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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擒神》作者:李葳【完結】

《擒神》作者:李葳【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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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好熟悉、好令人懷念的味道。
  濃鬱到化不開的仙香妙氣,鑽入了五臟六腑,通體舒暢、神清氣爽,力量源源不絕地灌入手腳中,讓人禁不住想放腿狂奔……
  聽,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
  瞧,山光水色盡在腳下飛逝而去。
  的溪澗宛如騰雲駕霧般,他不停地向前奔、向前跑,越過了一重又一重的山巔,跨過一條又一條水流。
  前方一道巍峨門樓,告訴他「家」就在前方,只要越過那道門,迎接他的是花團錦簇的美景、鳥語花香的寧靜、笑容可掬的鄉親。可是他知道,自己胸口的騷動並不是為了這些——
  再奢華舒適的玉樓金殿、珠宮貝闕,也勝不了他家大人唇角一彎的燦爛。
  再嘹亮動聽的天籟仙曲,也敵不過他家大人心情愉快時,低低在喉嚨中搔出的悅耳笑聲。再風和日麗、晴空萬裡的大好天氣,也沒有他家大人萬分之一的光彩耀目。
  ——嘿嘿,等一會兒,再等一會兒,他就可以回到他家大人身邊了。
  「啊!」
  焦急的心讓他有如一陣莽撞的疾風,失禮地竄過小丫鬟的裙底。
  「哇!!」
  又差點絆了捧花童子的腳。
  「你這冒冒失失的東西,走路能不能小心點啊!另日讓我碰上了你家大人,小爺必告上你一狀!」火冒三丈的童子,在他身後舉高拳頭咆哮。
  但他實在顧不了這麼多了,他一心想快點見到大人。
  就是那兒,有著和大人美麗的金瞳相互輝映的金瓦琉璃頂,那座華貴高雅無與倫比的華屋,就是大人的居所,當然也是他的家。大人正在那棟屋宇裡頭,等著他返家。等等他一見到大人就要撲上去,還要熱情地在大人的腳邊繞來繞去,讓大人知道自己有多想念他。
  ……慢著、慢著。
  一腳放在門前臺階前,他猛然想起來一件事。低頭嗅了嗅自己的身體,他怎能帶著這一身的臭汗味去見大人呢?大人最痛恨髒兮兮的東西,不先弄得乾乾淨淨再進屋,鐵定會惹大人不高興!
  壓抑住回家的渴望,改變方嚮往花木扶疏、一片鬱鬱蒼蒼、綠意盎然的廣大園林奔去,一直到了園裡那塘幽靜鏡湖邊才停下。
  往湖面一照,止水如鏡般地映出了他漆黑黑、圓滾如曜石的大眼,高高豎起的雙耳與四肢強健修長、小腹平坦、體態勻稱的英姿。而自己光潔的短黑毛兒,也沒有想像中的骯髒,僅是經過一段風塵僕僕的旅途後,難免沾了些塵埃。
  一個縱身,他躍入湖心裡,輕鬆地在澄澈的湖水裡擺動著手腳悠遊,洗滌這滿身俗世的累贅。
  哈,這沁涼得恰到好處的水溫,真好。
  當他快樂地劃繞了兩圈,全身放鬆地倘佯在湖心之中的時候……涼風徐徐吹拂,不知何處飄來了一股醉人花香,伴著艘遊船,慢慢地接近。
  嘻嘻地揶揄輕笑,帶出一句。「我說宸龍妹子,妳家的池塘裡怎麼有條七分不像魚、三分倒像狗的黑毛魚怪,在裡頭游水啊?」
  「……您別打趣我了,丹雀公子,誰看了也曉得,那分明不是魚。」溫婉的姑娘聲柔柔地拉長一聲「噯……」,說也奇怪聲音並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他耳中。「你是誰家的奴才,怎會闖進我的龍池裡了?」
  站在甲板上朝他問話的紫衣姑娘,生得水靈水秀,被她甜美的嗓音勾動雄性本能,令他傻傻地搖著尾巴往船靠了過去。
  姑娘身畔那名衣袍上繡著槿花的輕浮男子,見狀嘖嘖取笑說:「唉呀,看樣子窈窕淑女不光是君子好逑,連黑狗兄也識貨呢,呵呵呵。」
  他發出低鳴,警告那傢夥,在淑女面前該把嘴巴放乾淨點。
  「呵呵,看樣子我惹黑狗兄不高興了呢。」男子對著水中的他伸出一手。「來呀,要是你能把我從船上咬下水裡,我就向你道歉。但你要是輸了,別怪公子我扒下你那身漂亮的皮當紀念。」
  「丹雀公子,你幹麼戲弄他呢?不過就是只畜生罷了。」
  「呵呵,宸龍妹子此言差矣,要說是畜生,追本溯源在場的咱們全是畜生,不過是比別人早些窺得天機、一步升天而已。便是妳眼中的這頭畜生,也比下界中的螻蟻們高上一等,享有千年之壽,遠遠超脫畜生界之上了。」
  真是討人厭的傢夥們。
  雖然他知道在這些「高高在上」的人眼中,自己是再渺小不過的存在,但他們也不必當著自己的面討論這個「微小」是比沙子小、還是比沙子大吧。如果他們能乾脆地說「你就是小」,也許還不那麼傷人。
  像他家大人,就不會用這種拐彎抹角的方式,他甚至可以想像出主子以不怒自威的冷峻金眸,挑起氣概萬千的秀眉,一貫的毒舌評道:
  要我們替一顆沙子裡頭,小之又小、小到不足掛齒的尊嚴著想一下?你也太強神所難了吧?
  看,了不起吧。這種直接往心口上踐踏的狠度、不拖泥帶水的刁難,唯有他家大人能做得如此光明磊落、如此俐落暢快,宛如武學高手痛快的一招見血封喉,叫人不得不心服口服。
  「咦?我認得這狗奴才!」
  伴著稚嫩高尖的童音,兩人身邊又多了個前來湊熱鬧的。
  這個有張巴掌大臉蛋、年約十歲的童子,五官生得玲瓏、擁有巧奪天工之美。他眨了眨扇狀的長睫,蘋紅的雙頰笑出小酒窩,轉頭朝著裡面一指。
  「噯,大貓兄弟,你過來一下,這是不是你家的失物?」
  同一時間泡在水中的他,也認出了這十歲娃兒——正是他家主人身邊,最值得高度戒備的損友、千年不死的老怪。別人都是越活越老,只有他是越活越年輕,據說每活一千年外貌就倒減十歲,迄今還沒有人算得出他到底活了幾千幾萬年的——黑骨大人。
  既然黑骨大人在這艘船上,那麼他家主人不也可能……
  「大貓弟,你看、你看,他是鎮日跟在你屁股後頭的那一隻,纏人到不行的狗兒沒錯吧?」
  白袍公子一現身甲板,他馬上激動地在水中揮舞四肢,仰頭長嘯。
  「嗚汪——汪汪!!」
  樊虎大人!是我,我是狗兒啊!狗兒回來了!
  他家大人晃了晃長泄而下、閃爍星光的白銀發,過分端正的超凡美貌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絲毫未變!分離的歲月顯然未曾在他家大人身上留下半點痕跡,連此刻大人臉上慣有的懶懶表情,都令他懷念到不行,淚水在眼眶中打滾著。
  「凹嗚汪汪——汪汪汪!!」
  除了熱情地再三呼叫他家大人外,他更是拚命地想爬上那艘船。
  但是,白袍公子一雙琥珀色的金瞳,冰冷地瞥過湖水中的他,淡淡地說:「我不記得收過狗為家臣,我最討厭的就是沒事也愛亂吠、狂叫,吵得要死的犬類,又怎麼可能容許他跟著我。想必是你記錯了吧,黑骨兄。」
  道完無情的話語,白袍公子翩然轉身。
  等等——樊虎大人,您怎會忘了我?狗兒陪您遨遊七海的日子,您全忘了嗎?等我!您等等我啊!
  他越是焦急,手腳越是麻痹而不可動彈,眼看船甲板越升越高,自己與樊虎大人間的距離也越來越遠,他豁了出去向船身猛地一撞。
  咚——痛到地轉天旋,鋪天蓋地的黑暗一口氣罩了上來。
  ***
  「唉喲!」
  好痛!痛死了!男童發出一聲慘叫,張開了雙眼。
  剛自夢中清醒,一時之間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只覺額頭、背脊流下了大量的冷汗,心口悶得緊,眼眶中也還有淚水打轉。
  瞧瞧左右,黑漆漆的簡陋屋舍中,兄姐們橫七豎八地躺在炕上呼呼大睡。看看天花板上缺了一小塊茅草、直灌冷風,還可賞星鑒月的熟悉景象,他終於醒了過來,剛剛的一切全是夢啊。
  「十郎,怎麼了,叫那麼大一聲?」淺眠的娘親半撐起身來問。
  「沒啥事,作了個怪夢,夢見我成了一隻狗,還和一堆神仙說話,說著說著就自炕上給摔了下來。」摸摸腦袋,從地上爬起。
  「吃飽撐著了才會作這種怪夢。」娘取笑地說道:「而且你這孩子還真傻,夢也該夢見自己當神仙,怎麼會是神仙旁邊的狗呢?真是個大傻子。好了、好了,回炕上來吧,明兒個一早還有許多活要幹,甭想東想西的,快點睡。」
  回到娘親為他騰出的空位,男孩邊等著睡意重新來襲,邊閉上了雙眼。他發誓下次再作夢時,一定要記住娘親的話,這回不當狗,要當神仙。
一、        劫數
「青松屯」是在天下第一險山峻嶺——「巫豳山」的山腳下,最大的村落。
  說是最大,其實真正落戶在村莊裡的,掐指算算不過兩、三百口人家。
  但別小看青松屯,這兒最熱鬧的一條老街,日出到日暮、年初到年尾,一向是擠滿熙來攘往的旅人,繁華的程度不下於金銀淹腳目的臨海大城。每到吃飯時間,茶館、酒肆都是一位難求,生意好得不得了。
  一名高頭大馬、儀錶堂堂的紅發漢子,左等右等等不到飯館空出位來,又餓又渴,滿腹火氣都快炸開來了。這時,他發現對街的大榕樹下,有個擺攤賣涼茶的,決定先解解渴,便走了過去。
  「老爹,給我來碗涼茶。」
  「好,涼茶一碗,馬上來。」快手快腳地,老翁從裝著大冰塊的箱子中,舀出一大勺黑漆漆的沁涼茶湯,倒入碗中。「大爺請用。」
  「謝謝。」
  漢子咕嚕嚕地灌下這一大口以藥草熬煮的甘甜茶湯,喊了聲「爽快」,擦擦額上的汗水,搭訕道:「我以為青松屯是個小地方,沒想到人會這麼多,連找個吃飯的地方也難!」
  「哈哈,爺兒想必是打自遠地來的吧!」老翁笑了笑。「青松屯自古就是銜接丁、元兩州,南來北往的必經要道。倘若你是販夫走卒,要把貨物運往南方,得打這兒過;倘若你是微服出遊的皇親國戚,想回北方,照樣得打這兒過。除非您是神仙,可以飛過這高聳入雲的巫豳山,否則只要是靠腿走路的尋常人、騎著沒翅膀的尋常馬,要上京、下江就非經青松屯不可,又怎會不熱鬧呢?」
  漢子的確不是這一帶的人,他的家鄉離此地有十萬八千里遠。但被老翁這麼一指教,彷佛暗暗被對方嘲為土包子,漢子心頭隱約有些不快。
  他速速喝幹了這碗茶,從腰間掏出一枚銅錢,丟給老翁。「零頭不用找了。」掉頭便走。
  老翁從後頭追上,叫住了他。「等等啊,大爺!」
  「我不是說零頭不必了嗎?」
  老翁搖搖首,把銅錢遞還給他說:「不好意思,大爺。您給我的銅錢不是咱們天朝的銅錢吶。」
  這下可糗了。漢子尷尬得紅了紅臉,急忙再取出錢囊,掏開來一看……誰曉得偏就這麼湊巧,手邊的天朝銅錢竟全用盡了,剩下一些銀元與大額銀票。
  他也不囉唆,眉頭皺都不皺地,直接掏了一枚銀元塞給老翁,口中還是那句話。「不必找了。」
  「使不得、使不得,我一碗茶也才十文錢,怎好意思收大爺您這十兩銀元呢!大爺要是手頭不便,那就下回打青松屯經過時,再給老朽也行。」
  老翁的推卻,反倒令紅發漢子擰起了眉、沈下了聲。
  「喂,老頭,你不收下這銀元,是不是在瞧不起人呀?你以為番外來的人都窮酸得給不起這銀元嗎?」
  天上掉下來的欲加之罪,令老翁錯愕地連連搖手擺頭。「不、不、不,老朽怎敢,老朽半點那個意思都沒有,我也不知道您是番人……」
  「沒那個意思就給我收下!」揪住老翁的領子,紅發漢子咄咄逼人的怒吼,引來周遭眾人好奇的目光。
  驀地,一陣呵呵的笑聲,冷不防地自紅發漢子背後發出。
  自己居然毫無察覺有人接近!想到萬一對方有意對自己不利的話,自己早吃了一記暗箭,漢子不由得心驚肉跳,顫了一顫。
  「兄台,有話好說,對老人家動什麼手腳呢?」
  這人敢挺身而出替這老翁說項,想必是有三頭六臂吧?紅發漢子好奇地回頭一窺這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好事者。但一反紅發漢子的預料,對方既沒有三頭與六臂,連身高也不及自己的肩膀,只不過是個膚色黝黑、沒長幾塊肉的乾癟小子。
  什麼呀!這副弱不禁風的鳥樣、憑這樣的「汗草」,也學人玩起「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把戲?也不一旁惦惦自己有幾斤幾兩重,存心找死嗎?
  「你是哪根蔥,竟管起我木兒大爺的閒事!」
  不僅沒退,黑膚小子再一咧嘴,走上前。
  「爺兒,阿草伯是個窮賣茶的,全靠每天挑這茶擔子賺幾文錢養家。要是不小心給折傷了骨,沒辦法再挑擔子,一家幾口人可全要餓肚子。這次對您的冒犯,就請您大人大量,高抬貴手地放了他,別計較吧。」
  他正想回「我若不放,你又拿我怎樣?」,黑膚小子的右手不知何時已搭上了他的左腕,笑容未變地說:「喏,我代阿草伯跟你道聲謝了……」
  小夥子的「了」都還沒說完,一股似要碎骨斷筋的強勁力道,從輕握住他手腕的五指上灌過來,紅發漢子整張臉刷地一白。
  痛——痛死人了!!
  不要說是與對方較量了,僅是這一掐,他便知道兩人之間的力氣有雲泥之差,自己根本不是這看似平凡的黑小個兒的對手。常聽人說中土人才濟濟,有許多深藏不露的高手,沒想到今兒個竟讓他碰上了一個。
  痛到快失禁,冷汗也潸潸落下。忍了一會兒,他沮喪地一咬牙,羞辱地放棄掙扎。「我放、我放開……就是了。」
  「哈哈,感謝兄台接納善言,日後必有善報。」
  黑膚小子大力地拍拍他的背,並吆喝道:「大夥兒,快來、快來,有免錢的涼茶可以喝了!這位番人大爺先前用十兩銀元買下了阿草伯今日所有的涼茶水,招待大家喝免錢的喲,大家要好好謝謝爺兒的慷慨啊!」
  頓時間街頭爆出了歡呼聲,人潮迅速聚攏,爭先恐後地搶著喝免錢涼茶,紅發漢子也被一堆不認識的「鄉親」熱情包圍住,因為人人都把他奉為「出手大方闊綽的外地大爺」,爭相攀交、推銷。費了好大一番功夫,紅發漢子才狼狽地擠出重重人牆。
  「喲,番邦來的大爺,謝謝你招待的涼茶!」
  一手捧著茶碗,閃出一口潔亮白牙的黑膚小子,一副「殺人放火的不是我」的無辜模樣,坐在大樹下,揚起一手與他打招呼。
  滿腹怒火早已被先前的沮喪澆熄,紅發漢子懊惱地瞥瞥他。
  「你究竟是何方神聖?身手這麼了得?」
  「我?我誰也不是呀。不過是區區一個小獵戶,專在巫豳山上打獵維生。對了,我今日獵得一頭花鹿,你要不要買個幾斤肉回去?保證肉鮮味美,曬一曬做成肉乾帶在路上,不但可解饑,萬一在山上遇到惡狼,還可把它丟出去當成誘餌解一解圍。賣價不多不少,就十兩銀元,你說如何?」
  「不必了!」沒好氣地頂回去,其實紅發漢子心頭另有一層憂慮。
  如果中土隨便一名獵戶都有此等的身手,想必天朝京城中更是高手雲集……他一個人可有能力突破高手層層戒備下的京城,直闖大內把「她」帶走?
  「什麼小獵戶?!」
  賣涼茶的老翁聽了直搖頭,插口說:「十郎大爺太謙虛了,他可是巫豳山上一等一的獵手、大英雄。他隻身與巫豳山的頭號惡霸獨眼大黑熊,單打獨鬥了三天三夜,講起這為民除害的事蹟,青松屯內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
  「哈哈哈,阿草伯您說得太誇張了。那只是我遇上黑熊時,腳慢跑不掉,才不得不和牠纏鬥,要是跑得掉,我何必冒生命危險自找苦吃?幸虧最後是一陣雷擊落石把熊砸死了,不然死的人鐵定是我。」
  「噯,十郎大爺就愛開玩笑,一般人遇上黑熊,能撐到半個時辰已是奇跡,您還僵持了三天呢!像您這樣不居功的英雄,才是真英雄。」
  「阿草伯,您什麼時候不賣涼茶改賣起甜湯了?我喝不慣這一味,還是您的青草茶好喝。」黑膚少年淡笑地要老翁別再把「英雄」兩字掛嘴上了。
  一方面,曉得了對方並非一介尋常的山野獵戶,多少讓紅發漢子釋懷了些。
  老翁應少年要求,換了個話題。
  「這次老朽不周到,讓紅發爺兒您這麼生氣,還驚動了十郎大爺,老朽深感過意不去。不如這樣吧,等會兒請兩位到寒舍一坐,我讓內人擺一桌酒菜向兩位謝罪,還望兩位賞我這個臉,務必接受我的招待。」
  「噢,阿草大嬸的手藝比鎮上任何一間客棧都好!我可以跟你打包票,兄台,你非吃看看不可!!」黑膚小子粗魯直率地以手背抹抹嘴,垂著口涎笑說。
  可惜紅發漢子原本饑腸轆轆的肚子早已氣飽了,於是以「趕路」為由婉謝了老翁的邀請。
  「呃,爺兒,恕老朽冒昧,敢問您說要趕路,莫非您是打算現在出發,越過巫豳山嗎?」
  漢子一頷首,老翁緊接著追問。「您一個人嗎?沒有其它同伴嗎?」
  「是啊。」他順口答完後,看到老翁與黑小子兩人的表情瞬間凝重起來。「怎麼,我一人不行嗎?」
  「也不是不行……」躊躇地擰了擰手。「老朽接下來這番話,可不是在恐嚇爺兒。實不相瞞,近一、兩年來,不少夜宿巫豳山的獨身旅人離奇地死在路途上,他們被發現時,渾身上下無一處外傷痕跡,但全身骨頭卻是斷的斷、折的折,狀甚淒慘、恐怖。是什麼原因造成這些人的暴斃,至今連官府的人都說不清。」
  渾身骨頭斷裂?聽來的確很令人毛骨悚然。
  「如果那些人是從高處落下,尚可理解,問題是陳屍地點的四周並無懸崖,也無滑落的痕跡。是什麼人、或什麼動物,不但有那麼大的力氣能折斷人全身的骨骼,還能不在死者身上留下傷痕、掌印?因為太詭異了,還有人穿鑿附會地說是巫豳山的鬼神在作祟呢。
  「總之,此事早已搞得附近幾個村子人心惶惶。現在大夥兒越山時,必定覓同伴而行,像您這樣逼不得已的獨身旅人,也多半在晌午前就出發了。若騎快馬的話,一日應可越過山頭到元州的幛紗村,無須夜宿山中……」
  老翁抬頭看看天色,好意地說:「我看今日時辰已過,勸您還是別勉強入山,何不在鎮上多住一晚,等明兒個再出發?」
  紅發漢子依然提起了行囊,道:「多謝您勸告,但我有急務在身,不想為了這點鄉野怪事就耽誤行程。」
  老翁以為不可地搖搖頭。「爺兒,這件急事有緊急到值得您賭上一條命嗎?您還是再考慮一下吧。」
  「這事兒比我的生命還要緊。」
  紅發漢子不聽勸地離開了。
  「唉,年輕人啊,有什麼事會比命更要緊?命沒了,一切也沒了啊!」老翁在他身後不停喟歎。
  黝黑的年輕獵戶上前拍了拍老翁的肩膀。
  「阿草伯,能說的、能勸的,你都已經做了,剩下的也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我看他方頭大耳的招福臉,不像會短命的樣子,你就別替他操心了。」
  老翁默默地點點頭,握著手中的十兩銀元,朝天拜了拜。希望老天看在這位出手慷慨、性子急的番人大爺,對他這老翁做了件大好事的份上,能夠保佑他平平安安地越過巫豳山。
  一旁黑膚青年已經開始替老翁收拾涼茶擔子,嚷嚷著道:「我們快回你家吧,阿草伯,我要餓死了啦。」
  「失禮失禮,老朽這就來了。」
  老翁心想著家中的黃臉婆若看到這十兩銀元,不知會有多驚喜。今天真是個風和日麗、開心幸福的好日子。
  ***
  「阿草伯、阿草嬸,謝謝你們的招待啦。」
  飽食了頓遲來的午餐,再陪老爹喝了幾巡薄酒,黝黑的雙頰浮著酣紅健康色澤的颯爽青年,告辭這對樸實和善的夫妻時,已是日照西斜的時辰。
  「哪裡,老朽不知寒舍裡連點像樣的好料都沒有,還誇口要煮大餐招待您,真丟臉。結果還是煮了您帶來的鹿肉,才弄出點東西上桌,讓爺兒見笑了。」
  「不、不、不,我搬來到青松屯之後,已經好久沒吃過像樣的料理了,要不是拜阿草伯的慷慨,我哪吃得到這麼美味的一鍋肉湯。阿草嬸的手藝還讓我想起我娘親,教人感動到想哭呢!」
  「若十郎大人不嫌棄,以後可以常常來,老身無論何時都很歡迎你的。」
  「阿草嬸人真好!我可是很厚臉皮的,以後天天上門吃白飯,讓妳趕我不走,看妳怎麼辦!」黑膚青年咯咯笑道。
  「老身歡迎都來不及了,我明兒起每天都會幫您準備好碗筷。」
  青年笑了笑,揮揮手與兩人道別。
  「真是個好孩子……模樣生得俊,和善又尊重老者,打獵的本事又是一流的。嫁給他的姑娘應該可以過著不愁吃穿的生活,可惜咱們家的女兒全嫁人了,咱們沒這福分收他當女婿。」
  「不要作白日夢了,像他這麼有本事的獵戶,不會久居於青松屯這小地方,早晚會往更大的地方去發展的。就算咱們女兒沒嫁出去,也是高攀不起這門親事啊。」
  老翁撚了撚白須,凝望著遠去的青年身影,預言著。
  「我這雙眼睛不會看錯的,苟十郎非池中物,他日必有一番大作為。」
  渾然不知後頭的老夫妻正大力恭維他的青年,踏著微醺的醉意,步履有些蹣跚地走在回家的路途上。
  輕風徐吹,山歌慢哼,苟十郎混在傍晚的人潮中,心情好得不得了。大啖過數個月以來最有「家」的味道的一餐,那愉快全寫在臉上。
  話說,他有多久沒見到家人了?一年、兩年……糟糕,居然算不清了。由此可見,自己真的太久沒回家一趟了,怪不得會這麼想念家鄉味兒。
  不知道爹、娘和排行在自己上頭的九個兄姊們,可都安好?
  十郎的老家是在離青松屯約百來裡的南方小農村中,光是要返家一趟,騎馬也得耗上十天半個月,並不是那麼容易能回鄉省親。而報平安與近況的書信,也是半年、一年才捎上一封。
  但,出外打拚的人,哪個不是這樣?
  反正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十郎相信家人們在老家過的日子,十之八九也沒啥改變。
  苟家代代是連自家田地都買不起的窮佃農,村子裡的人常說,苟氏夫婦能夠拉拔大十個孩子,而沒讓半個孩子餓死,是奇跡中的奇跡。不過這也是他們「早也做、晚也做,從日出忙到日落,無一刻休息」的辛勞所換來的。
  也許是從小看爹娘們揮汗如雨地辛苦耕種,卻還是窮得快被鬼捉走的模樣長大,讓十郎對務農沒什麼興趣。既然無意幫忙家裡種田、一輩子務農維生,自然沒道理留在家中吃白飯。
  因此他十三歲就不顧爹娘的憂心,不聽兄長們的勸阻,款了款包袱,便隻身離家出外闖天下了。
  他還記得自己的頭一份工是在有錢人家裡打打雜,雖然對方供吃供住,但不被當人看的感覺,讓他不到一年就走人了。之後又輾轉做了好幾份工,學了很多謀生技巧,他在繹站學會了如何照顧馬兒、在鏢行學會了點拳腳功夫,並在皮貨商那兒學到了如何制皮等等。
  謀生本領學得快、有張討喜的長相,加上擅長與人相處的個性,十郎無論待在哪裡都過得如魚得水——起碼表面看來如此。
  可是,往往在他得心應手、習得了竅門之後,他又會心生困惑——自己離家為的是過這種生活嗎?他苦苦追求的,是待在這個地方,把這兒當成家,然後像這樣一成不變地過日子?一旦這種念頭在心裡頭萌芽,每天他腦海中都會聽到……
  我真的屬於這裡嗎?
