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來的愛人(丹菁)
汝在吾在,汝死吾死與汝同日死,永世不分離……
一抹孤絕淒冷的身影、一雙為愛癡狂的眼在夢中糾纏著他不放,
彷若在提醒他:千萬別忘了這一切……
蘇格蘭來了一位公爵,由他這位克倫威爾堡的管事親自接待。
可一見到那位貴賓,他一向平靜無波的心起了波瀾。
為何他會將他和夢中那名男子的身影重疊?
而他那雙詭譎難懂的藍眸,更是令他避之唯恐不及……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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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世紀英格蘭
「汝在吾在,汝死吾死,吾欲與汝同日死,永世不分離!」
如哀鳴、似悲吼,像是轟天雷擊蕩徹在一片細雪之中,就連四面的山崖也為之震。
一抹哀惻欲死、心神俱碎的身影,突地舉掌襲向自己。
「不——」
理查·傑爾森驀地驚醒,冷汗裹住他的身軀、他的臉、他的眼……
哦,不,在眼中的是淚不是汗,是不明所以的淚水,是不知所措的淚水,他只覺得心頭疼痛得宛如被人緊握在手。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夢中的情境,他不曾見過,像是在海面遙遠的那一邊,像是東方一般的地方和語言。
然而,他從來不曾離開過英格蘭,為何他會夢到這一切?
在心底縈縈迥繞的,只有那一抹悲絕的身影,只有那一雙淒楚的黑色眼瞳,只有那令人心痛難遏的悲號,狠狠地刺痛他的心,狠狠地直往他的心底烙下,像是怕他忘了一般……
冷汗涔涔地低落眉梢,淚水像是怎地也無法遏止,他也只能任由淚水鹹鹹澀澀地將他胸口的痛楚沖淡。
那個泣不成聲的男人是誰?
只要一閉上眼,便能看見那抹孤絕的身影,卻看不清他的臉,依稀可辨的是那一雙為愛瘋狂的眼眸,那一雙令他心如刀割、痛不欲生的黑亮眼瞳,隱隱記得他的癡戀……
那究竟是誰?
為何能夠輕易地進入他的夢中,一纏上便是一輩子?
儘管他想逃開,夢卻跟在他身後,不願讓他脫離,像是在告訴他,千萬別忘了這一切。
這到底代表著什麼?
理查疲憊不堪地倒落在柔軟的床上,仍是想不通這纏了他一輩子的夢境,仍是想不通為何夢中的人物愈來愈清晰。
到底是要他記得什麼?
是那一個男人嗎?
一想到此,淚水更是情難遏阻,瘋狂地墜落。心像是被劇烈地撕扯著、割裂著,殘忍而不停息。
那滋味像是被背叛的滋味,像是被拋棄的滋味,像是歷經好幾世的糾葛與轉世,而他仍是孤伶伶的一個人,被遺棄在一片無邊無際的黑夜之中,沒有太陽,沒有溫暖,只是一徑的黑,望不盡的黑。
於是他懼怕黑夜,厭惡黑夜的來臨,只因黑夜會令他變得怯懦,變得脆弱,變得不像是他自己。
彷彿在這漆黑夜裡,他堅強的面具便會被惡魔無情卸下,他會柔弱得只消一絲輕風便能將他吹散,魂飛魄散地消散在這黑夜裡。
他厭倦了這般的生活,厭惡一日復一日的夢魘纏繞著他,卻又無力解脫,只能一夜又一夜地祈求黎明的到來。
惟有光亮的世界才能讓他破碎的靈魂甦醒,惟有劃破天際的絢爛光彩能夠令他的心繼續跳動。
等待著、尋找著他失落已久卻又尋不著的靈魂,直到他能夠感覺自己的心,暖暖地在胸口中顫動……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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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熬過了一個夜晚。
理查歎了一口氣,立即起身,換下一身微濕的睡袍,套上絲質襯衫,穿上寶藍色的繡銀邊背心,將一頭粲亮的金色長髮整齊地束在腦後,繫上一條與背心同色的緞帶,撥了撥一綹不安分的額前髮絲,扣上袖口上的銀製扣子,望了鏡子中略微泛白的臉,便轉身出房門。
