三個一起俯首,但我是相當地迷茫啊,不曉得這一章都演出了些啥。
第十章
在如願以償見到了情比金堅的晴信殿下後,他成功地留給了我深刻的印象,凝重嚴肅的外表下有不輕易為外物所動的決心,照這個推斷來看,能逼迫他寫下那等情深意重決心書的小受,將是何等的風華萬種與擅長操控他人的心理啊!我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那小受。
「老十,你覺得晴信殿下怎樣?……老十?」
我轉過來卻發現老十的臉上似乎籠上了一層灰色,溫潤的皮膚下筋肉有點僵硬。

「啊哈!」我回憶起了一個邪惡的計劃,「你暗戀濃姬夫人來著對不對?」
「你、你在說什麼啊!」老十把目光移向了別處,但依然愁眉深鎖。
「你這點心事是瞞不過我的……」我意味深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裝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態度說,「既然她已成了別人的新娘,而人生之路尚且漫長得望不到盡頭,咱們不妨在俗世裡尋找點刺激的樂趣。我看你長得不錯,就去勾引一下晴信館主,好讓我也看看他對那個源助到底有多專情,你看怎麼樣?」
「也就是說要我去做那噁心的斷袖行徑,只為了滿足你偷窺的癖好?」
「晴信殿下和你其實也滿般配的,我們都這麼熟了,你不會那麼小氣不肯去吧?」
如果是個正常的人,聽到這番話多半會拂袖而去,而他恰是個正常的人,氣的渾身發抖,繼而欲言又止,最終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現在的小孩啊,還真是靦腆啊!就讓姐姐我來調教你吧!」我聳了聳肩,撩起衣服的褶邊兒,躡手躡腳地跟著出來。

那時的我,可究竟是被何方的白目大明神給附體了,以至於說出那等沒心沒肺的話來啊!

三天之內,老十沒跟我說一句話,偶然看到我也是賞我一個衛生眼,然後心平氣和地轉身、走開。我不跟這種莫名其妙就生氣的人一般見識,興致勃勃地趴在牆頭看那些紛至沓來的家臣們--他們都是為了賽詩會趕來的。
信廉殿下一邊畫畫一邊對我說:「姑娘你小心點,莫從牆上摔下來……」
於是我懶懶地從看厭了的人群裡撤出目光來,「武田家連個帥哥都沒有,真沒趣!」
「雖然這樣說有些失禮,但以姑娘您的外表來看,似乎沒資格評價別人吧!」
「我又沒說你,大叔。」
「你叫我什麼?我才二十出頭,你就叫我大叔?」
「那誰叫你總在cos你大哥呢!你們兩兄弟長得可真像,一般人可怎麼分辨得出來啊?」
「哈哈,原來你是說這個……那應該說是我們三兄弟都很像,還有二哥呢!」
「啊?你還有二哥?……噢對,我想起來了,先代館主曾經想要廢掉御館大人來著,是打算立老二是吧,可為什麼沒把他斬草除根呢?」
「你說什麼?」信廉怒目圓睜起來,放下了畫筆,四處找刀準備來砍我。

「哎好好好,我說錯了還不行嘛!真是的,那麼較真幹嗎?本來也是閒聊的事兒!」
「雖然是閒聊,但請你還是注意自己的用詞!雖然你是和歌師,但這裡是甲斐……」信廉放下了剛找到的刀,瞪著我氣鼓鼓地說。
「是是是!對不起……」好女不吃眼前虧,我一疊聲地賠不是,反正只要裝瘋賣傻,別人通常不會跟你一般見識的,這樣我想說的都說了,也沒有什麼生命危險,就算達到目標。
信廉紙上畫的,是個白衣俊雅的男子,漆黑的髮辮垂在肩頭,席地而坐顧盼著背後的楓葉,看得讓人臨楮神馳。但這模特--似乎是老十……
說實話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神仙風骨的老十,若他果真擺了這種造型,我倒很樂意去圍觀。

「你的師兄,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呢!」信廉恢復了那平坦無波的語調,「我很希望他能留在甲斐,留在兄長的身邊……」
「那很好啊!」我說,絲毫沒注意到對方略略詫異的神情。
「可是他看上去很是憂慮呢!像是藏了很多故事在身上的那種人!總覺得這個人沒那麼簡單……」
「哎,你不覺得我更像是有很多故事的人嗎?」我一邊岔開話題,一邊開始親自思量老十會有什麼故事。

「雖然我絲毫也不覺得你這丫頭身上會有什麼故事,但你還真是天性活潑呢!這種年輕的活力,說不定能逗兄長笑一笑吧?唉,坂垣老師去世了,源助又遠在佐久,兄長雖然一直沒有什麼異常,但內心會常常感到孤寂的吧……」信廉一邊在畫上題字,一邊說道。
「源助是誰?」我按捺住內心的激動,故作沉著地問。
「是家中的一員大將啊!」信廉也沒有一絲尷尬地回答,不過我可不信那些鬼話,家中大將多得很,為何他遠在外面館主就要覺得孤寂?這麼明顯的漏洞可騙不了我。

「那這次和歌會,他要回來嗎?」
「不,家中諸將都可以回來,唯獨他不能!」
「那是為什麼?」
「因為他防守的是前線啊!不過你為什麼對他這麼感興趣啊,一直在打聽?」

這和我來看到的第一對姦情很像啊。「我只是閒的無聊罷了……坂垣老師又是誰?」
「是館主大人的導師,當年父親要害兄長的時候,多虧了他屢次保護,才有了兄長的今天。他為了兄長可以說是嘔心瀝血……誰料卻在前一陣子的合戰裡不幸身故了……為此館主很是傷心……」
「所以說這場詩會,其實是弔祭坂垣信方殿下的,是這樣嗎?」老十不知什麼時候突然從裡面出來,瞥了一眼信廉的畫,先是愣了一愣,繼而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嘴唇翕張,終究還是沒評論什麼。
「正是如此!」信廉似是有些尷尬,一邊捲起畫一邊說,「在下這就告退了,明日的詩會,還要辛苦先生。」
「恐怕會上的辛苦,還不及會後辛苦吧!」老十又進去了,我總感覺他臨去之前,甩給我的是個白眼,但又不敢確定。

送走了信廉之後,我覺得有必要跟老十好生談一下子。自從他露出了廬山真面目以來,我倆的關係便一落千丈,這樣下去非影響我看姦情的心態不可,本來我還是多希望拉著他陪我四處逛的。
雖說穿過來之後還是認識了幾個朋友,可人家都有正經工作,不可能陪著我四下亂晃,而老十是這樣一個性格靦腆不會胡來的、武功高的、腦袋靈光的、帶了充足路費的、心思還挺細膩的、嗓音悅耳的、長相也很養眼的夥伴,有他在身邊畢竟還是令人感到舒適的,不知不覺間就產生了依賴,這樣疏遠下去可不太好。
「喂,那天是我胡說八道,你別往心裡去……」我話還沒說完,就看見老十在頗仔細地擦一把刀,不覺就住了口。
「沒關係的,你一向都是如此的。」他波瀾不驚的語調更讓我心裡發毛,說著又把刀往地板上一插,自言自語地歎氣道:「做少主老師的人,都死有餘辜!若不是信長那個老師跑到美濃來,也就不會發生那麼多事了!」
「你這是說的什麼憤世嫉俗的話嘛!你是不是心裡不痛快啊?說出來就好了!」
「沒什麼好說的……」
「明明就是有一肚子話要說的嘛,你那態度分明是在生我的氣啊!你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麼?」
「我對為了獲得繼承權流放了親生父親、為了取得鄰國不惜殺死妹夫的人,對蒙受主君恩情卻要反戈一擊的人,無論如何沒有什麼好感!更何況,這個人若是哪一天不淫亂一場,都會渾身不自在的,不論男人還是女人,他都十分需要……我對這樣的人,可是喜歡不起來。」
「就只是這樣?你討厭的人還真不少嘛!你討厭我哪一點?」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對斷袖這等事如此感興趣!還千里迢迢地跑到這裡來,想方設法地看一些無聊事,你不覺得你很無聊嗎?……不過你很快就會如願以償了。我並不是白白陪你來到甲斐的……」
我沒想到我們之間的隔閡還是蠻深的,但人心隔肚皮,有些事不知道,是沒法互相理解的,就像我也不知道老十究竟是什麼人,到底有什麼人生理想一樣,他也單知道我是海外來的,卻不清楚我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性格如何脾氣怎樣。
心中忽然一陣空落落的感覺,本以為一見如故,卻人生難得知己,這惆悵似是來得很有道理。
哦,問我為什麼對斷袖很感興趣,這是有原因的。
※※※z※※y※※z※※z※※※
第二天,全員白裝束的連歌會開場,果然像極了一場葬禮。出發之前,我看見老十偷偷把刀藏在衣服裡,然後便跟著我以毅然決然的神情奔赴會場。
我略略腹誹了一下,難道他又是藉著跟我來甲斐的機會,有他自己的目標?那我豈不是又上當了?想到這裡便伸手去扯他的袖子,想把他拉回來問個明白。
他看了看我,伸手握住我的手,用力捏了捏,示意我放心。
既來之,則安之。好吧,不管你要做什麼,我還像在尾張時那樣陪著你。
第十一章
詩會開始了,一個虎頭虎腦的圓滾滾的小伙子首先傾身說道:「那麼,便由在下拋磚引玉了,失禮了!」於是搖頭晃腦地吟出了一句:閒暇當擺酒,且望不盡山。便低頭撤回去了。
說話的是晴信的二弟信繁,雖說信廉說過他們三兄弟很像,但我可沒覺得這個圓滾滾肉乎乎的小臉,和晴信那張冰山臉有什麼相同。話說回來,如果作為一個父親的角度來看,長子那萬年冰山一樣的臉,很難遭到疼愛也是正常的吧。若一個人冷峻非常,縱使形容俊昳,也只有花癡女或者特別熟悉的人才會對他有好感吧。相比之下,信繁可是讓人一見到就想蹂躪他那腮幫子上的肉的品種。
信繁既然已經起頭,老十便請晴信館主開始接龍。
不料穿著白裝束的晴信殿下依然冰山著臉,巋然不動,沒有一點要寫詩的意思。
信繁的臉色頓時黑了下去,老十看情況不好,趕緊咳嗽了一聲把眾人的注意力都勾引過去,然後吟道:蒼雪應如蓋,白雲出何間?
信廉也出口接了起來,回過頭來再讓信繁接,信繁又欣然命句,我則打起了哈欠,然後他們仨就你一句我一句地,我一會就把眼前的一丈長的紙給寫滿了,氣氛依然沒有好轉。

「信繁,」半晌晴信才說話,「我在你心目中,當真是不可逾越的大山麼?在連歌的時候,都不由自主流露出那種惋惜憾恨嗎?」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兄、兄長……你怎麼能這樣想呢?我並沒有別的意思啊!」
「是啊,兄長怎麼說出這樣任性的話來呢?」
「夠了!」大廣間裡都是晴信的回聲。
「當年父親偏愛信繁,早晚有一天會廢掉我,我便有些自暴自棄,每日沉迷於詩道,坂垣老師來勸諫我說做人不可因一時失意便徘徊,我根本聽不進去,且明知道他不喜連歌,還故意叫他跟我們一起玩,他便拂袖而去了……」晴信看著老十說道,雖然聲音有些顫抖,但臉上還是嚴絲合縫不露一點破綻,「之後一個月,我沒再見到他的身影,沒過多久,他便主動找上門來要跟我作詩。『斜月入庭催心冷,寂寞清霜覆山嶺。落魄問嫦娥,萬年曾有幾回醒。』這是他當時吟的句子,我一下就愣住了,沒想到一個月之間他就成了連歌的高手了,能將我的心情寫得如此透徹。他又說,只是和歌,只要下定決心去學,便沒什麼困難的,老夫已經四十多歲了,歷盡沙場,尚且有不老不死之心,少主你自己多想想吧!」
「那夜我們師徒二人抱頭痛哭……」晴信說道:「如今教誨還歷歷在耳,只是坂垣老師他已經不在了……」

全場都沉默了。想必那坂垣老師人緣甚好,這一干人都跟著館主在難過,沉痛悼念坂垣老師,只有老十長出了一口氣,鼓鼓地坐在那裡不動聲色。
「哈哈哈哈……」場中忽然有人大笑起來。
不知是哪個人這麼沒有眼力見啊,眾人顯然已經有些不滿此人了。
「勘介!」晴信殿下不滿地叫了一聲,「你笑什麼?」
一個面貌醜陋黧黑獨眼的人,向前移動了一下,低頭說:「在下以為坂垣老師雖已不在,館主您卻已經成長為了不起的大將了,該讓他看到館主大人了不起的樣子,而不是傷心哀泣啊!」
「……嗯,說得有道理,我也只是一時情不自禁……不過你就因為這個笑?」

「哈……在下……嘿嘿嘿……笑的不是那個,……而是那邊坐著的女和歌師……」
「女和歌師?」大家都把目光轉移到我這裡,害得我還要一一點頭致意。
「在下生來便是如此醜陋,三十歲成家之前,都為此苦惱著,想不到今天竟然見到一位比我還醜的姑娘……這姑娘這樣子,便是個男人,也還要在人前抬不起頭來……更何況是個姑娘……哎呀呀,見到您真是此生足矣!啊哈哈哈……」
眾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一齊放聲大笑起來。
信繁強忍著笑說道:「勘介你怎麼……怎麼這樣說,雖然說得沒錯……可,可實在太失禮了!對不起!我失禮了!」
見氣氛活絡了些,那個叫勘介的醜鬼又大聲說:「啊,這簡直是我失散多年的親妹妹啊!」
眾人又是一陣騷動,就連武田晴信那座冰山臉,還剛回憶完死去的老師,也忍俊不禁笑了一笑說,這樣有風度的和歌師居然與這位姑娘搭配在一起,真是令人感到奇怪呢!
反正我做披髮刻苦女的時候,別人說我跟帥氣多金男的組合也是很奇怪,我從來就沒在意過,就算組合很離譜,但那個人為我所佔有,你們氣不過又能怎樣?

勘介又大聲說:「妹妹,你也來做一首詩嘛!讓他們看看我們山本家的人,雖然貌不驚人,但本事是不差的!」
但他這話一出口,旁邊立刻就有人說:「說什麼貌不驚人啊,就連山裡的鬼怪也怕你呢!」
「是啊是啊,在下面前,什麼魑魅魍魎也躲不過啊!」山本勘介用剩下的那隻眼掃了我一下,「妹妹,你快來作詩啊!」

「你行不行啊?」老十看了我一眼,轉臉對晴信說道:「我這師妹入門不久,還沒學過和歌,恐怕無法作詩啊。不如,我代她吟一首……」
「山歌俚曲什麼的總還會點吧?只是湊個熱鬧,應該無妨吧?」晴信拍了拍老十的手,眼神裡有說不出的東西。
「唱就唱!沒什麼了不起的!」我挺身而出,「唱得不論好不好,都得給我鼓掌哈!」大家都點頭說好好好。
幼兒園時學的日本快板還記得,便用桌子充作手鼓,一邊敲打著節奏一邊唱:
「只要--這個東西喲西喲西地,
我就米西米西地。
誰要是不讓我米西米西地,
我就叫他死啦死啦地!」

山本勘介好容易活躍起來的氣氛,又迅速地冷下去了,大家都傻眼了,甚至忘了約定好的給我鼓掌。
「算了,我再作詩一首好了!這首詩送給館主大人。」我站起來清清嗓子。
「甲斐山中稱一怪,擴音器械隨身帶,閉眼上桌能夾菜,從不用背姿矯正帶。
遠看一高山不綿連;近看一冰川不蜿蜒。哈魯諾布姓武田,啊,好一個面癱小少年。」
全員石化。
--老十拍了拍我的手說:「算了,我們知道你不會作詩,你也就不用再現世了。」
「不是,你沒覺得我的詩歌很有後現代主義的顛覆風格嗎?」
「沒有。」

於是重新活躍起來了的氣氛下,大家開始了規模空前的連歌。
由晴信殿下開始,然後老十襯一句,接下來是大廣間上坐著的十五個人,然後是外面的一百來人,每人連一句,老十負責襯一句。我在旁邊記著每個人寫了什麼句子,然後朝外面喊一遍,好讓坐在後排的觀眾也能聽到,如此而已。
連著做了三輪詩,一共寫了有六百多句,一半都是老十做的。我委實佩服他寫詩的才華,居然寫了這麼多還沒寫吐。趕上不太會作詩的家臣發言,他還要負責把那些人說的樸實得還混著農家肥氣息的句子烘托成古樸的韻味,免得丟了武田家的面子,這事在我看來,簡直不是人來做的。和歌師,你是一個多麼蹂躪人的職業啊!
「你還撐不撐得住?」我悄悄問老十師兄。
「勉強吧……這夥人真的不太會作詩,不過好在他們人少。」
「這還少啊?」
「若是關東的北條家,有七八百人的家臣團呢……這樣輪一圈,得一千五百多句啊!」
「你還真是容易知足啊……」我揉了揉快要抽筋的手腕。

「今天真是太高興了!能與館主大人同樂……」不知哪個低級家臣跳起來說,「不如我們再來一輪吧,我又想了一句很棒的!」
老十和我全都ORZ。

於是這次成功的大會、團結的大會勝利閉幕了,老十被留下,我則暫時安排到信廉府上去住。我問信廉為啥不讓師兄跟我回去,他神秘地不懷好意地笑說,他是男的你是女的你們怎麼好住在一起嘛!
可是館主大人的閨房--難道更適合男的去住嗎?是以我十分強烈地想起了兩部電影,一個叫霸王別姬,一個叫王的男人,都是講演出之後的事的,心頭便是一陣惡寒。

第十二章
當我再次見到老十的時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珠子。
在那倒霉的詩會之後三天,我被特批進入晴信大人的宅邸,以探望師兄的名義。但無論如何我總覺得有作為娘家人探望新人的感覺。
開始我還對老十被借調進晴信大人的閨房這件事深表擔憂,以老十那等剛烈的性格,又揣著一把利刃進去的,若是被權貴輕薄了,那大抵是要麼你死要麼我活的事兒。說實在的我還真不願意看見他們任何一方掛掉,提心吊膽三天之後也沒見有什麼問題,那現在或許只需進來祝賀一下便好了。

穿過橫石臥樹的幽寂庭院,我懷著怎樣的忐忑之心來觀察老十,一見之下,真是把我給震驚了。在我今後幾十年的人生裡,每每回憶起那時跟老十的一次照面,我都會控制、控制、再控制,但最後一定還是會控制不住……
啊,這是怎樣一個明艷動人的老十啊。
穿著華麗麗的和服的老十,頭髮也都梳攏在背後,右手支撐著全身,眼睛六十五度看著房梁,這造型整個就是一個泥轟版的小美人魚,癡情地看著不知道什麼東西,見我進來便掃了一眼,淡淡地問候,你來了。
我到底沒控制住,噗嗤一聲,然後趕緊伸手抹了一把鼻涕什麼的。

「是啊東方教主!」我趕緊坐下,「你跟晴信殿下H了?」
「先別說這些……」穿著貴婦服飾的老十還真沉得住氣,不過這種打扮還真是好看,俺也見過毛利家三十幾號老婆,捆在一塊也抵不上眼前這一個。
他膝行過來,到了我的面前,輕輕地拉起我的手,捧到額頭附近,突然把額頭緊緊貼在我的手背上說:
「明姬殿下,一切全都拜託你了!拜託了!」

我嚇了一跳,想把手抽出來卻被他緊緊攥著,趕緊說有什麼話好好說,他卻死也不鬆手。我沒辦法只好伸手去他腰上狠狠一擰,他一愣,我就把手縮回來了。
「好了,現在有什麼話可以好好說了。」我擺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救世主樣子。
「我與足下也算是朋友,如今這事是我的能力無法解決的了,若能得到明姬殿下的贊助,將感激不盡……」
「行了你還是叫我小師妹吧,一口一個殿下我肝顫著呢!具體的情況是怎樣的?」
「具體的情況就是……就是……晴信殿下悶悶不樂,信廉殿下為了讓他重新振作,便把我推薦給了館主……結果……現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我……」我本想說我其實還是挺想看你老人家跟館主大人那個的,但是看著老十清澈的目光與純潔的企盼,這殘忍的腐女肺腑之言委實無法開口,而且如果老十被晴信納入後宮的話,就沒有人跟我一起周遊天下,窺伺姦情去了,因此為了一段姦情犧牲一個夥伴,未免還是有點不太江湖,我輩要有長遠的眼光,想到這裡,我就堅定了決心說:「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為了幫你脫離虎口,我就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我要是知道後來事態的發展,當時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說那句話。

老十請我務必把他此刻的際遇通知兩個人,就說老十如今在晴信館主大人面前如何得寵,如何呼風喚雨,又說老十如何姿容出眾美艷動人,這樣就有救了。
那兩個人,一個名叫三條夫人,一個名叫源助。
於是我皺著眉頭聽完他的計策,重重歎了口氣,「師兄啊,你這真是一條苦肉計啊!」

就在我準備趕快離去做這條苦肉計的時候,我打開門撞倒了一個人。
於是對我這個於手術台之下做事常常莽撞的人來說,這是我最致命地一次撞人事故。但導致我的悲運的並非因我莽撞,而是因我來得匆忙,又想著用不著見別人,是以忘了化妝。
「什麼人?大膽!」一聲聲威嚴地斷喝此起彼伏但於事無補,只是把我給嚇了一跳。
「對、對不起,您沒事吧?」
「唔……沒事……真是位有力氣的小姐呢。哈哈哈哈……」以我來看,被我撞倒的這位館主大人才真是有力氣,在他說話的時候,整個房屋似乎都要被他的聲浪掀掉一般。

我趕緊上手扶他起來,他只是驚奇地看著我,沒有說任何話。
「你是……什麼人?」
「小女正是日前參加和歌的女詩人啊!」
「喔,就是那個--好一個面癱小少年……?啊哈哈哈,真是有趣、有趣!不過和那天看起來不太一樣啊!」
「呃……女大十八變,這都過了三天了,有點不一樣也很正常。」
「喔哈哈哈,是麼!這變得也未免快了一點,真想把你留在身邊,看看你每天都變化多少呢!」
我石化,難道這是傳說中的不露痕跡地告白?回想剛才說的那些話未免有些狐狸精之嫌,但回頭看了一眼可憐巴巴西子捧心的老十,居然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你不是好男風的人嘛,討厭啦!」然後踩著木屐擰擰歪歪地一口氣跑回家去了。

後來的事沒什麼懸念,先是老處女有事沒事送晴信殿下親筆寫的和歌過來,無非是些吟風弄月的玩意兒,再就是把我接到館裡,跟老十師兄做了鄰居。
師兄把不太厚的木板鑽了個洞,這樣就能跟我悄悄說話不被外人聽到,他說,明姬殿下行事果然不同於常人,您是打算用自己那些經歷,勸晴信殿下不要對我們怎樣麼?
我說與其那樣,還不如等晴信殿下進了你的房間,跟你H的時候你一刀把他卡嚓了比較省力。
他說,晴信殿下為了懷念曾經勸諫他控制情慾的坂垣老師,決定三天之後圓房。但是你也知道,第三天上你來了,多虧了那句你不是好男風的人嘛,某人的注意力被引到你的身上去了。
我說好嘛,你有機會出去的話,就幫我通知兩個人,一個叫三條夫人一個叫源助,就說我方解石如今很得寵,在殿下面前呼風喚雨,再這樣下去的話早晚會懷孕,到時候別說三條,就是六萬也沒轍了……

我運氣好的時候,往往心想事成。
我的話還沒說完,紙門被刷拉一聲扯開,一個極品正太站在我面前,一雙眼睛撲閃撲閃地,只是懷著幾分仇恨幾分驚訝。
我正驚訝地不知該說什麼好,他卻一拍腦袋說不好意思走錯門了,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瞬移到隔壁門前去了,瞬移過來一個雍容華貴氣度不凡的貴夫人。
彼貴夫人以傲視一切的態度淡淡掃了我一眼,說模樣還過得去,但不知這種來路不明的人,殿下怎麼會喜歡,你這婢女叫什麼名字?
我就那樣和她對峙著,不卑不亢地說我叫六萬,不是武田家的人是個流浪歌手吟遊詩人。

隔壁乒乒乓乓之聲傳來,已經打起來了--男人們啊,真是太衝動了!