  不對、不對,我不想這樣子過一輩子。
  我也不想待在這個地方,我並不屬於這個地方。我不知道我屬於哪裡,但「那裡」絕對不是這裡!
  通常「求去」的念頭一出現,它便一日日地在心中膨脹,過不了多久,他只好辭去那份活兒,前往下一個鄉鎮,並且期望著,這次他能找到一個令自己再也不想搬離開的村子、有份能讓他甘願做一輩子的差事,但他無可救藥的流浪癖總是一再發作。
  半年多前,又一次歷經「捲舖蓋走路」的掙扎後,這次十郎來到青松屯。
  起初他僅是打算路經此地,前往繁華、天下第一富庶的丁州。誰曉得,竟在巫豳山上遇到一頭足有兩人迭在一塊兒那麼高的兇猛黑熊,當下他以為自己小命休矣,但是經過了三天三夜的你追我逃生死鬥,他不但僥倖沒死,還陰錯陽差地在雷公槌的一劈助力下,神奇地解決了那頭兇惡的黑熊。他還記得自己使出吃奶的力氣,拖著笨重的熊下山時,那轟動整個青松屯的場景。
  原來這頭在巫豳山上出沒的黑熊,是令鄉民們頭痛多年的兇神惡煞。每到秋末冬初的季節,這頭熊為了補充過冬前的食糧,經常在山中殺氣騰騰地覓食。一遇上了人類,便把對方視為侵犯地盤的外敵,毫不留情地攻擊,這些年來不知造成多少死傷。
  想當然耳,成功「獵」殺這頭熊的十郎,一夜之間成了青松屯這一帶人人崇拜的獵熊大英雄。
  村長發給他賞金,還贈與他一棟村裡的房子,當作是「為民除害」的褒獎。
  但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好事,他當然明白村長送房子給他,主要是想借用他打獵的本領,繼續冒險賣命為青松屯除害。
  不過被利用也無所謂,他生平第一次有機會「擁有」一樣東西,一棟屬於他的「房子」,一個他的「家」,代表他不再需要浪跡天涯了,這裡就是他的家!
  十郎高興得立刻接受了村長的好意,決心在青松屯住下。
  即使事後發現那棟房子是間搖搖欲墜、風一吹就快垮掉的簡陋茅草搭的房子,在十郎眼中它還是自己最寶貴的「家」。
  況且,當一名「獵戶」比想像中更來得適合他。
  靠著這五、六年來四處學來的本領,他可以自己整修屋子、設陷阱捕獵,再到市集上販賣,一切自給自足,填飽自己的肚皮沒問題。而且沒有了處處得聽令於人的拘束感,可以成天隨心所欲地過日子,自由自在地徜徉于山野叢林間。
  這才是我想要過的日子……
  當他在山中為了追逐獵物而賓士時,腦中經常會晃過這樣的念頭,自己是天生的獵人,這是最合乎他天性的生活方式。
  可是,為什麼他的心裡還是有種美中不足的感覺?好像這樣子的生活,依然缺少了什麼?那個「什麼」究竟是什麼?
  曾經十郎以為自己缺少的是一名紅粉知己,好一陣子都在紅粉堆中打轉。但是儘管和姑娘家們在一起時,魚水之歡能讓他短暫忘卻那股失落感,卻始終填補不了他胸口的「空洞」。
  這種感覺該怎麼形容呢?
  彷佛自己的三魂七魄中,少了很重要的一部分。
  是不是失落的那部分在呼喚著他的靈魂,所以他才會克制不住自我放逐的念頭,流浪過一城又一城、一鄉又一鄉?
  十郎想得發愣的時候,面前所見的一切突然間籠罩上一層紅紗。
  「呵呵,抱歉啦,小哥。人家的手絹兒掉了下去,你能不能送上來給我啊?」
  就著被薄紗罩面的模樣,十郎仰起頭,瞧了瞧這嬌滴滴聲音的主人,而從豔旗高掛的廂樓勾欄間,也正巧探出了一張撲著香粉、描著黛眉的臉蛋。
  十郎認出了女子,笑著回道:「金芝姐兒,您的閨房裡想必堆滿了手絹兒吧?怎麼成天在掉手絹,簡直像是天女散花一樣。」
  風騷的美娘子揚了揚手絹兒,格格笑說:「喲,我道是誰呢!今兒個又是被你撿到了呀,十郎。姐兒想死你了,你還不快上來,給姐兒我捧個人場,是你的話,我分文不取也沒關係。」
  人不風流枉少年,十郎暫且拋下煩惱,取下紅紗手絹兒,放在唇邊一香,邪惡但不下流地說:「金芝姐兒這麼慷慨,我怎能辜負妳的好意呢?我馬上上樓讓姊姊疼,等我。」
  一旁的鴇娘聽見了,立刻抗議地說:「金芝兒,妳不要亂作主張啊!」
  十郎識趣地掏出錢袋。「孟嬤嬤,這些是金芝姐兒幫我省下的茶資,我就借花獻佛,請妳把它全分給其它姊妹們吃紅吧。」
  見到那錠碎銀,臭著張臉的鴇娘才轉怒為笑。「我是跟十郎爺兒您開玩笑的,金芝兒和您的交情,我孟嬤嬤怎會不知道呢?您請上樓吧,我這就叫人把酒菜送過去。」
  「有勞嬤嬤了。」
  他人一進入這滿是濃濃胭脂味兒的空間,鶯鶯燕燕們一擁而上,左一聲「十郎哥好久不見」、右一句「十郎大人我一直在等你呢」,無不爭著要拉他到自己的包廂中一坐。能這麼「受」歡迎,大概沒有男人會不高興的吧?十郎苦笑,要是這些姊姊妹妹們別用尖尖的指甲,戳他、掐他、擰他的話,他會更高興的。
  「好了,妳們這些小浪蹄,全給我閃開!也不想想是誰把十郎招進來的,他今天已經被我包下了,妳們誰也不許跟我搶。」連在上房中等待十郎上樓的金芝兒,都不禁要趕著下來捍衛自己的「獨佔權」了。
  不過她的話反倒引起更強烈的抗議,眼看一場爭端要起,十郎只好以最大的笑容,輪流地左摟右抱著每位姑娘,在頰上一香地哄道:「這樣好不好,我發誓,我今兒個一整夜都不走,不捧完每位姐兒的場子我不回去,所以不要擔心,先讓我去拜訪金芝姐兒。」
  好不容易終於安撫完全場子的姑娘,十郎才走到嘟著嘴、一臉不悅的金芝兒面前,執起她的柔荑親了一下。
  「好姐兒,給十郎一個甜笑嘛,別氣了。」
  「哼,誰像你這沒心肝兒的,對誰都笑、對誰都好!人家不理你了。」金芝兒作勢一推。
  十郎笑了笑。「好吧,金芝姐兒今夜不想理我,我走便是了……」
  「你敢!」好不容易擺脫那個難伺候的腦滿腸肥、挾著金銀財富就作威作福的鄉官,來了個年輕俊俏、溫柔體己的小哥。沒把十郎的青春精力吸光之前,她豈會輕易放他走。「走,跟我上樓去,讓姊姊我好好地疼你一疼。」
  兩人才踏上樓梯,便聽見樓上傳來一聲殺豬般的嚎叫,以及巨大的斷裂聲響,緊接著就有人摔下了樓,尖叫聲此起彼落,場面混亂成一團。
  十郎想也不想地把金芝兒護在身後,要她趕緊去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那你呢?」
  上面持續傳出了混雜著尖叫聲與某種獸類嘶吼的噪音。十郎左右看了下,順手扳下一根斷裂的木頭扶手充當木棍。
  「我去瞧瞧是怎麼回事。」有人喊救命,他無法置之不理。
  「不要去,危險啊!」
  他沒把嚇得一臉花白的金芝兒勸告聽進耳中,三步並兩步地往上爬,循著噪音來到那間不停發出尖叫聲,門戶洞開的廂房。
  十郎握著木棍沖進去——凍住。
  屋內一片狼籍。
  原本是花枝招展的姑娘們憑欄而座的窗臺,破了一個大洞,到處都是飛散斷裂的碎木屑,油燈掉在地上,桌椅也是翻的翻、倒的倒,酒菜灑了一地。
  可是這些都不重要,十郎根本無暇去注意這一切,他的眼中此刻只有一樣龐然大物佔據著,在離他不到十步的距離遠,「牠」就站在那兒——
  被倒地油燈所點燃的火勢,所照耀出來的雪白獸王。
  熒熒火焰下,濃煙中浮現出牠猛獰、凜冽的美麗姿態,彷佛不屬於這世界的生物。
  魔魅的金色雙瞳冷冷地瞪視著十郎。
  虎。白色的虎。足足有普通老虎的兩倍大的白虎,就在他的面前!
二、幫兇
「臭死了。」
  黃玉雙瞳俯瞰著,腳底下險峻壯麗山峰間的潺潺溪壑,橫掃過散佈於沿岸、米粒般大小的屋瓦房舍之後,面無表情地吐出了這簡短的三個字。
  「你第一次下凡,不習慣這味道是很自然的。凡間本來就是個狹小、臭味熏天的地方,這兒到處充斥著勾心鬥角、利慾薰心、貪嗔癡怨的惡念,而由這些七情六欲所衍生的沖天臭氣,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輪回、迴圈,從未有過消失的一日......恐怕未來也不會消失。」
  身旁與他共搭一輛飛天軒車的秀麗童子,以老氣橫秋的口吻指點道:「你應該知道,咱們這趟遠行不是來玩的,你再怎麼討厭這股臭氣,也得忍一忍。至少在完成老君交給咱們倆的使命--把脫逃的妖孽帶回東天道,交由天公處置前,你是無法離開人間的。」
  「黑骨,我不是在說凡間的味道,我說的是--」長指一點,指往下界中的某處山頭,「你沒聞到它嗎?有一股該死的臭妖味盤旋在那一帶森林的上空,也許那就是我們要捉的妖孽。」
  黑骨立刻勒住了天馬的韁繩,停下車。的確,從他所說的方向隱隱飄來一股邪惡的妖氣。
  「......樊虎,下回在我高談闊論前,你應該就把話說清楚,免得我一個尷尬過度,衝動地把你推下飛轡,湮滅我丟人現眼的證據。」骨溜的圓滾黑瞳眯成細縫,黑骨恨恨地指名道姓說。
  白袍男子不見半點反省之色,聳聳肩回道:「打斷他人說的話,是失禮的行為。」
  看別人活生生出醜,算是哪門於的禮數?黑骨在心裡嘀咕。
  而這時白袍男子深皺起眉頭,低聲一呼。「啊--」
  「又怎麼了?」
  他一揮白袖,踹開車門說道:「我剛才所說的那股妖氣中,摻雜了一抹殺氣,八成是那妖孽在奪食人命。不如我去對付那妖孽,你去救那可憐人?我們兵分兩路進行吧!」
  「什......」黑骨急忙伸出手揪住他的衣角。「喂,現在狀況未明,不許你擅自行動!誰說可以兵分兩路的?論長幼順序,發號施令的人該是我才--」
  對他的「喊話」充耳未聞的白袍男子,雙臂一振脫去贅物,轉瞬間變化為一身雪白的龐然巨獸,越過冉冉白雲,消失無蹤。
  望著手中僅剩的那件白袍,黑骨後悔不已。
  當初在老君面前接下這個緝拿遁逃到人間界的妖孽的任務時,誰不好挑,偏偏挑到最我行我素的樊虎做幫手,分明是自找苦吃。
  如果當初是挑愛耍嘴皮的丹雀,或手無縛雞之力的宸龍妹子,也許幫不上自己什麼忙,但也不必擔心他們會自作主張地行動、增添橫生枝節的危險。
  可是,因為黑骨自詡為四天神獸中的大哥,覺得照料這些「小的」是他的天生使命--
  黑骨也知道,他自身最大的致命傷就在於,自己是個無可救藥的雞婆管家。一看到周遭的親朋好友誰有困難、誰有煩惱,往往用不著他們開口求救,他已經不由自主地在替對方衡量解決之道。
  --而這次,也是同一股使命感,讓黑骨刻意指定樊虎做自己的助手。
  其實這次要緝拿的妖孽,與樊虎有那麼一點未泯怨仇,因此在老君命黑骨下凡去擒妖時,縱使樊虎表面上對於老君沒指定他顯得滿不在乎,但金眸中一掠而過的失望,瞞不了黑骨的銳眼。
  黑骨早巳看穿樊虎比誰都想親手捉到這次的惡妖,還有那親手消滅它的心意,而為了成全樊虎的心意,他才把以幫手之名,給了樊虎這次下凡的機會。
  我會不會想得太草率了點?
  黑骨有過幾趟下凡的經驗,曉得該怎麼做,才不會對下界造成不良的影響,甚或扭轉了天道運行的常軌。
  怕就怕對人界不甚瞭解的樊虎,在擒凶急切的狀況下,衝動壞事。不能小看樊虎的冷漠外表下,隱藏的火烈性子,萬一樊虎真的失控,黑骨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擋得住他。
  論身手,他二人若是認真動手過招的話,樊虎或許還在自己之上。
  總而言之,不能放任樊虎恣意妄為,黑骨「駕」地一甩韁繩,催著馬兒轉往樊虎消失的方向前進。
  ***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這句話,是紅發年輕人在咽下最後一口氣時,停駐在裝滿恐懼與痛楚的腦袋瓜子裡,最鮮明的一句話。
  明明有人警告過他此路危險不可行,卻因為他的剛愎自負與心存僥倖的念頭,結果落得了一個壯志未酬身先死的下場。
  滿心以為天色還亮著,就很安全。
  滿心以為憑著自己的身手、智慧與快馬,無論遇上何種敵人都能對付,即使打不贏,也逃得了。
  滿心以為自己沒那麼倒楣。他太愚蠢了,竟沒想到天底下有些「東西」是遠遠超乎常理而無法想像的......
  他好怨啊!
  他好不甘心呐!
  為什麼、為什麼自己會成為受害者之一?為什麼要挑中他?他不能死在這裡,他不可以死在這裡,要是他死了,誰來拯救「她」?為了他的最愛......不、不、不,他一千一萬個不情願、不能死在這裡啊!
  噢,不!!
  ***
  樊虎知道自己來慢了一步。
  怨靈所發出的強大悲憤,在那一帶形成了一朵紫黑狀的蕈雲,遮斷了斜照的夕陽,陰森的死氣正被吸入妖孽所掌控的大地之中。
  這株深受老君喜愛、種植於仙鄉百花園內已千年有餘的杜鵑花精,上個月因一次的丹爐意外而墜入魔道,搖身一變成為嗜血妖花。它聰明地利用老君外出之際,役使園內藤蔓為其爪牙,借此吸附于其他同伴的根莖部位,先後奪走了仙園內眾多花草樹木的純良精氣,迅速壯大了自己。
  當老君重返百花園內時,大半的樹靈和花仙已瀕臨枯萎凋零、魂解魄散的地步,以一息尚存來形容絕不為過。
  震怒的老君下令拘捕杜鵑花妖,不料早已算計到這點的花妖,刻意於仙鄉內引發一場大火,利用眾人注意力分散的空隙,火遁到人界藏匿。
  老君雖然立刻派天兵天將到凡間捉拿它歸案,可是人界龍蛇雜處並不容易鎖定它的行蹤,而它又肆無己心憚地大開殺戒,以取之不盡的生靈作為後盾,累積了驚人的妖力。那些分批派出去追捕的天兵天將,不是反被它所傷落荒而逃地回到天界,便是為它所縛,迄今下落不明的還有數人。
  天上一日,凡間一年。
  根據花妖逃到凡界尚未滿月推算,其累積的妖力競已淩駕神兵神將,老君深戚惶恐。按此速度,繼續放任它為所欲為下去,不出十日必在人間闖出大亂子。
  他當機立斷地請出四天神獸對付......此舉在仙鄉還曾引起不小的騷動,大家都認為殺雞焉用牛刀,不過是個花妖罷了。
  此時此刻,樊虎真想讓那些滿口指責老君「區區花妖都管不好,闖了禍就命令神獸下凡。太小題大作」的傢伙,親眼見證一下「這一幕」。
  一名無辜遇害的枉死者,被不計其數的細小樹枝、柔軟藤蔓所纏繞,仿佛掉入蜘蛛網中的小蟲子。被高高舉至半空中,呈現令人不忍卒睹的慘狀。
  從這狀態,可以想見受害者最初經過一番猛烈的掙扎,但是被橫七豎八的無數藤蔓勒住了胸口、塞住了喉嚨,根本動彈不得。那些宛如千百雙手腳的花妖觸手,絕不容許獵物竄逃,把他的四肢緊縛、斷筋、裂骨,強行扭轉成麻花狀。
  最後當獵物發出慘絕人寰的最終哀號時,再喜孜孜地一口氣剝奪獵物的生氣,轉化為自身的妖力。
  縱使再有膽量的人,見到此情此景,也不免頭皮發麻。
  金色的獸瞳在望見那株已魔化到尋常樹種的三倍大、體積宛如一座移動小森林的杜鵑花妖木時,確實大吃了一驚。但樊虎轉瞬間把心神定下來,緩慢地繞著花妖,以神眼透視錯綜複雜地交疊在一塊兒的枝枝葉葉,鎖定花妖的弱點,接著縱身一躍--
  咻、咻!
  似有自我意識、並長著眼睛的頎長細枝,一察覺到外敵的入侵,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地動作了起來,攻擊那不屬於凡界所有的雪白巨獸。
  正在進食中的花妖主幹,也捨棄了獵物的肉體殘殼,數根粗大有一丈橫長的根一起行動,一寸寸地向下鑽動,沒入地底下。它似乎是採取了且戰且走的狡猾策略。
  哼,本爺兒在此,你走得掉嗎!
  樊虎發出一聲神吼,聲波所到之處,猶如利刃劈過,劈劈啪啪沒兩下,花妖所伸出的細枝,在半空中一根根從樹芯中央爆裂,炸出了朵朵血花。一時之間,空氣中籠罩了一層薄薄的紅色血霧。
  花妖狀甚痛苦地劇烈搖晃,瘋狂地前後扭動著,而向下鑽動的粗根也更驚慌失措地刨開地面,急著想回到安全的巢穴之中。
  此時樊虎已經躍上杜鵑花妖的主幹,伸出四隻前有尖鉤的銳爪,往那凹凸著許多肉瘤的樹皮深深一劃,大口一張咬下--從他的虎牙與尖爪中輸出了大量的淨化神力,灌到花妖體內。
  一刹那間,大氣動盪,整座山都齊聲悲鳴似的,無數的鳥獸同時竄飛、狂風卷起了落葉,像飛鏢般往樊虎射來,可是樊虎緊咬住口中的花妖不放,全神貫注地進行淨化的工作。
  漸漸地,瘋狂扭動的主幹,起了不一樣的變化。
  乾癟斑駁的樹皮,一層層地剝落。怒張的枝幹,無力地垂落到地面。之前膨脹到像座小山高的軀幹分肢,這會兒也跟著縮水、枯萎。
  樊虎若不放開它,照這情況看來,應當可順利解決掉它。但樊虎在解決它之前還有一個非查明不可的問題。
  他心知肚明,想從妖孽口中問出那條笨狗兒的下落,無疑是緣木求魚,但只要有一線希望在,他絕不輕言放棄。
  不管那只笨狗兒在他身邊時,自己嫌他有多纏人,多煩、多笨,但是......
  那雙棕色圓滾的雙瞳,始終不曾離開樊虎的腦海。
  這些日子,每當他一回頭,總期待著像過往一樣,看到那如影隨形,總在自己身邊打轉著、吐著舌頭、甩著尾巴的小笨狗。但是一次又一次地,那一閃而逝的幻影。喚醒的只是更多的失落與倜悵。
  更糟的是,只要他一閉上眼,笨狗沖向偷襲自己的花妖,緊咬著花妖雙雙墜落到天門外的場景又歷歷在目。
  樊虎心底曉得,若自己不找到那笨狗的下落的話,這日思夜也夢的痛苦是不會消失的。所以他非找到它,好好地訓斥它一頓、痛駡它一頓,然後......再帶著它一起回家。
  片刻過後,腳掌底下的抵抗力道漸小,樊虎鬆開了口,將尖爪栘往花樹的靈核前。冷道:「你死了這條心吧,既然老君已經派出我們四神獸來對付你,你是不可能與我們對抗的,我們之間力量的懸殊可比雲泥,你應該也有所戚吧。」
  奄奄一息的妖樹微弱地顫抖著。
  「你如果安分地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答應你,讓你留下一縷元神到鬼界接受輪回,否則我就打散你的三魂與七魄,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枝葉不再抖顫,妖樹顯得安分許多。
  「還記得你從仙鄉逃跑時,咬住你不放的小黑犬吧?它應該跟你一塊兒墜落凡界了吧?它在哪裡?」
  驟地,一切靜止下來,幽暗的森林仿佛進入了無聲的境地。
  樊虎屏息,豎起每分警戒,爪於從肉掌中伸了出來,處於隨時可以攻擊的備戰狀態。
  忽然,一片葉掉落到地面。
  接著又一片、再一片。一片一片葉在地面上重疊,好似在排列什麼圖案。
  四。這是一個四(死)字!
  樊虎頓悟的刹那,整棵巨大的杜鵑花樹驀地倒下,深入泥土中的根幹橫倒朝天,而全部的樹幹、葉片、枯枝都化為乾裂的塵土,地底則被刨空了一個大洞。洞內隱隱傳來了陣陣高亢尖銳,聽了使人極端不舒服的笑聲。
  失算了!!
  低聲一咒自己的愚蠢,想不到自己竟沒看穿這狡猾妖孽的幻術。原來露出於土表上的樹身全都是妖孽的假殼,真正的花妖已經借著地道遁逃了。
  居然能把握住我動搖的瞬間,巧妙地脫逃,這孽廝還有點腦子,不可小看。
  不過......按照這「四」字來看,笨狗兒是凶多吉少了。他不用猜也知道,對狗兒痛下毒手的是誰。
  這可惡妖孽,我樊虎絕不會放過你的!
  縮小尺寸可變化自如的身軀,他緊跟在後跳進洞裡,吃驚地發現,裡面如同蟻窩般,有著無數的大小通道,錯綜複雜像是一座大迷宮。這可能就是平常妖孽在這座山頭中神出鬼沒用的地下通道,應當能通往它的巢穴。
  要是追丟了,也許會永遠迷失在這數千尺長的地下洞穴中。但這不足為懼,他抱著「非消滅它不可」、「以祭狗兒在天之靈」的念頭,義無反顧地循著那股妖氣,追了過去。
  ***
  紅衣的「妙齡女子」在地鼠的指點下,於四通八達的洞穴中拔腿飛奔,不時還回頭望一下追兵。
  跑著跑著,赫然發現前面已經是洞穴的盡頭了,她困惑地放慢腳步,只見地鼠一溜煙地往牆上攀爬,不一會兒就由頭頂上方的出口離開地道。
  「它」仿效地鼠也跟著爬出洞外......眼前豁然開朗,是一座雜草蔓生的院子,而院子外頭就是附近村子的大街。
  「女子」揚起恍然大悟的笑。
  只要混入人潮之中,那大貓也拿自己沒轍才是!「它」滿意地掏出一顆從天界帶來的丹藥,打賞那只聰明的地鼠。之後,便整整衣衫,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到大街上,模樣和一般姑娘別無兩樣。
  「它」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一下子逛逛這攤的胭脂水粉,一會兒摸摸那攤的各色衣料。
  凡界比起仙鄉不知有趣了千百倍。「它」絲毫不後悔離開那個除了活得久、活得枯燥乏味以外,其他什麼樂子都沒有的地方。「它」覺得那次的丹爐意外,算是「它」走運,有了那次的意外,「它」才能找到「活著」的樂趣。
  「它」再也不要重回過去的生活了,「它」要一直留在這個地方,反正這兒多的是「糧食」,足以供給「它」源源不絕的力量,「它」照樣可以像身在仙鄉時,不老不死。
  「它」最大的麻煩就是老君派來的--不除去那些神將,「它」也別想過高枕無憂的好日子。
  你想往哪裡跑!!
  恍若平地一聲雷,威力萬鈞的虎嘯劃破嘈鬧的大街,鞭向「它」的後背。「它」急忙往旁一撲,撲倒在一個賣菜的攤子上。如果「它」的動作慢一步,此刻「它」的人形化身早被這一吼給震斷數根骨頭了。
  真的好險。
  「它」回頭,大街上的人們陷入一片恐慌,大家逃的逃、散的散,連拉車的馬兒也受驚地狂奔。想也不奇怪,一頭大白虎在華燈初上的熱鬧街頭上亂竄,不把人嚇破膽才怪。
  ......他、他、他怎麼追來了?而且引起這樣大的騷動,他不怕觸犯了天條,反被打入凡間嗎?
  難道用「四」字挑釁這頭瘋貓,鑄下了大錯?「它」在原形畢露的狀態時,已敵不過四天神獸,現在封印於人形化身內,更加無法與之為敵。如果不想被消滅,「它」只有一條路可走--快跑!