他走下迴旋的樓梯,經過長長的通道來到廚房,與廚房裡頭的侍僕寒暄幾句,隨即拿了一些餐點,走向克倫威爾堡外一幢幢不算破舊的木屋,逕自開了門走進其中一幢。
「父親。」
一開了門,裡頭有著最簡單也是最基本的擺設,一張木桌,一張木椅,還有張木製的四柱大床,而上頭正躺了個人。
理查拉過椅子,坐在床邊,另一手則拿著剛出爐的麵包與今早剛擠好的新鮮牛乳,擺在那人的面前。
「父親,你今天是否感覺好一點?」
理查必恭必敬地將餐點放在床邊的几面上,雙手輕輕拉過躺在床上不方便動作的波爾·傑爾森。
「老毛病了,你不用擔心。」波爾病弱的面容雖然蒼老而疲憊,但卻有著不容反駁的嚴肅。
理查睨了一眼嚴謹的父親,垂下湛藍的眼眸,隨即又拿著溫熱的麵包,欲準備撕成一小片。
「我可沒有老到連小麥麵包都撕不開!」波爾目光精爍地望了他一眼,瞬地拿過他手上的麵包,臉上淨是不悅。
理查瞟了父親一眼,隨即將雙手收回身體兩側,挺直了身體,中規中矩地坐著。
這個打他小時候起,便令他又懼又悚的父親,一直是以斯巴達教育教導著他,手段之嚴厲令所有的人咋舌,也令他恐懼不已。傑爾森家族歷代以來,便一直是侍奉著克倫威爾堡侯爵的管事,世世代代皆以克倫威爾侯爵為一輩子的主人,世世代代更以克倫威爾侯爵的話為一生的旨意,全心全意地侍奉與順從。
於是,當波爾因身體欠佳而無法再領導克倫威爾堡裡的所有侍僕時,所有的重責大任便落到了理查的身上,無關他願與不願,這已是他一生的命運,無法回頭的選擇。
「你別老是到我這兒來,應當多擔待爵爺的事,而不是老在乎著我的身體,照顧我的起居。」波爾雙手抖顫地撕扯著小麥麵包,雙眼則炯炯有神地睨著理查。
「可是……」理查淡淡地蹙著濃眉,眼眸裡有點難以理解的光芒。
他對克倫威爾侯爵克裡斯有著最崇高的敬意與尊重,但克裡斯畢竟只是他的主子,並不是他的親人,他怎麼可能放著自己的父親不顧,而全心全意地侍奉著克裡斯?
「沒有可是!」波爾不容置喙地喝道,隨即一陣陣地咳著;待較平息之後,他又不放鬆地斥道:「當年克倫威爾堡對咱們傑爾森家族是恁地關愛,現在要你出一點力,你卻不願意?」
「父親,我不是這個意思……」理查一見父親又怒不可遏地吼道,不禁擔憂著他的身子,卻被他冷冷地打斷話。
「住口,我教導你二十年,是要你這般頂嘴嗎?」波爾不悅地沉下嚴峻的面容,將手中的麵包扔到理查的臉上。「對克倫威爾堡必須傾盡一切,就算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你到底懂不懂?」
理查抬起湛藍的眼眸,無言地望著父親,幽黯的眼眸中沒有一絲光亮,只是無止境的深沉。
一直是如此的,當父親還是克倫威爾堡的管事之時,他便是那般全心全意地為克倫威爾堡付出所有的心力,彷彿在他眼裡只有克倫威爾堡,卻沒有他與母親的存在。
父親最親的兩個人,卻抵不過克倫威爾侯爵;有血有暖意的人,他毫不在乎,一顆心卻直懸在這一幢冰冷的克倫威爾堡。
真是諷刺得令他想笑!
「父親教訓的是。」理查淡淡地說道。
他不會反駁的,而父親也不是他可以反駁的人。
「知道便出去吧,別老是往這兒跑。」波爾睨了他一眼,頓了頓,又開口問道:「你還在做那個莫名其妙的夢,夢見那莫名其妙的男人?」
理查倏地一愣,雙眼不自覺地往下看,硬是不敢望向父親精炯的眼眸;都已經是多年前告知父親的,為何父親仍舊記得?
是因為父親的心裡頭仍懸著一個他,還是他的臉色已然慘白得令父親不得不起疑,抑或是父親又從他眼中看出什麼端倪了?「我再一次警告你,你不准再想著那亂七八糟的夢!」波爾頓了頓,厲聲說著:「你很明白自己的臉長得不似一般的男人,儼然像是個女人般,所以你千萬別給我走入那不歸路,否則別怪我翻臉不認你這個兒子。」
理查苦笑了一會兒,隨即回答:「我不會的。」
這一張臉,不是他能選擇的,他所能選擇的是——如何保護自己,能夠讓自己從那群喜好男色的貴族中全身而退。
而讓他感到可笑的是,父親居然擔心他這一張似女子的面容?
「長得像個女子已經非常可悲了,你最好好自為之。」波爾喝了一口牛乳,忍不住再叨絮一番。
「父親,我明白了。」真是令他啼笑皆非。
? ? ?