(甲州篇完)


龍虎篇第四·誰與爭鋒



第一章

【內容簡介】甲斐的武田晴信向北擴張,把北信州的七個領主一一擊敗。以村上義清為首的豪族們來到越後,請求越後領主長尾景虎出兵南下援助,並奉上一部分領地。
景虎說:我不需要領地,我將為正義出兵。
若問我為何來到這裡,皆因這裡的大名寫詩寫得很好,很文雅很有才--這是老十說的,虎口脫險之後我問他,還想去哪裡,他就說了越後的春日山城,我們就來了。
但他一見到我們,卻根本沒有討論詩歌和文藝方面的意思。

「你們就是大名鼎鼎的明姬殿下、和野村不日齋殿下嗎?」--不日齋是老十的藝名。
「是!」
「放自然些吧!請抬起頭來。」
我抬起頭來,眼前坐著一個黑黑瘦瘦,卻微微笑著的人,雖然如此,形容卻是稜角分明,眸子裡也射出清亮的光芒來,總地說來,是個讓人感受得到熱情的人,一個不錯的年輕人。他是住在越後春日山城的長尾景虎館主殿下,後來的上杉謙信。

「啊,館主大人居然笑了……」身旁有人竊竊私語。
「啊,這真是奇跡啊!」
「你們說什麼?」
「沒、沒什麼。」

年輕的館主重新笑起來:「不過說起來,你們倆,還真是個不錯的組合啊!」
「就因為這個,還被人吃了豆腐呢!」我說。
他臉上有一些錯愕,「此話怎講?」
「我們兩個都被晴信給收了房了……不過還好有朋友救我們。」我這話一出,堂上就是一陣聳動,周圍的目光也充滿了輕視起來。
「明姬!」老十在旁邊著急,「你怎麼能……?」
「這是事實,為什麼不能坦白呢?」
「那麼,據我所知,你們兩個在甲斐並沒有什麼知交啊?何況要到晴信殿下的館中去解救你們倆,那豈止難比登天?」
「是三條夫人和香坂彈正,當然,我們自己也努力了的。我對晴信館主講了一段故事,無非是什麼貧賤夫妻相濡以沫,富了些就想東想西的老段子。誰承想那三條夫人剛嫁給武田晴信的時候,雖然是公卿名門嫁給有力大名的嫡子,聽起來是美滿姻緣。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先代館主正磨刀霍霍,準備殺掉或者流放晴信來著,幸好她生了個兒子才讓晴信免遭大難,然後才贏得了時間,讓晴信有機會發難流放了父親……你說誰知道他們之間還有這樣的事兒啊,反正我就不小心把三條夫人說得眼淚汪汪地,然後館主就說,夫人你不要哭了,我把他們送出館去吧!我們就這麼出來了……」
所有的人都面露難以置信的表情。
「哈哈哈哈哈!」景虎放聲大笑起來,「哎呀,難怪明姬殿下恁麼有名,真是有兩把刷子的人啊!咱一起整兩杯吧,拿酒來!」
「可是,館主殿下,今天可是第一次見面……」
「滾犢子!把酒拿來,少扯用不著的。」
然後大家就開始一起喝酒,那些家臣說是勸阻,但一看到酒上來了就搶著喝了。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覺得這個館主雖然脾氣也蠻怪的,但還不是不能親近的款式,特別是因為說了幾句話高興就開始喝酒,喝差不多了就摟著膀子說你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沒跑兒!你親爹就是我親爹之類的,有啥事你不跟我說就是看不起我,這真是我的祖國的風格呢。
雖然老十時不時地還要勸阻我,但後來他也喝高了,拽著館主說咱倆同歲,今後咱倆就是--哥們兒、兄弟、TWINS……對,TWINS!
景虎說可不是咋地,就是TWINS,你是我失散多年的親弟弟啊!咱倆要不是失散了多年,估計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你說我怎麼就那麼看不上武田晴信那犢子啊,父慈子孝是人倫,沒有不對的爹,只有不對的兒子。他把親爹給攆出家門這還算是人幹的事兒嗎?還有他那個妹妹,嫁給諏訪家,結果他為了搶人家的地盤,把他妹夫給抓來逼著自殺了,後來他妹妹因為惦記老公吃不下是睡不著,沒多久就病死了,有個遺腹子,他就立自己的外甥當諏訪的領主,自己當保護人。這也算了,結果這犢子又娶了他妹夫的女兒,你瞅這輩分亂的,生了個什麼四郎勝賴,叫他姓了諏訪,就把親外甥給攆到駿河去了,跟他老爹做了個伴兒。哎,世上居然還有這樣的人,他還沒事兒人兒似的到處打仗,他還有沒有點自覺性啊!
對!他就是個癟犢子!早晚有一天咱們去削他一頓拉倒!他就不得瑟了!--周圍人都上趕著過來插話。
內中有一個人說:「聽說早先上田原之戰,他是故意把他老師放在陣前,結果被村上砍了腦袋,他只受了點小傷,沒多久再打過來,村上就扛不住了,可見那次戰敗根本不是打不過,只是不想打呀!」
又一個人說:「他最能裝了!回去就裝成懷念坂垣老師,閉門不出,誰知道是不是又去泡妞了呢?這不,明姬的事兒不就看出來了!早晚有天去把他海扁一頓,腸子拽出來掛旗上給他晾晾,看還那麼鬼道!」
眾人都面露難堪紛紛說和泉守你看,你又來了,咱這兒還吃飯呢,別說那麼噁心的。你酒量好,來劃兩拳!輸了甭賴,一次一大碗的!
「來就來我怕你呀?」

「報告館主!信濃的村上大人求見!」
「什麼?」景虎一下子跳起來,大踏步走出去道:「請他到本堂去,我在那邊見他!」便推門出去了。約有半柱香的功夫,又帶了四五個人過來,內中一個狀貌雄偉,看樣子是個領頭的,看見了內堂這個樣子,不由得吃了一驚。
「哥們兒,把你的事兒說說吧!」
「這……是!兄弟我,是信濃葛尾城城主村上義清,武田晴信這個大逆不道的惡賊,干了流放父親,殺戮妹夫的惡行還不夠,將戰火燒到我北信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本來兄弟我也不怕他,但近來有個真田幸隆投奔了他,在我領地裡大肆策反,竟然、竟然用這麼卑劣的手段,弄得北信濃人心惶惶地……還有個香坂彈正,原來是跟晴信搞同性戀的小白臉,不知吃差了哪副藥被他派來守備邊境。這個小白臉沒啥能耐,就是會跑,我帶兵過去是死也追不上他,但是我一撤他就跟上來,我一撤他就跟上來,你說這叫打仗嗎?叫他是個男人就出來決戰一場,他硬是不出來,也對,他本來就不是啥正經男的……所以,近來晴信再度整軍經武,準備北上,我想來想去,全日本最有良心,又足以擊敗晴信的大名,也就只有長尾殿下了,所以厚著臉皮來請您出兵。--我義清的領地裡,有兩個郡是該歸景虎館主的,以前就該歸還給您的,如今我願意奉還這兩郡,請殿下出兵擊潰武田!」

「這個村上義清還滑頭得很吶,」老十悄悄說道。
「哎?你沒醉?」我詫異於喝了那麼多的酒,剛才連句整話也說不全的人,怎麼這會一下子就變了。
「越後的武將……」老十裝醉靠在我肩膀上,舉起袖子遮著臉,悄悄說:「酒量全都好得很,有些話,清醒的時候絕對不能說,便只好在醉的時候說,不是有句話叫醉後吐真言嘛!跟景虎殿下稱兄道弟的話,除了喝到酩酊大醉怎麼能胡說呢?但這話也未嘗不是真心話,人啊,說到不能自然表達內心這一點,還真是種奇怪的動物呢!區區兩個郡就把整個越後國拖入戰爭的泥潭,你覺得景虎殿下會如何回答呢?」
我無語,我對政治是個白癡,高中政治就沒高於四十分過。

景虎快走了幾步,坐到自己的席位上,深深吸了一口氣,說:「我不需要領地,我會為匡扶正義而出兵!和泉守大人,如果晴信進犯北信濃,就請你去摘下他的人頭。」
「早就盼著這一天啦!」柿崎和泉守景家高興地說。

第二章
總之我們就在越後住了下來,這裡很好玩,冬天有很多的雪,可以吃房簷上的冰,還可以堆雪人,整個冬天因為大雪封門咱們都無所事事,去了誰家就住上幾天的都不走。一群人嗑瓜子吹牛,再不就是去城裡作詩唱歌,別看景虎總是威風凜凜的,寫詩還真是不錯。不作詩的日子,老十跟我沒事在院子裡把對方的脖子裡灌滿了雪,然後回屋子裡圍在火堆旁取暖。
我堆了一個雪人,寫上不日齋的名字,然後還寫了一排小字--我暗戀濃姬我不敢承認啊不敢承認。
因為這點小事,老十有十幾天沒跟我說一句話。直到有一天他射死了一隻鹿,我們很高興地把鹿肉烤熟,我硬把他的那塊肉也搶過來嚼了,他就無奈地笑著說:「你的心裡,還真是存不住什麼事啊,倒叫人沒法跟你計較了呢!」
「是啊,要是總記著那麼多的事,人生就沒指望了啊!」
「難道,你對人生沒有什麼期待嗎?」他微笑著問我。
「沒。河裡的冰凍結實了,我們去滑冰吧!」我跳起來,把厚實的衣服裹起來,照他這樣問下去,非要問出我的傷心事來不可。

天寒地凍,白毛風像瘋了一樣地刮,把什麼都凍住了,別管那東西原本有多熱。我們兩個穿著臃腫的人跑到河川上,一蹭一蹭地打滑,從岸邊的土地上跑過去,踩上放在冰上的木板,然後一溜兒滑倒江心。這種感覺實在是好,不用費力就能前進,而且還停不下來。

「老十,你知道怎樣才能在冰上走得快嗎?」我問。
「這個嘛……我一點也不知道。」
「只要在這木板底下按上刀片,我們就可以走得很快了!」
「真的嗎?那我們來試試吧!刀刃是朝下的嗎?」

我們很快做好了兩個冰車,就用箭矢做滑冰桿,跪坐在木板上,開始一圈又一圈地滑行。
然後我們倆發明了一個遊戲--我們是跪坐在木板上的,只要在膝蓋頭墊上一個厚厚的帽子或者衣服,就可以互相碰撞了,只要能將對方從冰車上推下去,就算勝利,不過在這之前還要在地上畫出一個圈圈,如果誰被撞出了圈去,也是輸了的表現。
因為大家穿得厚,撞上了其實也並不痛,倒是不好把握平衡,撞來撞去地很好玩。估計是看到我來勢洶洶,他就躲了,繞著圈子滑行,我則在後面緊追不捨。

「喂!你玩得還真是起勁啊!」他在前面向我挑釁。
「有種不要跑,這次一定把你撞翻!」
雖說是第一次,他也算得穎悟了,連借用向心力停車都能運用自如了,是以我在後面全速追擊,他卻突然一個急轉,然後停車,箭鏃在冰上濺起一溜兒碎屑。
我心說不好,著了他的道兒了,但這一下卻是沒法閃避。他只在我的車的側面上微微撞了一下,根據力矩的原理,我便迅速地偏離航向,朝著圈外蕩去,不可避免地退出了戰場,身後留下他小人得志後的開懷大笑。
我一直回頭怒視他,怒視著、怒視著,心裡忽然就是一陣不舒服。
他像是看透了我的心事一樣,突然停住了笑,臉色丕變,陰沉得可怕。

「小心啊!快停車!」他一聲喊,我還沒反應過來,就掉進冰窟窿裡了。
這應該是哪個打漁的挖的冰窟窿,真他媽的倒霉,先前居然沒看到。嗯,水裡會暖和些,比起滴水成冰的外界來說,這水裡還暖和一些。但是我不會游泳,我只會抱著游泳圈在游泳池泡澡。然後這次我忘記了帶游泳圈,我就墜下去了。
「太好了,我又穿越回去了!」我的最後一句話居然是這樣。

恍惚之中有人抱著我一直在搖晃,我只是覺得有點冷,什麼東西暖和就往什麼上面靠,往上使勁兒貼,一直到那東西躲不開了為止。後來我就睡著,夢裡有什麼也記不清了。再後來,我就醒了。
有個和尚笑瞇瞇地說:「醒啦?吃點東西吧!」
得,看來我還是沒有穿回去,再往旁邊看,果然就是老十,看來和尚是他請來的大夫。
「我沒事了!是你,把我撞進冰窟窿裡……」我掙扎著想要爬起來,結果腹中空空,一頭栽倒。老十趕緊上來扶我,說別鬧了你這胳膊還傷著呢,趕緊躺下吧,我這就去拿吃的來!
我低頭一看,手臂還吊在胸前,看樣子是摔下冰窟窿時磕著了,就問和尚我這胳膊腿兒都還全不全活,和尚說沒大礙,只是輕微的骨裂,稍加休養就好了。老十早惶恐得跑出去了,過一會兒又拿粥飯進來,看他那副尷尬的樣子就好笑,很想捉弄捉弄他。就說沒關係的,這胳膊腿兒斷了一兩根也無妨,咱們是身殘志不堅,志堅身更殘。
和尚在旁邊也幫腔,說施主您也是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有什麼口角,小兩口床頭打架床尾和,也不至於把人往冰窟窿裡杵哇!得,你們養著吧,有啥事兒再叫我過來就成了!告辭!
他話說得連珠炮也似,教人無從反駁,反應過來時他已走遠了。
老十上來端著粥,放在湯匙裡吹吹,半晌憋出來一句對不起。
哼,一句對不起就想讓我原諒你?
「你都睡了四五天了,吃點東西吧!」
「吃就吃,吃完了再跟你算賬!」我過來就是哇嗚一口,不知道是我當真睡了四五天肚子裡沒食,還是這粥煮得當真好吃,總之一沾嘴唇就香沁肺腑,既然肺腑已經得了好處,為了一視同仁,我就把腸胃全都填滿了。
「你居然、居然吃了一鍋……」
「嗯,那是因為你只煮了一鍋的嘛!再煮了我還能吃?不過……我是怎麼從冰窟窿裡上來的?我掉下去時就被摔暈了……無論如何也想不起當時的情景了啊!」
「太好了,看到你這麼有精神,在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一邊說話,身子一面朝後面仰,難道這是新練成的什麼絕活兒?我就那樣一直盯著他,一直到他仰面倒地。

「喂!」我爬起來,用還能活動的右手搖了搖他,一試鼻息,還活著,只是暫時暈過去了而已。

和尚又來了,一邊給老十診脈一邊埋怨我--「小兩口床頭打架床尾和,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有什麼口角,也犯不上拿秤砣砸人後腦勺啊!」
「我說誰拿秤砣砸他後腦勺了,他自己昏倒摔在地上的,再說誰告訴你我們是小兩口的?你趕緊看,看完了說出病來你就拿錢走人吧,不知道你是和尚還是居委會大媽。」
「他沒什麼大礙,想來是幾日裡守在你身旁不吃不睡,有些累了吧。讓他睡會兒就好了!唉,能對你如此用心,也真是緣分啊!」
「廢話,是他把我推冰窟窿裡的!」
「女施主,還請留些口德為好。」和尚笑著說,「更不要口不對心啊!佛祖可是把一切都看在眼裡的!如今這世道不好,能活下來的人們都該感到幸福,女施主,可要珍惜這份幸福,守護好他啊!」
「用你廢話?別以為會治個病就了不起,老娘截過的肢比你廟裡的千手觀音還多些。好了,感謝你這種天氣還跑這一趟,這些錢你拿著回去守護幸福吧,再見!」我也不知道怎會說出這些話來的,我的心的確還是有點亂。

第三章

老十那畢竟屬於短暫性的休養,雖然比較慚愧地,我也洗手作羹湯,下廚煮過一回粥。當時我是想,看能不能做出那樣好吃的粥來,無奈實在不熟悉這種灶台的使用方式,先是用了潮濕的柴火,再用竹筒吹火,吹得滿屋青煙繚繞,嗆得自己暈頭漲腦,因想著這木材的燃燒值低,估計要多煮些時辰,便隨便晃了晃,結果跟鄰居一把海瓜子嗑了大半個時辰,再回家來煙已散得差不離了,揭開鍋蓋一看,黑乎乎的一團,於是想起似乎沒有放水進去。
若是鍋蓋密閉性好些,我倒是能悶出一鍋爆米花來,可惜鍋蓋透氣,更兼沒倒點油進去,鍋底下厚厚地結了一層,這餐飯由是便泡湯了。
更要命的是,老十這會兒醒了。
我想起似乎照著和尚的話來看,我沒吃飯的時候他也沒吃,但我睡著,他則一直守在床邊,可是現在他醒了,我居然連碗粥都沒給煮,還跑去跟鄰居聊天嗑海瓜子,一股歉疚就撲面而來。趕緊去盛了半碗飯,盡著上層沒太糊的,夾了點醃蘿蔔,合作一碗端上飼養他。
「我胳膊不太方便,這飯煮的糊了點,你將就吃吧!反正遇上我,你就自認倒霉吧!」
「真是不好意思。麻煩你了……」他倒拿起飯來,吃了一口就皺起眉頭,問:「你真的好起來了啊!」
「那是啊,我這祥雲護體的品種,區區一個冰窟窿……何足掛齒!」
「雖然這樣,手斷了可不是小事,傷筋動骨一百天,您就繼續休養吧!在下已經沒什麼大礙了!」他說著起身來,把我強按在床上,逕自出去了。

話說回來,老娘我救死扶傷數年,自己卻體魄強健,連個感冒都沒得過,這被人伺候的感覺還不曾經常體驗,如今就藉著養病的機會,養尊處優一把也好。
但是日子就這樣過卻也無聊,老十乾脆教我寫詩,教了幾天,看我只會紅掌撥清波,便放棄了。一日三餐自是他一手包辦,廚藝著實了得,就連魚生這種腥膻東西都做得十分可口。我因想起養病的時候可以畫畫,又叫老十買了筆墨顏色,畫了點亂七八糟的。後來老十實在看不過眼,親手畫起來,那畫得不知比我好多少倍了,我也搞不明白,這世上究竟還有什麼他不會的。於是每天他畫畫的時候,我便歪在床上托著腮思考這個問題。

有一天他畫著畫著,忽然說:「想不到你的手竟然好起來了啊!」神情極是落寞。
「你這是什麼意思啊,難道怕我好了打你不成?」
「不啊,我曾經想過,假如……假如你的手殘疾了,在下、在下便照顧你一輩子!」
「哈,是啊!我的手好起來了嘛!只是尋常的骨裂,別擔心,你用不著照顧我一輩子。」
然後他臉上呈現出欲說還休的表情,總之說不出的尷尬,這倒讓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以前我跟陳晨學長變得要好起來,似乎就是因為生病和照料,看著老十的那張臉,彷彿過去的事情全都復甦了一般,那個人就在我面前,用純淨清澈的目光看著我,用有關一生的謊言騙我。
儘管如此,心裡還是略微動了一動的。

「小石,你以前是幹什麼的?」
「哎?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
「只是覺得……有的時候你會莫名其妙地傷感起來,跟平時的活躍歡快判若兩人,想知道原因而已。你在明國都做些什麼呢?」
「何必問那些事呢?」
「還是說說吧!若是能替你分擔一些,也是好的。」