  專往人潮集中處飛奔的紅衣女子身後,是急著追趕又受阻於亂成一團的人們而遲遲前進不得的樊虎。
  雖然他很想大吹一口氣,把這些惱人的障礙全吹到半空去,但是現下自己製造的混亂,想必已經讓老君在仙鄉氣得吹鬍子瞪眼,要是再亂施法術,不知會不會連累到黑骨。有了這份顧忌,即使再耐不住性子,樊虎也不能為所欲為。
  他衡量了下自己與花妖化身的紅衣女子間的距離,想要排開這麼多擋路人,直接逮到它,唯有一條路可走--空中。樊虎三兩下地爬上一棵老松樹,再躍上整排民房的屋頂,幾個大步一躍,已繞到女子前方。
  吼地一聲,他朝路上的紅衣女子撲去。
  紅衣女子的身手倒也俐落,刷地拋出一條衣帶纏繞在最近的樓房窗櫺上,一呼一吸、一躍一跳間,兩人以些毫之差擦身而過。
  樊虎前腳到了地面,女子卻攀上了樓。氣得樊虎尾巴一揮,仗著柔軟的身軀,靈活地一個前滾翻轉過身,順勢再一蹬腳,身輕如燕地跳到離地三丈高的樓臺上去,看傻了一班凡間小老百姓。
  而他才站上了扶欄,紅衣女子竟捉起一名屋內的小丫鬟,打橫朝樊虎扔了過來。眼看著小丫鬟就要撞上窗臺受傷,樊虎只好搶先破窗而入,大張口含住了小丫鬟的腰身,將她接下。
  「呀--救人啊!老虎咬人了啊!」
  房間裡的人尖叫著奪門而出,樊虎放下口中的小丫鬟,逼近化身為紅衣女子的花妖。這時它掀倒了桌椅,捉起東西就往樊虎扔去,一把從傾倒油燈中竄出的惡火,在他們之間的地板上引燃了一道火牆。
  「赫!」
  嗆人的煙霧與刺眼的火光中,有人倒抽了一口氣而吸引了樊虎的注意力,他斜著眼瞟了瞟門邊。
  打哪來的一根穿著衣服的黑木炭站在那兒。奇了,這木炭還長眼睛的,眨巴眨巴地睜著雙圓眼,看什麼看!沒看過老虎扁人是吧?
  「哇......」過了好一會兒,木炭開口的第一句話竟是:「你好漂亮啊。」
  樊虎低聲一咆。
  漂亮?漂亮?!這根木炭是吃了熊心豹膽,竟然對堂堂四天神獸之一的本虎神,用「漂亮」這種娘兒們的字眼侮辱調戲!這小子該當何罪?!
  仿佛一點都沒厭受到樊虎不爽到極點的怒火,那根木炭--不,是出言不遜的小子,竟又上前一步,還朝他伸出一手。
  「啾啾,過來,你是不是迷路了?這兒不是你這種大貓該來玩兒的地方,我帶你回林子裡去,好不好?」
  繼先前用娘兒們的形容詞羞辱他,這會兒竟又把他當成什麼小鳥般地任意使喚。這根木炭是在挑戰他好脾氣的尺度不成?
  樊虎再一怒吼,警告那小子要他後退,不要多管閒事之後,重新頂住正鬼鬼祟祟想逃離房間的花妖。
  哪裡走!
  他發出了足以拆了花妖全身骨頭的神吼。但是--
  「噓、噓,你的聲音好大、好嚇人我知道,但你是好大貓對吧?你不打算傷人的嘛!那就不要吼叫了,瞧你把人家姑娘嚇得渾身都發抖了呢!」
  樊虎收了聲,也氣炸了。
  這根該死的白目木炭,竟、竟、竟挺身而出護住了那佯裝成人的花妖--也可能是花妖順勢躲到這好事年輕人的背後。總而言之不管過程為何,這小子做了一件他以為是「善事」,實際上是大錯特錯的「壞」事。
  「好了、好了,姑娘你別怕。我來安撫這只大貓,你先到樓下去避難吧!」
  紅衣女子抬起了頭,搖了搖腦袋,還作勢揩了揩淚水。
  「你還是會怕嗎?那我先陪你下去好了。」
  樊虎又一吼:你這笨蛋。想找死啊!還不快點離開那妖孽!
  但年輕人哪裡聽得懂他的「虎」語,他看到紅衣女子點頭,便好心地扶著她的腰,兩人一塊兒往外走去。
  與其讓花妖在利用完年輕人的好意之後,還順道吸幹他的精力來報答他,樊虎一腳踹起地上的斷木,朝年輕人的方向踢過去。他心想,只要把這傢伙打昏過去就行了!
  但紅衣女子迅速以手一指,把斷木揮開。
  「咦?怎麼--唔!」
  接著「它」突然扳住年輕人的肩膀,嘴對嘴地親住了他。
  該死的!事情的突然轉變,令樊虎反應不及。
  不出片刻,年輕人錯愕的表情漸漸消失,成了一隻雙眼無神的木偶,紅衣女子就直挺挺地向後倒下,化回原狀--成了根木頭。
  這過程當中樊虎出不了手,他知道紅衣女子正在竊占年輕人的軀體,卻束手無策,因為自己若是莽撞出手,那年輕人的魂魄很可能就會在這段過程當中被打散了,成了名副其實魂飛魄散的冤死鬼。
  「哈......真是舒爽呢。」
  黑木炭般的年輕人,眨了眨眼,扭動了下脖子,以姑娘家的口吻說:「還是直接占了人體方便多了,起碼可以開口說話。用木頭做的人偶沒有舌頭,悶死奴家了。」
  你這個囂張的妖孽,快從這個人的體內滾出來!
  樊虎沖著他一陣狂嚎,換來的卻是對方一陣不以為意的奸笑。
  「我怎麼會離開這身軀呢?要是我離開了這身軀,你馬上就會要了奴家的命吧!現在這個傻瓜還不算『死』,但你要是對我動手,我立刻把他的魂給解了,等同你殺了他,你敢動手就動手啊!呵呵呵呵。」
  樊虎憤怒地以爪子在地上使力一摳,摳出了五道深痕。
  「你動不了手,對吧?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又怎能殺害一個無罪的凡人呢?」眨動著純真的滾圓黑瞳,露出可愛的酒窩笑臉,年輕人聳聳肩。「我真是同情這傢伙,明明是好心要救助我,卻反過來被我陷害了呢。」
  這妖孽肯定又在動什麼歪腦筋了,看他那賊兮兮的樣子就知道。
  「要我放過他,也不是不行喲。」
  黑瞳閃爍著高度的興奮。「只要你願意把你體內那大量的精純仙氣,分一些給我的話,我就不必再吞食其他人類的劣等生氣。反正你有萬年的修為,分一杯羹給我也死不了,不是嗎?而且這麼做還可以拯救他和日後許多無辜的人,不是非常划算嗎?你用不著再考慮了才是。」
  樊虎的金眸慍怒地發亮。
  好個大膽的妖孽,竟貪婪到連神的氣都想竊走!
  「快點下決定吧!」年輕人以雙手環住了自己的脖子。「你瞧,我可以輕易地掐斷這傢伙的脖子喔,你快點答應吧。」
  樊虎把一口牙咬得喀喀作響,忿忿地一甩尾巴,在火光之中伏下身。
  只見他長著白色體毛的手腳逐漸拉長、褪去細毛而轉變為光滑無瑕的皮膚,威武的虎軀變形為剽悍頎長的美麗男體,而五官也從猛獰到凜凜神俊。前一刻有著魔魅金眸的神獸,這一刻已成了有雙魔魅金眸的絕世美男子。
  「妖孽,你會後悔的。」
  藏身在人類體內的花妖,才不在乎神獸逞口舌之快的牛皮大話。
  「它」贏了,神獸輸了。「它」開心地放聲大笑,「它」真感謝這傻瓜人類,竟能幫自己逆轉情勢,得到了千金難換的寶物。
  「它」一定會好好享用這四天神獸的仙氣,慢慢地折磨這神虎到死為止,呵呵呵呵。
三、落難
「歡迎光臨寒舍,樊虎大人。真沒想到有一天,我這座『小廟』裡也會有『大神』大駕光臨,蓬蓽生輝,奴家感到無比光榮。」
  身高只及高挑英偉的男子的肩膀處,體格也小了他一號的瘦弱黝黑青年,嘲諷地彎了彎腰,比了個「請進」的姿勢,陰險一笑。
  這裡不是......樊虎臉色一沉,嚴肅地瞟了瞟「年輕人」=花妖。
  「說是寒舍,但好歹也是這座小山山神的家,縱使比不上仙鄉您那大宅子的氣派,權充臨時的住處也還過得去就是了。」
  為了拯救被花妖霸佔了身軀的這名年輕人的小命,樊虎應允了花妖勒索的條件,與花妖一起離開了人類的村子,又回到名為「巫豳山」的山中。
  之前他猜測花妖會利用地下的某個洞穴當作巢穴,結果大錯特錯。
  他們來到的竟是一座由附近居民以石塊建造,位於終年流水不停的水濂洞穴凹處,非常簡樸的山神小廟。
  「你對這兒的山神做了什麼?」
  「呵呵,我問他這附近有哪裡好、住起來最舒服,他就說沒有比他家更舒服的,我當然要借來住看看,看是不是真那麼舒服好住嘍。至於那個糟老頭要住哪裡,就不是我能管得著的了。」
  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這不是隨隨便便設下的一條規矩,而是外來的鬼神再怎麼強悍,也有需要仰賴在地小神指引之處。想不到它卻無視於這些,胡作非為到這種地步,這惡廝當真以為沒有「人」能治得了它嗎?
  花妖炫耀似地舉起手,拍了拍,上方一條瀑布所形成的水濂竟聽命地向左右兩側斷開,像一扇自動開啟的門,出現了一條肉眼看不見的暗道。
  努了努嘴,花妖示意要他先行。樊虎悻悻然地率先進入潮濕幽暗的洞穴內,而他兩人一穿入水幕之中,便進入了一個與凡界隔絕的空間。
  循著暗道走了不出百步,即可看到被雜亂無章的蔓草所佔領的臺階及閘廊,宛如鋪著綠色絨毯。樊虎的腳一踏上臺階,那些蔓草竟自有意識地纏繞住他的腳踝,且攀爬而上,就像蟲在腳上蠕動的觸感相當噁心。
  不過搶在樊虎之前,花妖已經一腳使勁地跺下,並輕啐道:「閃開,他是我的。你們不是有那些殘渣了嗎?去吃你們的剩飯去,少妄想我的大餐。」
  可能是痛(?)地一縮,那些藤蔓迅速地退回去,樊虎順著他們回去的方向一瞧--金眸瞬間不忍地眯起。
  那些盔甲不是......那些穿在盔甲中的難道是......太過怵目驚心的情景,連親眼見識過冥府、膽識過人的樊虎,都不禁要撇開了臉。
  「裡面有你認識的傢伙嗎?呵呵,天兵天將的滋味比起凡人又不知強了幾倍,而且因為他們的命比較硬,就算被我吸幹了,也還有些血肉可餵食我的手下,真有夠營養的了。」
  舔舔舌,妖氣的雙瞳覷著樊虎的臉。「可是和你一比,他們就有如糞土般毫無價值。我真等不及要一嘗你的滋味了,神獸大人,呵呵,那一定會非常的美味吧。你用不著害怕,我不會像對待那些天兵天將一樣,那樣地狼吞虎嚥,我會一小口一小口,仔仔細細地品嘗你的,嘻嘻嘻。」
  樊虎回以鄙夷地一瞥。
  「噢,多淒美壯烈的眼神啊,教人不興奮都難。我該從哪裡下手?在你這身完美無瑕的肌膚上,割出千百個細小的傷口,血珠像紅寶石般從你每個毛細孔迸出來,我再一處處地舔吸你的神血如何?」
  自己的任何一點反應,無論是恐懼、憎惡、不齒或作惡,全部會被妖孽視為一種樂趣與快感,因此他決定不再理會這妖孽,完全漠視它的存在。
  得不到樊虎的回應,花妖笑得有些無趣地說:「快進去吧,從此這兒就是你的牢穴,你別再想重回仙鄉了。」
  步入盈滿妖氣的山神廟內,樊虎迎向了「在劫難逃」的噩運。
  ***
  十郎不曉得自己怎麼回事。
  他只曉得雙眼一睜開,自己站在一個他不認得的地方。眼前是一道由崖邊奔流而下,恍若銀色水晶珠煉的瀑布,而四周則是黑漆漆、伸手不見五指的森林。
  我瘋了不成?我怎會晚上還在山裡頭鬼混?我是幾時走到山裡來的?
  不懂自己是怎麼來到這地方的,記憶亂成一團,不過這個問題可以等回家再去想,現在還是快點離開這個危險地方。急急地轉身,他摸索著道路前進,走了不知多久,他看到前方路邊有個人蹲在那兒,於是上前拍拍對方的肩膀。
  「喂,你怎麼了?是不是迷路了?這山上晚上一個人很危險,你要不要跟我一塊兒結伴下山?」
  對方緩緩地回過頭,一張青筍筍的臉上,沒有了眼珠的兩窩黑洞,空蕩蕩地對著他,口一張幽幽問道:「你......來......帶......我......出山......的嗎?」
  「唔啊啊啊!」
  以為自己膽子夠大了,現在十郎才曉得自己只是「沒遇過好兄弟」而已。
  他被嚇破了膽,沒命地逃,跑著跑著還被樹根絆到腳,整個人往前一摔,連滾帶爬地摔到一個斜坡底下,摔得他七葷八素,東南西北分不清。
  他躺在地上呻吟了一會兒,才有辦法重新撐起身,摸了摸後腦勺,納悶自己明明摔得這麼慘,全身上下卻一點也不痛的理由何在?
  ......嗯?底下這軟軟冰冰的「東西」是什麼?
  想知道又不想知道的恐懼感在腦中交戰,最後他還是擠出最後一滴的勇氣,顫抖地轉過頭往自己的屁股底下看去。
  「赫呀呀--」
  那扭得像麻花的是手與腳吧?也就是說,這個動也不動的「東西」,其實是個人?!問題來了,人有分兩種,一種是會呼吸的,一種是停止呼吸的,而被他坐在下面的是哪一種人呢?
  「我很能理解你想尖叫的心情,相信我,換成我是你,我也會尖叫的,因為這模樣還真有點不雅觀啊。」
  耳邊聽到了說話聲,卻沒看到人影。十郎臉皮抽搐地問:「是誰?不要躲在那邊,給我出來!」
  「我哪有藏?我就在你面前啊,你不認得我了嗎?」
  咦?十郎再仔細地一凝視,總算於一片漆黑中,隱隱約約看出了個輪廓,而那輪廓也越來越鮮明。
  「啊,你是那個找阿草伯碴的番人大爺!這個時間你怎麼還在這兒?」
  「因為我走不了了啊。」
  「你落了什麼東西在青松屯嗎?」
  他指指十郎的屁股底下,道:「你坐著的,就是『我』呀。」
  「我......」十郎兩眼瞪得像銅鈴,比了比自己的鼻子,再比了比下面。「你......你不是在誑我、嚇我的吧?」
  「誑你我有好處可拿嗎?」
  十郎靜了下來,他腿軟了。今兒個是吹什麼風?怎麼接二連三遇到......噢,糟了。他忽然想起自己大不敬的行為,一聲「抱、抱歉!」急忙從番人大爺的冰冷身體上抬起屁股。
  「不要緊、不要緊,你坐吧。反正我『現在』什麼感覺都沒有了,沒差。難得咱們兩個同病相憐的傢伙又認識,大家作個伴,黃泉路上也不寂寞了。」
  十郎不好意思直接講,關於黃泉之旅,自己預備過個五十年左右再考慮去不去,現在他無法與男人作伴。
  唉,可是說出口就太傷人了。
  尤其和先前在村子裡那副跋扈帶刺、拒人於外的樣子相較,男人此時口氣疲憊而軟弱,八成受了不少折磨,實在不需自己再落井下石。
  一股想為對方做點什麼的同情心湧上來。「我很遺憾你遇到這種鳥事,兄弟。那個......要是你有需要我幫你傳言給誰的話,不要客氣,儘管開口。」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委託你和我自己去又有何分別呢?」男人歎口氣,朝十郎伸出一手說:「之前沒有自我介紹,我是來自韃闃國的木疏兒•多坦。」
  「我是苟十郎。」禮貌地一握--唔,還當真是一穿就過,一點實體都沒有。自己到底在幹麼呢?居然在這兒和好兄弟「握手言歡」?!還是早點離開這兒回家去吧。
  木疏兒發出苦笑聲。「感覺很討厭,對不對?我也還不習慣沒有了形體的狀況,甚至也在想,為什麼不乾脆讓我當場魂飛魄散,也用不著困在這兒。我想一定是我太不甘心葬身於此,我的魂魄才在此徘徊吧。你呢?十郎兄弟,你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子的?」
  「我?」十郎低頭。「我一直都是這副樣子啊?」
  「哈,你少打趣我了。我講真的,你魂魄的樣子比我淡了點,應該沒有我脫離形體的時間久吧?莫非是剛剛脫離的?」
  這傢伙,說什麼鬼話啊!
  魂魄的樣子?為什麼他看得見我魂魄的樣子?我不就是--
  事情怪怪的喔!聽說有些「不得善終」的人,在死不瞑目的狀況下,會變為厲鬼,到處去尋找替身......這個木疏兒是否在打什麼鬼主意?狐疑地一瞄。
  「天啊!」木疏兒張大了嘴。「你......難道不知道自己已經......」他起身示意十郎也跟著他站起來。「來,你拍拍這棵樹的樹幹,用力地拍下去。」
  「兄台,我想我該走了,明兒個一早我再找道師來替您超渡。」
  「你超渡誰啊,超渡自己吧!你之所以看得到我,只有一個理由,因為你和我一樣,都是魂魄!」
  「哈、哈哈、哈......」十郎乾笑兩聲。「我真的該走了。」
  荒謬至極。我怎麼會是魂魄呢?我明明是好好的人,剛剛還從斜坡上摔了下來,有誰聽說魂魄會摔跤的?
  可是一點都不痛......摔得那麼慘,為什麼一點痛楚都沒有?
  木疏兒打橫雙手攔著他的去路。「你掐掐自己的臉頰,你有感覺嗎?不要說拍樹了,你真的能拍手嗎?有發出聲音來嗎?你大叫時有聽到山谷的回音嗎?我想是聽不見吧。我在......之後叫破了喉嚨,那聲音誰也聽不見,只有我自己聽得到......只有我的同類聽得到......只有同為魂體的我們......」
  「不、不、不、不......」
  十郎不相信他說的每一個字,他拒絕承認他說的有可能是事實。
  「我沒死、我沒死、我沒有死!」
  他拔腿狂奔,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回家」的路奔去。
  好遠,好遠,為什麼這麼遠,已經跑了這麼久,怎麼跑就是在這條路上,怎麼跑就是離不開森林裡,怎麼跑就是......十郎看見了站在路邊的木疏兒,一臉哀戚地看著他。
  十郎放慢了腳步,心裡漸漸升起一股絕望,知道木疏兒說的是實話,自己已走不出這座山了。他來到木疏兒的面前時,整個人無力地趴跪在地,握著拳頭不停捶胸頓足地低吼。
  「我不懂,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怎麼會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記不得了?我又為什麼會在這兒?」
  無法理解、無法相信、記憶混亂,情緒失控。
  木疏兒僅是無言地看著他發洩,他等到十郎從激動到認命,從大吼大叫到呆滯無神,才蹲在他身邊說:「你會慢慢想起的,剛脫離的時候,我也失去了一些記憶,過了一陣子自然會想起的,你不妨從自己還記得的事情去回想。」
  還記得的事......啊!「巨大的、白老虎。」
  「老虎?」
  「嗯,非常、非常美麗的白老虎,凜凜威風,金色的眼睛像會吸魂一樣。」
  「其他的呢?」
  十郎搖了搖頭,還是想不起來。他想不起來,木疏兒也沒轍,兩人一起坐在路邊望著闃黑天穹的邊緣染了幾抹橘紫光彩......天,就快亮了。通常這代表充滿希望的另一天來到,可是對他們倆而言,希望兩字已經和他們絕緣了。
  「對了,又是誰害你變成那樣子的?」十郎指指後面,那仍橫躺於原位的木疏兒的空殼。
  「一個可惡卑鄙的女妖怪。」
  木疏兒不提則已,一提起來,整張臉在深仇下扭曲、在痛恨中猙獰。
  他離開了青松屯之後,拼命策馬趕路,哪怕無法在天色昏暗前離開山區,至少也能接近山腳。但是在他進入深山後不到半個時辰,山裡起了濃霧逼得他不得不放慢速度,也因此讓他遇上了「她」。
  「她穿著一身紅衣,比手畫腳地攔下了我的馬,拼命跪在地上央求我。我不知道她想幹麼,也不能就這樣丟下她不管,只好跟著她一塊兒走,一路上也沒什麼異樣狀況,誰曉得走到了某棵巨樹下,那女妖就露出了真面目......『她』是專門食人生氣的樹妖。我猜你們所說的,那些離奇死亡的傢伙們,大概都和我有近似的遭遇吧。」
  木疏兒雙手抱頭,懊惱地說:「我那時候要是不那麼鐵齒就好了,為什麼我不聽你們的,偏要一個人走呢?這下子可好,我死了,什麼都完了。我一個人完了不打緊,但是卻連累了我心愛的她,她還在傻傻地等著我去接她,我......」
  十郎體貼地掉開頭,不去看一旁顫抖喑嗚的男人,給他留存點面子。與木疏兒相較,幸好自己沒有辜負了誰......不知怎地,他又想起了那只美麗的雪白大貓。好想再見一面,天底下竟有那麼美麗的生物。奇怪的是,雖是初次相見,自己卻對它有一種宛如隔世再見的熟悉感?
  到哪裡去才能見到它?
  他是在哪裡看到那只大貓的呢?那只大貓,現在在哪裡?
  ***
  細長帶尖刺的皮鞭在空中咻咻地呼嘯著,然後啪地一聲舔過了赤裸、佈滿精實筋肉曲線的美背,留下一道滲血的朱痕。
  「唔!」
  痛楚將他的意識帶回現實。
  「剛剛開始而已,你不會已經不行了吧?」拖著鞭子,臉上堆著嗜血虐待的狂笑,「它」走近樊虎。
  如果不時而恍神一下,這種任人宰割的滋味--揚起一抹冷笑,確實不怎麼好受。
  「還有笑的力氣嗎?我多替你擔心了。也許你還嫌這種程度像在幫你搔癢,根本不夠看呢?嘻嘻。」
  潮濕的冰冷舌頭舔過了新生的傷口,緩慢而淫褻地,汲取那一滴滴從皮膚裂縫中迸出的紅色生命。
  「多芳醇的極品呐,在裡面添加了『痛楚』這一味秘方過後,嘗起來更可口了,讓人想一再品嘗,痛快地啜飲。」
  咂著舌,惋惜這一丁點的血很快就消失在舌尖上,「它」以手指來回玩弄著那光滑裸背上橫七豎八的鞭傷,然後舔舐著指尖上的血氣。
  「嗯,不行,我不能太焦急。這麼好的極品若一口氣喝光,以後就沒機會再嘗到了。」
  「它」暫時放下皮鞭。「外面的日頭出來了,我睡覺的時間到了。你不介意我失陪一會兒吧?等日落了,我會再來,我會趁作夢的時間好好地想一想,有沒有好法子,能讓我痛快地品嘗你,又不把你殺死,呵呵呵呵。」
  隨著遠去的笑聲,樊虎總算獲得些許喘息的空間。
  很可惜,他的雙手被捆綁於屋樑上,這姿勢太不舒服也放鬆不了,讓他不能把握時機假寐片刻--解開繩索、鐵鍊之類的束縛,本來是動動手指的雕蟲小技,可是那些喜不自勝「綁住」他的是吸血藤蔓,縱使自己掙開了,它們也會立刻再攀附過來,讓掙扎化作白費力氣。
  合上雙眼,以目前的狀況判斷,只要花妖手上有「人質」,自己就動彈不得,只能任由它為所欲為。換言之,他必須先想辦法把花妖從那名年輕人體內引出,釋放了人質的自由,自己也才有自由可言。
  可是「說」得容易,問題是要「怎麼做」?那名青年的魂魄都不知道飄去哪裡了,喚不醒他,也別想要把佔領他體內的花妖趕走。
  你、好漂亮啊!
  雖然是個愚蠢的笨蛋,但對於那雙率直、老實的黑棕眼,樊虎並不反感,甚至感覺到一絲熟悉的親近。
  對了,那雙眼和那只大笨狗很像!
  無論自己怎樣凶他、冷漠對待他,總是毫無芥蒂地表達著他對自己的滿腔愛意的渾圓大眼睛。
  這一定就是自己會覺得年輕人很眼熟的理由。原來,自己當時會不多做考慮,便接受了妖孽的威脅,是出於對黑狗兒的愧疚所產生的移情作用啊?目睹狗兒為保護自己而死,自己卻連他的屍首都找不到。
  枉為四天神獸,徒有這莫大的神力,在天軌的航路上,他也無法扭轉乾坤。
  樊虎扭曲了半邊的唇角,自嘲地想著:曾幾何時,我像個凡人開始婆婆媽媽了呢?