理查慢慢地走回主屋,心裡百轉千回,想的還是剛才父親的一番話。
他無意讓自己成為焦點,更沒打算讓別人在他的面貌上作文章,只想平靜而安穩地做著該做的工作,走向父親為他打算好的未來,在這偌大的克倫威爾堡裡過完他平靜無瀾的一生。
有一張俊美無儔的臉並不是他願意的,況且有這麼一張臉,的確是對他帶來了一點不必要的麻煩。
不過,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很明白自己要的是女人,再怎麼說也無法令他突地變了性子,想要男人的擁抱。
他真正介意的是父親,是父親的冷漠無情。
只要他堅持,相信沒有人可以以強權脅迫他就範,畢竟他是在克倫威爾堡的保護之下,相信是無人可動他的;然而,父親眼中的鄙夷卻令他感到痛苦,感到一種沉悶的郁窒。
大概是因為他與母親太相似了,父親才會更厭惡他的存在。
唉,擔心父親,反倒是得到父親無情的奚落,真是令他感到有點無奈,卻又不得不苦笑。
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他造成的,然而,他卻必須要承擔這一切。
理查走過大廳,穿過長廊,直接進入廚房,打算開始一整天的忙碌,可是才一進廚房,大廚馬克便迎面走來,一雙綠色的眸子眨呀眨的。
「幹嘛?」
理查逕自倒了一杯牛乳,又率性地塞了一口麵包,挑了挑眉,湛藍的眼眸似乎有點在意馬克突來的笑臉。
「爵爺找你。」馬克淡淡地說道,綠色眼眸裡卻有一絲的愉悅。
「找我?」
理查睨了他一眼,逕自再塞了片麵包入口,姿態從容不迫。
「好像有大事。」馬克見他的反應如預期一般冷淡,心中有股挫折感,卻也無可奈何。
認識理查沒有十年也有五年了,但是能夠見到他臉色大變的機會,還用不著五根手指頭就可數得出來,事實上若真要數,他可以直接舉出拳頭。
因為記憶之中,答案是沒有。
他與理查相識的那一年,他才二十歲,可他卻比不上一個淡漠無表情的小娃兒,不禁令他氣惱。只要是人,或多或少,情緒總該有點起伏,但是理查沒有。
他非但不會笑,更不會生氣,不管他使盡任何絕活逗他笑,或者是故意出難題找他麻煩,理查總是愛理不理,最後再撂下一句「無聊」便逕自走開,嚴重地打擊了他的心。
於是乎,自那一刻起,他總是無所不用其極地想看理查顯現出明顯的表情,隨便一種,管他是哭、是笑都可以,但戰情如剛才所說,只有一個拳頭,這可以說明他非常大的挫敗感。
到底是怎樣的情況才使得他面無表情地走了這麼一大段人生?
難道這一切全都是波爾所教導他的?
多可憐,才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直到現在成了克倫威爾堡的管事,他依舊可以面無表情,真是糟蹋了那一張俊顏。
「會有什麼大事?」理查無所謂地瞅了他一眼,壓根兒不相信會有什麼大事。
都幾年了,還老是跟他玩這種遊戲?
他面無表情那又如何?是礙著他的眼,還是傷了他的眼?
心中的平靜無瀾是天生的,而臉上的無動於衷則是出自於父親的調教,但他從來不覺得這樣子有什麼不好。
最起碼,可以替他擋掉許多他不願意處理的麻煩。
「聽說爵爺今天一早從威斯頓堡回來了,還帶回一位來自蘇格蘭的公爵。」馬克努力不懈地湊近他,努力營造出一種非常虛偽的神秘感。
「那又如何?」
理查斜倚在一旁的櫃子前,一雙湛藍的眼眸裡沒有一絲波動,令人難以猜測他的思緒。
理查忍不住在心底暗歎了一口氣,爵爺又不是頭一次款待異國嘉賓,這種事情談得上是什麼大事?
他都要忍不住猜測馬克對他居心叵測——馬克八成不是對他臉上的表情有興趣,而是對他的臉有興趣。
「爵爺要你去接待他。」馬克仍然眨巴著綠色眼眸,期待他的表情可以有一絲的改變,可以一了他多年的心願。
是蘇格蘭耶,可不是隨隨便便的一位外國爵爺。
「又如何?」
哪一次的嘉賓不是由他接待的?
當理查的回答愈來愈簡短的時候,正表示他已沒有太多的耐性可以再同他瞎鬧下去了。
說白一點,他已經打算趕緊離開這廚房,離馬克那一張噁心的臉遠一點。
「你好像已經沒有耐性了。」馬克幽幽地望著他,像極了廚房後頭那扇門外的看門犬。
唉,他已經把氣氛營造得這麼好了,難道他感受不到?