「那麼我說了,你不要害怕。」
「別開玩笑了,你就是挖墳盜墓的,我也不會害怕的啊!」
「我是五百年以後的中國人,穿越過來的而已。」
「啊、啊、啊……那叫什麼意思?」
「一句兩句的說不清楚,只不過你比我早了五百多年吧,我也是不知為什麼就到了這裡的。」
「那、那也許是佛祖的力量吧!是緣分嗎?」
「隨便你怎麼想好了,只是不要跟別人說,要是有些無聊人非逼著我說這說那,可要煩死了。」
「也就是說我們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嗎?比如說未來的事……」
「打住!政治問題我不想多談,特別是教科書事件、靖國神社事件、東海及釣魚島事件……當然還有兩件大的……」
「沒想到、明姬殿下是這麼了不起的人啊!」
「嗨,一個普通小大夫而已,在那邊混得也不好!」
「那麼,你還打算回去嗎?」
「如果能回去,當然還是想回去啊,畢竟這裡連網都不能上啊!我這都斷供好幾年了……」說到這裡,我忽然想起自己是因為什麼來到這裡的了,那輛車迎面飆來的時候,我腦子裡全是空白,然後我好像看見自己從車前飛起來,像個折翼的蝴蝶,翩翩地落到地上,滾了幾滾,一個生命如斷線的風箏飄遠,我也不知道為啥要對老十說這些,我從來沒對這裡的人說過這些,有關我的經歷我的事件,為啥要說這些?
於是我脫口而出:「我是死了之後,才到這裡來的。」
這話果然嚇得老十一縮手。
但他旋即又伸出手來,握著我的手說:「太好了,你也不是想回去就回去啊!」

「喂,」我說:「我覺得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吧?」
「不管怎樣,你是實實在在地存在的啊!你看,你會笑、會說話、甚至還會受傷,一切都那麼真實!這是輪迴存在的證據吧?或許這裡就是你的極樂世界呢!」
「我覺得不是,極樂世界在西邊,這裡還在我們國家的東邊,應該是極樂世界的反義詞才對。」我無比嚴肅地回答那個一點都不嚴肅的問題,然後我們倆相顧大笑。
「可是,」他又問道:「在那個世界,你是怎麼死的呢?」
「那個事情嘛,純屬意外,是意外啦!」我勉強笑著回答,「一輛車衝過來,把我撞死了,我死得不是很有美學價值,但是應該很有法醫學價值!總之,受傷這件事,在我來說是家常便飯,你就不用總覺得抱歉了!」
我這話說得是輕描淡寫,但不知為何,他卻呈現出凝重的神色來。
「不論何時何地!都請不要再受傷!為了……為了在下,請保重自己吧!」
我一愣的功夫,他已經過來擁抱住了我,這一點也不合禮儀,但是很溫暖,他附在我耳朵邊上,輕輕地說:「從第一眼看到閣下,就知道此生已經和您結下了羈絆,就像是幾生幾世的故人,想要將一切都托付給您的樣子。於是從美濃到尾張,再從甲斐到越後,不由自主地要跟著你走,能朝夕相處,實在是太好了,太好了啊!看到你遇到危險,我就不知為什麼會緊張起來,而自己如果遇到了什麼難題,也會倍加思念起你,想要對你訴說。日前把你撞傷,才真正想到了要照顧你一輩子,但絕對不是因為愧疚,是我終於發現,我所在意的人,就是明姬殿下你啊!不知不覺中,我已經愛上你了啊!如果你不嫌棄在下的話,在下希望能夠迎娶你作為妻子!」

「這話說的,我怎麼可能嫌棄你……」我一轉念,斬釘截鐵地說道:「不行!」
老十滿面漲得通紅,眉毛微微皺起,嗯,還有幾許尷尬,帶著詢問的目光看我。
第四章
「那我給你說說為什麼不行吧。」我說,「我高中快畢業的時候,有個同學對我說為什麼他會喜歡上那個女孩的時候,他給我講過一個道理,那種心情我理解了,你也該理解才好!」
那個男孩十分調皮,常在教室裡踢足球--呃,足球是一種運動,跟,對,跟蹴鞠差不多的--總是嘗試著去踢中教室門框上的一面旗子,結果有一天他拔腳怒射,皮球正中剛好走進門來的一個女生。
這個皮球力度不大不小,拍在人的臉上剛好能把半邊臉弄得血色慾滴,那個女孩哪兒受過這個?當時蹲在地上就哭啊哭的。做錯了事的男孩就在旁邊繞啊繞的,又賠不是又道歉,就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了,其他女生都說要告訴老師去,那個女生還一直捂著臉。
在教室裡踢球肯定是要請家長的,何況還把人家踢成這樣,男孩又怕老師請家長,還怕什麼他就不清楚了,總之還有一種擔心。他就一直叫那女生把手放下,看看她的傷口,結果那女生死也不肯,就一直捂著臉,對他也沒好氣兒,他一碰她就生氣地甩一甩肩膀。
一直到上課了,老師看見那女生一直捂著臉就問她是怎麼回事,當時那男生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那女生只說是不小心摔了,老師叮囑了幾句要小心,這個事情就算了結了。但那個男生,道歉的話說了幾千聲,但仍然感激那個女孩,這應該是對於他人原諒的感恩之心吧!
所以我說:「我已經好了,你不用擔心了!但你犯不上因為這點事就娶我過門。我的理由就是這樣的,你明白麼?」

他老長時間沒有說話,最後說:「我明白。」我只感覺我的心在一直朝下沉去。
「但是我一點也不贊同你的看法!我絕對絕對不是因為愧疚!這番話雖然冒昧,但絕對是真心實意,仔細叩問過內心的!」老十坐起來,一臉嚴重的表情。
「唉,」我輕輕歎了一口氣,「人總會犯讓自己難以原諒的錯誤,這個時候得到了別人的原諒,就會萌生出感恩之心,把對方引為知己,甚至剖心相對,這不也是很正常的嗎?」
當時那個數學課代表對我解釋這件事的時候,用了一種愧疚卻又令人嫉妒的音調,遠不如老十的音色美妙,但同樣令人難忘。我不知道早在認識我的數年之前,一個初中教室的某個座位上,已經埋下了小小的愛情的種子。是以後來即使我傾心相對,眉來眼去,也依然難以抹去那顆烙印,菁菁本是個善良的姑娘,數學課代表也沒啥不好,一切只因我是路人,我是標準的路人,硬要插手到故人之間,尚不自知。
原來當時的事情是這樣,可惜知道這些對我沒有一點好處。我根本沒打算原諒此事,只是選擇個淡忘。其時我正在糾結於拒絕了班長的告白,到底該如何收場才不算傷他。
某數學課代表說,本來就是希望不要傷害到你,結果還是弄砸了。
是這樣,所以對我有生以來唯一一次大膽的告白置若罔聞。
他又說,本來以為你又得到了屬於自己的幸福--這個顯然是指名人同學的事--結果你又這樣子,讓我們倆很難過呢!

「我可不是這麼看的!」老十忽然大聲說道,「在他心目中,分明更懼怕的是那女孩從此再不理他,便與他毫無瓜葛了!事情並非如你所說,不是在皮球事件之後萌生了愛情,而是兩個人之間早已緣起!而且不論如何緣起,守護好這緣分才是更重要的事情,不論如何得知自己所愛的是誰,重要的是好好守護這份幸福走下去!一個人若連自己的內心都不能瞭解,就更不可能去體諒別人了。我不知道為何你心裡總懷有憂傷,為何一再不肯面對感情。在下對明姬殿下的愛慕遠非一日,是真心為你的氣質所打動,認定你是我所追尋的那個人!在下一定會竭盡自己的所能,讓你在這個世界感到幸福的!不管有多少人虧欠於你,讓你遇到了怎樣傷心之事,從此刻開始,都由我,明智十兵衛光秀來補綴完整,讓你成為人生的主角,給你十倍、百倍的幸福,直到在下歸為塵土為止!」
「你說的、都是真的嗎?」我的手,竟然也微微地顫動起來,他態度堅決,值得信賴,而且我記得在甲斐,短暫地失去了他的時候,也的確曾經傷心過,這樣說來,或許,我也是喜歡上他了吧?
「千真萬確,在下願意賭上名譽與性命!若是明姬殿下不答應,在下真是……真是不知……」
「可是我沒有什麼優點……」
「請你相信自己的魅力吧!如果不見外的話,也請相信在下的眼光!」
「可我總覺得,這該是你一生最大的錯誤決定吧……」
「你這麼說……算是答應了嗎?果真如此,在下可真是人間最幸福的人了呢!」
「慢著,我還沒說答應跟你在一起啊!」
「這、這還不算嗎?那要怎樣才算答應呢……」
「先考察一段時間再說吧!我們做個約定吧,你可以隨時退出,如果遇到更喜歡的,就給我說一聲,然後去吧。」
「你怎麼能這樣?這算怎麼回事?」十兵衛眼神裡充滿了怨念,嘿嘿,這正是我想要的。
「唉,這種人生大事怎能不慎重又慎重?若是不能挑到一個特別好的,老娘為毛結婚啊!」
「可你那態度……一點也不像是要慎重呢!罷了,一切都隨你的意思,我相信會通過考驗的!但不論最終結果如何,也請你一定要快樂下去……」
他說得倒是很誠懇,我心裡陡然添出一股傷感,到最後是什麼樣子,誰也說不清楚啊。我從來沒打算受傷,但就算如此,還不是一樣傷痕纍纍,感情的事,誰又能保證呢?--想固然是這樣想,臉上還是嘻嘻哈哈地答應下來。

聽說我受傷了,景虎殿下就派人來慰問,聽說了所有的經過,景虎殿下居然親自跑來了,拉著我的手說,你咋這麼不小心呢?還好水不深!你那冰車在哪兒?我看看。
老十和我把冰車拿給他看了。
「我咋就沒想到這個呢!我咋就沒想到呢?」他站起身來哈哈大笑,把冰車也拿走了。
聽說之後他召集了家臣們,叫他們從自己的家臣裡選幾個身材差不多的人,每人製作一個冰車,有空的時候便到河上去玩那個讓我掉進冰窟窿裡的遊戲。後來漸漸就組成幾隊,由各個家老率領,打起了比賽。
北陸的冬天漫長而無聊,做一做運動也未嘗不好,而且大家按照遊戲的規則,卻是在練習排兵佈陣的協同,總之千曲川的冰面上熱鬧起來。聽說長尾景虎也是一個很厲害的將才,他帶領的隊伍總是能獲勝。他發明了一種轉圈圈的陣法,能夠集中力量輪番打擊對手,把對方全都撞出戰場,後來他把這個陣法用在真正的戰場上,也打飛了不少人的。我親眼看了幾回,的確是眼觀六路的陣法,打起來十分過癮。
十兵衛這種時候也很興奮地說:「要是能也率領一隊人就好了啊!」後來有一次我和他借了十個人向館主挑戰,結果打成了四比十--自己全員損失,打掉對方的四個人--受到景虎很大的讚賞,因為家中沒人能跟他打到三比十的戰績,這四比十更是破天荒。之後大家一起烤肉吃喝,吹牛扯淡罵娘,玩得特別高興,很快就把這事兒給忘了,總之這個冬天的故事就是如此。

冬去春來,冰消雪化,我也準備跟十兵衛回家看他母親,順便看看他家裡的條件--其實這都是沒啥必要的事,只是為了倆游手好閒的人到處去逛逛而已--但還沒來得及成行,就被爆發的戰爭阻擋了。
以援助北信濃為導火索,長尾家和武田家的戰爭爆發了,同時還有一個消息傳來,對剛剛在一起的我和十兵衛來說,都無疑是一場挑戰。

第五章
深處雪國的北陸,在冬季是斷不能用兵的。因此三月間(農曆,下同)便成了調動軍隊的最好時機,清明左右才能開始翻地,谷雨前後所有的田地都已播種,於是景虎開始調動各路兵馬,南下信濃--我們來的那條路,全被即將成為戰場的緊張和嚴密盤查給統治著--的道路,徹底被堵死了。
當然要回去美濃,也不止這一條路可走,由北陸的官道向西,進入越中國,若是單人徒步就進入深山,兼程倍道也用不了半個月就能到美濃了。但關鍵是這越中諸位君子是跟長尾家有仇的,景虎館主的先父就是跟他們打仗戰死的,因此關津阻滯,商旅不通也是沒辦法。是以穿越山口進入關東,繞著東海道再走一段時間也是比較好的辦法,可是那樣一來,勢必要路過北條家的領地,雖說交情不淺,我可不想就這樣狼狽地見到那兩個人。
記得當時告別相模的時候,曾和那裡的領主北條氏康有一個約定,是以現在既然不曾完成那個約定,自然也就不好意思再去。
因此上我跟十兵衛一商量,北陸也比較好玩,又不著急回去,既然路不好走,不如再留下一陣子。再說經過上次模擬訓練,他統御的才能也被景虎館主看中,再加上他遊歷諸國,見識豐富,頗有被重視提拔的意思,只是礙著家臣們論資排輩的習慣,沒有明確提過仕官越後的想法。更兼我們這一路上揮霍,他當初又是心血來潮地離家出走,錢也花得七七八八了,就留在這裡做食客,再傍一陣子大款好了。
可那天他匆匆跑回來對我說,出大事了,他要出個遠門,然後就開始收拾衣服和太刀。
我的畫畫技術剛剛有些起色,處在筆不離手的境界,但平時十兵衛他對我千依百順,出入問安,於情於理都甚是恭敬親密,今日竟然這樣慌張失措,真真令我詫異。我便走下來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
「明姬,」他按住我的肩膀,看著我的眸子說,「我這一去,若是不能回來,你也就不必等我了!雖然在下想過給你幸福,並且絕對不敢忘記,但這事情……來得實在突然……我、我方寸已亂了……唉,真不知自己在說些什麼……不,我一定要好好安排一下你的事情……決不能這樣、不能這樣……」話沒說完便坐在台階上歎氣。
「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兒,你說說我聽聽。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我問。
「是!……不,不是!不是家裡……」他原本白皙的臉色更顯蒼白,說話的時候嘴唇都在顫抖,半晌才說道:「那古野城的城主--織田信秀大人--突然中風去世了!享年三十九歲。」

我聽了這個消息之後呆立半晌,仔細思索排查腦海裡的記憶。最終證明我既不認識什麼織田信秀,也沒聽過那古野城,若說這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也絕不是天皇和幕府將軍,那麼大約就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了,不知道為什麼十兵衛會如此方寸大亂。
「那麼……這,代表什麼含義呢?」我和顏悅色地問。

「唔,忘了給你解釋。這個織田信秀雖然只是個守護代,但卻是尾張國的實權人物,常與美濃、三河交戰,先前我們在那裡遇到的吉法師少爺,就是他的長子。你還記得?」
「不就是想非禮老娘的那個嘛,他化成灰我也認得,早晚有一天我得找回來!」
話雖這樣說,但我也想到了一個人,雖然十兵衛一直不承認,但吉法師那個老婆--濃姬夫人--跟他的關係絕對不一般。儘管這段相處本來就只是感情的嘗試,我更談不上投入多少,然則想到了這事兒跟濃姬夫人有關係,心裡多少就有點彆扭。
於是光顧著生氣,就沒想到非禮這事兒是找不回來的,自己剛才是失言了。
「聽說他已經取名信長,如今織田信秀一死,他豈不是要成為尾張國的領主了!」

隱約想到了這裡面的關節,我的興致就敗壞了,或者不如說很想打擊一下十兵衛,否則真要難受死了,總之不是他鬱悶,我就會很鬱悶,既然這樣,還是讓他不爽比較划算來著。
是以我陰陽怪氣地說,「要是嫉妒別人發了一筆橫財,那大可不必這麼激動吧!總的說來,你是趕不上他了!但各人有各人的命,急也沒轍。」

「不,我是擔心信長大人根本不可能繼承尾張啊!」
「哦?你什麼時候跟他站在一條戰壕裡去了啊?」
「你不要開玩笑了!」他察覺了我的不對勁,深吸了一口氣說,「信長大人以其言行任性胡為聞名,被眾人稱為『尾張的大傻瓜』,這一點你也見過。在織田家家老以下,均反對他繼承家督之位,曾不止一次勸說信秀大人廢黜長子,改立聰明睿智的幼子信行。在如今這等亂世,稍不留神,全家遭受滅頂之災的比比皆是,家臣們的想法無可厚非,但信秀大人也是個一意孤行的人,至死也不曾鬆口改換繼承人的事情,但是信長地位不穩,這也是顯而易見的。於是信長的老師--平手政秀--單刀赴會來到美濃,勸說齋籐道三大人將女兒歸蝶嫁給信長,許諾等信長繼位之後攻略駿河、遠江、三河等三國,將其中兩國獻給未來的岳父,道三大人就答應了,這便是這樁婚事的來由。」
「唔,也是你傷心事的來由嘛!好好好,你繼續說……」
他也勉強繼續說下去,「但是獻禮之事純屬妄談,別說織田家在尾張只是占重要地位,就算是統一了尾張,也趕不上跨有駿遠三的今川家的十分之一,平手政秀只是為了給信長殿下拉來一個強有力的外援,不惜引狼入室--齋籐道三可是綽號蝮蛇的大陰謀家;他也絕對不是那麼單純就相信了平手的鬼話,他是打算叫歸蝶嫁給信長,是準備等信秀一死,就把女婿挾持到美濃來,好藉機吞併尾張的領地。」

「你跟我說這些幹嘛?我政治課從來沒上過四十分的!」我有點不耐煩了。
「可是沒有人為歸蝶想過啊!」十兵衛一改溫文,聲震屋宇,嚇得我一個激靈。
「不論是要出嫁的對象,還是親生父親,完全沒有一個人把她當作活生生的人啊!像是一件高貴華麗的傀儡玩偶……這樣被拋來擲去,世界上的事都是如此兒戲的嗎?她本是美濃國的郡主啊,若是嫁過去,也是尾張國的君夫人,如果這樣的人都只是被命運玩弄顛覆,那麼我們如此一本正經地遵從禮法和君臣之道,都是在維護些什麼東西啊?」
「就算不是分國的郡主這樣的高門,只是尋常百姓家的女子,難道不曾有少女的情懷?難道不曾憧憬美好的人生?就因為父兄的野心和利益,被嫁給最能使家族得利的對象。若只是遠嫁他方、羈旅托國則還好,像這樣一嫁過去就是準備挾持丈夫……如果生了兒子就連兒子一起挾持回去做人質,還怎樣指望婚姻能夠幸福?父子之間,夫婦之間處處都是提防,這樣的事,我絕對不允許在我所認識的人身上發生!」
然後他口氣一緩,把我輕輕抱著,說:「你總以為我對濃姬夫人有感情,我也從來沒有解釋過。不錯,我與她的確自幼相識,彼此間很是熟悉,但從來不是你想像的那種。她曾經有過理想,也像個少女傻傻地幻想嫁給一個風雲人物,被人寵愛呵護,風光無限……但最終逃不脫這樣的命運。--我只是替她感到不平,因此才一氣之下辭官出走,追隨著出嫁的車從,準備窺伺一下尾張的大傻瓜,如果他真的是個昏庸疲沓之人,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刺殺他,哪怕讓濃姬回國也比嫁給這種人,過生不如死的日子來得強些!但是那時我遇到了你,遇到了你啊……」說到這兒,他不由得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我看著他的眼神,久久說不出話來,但我確認了一件事:老十--明智十兵衛光秀,是個白癡。否則連我這個臨時穿越到這個時代這個地方的人都能理解的事情,他反而理解不了。我這個國際友人都能接受的狀況,他接受不了。
儘管如此,我還是比較欣賞這種白癡。他起碼不會說貴族女子生來就是政治道具,那種冷血無情的話,也不會容忍冷血無情的事情發生……更重要的,他的心裡只裝了我一個。
被一個人喜歡的感覺說到底還是舒服,特別是被一個挺不錯的傢伙喜歡時,更是如此。

我正準備說點什麼,號角聲已經嗚咽急促地響起,出征的命令已經下達,看來不管美濃和尾張之間會如何收場,眼前這場戰爭就要拉開序幕了。
「該去向景虎殿下辭行的!」說完這一句,他也躊躇滿志地站起身來。
—— 早起的小攻有受吃~早起的小受被攻吃 ——

TOP

第六章
十兵衛走了沒多久,景虎館主也出兵去了。我則從城下搬進城去,跟一幫女眷住在一起--戰國向來有出征時送人質到主家的常例,免得某些同學在戰場上臨陣倒戈。我雖然和她們情況不大一樣,但跟一群女的在一起也沒什麼不好--三混兩混就混熟了,鎮日裡觀花看景竟也無聊,便將麻將牌畫了圖樣,打發城下工匠做了幾副上來,大家閒著沒事搓一搓,活血散瘀,預防中風倒也是好的。
這群粉黛中為首的是御姐夫人,這個名字是從我這裡叫開去的。她是景虎館主的姐姐,嫁給了一個叫什麼的城主我忘記了,反正那個人前一陣子還跟景虎打了很多仗,後來就打服氣了,不光投降還娶了館主的姐姐,當起了親戚。御姐殿下一天到晚板著個臉拿著夫人架子,脾氣離奇古怪的,除了七對子什麼都不愛和,除了點炮什麼都不會,因此打起牌來就是孔夫子搬家--淨是個輸,輸了還喜歡拿丫鬟撒氣。
這個女的我不喜歡,本來我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看我亦如是,按理來說她也該討厭我才對,但相反,她一打牌必然要叫我坐上家,否則不打。她是館主的姐姐,又是家中重臣的老婆,其他家臣的老婆都讓著她乃至躲著她,不止有一個人對我說過,只要明姬殿下在的話,御姐夫人就不至於發飆了,妾身們也安心不少啊!
是以我作為公眾利益的代表陪伴在這位御姐的左右,等於是給一枚不定時炸彈安上了一個定時器,我的作用大體如此。