  只因心中的一點廉價感傷,把自身的安危束之高閣,聽憑妖孽使喚。
  這件事倘若讓黑骨他們知道了,可不是訓個一頓就能了事的。也許上面的人會認為他腦子壞了,不再能勝任四天神獸之一的重責大任,剝奪他的神階。
  他願意承認自己的「不智」,卻一點也不後悔。
  他這麼做不是為了撫慰自己的良心,也不是為了撫慰黑狗兒在天之靈。他這麼做,只是為了讓自己能從這股無力感中脫身。說得難聽一點,他想出手救這個青年,不過是間接利用這件事拯救自己崩潰的信心危機,重拾他能為狗兒做點什麼的信心。
  當「神」自己不再相信自己,又怎能讓凡人相信他能拯救自己?
  當「神」不再被眾人所相信,他等於不存在,不存在的神就會被人們淡忘,最終只有消失於無形之中。
  聽來也許沒什麼說服力,但凡間的香火鼎不鼎盛,與仙鄉能否繁榮,兩者是緊密相連的。如同人們心靈渴望仙鄉,仙鄉也不能缺乏信仰上天的凡人。
  過去樊虎不知道這一點,但最近這陣子他深刻地親身體會到了。他之所以從未有過質疑自己、或缺乏自信的一刻,理由無它--在他身邊有個比誰都虔誠的「信徒」。
  他是一個縱使他的主人是個傲慢、冷酷又愛我行我素的王八蛋,也不曾改變過他的信仰的笨蛋。
  可是等到這個笨蛋不見了,才察覺到自己有多依賴這個笨蛋的主人,是個更大的笨蛋。
  「一對笨蛋主人與奴才,真是天生一對寶。」
  淡淡地歎了一口氣,樊虎靠著腦海中那總是引人發噱的笨奴才身影,來忘卻肉體的虛幻苦痛,獲得一時的心靈休憩。
  ***
  睡在這個盈滿純陽之氣的體內,醒來之後,通體一片舒暢。
  花妖嘗到了人類青年的年輕健康身軀,這種隨心所欲、自由活動的舒服甜頭,對這身體「它」是越來越不捨得放手了。
  這個身體的魂魄,幾乎全被擋在這山神廟的結界封印外,僅剩一縷遊絲般的氣系住。
  按照天網,兩日二十四個時辰裡頭,若他的魂魄一直不回到身體內,就會永久地徘徊在天地之間,變成四處飄蕩的遊魂。等於「它」連搶都不必搶,只要一直霸住這個身體不放,那個青年再過數個時辰就等同死人,而這個身體也自動成了「它」的寄居殼。而唯一棘手的問題就是......
  「它」貪婪而不懷好意的目光,溜到被自己用藤蔓捆住,高吊在大廳,姿態宛如一隻落入蜘蛛網的美麗蝴蝶的神獸身上。
  自己一旦弄死這個人類,神獸也不可能再聽令於「它」了。「它」才不過享受了兩天神獸的滋味,哪裡夠本呢?如果有法子吸幹神獸的精氣又不殺了他,讓神獸不得不聽令於自己就好了。
  「它」再三地以視線舔著神獸絕色出眾的外型。
  仿佛一尊以金與銀所打造的華貴、高雅,無與倫比的精美人偶。
  比白銀還輝亮的波浪披肩長髮,比金子還閃爍的水漾雙瞳,男子氣概十足的筆挺高鼻,嘲諷一笑時的性感厚唇與尖銳虎牙。
  同樣在仙鄉中生活過,「它」曉得這頭大貓神獸的美即使在天界,也是數一數二,不知讓多少仙子、仙姑讚歎愛慕不已。
  更不用提他源自地表上最為敏捷、剽悍、等同力量化身的猛獸體魄......那雙長腿是為了將天下踩在腳底而生,而那雙賁張的長臂生來是為了擁抱天下一切力量,當然也不能錯過他下腹處傲視群倫的「夢幻逸品」。
  「它」倏地想到了個好主意。
  過去「它」只能被動地等待著,等蜂兒在自己的雄蕊與雌蒂上傳遞著花蜜,從不知道主動摘采是什麼滋味,但是現在不同了!「它」有了手腳、「它」也有了能容納花蜜的內腔,「它」可以恣意地吸取神獸的體液而不愁殺死他!這比吸食他的「生」氣更有趣!
  ***
  「啊嗯嗯......」原本靠在樹幹上睡著(或者自以為睡著了)的十郎,驀地被一股燥熱襲擊。凡人的魂魄,照道理說是沒有冷熱感觸的,也沒有痛與快感的,失去了五感與六欲的肉體,剩下來的,全是過去情感魂體的累積。
  所以當這股莫名其妙來襲的燥熟,令他發出羞恥的呻吟時,他自己都嚇了一跳。在他附近的木疏兒也好奇地瞟了他一眼。
  「啊,對、對不起,我好像怪怪的。」
  「兄弟,你在發光呢,雖然只有一點點,可是很明顯你發亮了!」
  十郎嚇了一跳,慌了手腳。「這、這代表什麼?我要被鬼神帶到地府去了嗎?是不是?」
  「你問我,我也不懂啊。」木疏兒以前又沒死過,哪知道「事情」是怎麼運作的。
  十郎抱著自己的雙臂,現在他低頭也能看清,自己在黑暗中發出淡淡黃白光芒的身子。這種奇特的現象,讓他相信自己就快離開凡間了......地府的門是不是正在為他敞開了?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更強烈的白光從遠方如流星般殞落、墮下,就在十郎他們的附近。
  不一會兒,草叢被人粗魯地撥開。
  「樊虎,你這可惡的--」
  一名紮著螺旋髮髻的美童沖了出來,身後還跟著一個拄著拐杖、滿臉皺紋,白須白眉的白髮老頭兒。
  他們看了看十郎與木疏兒,一副吃驚的模樣,過不多久,美童皺著眉逼近了十郎。「你,是哪兒來的孤魂野鬼,為什麼身上會發出樊虎的神輝?」
  樊虎?神輝?啥米咚咚?
  「快點招來!你在哪兒看到了、碰到了樊虎,為什麼他的神輝會出現在你的魂魄裡?再不說,我立刻滅了你。」
  說也奇怪,十郎應該害怕的,但他卻有種得救了的預感,他知道這童子能救自己一命,他就是知道。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5-2-25 08:3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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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陰與陽
話說,天色才剛暗,蘇醒的妖孽便等不及回到大廳中。
  花妖動手將打著赤膊的樊虎,從高吊於半空的狀態放下來,讓他躺平於地板上,樊虎這時警覺到新的危機正要發生。
  「臭妖孽,這是在幹什麼?」
  將原本不理會這妖孽的「決心」作廢,他主動打破沉默地喝叱。
  花妖一個彈指下令,蠕動攀爬過來的藤蔓再度纏繞上他的手腕,但這回連腳踝也沒放過。繞緊了之後,藤蔓拉扯開他的四肢呈大字狀,固定住。
  「這不是一目了然嗎?我要享用你啊!有何問題嗎?」
  樊虎試著坐起身,但花妖迅速地一屁股坐上他的雙膝,一手恬不知恥地直襲樊虎的下腹,隔著綢褲盈握住「普通」狀態中,已經相當可觀的偉物。
  「痛苦的時候,你高貴的血液是天下一品,但不知道神獸興奮起來時,體液的滋味又是如何?我非常好奇,你不介意讓我嘗上一嘗吧?呵呵,不過就算你說介意,我也是要嘗的。」妖孽透過年輕人的真摯外貌,格格地笑著。
  乍看之下無比純真的笑容,也難掩那雙可愛棕瞳裡所透出的邪佞暴虐之氣,教樊虎看了不作嘔也難。
  --憑你?光是你的氣味就讓我想吐,怎麼可能興奮得起來!
  樊虎於內心嗤道。
  他對自己的「品味」還有點自信,無論「它」喬裝成國色天香的絕世尤物、或楚楚可憐的小家碧玉,它都引不起挑剔的自己的半點「興」趣。
  這時花妖對著樊虎的口鼻,吹了一口濃烈的香氣......香得過頭,薰得他的鼻子快失去嗅覺。
  「擔心你太害羞而無法放鬆、好好地享受,這是我送你的一點助興小禮物,希望你會喜歡。」花妖眼神淫猥地微笑著。
  頃刻之間--
  樊虎的臉潮紅了,心口騷動著熱氣。「你、你對我下......了什麼......」
  「花兒的香氣,本來就是為了引誘蜂兒來摘采的發春媚藥。我只是讓你體會一下,蜂兒追逐花叢的快感,這沒什麼好生氣的吧?我倒覺得你該感謝我呢,呵呵呵。如何?被我撫摸的地方,應該很有感覺吧?儘量製造出花蜜吧,我可愛的神獸,我會把每一滴的蜜都喝幹的。」
  他不該感到意外的,一個早已墮入魔道的妖孽,什麼事做不出來?
  嘲謔地勾起一邊的唇,樊虎冷冷地凝睇著他。
  花妖被他瞄得有絲不悅。「怎麼,你好像還有話要說?」
  「沒什麼。」他不認為自己有必要警告妖孽......史上有太多因為抱著非分之想而最後自取滅亡的例子。
  或許是樊虎的表情太過氣定神閑,或許是原本渴望能看到他求饒卻又落空,理應占盡一切優勢的妖孽,這時候竟有點兒狼狽地放話道:
  「好一個超凡出塵的神獸,瞧你睥睨萬物、高高在上的神情......你很了不起是嗎?我不信當你春情蕩漾時,還能維持得住這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你能做上神仙,還不是靠好機緣,骨子裡你也和我沒什麼兩樣,是個下流的禽獸。」
  「它」錯了。
  樊虎從不認為自己是沒有欲望的。
  神仙當然也有神仙的欲望,畢竟在未成神神仙之前,不也是六道之眾?欲望沒有分上流與下流,因為下流的是「人心」,不是「欲望」。
  「吸了我的媚香,我就不信你能不發情。」
  或許身體是無法不發情。
  但心靈不動情,再怎麼發情,也不過就是種形同呼吸般自然的生理現象,又何足以掛齒?
  ***
  剝除一切衣物的兩具裸體,交疊在一塊兒……
  ***
  十郎並不認識男童與老者,不過他一眼即知這兩人並非「尋常人」。
  「你的意思是,你只記得有看過一頭巨大的雪白老虎,但想不起在哪裡、什麼時候見過他,連自己怎麼變成這樣子的也沒印象?」這名眉清目秀、說起話來卻意外地老成的十歲娃兒,蹙著眉,不無懷疑地望著十郎。
  「我發誓,自己所言句句屬實。我真的不知你口中所稱的『樊虎』在哪裡,你要是不信我,便把我滅了吧。」死一次和死兩次,分別也不大。
  「黑骨大人,依老夫研判,這位年輕人應該沒有撒謊。」
  「何以見得?」
  「大人甚少於凡間走動,所以您辨別不出來,這位年輕人的魂魄比真正的死者來得淡了些,這代表他是一息尚存的生靈,只因軀殼為他魂所占,因而失去了歸處。這些生靈往往會失去一些記憶,恐怕這位年輕公子也是如此。」
  十郎瞪大了眼。「這、這是說,老伯伯,我沒有死嗎?」
  老者撚了撚長須。「十之八九。但,要是魂魄始終回不去你的體內,過了兩日之後,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兩日?」十郎掐指算算自己到底在林子裡徘徊多久了。「哇!一、一天半都過去了,我再不快點找到自己的身體在哪兒,我就死定了!」
  男童支頤想了想。「也就是......你的魂魄所透出的樊虎神輝,是來自你搞丟的身體?只要我們找到你的身體,就能找到樊虎的所在?豳伯,你剛剛的說明,可以這麼解釋吧?」
  白頭老翁點了點頭。「老夫甚至可以大膽揣測,老夫、這位青年以及黑骨大人您,我們要找的人,想必是待在同一個地方。」
  「那你還不快說,哪裡?」
  「老夫的小廟之中。」
  好半晌,男童錯愕地叱道:「你說什麼?樊虎在你的山神廟裡,那你怎麼不先帶我去找他,還說你不知道他在哪裡!」
  「黑骨大人請息怒,老夫也是到這一刻才把一切兜在一塊兒,並非有意繞這麼一大圈。但是如果老夫猜測無誤......事不宜遲,請黑骨大人及這位年輕公子先隨老夫前往小廟再說。」
  「我也可以跟過去嗎?」木疏兒見十郎要離開了,上前追問。
  「他是我的『朋友』,拜託,請讓他一塊兒同行。」十郎瞭解他不願被獨自留在森林裡的心情,況且這一天半中幸好有他作伴,現在自己才不致失常。
  默默地瞅了木疏兒一眼,男童淡淡地說:「想要跟來就跟來吧,但為了你自己好,你該早點去淨川的訣別橋報到,不要再流留於這個你已無緣的人世。無論你有什麼遺憾,都已無力回天。」
  十郎不禁同情地一瞥木疏兒--這建議聽來固然中肯,卻也說得太冷酷無情了。誰會願意變成地縛靈?還不是情太深、怨太濃。
  木疏兒大概感受到十郎的擔心,抬起頭,露出一抹苦笑,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要緊。
  「那麼,請各位握住老夫的這根拐杖,我這就帶各位前往小廟門口。」
  還記得自己遇見大黑熊時,認為往後的人生當中,不會再有如此奇特的體驗了......但坐井觀天,自己也不過是個無知的井底之蛙罷了。如今他知道了,天下之大果真是無奇不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大家合握住白髮老者的拐杖,四周的景物便神奇地向後飛逝,他們明明連動也沒動一下,轉眼間卻來到了一座瀑布前。
  「啊!」十郎吃驚地指著水濂洞口。「這兒、我記得我前一刻還在村子裡,下一刻就在這兒醒來了。」
  「不出老夫所料,想必你的魂魄是在這兒被打出了體外。佔用你身體的,想必和竊占我山神廟的妖孽是同一人吧!」老者站在水濂洞前,歎氣道:
  「老夫設下這結界時,只許仙鄉人通過,舉凡人間、地府的使者,一律都會被擋於門外,而沒有形體的魂魄更不在話下。因此妖孽借你的身體,進入這個結界,而你卻進不了。怪老夫力有不逮,治不了那妖孽。」
  「這事你之前怎麼不早講呢?」男童跺了跺腳。
  老者連忙鞠躬道歉。「老夫在山廟被強佔之後,曉得靠我一人之力對付不了它,便回天界去搬救兵了。只是兵還沒搬到,又收到您要我速速歸山、幫忙找尋樊虎大人的命令。我一時間也沒想到這兩者是有關連的......」
  男童焦急地揮揮手。「好了、好了,這些等日後再另外追究。照你所言,妖孽在這裡面,樊虎也是,那還不快把結界給解了,我們好進去找人。」
  「這......老夫解不了。那妖孽在強奪了老夫的山廟後,又加上另一重禁咒。說來慚愧,它的法力遠在老夫之上,老夫......」
  男童雙手一揮。「不必多言,讓開,我來。」
  森林內刮起了一陣強風,當十郎他們被風沙刮刺到眼睛都睜不開時,面前出現了扛著龐然黑花巨殼、蛇頭龜身的異形獸。它與傳說中名為「玄武」的神獸有幾分神似,一腳就有一層樓那麼高、一個人那麼粗。
  異獸來到飛瀑前,大口一吸,輕而易舉就把水流吞入口中,再奮力往洞內一噴,形成一道水柱衝激那道隱形的結界,漸漸地水柱穿越了結界,最後整個水濂洞內盈滿了水,而水洞上方的瀑布竟也乾涸,不再滴流。
  十郎看得目瞪口呆,不要說是發表感想了,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方才的老翁拐杖也好,現在的噴水神獸也好,自己該不是在作一場瘋狂的夢?
  再一陣強風過後,巨獸形體已不復見,美童渾身濕答答地現身。
  「好了,已經全解開了,我們進去吧。」
  「黑骨大人,請允許老夫先進去探探路。我對洞內的擺設最是熟悉,我有法子不驚動妖孽,摸清目前山廟內的狀況。」
  「......也好,萬一打草驚蛇,讓它逃了更麻煩。」
  急欲將功贖罪的山神,先行到廟內去探訪,十郎他們便與黑髮童子留在洞口等待。緊張的氣氛彌漫,誰也沒心情開口聊天,十郎一心祈禱自己能來得及趕回身體裡,他可不想成了無「家」可歸的流浪鬼。
  「十郎,你、你的光......越來越強了!而且你的影子......是不是越來越淡?」木疏兒陡地驚呼。
  十郎打著哆嗦,他也覺得不對勁地點頭。「我、我、我的腿......沒辦法立足在地上了......一直往上升......的感覺......我、我、我好像快飄走了......」
  「烏龜大神,請您幫幫十郎!好不容易就要找到他的身體了,請您千萬別讓他在這裡斷氣!」木疏兒急忙求救。
  「誰是烏龜啊!我可是四天神獸之北天玄獸,黑骨大人耶!」
  氣呼呼的,男童低喃了一句「專門給我找麻煩」,接著吐出了一顆剔透發光的珠子,拋往十郎的頭頂,從上頭一蓋下,像只倒扣的碗把他收了進去。
  十郎連哼都來不及哼,頓時失去了意識。
  ***
  唔?這兒是......好刺眼,但不可思議地溫暖、舒適。
  --喂,你應該能聽到我的聲音吧,小子?
  嚇,誰?誰在說話。
  是我,黑骨。雖然你的魂魄與身體的最後一絲連系已經斷了,但我暫時以自身的法力保住你的生靈,你現在就待在我的護神珠裡。
  難道,在下死了嗎?
  這麼說吧,你已經半隻腳踩進了陰間。
  ......咦咦?
  沒空讓你「咦」了。聽好,根據豳伯打探的結果,那妖孽此刻正沉醉在......雲雨之樂中。這是好消息,代表「它」此時處於最沒有防備的狀態,而「它」越是亢奮恍惚,你越有機會能把自己的身子奪回來。
  我會助你回到體內,之後,就看你自己的了。無論如何你都得霸住自己的地盤,千萬別再離開自己的身體,否則就是死路一條了。
  唔哇哇哇哇--一股強大的力量將他往前推,他可以感覺到自己沖了出去。他的一生,短暫的一生,走馬看花,不對,是走馬燈般地在眼前晃過了一遍。
  「啊啊啊嗯......」
  好痛!
  叫人不咒駡也難的痛!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他痛得快哭了,哪個傢伙還在他耳邊鬼吼鬼叫?
  「啊嗯......哈嗯......」
  這不是出於他自己的嘴巴嗎?可惡,不許亂叫!用力地咬住下唇,滲入口中的腥澀血味,讓他如遭雷殛地睜開眼。
  最初躍入眼界中的,是那一頭散亂在地板上、如絲絹般的白銀髮絲,接著是那張五官優雅、輪廓華美高貴的俊麗臉蛋,漂亮得不似凡人,倒像畫裡的神仙。
  一時之間他還無法理解目前所見到的,是透過真實的雙眼所見。還以為仍是處於魂魄狀態那樣,所見的一切皆為看得見、摸不著的虛覺假影。
  直到他的手未經使喚,擅自撫摸著那名有如神仙下凡的俊美男子,他才頓悟那是他自己的手、他自己的身體。但,目前的自己就像被關入一個失去了繩索的傀儡娃娃當中,自己並無法使喚。
  他看著自己的手遊走過男子汗水淋漓的光裸胸膛,自己的十指分別撩弄著男子胸上的兩點綴尖。
  男子厭惡地皺著眉的模樣,喚醒了一股苦悶的熱,在胸口堆積、焚燒著。
  住手!你看不出來嗎?他不喜歡你所做的!
  十郎在心中對自己擅作主張的「手」咆哮的時候,痛楚難當的下半身驀地稍稍抬高,他清晰地聽到了「咕啾」的一聲,有個「什麼」在他難以啟齒的部位滑動,而自己的腰又再度重重地放下。咕嘟。
  一下不夠、兩下不夠,他的腰肢在男人的下腹上,仿佛老練的賣春婦似地,舞著半弧轉動、偶爾還會前後搖晃。
  停下來,求求你,把我的身體還給我,我不要這樣!
  他覺得難堪、疼痛、極度羞恥。之外,還得忍耐宛如千萬蟻軍在皮膚上攀爬,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的抽搐、戰慄感。
  似乎在嘲笑他的「求饒」,從他唯一能控制的、緊咬住不放的雙唇裡,聽到了淫魔喑啞狂亂的吟喘聲。「嗯」、「嗯」、「啊」、「啊」地騷動在喉嚨裡,拼命想鑽出自己的牙縫,加入腰肢抖動亂顫的節奏,吟哦叫好。
  絕對不能認輸。
  驀地,他想起了黑骨對他的訓斥,不能讓出地盤!他終於開始明白這句話的涵義了。自己身體裡的淫魔,在搶奪著主導這個身體......勝者為王,勝利者才能存活下來。
  我要怎麼做呢?現在沒有別人能幫得了我,只有我自己能幫自己,對抗體內這個可惡的淫魔!
  十郎腦中晃過了一抹紅色身影。
  啊!他想起來了,他的記憶回來了。
  原來是那名可惡的紅衣女子,自己好心出手幫她,卻反而被她吻住了嘴,漸漸失去了意識,之後他的印象便一直是含糊不清、混亂無章。
  在我體內作怪的,就是「你」吧!「你」也殺害了木疏兒和其他許多的人,你這妖孽,快給我滾出去!
  十郎拼命對自己的雙手、雙腳下令,跟莫名不聽自己使喚的手腳拔河,不停地嘗試去控制他們。
  你們是我的手腳,聽我的!
  不許聽妖孽的命令,我不做妖孽的幫兇!居然幫妖孽殘害這個銀髮男子,對他強行求歡,多可恥。
  可能是施行念力過度,十郎額上冒出了豆大的冷汗,跨坐在男子身上的身子也頻頻顫抖痙攣,像是中了邪似地亂顫個不停。
  「哈嗯......」
  這時十郎的胸口傳來陣陣劇痛,像有人以拳頭直擊他的心肺,逼得他仰高脖子,大口大口呼吸......但越吸氣越薄。
  --我會死。
  那妖孽不打算讓他活下去,「她」正在阻斷他的呼吸、弄停他的脈動。可是在被「她」殺死之前,他有件事非做不可,至少他得做完這件事,再和「她」一塊同歸於盡。
  十郎動了動眼,從泛著水氣的眼眶中,凝視著俊挺的男子。在他眼中,男子和那雪白聖潔的虎重疊在一塊兒了。
  「唔......呼......我......對......不起......你走吧......快......」
  窮盡畢生的意志力,他最後想做的,就是道歉。為自己的多管閒事,竟把男人捲進這樣羞辱的事件中,置男人的生命于危險之地而道歉。
  「啊......」
  不行了,喉嚨被塞住了,不能呼吸了。十郎緩慢地閉上雙眼,冷冷的淚水流下熱熱的臉頰,淌過了鎖骨。
  他確信自己必死無疑,然而一抹潮濕的柔軟物體掠過了鎖骨,輕快地舔舐掉那滴淚水。在十郎錯愕地張開雙眼時,柔軟潮濕的物體封吻住他的雙唇,含著上等香玉所釀出的口唾,滋潤了他汲不到氣的喉嚨。
  為......什麼?自己不是要他快點走?
  趁著自己還能把妖孽困於這具死軀中,他可以快點逃亡的。
  「你真是笨得可以,既然你已經有了意識,我就不怕那妖孽耍的小花樣了,該是動手解決妖孽的時候了。」
  冰豔白皙的英挺男子,唇角勾出冷冷一笑。十郎的雙頰驀地緋紅,他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人,不只是美得奪目,還有一種令人難以抗拒的魅力,幾乎要讓十郎忘記對方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男人,就要拜倒他的腳下。
  「放肆無知的妖孽,你的死期已到,速速離開這人類的身軀,束手就擒,我還可以考慮讓你留一口氣回天庭受審。」
  金眸筆直地射入十郎的眼,一股戰慄從背脊直竄而上,沖入腦門。
  「貪食我的陽氣,你以為這樣就能壯大自己嗎?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極陰的邪妖,臭妖孽!」
  十郎手腳發冷,不停地顫抖著......但他好高興。沒錯、沒錯,死到臨頭的妖孽,終於知道厲害了吧!
  「陰與陽,你貪食越多陽氣,便要消耗越多自己的陰氣。在這盈滿我陽氣的凡人的體內,你待得越久,就會越無法離開,直到你完全被我的陽氣消耗掉為止。看樣子,這凡人的身體就是你的葬身之地了,臭妖孽。」
  男人的這番話,讓十郎的手與腳突然間一陣忙亂地推擠,想從男人身上立刻移開。
  「怎麼了?妖孽,剛才不是還很享受的嗎?用不著跟我客氣,你想要多少我的體液,我全都送給你啊!」
  他一口氣扯斷了束縛著雙腕的藤蔓,牢牢攫住了十郎的腰,如同拔刀揮向敵人般,以他火漾威武的雄刃,強悍地一頂。
  「啊啊啊--」翻攪內臟的強烈衝擊,教人幾乎無法承受,下意識地想逃。
  男人並不粗暴,卻絕不容許他逃離,以一定的節奏摩擦、抽動。
  「哈啊、哈啊、哈啊......」
  這是戰鬥,為了留住自己生命的戰鬥。
  十郎攀住共同作戰的夥伴,告訴自己非忍受下來不可。
  在一波波痛苦與火熱交織的浪濤中,意識載浮載沉地想著--假如這是自己最後能品嘗到的雲雨之「樂」,他應該高興......起碼受死前,抱著自己的,居然是如此一位絕色美人,自己真是豔福不淺。
  「啊嗯嗯......」
  碎了。狂亂的節奏,優越地擊碎了反抗的力量。
  壞了。淫靡的肉體歡宴,無情地破壞了妖魔的狼子野心。
  火熱的陽剛烈氣,大量地潑灑在深處,滲透到他的四肢百骸,從他的指頭到他的腳趾,都盈滿了神凜的光。卑鄙的妖孽終將自食苦果,在這尋無出口的烈氣包圍中,發出窮途末路的無聲哀號。
五、神眷
可惡。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
  自己竟被一個沒有法力、沒有神通,什麼都沒有的凡人給壓制住了。
  它好恨!千不該、萬不該,給了這凡人重回軀殼的可乘之機。就差那麼一步,這個住起來很舒服的殼,就是屬於它的了!