這一天御姐心情格外不穩定,據我猜測是例假來了。總之她一大早拜過祖宗牌位,就嚷嚷著要打牌,一旦坐下來,又愣愣地出神,哪裡發出了吵鬧的聲音,她又像警惕的母獸一般敏捷地把頭扭過去,狠狠地賞一個衛生眼給對方。
「小石,聽說你去過不少地方啊?二餅!給我們講講,你是不是連京城都去過啊?」
御姐幾根手指拍在桌子邊上,嗔怪著說,「講什麼講?京城有什麼好的啊!世上還有比越後更好的地方嗎?別動我要碰!嘁,迷戀那種虛幻的東西,真是俗氣的鄉下人!」
被御姐這樣一打斷,那個夫人立刻就不吱聲了。除了脾氣暴躁這一點外,我沒覺得御姐夫人和景虎殿下有哪裡相似。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屋子裡靜得詭異,只有摸牌和打牌的啪啪聲。

「唉,也不知前面怎樣了啊!」另外一桌上有人忍不住了,開口打破了這種尷尬的寂靜--她指的是前線的戰事。
「安田夫人!」御姐把手裡的牌重重一撂,陰著臉說道:「打仗不是我們的事!我們的任務是打牌,不是只有你的夫君在戰場上,所以在這牌桌上,別說那些煞風景的話,好嗎?」那態度分明就是訓斥,那位安田夫人鬧了個沒臉,滿面通紅,一張牌捏在手裡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緊抿著嘴唇煞是可憐。
大伙還沒說什麼,御姐估計是越想越氣,乾脆把牌一推,不高興地說,「不玩了!打個牌也不讓人消停!真受不了你們這群人!老娘要出城去逛街!」說完就站起身來朝外面走。
一眾丫鬟早嚇得面如土色,紛紛拜倒在門口苦苦哀求,諸多夫人也起身勸阻。城主的夫人是重要的人物,怎麼可能隨便出去呢?家規是明確禁止了這件事的,而面對的又是這樣一位個性強硬的夫人,也著實為難壞了這群人。
我早就想出去逛逛,麻將雖然好玩,一連玩上十來天絕對也是讓人吐血的事,趕緊站起身來說我也去我也去。這話一出口,周圍人就開始埋怨我,說我不跟著勸反倒是在起哄。

最後我們倆換了衣服還是走在了城下的市鎮上,不是趕集的日子,街上並不怎麼熱鬧。御姐還是心不在焉地,突然說了一句:「每天被那些人逼著來陪我,受了不少夾心氣吧?」
「哎?沒有!我覺得你就是閒得難受,心裡空虛而已。」我說著應付的話,一面挑那些染了花的布料,十兵衛回來的時候應該是夏天吧,他又沒有隨身帶的太多衣服,就算我自己手工不怎麼樣,請別人幫忙也是可以的。我就那樣把下半年的事兒都想全了,驀地反應過來身邊還有位御姐,而且她半天都沒說話了,趕緊轉過來認真地問了一句:「你今天心情不好?」
「嗯!有不祥的感覺……」
「那是指的什麼?是擔心御主人嗎?御主人在館主身邊做啥工作來著?我給忘了……」
「他沒出征,就留守在城裡。重臣之中,只有他擔任的是留守役。」
「哎?那也就是說你們一家人還是能常常團聚囉。」
「是啊!只不過職責不同啊!他留在城裡統領男的,我在館中統領女的,都是要保證景虎不在的時候,領內維持穩定才行吶!」

原來是這樣--「不過你不覺得,」我鼓起勇氣建議道:「你對諸位夫人的態度,未免過於苛刻了麼?就算是自己心情不好,待人和氣還是必要的禮節吧?」
她似是沒想到我會說這樣的話,張著嘴不知說什麼,怔了一怔,一副我果然辜負了她的信任的表情,不過我可不記得我懇求過她信任我。

「我只是覺得自己的脾氣,什麼時候想發就發而已!」她說。
「唔,你這個說法我很贊同!但或許別人的感受不是很重要吧?」
「別人的感受?笑話!從來沒有人照顧過我的感受,憑啥要我照顧她們的感受?我嫁給政景的時候,可沒有哪個人站出來說一句這不公平呢!就因為長尾家不能分裂,因此我要嫁給他,你看看,做了堂堂大名家的女兒,就是這樣啊!」
聽到這番話,我很自然地聯想到另外的一個女子,並且下意識地問,「你的婚事是被景虎大人強迫的?」
「他敢?反了他了!」御姐把眼睛都瞪圓了,「那小子從小死了娘,我們父親沒幾年也戰死了,他在寺廟裡出家當了和尚。後來我哥哥因為自己體弱,親人又太少,重臣們又都不是善茬,叫他還俗做了武將來幫忙,結果又容不下景虎的才幹,家裡分成兩派,就打起來了。大臣們一調解,景虎當了家主,哥哥去隱居。我夫君原本是哥哥那一派的死黨,又頗有實力,打不過景虎就投降了。出嫁之前他拽著我,說絕不讓我嫁過去,政景要是敢謀反就決一死戰什麼的,那一根筋和小時候沒啥區別,當了幾年和尚反倒添了不少迂腐氣。可是你看,哥哥隱居之後,他便只有我一個親人,我不幫他還有誰幫他?若說誰逼著我,那也只是這個世道在逼迫我們這些人啊……」
「所以,你也別嫌煩,我還真是羨慕你這樣能跟所愛的人周遊列國,同甘共苦呢!像我們這樣的女子,從小被金尊玉貴地嬌養著,就等著長大之後賣個好價錢罷了!小家碧玉,是用來奉獻給名門做人質的;名門閨秀則是一種禮品,或者做互相交換的人質。總之女人,也是貨物的一種。若是嫁過去之後兩家和睦倒好,可在這人情如紙的時代,就算是親家又能值幾個錢?夾在父兄與丈夫之間艱難苦恨不說,國破家亡還要殉身,隨時準備著死!趕上打仗忙的時候一年見不著夫君的面,沒事祈個禱拜個佛兒的,都透著無聊勁兒。要這樣還叫我該說的不說,該罵的不罵,你不覺得太過分了嗎?」
她這話的立意倒是明確,基本上是及時行樂,更確切地說是苦中作樂的實踐理念。不由得讓我心情沉重起來,但沉重之餘又不免有些慶幸,的確啊,在御姐夫人或者濃姬夫人這樣的女性看來,我的生涯是多麼地自由又令人羨慕啊,而我自己卻還茫然無所知,甚至別人向我表白時我甚至都沒有心動。其實這也不能怪我,要讓心如死灰的人對表白有所反應難,讓在愛情面前屢受挫折的人不心如死灰則更難。
或許正是距離產生美吧,檢驗一個東西對你的生活來說是否必不可少,簡單的辦法就是讓它消失一段時間,如今我的確開始思念他了。
也因為御姐夫人這番話,讓我更加理解了十兵衛的立場,「拯救女性」四個大字在我腦海裡清晰浮現,緩緩漫延……唉,也不知道他在尾張順利與否,而他,對於這樣一個局面,會採取什麼手段呢?我也不知道。

「嘿!瞧你這賣呆勁兒!我那些話都是說著玩的,你別當真,更別說出去!」御姐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眨了眨眼說:「我是想讓你幫我個忙的!把耳朵伸過來,我給你說……」
「啊哈?你說什麼?」我聽完她趴在我耳朵邊上說的話之後,三魂七魄嚇掉了一半,「你叫我帶你去川中島?」

第七章
川中島作為甲越兩國交戰的主戰場聞名,但我當時還不知道,就和御姐作伴,帶了幾個丫鬟,穿上鎧甲,騎馬到了這個區域。
御姐盤住了馬,手打涼棚朝河灘一帶看了看,長吁了一口氣說:「看來目前還沒什麼事!我的夢不是真的。」
「哎?你做了什麼夢嗎?」我看見兩岸那一片片旌旗,心想著這畢竟是刀槍不長眼的戰場啊,就有點後悔陪她來了。是以心不在焉地問,眼睛卻一直瞟著對岸武田家的營地--都說這個晴信用兵厲害,不知道景虎能不能鬥得過他啊。
不知不覺間,自己就站在景虎這一邊了。如果在這裡戰敗了,那戰火很快就會燒到越後吧,那時我也得跟著倒霉一小下。何況就論人格魅力來看,我也覺得景虎的豪邁比較有真實感,不像晴信那種威嚴讓人不自在。
「沒什麼,只是夢到喜平二(景虎幼名)他在哭,我以為前線戰事不太順利,所以那天才對安田夫人加以呵斥來著!又拉著你跑了這麼遠特意來看,真是不好意思。」
「這有什麼啊!不過,你對這個弟弟,還真是呵護備至啊!」
「可惜他心裡可沒我這個姐姐!」御姐撇了撇嘴,「他滿腦子都是京都吶!」
「所以聽到人家說起京都,你心裡就厭煩?」
「就是那樣!京都有什麼好?人人都想著京都!難道京都是什麼魅力非凡的女子嗎?越後國內尚且不穩定,跑來跟什麼武田晴信打仗,打贏了又如何?打輸了的話,可就血本無歸了吶!」
「那個……」我一時找不到話來說,「或許是想打敗晴信,為正義而戰吧?」
「這年頭,正義……唉!」御姐沒再說什麼,雙膝一磕馬肚子,向著長尾家的陣營疾馳而去。

都說女的在軍營裡不大好,所以我們拜託了一位熟人--姓直江的一位大叔,偷偷進去拜見了景虎館主。當然他的吃驚是免不了的,他對於姐姐的擔憂表示那只不過是杞人憂天,對於戰事他還是有相當程度信心的,然後本想把我們打發走,但聽說武田方已經廣派間諜--這是晴信慣用的手段--到自己的後方,又有點擔心我們孤身回去會遭到什麼不測,便叫我們幾個打扮成年輕的武者,守在他的主帳裡面,不許外出和拋頭露面。
景虎出去打了幾仗都很順利,沒過多久,有消息傳來說甲斐方面已經撤軍了,聽到這景虎也準備撤軍回國。他正準備拔寨啟程,村上義清特意跑來感謝,這個身材高大的漢子,在會見的時候幾次潸然淚下,一直出神地說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祖先留下的土地總算沒有在我這個不肖子孫手中被丟掉。景虎說終究還是有幾座城被晴信燒燬了,守城的人也都被殺了。村上一搖頭說若不是景虎殿下及時趕到,連最後這一點也沒法保全,所以日後只要景虎殿下有所驅使,一定不敢推辭。
看到他如此真誠,景虎似乎也受到了感染,他認真地說:「義清殿下比我更熱愛自己的國土啊!如果是我的話,有人來搶我的國土,我倒也未必會這樣堅決地抵抗啊!」
眾多武將聽了他這話不由得都為之側目,表情上都是責怪和不理解,心說這也是一個大將該說的話嗎?
村上義清答道:「請恕多嘴,祖先劈荊斬棘開闢的土地,是絕對不能被拋棄的!如果是晴信那樣的敗類,我說什麼也要跟他奮戰到底的!」說到這裡又歎了口氣,「上天真是不公,那樣的惡人,居然會始終橫行,甚至有越來越強大的趨勢,真是讓人不甘心啊!」
「你說得沒錯!」景虎說道,「也許因為我是庶子的緣故,從小對家業沒有多少責任感,但是聽了你的這番話,使我受益匪淺,莫敢忘懷。武田晴信殿下的事,就交給我吧!今後的事情,還要我們守望相助,互為唇齒。這段時間,各位就抓緊時間重建家園吧!」
「是!」北信濃諸多豪強紛紛低下頭去。

看到了這一幕,不禁讓我想起了一件事情,讓我決心離開北陸。
事情源於我想起了十兵衛--這沒什麼好稀奇的,但既然是在等他回來,便不免想些他回來之後的事情。之前的事情太沒有生活感,簡直像是夢幻裡的場景,於今回想起來都是些浮皮潦草虛度光陰的勾當,若要經營起一場生活,似乎果然是有理想才好些。
論起理想來,我自己是沒有的,那便只好拿十兵衛的理想當成自己的理想。他是希望能夠出人頭地的,最低綱領是在亂世裡存活下去,最高綱領則是名垂青史。他陪我養傷那陣子倒也是無話不說,他提到過他跟名門是有淵源的,在美濃還有點田產,如果不打仗的話,總還可以活得很滋潤。但如今是個亂世,諸侯混戰民不聊生,因此他頗有一番濟世救民的責任感,想著不論輔佐個誰,要結束了這個亂世才好。我當時聽了也就聽了,並沒太當真。
但今日景虎的表現,讓我覺得此人頗為真誠,我便想十兵衛的主公或許便是此人了吧!--可是不知怎地,腦海裡就蹦出織田信長這個名字來。
有那麼個時代,日本分了幾十上百個國家在亂打,有一個叫織田信長的,裝備了一支火槍隊,幾乎一統天下。原來這名字熟悉,是因為我瞭解歷史啊!雖然這個瞭解要加引號,這都是我陪著陳晨學長在大學選修課上偶然聽來的。我還有不少印度和伊斯蘭世界的知識,將來穿越的時候,或許能幫上忙也說不定。
後來信長沒有統一全國,而是為部下背叛死在什麼寺廟裡,接替他的是豐臣秀吉,發動了侵略朝鮮的戰爭,幾乎滅亡了朝鮮,但後來還是被萬曆皇帝給幹掉了……
唔,我所知道的只有這些,那麼看來,如果要出人頭地的話,或許信長才是更為理想的人選。可是他……我一想到那個荒誕不經的吉法師,就覺得無論如何沒什麼好感。再說老十對那個人也沒有好感,要說出侍奉他的提議,估計老十要掐死我才解恨吶!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都在琢磨是否向景虎告辭,去尾張找老十,順便商量一下之後的事情如何做。而景虎殿下的領土內此起彼伏的謀反忽然興起,不是這個鄉叛了,就是那個城倒戈了,反正軍隊已經撤回,那些人質也都回家了,這正是醞釀謀反的季節。
當然也有還留在城裡的人質,開始景虎沒有動她們,後來反叛的人越來越多,這可就讓人苦惱了。沒有反叛的人紛紛上城覲見,勸館主把那些反叛者的家人明正典刑,他們的心理不難揣摩:是否反叛,這是個站隊問題,為了和同僚們競爭,才站了不同的隊,如果不能消滅那些潛在的競爭對手,那站隊這件事都成了無意義的。因此對方既然反叛了,那就得把他們逼上絕路,否則萬一有一天回到本家的懷抱,說不定主公為了羈縻他們反倒給了更多的好處。幾票人整日裡吵鬧個不停,景虎忙著到處去平叛,也沒管這些事。
眼看著反叛的被景虎一一削平,這種爭論的聲浪也漸漸小下去了,景虎更沒有處分誰,即使反叛了,只要投降了,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這種處理方式看起來很寬大,但卻惹了很多人不滿。

一天景虎忽然把我召到他的房間去,說有事情要問我。
我急匆匆地趕去,景虎像往常一樣端坐在室中,眼睛盯著遠處空虛之中,神情很是曖昧。客座上還有一個人,三十出頭,臉上浮腫灰暗,但穿著華麗,神情傲慢。我朝他禮節性地點了點頭,他好像沒看見一樣,也沒有任何表示。
「明姬你來了,坐吧!」景虎介紹說:「這位就是關東管領,上杉憲政大人。」
「啊?什麼?你就是管領大人?」我十分驚訝,這個名字近年來聽的不少,順口就說:「你就是那個擅長欺負新人,但卻一次都沒成功的……管領大人?」
「明姬!」景虎口氣是責備,但顯然對我這種態度感到很好笑,估計他覺得更好笑的,是尊貴的管領聽到我這番話之後的窘迫憤怒的表情吧。
足利幕府素來有關東將軍和畿內將軍之爭,可以說是形成了兩大體系,各管一攤但又沒管好。將軍是武士集團的最高領袖,管領則是輔助將軍的要職,將軍要世襲,管領也要世襲,但在這個時代,將軍被管領架空,管領被守護架空,守護被守護代理人架空,守護代被下面的武士架空,總而言之就是下克上,誰的職位低,誰的權力就大--因為具體工作都是基層幹部管嘛,基層幹部靠近群眾,也直接壓迫群眾,主子太多,層層剝削,群眾們也不樂意。如果必須有主人的話,只有一個主人,總比有一群主人要好得多。因此群眾只知道有基層,不知道有中央,即使知道也裝不知道。
所以說起這位關東管領,我倒也不是跟他沒有一絲淵源,我剛到這裡來的時候穿越到北條家,正趕上關東管領大人驅動他大山一樣的轎子圍困川越,還跟他的副管領有過一面之緣。
當時北條氏康剛剛續任,上杉管領同學就來打,後來我還聽說在武田晴信剛剛流放父親,奪取家主之位的時候,這位管領也去打過他。結果如何當然可以想像,總而言之覺得年輕人好欺負的他,卻經常吃年輕人的虧。近來聽說北條節節勝利,直逼管領同學的老家,基本是對他進行追殺,管領曾經打算投奔東面常陸國的佐竹,結果遭到直言拒絕。
因為之前的過節,我對他實在沒有好感,便繼續說道:「管領大人總攬萬機,日前準備東狩常陸,雖然沒能成行,但小女實在沒想到,您如此有心情,居然到越後來遊玩了啊!」
「這個嘛……」上杉憲政結巴了半天,突然把扇子扔下,說道:「關東管領我不做了!就讓給景虎你來做吧!」
第八章
關東管領雖然是個虛職,但如果架在景虎這種有實力的地方豪強頭上,那就不是虛職了。因此聽到他這樣說,我們倆都吃了一驚。
「哎呀,全都給你算了!如今這個世道,還有誰把管領放在眼裡嘛!我的官職、家名、祖傳的寶物,全都給你!我不是說說而已,這些東西都帶來了,可以隨時讓出來!只要你出兵幫我去打北條,讓我解解恨!天下的忠義之人早已不多,也只有景虎你是碩果僅存了!」
這頂高帽子戴的不輕不重,不偏不倚。景虎想了想,便說:「管領我不能當,幫你報仇是可以的!」
「這,這怎麼能行呢?我千里迢迢地來,就是為了讓你繼任管領,維護關東的安泰的!我是不打算再回扇谷了,無論如何,關東管領這個名號,落在你的頭上,總比落在那群宵小手中要強得多啊!」
「是啊,管領大人說得好哇!」我在旁邊推波助瀾,「落在館主頭上,是比頂在什麼宵小頭上強些。況且館主你說要去幫忙打架,但這是動刀動槍讓人拚命的事兒,比如達成什麼協議吧,總還是要有點保證條件的,否則你空口說幫忙,當然你是肯定要出兵的,但不瞭解你的人未必相信,還有你部下的那些人,說到底仗是要靠他們打的,總得有點看得見摸得著的好處吧!你就從了管領大人吧!乖!」
見我這麼無拘無束地跟館主說話,上杉管領不由得也對我挖目相看,先前鄙夷不屑的神情也變了,變成了有質地飛躍的鄙夷不屑。
景虎想了想,說道:「繼承管領這件事情非同小可,因此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上杉憲政見他答應了,但又有條件,看得出來他此時心情十分矛盾,既沉重又輕鬆。
「我一定要在鐮倉的鶴岡八幡宮向神靈宣誓,繼任這個職位,否則就不做這個關東管領!」景虎說著站起身來,朝管領大人微微一欠身,走進去了。
管領嚇得一哆嗦,不明白突然之間他怎麼就生氣了似的,說話的聲音高了不少,一時正在納悶,自言自語地說:「鶴岡……好像是在小田原城下嘛……啊,那豈不是在北條家的心腹地帶?這怎麼可能吶?唉,看來這件事是沒什麼希望了啊!」說罷就訕訕地去了。
我心裡也在暗笑,景虎開出這個條件,擺明了是不打算接受關東管領這個職位,畢竟北條家如日中天,三代經營,把關東大半收入囊中,絕對不是好惹的。就為了這麼一個名義上的關東魁首,跟關東最有實力的諸侯交惡乃至兵戎相見,那基本上是無謀的表現。
想到這裡我便起身,跟著進裡屋,看能不能找個機會說說我要去尾張的事。
結果進屋卻發現,景虎那個屋子,簡直不是人住的地方。
屋子既窄且小,還火熱無比。陰森幽暗,只有一點火光,火光背後,就是景虎披著法衣的身影,猛地一看還真把我嚇了一跳。
他背後還有一尊佛像,我聽家臣們說景虎最崇拜的是毗沙門天王,我對佛教不熟悉,據說是四大天王之一的戰神,這些靠打仗吃飯的人都很崇拜。我這是第一次見,但比較有心理鋪墊,覺得長得還蠻像張學友的。
時候已經是五月了,居然在屋裡烤火,真是怪異的舉動,或許跟宗教有關吧。
「你覺得這位管領大人如何?」他問我。
「簡直人如其名!」我說。
「你認識北條氏康吧?這個人怎麼樣呢?」
「略認識一點點。」
「這是什麼話?什麼叫略認識一點點?」
「沒什麼意思。只是覺得那個人如大海般深邃多姿,根本無法洞悉啊!」
「也就是說很難戰勝羅?」
「不是很難,是極難。他很理解他人心裡的想法,相比起來,或許只有晴信是他的對手。你不是認真地要去向他挑釁吧?」