  更可恨的是,他不但回來了,還靠著不知道哪兒來的意志力將自己逼退,它不相信竟有這種事!它的力量怎麼可能輸給他?!它煞費苦心搜集了那麼多的「生」氣、吞了那麼多的「牲」祭,照理說它現在是最強、接近無敵的狀態才對。
  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
  「......陰與陽,你貪食越多陽氣,便要消耗越多自己的陰氣......」
  什、什麼?!
  難道說,自己越來越控制不住這個身體,不是因為凡人變強悍了,而是它自身被弱化了?是它把自身的妖氣雙手奉送給敵人了嗎?
  不、不可能,一定是該死的神獸想欺騙它,想騙它離開這個凡人的身軀,好一舉消滅它吧!什麼陰陽調和,它過去不知食了多少天兵神將的氣,還不是照樣吞得開開心心的!
  ......這是謊言,這絕對是謊言!神獸如果有能力把自己扼殺在這軀殼之內,他何必警告它?直接滅了它就是。
  謊言?這真的是謊言嗎......可是為什麼自己越來越使不上力,它控制不住該死的人類去攀住神獸,它明明是想推開的,可是人類卻反而把它給彈開了。
  啊啊,它真的一點一滴被消耗、被調和了。它......如同那可惡的神獸所預言的......即將死於這凡人之體。
  它也許犯了個致命的大錯。天人的「生氣」與「精氣」是不同的,氣不分陰陽,但雄精與雌卵卻是陰陽分明的。
  不行不行不行。不要不要不要。
  再一次,它要再一次重來,它要脫離這個軀殼,沉潛到地下,找尋重新出發的契機。它要--它要--它要--唔啊啊啊!!
  ***
  妖氣自這笨蛋黑木炭的體內消失的那一刻,山神廟內四處蔓延的藤蔓,也同樣在一眨眼的功夫全枯萎了。
  不會錯的,自仙鄉遁逃到人界的杜鵑花妖,已自取滅亡了。
  妖孽,你也許覺得自己輸得很冤枉,但要怪就怪你自己起了非分之念。
  原本是從一棵花樹精演變而成的花妖,只瞭解雌雄同株的單點授蜜方式,一點也不瞭解獸類陰陽交合的奧妙處,這才是它最大的敗因。
  「啊嗯......」悶哼了聲,騎在樊虎身上的人兒,跟著頹然向前倒。
  樊虎雙手牢牢地扶住他,挑了挑眉,瞥看靠在自己肩膀上,已經進入半昏迷狀態的黝黑臉蛋。
  看來另一樣被自己消滅的東西,似乎是這根黑木炭的體力。
  「我說,樊虎,這一次你實在太亂來了。」
  一抬眸,看到一行人現身于大廳那扇被踹破的門扉後方。
  面無表情的銀髮麗人回道:「黑骨兄,幾日不見,你倒是多了些跟班。山神與遊魂,很奇特的組合。」
  「你想要的話,免費送你。」男童雙手插腰,沒好氣地說道:「不要廢話了,你確定那妖孽真的被解決了嗎?該不會是裝死躲在這小子的身體裡,打算伺機行動,再跑出來作怪吧?」
  「你可以把這根木炭剖開來,自己檢查看看。」樊虎淡淡回道。
  「呵,那妖孽怎麼沒被你的風趣『性格』給凍死,真是怪事。」
  黑骨走到意識不清的青年身邊,一手往青年平坦的小腹伸去。在他碰觸到青年之前,樊虎倏地扣住他的手腕,金眸中閃動著危險的光芒。
  黑骨訝異地拱高眉心。「怎麼了?」
  「你要做什麼?」樊虎口氣輕柔,態度警戒地問。
  「我想吃他豆腐,不然咧?」黑骨眨了眨長長卷翹的黑扇睫毛,一瞪。「--當然不是,我是要把他體內的妖孽殘骸逼出來,好拿回天界交差啊。」
  樊虎很快地說:「我來就行了!」
  「......隨你的便。」黑骨眯細了眼,不高興地移開手。
  他可不想降低格調去「爭搶」這麼無聊的一件事,但他確實有些吃味......
  這無情的大貓,敢情忘記了他倆可是四天神獸中的夥伴,情同手足,怎麼這會兒為了個人類,居然信不過他、懷疑起他來了。
  這麼簡單的一個動作,難道他會笨手笨腳地去傷到這個人類嗎?
  樊虎在黝黑青年的小腹上摸索、確認,那謹慎小心的模樣,他瞧了就有氣。
  黑骨故意嘲諷說:「磨磨蹭蹭的幹些什麼,你是怕動了他的『胎氣』不成?請你快點幫他『打胎』,我們才能回去交差。」
  樊虎白了他一眼,黑骨哼地一聲,裝作沒看到。
  終於確認完畢之後,樊虎動手從肚臍灌了一股氣進去,將那存于青年腹內的妖孽殘骸逼出體外。只見原本失了神的青年猛地睜開眼,捂著嘴,慌張地推開樊虎,轉頭髮出了「噫」、「嘔」的幹嘔聲。
  空嘔了一堆透明的酸水,約一刻過後,「殘骸」好不容易才呱呱墜地。
  十郎望著從自己口中「吐」出的木珠子......那模樣有幾分像植物種子......滾落到地面上,被樊虎一手拾起。
  那木珠在他手上約一個小銅錢大,在十郎的注視中,他合起掌心使勁一握,傳出「喀」的一響。再打開掌心時,木珠子已經迸裂成一片片像花瓣的東西,而空心的內房有根細細長長的管子,由它的尖端緩緩淌出了赤紅色的液體。
  「那、那是......」十郎愕張著一雙圓滾的黑眸。
  「用不著擔心,寄生在你肚子裡的壞東西,它已經無法再危害任何人了。我們預備把它送回去交差,證明妖孽已死。」
  十郎大大地鬆口氣,這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樊虎正要把木珠子交給黑骨保管時,木疏兒大喊著「等等」,然後上前說:「可以暫時把它借給我一會兒嗎?」
  「借給你,你要幹麼呢?」黑骨瞄了瞄他。
  「一如你先前所說的,我自己也曉得,人死不能複生,我賴在這兒也不是辦法。可是我餘怨未消,懷著這麼大的怨,即使我到了訣別橋也過不去。我是想,也許我對這傢伙的殘骸出完了氣,便能甘心過淨川、走訣別橋了。」
  黑骨皺起眉。
  十郎看他並不是很想答應,才想開口替木疏兒「仗義執言」幾句時......
  「就借給他吧,那東西生前在這世上壞事做盡,死後若能做點好事,未必不好。」樊虎淡淡說道。
  黑骨噘了噘嘴。「可是這一耽擱......」
  樊虎回道:「人間一年,天上也才一日,耽擱的這點時辰,對老君而言和吹口氣有啥兩樣?況且我也不想帶著這一身的......打道回府。」
  十郎低頭瞧了瞧自己與他赤條精光,滿是點點紅瘀、體液與汗水塵埃的精彩身子。任誰一望即知,他們倆歷經一番戰況極為激烈、淒慘的情交。的確,不「清理」一下,誰敢出門。
  「真拿你沒辦法」地無奈一歎,黑骨招來了豳伯問道:「你這裡有地方能供我兄弟淨身嗎?」
  「有的,由我山神廟後方的一條小徑進去,不到百步就有一暖泉,終年冒著冷熱適中的淨水。」
  樊虎二話不說,打橫抱起還癱坐於自己懷中的十郎,輕鬆起身。
  十郎嚇了一跳,別說是孩童時期了,大概離開繈褓後,他就再沒有過被人抱起的經驗,這姿勢給人一種「好像會摔下來」的不安全感。
  「請、請放我下來。」
  「你不想去淨身嗎?」
  十郎搖搖頭。「我想去,不過......我可以等自己動得了之後,再去就行了,您請先用吧。」
  樊虎也不瞧他,轉頭瞧向了白髮老翁。「那池子是大或小?」
  「啟稟樊虎大人,池子不小,容納三、五個成人綽綽有餘了。」
  點個頭,樊虎認為這個答案足以推翻十郎所有不去淨身的理由,我行我素的霸君再度邁開步伐。
  「哇」地小聲一喘,十郎狼狽地捉住男人的兩臂,赤裸的胸口撲通撲通地緊貼在男人的胸膛上。不知是不是他多心,男人的胸口微微震動了下,像是笑聲回蕩在裡面。可是當十郎狐疑地把視線移向上,男人冰豔的臉龐依然未變。
  好吧。人家也是一番好意。
  十郎不喜歡推來推去的,老實地接受別人的好意,等到有機會的時候再報答回去,這不是皆大歡喜?
  況且老天爺也知道,他這個人呀......對美人所說的話,一向是言聽計從、無法抗拒。呵!
  ***
  來到山神推薦的暖泉,秀麗空幽的景致,不禁使人感歎凡界也有足以和仙鄉一較高下、且不遑多讓的世外桃源。
  特別在深夜的此時,雖然瞧不見滿山遍野的楓紅,但穹蒼一輪明月映於流泉,粼粼波光與萬丈星河交相輝映,一片靜謐平和之氣。
  潺潺水聲不停地從崎嶇岩石堆成的泉岸傳來,冷熱氣相觸凝結而成的縷縷雲霧,縈繞在池面上,飄飄渺渺,如夢似幻。
  嘩啦--啪唰--
  但是殺風景的潑水噪音,在池子裡此起彼落,祥和之氣早飛光了。
  邁開大步走沒多遠,看著前方遁逃的背影,樊虎眯起了眼,那根木炭是什麼意思?他這麼令他感到害怕嗎?
  每每他一走近那根木炭,那傢伙就急急忙忙地起身移到另一處去。
  也許是誤會一場,也許只是湊巧那根木炭想換個景色更好、水溫最適中的地方待......不過忍耐可是有限度的,這是他最後一次替那根木炭找藉口了。
  樊虎舉目四望了好一會兒,找到了那根木炭此刻的所在位置,便掉頭朝著那顆半個人高、恰巧可以阻擋他人視線的巨石走去。
  他才走了沒幾步,一個瘦小的身影便站了起來。
  「臭木炭,不許動。」樊虎打破沉默喝斥。
  那身影一怔,停頓了半晌,正要再移動腳步--
  「我說『不許動』,你的耳朵是泥巴做的,聽不見嗎?」
  十郎這才曉得他口中的「臭木炭」,原來是在喊自己。
  不動就不動,十郎本來也不想在水裡跑來跑去啊!這水面黑漆漆的,底下的石頭又滑,其實這樣子在池子裡到處走動,是很容易受傷的。他真不懂,自己已經把景色美、氣氛佳、最舒適的泡湯好地點都一一讓出了,怎麼某人那麼難伺候,還在拼命換地方?
  「你有什麼毛病?不能好好地待在一個地方泡著,非得讓我追著滿池子跑不可?」來到十郎面前,樊虎劈頭就訓。
  「咦?啊......啊!原來你是在追我啊?」
  十郎哈哈地傻笑說:「我以為你是嫌自己泡的角落不舒服,想換個角落泡,我就把那個角落讓給你,我沒有要讓你追著我跑的意思啊。」
  金眸一細,不悅。
  「我有要你『讓』開嗎?池子這麼寬敞,你留在原處,我照樣泡得到水吧?」
  十郎不好意思地說:「我是個粗人、是個普通人、是個臭男人,怎能和你這種『不是人』且高貴又漂亮的爺兒,泡在一起呢?再說......」
  瞅了瞅樊虎偉岸的身子,十郎搖了搖頭,後退兩步。「我看我還是和你隔開些,這樣對你比較好啦。」
  哪門子的鬼道理?樊虎出手構住了他細小剛硬的手腕。
  「別把話說一半,什麼叫對我比較好?這和我是不是人有啥關係?」
  十郎尷尬地紅了紅臉,哎喲。「既然你這麼堅持,小的就老實說了,但你可不要以『大不敬』的罪名,罰我五雷轟頂、死於天打雷劈什麼的。」
  「行,我答應你,快說!」樊虎高傲地揚起一眉。
  真的得講啊?
  十郎一臉苦瓜地囁嚅道:「唉,你們當神仙的,可能已經練就老僧入定之功,沒這種困擾了也說不定。不過啊,我可是個熱血好男兒,擁有健康的血肉之軀,你知道吧?看到美麗的東西,君子好逑,『兒子』也跟著好赳,這不是我能控制的。為了避免做出失禮的行徑,我才想保持距離好了。」
  「......兒子好舊?」金眸裡滿是疑惑。
  「不是,是雄赳赳氣昂昂的『赳』。」黝黑的臉蛋滿是紅暈。
  金眸恍然大悟地往向下看,十郎火速地「撲通!」把自己全身泡入水裡頭。
  「沒啦,現在沒問題啦、還沒赳起來!但你不要用那雙桃花眼亂亂看行不行!萬一赳起來,叫你負責喔!」
  這,該怎麼說呢?
  樊虎盯著半個臉泡在池水中、只露出一雙渾圓眼睛,偽裝是只水獺的純樸青年,唇角一下下地抽搐著。
  --不行,實在忍俊不禁了。
  「哈哈哈哈......」樊虎仰頭捧腹大笑。凜凜英挺的俊美臉蛋在燦爛的笑靨加持下,瞬間一掃冷豔威風的形象,顯得平易近人許多。
  十郎看得兩眼發直,目不轉睛,心窩兒也咕咚咕咚地打著快鼓。人長得美真好,不管是冷冷地瞪人,或是暢快地笑,一舉一動都像是一幅畫。他恨不得自己能拿筆書畫,把這張臉描繪下來,他一定會天天對著這幅畫傻笑。
  笑聲漸歇,剩下一抹似笑非笑的色澤漾在鳳眼中,魅惑的眼神投射到十郎身上,定住了他。
  「過來我這邊。」樊虎朝他伸出一手,掌心向上地邀請。
  仿佛中了「不聽不行」的魔咒,十郎咽了口口水,傻傻地從水中起身,慢慢走到男人的面前。他覺得自己前輩子八成是條狗,因為他如果有尾巴,此刻一定在拼命地搖晃,想討好眼前的美男子。
  樊虎揪起他的下顎,難得溫柔地說:「剛剛為了除妖,我沒能顧及你的身體,你不要緊吧?」
  在這麼近的距離下,有機會慢慢欣賞,他赫然發現那雙勾魂金眸美呆了,裡面宛如流動著金沙,在月光下蕩漾深淺不同的金芒。
  十郎的胸口像有千百隻蝴蝶一塊兒振動翅膀,讓他連怎樣講話都快忘記了。
  「不、不要緊......我別的本事沒有......就是身體耐操......」
  要命,我在說什麼鬼話!
  十郎聽到自己的粗野回答,為了自己的沒教養而慚愧地咬唇。丟臉啊!「別、別誤費,我說的耐操,不是那個操,是另一個操......」紊亂的腦子頻頻發出「快閉嘴吧,你越抹越黑了」的信息。
  但他的慌亂、他的羞赧、他的語無倫次及口齒不清,樊虎全部都笑著收下。
  「不親自確認一下,我無法安心,你願意讓我看嗎?」
  十郎也沒多想地說:「願意、願意,請便、請便。」
  樊虎一笑。「那我就不客氣了。」兩手扣住十郎的肩膀,將他轉了個身,然後壓著他彎下腰,再以自己的長腿叩開十郎的雙腳。
  「咦!!這、這不行、這不可以!」
  十郎遲鈍地發覺,自己的小屁屁正高高翹起,對著男人挺現出某個除了他娘親以外,應該沒人仔細看過的地方,十郎立刻掙扎了起來。
  「亂動你反而更痛。」
  出聲警告的同時,樊虎的雙手已經左右掰開堅挺結實的瘦削小臀,暴露出紅腫充血的稚嫩肉瓣。
  「唔......」咬住顫喘,想到那雙金眸正注視著他見不得人的秘部,十郎跋前躓後,不知如何是好。
  另一方面,正在檢視傷口的樊虎,表情漸漸凝重,眉頭鎖起。
  「傷得不算輕。」
  白皙的指尖掠過裂傷的邊緣嫩肉,赤紅的血絲一下子就冒了出來。
  「都弄成這樣子了,你還說沒什麼?這連走路都會痛吧?」
  不單是撕裂傷,還有瘀傷、紅腫及粗暴摩擦的痕跡。
  「咦?」十郎扭過脖子探看。「我覺得還好啊,走動時會有點痛是真的,但我想過幾天它自然就會好的。那個......我可以起身了吧?」
  「不行,再等一下。」樊虎揪住兩邊臀丘。「我會替你治療的。」
  噢,不愧是神仙,救人醫病也難不倒--
  驀地一道強烈的白光乍現。
  「唔哇哇哇!!」
  不屬於人類身體任何器官的厚軟、略微刺刺的、潮濕的長物,滑過了敏感的臀溝。十郎驚叫地回頭,卻看到更吃驚的景象。
  一身雪白紋皮毛的美麗大貓,在他身後仿佛在舔著糖果似的,以數倍於人類的豔紅舌頭,來回嘖嘖舔弄著十郎。
  粗糙而帶刺的舌尖,沙沙地擦過柔嫩的會陰部,及光滑的雙珠囊袋。
  「啊嗯......啊......拜託你住手......不要......不要......」
  每來回刷過一次--
  太有感覺以至於腦子快停擺,那恐懼揪緊了苦悶的胸口。
  每戳弄著小穴一回--
  明知不可以,卻身不由己地陶醉在舌尖帶來的禁忌快感。
  每蘸抹著香濡口唾一遍--
  理智捉不住隨波逐流的羞恥心,只能不停地囈語著「不行不行」。
  四肢無力地向前趴倒在泉岸,十郎顧不得大男人的尊嚴,無處可逃的淚水潸濕了臉頰,聲聲求饒。
  但一心為他「治療」的大貓,卻堅持要為他舔弄紅腫、滲血的傷處,直到漸漸恢復至正常的紅嫩色澤。
  「啊嗯嗯......」
  負荷不了的淫靡刺激,從高挺膨脹的玉莖前端泊流而出。
  他不得不羞恥地以雙手遮掩住滿腦子不純潔邪念的證據,拼命祈禱自己能忍耐住這最後的關卡,不能在「它」面前丟人現眼。
  只是這份值得鼓掌的努力苦心,終究報廢在大貓靈活的巧舌底下。
  在大貓好心替他舔弄內腿,收拾完最後一部分的傷口之際,敏感火熱的身體卻再也無法耐住刺激,大腿簌簌地顫抖著,不一會兒......
  「嗯啊......」喑啞一哼,在溫暖泉水波波潮湧的拍撫下,他的雄蕊痙攣地吐出了乳白色的精蜜,整個人一軟,往下滑入水中。
  幸而樊虎及時回復人身,在十郎整個人沒入水中前,雙手一撈將他從身後抱住,拉出了水面。
  望著年輕人臉色有些蒼白、越看越有味道的工整五官,樊虎有了新奇的認知。即使一開始是被他淳樸的氣質所吸引,現在他倒覺得年輕人看似平凡的長相,有著陳年老酒先澀後甜,越看越順眼、越看越惹人疼的傾向。
  --而他自從遠離俗世、在仙鄉中活了數千數萬年以來,還不曾對一個凡人有這樣心疼的情感。他以為那是因為自己的俗世情債已了,不會再為情所動,可是這個傻裡傻氣、樂於行俠仗義的率直年輕人,卻觸動了他的一點凡心。
  這是否意味著......?
  樊虎若有所思地凝視著他失去意識的臉,久久、久久。
  ***
  黑骨手捧一碗茶,坐在廳內的檀木太師椅上等著。老君的任務已經順利完成,現在他可是無事一身輕,老神在在。
  他一瞥見換上新白袍的銀髮男子回到大廳,放下茶碗問道:「你也太慢吞吞了吧,大貓弟?讓我等這麼久,我看你不是去淨身,是去脫皮的吧!」
  樊虎也不反駁,走到他面前說道:「這個,幫我交給老君。」
  「這是什麼?為什麼你不自己拿給他?」他們倆不是要一塊兒回去的嗎?
  「我暫時還不走。」
  「不走?你打算留在凡界嗎?你不是嫌這兒臭,現在可以回去了,反倒說你不走了?」
  「除去那妖孽時,耗了我不少元氣,我得養精蓄銳個幾日,才有辦法恢復原狀回仙鄉去,你就自己先回去吧。」
  胡說八道,他看起來分明好得很。憑那妖孽怎有辦法令他元氣大傷?這絕對不是他不回去仙鄉的理由。
  黑骨狐疑地望著手上的紙卷,再抬眸打量了下樊虎的表情。「告訴我,你不回去和那個小子有無關連?」
  「我說無關,你會信嗎?」
  「少跟我拐彎抹角,我認識你多久了?我可還沒看過你對毫無關係的陌生人那麼呵護備至,那小子對上了你的胃口不成?」
  既然已經被看穿,說起來就簡單多了。樊虎不否認地撇唇一笑。
  「我已經報請老君將他列入我的眷屬,未來等他人界壽命終了,我便帶他回仙鄉去。」
  黑骨訝異得合不攏嘴。「你、你、你再說一次。」
  「說幾次都無妨,我打算把苟十郎留在身邊,帶他回仙鄉。我會趁著留在人界的這段時日,傳授他調養生息之道,替他做好前往仙鄉的準備功夫。」樊虎微微一笑地說:「你總是嫌我孤僻,現在我給自己找了個伴,你該高興了吧?」
  高......興?哪有時間高興,黑骨覺得自己快被他嚇死了。這個大貓弟,做什麼事都這樣唐突、這樣教人捉摸不定。
  「你問過那小子的意見沒有?他知道做你的『眷屬』是啥意思嗎?」
  樊虎聳聳肩。「我沒問,但他不會拒絕的。」
  「你又知道了?」
  胸有成竹地一笑。「我『就』是知道。」
  也就是說,他根本沒有問嘛!黑骨大大地一歎,拿起手上的紙卷。
  「我會幫你交給老君的,不過就只是『交』出去而已,我什麼也不會講喔,更不會幫你替那小子在老君面前美言。老君若問我意見,我也會老實地說不贊成,因為我看不出這小子有半點慧根。」
  「他是我的眷屬,我能看得出他的慧根才重要。」
  說得也沒錯。
  「那我先回去了,咱們仙鄉見。」
  知道樊虎還不想離開,黑骨便不再多耗時間,拍拍屁股走人先。
六、修行
阿娘喂!他這輩子絕對不要離開這床被,他要一輩子躲起來不見人了!
  寡廉鮮恥、恬不知恥、厚顏無恥,恥恥恥......恥,他一輩子的羞恥心全都毀于那池「春」水裡了啊!
  十郎真不想相信,光天化「月」之下,自己竟然光著屁股,然後......
  再說,人家大貓大爺不過是好心為他療傷,自己卻在療傷過程中,又哭叫又求饒的,搞得像是被人非禮似地,辜負人家的一番好意不說,還讓人覺得自己在發什麼花癡啊!
  至於最後的最後,十郎更是想都不願意去想,他覺得自己一回想起那段經過,就會「糗」不欲生,很想找個地洞跳進去。
  「叩叩」聲在門外響起,十郎躲在被窩裡,宛如一隻驚弓之鳥地回道:「我不在,裡面沒人!」
  「十郎小哥,我是豳伯,受木疏兒兄弟之托,替他敲門問一聲。他要來向您辭行,您見不見他啊?」
  呼,嚇死他了,他以為是......咦,辭行?這麼說自己是在害羞什麼,大貓大爺已經和烏龜大爺回鄉了吧?
  嘴巴重複著「他們已經回去了」幾個字,矛盾的不舍之情油然而生。那只應天上有的美麗生物,以後再也見不著了吧?自己真想多看他幾眼,無論是大貓的他也好,美人的他也行。
  「十郎小哥,您沒聽見嗎?」
  回過神,十郎搖搖頭,轉換心情。「我見、我見,請進!」
  他話一說完,一道淡淡的魂影便越過門扉進來。令十郎吃驚的是,以往看來非常明顯的木疏兒,現在卻猶如清晨時分的薄霧,淡到幾乎看不見了。當他把這個疑問拋出來時,木疏兒的魂魄晃了晃,無聲地笑了。
  『不是我變得淡了,是您改變了。現在您已經恢復了,人鬼殊途,自是越來越瞧不清我的模樣。』
  連聲音也是,透過腦子而不再透過嘴巴傳遞了。
  『是啊,但那也是因為您剛恢復,等再過一段時日,您的氣力真正回到平常的水準,自然也看不見、聽不到我......畢竟你、我的世界已經不同。』
  真遺憾,好不容易大家混熟了,卻......