「唉,」景虎歎氣道:「世間如此混亂,都是因為人們不尊重權威導致的,如果人人都恪守信義,懂得謙讓慈愛,不就不會有這麼多的殺戮了嗎?」
我一愣,依稀覺得電視劇裡遇到挫折的書生們,一般都說這樣的話。
「就算是北條氏康那樣的大山也好,篡竊權柄,擾亂世間的梟雄們,還有晴信那種違背倫常,慾望無所止盡的敗類,我都要一一廓清!哪怕無法取勝,也要讓他們知道,世間的正義哪怕只有最後一點,也一樣不可小覷!我景虎的兵將,都是為義而戰,至死不回!」
我沉默,當然這個同學心思是很好的,但是有句話說得好,做一天好人容易,做一輩子好人難。事情究竟如何,還要看他準備為了正義做多久的事情,現在急於評價的話,那實在不夠科學。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想起了北條氏康,不由順道去思量一下,他現在怎樣了。
剛來到這裡的時候無依無靠,多虧了他幫忙。現在想起來,他對我來說像是老師,更像是兄長,至於我對他曾有的一點愛慕,就像是青春期總要經過一個異性崇拜期一樣,那感覺現在連自己都已經忘記了,只剩下一點點酸澀,才四五年過去,居然已經記不起細微的點滴,而只剩大致的輪廓了。
問到他既然不喜歡我,為什麼又對我呵護備至的時候,他回答說,喜歡又不是只有一種,看到你,就像看到綱成和我小時候的樣子,試問哪一個人不愛自己呢?
我說,我就不愛。我想起自己的過去就恨不得踢自己兩腳,可惜腿長在自己身上,使不出勁來。
他大笑,說來來,我替你踢。我的家臣成百上千,實在不行可以找人幫忙!不過,即使踢了,你心裡又會好受嗎?那畢竟是自己啊!踢也踢不死的。
……
如果說遇到什麼人最知心,或許還是氏康館主,但他是名草有主了的,而且孩子都那麼大了……其實這些都不是問題,問題是他那樣一個人,辦任何事都是有理有據深思熟慮,懂得如何處理問題。如果他不喜歡你並且表明了這個意思,你就最好不要妄想任何事情,因為你們在一起絕對是於情於理都不合的。但是十兵衛不同,他說喜歡你便真的是喜歡你,他如果說不喜歡你,卻未必是真的不喜歡你,或許有為你犧牲的元素摻雜在裡面。想到這裡,我猛然察覺,尾張那邊的事,全都交給老十我自己不去,是不是太大意了。想著想著臉色就變了。

「明姬,」景虎殿下說道:「有件事還要你幫忙。」
「哎?什麼事?」
「你對京都還算熟悉吧?我希望你帶我去一趟京都。」
「京、京都?」我嚇了一跳。「好端端地去京都,做什麼?」

「管領這件事情啊,既然決心去做,那就不能不交結一下官府。我要進京去看看將軍殿下是個什麼樣的人!」
「但是我跟他們也不熟的……再說我要去美濃的時候道路就不通,跟甲斐的戰事又沒有結果,館主你在這個節骨眼上離開越後……」我說,心想這馬上就來派差,豈不是沒法說要離開的話了!
「沒關係的。想要成大事,不得不冒險一下。所以希望你能進京城去幫我打點一番。」
「……」
「這樣吧,我派個人在路上保護你!再給你黃金千兩,全都交給你支配,你就從海上去進京,只要讓幕府頒下允許我繼承上杉家的詔令,日後我再行上洛謝恩,這樣應該沒什麼問題了吧?」
當年去西國時路過京城,曾經親眼看過這個仿照長安城建立起來的城市,那的確是比地方上的城市輝煌些,但也處處透著破落。關東的城市只有小田原可以與之比肩,而且頗有新興的活力,京城裡處處是官家的住宅,但那些貴族們也不怎地有錢。在毛利家的時候,也聽少輔次郎說過,他結義兄弟侍奉的大內家,每年都跑來不少京城逃出來的公卿,十分可憐。別管是什麼名門,只要給他們點錢,就五體投地。再看管領這副落魄樣子,就知道這夥人境遇都不怎樣,有黃金千兩開路,他們肯定無有不允,別說是關東管領,我跟天皇打個商量,把將軍位子也給他賺下算了!
當然這是玩笑話,現在的我十分想再去尾張,好生看一看繼承了織田家的吉法師,還有我那老十跟濃姬夫人到底瞭解得怎樣了,這趟差當然出得。

「對了,」我打趣道:「去京師要不要順路給你帶幾個公卿家的女子回來?京城的美女可都是很有魅力的,你正年輕有為,想要什麼樣的名門我都能給你找來!」
臉上一直很輕鬆的景虎忽然沉下臉來,用很生硬厭煩的口氣說道:「我不需要女子!你還是想著你自己的事吧!只是別光顧著想男子,將我托付的事情給忘記了!」
「誒?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這有什麼啊,你的心事全都寫在臉上呢!辦好了事情的話,你叫隨從回來通知我一聲便好,你自己如果有事要辦,就去辦吧!我沒什麼可以送你的,就拿百兩黃金給你好了!」
「可是……這……太多了!」我喜出望外,但也吃驚不小。
「沒什麼的。你們的婚禮或許我是沒機會出席了,當作賀禮吧!」--就算你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也沒必要說得這麼悲壯吧。
但我轉念一想也對,如果老十跟我真的辦好了各自的事情,不再回越後的話,可不就是沒機會了?便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你知道我們不打算回來了?」
他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半晌又笑道:「你的那位郎君,真名叫做明智光秀對吧?」
我點頭。
他繼續說道:「這位光秀大人的姑父,正是美濃國的守護,被稱為蝮蛇的--齋籐道三。如果蝮蛇公不是把女兒嫁給了尾張的信長,或許就要招他入贅了呢!他怎麼可能侍奉我們長尾家呢?雖然那是個很有前途的年輕人啊,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我是如此後知後覺了呢,或許越後的情況,已經都被蝮蛇知道了啊!真是運用計謀不著痕跡的人啊……」說到這裡他臉色忽然一變,不覺已將手裡的木製念珠捏碎,恨聲道:「真跟某人是一樣地可恨啊!」
我腦袋嗡地一大。原來老十跟濃姬是表兄妹關係,而且還差點有過婚約,好哇,這麼嚴重的事情都沒告訴過我。這下子可不能耽擱了,我得早點進京去,然後去尾張捉姦!
不過我還是說了一句:「十兵衛可不是為了刺探軍情來的!我相信他!」

第九章
景虎派給我的跟班,是一男一女。一個叫彌太郎的孔武有力的男子,跟他一樣孔武有力的老婆千崎。總而言之這是一對肌肉能漲爆衣服的組合,我對海盜橫行的海洋的恐懼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有這兩個凶神惡煞在旁邊,龍王爺也會退避三舍的吧!
但這兩個人舉止卻有規矩得很,許是主公叮囑過,對我的態度都十分好。閒聊裡我得知,彌太郎是景虎的侍從,千崎是御姐的侍女,倆人情投意合,成年之後就乾脆結婚在一起過了。
一路平安無事到了京城,通過各種渠道接觸上了官家,一番上下打點,終於蒙天皇和幕府頒下了批准長尾景虎繼承上杉家的敕書,這事情辦得出奇地順利。

「真是不錯啊!做什麼事都是夫妻兩個一起上陣吶!」我跟千崎沒事在閒聊。
「也就這點還說得過去!聽說出去打仗的人,找不到女人,都是到處打野食呢!」
「那都是下級的武士做得事吧。」
「嗯,將軍們都有固定的目標,我家那死鬼……」她低聲說道:「要不是我盯得緊,誰知道他要幹出什麼好事來?」

說著說著話題就轉移到了景虎身上,這一對夫妻共同點還真不少,對館主的忠誠與崇拜是其中之一,但這回提起來還是不免憂歎。
「館主什麼都好,就是有一點讓人擔心……」
頓住了一會,難耐八卦的性子,她又說:「都這麼大了,還不肯娶妻……」
「唉,聽說我家死鬼說,館主已經有心上人了呢!」
我滿腦子都是老十跟濃姬夫人的事兒,正盤算著怎麼去捉姦,哪裡顧得上他們家死鬼說了些什麼!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隨口應付。

「館主喜歡的這個人……你也認得……」
「哎?我也認得?啊,你不會是說老十吧?」
「唉不是!不是不是!是武田晴信吶!」
我orz!「彌太郎是怎麼看出來的?這什麼眼神兒啊這是?誰不知道景虎殿下恨透了晴信呢?恨他的理由簡直要多少有多少,比方說這次越後的叛亂吧,那就是晴信煽動的嘛!前幾天景虎還在痛罵晴信可恨呢!」
「唉,明姬殿下,別看你經歷過這麼多事,就我個人的意見看來,你還根本不懂愛情吶!沒錯,恨一個人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但愛一個人卻是根本不需要理由的。你看,就是因為處處作對,才有征服對方的願望啊!」
這種論調我是第一次聽說過,但這個信息不可謂不勁爆,由是聯想起御姐對弟弟不由自主流露出的擔心,再聯想景虎殿下的種種言行,我竟似認識到了全新的境界一般。若說晴信的本事大,但景虎也很厲害,一向對戰事不關心的御姐為何要突然跑到戰場去,要守在弟弟的身邊?這難道不是擔心弟弟在特殊的對手面前出昏招嗎?
「愛情的雙方,就像是戰爭的雙方,攻守轉換,正是因為力量與士氣的對比而採用的策略。武田用兵被稱為不動如山,可見是個沉著冷靜的人,然則一旦發動攻擊,則迅猛無比,是後發制人中的高手。而反觀館主大人,因為秉承著一股正氣,常常率先發起進攻,而只要發動了攻擊,就有貫徹到底的決心。這兩者的搏擊,真是讓人期待的一場龍虎之爭啊!」
「等等,你這是在說兵法啊,還是在說愛情?我聽著怎麼這麼糊塗啊?」

「我們是粗人,只能用最熟悉的事情打比方啦!」千崎說,「館主自視甚高,目下無塵,也只有當世的英雄能夠入他法眼。甲斐的武田當然是不二人選,可惜這個晴信偏又十分好色,男女通吃,私生活亂得一塌糊塗,也難怪我家殿下如此氣憤,堅持要與他作對呢!」
冷汗,原來,原來一切都是因為這個……
是啊,連武田家的源助也曾經抱怨過,說馬場信春總是陪在館主的身旁。我親眼見到過馬場同學,雖說是個雄赳赳的武士,但中年未至,已經謝頂。反觀那香坂源助唇紅齒白,笑起來如妺喜聞裂繒,皺眉蹙額也比得西施捧愁心,居然對一個謝了頂的中青年吃醋,可見晴信魅力之大,與私生活之令人放心不下。
「所以這次取得幕府的詔令,對長尾家來說,就是個至關重要的任務!」她突然話鋒一轉,給我上起了思想政治課,「只有得到朝廷和幕府的大義名分,才能對武田晴信、以及北條氏康擁有正義的立場,懲罰他們的不義之舉!所以明姬殿下,千萬不能玩忽職守,抱著無所謂的心態去做這件事啊!一切就多拜託您了!」
你不說這番話還好,這樣一說,倒叫我覺得整個就是一場鬧劇,還怎麼打得起精神來?
「也就是說,」我嘗試著得出結論,「是長尾館主為了要壓倒武田館主的決心,驅使我來京城運作這件事的?」我有意把壓倒兩個字,說得很重,但對方一點反應也沒有。
「也可以這樣說吧!但你不覺得,有館主這樣的人,才給這個污濁的塵世吹來一股清新之風嗎?要是館主想要稱霸的話,他一定做得到,但他並不想那樣做,他只是想讓世人看到正道的作法,看到正義的力量啊!」
「是是是……」我承認景虎比晴信真誠,但這話被千崎一說,總覺得十分諷刺,看來宣傳工作真的是要找對人才行,否則真是要把事情搞砸才罷休啊!

「唉,還以為明姬殿下來了,能給館主上一課什麼的,好讓他早點從迷茫中走出來呢!」千崎抱著膝蓋自言自語道,聲音剛剛好讓我聽到,「可沒想到明姬殿下居然沒看出這段姦情來,真是可惜啊可惜!」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們館主的感情那麼不明顯,哪個看得出來嘛!再說我又不是專職做這個的!」
「呃,你以為你是專職做什麼的?」
「是嗎?我在外面的名聲就是這樣?」
「嗯,從明國來的女子,年齡不詳,出身不詳,但博覽古今,交遊廣闊,總能混進高門大戶,以其搖曳多姿的情感經歷換取共鳴,達到教育他人愛情觀的目的。大致就是這樣的吧!」
「哦。」
「如今您又多了一番神話,以俺看來,不論是我家殿下還是晴信,都是日本數一數二的人物,今後您的生涯,也一定會更加順利的!先前俺以為您只不過是虛有其表,在越後沒見您像說的那樣做了些什麼,倒光是整天跟那位白面郎君膩歪。不過,有了這次京師之行,我對明姬殿下您,有了全新的認識。」
「難得,此話怎講?」
「好像殿下對京城的事情甚為熟悉啊!就算不像傳說的那樣,也總算是有過人之處了!館主他果然是知人善任,否則這等重要的外交任務,又攜帶大量的金錢,怎麼就找了一個年輕輕的小姑娘來做呢?」
我啞然失笑,辦得順利是景虎他運氣好。老娘身在醫院多年,論起上下打點這等事來,再沒有什麼地方比那裡更考驗人的心思和耐性了,區區天皇、幕府以及公卿,難道會比主刀大夫更難應對不成?當然,這一點景虎他自己是絕對不知道的。
啊,說起醫院來,真是讓人懷念,又讓人傷心的地方啊!雖然是救死扶傷的地方,但終究沒有挽回我想挽回的生命啊!一張冷冰冰的手術台,只是為了給去世之前的人一點安慰罷了……
算了,沒時間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了,抓緊去看看老十才是正經,晚了孩子都打醬油了。


【龍虎篇完】


濃尾篇第五 于歸得真辛苦


第一章

千不該,萬不該,錯在我一時急於趕到尾張,以至於取道美濃,犯下了大錯。
因為南面尾張國新主初立,因此兩國局勢趨於緊張,特別是尾張國北部的巖倉織田家,對信長根本不予承認,美濃國守護齋籐道三為了保持岳父的威儀,暫時封鎖了濃尾之間的道路。我乾脆無法進入尾張,便無奈地被困在了這裡,寄宿在一個尼姑家裡,鎮日裡等待著開禁的消息。
無聊之際發現身上的零錢也基本用完了--雖然有不少黃金,但路上不太安全,不敢帶著,都寄存在京城的商人那裡,只帶了足夠路費的零錢--這麼一來二去地住著也不是辦法,轉眼間一個月都過去了。
那尼姑法號青蓮院,四五十歲,年輕時必是個美人,此刻風姿也還在,倒也爽利,不十分計較我白吃白住的事,只是勸我不要顧忌,盡情地住下去也無妨。我等著開禁之際,百無聊賴,這尼姑家裡又只有一個丫鬟侍奉,湊不齊麻將,我便只好裁了些紙牌,畫成一副撲克,每日裡斗地主。閒聊之間竟發現,這尼姑不是尋常人,將美濃、尾張以及臨近諸國局勢說得頭頭是道,而且牌技進步極快,只要你打兩手,便能將你手中的牌猜個七七八八。
我向來對人不甚懷有戒心,特別是打牌輸了的時候,什麼話都說,雖然本來目的是為了分散對手注意力,但實際效果往往是分散了自己的注意力。偶然也說起老十跟我的事情,沒說名字只說事情,常引得這尼姑發笑。我又見這尼姑對於政事掌故頗有心得,就認真請教了一番,問問她這個禁關何時能開。但尼姑說估計遲則三年,快則一年,所以我才勸你放心地住下去。
我一聽便是滿頭黑線,連連搖頭說那可等不及。尼姑便給我講起了尾張局勢,說織田家分為三派,北部、西部和東部鼎足而立,信秀只不過靠強力壓服三家,但他於嫡子之事頗不被家臣認同,也就此埋下了隱患。繼承他的信長,雖然備受寵愛,但在亡父的葬禮上,居然衣冠不整,態度隨意,只是抓了一把香投入火中就揚長而去,此舉激怒了全家上下,位子恐怕坐不穩了呢!
我緊跟著就問,那信長殿下的夫人那邊呢?有什麼消息沒有?
尼姑微微一笑說,濃姬夫人還沒有消息,不過可以想見,一旦濃姬夫人有消息傳來,尾張的局勢應該就有分曉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
「虎父無犬女,濃姬夫人是位性格剛烈,很有主見的女子。當年她出嫁的時候,道三公贈給她一把短刀,說,去了就隨時準備把信長的腦袋取來。濃姬夫人很自然地接下了刀,說女兒遵命,不過這把刀也說不準會掉頭哦!引得道三公哈哈大笑。那位夫人行為處事,大體都是這個樣子的,所以如果她回復道三公,說信長是個有器量的人,道三公就只有兩個選擇了:要麼與信長結為同盟,永不與他為敵;要麼迅速進攻尾張,趁他還未壯大之前將他殺死!啊,會是哪一種結局呢?」
「如果信長真的是個傻瓜呢?」
「那還用說?當然是由濃姬控制住他,作為道三公統一尾張的傀儡,得手之後就殺掉囉。」
「可是這樣一來……濃姬夫人豈不是很可憐?畢竟是下手殺死丈夫的女子啊!這種事情殘忍不說,將來要改嫁,又有哪個敢再娶她過門呢?」
尼姑看著我,眼神驚奇了起來,「丫頭,你這番話我聽著好耳熟啊!」
然後她又接著說:「我也知道這事情可憐啊,所以最好的結局,就是信長殿下足夠強大,否則還有誰能保護他的妻子呢?自身強大,即使是仇人也不敢輕易舉動;自身孱弱,連岳父叔父都是覬覦其家財的盜賊,這就是亂世的常理呢!雖然太不近人情,但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她這麼說也沒錯,不過聽她言語裡的意思,竟似乎是和濃姬十分熟絡一般。

「濃姬夫人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各方面的事情我都想瞭解,只要是關於她的。」我問道。
「嗯,長得很出眾,是個大美人這一點不用說了。很擅長吹笛子,會作詩和畫畫,性情既有剛毅的一面,也有賢惠的一面,總之誰能娶她,實在是有福氣啊!老身也沒事常常祈禱,盼望著信長殿下是個有器量,配得上她的偉岸男子呢!」
我一聽心就涼了半截--對濃姬的完美雖然早有精神準備,但親耳聽到這番話還是很讓人受打擊,再說這尼姑也忒不講理,信長是個什麼樣的人是他爹媽生出來養出來的,可不是你祈禱出來的,你白挨累也使不上勁的事兒,跟著瞎起什麼哄呢!但又有些不死心,眼巴巴地盯著她問,那師太你看我怎麼樣?
尼姑白了我一眼,「你老老實實地坐著不說話,倒還好,倒還像個一流的閨秀。可一說起話來,就像個女土匪!嘴裡的話放鐵炮一樣噼裡啪啦地往外蹦,恨不得崩了對方才算完事。比方說日前老身去寺裡進香,回來還沒進大門,就聽見你隔著牆和鄰居因為樹的事吵架。隔壁住的那位夫人,是稻葉大人的小妾,因為不容於正房,安頓在此修行,平日裡脾氣就壞得很,是快嘴出了名的,居然在你這裡被全面壓制,可見你的脾氣也不甚好!」
我無語,繼續打牌。

就這樣我飽受著煎熬,跟隔壁吵著架度過了一段時間。直到有一天,青蓮院去進香了,有個過路的客人向我們討水解渴,我正在門口等著稻葉家的前小妾,如今的妙見尼,出門來跟我吵今日這一場,不經意瞥見了那路過客人的長相,失聲叫了一句小太郎?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這個魁偉高直的光頭正是北條家的資深忍者風魔小太郎。他也萬萬想不到會在這裡遇上我,急忙一比要我低聲,又笑說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我問他這是有何貴幹,他說上京城來偵查消息,正準備打道回府呢,又說長尾景虎已經上京了。這讓我頗吃了一驚,你看人家這動作多快,我還在這裡傻等,真是要不得啊要不得!

他見我不怎麼吃驚,不禁問道,「聽說你之前就是從越後進京的,你沒聽到什麼消息嗎?」
我順口就把長尾景虎在京城要了哪些官職,討了什麼好處詳細告訴了他,反正這些事情也都是我親手操辦的,知道得詳盡不足為奇,更何況這些事早晚要公之於天下,我提前說一說也無妨。
但小太郎他聽了可吃驚不小,說你怎麼知道得如此詳細?我便把我的事情說了一說,引得他扼腕長歎,說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你比我還適合當個忍者吶!怎麼就這樣到處混跡,還都滿吃得開?不過這回你可幫了氏康主公一個倒忙,長尾景虎得了這些頭銜,當然要向關東出兵了!
我打了個呵欠說別那麼小題大做,景虎主要的敵人肯定是武田晴信,斷不至於因為無聊的承諾去攻打關東的,再說以氏康那樣的名將的水準,也不至於被一打就敗了。我一開始就沒打算幫氏康,更何況只要有黃金在,公卿們都會很配合的,所以這件事不能說都是我促成的啊!而且既然你來了,就順便幫我一個忙吧!反正你也要回國,你就帶我取道尾張回去吧!