  『有緣總會再聚的,我也是看開了這一點,決定不再逗留于現世,到訣別橋去報到了。多謝十郎兄台,不僅不嫌棄我曾狂妄、失禮的態度,還三番兩次地替我設想,在下別無可報答的東西,只有當初被妖孽襲擊時所落下的行囊......那裡面所有的盤纏我已無用,請十郎兄收下。』
  淡影指了指門邊的一隻包袱。
  『是山神幫我找回來的。』
  這可是重要的遺物,應該交回給家人或是更重要的人保有才對啊。十郎搖了搖頭,覺得自己不能也不該收下。
  「我替兄台送回府上可好?」
  『真的不必麻煩了。當初我離家時已變賣所有家產,也和家人斷了關係,決心不再回國的。』
  「那,總有兄台牽掛在心的人,您一定希望由那人保有自己的遺物。您只要告訴我地方在哪兒,我送去給他。」
  『......是有這麼一個人,但她並不是想見就能見的,縱使兄台一番好意送去了,我想也只會被扔出來罷了。』
  木疏兒感慨地說:」『實不相瞞,我的意中人是即將成為貴國王子妃嬪的女子......她本為我突蕃國第三公主的貼身女侍。』
  『由於貴我兩國的和親之策,被我國國王下命,由她代替第三公主嫁為貴國大王子的妾室。她與我本是指腹為婚的青梅竹馬,感情一直如膠似漆。我倆本約好等到她二八芳華的那年要成親的,但他們卻強迫她以『自己已另結新歡』的理由,與我解除婚約......當時我完全被蒙在鼓裡,還恨她變心恨了大半年。』
  『之後,她輾轉透過朋友捎了封求救的信函,上面不僅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說明,還告訴我她在前往皇宮的途中,沿途聽說了許多關於大王子如何暴虐無道、殘酷任性的事蹟,讓她感到非常害怕。她求我,在婚禮舉行前趕到皇城,帶她遠走高飛,要不她一定會在婚禮當日自縊,以保潔白之身。』
  『你說,收到這樣的信,我能視若無睹嗎?自己心愛的女人,再不久就要被迫嫁給一個荒淫無道的男子!』
  影子激動地搖晃著。
  十郎非常瞭解他的痛苦,也因此更明白何以他會對現世如此戀戀不捨。當初寧願冒著生命危險,也要趕著前往皇城,卻因命運之神的捉弄,真的丟了性命,不得不被迫棄意中人于不顧......
  他很想替木疏兒盡點心力,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替他做什麼?
  『有你這份心意就已經夠了,十郎兄弟。這也怨不得命運,誰叫我太鐵齒,沒能聽進他人的勸言。』
  真的,只能放棄了嗎?
  『我想過了,倘若我沒去,奴弩兒她......我的未婚妻真的踏上絕路的話,我會在訣別橋上等著她的。到了那邊,我們可以重新來過,也許再次投胎,重結夫妻緣也不錯。』
  十郎意外地沉默不語,他不覺得木疏兒的想法是對的。
  也許,兩情相悅的兩人只要能長相廝守,無論那地方是凡間或地府,他們都可以感受到幸福,固然沒錯。
  可是十郎若是木疏兒,他仍然會希望心上人能活得好好的,別走上殉情之路。輕易放棄生命,無論理由何在--即使是為了他而放棄,他也不覺得高興。
  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尤其剛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十郎對這一點有特別深刻的感受。
  身為「魂魄」時,那種萬般無奈、什麼都不能做的痛苦......
  我絕對不願意讓心上人品嘗到這種徬徨於黑暗中,永無止盡的迷惘滋味。
  十郎還以為木疏兒也有類似遭遇,而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他應當也感受到這一點才對。可惜,看樣子木疏兒並不這麼想。
  『我就此與您道別了,十郎兄弟,請多保重。』
  「保重。」
  凝重的氣氛中,木疏兒的身影離開了屋內。十郎敞開手,仰身倒回床鋪上,望著天花板。
  --是我太嚴苛嗎?
  他知道,好不容易木疏兒解開了怨憤,往前跨出一步,他該祝福木疏兒能如願與心上人來世再續情緣,而他卻做不到。說他古板也好、死腦筋也行,他無法認為「等心上人自縊而死」是對的!
  難道,真沒有法子能幫木疏兒拯救她?
  ***
  木疏兒如果硬要替自己找藉口,他會說自己並不是祈禱奴弩兒快點死,他只是消極地等待奴弩兒的出現而已。
  人不是早晚都得走鬼門關一遭,他這麼想,並不算錯吧。
  『要是你真的認為自己是對的,用不著畏畏縮縮,抬頭挺胸大聲地把你的想法說給笨木炭聽啊,可是你說不出口,對不?』
  木疏兒晃了晃,他這時才注意到門外的雪白大貓。大貓甩了甩頭,向前伸長前肢,往後拉腰地做了個伸懶腰的動作之後,慢慢地變回銀髮男子。
  『你都聽見了?』
  「你也知道你們兩人,誰才是正確的吧?」樊虎拾起地上的白袍重新套上,如果不恢復原形,法力受到封印的他,無法清楚地「聽」到魂魄間的對話。
  『就算他是正確的,被困在這塊土地上的我,又能如何呢?我也很想阻止奴弩兒自縊啊,我更想帶她私奔,但我現在什麼都做不到!除了放棄,除了被動等待,我又能怎樣?』
  「惱羞成怒嗎?」慵懶冷漠地一瞥,樊虎揚起唇道:「裡面的那個笨蛋,他還在為了你而拼命地動腦筋。他可沒放棄你這個朋友,你倒是已經完全放棄了自己,而且還在為自己的『放棄』找藉口。」
  『不可能的,哪還有什麼法子可想?我人都入土......要不,你們不是神仙嗎?讓我復活啊!』
  樊虎的表情更冷了。「人死不能複生乃天道也,縱使我願意逆天而行,也不想為了一個沒骨氣、沒堅持的傢伙這麼做。」
  木疏兒抖了抖。
  「三句話裡就有兩句是沒法子可想。但,你所謂的『沒法子』,是沒法子讓你和心上人長相廝守的法子,而不是沒法子救你心上人的沒法子吧?換句話說,你真有心希望她活著嗎?或是巴不得她快點到地府與你相見?」
  句句一針見血的詰問,令黯淡的影子招架不住地瑟縮在角落。
  「去投胎。倘若你還想像個男子漢大丈夫,就別婆婆媽媽地等那可憐被你放棄而快自殺的女子,不要糾纏她,快去投胎。她有沒有這麼倒楣,到了下輩子,還得和你這種不負責任、滿口虛情假愛的傢伙黏在一塊兒。」冷酷地說完,一揮衣袖,樊虎消失在半掩的門內。
  木疏兒搖搖晃晃地步出山神廟,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
  咿地一聲,連敲都沒敲,門就被人推開了。十郎訝異地回頭,看到「來者何人」之後,十郎的嘴巴更是嚇到合不攏,急忙從床上翻身坐起。
  「你、你、你不是已經回鄉了嗎?」
  「誰告訴你我回去了?」雙手叉在腰上,樊虎大剌剌地說。
  「昨夜不是說要回去交差什麼的?」
  「交差只需要一個人去就行了,我病了,所以留下來養病。」
  「病......」圓滾的黑眼旋即擔憂地瞅著他,先是伸手探探他的額,再探探他的脈搏。只是十郎也不是大夫,哪知道這脈搏是正常或者不正常。「病哪兒?要不要緊?看了大夫了嗎?」
  然後一手摻扶著樊虎坐在床上說:「生病的人不要到處亂跑,坐下來歇息吧,需要什麼儘管說!」
  樊虎眯細了眼,大手繞到他的腰後,往小巧的臀上摸了一把。「顧著關心我,你自己要不要緊?昨夜幫你療完傷,你就不醒人事地昏睡了大半天,我還沒有機會問你感覺如何呢?」
  哪壺不開提哪壺!這樣不是又害他想起來了嗎?
  紮紮的特殊觸感在全身上下竄了一回,在隱密的部位勾出了妖冶熱度。
  「什......我......我好得很......我可以......沒問題......哈哈......很棒、很好......你的舌--治療、治療得很厲害。」
  俺在講啥鬼啊!十郎掐掐自己的臉頰,重新擠出笑容,故作鎮定地說:「哇哈哈哈,多謝關心、多謝問候!你先休息,我去沖個冷水澡再去山上跑個兩圈,再回來看你!」
  他那完全不知所措的表情與態度,令樊虎發自內心地,難得不帶半點嘲諷地笑說:「你不要這麼緊張,我雖然是老虎,但不會吃人的。」
  心坎兒怦地一跳,十郎臉兒一紅。這已經快成了像一天三頓飯的習慣,只要大貓大爺對自己一笑,自己就神魂顛倒一次。
  樊虎懶懶地靠在枕上,單手支頭,拍了拍自己身前的空位說:「你坐這兒,陪我聊聊吧。」
  「聊......什麼?」
  「說說你自己的事兒,像是你的家人、你是做什麼的,只要是關於你的事兒,說什麼都行。」
  十郎覺得自己的事很枯燥,他比較想聽大貓大爺講他那邊的事,不過現在大貓大爺是病人,不要讓病人說太多話比較好。於是他乖乖地按照樊虎的要求,把自己打從呱呱墜地開始,所記得的有趣事兒,一樣樣地加上生動的描繪說出來。
  說著、說著,他已經陶醉在過往的回憶之中。
  「......對了,我小時候還夢到自己是只狗呢!被我娘笑說作夢也那麼苦命,夢到自己做一隻狗,說我笨得可以之類的。娘還要我下回作夢,夢自己做個神仙,這樣才快活。後來我再作夢,結果又是一隻狗,但這回是個神仙狗,哈哈哈,你說好笑不好......」
  十郎轉頭一瞧樊虎,他已發出了細細的鼾聲,睡著了。十郎輕手輕腳地起身,拉起了腳邊的薄毯,輕輕覆在他的身上。
  好俊俏的一張臉。
  醒著的時候是那樣地咄咄逼人、有魄力的美。
  但睡著的時候,又像繈褓中的嬰兒,掛著靜謐微笑沉沉地甜睡。
  一點兒也看不出他病在哪兒,不過希望不是太嚴重的病。雖然他很高興大貓大爺多留下幾天,可是生病總不是好事。
  十郎瞅著他高挺傲慢的鼻樑,興起惡作劇的念頭。他握起一小把銀髮,拿著發尾在他鼻端前方來回搔了搔。樊虎動了動眉,十郎便停下手,三、兩次過後,樊虎「嗯」地顯現蘇醒的跡象,嚇出了十郎一身冷汗。
  別玩了、別玩了,真的弄醒他就糟糕了,人家可是病人,需要睡眠。拍拍胸口,十郎放開手中的銀髮,正要轉身離開--
  一雙強硬的手臂環住了他的腰,宛如在抱羽毛似地輕而易舉,樊虎就把十郎給拖回了床上,一個翻身把他塞在自己的身體與牆壁間的空隙中,再把一條長腿擱在十郎的身體上。
  「嗯,剛剛好。」樊虎以睡意濃厚的含糊口吻,眼睛張也沒張地說。
  哪裡?怎樣?什麼剛剛好?
  「不要動,暖床也是眷屬的工作之一,這是訓練。」
  十郎一頭霧水,這張床已經很暖和了,不用他來暖吧?可是不管他怎麼扳,就是撼動不了他勝過鐵條的長臂、重如磐石的長腿。
  一方面,樊虎根本無視於掙扎個不停的他,以自己的身體釘住他之後,熟睡的鼾聲再起,這回睡得比往生者還沉。
  這一定是報復。被迫跟他一起睡的十郎,以小人心度小人腹地發誓,這一定是大貓大爺為了報復他的惡作劇,所想出的新花招!
  要他清醒地躺在一個渾身散發出不可思議香氣的美人身畔,卻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這不是最殘忍的報復行動是什麼?
  大貓大爺,你真他爺爺的夠惡毒了!
  厚,快救郎啦。
  ***
  沒有證據不能隨便懷疑、冤枉人--這是祖傳的家訓之一,但經過數日的密切觀察之後,十郎不得不在「查無如山鐵證、空有滿腹懷疑」的狀況下,控訴那只骨子裡是頭狡猾大貓的仙獸人(?)絕對是裝病的!
  「小黑炭,肉沒了,再多烤一些。」
  十郎揮汗如雨地在爐灶前,以一隻扇子死命地扇,想讓火生大一些。他第一次知道,天底下竟有這麼會吃的人,他吃肉喝酒的速度,宛如一陣風掃過盤子,轉眼就解決了一堆肥滋滋的醃肉片。
  「十郎小哥,動作快,這些肉片再不翻就要焦了,乾脆我來幫你好了。」站在爐邊的老者看不過去他手忙腳亂的樣子,想要出手相助。
  「豳伯,不許幫他。你幫他就是害他,以後他要做的家事比這還繁雜,要是這點事兒就應付不來,以後吃的苦會更多,要訓練他做到習慣為止。」
  樊虎的隔空喊話,讓有心相助的老者只能抱歉地收手,十郎則是已經忍無可忍了。
  他額頭冒出了青筋,氣呼呼地把爐上烤得香氣四逸、焦得恰到好處,每一塊都閃著肥潤油光的肉排,全移到了盤子中,並以雙手捧著它走向大廳。咚地一聲,把銅盤丟在那橫躺於炕上、手中把玩著九轉珠,還不時啜飲杯中酒的大老爺面前。
  「喏,你要的『肉』,這是最後一盤。我不幹了,我要回家去了!」
  樊虎不語,眼睛滴溜一轉,以手拈起一塊肉片,張口以虎牙咬住撕開再吞下。明明是野蠻的動作,為什麼能顯得如此優雅?肉片看來也更美味七分。
  十郎回過神,不對不對,自己正在生他的氣,管他是優雅還雅優!
  「烤了十五、六盤的肉,總算有盤及格的了。」
  十郎臉色一青,原來自己烤了這麼多盤啊?!而這麼多的肉全部都裝進了他那平坦的小腹中嗎?少蓋了?
  「好吧,你可以不用再燒飯,去後面掃一掃暖泉池子,我等會兒想泡上一泡。」大老爺一派施恩的口吻。
  十郎握緊拳頭。「我說我要回去,你沒聽到嗎?」
  「聽到了,但是你已經說了不下百次,最後也沒回去,所以我想你只是嚷嚷而已,沒必要回答你。」
  「那是因為門打不開!我走到廟門前,臭他媽的門就是打不開。」
  銀髮男子挑起眉,惡劣地微笑著。「啊呀,門壞了嗎?真可憐,我會叫山神去修一修,不過在修好之前,你就去打掃吧。」
  「豳伯說門沒有壞,我知道是你搞的鬼!把我留在這廟裡,你到底想幹什麼?你說自己生病,有很多不方便之處,要我照顧你。好,我幫你燒飯、幫你洗衣、伺候你洗澡,甚至每天晚上還幫你暖床!!」
  呵的輕笑聲從他們身後傳來,當他們不約而同地往老山神一瞪,老翁趕緊搖搖手說:「唉呀呀,感情好才會吵架,老夫很懂。你們儘量吵,老夫就不打擾你們了,我到外頭去散個步,天暗了再回來。」
  說完,一個旋身,人就消失了。
  「瞧,連外人都看得出來,你找我吵架是在跟我撒嬌,羞不羞啊?」樊虎呵呵笑道。
  鬼扯,誰、誰在對誰撒嬌!指鹿為馬、顛倒黑白也不能這麼胡來的。十郎翻了個白眼,動火地掀開底牌。
  「我看,撒嬌的人是你吧!天底下有哪種病得了之後,會胃口大開地連吃十多盤肉?天底下有哪種病得了之後,臉色會越來越紅潤的?天底下有哪種病的病人,力氣比我這個沒病的病人還大的!這個病的名字,我替你命名好了,叫做「冬天來了怎知道?懶鬼發病便知道!」,到冬天你就不打算動一根手指,準備一路躺著到春天是吧?」
  大老爺唇角上揚。「我是真的病了。」
  「去找大夫,不要找我!」
  樊虎淡淡地說:「還記得我在除妖孽的時候,為了調和陰陽,灑了多少種子在你的裡面嗎?因為那樣我才元氣大傷,無法恢復原形。恢復不了原形,我就沒有回仙鄉的力氣,我之所以拼命地吃吃喝喝、做些玩樂的事,全是為了調養身體。」
  講到自己不熟悉的領域,十郎猶豫了起來。
  他不瞭解這些「非人」的世界是怎麼運行的,但那番話聽來是有幾分像樣。
  「你不是恢復過原形一次?當初在池子裡的時候......」十郎耳根子一紅。
  樊虎語氣更柔,態度更軟地說:「就是那次,我把殘餘的元氣全用罄了。不過為了治癒你,這點代價也不算什麼,是我弄傷了你,當然該由我來治癒你。但你無須為了此事感到虧欠我什麼,論虧欠也是我欠你比較多。」
  好像有把刀子往胸口戳了進來。
  十郎遲疑地說:「恢復元氣......要花幾天的時間?應該不會恢復不了吧?」
  「如果有仙丹的話,只要一劑就夠了,但這兒是凡界,哪來的仙丹?我只能慢慢從四周的大氣裡攝取所需的天地精氣,要耗多久時日,我也沒把握。」
  樊虎垂眸,撇撇嘴。「你要是這麼想離開山神廟,我就讓你回去,雖然開心過日子會恢復得快一些,但我也不能強留下你。剝奪你的自由。」
  「若是我在這兒,你會比較開心嗎?」十郎心軟了。
  樊虎一頷首。
  「那我留下來......也行。」十郎搔搔後腦勺,轉身往後院的方向走。「我去幫你準備熱水!」
  銀髮男子燦燦一笑,一抹惡戲的笑在唇邊若隱若現。
  「凡界雖然沒有仙丹,但也不是沒有別的法子,能讓我的元氣恢復得快一點。」
  十郎好奇地回頭。
  「有人願意把純潔的精氣分我一點的話......」仿佛是玩弄著老鼠的貓兒,設下了陷阱邀請他往下跳。
  精氣要怎麼分給別人?十郎覺得自己似乎知道答案。
  「一次就夠了。」
  十郎猶豫地咬了咬唇。這樣能叫「犧牲小我,完成大我」嗎?
七、蜜
月光霽朗。
  他交叉著雙臂遮住自己通紅的臉。
  替代緊閉的雙眼,雙耳一下子變得敏銳,钜細靡遺地收納了所有聲音--
  沙......沙......的,樹葉與風的嬉戲。
  咕嗚、咕嗚的,寂寞夜梟的傷啼。
  頭髮在軟枕摩擦的細微動靜、此起彼落飽含曖昧情色的熾熱呼吸,甚至是顫慄的後頸細毛刷地豎起......
  ***
  「你真的不用跟著我,我很清楚我就算逃跑,也不可能跑得掉。再說,我也沒有半點要跑的意思,我只是去山下辦辦事,見見熟人,買買東西,逛個一圈就回來。我是怕我再不露臉,大家會以為我失蹤,村長會把我的破屋收回去,那就糟糕了。」
  幾日後,經過十郎再三的要求,樊虎在附加一個條件過後,答應解開門上的咒語,讓十郎可以跨出山神廟返家。
  「收回去有啥要緊?你可以住這兒。」
  「喂,這兒可是豳伯的家,等你回仙鄉之後,我能繼續在這兒打擾人家嗎?」
  「豳伯不會介意。」樊虎傲慢地挑挑眉。
  「他介不介意,不該是由你說吧?」
  「那我去叫他過來說。」
  這人真跩。「行、行,我知道了,豳伯不介意。那麼,我介意,行不行?我臉皮薄,不喜歡一直寄人籬下,再說我又不是沒家可以回。」
  「你不會『一直』住在這兒,這兒只是新生訓練期間的暫時住處。」
  什麼新生?他老是說些自己聽不懂的話。
  樊虎給他一個轉圈。「不過......看在你這幾日都很『辛苦』的分上,讓你去逛一逛也是個好主意,否則整日關在房間裡,榨出來的蜜也越來越淡了。」
  十郎整張臉爆紅,不提還好,一提起這事兒,他才想哭咧。
  「你、你能怪我嗎?哪有人一天到晚在......那個的!就算是母牛也沒那麼大的本事,可以源源不絕地擠出奶來。」
  千錯萬錯,錯在當初答應他「一次」之後,又應允了「無限次」。這已經不叫「送佛送上西天」了,是「送佛送到自己上了西天」。
  十郎這幾天最大的感想就是......極樂世界與人間煉獄,其實只有一線之隔。
  「叫你多吃些肉,你又不肯。那可是仙鄉才栽培得出來的肉肉果實,比你們凡間的生腥肉類更為營養,能迅速補充體力。」
  「我吃了,是很好吃沒錯,但再好吃,我也沒辦法像你那樣一盤盤地嗑,我吃個三盤就快撐死了。我覺得問題不是在我沒有體力,是你體力太好了!」十郎不禁咕噥地說:「等你補充完精力,我八成會像個乾涸老井,甭娶妻生子了。」
  「你有時間擔心娶妻生子的事,不如想辦法多積點元氣,老是那麼淡,我不知到何時才能恢復。」樊虎冷酷地回道。
  這、這分明是惡人先告狀啊!十郎內心髮指,嘴巴卻不敢明講。
  因為現在幾乎每天夜裡都被拖去「搾奶」,萬一自己的反駁引起某人不悅,過幾個時辰,有某個人不人、野獸不野獸的惡棍,就會開始算總帳了。
  「總之,沒得討價還價。我和你同行,或是你不要跨出這山神小廟半步。」
  十郎見他說得斬釘截鐵,忍不住歎氣。和他同行,他想必沒照過鏡子。他敢保證,只要樊虎一踏出巫豳山,就會被人當成珍禽異獸對待,那銀色的發、金色的眼,還有那長相--
  「如果我答應你,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十郎退而求其次地說:「把你的臉遮起來,我不想引人注目。」
  樊虎低頭打量了下自己,聳聳肩。「這還不容易,小事一樁。」
  他真的能辦得到嗎?十郎極端懷疑。
  ***
  當他們相偕走在青松屯最熱鬧的大街,所到之處不僅有竊竊私語的騷動,還有好奇打量的目光。這顯然和樊虎所承諾的「不引人注目」,呈現出相反的結果。樊虎面無表情地以冰冷的眼神掃了一圈後,轉頭朝十郎發難。
  「我自認做得天衣無縫,為什麼這些凡人還是一個個盯著我看?是我的發色不自然?還是我的眼睛歪了、鼻子斜了?」
  十郎悶笑了笑。
  不爽一瞪。「笑什麼?」
  「我有在笑嗎?」原來無所不能的大爺,也有『沒把握』的時候。
  悻悻地一哼。「虎下凡間被犬欺。」
  「用不著一生氣就把人比喻為狗兒,我笑是因為你當真以為把發色弄黑、眼珠子弄黑,自己就不會受到矚目嗎?」
  「是啊,不對嗎?」
  唉,這人還真是對自己的「美貌」在人間是多麼地不平凡,不夠瞭解。
  無論他再怎麼偽裝,刻意披頭散髮、學十郎做獵戶打扮,但他耀眼出色的英挺相貌、鶴立雞群的偉岸身材,在在都是聚眾的焦點。
  現在他們還是走在大街上,要是他們走進了花窯胡同裡,以樊虎的條件,絕對是進去容易出來難,那些鶯鶯燕燕絕不可能會輕易放過,這尾令人垂涎不已的大魚兒,搞不好會轟動到讓花街停擺。
  「甭擔心,你鼻子正、眼睛吊,五官好得不能再好了。那些人是見你好看,因此才多看你幾眼罷了。」
  這個解釋掃去了樊虎的不悅,無形間鼻子不知又高了幾寸。心情轉好,也有了閒情逸致,他便拉著十郎到處走、到處問,眼前所見無不新奇,在市集中發現什麼有趣的新玩意兒都想帶走。
  難得見他天真爛漫,十郎很高興他跟來了。
  「對了,你渴不渴?到前面大樹下,那兒有個賣涼茶的老伯,他賣的茶解渴極了,我們去喝一杯。」
  兩人來到阿草伯的茶攤子前。
  「兩碗涼茶,阿草伯。」
  「好,馬上......哎,這不是十郎大爺嗎?!怎麼好些日子不見你。害得老朽好擔心,以為您在山上碰見麻煩了。」
  面對和藹如父的長者,十郎也頑皮地吐吐舌。「小病一場,不足掛齒。」
  老翁搖了搖頭。「我就猜想是不是這麼回事,兩目前想去給你探個病,到了山上竟迷了路,怎麼也找不到您住的屋子。人老了,連腦子裡的記憶也欺負你。」
  十郎用不著回頭,也曉得讓自己屋子消失的始作俑者是誰。
  「我現在沒事了,阿草伯。你看,我不是生龍活虎的嗎?」
  老翁一笑,舀出兩碗茶。「老朽沒啥好物,僅以這兩碗茶恭喜十郎大爺恢復健康,您可別跟我客氣!」
  「阿草伯的茶是天下一品,我才不跟您客氣呢。」十郎接過茶碗。「這邊這位是我的......新朋友。樊虎,這位是阿草伯,他和阿草嬸是我在這鎮上交的頭一對好知己,他們待我像親兒子一樣好。」
  呵呵呵地,聽見十郎令人感心的介紹,老翁笑得合不攏嘴。
  「老朽不敢高攀,不然有十郎大爺這樣乖巧懂事的兒子,是我祖上有德啊。」
  樊虎淡漠地點了點頭,捧起茶碗就口品嘗。
  「確是好茶,入口香甘,入喉清涼。集結上等的七味青草,風不動、半枝蓮、萬點金、百花蛇舌草......等等熬煮而成的。」
  「哈,我沒誆你吧。」
  老翁直呼厲害。「十郎大爺您這位朋友,絕非普通獵戶啊!能一口喝出並指出老朽這帖七味青草是哪七味的,我賣了三十年的茶以來,還是頭一遭遇到,您這朋友真神啊!」
  幾個聚在攤子旁的客人開始交頭接耳,一臉欽佩,四周人潮漸漸靠攏。
  「這七味配方,是您自己想的嗎?」樊虎放下喝空的茶碗,問道。
  「是的,老翁自己入山去採、自己調配的。」
  樊虎微笑了下,對著十郎說:「這七味青草茶看似不起眼,但每一味都有其療效,它不僅能生津止渴,時常飲用還能強肝健脾,延年益壽。」
  聽他講得頭頭是道,旁人跟著起哄。
  「真的假的?這麼神,我也要來上一碗!」
  「我從以前就覺得老伯的茶味道不一樣,原來裡面放這麼多種類的青草,以後我每天都來買!」
  頓時小小的攤子騷動起來。
  不知是樊虎的話聽來特別有說服力或怎樣,阿草伯的小小攤子被成群的客人擠在中間,大家都搶喝一碗茶。
  舀茶的阿草伯一向誠懇和善的笑臉,這會兒笑得更開心。他大概沒想到默默耕耘、本著良心賣的涼茶,賣了三十年,竟會在樊虎無意間的一句評論下,變成人人爭喝一杯的寶茶。
  看著這一幕,十郎揉揉眼角,以肩膀一撞樊虎道:「多謝啦。」
  「為了什麼道謝?」
  「你替我做了件我一直想做,卻做不到的事......那就是答謝阿草伯的親切。阿草伯一家是大好人,像這樣天生有傻勁的老好人,應該過更好的日子,可是他寧可苦也不隨便接受施捨,更不取非分之財。他常說,我只要是每天路過時喝他一碗茶,他就夠開心的了。」
  十郎仰頭對樊虎燦爛一笑。
  「現在你的一番話,讓大家知道阿草伯的茶有多好,以後攤子的生意好,他家的日子好過,阿草伯賣茶也更起勁,沒有比這更兩全其美的事了。」
  樊虎的金眸溫柔一眯。這不過是舉口之勞,他卻這麼容易滿足。
  「我們走吧!」
  「嗯。」十郎向忙碌中的老伯揮揮手。「阿草伯,您忙您的,我們要到別處去逛逛了。」
  「啊,慢著、慢著,十郎大爺。」
  忙得滿頭大汗的阿草伯忽地想起一事,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張印著畫像的粗紙。
  「前些日子官府到處派發這畫像,警告要大家小心。據說這陣子出沒在巫豳山上,殺了不少人的怪物,就是這兩怪。要是看見了,您就馬上通報官府,還可大賺一筆賞金呢!但您可別太逞強,一個人單槍匹馬地對付它們,很危險的。」
  接過粗紙一瞧,十郎愣住了。
  「嚇人吧?這麼大一隻的白色大貓,還有長得這麼怪龜不龜、蛇不蛇的東西,真是見都沒見過的怪物,難怪那些死者的死狀那麼淒慘啊!」
  通緝令紙上,雖然畫得相當潦草又別腳,還是一眼即知分別是樊虎與黑骨的「畫像」。官府竟把兩神獸,視作不知名怪物下令通緝!
  ***
  「官府的人全是白癡嗎?發出這樣的通緝令,太蠢了吧!如果上頭的『怪物』當真出現,看到的人早已沒命了,哪有空去通知官府啊,有沒有搞錯。」十郎拿著通緝令,大聲痛駡。
  他們走在通往山神廟的林間小徑上。
  自從看到那畫像後,樊虎沉著臉不發一語。十郎擔心他是不是氣壞了,故意代替他拿著畫報發脾氣。到目前成效不彰,樊虎面無表情,照樣一聲不吭。
  「不過我怎麼也想不通,為啥他們會認為你們倆該為巫豳山這一連串的凶案負責啊?明明是花妖幹的好事,卻不能出面澄清,還真叫人氣悶。」
  「......」糾結的眉心,毫無鬆動跡象。
  唉,這下子要哄到他心情好轉可難了。
  「我猜是不是你們在山林裡走動的時候,被誰看到了?那人大概看到沒看過的東西,心生恐懼,於是以訛傳訛地說你們是兇手。唉,有些人就愛信這些沒根據的事!不要理它便是。」
  樊虎驀地停下腳。「我說......」
  「怎樣?」
  「那張通緝令,只發這一帶,還是在天下廣為流傳?」
  「......官府做事規矩,我也不清楚。」
  樊虎咋舌,一臉陰霾。
  「要是在這一帶,我還可以以咒術燒掉,廣及天下的話,就糟糕了......」
  「咦?流傳天下會有什麼可怕的事降臨在你身上嗎?」十郎替他緊張。
  「當然可怕。若是在天底下流傳,那麼宸龍與丹雀來到人界就很有機會弄到手。這張通緝令是我們四天聖獸,出現於凡間各類傳說中,史上有過最醜的一張,他倆如果得知,恐怕往後這一千年間都要被他們當成笑柄。」
  「......你一路上不說話,就是在擔心這個?」
  樊虎挑挑眉。「是啊,怎麼了?」
  替他白擔心了。十郎把手中的畫像揉成團,往前一丟。
  十郎......
  十郎嚇了一跳,他好像聽到了一聲陰幽的呼喊?
  樊虎伸手把十郎拉到一側,往前站一步。「是誰在那裡?不知道本爺是誰嗎?還敢裝神弄鬼的。」
  我......是我。
  樊虎看清那團從大樹後飄出來的白影。「你不是到訣別橋去報到了嗎?」
  「誰啊?我什麼也沒看到!」
  樊虎把手擱在十郎的眼睛上施了咒術,過了片刻移開,十郎便能清楚地看到那抹淺淡的白影。
  「木疏兒!」十郎萬萬沒想到,會再看到這位「心靈」知交。
  我知道,我沒有臉再回來請求二位幫忙,可是這件事光靠我一個人是辦不到的,我還是厚著臉皮回來了。
  「要我們幫什麼忙,你說看看?」
  樊虎可不像十郎那麼親切,冷冷說道:「是不是那天被罵一罵,越想越後悔,決定要請十郎幫忙救你的心上人了?她的婚期是明日,對吧?」
  十郎訝異地轉頭看著樊虎,他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我拒絕。」
  無情的回答,令木疏兒的魂魄大大地晃了晃。
  「于公於私,本大爺都沒道理幫你。一來我沒那麼多時間,二來我有這個時間,也不想幫一個反反復複、老是在後悔的魂魄跑腿。」
  樊虎跨著大步,瞥都不瞥木疏兒一眼,走向山神廟門。「你也不必浪費時間在他身上,十郎,進來吧。」
  木疏兒求情地對著十郎拱起了手。
  求求你了,十郎兄弟。我保證我不會再變,這是我最後一次。奴弩兒她有危險!我雖然沒有證據,可是我覺得上次被我們除掉的花妖又復活了,就在皇城裡面,我們非得去救奴弩兒不可,她會被妖怪殺死的。
  十郎左右為難地看了看樊虎的背影。
  「十郎,用不著聽他的,那是為了要把我們騙去救人的說詞罷了!」再次的喝令中,有著不容拒絕的權威。
  木疏兒做出下跪的姿勢,不停地磕頭拜託。
  十郎一咬牙,丟下「對不起」三字,匆匆隨著樊虎入內,廟門隨即自動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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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舊愛
當夜,用完餐、梳洗過、就寢前的時分,一場攻防戰就在山神廟內的某一間客室裡激烈上演。
  一個若無其事地在下棋,一個則鬼鬼祟祟地盯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樊虎當然是故意把注意力放在棋盤上,裝作沒有發現十郎在自己周遭繞來繞去,一會兒摸摸花瓶、一會兒撣撣灰塵的樣子;更沒有察覺十郎以充滿「希望」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
  十郎則是絞盡腦汁,希望能平和地把話題帶進來。
  「咳、咳!」
  可是他裝咳裝到都快嗆死了,樊虎還是不理他。
  沉不住氣,十郎終於舉起白旗說道:「呐,我認為木疏--」
  「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會出手幫忙。」
  「......」十郎想了想,再開口道:「木疏兒他人不--」
  「不是壞人,我就得幫忙嗎?那麼天底下所有的好人,你都要幫嗎?」
  連連被搶了兩次話,十郎三度開口時,好像吃了一嘴的朝天椒那麼嗆。
  「不幫不幫,你不幫,我偏要幫!我不求你,自己去幫他總行了吧!」
  樊虎算准他會來上這麼一招,故意等他走到門邊,才慢條斯理地說道:「天色已晚,為了怕危險,我把廟門關了,蒼蠅飛不進來,螞蟻走不出去。」
  十郎怒極了。並不是他要偏袒木疏兒,但論做人的態度,樊虎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
  試問,你能分辨出剛愎自負與優柔寡斷,哪個比較糟糕嗎?
  「好。你偉大、你了不起,你跩你酷你厲害。你難道就沒有需要別人説明的時候?你難道就沒有犯下過錯後,後悔不已的時候。既然你是一個當神仙的,應該比普通凡人更厚道點!我認為,我們『應該』幫他,非幫不可!」最後兩句,是他走到樊虎面前,用力拍著棋盤說的。
  「我就是不想幫呢?」
  「......我就讓你『想』幫!」
  厚?「這倒有趣,你要如何說動我?如何讓我想幫他的忙?」
  「如果你願意幫他這個忙,以後你到凡間,我都做你的隨從,隨傳隨到。」
  十郎心想,反正這陣子自己已經做得很習慣、很順手,練習得夠多了。
  揚起唇。「不壞,但還不夠好。」
  「喂,別欺人太甚了,大貓。我沒錢沒地位,能供給你的就是我的身體,我都已經說要付出勞力來報答你了,你還有什麼不滿?」
  「人的身體除了用來工作,還有更愉快的用途。」一瞥。
  「是,還可以吃喝拉撒睡,到底你是指些什麼?」一噘。
  「還可以......讓我疼你用。」
  撲通!「什、什、什麼叫做讓你疼我『用』?」
  鑲著琥珀色金芒的眼,勾出了天雷地火,勾出了心頭小鹿亂竄,勾出了口乾舌燥兼目眩頭暈。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唇畔淺淺的笑。
  可是、可是......十郎臉頰冒煙、耳朵噴氣、雙眼不知該往哪裡轉才好。正當他心亂到了豈是一個「麻」字能解的地步時,又看到樊虎的手伸了過來,便下意識地往後一退,沒注意到腳邊有張木凳,整個人順勢往後摔去。
  他「唔哇哇」地大喊、雙手在空中揮了好幾個半圓,怎麼看都避免不掉四腳朝天、摔出滿天星光燦燦的命運之際,神奇的一隻大手先是握住了他的右手腕,另一手則摟住了他的腰,把他拯救回來。
  樊虎呵地一笑。「這真是我見過最轟動的投懷送抱法了,挺新鮮的。」
  這、是......什麼鬼姿勢!居然斜掛在他懷中,要倒不倒的。十郎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你乾脆讓我摔下去算了,我又不是姑娘家,不怕摔的。」
  樊虎挑起了眉,那張魅惑人心的臉蛋,朝著十郎傾斜了過來,逼到兩人氣息互換、視線緊密黏合的地步。
  「此話當真?」
  十郎咽下一口口水,傻愣愣地點點頭,瞅著那雙百看不厭的眼不放。
  樊虎還真的鬆開了他的右手,而且扶持在腰後的手也向下一墜。
  恐於摔到地面的本能倏地覺醒,十郎反過來用自己的雙手圈住了樊虎的頸子,整張臉埋進了他的胸膛,整個人黏住他不放。
  老奸巨猾的輕笑聲在耳窩邊敲響。樊虎抱著他站直,然後一手執起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臉。
  接下來會如何,十郎根據自己的經驗與同為男人的瞭解,他不會不懂。
  還在猶豫著自己該不該逃避時,溫熱而觸感如羽毛的唇已沿著他顫抖的睫毛、蹙起的眉心到歙張的鼻翼,一一拂過,舒服得令人喟歎。
  「樊虎......我......講白了......我是個沒什麼教養的......大老粗。」
  在被他的唇,被他的香氣,被他的撫觸弄到意亂情迷之前,十郎有些話非講明白不可。
  「我不懂什麼拐彎抹角,時興的話也不會說,我就直截了當地說了--我喜歡你!!連你是個很愛使喚人、又不聽人勸、很蠻橫、叫人生氣的這些地方都算在內,我也討厭不了你的喜歡!」
  「我知道。」
  不,他才不知道。十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歡他到了多深的程度,因此樊虎絕對不可能測得出自己的喜歡有多深,那一定是深到測不出來的地步,是這輩子再找不到第二樣,能令自己如此著迷的人、事、物的地步。
  「所以我要慎重地告訴你,你不可以喜歡我!」
  十郎撐直手臂,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且低著頭不去面對樊虎的臉,他怕自己看了又要心亂、又會無法好好地把道理說清楚。
  「你該挑個更有教養的、更登對的,能和你站在一塊兒也不會像是主子與奴才、大爺與跟班或是牛糞配鮮花的傾國大美女之流。像我這種,連塞你牙縫的資格都沒有,能當你下凡時的奴才就很棒了。你真的用不著因為我分了點精氣給你,就特別對我好、或說要疼我什麼的,真的不用。我還是會一直很喜歡、很崇拜你的,請你安心。」
  「......」
  怎麼講完了,樊虎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十郎忍不住抬起眼,偷窺了他一下。湊巧對上了樊虎不悅的視線。
  哇,他在生氣,為什麼?自己說錯什麼了嗎?
  「不用『特別』對你好,也不用『疼』你,是嗎?」樊虎撇撇嘴。「看樣子我訓練得還不夠,懲罰的時間到了!」
  樊虎揪住他的雙臂,故意殘酷地露齒笑說:「不管我做什麼,你都不討厭我,那你在害怕什麼?笨木炭。告訴你,我這朵鮮花就喜歡插牛糞,你如果有意見的話,等我紆尊降貴地『疼』完你再說!」
  十郎不知道是自己說的哪句話,觸動了樊虎的怒火,卻必須為惹火了他而在接下來的數個時辰中,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
  ***
  木疏兒神情黯淡地守在山門外。
  他曉得這麼做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因為連古道熱腸的苟十郎也都不想理會自己了,那就更別期望高傲得要命的樊虎會為自己而動。
  其他還有誰願意,且能夠幫得上他的忙呢?一個也沒有。
  他知道自己怨不得別人,當初人家給過他機會的,是他自己白白錯失。到了訣別橋前才知道後悔,卻一切為時已晚。
  他待在這兒,也是因為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裡。也許他只是在等待一個奇跡降臨吧。
  --結果奇跡真的降臨了。
  淩晨,天色泛白,山神廟外籠罩著一片薄蒙白霧,那扇關閉了一整晚的門再度開啟了。
  一襲白袍的樊虎,一臉勉為其難地說:「今日西下後我們就出發,子夜前我會送你與十郎到王宮中去找你的未婚妻,你必須自己想辦法勸她跟你一塊兒離開,我是不會出手幫你帶她走的。因為我若出手,就是干涉天道了。」
  木疏兒錯愕不已,懷疑自己耳朵是否聽錯,還掏了一掏。
  「用不著擔心,我話既出,一定會說到做到。」
  「我不是不相信您!」木疏兒好奇不已。「我是不是可以問您忽然改變主意的理由是?」
  「要說謝就對十郎說去,是他幫你說項。」
  木疏兒一愕。「十郎兄他不是......我以為他掉頭而去是......」
  「哼,他留在山門外,難道幫得上你的忙?他進去之後,拼命想討我歡喜,還看我的臉色伺機幫你說話。真不知道他到底收了你多少好處,這麼為你做事。」樊虎口氣中不無吃味。
  「......一毛也未取。」木疏兒雖然把自己的行囊整個送給了十郎,但十郎又把它和他的大體一起埋了。「唉,我欠十郎兄弟這麼多,下輩子做牛做馬也得還給他。」
  遞給他一枚「你知道就好」的白眼,樊虎打開山神廟門道:「進來吧,等會兒十郎醒了,你應該有話要對他說吧。」
  「我、我可以進去嗎?」
  「你不進來,就繼續待在太陽底下,曬到七魂三魄離散好了。」還故意說反話,掩蓋自己的好意。
  木疏兒哽咽地點點頭,掩嘴說了聲「謝謝」。
  ***
  他又作到那個夢了。
  他四肢輕快地在雲端上奔跑,他在心裡念著要早點回去,恨不能生出一雙翅膀,直接用飛的飛回主子身邊去。
  可是這次的夢境與過去有些不同。過去他夢到的是自己到了一間華麗的大屋裡,要不就是在風景優美、如詩如畫的地方。這回四周除了雲,還是無止盡的雲,他不停地在廣大的雲海中,往著回家的方向飛奔。
  ......虎大人,你在哪兒?
  他驚慌叫著。
  ......虎大人,狗兒迷路了,請您告訴狗兒,我去哪裡才找得著你?
  他左右張望,想看清遠方的景物。
  啊!!他看到了,他心愛的主人站在一扇門前,對他敞開雙手......他興高采烈地汪汪叫著,縱身往主人身上撲去。
  驀地,從雲海中鑽出了一根有著巨大粗幹的樹,它伸長了枝幹,纏繞住主人的手腳,勒住主人的脖子,主人動彈不得,主人有危險了!
  要去救他!我得趕緊去救......虎大人!
  該死的樹妖怪,休想傷害他主人一根汗毛,他知道這根該死的怪物有個致命傷,只要往那兒咬下去,妖怪就會噴血而亡!
  「汪汪汪!」
  他成功了!
  他咬死了妖怪,他救了主人--咦?為什麼這個雲在下陷?這樣子他會掉下去的!掉下去的話,他就再也見不到他的主人了!
  大人......虎大人--
  ***
  十郎一身冷汗地醒來。
  剛剛的「那個」,是什麼?是夢嗎?從一個很高很高的地方摔下來,摔得粉身碎骨的感覺,那是夢嗎?可是那感覺好扎實,簡直像昨天才發生的事似的。
  以前作夢的時候,自己隔天醒來,夢的內容幾乎都忘得一乾二淨,可是這個夢......他摸摸臉頰上的冷汗,看著一手都是汗水的掌心......這麼清楚的感覺,也是夢嗎?
  「你怎麼了?臉色很不好。」
  聽到身旁的聲音,十郎猛地轉過頭。「哇啊啊啊!」
  「喂,不要一起床就練嗓子,這樣挺吵的。」
  蹙著眉,討厭噪音的樊虎翻身坐起,原本覆蓋在他赤裸身子上的毯子也滑落到腰間,勉強掛在危險草叢區的邊緣。十郎盯著那兒瞧,祈禱它不會再往下掉(或正好相反?),邊清了清喉嚨。
  「你、你早啊。」
  樊虎懶懶一笑。「不早了,日上三竿了。你是從我『完事』之後,一路睡到現在,我可是外出辦了點事,才回來睡回籠覺的。」
  經他這麼一說,他想起了自己慘遭「蹂躪」。怎麼辦?該裝作若無其事,忘記有那件事?還是像個黃花閨女,哭著要他負責?
  十郎想了想那畫面,前者顯得很愚蠢,這麼重要的事,誰會忘記?後者顯得更愚蠢,他又不是姑娘家,要人家負責什麼?
  十郎想了想那畫面。前者顯得很愚蠢,這麼重要的事,誰會忘記?後者顯得更愚蠢,他又不是姑娘家,要人家負責什麼?
  「你不問我去外頭辦了什麼事嗎?」
  十郎便老實地問:「什麼事?」
  樊虎以下顎指指房門口。「我把你那個愛後悔的朋友放進來了。今夜預計去一趟王宮,進行一場搶親作戰。」
  隨著他說出的每個字,十郎也笑顏逐開。「你真的願意?」
  「難道我不答應比較好?」
  十郎撲上前去,給了他一個緊緊的擁抱。「你真是個好哥兒們,我愛死你了,謝謝你!」接著不等樊虎回「抱」,他又一個翻身下床。「我去跟木疏兒說聲恭喜,順便跟他道歉。昨晚沒理他的這件事,一定讓他很難過。」
  樊虎看著他忙不迭離去的背影,不爽地甩甩自己的(隱形)虎尾巴--
  哥兒們?我們是哥兒們嗎?
  不行,這根笨木炭一點都不受教,肯定得重新教育,非得再教育不可!
  ***
  漆黑的夜色中,沒有人會注意到天空那一抹白呼呼、移動快速的東西。
  不,即使注意到了,十之八九會說服自己,眼睛看到的是一塊形狀很像是大貓的「白雲」。
  「樊虎,我們就快到了嗎?」
  緊趴在虎背上的黝黑青年,緊張到黑臉透青地問。他以兩手揪住虎脖子處的厚皮,深恐自己摔下去地閉緊眼。偶爾一張開眼睛,看見萬丈高空底下,那蜿蜒細小得像條水蛇的河川、宛如小土丘的高山,及一個個巴豆大小的小屋,心都快從嘴巴蹦出來了。
  吼地一聲,雪白大虎回道:地圖不是在你手上嗎?
  就算有地圖,現在這樣子他還怎麼敢拿出來看啊?
  幸好這時從懸掛在十郎胸口前的小瓷瓶中,藏身在裡頭的木疏兒,主動說道:我幼小時來過一趟天朝的皇城,記得沒錯的話,下面那座山峰一過,即可看到那座宏偉的宮殿了。
  「太好了,我快可以解脫了。」這一趟「外出」,十郎覺得自己的命縮短不少。
  白虎發出了不滿的「吼」聲,抗議十郎對騎乘在他背上的「飛行」,竟這般沒有安全感。
  但是這種事和信賴不信賴一點關係都沒有,害怕的東西,就是會害怕嘛!
  對不起,十郎兄弟。瓶裡的魂急忙道歉說:給您添麻煩了。
  「不、不、不,為了救人,這點小小恐懼又算得了什麼,況且此行的目的已經不完全是為了你一個人的事了。假如你的推測屬實,這可是攸關天下蒼生的大事!」十郎急忙搖頭說:「連樊虎也不得不緊張起來了。」
  大貓噴了噴氣,似乎有點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但也沒有反駁十郎的話。
  畢竟,萬一真如木疏兒所通報的,他們一直以為已被滅掉的杜鵑花妖又在人界復活,他們可無法對老君交代啊。
  我也希望一切是我想太多,但是巧合之處實在多到我不得不緊張。木疏兒在瓶中回道。
  話說,到了訣別橋之後的木疏兒,在等待過橋期間,發現和自己死亡時日接近的亡者比正常的要多了數倍,而且他偷聽見守在地府入口處的冥官閒聊,得知裡面又是枉死者居多,那些枉死者有一小部分是來自巫豳山(即和木疏兒同梯的傢伙們),另外絕大多數竟是......皇家禦林園。
  木疏兒聽到皇家兩字,想起即將成為王子妃的戀人,便無法不管。他四處打聽,終於問到了來自皇家兩字,想起即將成為王子妃的戀人,便無法不管。他四處打聽,終於問到了來自皇家禦林園的幾個被害者,從他們口中描述的,殺害了他們的也是類似藤蔓類的東西。不過不同的是,那些藤蔓是從地上迅速長出,把人身上的生氣吃光後,又迅速回到地底消失,而且它會不停地移轉地點。
  雖然沒有證據證明此妖即彼妖,也許這只是另一個人界的妖怪,和杜鵑花妖有點像而已,木疏兒還是難以釋懷。
  主要的原因是,當初他拿著杜鵑花妖的原形,也就是十郎吐出的木核時......
  「木核裡面,只有雌蕊,沒有雄蕊,我一直在想這是為什麼?它不可能從一開始就沒有,所以雄蕊是什麼時候消失的?是破裂的時候也化為塵土了嗎?還是......萬一被溜掉了,那些雄蕊會不會另起爐灶,在哪裡復活再生?」
  樊虎對這說法相當不以為然。一來他很肯定自己完全消滅了十郎體內的花妖,絕不可能讓它溜了。二來即使它真的溜了,也不可能於短期內迅速再生。
  可是他不贊同木疏兒的說法,卻贊同他們應該儘早查出真相,妖怪已經在御花園內塗炭生靈,他們無法放任不管。
  「啊,那個--夜晚還燈火輝煌,那兒一定就是皇城吧!我們到了!」
  樊虎挑選了離警衛有點距離的空地,作為降落的地點,縱身一躍,輕巧無聲地著地。
  他們終於到了皇城內。
九、百年好合
皇城裡,除了目前天子居處的皇宮之外,還有長太子所住的東王宮、皇太后住的西母王宮,及供外國使節暫時居住的外皇宮。
  起初他們以為木疏兒的未婚妻是住在外皇宮中,結果在那兒找不著,又往長太子的東王宮去找,依然找不到這位番外來的公主。最後好不容易,從一名侍衛口中,逼供出她在婚禮舉行之前,是暫住在西母王宮中。
  ***
  西母王宮中。
  「唉,真受不了,哪有人半夜三更忽然想喝水的?」
  奉命伺候番外公主的小侍女,從禦膳房中捧著一隻裝著雪山千年冰雪溶成的乾淨泉水的銀壺,嘟嘟囔囔地走在宮中的長廊裡。
  「這麼冷的天,還把人從被窩裡挖起來,這些主子心腸真夠狠的了。」
  和其他王宮相較,退位老太后的住所,本來造訪的賓客就少,因此宮中的隨從、護衛、宮女等等配置的人數也少,是幾座王宮中最顯得冷清的。這原本就冷清的宮內,到了夜半更顯淒涼陰森。
  嘎、嘎嘎嘎......也不知哪兒飛來的一群蝙蝠,在夜裡發出鬼魅的聲音,聽了就教人打從心裡發毛。
  「真是的,別、別嚇人啊!」小宮女顫抖地邊祈禱邊往前走。「真倒楣,為什麼今天輪到我夜班的時候,她就想喝水呀!」
  昨兒個才失蹤了個宮女姊姊,大家惶惶不安,推來推去就是不想值夜班。由於她年紀小又人微言輕,經常輪值夜班,才會接到這次的倒楣差事。
  突然間她嗅到一股濃郁花香,目光被吸向了院子,意識微微朦朧。
  「對呀,我怎麼不走捷徑呢!可以快點到。」
  她像被催眠似地撩起裙子,放棄繞得又遠又陰森可怕的長廊,步下臺階。走著走著,她感覺腳下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於是停下腳步低下頭......