既然是老交情,說話辦事都容易,我留了一副字給青蓮院大嬸,就跟小太郎來到了濃尾間的關卡,小太郎斬關落鎖奪門而過,就這樣闖入了已經戰火遍地的尾張。
啊,不來不知道,一來下一跳。

第二章
尾張已經分成了數派,打得旗幟差不多,戰爭一觸即發,各方都在厲兵秣馬,準備隨時出擊。因此和小太郎策馬走在空曠的土地上,都覺得不寒而慄。眼下最為重要的事情,莫過於找到十兵衛的所在。但尾張雖不大,找個人卻還是無從著手,我便想到了另外一個人。
我的心越跳越快,但卻不是出於對戰爭的恐懼,而是因為要做的事。
直接到那古野城,求見君夫人濃姬。因為尾張全土已經進入緊張的戰備狀態,即使不是如此,以我這種奇怪的身份也未必能見到濃姬。幸好我早有準備,遞了十兵衛贈給我的一塊玉珮上去,據說這是光秀的姑姑,也即齋籐道三的側室求得的護身符,濃姬自己也有一個類似的,她應該認得。
在等待被接見的空隙,我和小太郎告別,他自有他的事,關東或許也要開始忙碌起來了,他在這裡可耽擱不得。他便問我,這裡如此混亂,你一個人怎麼應付?我說我自有人保護,你回去見了氏康館主便說,我已經完成了對他的承諾,若是有命活下去,我一定會帶上該帶的東西,去小田原看望他的!
小太郎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想了想便翻身上馬,朝著東方奔去了。這時門裡跑來一個小姑娘,大聲說濃姬夫人有請,門衛便放我進去了。

一路上想了多少話,但見到了這個女子的時候,還是什麼話都沒說出來。
濃姬夫人,一個多麼有欺騙性的名字,其實不過十四五歲的小姑娘而已,擱在現代社會,最多是個初中三年級。
可是這個小姑娘和顏悅色地坐在那裡,卻讓我把想好的勸誡她、安慰她的話全都給堵了回來,讓人覺得那些話根本不用說,她已經完全明白的樣子。

千言萬語,彙集到嘴邊,只剩下一句話:「你好,有什麼要幫忙的嗎?」
對方回答:「謝謝,沒有。表哥已經替我做了!」然後點頭道:「兄長果然眼力不俗,我想你們會很幸福的吧!真的很感謝你能在這個時候來看望我呢!」
我愣住,來看望她本不是出於什麼善心。本打算勸她好生陪著織田信長過日子認命,千萬千萬要跟表哥一刀兩斷,起碼是自己親眼確認了才能讓我放心。但看這樣子,竟是我的人生境界忒低,在跟不相干的人吃毫無必要的閒醋,竟然語塞。
我半晌才哼哼唧唧地說,「光秀來過這裡了嗎?那他現在又在何處呢?」
「他已經帶著我的親筆信前往美濃的稻葉山城,如你所見,我夫君現在面臨危險,我希望父親能夠發兵,助我們一臂之力……」話未說完,聽得噔噔噔一陣腳步聲,外面撞進一個人來。

「哎呀,信行的軍隊已經出發了,估計有半天時間就會殺到這裡來吧!阿濃,你趕快吧!」來的正是吉法師,也即濃姬夫人的丈夫,後來幾乎統一全國的織田信長。
我來不及躲避,但是想必他也認出我來了,竟然沒有絲毫的尷尬。
他一下子就躺倒在濃姬夫人的腿上,卻對我說:「你怎麼會在這裡?」那口氣就像是在詢問一位老朋友,而非他意圖染指但未遂的女性。
「老娘來找你夫人告狀的!」我也就是那麼順口一說,完全沒想到如果破壞了他們夫妻之間的關係,會給我跟老十的關係造成什麼隱患。
他哈哈大笑,「上次是我不對,你也看見我夫人了,覺得怎樣?」說完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濃姬夫人便從丫鬟手裡接過耳掏,把他的腦袋按在自己膝頭,開始掏耳朵。
我萬沒想到這件事就被這麼輕易蓋過去了,只是怒目瞪著他。
他接下去說道,「雖然論長相,你和我夫人平分秋色,但在我危難的時候,阿濃是會想著我的!至於你嘛,我看未必是會為別人著想的人吧!我可不喜歡花瓶!」

他這話說得無禮之極,神情又一如既往地放誕,可見尾張的大傻瓜這個外號是實至名歸,我也絕不示弱,坐直了反唇相譏道:「我也不喜歡草包!我是沒有身為國守的親爹,但我對喜歡的人一樣會傾盡熱忱,但是可惜,那個人絕對不是你這樣荒唐放蕩的登徒子……」
「是這樣啊!可你這麼氣急敗壞地來見阿濃,表達的是為了心上人什麼來著……對,傾盡熱忱……這種感情麼?你連對方都不能全部信任,還說這麼可笑的話做什麼?比如我的夫人,雖然和那個什麼的幾乎有了婚約,但我相信只要她嫁給了我,就再也不會有什麼異心。因為我才是讓她幸福的人,我也一定能做到這一點。可是你呢?就憑這樣,就能讓你喜歡的人幸福嗎?你喜歡的都是些什麼人呢?你又是如何愛他們的呢?不妨說出來看看嘛!」
我十分地想說出幾個人來氣氣他,可惜搜遍腦海,說不出一個可以的人。

「好了阿濃!」信長拍了拍濃姬,站起身來,依然用嘲笑的口氣對我說:「你繼續在這裡慢慢想答案吧!信行早已磨快了刀在等著我呢,回來再聽你說這個有趣的話題吧!我是不是草包,一會就可以見分曉了!」說完便噔噔噔地走出去了。濃姬在後面一疊聲說了一句祝您武運亨通,人早走遠了。

「如果父親能夠出兵的話,就太好了!」濃姬忽然說道。「敵強我弱,夫君恐怕過不了這一關,你這個時候進城來,真的是個錯誤啊!」
「對方是些什麼人?」
「是夫君的弟弟信行為首,還有叔叔信鷹、家老重臣幾乎都在他們那邊……」
「只要十兵衛出馬,再加上你這做女兒的懇求,蝮……道三殿下一定會派兵援助的!」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和十兵衛現在居然在幫他們夫婦的忙,十兵衛在為信長爭取援兵而奔波,我則在想方設法安撫濃姬夫人,這是多麼諷刺的行動啊!

濃姬臉上露出不合年齡的蒼涼微笑,微微咧了咧嘴,「父親大人如果這麼容易就出兵,就不會被人稱為蝮蛇了!但是,只要他出兵能牽制住巖倉的敵人,信行這一方,我相信夫君他能應付下來。」
「算了,我們還是說點別的吧……」濃姬笑著說,「你跟表哥是怎麼認識的?」
「吵架認識的,然後又打算刺殺你丈夫,一來二去的就熟悉了!」
「刺殺信長?為什麼?……嗯,我明白了!這真像是表哥愛採取的行動呢!他真是一個熱心又正直的好人啊!」
你誇他我沒意見,你往死裡誇他我就不樂意了啊!不過,聽到她的這種評價,不知為什麼我也油然生出一股自豪感。
「小的時候一起長大的人,如今各自有了歸宿,真是令人欣慰啊!」她說,「接下來就是互相扶持著走下去吧?如果是明姬殿下您的話,一定能給表哥很大的幫助的!但是恕我直言,明姬殿下您,似乎總是有種不自信的情緒,又或者是過去曾經受過不少傷害,對真心實意依靠一個人感到恐懼吧!」
「是嗎?也許吧……」
「反正現在也是等待著戰鬥結果的無聊之中,何不講講你的故事,聊以解悶呢?」
「好吧,講講就講講……從哪裡開始好呢?」
「嗯,來到海道之前,您都在做些什麼呢?講講在明國的事情吧……」

不知是這個明姬太有親和力了,還是我忍了好長時間沒說過的事情憋不住了,那天講了很多事情,包括我自己都幾乎忘記了的事情,中間還使濃姬夫人聽得流淚了幾次,我都沒想到我的故事裡還有這麼讓人悲催的一面。直到日昃影移,快開午飯的時候,終於講完了我過去的坎坷情路,連我自己都在感慨之中了。
「想不到,明姬殿下的心事,一點也不少呢!難怪外表看上去總是那麼波瀾不起,原來是因為這些事情的錘煉啊!」
「您就別取笑我了!這一切都是什麼人在捉弄我啊,說起來也是自己的問題不少,才走到今天這一步的!」
「雖然這樣說有些失禮,但小妹真的覺得,跟您的經歷比起來,小妹我要幸福得多呢!話說回來,如果您更懂得如何去珍惜的話,說不定人生也會燦爛許多,起碼不至於留下這麼多的遺憾吧……」
「是啊是啊……」
「所以說,我表哥是個溫柔善良,又有擔當的好男子,您就一心一意地與他相處吧!如果你覺得這些還不夠有趣浪漫,我倒很願意幫你這個忙。我在美濃還有些可靠的人,我們不妨來一次……」

這時城中忽然響起霹靂一般的聲音,經久不絕,陡然鳴放的巨響著實把我嚇了一跳。
濃姬臉色一變,霍然起身,面色凝重地說:「敵人來攻城了!快!」
我們慌手慌腳地跑到天守閣上朝外看去,城外的平原上黑壓壓的滿是敵人,旌旗搖曳著真是炫目,但完全不見信長部隊的影子。城裡的人在跑來跑去,有些人站在垛口朝外射擊,使用的是一種扁擔樣的武器,還能冒煙,每一次發動,都響起巨大的聲音。
「這是鐵炮!」濃姬說,「我們快去外面幫忙!一定要守住這座城!」
我想自己也真是的,明明這種火繩槍我該更熟悉一些,反倒要別人來教我。信長是著名的使用火槍的大名,這一點來自未來的我該比他們都清楚啊,怎麼一遇到戰鬥,腦子就不轉了呢?再說我在川越當過大將,守過城池,按理說我更有戰鬥的經驗啊,怎麼到這裡又沒反應了呢?總而言之這個淡定的人應該是我才對!看濃姬夫人嬌小的身影在人群裡穿梭來去,叫大家鼓起勇氣來戰鬥,又指揮人填補某處的空缺,弄得很有那麼個大將的意思,於是自卑感和不服氣又湧上來了。
要是濃姬死在這裡,我忽然想到,要是她死在這裡,我會是怎樣一種既惋惜又不乏快意的心情呢?--但是,我要守護她不受傷害!這也許是十兵衛的心願吧!
我一氣之下,撿起一條火槍,大不了站在牆根朝敵人開槍嘛!當年跟陳晨學長去遊樂園打氣球,我用氣槍比他用得還精準哩。
可惜我忽略了一個事情,目前的火繩槍,還不是扣動扳機的品種。是要把火藥塞進槍膛去,再把彈丸扔進去,用鐵棍戳一戳,壓實,再拿根火繩,就跟油燈裡點的燈草差不多,不過比那個燒得快,點上火趕緊瞄準,不一定啥時候就點著火藥了,然後彭地一聲,震得耳朵都要聾了。我拿是拿起了槍,便不好意思一槍不發再放下,轉眼看旁邊的人開槍開得辛苦,心一橫也點了一根火繩,把槍架在垛口上,朝外面瞄準。
「明姬殿下!你小心啊……那個槍……」濃姬夫人的聲音穿過嘈雜的人群傳來,顯然焦急得很,但槍已經點著,我撤是撤不掉了……
砰!一聲巨響。
我操,這槍不好使,咋沒人早提前告訴我一聲啊!

第三章
「哈哈,這場仗贏得漂亮!」我眼睛看不見,光聽聲音就知道是那個尾張的大傻瓜。
「信行那個笨蛋!路上遇到了我的伏擊,他仗著人多,以為直搗我們的本城就可以取勝,完全沒想到我收藏了那麼多種子島(即火槍,傳入日本的時候先傳入種子島,島主依照外洋樣式仿製,所以火槍就叫這個矬名字了),把他打得很慘吧!然後我也學他來了一個直搗本城,林美濃戰死啦,信鷹叔父也戰死啦,要不是老媽出面說情,信行也跑不了!阿濃,這次守城表現得不錯,你說吧,要什麼獎勵?」
「這都是殿下武運長久所賜,阿濃什麼也不要,只要殿下能平安歸來!」
「哈哈,這話可真不像是蝮蛇的女兒說的吶!我們快去休息休息吧!」
「不行啊,明姬殿下受了傷,恐怕還需要人照顧……」

「我不需要人照顧!」我躺在裡屋,此刻坐起來高聲喊道:「要去睡覺的就趕緊去睡吧!」
紙門被霍地拉開,對方想必看得到我端坐在屋子裡,眼睛上蒙著白布,臉上也遮著紗。
「喲,你這可傷得不輕啊!」信長一改調侃揶揄的口氣,「這是被種子島傷成這樣的吧?」
然後他似乎想來拉我臉上的輕紗,又被濃姬制止了的樣子。
「別亂動!你想讓她得破傷風嗎?我留在這裡照顧她,你先回去吧!叫犬千代他們陪你玩吧!」
「唉,那幫臭小子怎麼比得上你嘛!叫個仕女來照看就好了嘛!」

「你在說什麼呀!表哥替你去美濃斡旋,她一個人在這裡,又受了這麼重的傷,我們照顧她也不應該嗎?你要是這麼沒良心的話,就給我滾出去!」
「好好好!岳父大人要能聽你的話才怪!你要守在這裡的話,我也在這裡陪著!反正她眼睛也看不見……」然後我聽便見窸窸窣窣的聲音,與阿濃生氣的哼聲。
我乾脆把身子轉過去,其實就算不轉過去也看不見,只是為了避嫌罷了。
過了好一陣子,聽見阿濃低聲埋怨道:「看你,剛打了場勝仗就得意自滿了!尾張反對你的力量還不少!再說這也不是地方……明姬殿下因為幫我們守城,親自出手狙擊敵人,現在受傷不輕啊……火藥炸了,臉上恐怕要留下傷痕,眼睛也不一定能保住……你居然好意思在這裡……」
「有我做主,怕什麼?雖然她受傷了,可不論能不能好起來,光秀都要娶她,否則我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讓他好看!」
「……」
「你怎麼了?……捨不得了?哈,我就知道你對你表哥舊情難忘!」
「你再胡說,我就把你踹出城下去!」
「哈哈,我是開玩笑的嘛!我們先找醫生好好給她治療一下,光秀來了之後再給他們操辦婚事!」
「你又來了!婚姻大事難道能不問問父母,就由你決定嗎?表哥又不是你的家臣!」
「啊,如果我能有這樣的家臣,倒也不錯呢!」
他們倆只顧著自說自話,完全沒有理會我,或許是以為我已經睡著了吧!

「都給我出去!老娘要睡覺了你們看不見啊!我眼瞎了你們又沒瞎,沒什麼事在這兒海聊上了,有話去自己被窩裡說,沒得在這兒招人煩!出去!」

兩個小孩都沒做聲,我能想像得到他倆互相捅捅對方,擠眉弄眼地示意,但卻只聽見紙門被輕輕拉開又關上,以及腳步擦地的窸窣聲音。這個人眼睛一看不見之後,耳朵就會變得聰敏,而且脾氣也會變得暴躁,但我沒料到竟然這麼快。
唉,要是真的瞎了,就再也看不見他了。他還會不會留我在身邊呢?要娶個殘廢的女子,對他來說未免殘酷了一些吧……
你說我好端端地碰那支槍幹嘛!

或許是夜裡了吧,似乎有沙沙的雨聲。不知過了幾天,我幾乎沒吃什麼東西,只是躺著出神。紙門忽然被拉開,一個聲音在我耳邊說:「明姬殿下,請放心休養身體,你一定會好起來的!表哥也一定會照顧好你的!」
「嗯!」我含混不清地回答了一句,淚水想往外湧,但被我克制住了。幸福本來就十分脆弱,突如其來的事件總能輕易地破壞它,它因此需要像眼珠一樣被保護。我現在忽然後悔,沒有好好跟他擁抱一次,靠在他肩上看看夕陽啊下雪啊什麼的,隨便什麼都好。
然後她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又說,表哥來了。
「他在哪裡?」我趕忙爬起來,幾乎被什麼絆倒,摸索著想出去但無論如何找不到門的位置,剛才明明是這個方向傳來的開門聲啊!
「他帶著父親派來的軍隊,跟夫君一起攻克了巖倉的城堡,就率軍回美濃去了!看樣子,他是不知道你已經來到尾張了呢!」

對,他應該以為我還好好地待在越後,怎麼會想到我這麼不老實地到處跑,還把自己弄得一身是傷。其實,要是我為保護濃姬夫人死了,只要阿濃和吉法師把這事告訴了光秀,他一定會記掛我一輩子的,可惜我現在還活著,鬧了個半條命,這就有點難辦。
如果要負責任,就得娶個殘缺不全的人回家,否則就淪為話柄。如果為了家門考慮,上有父母中有兄弟,無論如何也得找個能過日子的回去,那麼我的命運也可想而知。但這兩個選擇,不論是哪一個,都讓人心酸得很啊!
「阿濃,你說,當時我要是死了,會不會更好一些?」
「你在說什麼呀!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就灰心啊!你要是死了,十兵衛他一定會傷心欲絕的!雖然只是簡略地提起過你,但他眼神裡流露出的那種幸福和珍視,是我從來不曾見過的啊!你一定要相信我!」

「對!你一定會有個好歸宿的!」旁邊忽然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原來吉法師也在。
「信長殿下,」我說,「我嫁給你當小妾你看怎麼樣?」
「啊?這個……」他一愣,顯然是沒想通我怎麼突然說這個。
「雖然我眼睛瞎了,什麼都不能做,臉上還有槍傷落下的麻子,但是我一天只吃兩頓飯,跟夫人也會和睦相處的,只要一個名分就好了……你意下如何?」
「這個嘛……」他的聲音頗為難。

「你看,」我攤手,「我給你當小妾你都嫌我累贅,難道要別人娶我做正房就不是強人所難嗎?擺弄那把槍是我自作自受,結果都讓我自己來承擔吧!我已經死過一回了,大不了再死一回穿越回去,那些所謂的美好感情……」說到這裡一下子哽住,接下來的話本是「大概與我是無緣的,因為我做了不少孽的原因吧」,但想到十兵衛抓著我的手,跟我說不論其他人給我怎樣的傷害,他都會替我補綴完整的幸福的那種情景,這句話就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你這個人怎麼這樣胡攪蠻纏呢?」信長氣呼呼地說,「我是不想奪人所愛而已,你就算瞎了殘了,好歹也是個雌的吧!再說你千里迢迢跑來跑去,不就是因為思念那個人而來的嗎?不就是不放心他對你的感情,跑來吃我們阿濃的醋嗎?如今這樣自暴自棄,又連最親近的人都不肯信賴,還想得到什麼什麼幸福,做你的春秋大夢吧我尊敬的明姬殿下。」
他又說,阿濃,這個白吃飯的我們不養了,你把她給我送到美濃去!讓她自生自滅好了!至少別死在我尾張國裡,我不想看到這種懦弱的人。
「可是……」
「可是什麼?你想違背我的意思嗎?趕緊給我攆出去!對,就是現在,馬上離開!」
「走就走!」我也摸著牆找門出去,濃姬上來扶住我。
腳步聲遠去了,發怒的信長走了。周圍籠罩著寂靜和落寞,我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
濃姬的聲音陡然威嚴起來,「來人,給我準備轎子!我要回美濃!」

第四章

重新出仕齋籐家的明智光秀解散了軍隊,過了幾天,回來上城向齋籐道三覆命。齋籐已經年過半百,像往常一樣閉目沉思,但這一次,不知道又在醞釀什麼樣的陰謀。
「參見大人!」
「是你回來了啊!怎麼樣,沒有受傷吧?」
「托大人的福氣,已經摧毀巖倉的織田家,令婿在尾張的日子,也會好過不少了!」
「光秀,你可知罪嗎?」道三微微睜開眼睛,笑裡藏刀。
「屬下,屬下知罪!屬下以死脅迫館主,要您出兵尾張,實屬倉促無奈之舉,但憑館主責罰……」
「你呀!脾氣一點都沒變!既然知錯,那就領受我賜予的責罰吧!不過我想知道,為什麼你要替尾張的大傻瓜求情?還要冒如此大的風險,難道是你還惦記著歸蝶?」
「不!屬下只是覺得,齋籐家虧欠濃姬夫人甚多,夫人既然背負著家族的使命出嫁,幸福與否都是天定,至少作為娘家的親人,應該給她多一份扶助才是!而且信長殿下也並非傻瓜,此次屬下率軍去尾張,剛一到達就聽聞信長以兩千人馬大破其弟信行統領的七千人馬,在聽了詳細戰報之後,屬下以為,如此詳盡周密的考慮與勇猛果敢的作風,決不是一個傻瓜所為。因此屬下猜想……或許信長殿下是在裝傻!」
齋籐臉上陰晴不定,半晌哈哈大笑,然後臉色一沉,怒喝道:「光秀!你知不知道你臉上,已經露出將死之人的顏色了?」
「屬下不知。懇請館主明示!」光秀不慌不忙地回答,若是其他人乍見這個老頭喜怒無常,或許會害怕、捉摸不定,但對他來說這是家常便飯,道三喜歡用這種方式來嚇唬人。
「身為一國武士,居然誇獎敵國的人!即使那是我的女婿,難道就可以了嗎?說什麼齋籐家虧欠歸蝶太多,你是在指責我這個做父親的不顧女兒死活嗎?你以為我聽不出你的弦外之音嗎?」道三將扶手重重一拍,氣勢咄咄逼人。
「這……」

「我命令你!率領一萬三千人去,取我女兒女婿的人頭來見我!不要說這些人不夠用,信長所能調集的軍力最多三千,還不快去!」
「館主……」
「如果你為齋籐家著想的話就快去,如果信長不是個傻瓜,那我決不能允許這只猛虎睡在我的鄰國,想要尾張的話,我將親手去奪取!我用了一輩子計謀了,早已經厭煩這種方式了!不過我好心警告你一句:如果你敢抗命,我就殺光你明智一族!是你死還是信長與濃姬去死,你自己掂量吧!」