  「唔!!嗚、嗚嗚--」
  霍地一根藤蔓從草地中伸出,不偏不倚插入她嘴中,堵住她出口的尖叫聲,接著第二根藤蔓、第三根藤蔓,宛如十幾條幼童手臂那麼粗的蛇,一起從地洞中鑽了出來,把她全身纏住了。
  她不停地尖叫著,但所有的聲音都被堵在嘴裡。
  絕望的淚水迸出了雙眼,無助的身軀慢慢地被藤蔓圈起,拉往空中,一點一滴地收緊,預備把她體內的新鮮活氣全部擠出--
  「大膽妖孽,還不快點把人放開!」
  忽然間從黑夜中竄出了一名身材瘦小、粗布衣褲打扮的年輕公子,他一叱過後,高舉起手中的一柄斧頭,往小宮女腳下的藤蔓枝幹發狠一劈。霎時噴出的血柱,讓人看了無不膽顫。
  同時在小宮女四周刮起了一陣銳如鐮刀的怪風,刷地吹拂過藤蔓,表面便裂開三道深痕,卻完全避開了小宮女而未傷及她半分。
  最後怪風截斷了藤蔓擄著小宮女的最粗枝幹,藤蔓驀地鬆開所有的束縛,蘇嚕嚕地全部從地表上逃離到地下。
  「可惡,別想逃!」持著斧頭的年輕人,趕過來給藤蔓補上一劈,可惜撲了個空,只劈到了草皮。
  被拋下來的小宮女,在呆滯了數秒之後,放聲大哭了起來。
  「好、好,我知道你很害怕,不過現在沒事了。」
  年輕人慷慨地借胸膛給小宮女依靠,小宮女馬上揪住這位救命恩人放聲大哭,但是哭沒一會兒......
  「痛!我知道,你別扯我的頭髮!」年輕人竟對著空氣碎碎念,回頭推開小宮女,歉意地笑道:「抱歉,我還得繼續去打怪,你這一哭先保留起來,等下我回來的時--靠北走,你又偷打我--你可不可以好心地告訴我,哪一間是突蕃國三公主的閨房?」
  飽受驚嚇的小宮女,兩眼發愣地瞪著這個怪怪的年輕人,默默地往前方一指。
  「那邊是嗎?謝啦!」
  扛起斧頭拔腿往前跑的年輕人--苟十郎氣憤地罵著身旁的雪白大貓。
  「你怎麼可以趁我在和小宮女講話時偷襲我啊!」
  「哼,我是在警告你,少色迷心竅耽誤大事。」
  「我是好心安慰人家。」
  「求你們別吵了,請你們留點力氣救奴弩兒!」木疏兒在瓶內嚷道。
  十郎閉上嘴。好友提醒得對,既然他們已經親眼證實了樹妖還存活在這世上,必須以斬妖除魔為第一要務,不能在吵嘴上虛耗。
  「對不起。」向好友道歉說:「我不會再浪費時間了。」
  「你知道錯就好。」
  聽到樊虎理所當然地補上這句,十郎差點把手上這把剛從某個園丁工具中,隨手借來的斧頭扔過去。
  隱忍住繼續吵嘴的衝動,十郎看著矗立在前方的小巧廂院。「宮女指的方向就這間屋子而已,奴弩兒八成在這裡面,我們快些進去吧。」
  「等一下,有妖氣!」
  「你說什麼?當然有妖氣,剛剛妖怪才從這兒跑掉的。說不定它正是跑進屋子去了,趕快進去看看!」
  不聽勸阻,十郎一馬當先地沖進了屋內。他看也不看空無一人的小迎賓廳,直闖入後頭的廂房,並扯著嗓子喊道:「奴弩兒姑娘?我是木疏兒的朋友,我代他來見你了。姑娘?你在嗎?」
  他的手碰觸到某扇門時,那扇門也恰巧打開。一名驚慌失措、披散著一頭和木疏兒相似紅發的美麗姑娘,雙眼紅腫、打著赤足走出來。
  「誰、是誰,剛剛是誰提到木疏兒的名字的?」
  「奴弩兒,我在這兒!」木疏兒扯破喉嚨大喊,可惜她聽不見。
  「奴弩兒公主,是我提的。」
  上前一步,十郎責無旁貸地扛起向公主解釋的責任。
  ***
  片刻後,他倆並肩坐在奴弩兒的房間內「獨」處。
  在十郎述說完他們來此之前,木疏兒所遭遇的大小事之後,他把手中裝著木疏兒魂魄的瓶子,交到公主手中,語重心長地說:
  「如果你願意相信我,請跟我走。我已經和木疏兒約好,會送你到你想去的任何一個地方。」
  淚水滴灑在手背上,公主悲傷地靠入十郎的懷抱中,哀哀訴泣:「怎麼會,我一直等、一直等著他,他怎麼會......嗚嗚嗚......」
  「我也很遺憾,公主。」
  雖然朋友妻不可戲,安慰一下總沒關係吧?十郎瞟瞟門口,沒看到樊虎的身影,於是放膽拍了拍公主的背,說道:「請節哀順變,公主。我相信木疏兒也不想見您如此難過痛苦。」
  她抬起一雙梨花帶雨的眼,吐氣如蘭地說:「謝謝你的安慰,您真是位好人,公子。奴弩兒在這異鄉待得好苦、好苦......一直想找個能依靠的人。」
  咦?等、等等等......看到她的嘴越靠越近,十郎捉起了裝著魂魄的瓷瓶。
  「公主,您忘記了嗎?木疏兒他--」
  「一個死去的魂魄能幹什麼呢?我只想吃活人的生氣,給我你的氣吧!」
  前一刻還楚楚可憐的公主,下一刻卻丕變為蛇蠍般的妖魔面孔,力大無窮地壓住了十郎的雙臂,嘴巴硬是對準十郎的嘴進逼。
  想起前次被女妖強吻,身體被奪走的事故,餘悸猶存的十郎死也不敢把嘴打開。
  我的媽啊,為什麼這種事老是找上我?!
  這妖魔以舌頭啪啪地來回抽打著十郎的嘴,就是想逼他打開。但他說不張嘴就不張嘴,即使噁心得要命,他也不張。最後妖魔索性舔上十郎的耳洞,想從那兒把舌頭伸入他的體內。
  不行了,十郎緊閉著眼,氣憤地叫出那早該現身,卻遲遲不現身的「救兵」的名字--「樊虎,快救我!」
  而妖魔也把握住機會,一頭就要往十郎的嘴巴裡鑽。
  倏地,就在這當下,天搖地動了起來。
  走石飛沙像浪濤般沖入了這座奢華廂院,巨大的破裂聲從地面一直延伸到牆面。在陣陣劇烈、喀啦喀啦的搖晃聲中,牆壁終於倒塌了,房間內的地板也裂開一條大縫。
  十郎必須緊緊扳住屋內的樑柱,才不至於像那妖魔一樣,被裂縫拉了進去。
  不,用拉了進去來形容並不正確。正確的說法是,被拖了過去。
  定睛一瞧,妖魔是以枝幹的一部分偽裝成公主的外貌,而當有人從根部將它刨起、拉出之後,它便整個「人」都被拖入了裂縫裡去。十郎心想,外頭每個人一定以為是地牛突然翻身,不會有人知道,那是有人正在除妖驅魔吧。
  好不容易地動天搖稍微平靜了點,十郎趕緊走出倒塌了大半的屋子,到了院子中,立刻倒抽一口氣。
  他還以為之前的杜鵑花妖夠龐大可怕的了,但眼前這個被樊虎刨出地表的樹妖更是超乎想像。它盤根交錯的枝幹佔據了半個院子,而除了先前的公主是偽裝的之外,連一部分的房子、草皮、大門甚至是侍衛、馬匹,都是它一部分的枝幹所造成的。換句話說,這王宮已經成了活生生的食人屋,只要它興致一來,隨時可以取用它的糧食。
  臭妖孽,你才是真正從仙鄉中脫逃的杜鵑花妖吧!巫豳山的那個小妖,是你故意用來誤導我們的!
  樊虎朝它發出巨力萬鈞的一吼。
  「哈、哈哈哈,那妖怪不過是我在逃亡過程中,放的一坨黃金所變。你們太君派出的愚蠢天兵天將,竟然還對付不了它。太可笑了,連我放的屁都贏得了你們,哈哈哈哈。」樹妖笑得枝頭亂顫。
  少得意,今日遇上我樊虎大人,就是你的末日到了。
  「我的末日?」樹妖的笑聲變得更詭譎,它搖晃著說:「問題是你真的能對付得了我嗎?」
  像你這種等級的妖怪,我用單手就能應付得了你!
  樊虎威風凜凜地冷笑。
  「我倒是想試試看,你真有辦法對付得了這一些嗎?」
  十郎也很好奇這妖魔還想使出什麼樣的手段,便定睛細瞧。乍看彷佛是一個又一個黑色的突起物在枝幹末梢生成,但不一會兒更確切的形體出來了。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無數隻的小黑犬竟環繞著樊虎不放,有如被眾犬圍攻的樊虎,在此危機中竟然未採取任何防衛姿態,他愣住了。
  「樊虎!」十郎看到眾黑犬在幾聲咆哮後,一口氣瘋狂地上前攻擊雪白大貓,不禁焦急地呐喊著:「你在幹什麼?!快砍那些狗,那些全是樹妖的枝幹所變的,你應該知道的啊!」
  和十郎的焦急相反,樹妖囂張的笑聲響徹夜空。
  「哈哈哈哈!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動不了手。」樹妖自由自在地操弄著枝幹,讓那些狗兒前後左右,包夾圍攻著那頭雪白大貓,一塊一塊地啃他的肉。「畢竟是你的愛犬、你的家臣,為了保護主子而死的忠心奴才,你已經欠了他一次,所以你絕對對它下不了手,哈哈哈哈。」
  樊虎沒想到它會精准地掌握到自己的弱點。縱使他心知肚明這是徒具小黑外貌的妖孽,但要他動手去砍它們......他做不到。
  「你就這樣被自己的愛犬咬到死吧,這是最適合你的死法!哈哈哈哈。」
  血花飛,白毛吹,雪白大貓已經漸漸變成全身染血的大貓了,而一面倒的戰況很快出現了勝負局面,大貓前腳著地地跪下。
  十郎氣極了,他不知道樊虎對那條「愛犬」有多愧疚,但是如果他是那條愛犬,他一定會狠狠地踹醒樊虎。
  「笨--樊虎是個大大大大的大笨蛋!」
  十郎聲嘶力竭地仰著喉嚨高喊:「我討厭像笨蛋的樊虎!你居然把自己的狗兒和那群爆爛又一點都不像的妖怪放在一起相提並論,你是白癡!死了算了!我不再喜歡你了!我不再崇拜你了!你是大笨蛋!」
  蒙矓的視線中,樊虎瞧見了十郎隻身奮戰的身影,猛地驚醒。
  是啊,我在幹什麼呢?
  他居然令十郎孤單,他居然允許妖孽支配了他的感傷,如果狗兒地下有知,也一定會對他的愚蠢狂吠抗議吧。
  哈哈、哈哈哈哈。
  樊虎再次站了起來,方才一時間微弱下來的神威,刹那間再度發光。
  「你、你不要忘了它對你的恩義,你難道忘了它是怎麼豁出生命保護你的嗎?你難道不想找到它的下落嗎?我可以告訴你,它掉入人界的哪裡,只要你放我一馬,我就告訴你。」察覺大事不妙的妖魔,做最後的掙扎。
  不必了,我已經知道了。倘若狗兒還在人世間,無論它身在何方,它也會像我的小笨木炭一樣,沖過來喚醒我。
  既然它沒有這麼做,代表它已經不在人世間了。
  不過,這不要緊,我會永遠記住它的身影,不會忘記的。同時我也會好好珍惜它給我的生命,用它再去好好地愛我所愛。
  樊虎咧開了嘴,宛如在笑的寬闊嘴中,尖銳的牙于月光下閃耀著神聖又凜然的刺眼光輝。
  ***
  事後,十郎知道自己一輩子也忘不掉那場戰鬥的場面。
  尤其是最後當渾身浴血的神貓,對樹妖藤蔓進行完最後一擊,站在殘殼上仰天吼出了震撼大地的哀鳴,並流下一滴淚水的模樣。
  那滴眼淚,想必是在祭拜那只非常愛他,為了他而死的愛犬。非常不可思議的是,在那當下十郎眼前也同樣出現一隻搖尾的小黑犬,而且那黑犬給他一種很親切、毫不陌生的感覺。十郎對它一笑之後,黑犬也就消失了。到現在十郎還無法肯定,這個幻影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也許,是黑犬希望自己能代替它好好照顧樊虎嗎?
  不過十郎實在沒自信,有能力達成這麼「艱困」的任務。如果難搞的人只有樊虎一個,還勉勉強強應付得了。糟糕就糟糕在......
  「我論樊虎兄弟的不夠意思是存心的。這麼刺激又難纏的妖孽,不想與我們分享,還故意等黑骨大哥回仙鄉後,再一個人去單打獨鬥。是不是該好好地罰他一罰?宸龍妹子。」說話的,是一身朱槿花紅袍的男子。
  他樣貌不似樊虎那般英武,屬於秀雅中帶點輕浮,自詡風流倜儻,容易給女性好感、卻讓男人討厭的那種人。
  「就是說啊,這樁大功勞他一個人搶去,馬上加官晉爵,把我們擺哪兒去了!」雙手叉在腰間,一身水藍裝束的靈秀俏佳人跺了跺腳說:「丹雀公子有什麼好點子能讓樊虎公子學到點教訓沒有?」
  「讓我想想。」
  「你們兩個是來搗亂的話,就回仙鄉去。」渾身包紮著的樊虎,厭煩地揮揮手說:「我可是受了這麼嚴重的傷,需要好好養病,沒空理你們。」
  「再嚴重的傷,一顆仙君的九寶丹都能治療到好,你裝什麼可憐樣?」宸龍眼兒一瞟門邊的十郎,嘻地一笑說:「噢,該不是為了博取某人的同情,故意裝的吧?」
  「有了,我想到個好點子了!」丹雀取出人界官府的通緝令,說:「咱們把黑骨大哥的部分挖空,然後只刻版翻印樊虎兄弟的跌股醜圖樣,在仙鄉四處散發。這點子怎麼樣?」
  「哎,好點子,就這麼辦!」
  樊虎翻翻白眼,一把奪走他們手上的通緝令,道:「出去、出去,人家要來幫我換藥了。」
  「呵呵,知道了,好狗不擋路,反正老君要我們送的仙丹,我們已經送達,我們回去便是了。」
  那對俊男美女也不自大門走,就愛搞怪地,逕自開了通往外頭的窗,雙臂一展飛出窗外,轉眼消失無蹤。
  看了這麼多的怪仙,十郎倒是意外練就一身處變不驚的臉色。把要更換的乾淨紮帶、要擦身的淨水盆,擱在一旁的案桌上。
  「你對你的朋友那麼凶,不要緊嗎?」
  「對付那種損友,這種態度剛剛好。對他們太好,他們會立刻爬上頭頂。」
  樊虎把薄紙湊往燭火,等它燒起來了再丟入銅盆中。望著火焰吞噬掉那張紙,十郎頗有感慨地一歎。
  「是說,誰也沒想到,那妖孽藏身王宮中,竟能迅速坐大到這種程度,還偽裝成官府發令通緝。我看普通小民的智慧也沒有它高啊!」
  「好歹它也是在仙鄉住了千年的花精。」
  樊虎心想倘若它肯按部就班地修行,本來是很可能升格為花仙的。老君也一直非常懊惱,一次的丹爐意外,造成了人間如此浩劫。
  「栽在這種妖孽的手上,不知該說木疏兒他們小倆口是走了什麼運道。但現在他們已經可以在黃泉聚首了,也未嘗不是個好結局。」十郎說著,邊捧著水杯到他面前。
  樊虎不解。「這要做什麼?」
  「讓你配仙丹喝的。不是只要吃了仙丹,用不著我換藥,你的傷自然會好?你快點吃一吃,我要回家去了。」瞧也不瞧他,十郎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
  「......」
  樊虎在心中一笑,出手揪住了十郎的手腕。「我是病人,對我好一點。」
  「誰會同情你?自找死路的笨蛋。」他哈地聳肩。
  「我說什麼都沒用?」
  「放開我。」
  樊虎不但不放,還更用力地把他整個人帶到床上,並且親昵地貼著他的耳,低聲耳語說:「沒有下次了,我發誓。我已經知錯了,你不是最會原諒人的嗎?連木疏兒那種笨蛋都可以原諒,為什麼不能原諒我?」
  「答案你不會自己去想!」
  木疏兒如果因為自己笨而死,十郎會為他掬一把同情淚。可是他知道,如果樊虎耍笨而把自己搞死了,他到樊虎化成灰都不打算原諒他。
  「我想我知道答案,可是我想聽你說。」
  十郎咬咬牙,這真不公平。為什麼自己第一眼就這麼著迷於他?好像前輩子就註定非喜歡他不可。回想第一次見面時,這雙冷硬的金眸中,絲毫沒有容許自己進入的空間,如今這雙金眸竟會對自己撒嬌、也會對自己笑,他就舍不下。
  可是......不行。不行、不行、不行。自己本來就對他難以抗拒,要是連口頭上的便宜都讓他占去,自己絕對翻不了身。
  撇開臉,十郎故意不去看他。
  男人採取了下一個「勸說」的步驟,他含住十郎小巧的耳垂,手指則解開了他的粗布衣裳。
  「哈啊......啊......」
  略微粗暴的指尖蹂躪著平坦胸部上的乳果。
  「說你喜歡。」
  猛搖著頭,拒絕接受這種不純潔的攏絡手段。
  「我討厭--啊!」
  男人濕軟的舌尖立刻含住了被揉搓到發疼、挺立的紅果,結果十郎熟知快樂的身體,大大地抖顫了下,開始朝快感的方向傾斜。
  「我喜歡......」男人說著,並以牙齒輕啄著,一步步切切實實地勾出更多的歡愉。「我喜歡你的柔軟、我喜歡你焦貽光澤的皮膚,我喜歡你色迷迷地看我,我喜歡你老實地說你崇拜我。」
  騙人。十郎揪住他的頭髮,不想要他繼續挑逗自己脆弱的決心。
  「我是臭漢子,我是笨木炭,我是沒長眼睛的笨蛋,我收回我的崇拜。」
  男人下一個攻佔的目標是他蘇醒中的愛器,先在下腹周遭印上無數的輕吻,然後故意不去碰觸那最渴望被碰觸的地方。
  「你不是沒長眼睛的笨蛋,你只是個身子淫亂發情的小色胚。瞧,這是什麼?好一條高高抬起尾巴的紅蛇,等不及要吐出白液了。」
  以手指輕耍著發紅的裂縫。
  「啊嗯......嗯......你、才是......悶騷大色貓!騙我你沒元氣,把我榨幹了,結果根本就好得很,還能與妖孽戰鬥!」
  把褲子從他腿上完全拉下,男人的指尖來到了後花蕾。現在還沒熟成,但等男人徹底地愛撫過後,這朵情花將會綻放出最妖冶的美麗花瓣。
  「呵呵,我還在想你幾時會發現上當了呢。每天我都等著某人興師問罪,偏偏他就是沒發現,還努力地配合我補充營養,真是辛苦你了。」
  「混帳賊貓!」
  十郎撲上去想扁人,卻一個轉身被男人翻身壓在下方。男人以他蓄勢待發的傲物,磨蹭著他柔軟的花蕾。
  「還有一件事,十郎,我要恭喜你。」樊虎突然神秘一笑。
  「恭喜什麼?」他要升官發財五子登科了嗎?
  「老君已經接受我的申請,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家眷,可以跟我回仙鄉,也可以跟我四海遨遊了。」
  亮出手上那飄散著仙香的紙卷。
  「我跟你......我什麼時候答應當你的家眷了?!我、我有我的人生,我還想娶妻生子,我為什麼要當你的家眷啊!說好聽點是家眷,你根本只是想要我像老媽子一樣幫你打點裡外,我不幹、我絕對不要......啊啊嗯!」
  把吵鬧不休的新「家眷」壓制住,以身體的溝通來中止爭端,是最愉快、也最健全、最延年益壽的。因此我行我素的大貓神仙,決定在他的「家眷」認命地答應和他回仙鄉之前,他們就在這張床上過日子,不下床了。
  ***
  曾經,在巫豳山中有個知名的獵戶。
  他獵黑熊的英勇事蹟,在青松屯一代廣為流傳。
  可是這名獵戶有一天突然消失不見了,大家議論紛紛,認為他很可能是在山上狩獵時,遇到了兇猛的野獸--好比一頭雪白大貓,而被吃到屍骨無存了。
  但是這個說法,被熟知獵戶的一名老翁否認了。
  老翁是這麼說的:「十郎大爺臨別前曾說,他被人家綁架到一個名叫仙鄉的地方去了,可能會過一陣子才回來。他還特別交代,要我這青草茶的擔子不能收,因為有空他會回來喝我一碗茶的。」
  但是,據說直到老翁死前,都未再見過這名獵戶。老翁非常遺憾,卻也要他的子孫們,無論如何涼茶擔子每天都得擺,不可讓獵戶撲空。
  因此今兒個,縱使隔了一百年後,青松屯生意最興隆的涼茶鋪子,也百年如一日地繼續開張賣涼茶。
  「老闆,來碗涼茶!」一名黝黑的青年靠近攤子說道。
  「好,馬上來!」善於聊天的涼茶鋪老闆,笑嘻嘻地問:「爺兒是外地人嗎?好像沒在這一帶看過你,你打哪兒來的?」
  喝完了茶,年輕人笑了笑,比一比天上,放了個銅錢便走了。
  天上?怎麼會有人住天上的?真是個瘋子。老闆嘀咕地收起碗和銅錢,赫然發現那是一枚百年前的古幣。可是當他追過去時,人已杳然。
  --這時,有慧根的人或許會聽得見,那句飄蕩在空中的「謝謝招待!」。
  --全書完--
後記
哇,終於完成了!
  拋開筆,往後一倒......這種以前不知在漫畫中看過幾次的畫面,正是我目前的內心寫照啊。(笑)
  如同上次預告的,這次寫的題材真的是葳子已經很久沒有碰觸,睽違已久的鄉野傳奇類。以前寫的時候,可能還年輕,可能還不太敢嘗試,自己可以感覺到有一條線擱在那兒,沒有很敢給它跨越過去,結果也不是那麼令自己滿意。
  這次我可是豁出去了。(爆)
  限度,沒有。
  老命,一條。(什麼跟什麼?)
  反正年齡也到了,講這種看似老人講古的故事,比較會有那麼點兒味道才是了。(希望不是我自以為是?泣ing)
  哈哈,無論如何,寫得很痛快。所以非常高興自己完成了這篇故事,也希望大家能喜歡。喜歡的話,請大家有錢捧個錢場,沒錢捧個人場!(話說,古代賣藝的兄弟,也是我很想寫的題材,問題是這個題材可能更冷、更沒人氣啊!)
  最近還挺勤快地用我家的小冰藍=NDSL在作腦鍛。
  什麼是腦鍛呢?
  就是怕腦子老化了,所以要經常給它鍛煉一下,像是腦子的國民健康操。
  我覺得這真是一套非常好的遊戲軟體,看似簡單,卻會欲罷不能。
  但是為什麼沒有中文版呢?(敲碗、敲碗!)
  如果有中文版,我一定加買兩台NDSL和兩套軟體送給家中高堂,讓他們沒事練練腦,不要光是練歌喉(←這是目前兩老最大的興趣)。
  最自滿的,就是當初開始腦鍛時,80歲的腦殘數字,終於進步到21歲了。
  哈哈,這就叫作「心智年齡不成熟」嗎?如果是這樣的不成熟,我個人是一點都不介意。
  我發現這種軟體在電腦上也有,而且是有中文版的,有興趣腦鍛的朋友,不妨搜尋「Flash Fabrica」,測測自己的大腦年紀吧。
  80歲腦殘進步到21歲腦的自滿葳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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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本之獲得壇主賞識,壇主送出現金18Ds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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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大貓一見到狗兒因該就認出來了,心認出來腦子還沒。
沒想到兩人第一次HH的方式真的是很特別阿...
還會發光呢XD
                        (\___/)
                       (.ˍˍ.) 給你一顆小心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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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ㄝ
可是大貓怎麼沒看出狗ㄦ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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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愛李葳大大的書了
很好看呢
謝謝原PO 分享X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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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愛李葳大大的書了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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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本看的  BL就是李葳的書,很喜歡呢
可惜有些買不到
還好現在看得到了,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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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係好好睇嘅文,勁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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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我已經買咗啦~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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