「是!在下遵命!此去一定將他夫婦首級取回!」光秀鄭重其事地頷首,「不過請恕在下魯鈍,請館主再給一個明示,用來盛令愛令婿頭顱的盒子,是不是需要在上面鑽個眼?」
「鑽、鑽眼做什麼?還讓他們繼續喘氣不成?」
「非也。屬下在遊歷各國的途中,遇到了一位來自明國的女子,這位女子精通掌故,說話常能在無形之中觸動人心。她曾經對我說過,人死之後,如果是夭亡,要在盛殮屍骨的容器上鑽一個洞,其靈魂便能自由出入,生前有什麼未盡之事,未盡之言,都會尋找其最親近的人訴說交代。歸蝶姬雖然一生命薄,但她如此善良,是萬萬不會恨館主大人的,我想您與她有父女之親,白髮人送黑髮人,這也是亂世常態,可是居然連臨終一面都不能相見,這實在太過悲慘了……」他頓了一頓,「如果明姬在的話,一定能夠勸說大人回心轉意,但她目下遠在越後,屬下又實在無法勸阻大人,只好照她曾說過的方法,為殿下和濃姬盡這最後一點心意,使你們父女於無奈之間,再見上一面了!」
「哼,拿鬼來嚇唬我,我會害怕嗎?」齋籐雖然嘴上強硬,態度卻軟和下來,畢竟那個還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啊。
「屬下不敢,只是覺得以殿下的英明,濃姬即使做了鬼,也該她來怕您,而非您去怕她!」
「你說話可是越來越難聽了啊!不過看來那個明國來的女子,讓你印象頗為深刻呢!這次就聽你的,先讓那臭小子和那胳膊肘往外拐的丫頭多活一陣子好了!」
「在下代濃姬夫人和信長公,叩謝館主大人的深恩!館主如天之德,必將保佑您武運長久!」
「好了,說那麼肉麻的話你自己就不會打哆嗦嗎?我只是從一介賣油郎不擇手段混到守護這個位置的,哪來什麼如天之德?我老了,不打算武運長久,只想安安穩穩地過晚年就行啦!你小子年紀不小了,我給你說一門親事吧,唔,對了,是妻木家的女子,她的伯父來向我申請過,希望我能給你們做媒,嗯,我想還是徵求一下你的同意,你看……」
「館主!這事請恕在下拒絕!」
「哎呀,你今天違逆我的次數還不少,說說吧,為什麼?是還掛念著濃姬?」
「在下對濃姬公主只是兄妹之情,在下心中只有明姬一人,已經容不下其他女子……」
「我知道了,是那個明國來的女子吧?你不是說她遠在越後嗎?又不是我齋籐家的人,我可不能讓這麼不可靠的人嫁給你!我不同意!」
「可是殿下……在下已經與她有了終身之約,而且這種事……」
「這種事輪不到我說話是嗎?身為美濃守護,我希望我的家臣們關係緊密,這不僅是為了維護美濃一國的安泰,也是讓大家齊心協力,將來平定天下的一步。我道三的確年事已高,但這心可還不老,誰敢阻擋我就來試試吧!光秀,你要知道我的決心一下,便無法挽回,即使這樣,你依然還要違逆我的意思嗎?」
光秀不想答話,這種事情齋籐老頭說得出做得到,他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嫁到敵國去了,何況一個外甥,自然也沒什麼好吝惜的。此刻他腦筋千轉百轉,就是在思索如何能說服這位頑固精明,又只重利益的姑父。
最後依然無法可想,便淡淡地說道:「我明智一族的性命,都在殿下手上,但殿下要一味逼婚,在下也只有切腹一途可選了。」
蝮蛇冷冷一笑,意思是隨你的便。

「報告館主!小姐求見!」
「小姐?那個小姐?」
「是濃姬夫人啊!濃姬夫人來了!」
「還愣著幹什麼?快叫我的歸蝶進來啊!」

濃姬夫人一進來,顧不上敘父女之情,便說,「表哥你在這裡就好了,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我實在是對不起你,沒有照顧好明姬殿下……」

第五章
「表哥啊,你一定要振作啊!明姬殿下還需要你的支持……」
「哼!不就是傷了眼睛嘛!也至於急成這樣?你所珍惜的人如今已經變成廢人了,你還要為了她切腹來跟我對抗嗎?」
「不能切腹!我還要留著這條命!」光秀說了這樣一句話,就跑出去了。
只剩下道三和歸蝶在屋子裡,面面相覷。

「女兒啊,你給他說這樣的消息,不是要害死他嗎?」
「父親啊,我出嫁三年了,您還是沒一點變化啊!」
「是嗎?我還以為我已經衰老了不少呢!你這次為什麼回來?」
「為了還一個人情。也為了自己的未來。」

「孩子,你太天真了!這是什麼時代啊,你居然相信那些虛幻的感情?我來告訴你吧,男女之間相愛,不過是為了利益而結合在一起的。如果是迷戀美貌的男女,只是癡迷於皮相,一旦色相衰弛,還有什麼情愛可言呢?而譬如組成家庭,是為了共同守護財產所組成的,既然戀愛的目的是婚姻,婚姻的目的又是擴大和傳承財產,那麼人和人的感情,與利益權衡起來,就根本不重要了!只要合乎利益,自然就會走到一起,反之則不行。你這樣鼓勵光秀去娶一個殘疾女子,只能讓他們兩個都痛苦!如果一開始就不相信,就不會有受騙時的痛苦,變得冷血,也是為了維護最值得寶貴的自己的手段吶!」
「您這樣想,我也沒什麼話好說,但是父親是人人畏懼的蝮蛇,也是人人討厭的悲哀的孤獨的蝮蛇吧!」
「哈哈……真是尖刻啊!真是我的好女兒!」

「不管怎樣,我本來是打算請父親為光秀做媒的……」
「叫光秀娶那個又醜又瞎的婆子?」
「現在不是了!」
「那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們來打一個賭,我想他最終還是會服從我的脅迫的,你的意見是相反的是吧?我們拿什麼做綵頭好呢……」
「如果父親輸了,就去和我的夫君見上一面吧!我與夫君都認定,光秀會娶這個女子的!」歸蝶像是早就想好了似的。
「你這次回來,到底是為了什麼?」道三警惕地問道。
「為了兩家和睦!也為了讓有情人不至於遺恨!」濃姬的態度十分鄭重。
「你是在說光秀,還是說你自己?」
「您說呢?」
「我明白了!我蝮蛇,會用盡一切手段的!如果你輸了,我就可以認定這種情感是虛假的。只要光秀答應了娶我家臣的女兒,我就將他囚禁,然後揮兵掃平尾張,殺死你的丈夫和那個明國女子,然後我會把你嫁給光秀,讓他做我的女婿……既然感情不可信賴,那麼一切可利用的條件,都如此順理成章,你做好接受命運的準備了嗎?」
「女兒無怨無悔,不過這次,您輸定了!」
「好!從現在開始,你都不許見光秀,也不得對他傳遞任何消息!」
「任憑父親您如何欺騙壓迫他……女兒絕不開口!」
□□□¤□自¤由¤自¤在□¤□□□
接下來的日子裡,明智光秀度過了他一生第二黑暗的階段。寄居在不破光治家裡的他,每天都有齋籐家的重臣來拜訪,所談到的不過是人生與婚姻的關係,來賓們幾乎眾口一詞,說法卻千姿百態。有的以為齋籐大人的老虎屁股摸不得,既然他要求了你的具體做法,就請照辦吧;也有的認為娶妻生子是人生的樂趣所在,找一個滿臉麻子還多倆黑窟窿的女子,以十兵衛你這等相貌,不覺得太虧了麼?
不論是哪種勸說,光秀都一笑置之,他此刻最焦急的是,如何能去見心上人一面。
齋籐道三得到回報說勸說無效,光秀根本不談這個問題,氣得他暴跳如雷,向光秀宣佈了閉門思過的處分,又派了人在不破光治的宅邸周圍日夜巡查,連光治家的人出門都被嚴密地看守起來。
不破光治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夙夜憂歎,那種被連累了的苦悶全都寫在他那張浮腫的臉上了。他也曾進城去求情,希望道三撤去在他家周圍的巡查,但被徹底地拒絕了。
「我是光秀的姑父,我當然是為了他好!年輕人一時意氣用事是難免的,但時間一長,他就會明白什麼是他想要的!」道三如是說,「我並不想害他……希望你能夠理解。」
不破光治只好表示理解,但轉念一想,美濃大人說得也沒錯,珍重過去的承諾固然是值得敬佩的事,但為了那樣的女子,是否太不值得了呢?
他回來把這個疑慮向光秀闡述,光秀只是淡淡一笑,說照顧她一輩子,是自己早就想過的問題,不論她是否健康。至於是不是意氣用事,自己早就想清楚了,那不是意氣用事。如此而已。

齋籐道三得到了這個回答之際,微微露出了笑容,告訴侍從,去請一個人來。

「明智大人,外面有人求見……」
「又是那些來勸我不要頂撞齋籐大人的人嗎?還是算了吧……」
「正是一個這樣的人來求見!!」不等小廝回復,怒不可遏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門被拉開,外面站著兩個女人。
為首的是個身材妙曼的尼姑,身穿白衣;後面跟著的,是個雙乳低垂大腹便便的尼姑,身穿緇衣。兩個尼姑都遮著臉,但從身材上便能看出巨大的差異。
白衣尼姑小步趨入堂中,坐在光秀面前,從懷中取出一把利刃,用白絹墊著,放在面前。
「請光秀大人用這把刀殺了老身吧!」

「母親大人……您這是……」
「這是什麼?難道你還不明白嗎?因為你頂撞了齋籐大人,我們明智一族都要受到處分,這是武家的常態。與其死在亂七八糟的人手上,還不如讓我的愛子親手殺死我,反正我們的死亡,都只不過是因為你堅持要娶那個女子罷了!」
「母親大人,您不要逼我啊!」
「我是認真的!」尼姑說道:「你父親去世時再三告誡你要恪守武家之訓,振奮我們的家門,我時常也在想幸好生了這麼個兒子,或許有望實現你父親的夙願。而今你為一個女子,敗壞自己的前程,這讓本來已經出家,心如死灰的我,簡直如再受了一番地獄之苦一般。有你這樣的兒子,我還不如早點追隨你父親於九泉之下,只是沒有面目見他啊……」
「母親……」
「難道你不能委屈自己一下嗎?你是明智一家的主人啊,你忍心看著一門老幼,因為這樣莫名的禍事,就斷送性命嗎?如今是叫你放棄一個被毀容的女子,去娶一位名門淑媛啊!別說是這樣,為了家人的性命,就是條件顛倒過來,你也應該毫不猶豫地去接受啊!這才是一位堂堂的武將的做法啊!」
「是道三殿下讓您來的?」

尼姑愣了一愣,旋即搖頭,「老身是不想活了,來最後見你一面的……你怎樣選擇,是你的事。哪怕到最後你既不能如願以償,全家又因你而死……到最後我們身敗名裂,卻又一無所獲……」
「母親你這樣說,孩兒還有別的路可走嗎?」
「那個女子真的有那麼好嗎?為何要為她堅持到這種地步呢?」
「孩兒喜歡她,只是一種前世相識的感覺,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有時看到她傷心落寞的樣子,就希望能夠陪在她的身邊,幫她驅走憂傷和困惑,如此而已。」
「那麼,就因為你這種毫無來由的保護欲,要搭上明智一族上千人的性命嗎?」
「母親,這不是毫無來由的……我喜歡她,這就是理由了!」

「好,你就眼睜睜看著我死時的樣子吧!」尼姑抄起了利刃,朝著自己的咽喉,閉上了眼睛。
「母親大人!」光秀飛身撲過來,壓住尼姑持刀的手臂,大聲喊道:「您不要以死相逼,我答應道三大人便是!您先放手!」
「你說什麼?」尼姑鬆了一口氣,但沒得到他確認的答覆之前,手還死死地攥著匕首。
「我說我答應道三大人,我不會娶明姬的!我的婚事,任由他安排了……」
「太好了……太好了!明智一族就得救了!真不愧是我兒子。」尼姑丟下手裡的利刃,一把抱住自己的兒子,撫摸他寬闊結實的後背,語氣裡都是憐愛。

「我總不能眼看著母親您死在我面前啊!」光秀臉上泛起輕鬆的笑容,出著神自言自語道,「看來沒法完成對明姬的承諾了……不過在成親之前,我若出了什麼意外,我指的是並非自願的死亡,而是出於什麼意外,比如落水,或誤食了什麼有毒的東西的話,道三大人應該不會怪罪母親的吧?也應該會保全我明智一族的性命了吧!」說完便站起身來,緩緩朝後面走去。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尼姑勃然大怒,「你就為了這件事輕賤自己的生命嗎?特別是對十月懷胎辛苦養育你二十多年的母親說這樣的話,你不覺得殘忍嗎?」
「唯有如此,才能顧全雙方的恩義啊!母親大人,請您原諒!」
「不可饒恕!這樣的你我絕對……絕對不會饒恕!你若是這樣去死,是一定會下地獄的!」
「如果不死,才是真正的地獄。」光秀轉過身來,努力地想笑,但早已淚流滿面,「明姬曾有過一個心儀的男子,與孩兒面貌酷肖,雙方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卻因對方母親的反對而失敗,於是各自生活形同陌路。孩兒本想為她完成此生的幸福,但又敗在了母親手上,現在想想,這未嘗不是宿命吧!」
「你……」尼姑一陣眩暈,搖搖欲墜。身後那個穿緇衣的尼姑趕忙搶上前扶住她,同時用蒼老哽咽的聲音說了一句,「明智大人,世上父母愛子女,遠比子女愛父母更深,請你多記得自己對不起母親之事……就為了一個毀容之後的女子,放棄那些漂亮的女子,未免太不明智了!」
光秀看著這個尼姑,過了半晌才鄭重地說:「我知道了!不過請記住一點,無論多麼漂亮的女子,早晚都會變成您這副尊容的,所以容貌並不重要。我已經答應了,請不要再多說了!」

第六章
「道三大人,青蓮院大人求見。」
「快快請見!」齋籐道三得意地看了一眼濃姬,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從青蓮院那裡得到確認的好消息了。
青蓮院比丘尼出現在門口,小步趨入,兩袖一開一合,坐在道三面前。將手裡的利刃和白絹放在地上,朝道三的面前推了推,說請道三大人殺了貧尼吧!
「這……你這是什麼意思?」
「貧尼之所以答應道三大人去勸光秀,只是為了確認他對明姬的心意到底如何。現在我已經確認過了,明智家的族長是光秀,他決定的一切,我作為明智家的一員,將會無條件服從!所以,我想他雖然答應不娶明姬,但卻在籌劃自殺的事宜,這樣下去,違逆道三公的意旨是早晚的事,您盛怒之下一樣不會放過我們的,不如就死在這裡好了!看在親戚的份上,您總還不至於讓老身暴屍荒野吧!」
「你……難道你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明智一族滅亡嗎?」
「明智一族的存亡,在大人而不在光秀,更不在老身。家臣們無辜,希望道三大人饒恕他們,使他們繼續為美濃效命,但明智的親族們,自老身以下,相信都會為光秀而自豪的!不為強權所迫,堅持自己心目中的道義,哪怕殞身亦不為恤,這是明智的家風,雖然是女子,也一樣懂得堅持!」
「你不怕死,難道我還怕你死?」
「所以請道三大人拿起那把刀,將我刺死便好了!」

齋籐道三的濃眉倒豎,顯然是被這個尼姑給激怒了,上前一把抓住刀子,一手按住青蓮院的肩膀。只要他心念一動,這刀隨時可以刺下來。
「父親!」濃姬在旁驚叫一聲。「您還不肯認輸嗎?」
「認輸?我又沒輸!光秀他不是答應了婚事任我安排的嘛!對吧,青蓮院?」
「的確說過這樣的話。」青蓮院點頭。
「父親大人,您這樣做的話,就太不知羞恥了!」
「可是這樣才是真正的蝮蛇啊!哈哈哈……」齋籐道三笑得臉上的皺紋都綻開了,放開了青蓮院,把刀也丟到一邊,重新坐下問道:「青蓮院,明姬是怎樣一個女子呢?你知道嗎?為了這樣一個陌生女子賠上了性命,這可太令人惋惜了呢!」

「我想,」青蓮院不慌不忙地說道:「我不得不說,她是一個牌技很差的女子。」
「啊哈?」
「而且要是她知道了,道三大人您這樣給她的事情使壞,恐怕要罵您一個狗血淋頭才罷休啊!」
「我好歹也是她的長輩,她居然要把我罵到狗血淋頭?」
「何止!她罵過北條幻庵、毛利元就……跟武田晴信的正室三條夫人吵過架、陪長尾景虎的姐姐搓過麻……就我親眼所見之事而論,稻葉良通大人那個攪得全家不寧的快嘴小妾,如今出家做了我的鄰居,因為摘了我家伸過院牆的李子,被明姬罵得三天不敢上街,明姬乾脆砍了小半棵李子樹,隔著院牆給她扔過去了。第四天天不亮,在我家門口偷偷倒了一盆髒水,結果明姬又罵了她兩三天。」
「唔,那位夫人都被她欺負成這樣嗎?聽你說來,還是個不好惹的女人啊!」
「是啊,否則為什麼會受傷呢!是親自上戰場,擺弄種子島造成的吧!」
「唔,配給光秀那個慢性子,也的確不錯。可是,你們真的打算讓光秀那樣的小子,娶一個毀容了的女子嗎?」
青蓮院眼圈一下就紅了,沉默了一下說,只要光秀願意,她是沒什麼意見的。

「歸蝶!」齋籐道三的臉色十分難看,沉聲問道:「跟你家那臭小子見面,在哪裡比較好?」
「父親,您認輸了?」濃姬喜出望外。
「別說那麼多廢話,回答我的問題!」
「……是!……在兩國交界的正德寺比較好!」
「別高興得太早,我還是會用我蝮蛇的方式的!」道三不耐煩地站起身來,埋怨道:「我一世英名,居然敗給了你們這幾個女人!」轉身又對青蓮院道:「告訴你們家光秀,先別忙著自殺了,叫歸蝶快將那個吵架達人送來,他愛娶醜女,我就罰他今生不得再娶側室!哼!」說完搖搖晃晃背手踱進裡屋去了,在他身影轉過拐角的時候,兩人似乎還聽到了一種聲音,好像是賣油郎唱的輕快小調。
青蓮院和歸蝶對視一眼,強忍住了笑意。

半個月後,明智家的婚禮辦得十分不隆重。大家都知道這不是受道三大人祝福的婚姻,再加上據說新娘很醜,被種子島的火藥炸傷了臉的,不論怎樣遮掩,應該都不太好看吧。
「明姬,你來了!」光秀急切地想揭開新娘的蓋頭,看看她傷得怎樣了,但卻被眾多女御給攔住了。
「不論您如何著急,婚禮上千萬不要毛手毛腳的,拜託了!」
「我不是著急那個啊!我只是想看看明姬的傷要不要緊……」
「沒關係的,已經都結痂了!這個蓋頭千萬不能這個時候掀開……客人還都在的……」我說。
「現在哪有什麼客人啊?我們這個婚禮會有什麼客人來嘛!再說你把臉遮起來怎麼行?」
「這是中國的風俗,只有入了洞房,才能由丈夫親手揭開,新娘是萬不能在賓客面前露臉的!我們是到處去參拜賓客,不像你們是坐在那裡等別人參拜的。」
「那……好吧……你看不見的話自己要小心,諸位夫人們,就拜託你們了,要始終扶著她啊!」「這個不用大人你嘮叨了!我們會小心的!」


婚禮


在一片莊嚴肅穆中,我的婚禮在慢慢進行著,終於走到了這一步了啊!漫長的曲折的情感之路,終於走到盡頭了。十兵衛的那些話,濃姬能轉達的都轉達了,最後她總結道:「事實證明,這是一個讓我們大家都不會失望的男子。你就從了他吧!」我頷首表示贊同。因此,濃姬殿下算是我的媒人……
當年在相模,北條氏康對我說,等你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再回來看我吧,那時就會把我當成一個非常難得的長兄的!
當年在安藝,毛利元就對我說,你把我三個兒子都給弄成了斷袖,我要詛咒你嫁給一個直男!直男!直男!
這些過往,此刻回想起來,不由得讓我會心一笑。緊閉著眼睛,又好像看見武田晴信左手抱著三條夫人,右手撫摸著源助,煞有介事地對我說,你總算跟那個臭小子在一起了,你真實的心意,還是我逼他做男寵時表露出來的呢!如今你喜酒也不請我喝一頓嗎?然後長尾景虎在旁邊恨恨地說,他們定情可是在我越後的冰雪之中,有你這色情狂什麼事兒?別在那裡臭顯擺了!有種過來決一死戰!

「濃姬大人駕到!」隨著一聲通報,濃姬夫人的聲音響起:「表哥能有今日,實在得來不易,小妹在這裡祝你們白頭偕老!」--唉,總算有個能稱得上是朋友的人來了。
但是這個婚禮對我來說,卻十分成功。雖然一直以來沒有什麼表示,他能為了娶我,可以不惜付出生命的代價,這份感動的確是令人回味悠長的。你說我傻也好,說我虛榮也好,可試問哪個女子不懷有如此的夢想呢?

賓客散盡,一場熱鬧。我坐在臥室裡,身邊只有他相伴,時間寂靜如水,我心亦如水。
「明姬,現在可以揭開蓋頭了嗎?」他拉著我的手,竟是有些不安地問我。
「不要著急,你真的不後悔娶我嗎?」
「怎麼會?終於能名正言順地照顧你了!我高興還來不及!」
「即使我毀容了也不後悔嗎?」

「……只能怪那南蠻的妖法害人!讓這種不幸降臨。不過,在下倒認為這是個因禍得福的好機會呢!再說,我早就說過,即使你受了傷,我也會照顧你一輩子的!這一點不是因為憐憫或者責任,是一旦少了你,我就不知該如何是好!有時我也在想啊,這應該就是緣分吧!你長得什麼樣子,我根本就不在乎!」
「哈,」我壓粗了嗓子說道:「是誰說不論是何等美女,早晚要變成我這副尊容的?」
「啊?你怎麼知道?難道那個老奶媽是你扮的?」
「裝上假肚子和假乳房,就可以扮出那種效果了!而且……」我一把掀開這礙事的紅布,「我將要從現在這副樣子,變成那副樣子,怎麼樣,覺得心理落差很大、很鬱悶吧!」
「你……你沒有受傷?……這真是太好了!不對,你一直在騙我!」他假裝生氣不理我。
「一切都是為了考驗你嘛!我要把下半生的幸福托付給人,這筆買賣可不能做賠了!再說,濃姬夫人也想看看,你對我到底有什麼不同吶!」
「那我做得合格嗎?」他嘟著個臉問我,一副極為不快又惹人憐愛的樣子。
「滿分!」


尾聲


新婚之夜,免不了要纏綿。朦朧的燈光裡,我從未見過這麼好看的男子,依偎在他的懷裡,時間像五彩的果凍一樣凝固住了,我們在那個有限的空間裡,盡情享受兩情相悅的浪漫。
他的手伸向了我的衣服,忽然停住,表情嚴峻。
他轉身去黑暗裡抽出一柄雪亮的長刀出來,一手抱住我,將刀橫在胸前,對著屋頂大聲喊道:「什麼人?出來!」

「明姬大人,我是小太郎啊!氏康主公祝賀你新婚之喜!叫你有時間去小田原看他!賀禮我留在你們房樑上了!」
「明姬大人,毛利家的各位大人也祝賀你新婚之喜,恭喜你嫁了個直男!以後一定要不多不少生三個兒子啊!賀禮我插到左山牆的第五塊磚裡了!」
「明姬大人,武田家恭賀新禧,晴信殿下很喜歡您作的詩啊,請千萬不要因為生活太幸福就放棄創作啊!賀禮我埋在瓦的下面了!」
「千崎也祝賀殿下,賀禮景虎公已經給過了,我就不再給了。武田家的忍者別跑,看鏢!」

……
這個時間來祝賀,如果光秀不喝問的話,估計他們也未必會吱聲吧--想到這一點我就冷汗,冷汗。
光秀倒提著劍走出去了,站在門口朝上面仰望,半天也不進來。
「這些人……居然……說得都是些什麼話嘛!」我小聲嘀咕道。「你幹嘛呢?外面露水重,快進來!」
「真沒想到啊真沒想到……我們家的房子,居然能藏這麼多人啊!」


【全文完】

番外
這是黃梅時節難得的晴天,坐在天守閣上泡一杯清茶,窗口有風送入,閒持一卷小書,等待著丈夫歸來。
今天,已經是六月十三了,眼看月亮就要圓了,比我預計的日期晚了整整十一天。
我倒並不怎麼在意是否在那一天,三十年來的每一天,悲歡離合都是生活的一部分,但我的每一部分回想起來都是甜蜜的。我們的生活就像點滴彙集成的江河,在不停歇地奔流,永遠地奔流。因為它沒有盡頭,源頭似乎也就不那麼重要。
家臣們都瞞著我準備著忙碌著,卻故意保密,偶然問起他們為何要招攬許多藝人到城裡,他們也只說為了慶祝消滅武田家。我知道他們在準備什麼,為了不讓他們掃興,權裝作已經忘記了自己結婚的日子。
儘管如此,我還是期待著他在那一天給我驚喜,默默地、靜靜地等待著。但是,那天遲遲沒有到來。

陽光斜斜地射入窗子,在森林裡投下一束束斑駁,蟬唱得累了,暫歇了聲響,一切都沉浸在暮靄霞光曖昧的籠罩之下。城下的人們結束了一天的工作,陸續回家吃晚飯,炊煙瀰漫起來,一切都在忙碌中寂靜著……
一聲刺耳的槍響,劃過了小塊平原的寧靜。從城堡到山下的市鎮都開始騷動起來,我聽見無數的腳步聲,在室內的木地板上跑來跑去發出噔噔的聲響,這種忙亂絕對不是正常的。
彩畫的屏風後面繞出幾名武士,說,敵人已經攻到這座城了,請夫人趕快避一避。
我不明白,這裡處在我們領土的中心,周圍又都是織田家的人,怎麼會有敵人。
他解釋說,「請夫人到您的外甥左馬助大人那裡去吧!坂本城或許還安全一些。」
「為何要到那裡去?我丈夫呢?」
「公方大人已經去世了……」
公方是對幕府將軍的敬稱,可我的丈夫並不是幕府將軍。而且,去世這兩個字,是什麼概念?
我愣住,一時沒想明白,等我想明白了,卻又覺得渾身冷透。只覺得天旋地轉,平白無故消失了這麼多天,又平白無故地死了,這我是萬萬不信的。
「他是怎麼死的?」我抓住離我最近的一個武士,突然這樣做把他嚇了一跳,但我只是想撐住自己不要跌倒。
「他在天王山的戰鬥中敗北,撤退時被沿途的土人偷襲刺死……您也知道,那些農民就愛偷襲落敗的武士,用他們的頭顱去換賞金……那群混蛋!他們根本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居然對大人下手……」

他居然敢這樣就去死?我問自己,但是得不到任何答案。說好要慶祝成婚三十週年,可他居然食言,又是以這樣的方式。他平生第一次對我食言,但我卻永遠沒機會質問他要他給我解釋。

「敵人已經迫近這座城了,請夫人趁此機會趕緊離開……」我醒來後聽到的第一句話,又是在催促我離開。
「夫君已經不在了,我還逃到哪裡去?」第一次感受到毫無依靠,在有著兩萬多人的明智家,有著四個兒子和一個女兒,我畢竟還是孤身一人。
「大人臨終的願望是夫人能夠活下去,他一再叮囑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請夫人節哀,盡快打起精神來跟我們走吧!」
我木然地搖了頭,即使是他臨終時的願望,我也不可能去完成。這裡是屬於我們的城池,是我們親手興建起來的,城牆圈起的範圍是幸福的領域,它可以被燒燬被夷為平地,但永遠不會陷落。即使是死,我也要守護這裡。
那些武士搖了搖頭,滿臉悲憤地退下了。這是樹倒猢猻散的時候,有些人要去自殺,有些人要去逃命,也有些人要去投降……總之只有我一個人枯坐,無所事事。

日子過得頗為習慣了,開始我們還被迫離開家到處流浪,過著寄人籬下的日子,在窄小的院落裡跟家臣們合住。誰也想不到後來的幕府將軍當時也跟我們一樣,在越前國的朝倉家做食客,就住在我們的隔壁。一心要恢復幕府權威的他苦無軍隊撐腰,我們便向他介紹了織田信長……
搬到美濃的那天,他流著眼淚感慨說終於回來了啊,這是我們結婚的地方啊!我們走了無數的地方,碰了無數次壁。最終還是出仕了織田家,回到了身兼美濃尾張兩國國主的信長這裡。小女兒不知道什麼叫家鄉,但看到了自家新房子寬敞明亮,院中種上了艷麗的楓樹和桃花,還是很高興地說她喜歡美濃這個地方,那稚嫩的聲音和誇張的表情,引得大家都哈哈大笑。
後來我們有了自己的城堡,這是我萬沒想到的事情。一貫沉穩的他,居然也急匆匆地跑回來,把我舉向空中,大聲說老婆你絕對猜不到,我們有自己的城堡啦!你想建成什麼樣的,我們一起來設計吧!
那座城堡坐落在琵琶湖之濱的坂本,緊鄰著漸次恢復了繁榮的京都,面對著大海一樣的琵琶湖,有著青白色的磚石和夢幻般的倒影,有時我騎馬緩緩走過跨越護城河的虹橋,覺得很是自豪。那時他是織田家臣裡的第一位城主,平時在京都工作,負責主家和朝廷、幕府的聯絡,女兒也是那時出嫁,嫁給了一個姓細川的很不錯的小伙子。
與此同時,織田家也以疾風烈火之勢擴張,平定了近畿一帶。當年名不見經傳的尾張的大傻瓜,已經成了威震天下的大人物,連手下的重臣,也都成了威名赫赫的一方雄主了。

可是如今一切都變了,變得不成樣子。威名顯赫的天下人織田信長在本能寺被攻殺;明智光秀成為畿內之主,並且被朝廷冊封為征夷大將軍,開設明智幕府;秀吉從西國僅用了三天時間殺回,集結了三萬大軍,於天王山與一萬六千明智軍交戰,光秀不敵敗走,被戮於途中……
六月初二,三十年前我們成親的日子,當時濃姬夫人還來祝賀……但今年的那個夜晚,她與丈夫織田信長一起,葬身在本能寺的火海之中,圍攻他們的軍隊,正是明智光秀指揮的。

如今我們所居住的城堡,早已不是原先的那座。
後來我們離開了湖畔那座城堡,遷移到了京都西北部不遠的山中,是受信長之命來征服這裡。
戰鬥是武士的宿命,但殺戮卻不是--自從看過伊賀的戰場,光秀就常常這樣說。伊賀是我們的主公織田信長的敵人盤踞的地方,如今已經變成了一片焦土。他給我講那裡到處都是插在削尖了木頭上的人頭或者手腳,女子們被凌辱之後光著身子,身上插著長矛躺在曠野中,一想到那些家庭,就覺得自己作為一名武士,是在作孽……
即使是為了安定天下,也並不需要殺死那麼多無辜的人啊?否則安定天下的意義何在呢?凡是對大殿下稍有不順從的人,就被橫加誅滅,這未免太殘酷了啊……
所以對這片並不廣闊的土地,他盡量策反、勸降、對峙……用了足足三年時間才磨下來,而這期間其他的家臣們已經征服大片的領地,又有很多人成為了城主,甚至超越了光秀。
即使是苦戰了三年,終於勸說對方答應了臣服,光秀以名譽擔保對方投降之後無性命之憂,並送母親青蓮院入質敵城,陪同對方的兩兄弟來到信長的居城。信長以為對方反覆無常,直接將兩兄弟斬殺,雖然光秀快馬趕回並全力攻城,想救回母親,但終究晚了一步。
婆婆臨死的時候說,為了消除戰爭,做一點犧牲也沒什麼,只是有點可惜沒能真正減少殺戮。這的確是母子連心,光秀回來給我講,說對不起母親,我們倆都欷歔了很久。
或許是作為補償,所有新打下來的領土全都封給了我們,在坂本的那座城,也依然屬於我們。
自那以後,他消沉了很長一陣子,之後又似乎格外珍惜和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出征回來總要帶各種各樣的禮物,抱著小兒子們逗一逗,跟大家一起喝酒的時候,也偶然會說人生期望不要太高,要懂得知足,如此就足矣之類的話。

是啊,人生如此足矣。
這座修在山上的城堡,一樣的夢幻美麗。和家臣們共同生活,像莎士比亞的戲劇裡描述那樣,男人們打獵飲酒,女人們聊天歌唱,住在勃艮第式的森林裡,這座樂園隨便你如何折騰,彷彿時間都是樂園之外的過客,生活在這裡面的人永遠不老一樣,讓人暫且忘記那痛苦的經歷。
但我們的確都老了。他的額頭已經變得光亮,皮膚也鬆弛下來,不變的只是那溫和柔美的話音,總是娓娓道來。至於我,就如成婚當夜他預言的那樣,不需要戴假肚子假乳房就已經很豐滿了,不論我如何想保持美麗與年輕,但總是時間的敗將--但話說回來,對於這樣的我來說,並不缺乏活力,年輕人的那種美麗對我來說沒有一點多的好處。
轉眼都已經三十年了……新婚的時候彷彿就在眼前。那個紀念日越迫近,就越覺得當年的一切都歷歷在目。
他然後就坐在台閣上對著平靜的湖面,拉著我一起回想。

然後信長派人來邀請他去一趟,他去了半個多月,回來之後臉色很難看,額上還有傷痕。
我問他發生了什麼,他不肯說。只是歎氣說,畢竟能有今天,是多虧了主公。要不是明姬你預先知道他是最有前途的人,我也未必會來投奔……
事後我回想起這番話,的確他投奔信長是我攛掇的,但我並不知道,歷史上殺了信長的叛將,叫明智光秀。
我聽了很是黯然。又去找人打聽,原來是信長宴請德川家康,要光秀主持安排宴會,這種外交場面是少不了他的,結果借口魚不新鮮,用盤子砸傷了他,斥責他消極怠惰,悠遊度日,辜負期望,要他立刻率軍去西國進攻毛利家。
我們一起歎氣,他說,無論如何到六月初二之後,再行出征。那天是我們的最後一面。

沒想到,因為嚥不下這口氣,他就做了這麼衝動的事,把我們的生活我們的幸福全都拋閃,甚至不跟我商量,十幾天毫無音信,這一點我絕不原諒!
站在火藥庫前舉起火把的時候,眼前忽然浮現過往。

這情節像賣火柴的小女孩麼?火是聯通神奇世界的西洋鏡,在虛幻的光彩裡我們總能看到消失了的美好場景。我到這裡來生活了近四十年,都是為了什麼?剎那間我明白了,這不過是一場夢……在短短十天裡結束的夢。
那天值完夜班正準備回家,外面忽然拉來一位車禍傷員。把他從救護車上抬下來的時候,血已經浸透了擔架,那個人軟塌塌地像個癟了的氣球,但從垂下來的雙腿可以看出他定然是個身材高大的人,但顯然從小腿髕骨以下骨折,那種扭曲像是中間折斷的茄子一樣的腿,不是健康的人所能達成的。
雖然見慣了受傷,但這種程度的還是讓我觸目驚心,夜班的睏倦一掃而空,趕快安排了搶救,同時催促我們主任快來。
肋骨和髕骨多處骨折,其中有一部分折斷的骨骼刺入內臟,這樣子不像是正常的車禍,倒像是倒在地上,身體被車碾過一樣的。
傷者是在入城的公路上發現的,只能從身份證上辨認身份,但這個名字卻讓我頗震撼。那個我多麼熟悉的名字,照片也從旁佐證。
他鄉遇故人本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但萬沒想到是這樣相遇……我親手戴上圍巾的部位已經全是血污,當年為他買衣服時一掌一掌度量過的手臂和腰,已經全都失去了活力。那個把我背起來讓我可以輕鬆投籃的大個子,已經變成了一攤破碎的骨骼和肉。
當我知道傷者不偏不倚正是當年打賭來說愛我的名人同學時,他剛好身覆白被單從急救室裡被緩緩推出……從當年那次之後,我再不曾問過有關他的事,也再沒有哪個同學敢在易怒的我面前提起他。他就那樣輕易地被我從認識的人的名單裡劃去,彷彿從來不曾有過的這個人,如今陰差陽錯地躺在我面前。
事情過去那麼多年了,看見他這副樣子,我還是忍不住捂著嘴,把哭聲都憋在了喉嚨裡。
通過同學之間七搭八搭的聯繫,我通知了他的家人,他父親開著貨車轉來我所在的城市,抱著兒子的屍體大哭大罵了一場,罵這個兒子不爭氣不懂事,罵一個老父親痛失愛子時該罵的所有話。
然後他父親打電話安慰老伴,回頭來又感謝我,說還是同學們可靠啊!都畢業這麼多年了,沒想到這個時候還借了你的光,說了兩句又罵兒子沒出息,因為高中跟一個女同學談戀愛,被甩了之後耍驢脾氣聯繫好了的大學都不去讀,學了開車跑運輸,又不好好幹,跟一群狐朋狗友做打架鬥毆的事,早晚有今天,但可憐的是他媽……
我也不知道接下來我是如何安慰的他,並把捧著骨灰盒的他送上了回家的路。走進醫院之前我撞上了一輛車,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但我彷彿明晰地從空中俯瞰躺在地上的我,想著欠別人的總算還清了……
再醒來之後,眼前就是幽深的森林,跟我現在住的地方沒有什麼區別,好像一切記憶都可以甩掉,好像我又重新開始了幸福快樂的生活。於是在這裡,沒有遇到好小攻的班長同學找到了合適的人,被媽媽完全掌控的陳晨學長也變得有主見了起來,總地說來,這都是我美好願望的實現,啊,難道這都是我的夢幻嗎?

「夫人您要幹什麼?千萬不要啊!」外面急迫地跑進來一個小伙子,滿臉煙塵和血漬,一下跌倒在火藥庫的門口。「大人有令:要您活下去!」
這是光秀身邊隨侍的護衛,我一時下不去手點火。
「在下……在下從殿下身邊奔來,就是為了傳達殿下的遺願啊……」
「勝四郎,你說吧,我聽著。」
勝四郎說著,從懷裡拿出一封信,染透了血污,「這是將軍先前寫給您的信,但一直揣在身上,臨終時托付我轉交的……」
我拿過信,上面浸透了親人的血漬,眼前就浮現出他騎在馬上的情景,路邊草叢裡潛伏的人突然躍起,長槍刺入他的胸肋,他從馬上跌下來,揮刀逼退對方,坐在地上喘息……這種情況未必會馬上就死,他躺在地上的時候會想些什麼呢?我知道,我全知道。為了守護平和寧靜的美好生活,他終於冒天下之大不韙,做了這樣的事情,未來的人會說他是叛賊、唾棄他、厭惡他、鄙視他……但是,就像親手殺死他的農民也茫然不知,他與他們,與每一個普通人,懷有的是同樣的理想呢!

吾妻鑒:
比來辭京將征山陰,然意在家中,是上方有命不得不從耳。本擬六月初二歸家小聚,不意遷延征程,為右府(按:指信長)所惡,遂褫奪領地,遷於西國,命剋日啟程舉族播越,無分老幼,不得怠宕。覽命之餘,涕零終章,因思光秀有何德能而為明智一門所仰賴?小大戰以百計,今竟以一眚獲咎,闔門受難,使嫠婦弱子罹於刀箭干櫓,何異委群羊於猛虎哉?君為我婦凡三十年,尺寸之地,片瓦之城,皆得來不易,君所知也,自謂浴血不稍退、戰不旋踵而聊得勇名,無非欲使宅牆之內安堵,妻兒無凍餒之患。一再忍讓,未有所終,寧使吾老夫老婦跋涉山中,以憶新婚舊事乎?思之再三,乃與右府不可共存。
於是仗劍入京,麾旌洛內,於本能寺外逆濃姬夫人,駐馬語舊事片刻,臨此嗟歎,莫不悲悼,言訖分鑣,各歸其陣,諸君奮力,右府焚於殿中,濃姬夫人亦從之。是時京洛草定,光秀本欲自刃,以解恩仇,奈諸君環繞勸諫,言謀定大事不可半廢,且強梁環伺,京洛之民倒懸,此時不戰則妻子皆為虜臣,若非為此,吾豈以圖功名故而背恩顧之主乎?固知躬行反叛,為人所不齒,寡助之至,親戚所畔,敗亡有日,惜與君不得共患難耳!乃強自詔命傳檄,邀集戰力,姻親女婿有所不至。築前(按:指秀吉)自西國返,吾始倉促應戰,自謂弱冠以來久事戎機,未及今日之欣悅慌亂兼有之態,遂命筆成書以備不虞,若身戰死,則無片語只言遺君,豈不悲哉?
吾與君識於亂世,陌路相逢,遂結情好,少壯同游,至於白首。謂君自海西而來,有上國之態,逢時自安,體亮心達,此中風儀不俗。然情不繫乎所欲,憂愁時結,吾所不忍見者,愚以為君子立世宜成路人之美,況乎所愛?幸得君不棄,相扶三十年餘,雖紅顏相倚,皓首分離,亦不為憾也!君與吾皆在暮年,亦曾登城拜地,裂土分茅,聲傳天下,且舉案齊眉三十載,營建之樂,悠遊之樂同在,夫復何求?
昔年右府在安土,吾與君在坂本,築前在長濱,滆湖相望,馳馬一餐而至。吾本欲俟天下底定,與右府、築前為鄰,永為翼蔽,城頭鼓笛,吟誦相聞,豈不樂哉?然終事與願違,天下擾擾,不得獨樂,右府亦不與吾,吾寧死於是,豈死於功名哉?吾一人死此足矣,君其節哀,東走北條、上杉,西走毛利皆可,無自輕生,以失吾之僅存。
倘有來生,吾將俟君於美濃山道之客舍,初逢之處,斗笠為憑,褐衣為記。
光秀絕筆

太自私了!不可能讓你那麼自私!我微微一笑,把信收在懷裡……

那天夜裡,隨著火藥爆炸,我們的幸福這座永遠不會陷落的城池,載著無盡的愉悅與遺憾,飛向天際。
三十週年遲來的禮花綻放在夜空。
在炸裂時飛濺出的火光裡,或許你會透過舒適幽靜的庭院,看見熙樂的一家人,如今他們在天國美好的家園裡相會,再也沒有殺戮與痛苦,沒有男人女人的淚水和無奈,那是一個很好的地方,所有的人都是幸福的。
這個夢,是美好、又永遠都不用擔心會醒來的。

恰如他的絕命詩所寫:
逆順無二門,大道徹心源。
五十五年夢,覺來歸一元。




山海間【http://247240.jjwxc.net
—— 早起的小攻有受吃~早起的小受被攻吃 ——

TOP

太扯了吧?!
三年走不出去,
天兵到不行

TOP

看到前面是女變男就沒啥興趣了呢
而且還是同人女= =
穿越還沒反應的

TOP

一開始還看不懂
原來是日本啊~

TOP

嗯嗯
描寫手法有點生嫩呢!!

TOP

雖然我只看了開頭…
但這文真的好妙啊!
特別是那句"為了維護中日…本文重現在開始改說中文"
真是太好笑了!
吾所背負的十字

TOP

前面寫的有點看不太懂說.....

TOP

 17 12
發新話題

當前時區 GMT+8, 現在時間是 2024-5-10 22:03

Powered by Discuz! 6.0.0Licensed © 2001-2014 Comsenz Inc.
頁面執行時間 0.048711 秒, 數據庫查詢 6 次, Gzip 啟用
清除 Cookies - 聯繫我們 - ☆夜玥論壇ק - Archiver - WAP
論壇聲明
本站提供網上自由討論之用,所有個人言論並不代表本站立場,並與本站無關,本站不會對其內容負上任何責任。
假若內容有涉及侵權,請立即聯絡我們,我們將立刻從網站上刪除,並向所有持版權者致最深切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