「是的。」理查的嗓音低柔,顯得十分悅耳而有磁性,但是卻充滿著明顯的不耐與淡漠。
他垂下湛藍的眼眸,拒絕的意味十分濃厚。
天才剛亮,他還有一堆事情還沒做,可沒有那種閒暇同馬克耗下去。
「這可是第一手資料,我剛才才從米娜那兒得知的,你真的一點也不想知道?」馬克看來十分挫折。
「我不管你有什麼第一手資料,你只管做好你工作範圍的事,別老是騷擾堡內的侍女,否則我會依規矩將你辭退。」理查淡淡地說著,低柔溫醇的聲音裡聽來沒有威脅,卻有絕對的命令。
而這下命令的權力,則是克倫威爾侯爵賦予他的。
「別這樣嘛,咱們都幾年的老朋友了,何必這麼生疏?」馬克一聽,趕緊陪著笑臉,心底暗斥自己的多嘴。
「我們不是朋友。」理查淡淡地說著,湛藍的眼眸如他的語氣一般,淡漠冷寒得令人不敢隨意接近他。
是的,他沒有朋友,不知是礙於他的身份,還是礙於他勾人的面貌,他的身邊一直沒有出現所謂的朋友。
是父親的期望捆綁了他的一生,是克倫威爾堡囚禁了他,但是他卻甘之如飴,沒有逃脫這裡的想法,只因他的一切都在這裡,即使這裡沒有朋友,他擁有主子與父親,便可以讓他賴以為活。
沒錯,他擁有父親的期望,擁有主子對他百分之百的信任與托付,即使沒有朋友,他也不覺得有何不妥。
「你說這是什麼話?」馬克有點不可思議地吼著。
天,那他們認識的這幾年算什麼?
如果這樣的情誼不算是朋友,那該要如何才算是朋友?
「沒什麼意思。」理查依舊不管馬克誇張的表情,一手撥過他,為自己騰出一條路來,便打算離開。「在克倫威爾堡,你是這裡的大廚師,而我則是這裡的管事,而這兩者之間,頂多稱得上是同事,卻構不上朋友的關係。」
他毫不在意自己的說法是否會傷到馬克,因為依他對馬克的認識,他知道馬克是那種千刀萬剮都殺不死的人,又怎會為了他淺淺的一句話傷痛而亡。
回頭望了一眼仍在怔愕中的馬克,他推開了門,打算先到主屋前頭的庭院裡,安排今天一整天的工作。
偏巧,門一打開,一顆頭顱便探了進來。
「爵爺?」理查驀地一驚,但是俊麗的面容上卻沒有任何的漣漪。
「到大廳來,我有一些事情要交代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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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出那是怎樣的怪滋味,但是理查明白自己的一雙眼眸無法自大廳裡那抹狂肆倨傲的身影上離開。
那人有飛揚的濃眉,詭譎的深藍色眼瞳,似笑非笑的薄唇,完美地組合在一張立體的面容上,令他不自覺地將夢中那男子與他的身影交纏在一起,放縱這兩抹身影飄飛,直到重疊在一起,才震回他的心神。
他到底是誰?
為何那一雙深藍色的眼眸像極了夢中那一對孤傲的眼眸?那狂妄而不羈的眼眸像是刺寒的春雪刺入他的心窩,震懾而令他心痛不已,甚至連不完整的靈魂也為之憾動。
「理查!」
耳邊傳來克裡斯的喚聲,令理查不得不強迫自己將視線調移,無神地落在克裡斯的身上。
驀地,他才發現自己有多失禮。
「理查,你是怎麼了?」克裡斯有點不解地瞅向理查。
這真是太古怪了,他從來不曾見過恁地失神的理查,不禁疑惑地望向他蒼白的臉。
理查瞅了克裡斯一眼,努力地強振精神。
「爵爺,是理查失禮了。」他淡淡地說著,目光卻不受控制地越過克裡斯,落在他身後坐在沙發上的詭魅男人,儼如鬼魅驅使,他沒有半點抗拒的能力。
是那一雙眼,正在瞅著他的深藍色眼眸令他無法自己地窺探他;那眼眸的顏色若是再深一點,便與夢中的男子一般了,不禁令他抑制著幾乎無法遏止的淚水,抑制那只有深夜裡才會爆現的恐懼。
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裡像是蟄伏著什麼,竄動著什麼,急欲尋找一個出口,好讓他可以將幾欲將他淹沒的悚慄與悲切一同釋出。
亂了,只覺得心頭一片慌亂而無法收拾,彷彿生命之中,等待的便是這般驚心動魄的悸動。
他到底是誰?
「理查,我為你介紹。」克裡斯瞅了他一眼,逕自坐到那位男子對面的沙發上。「這一位是蘇格蘭的奧裡西斯公爵,是這一次為了與西班牙對戰,而由蘇格蘭派遣與我國一同商榷議事的蘇格蘭第一公爵,你可不能失禮。」
理查怔愣了一會兒,旋即瞭解。近日來與西班牙的海上征戰已到了愈演愈烈的情況,也是該正式出兵的時候了,所以看到這一位蘇格蘭公爵的到來,他不該感到訝異而失禮的。
儘管英格蘭與蘇格蘭一直交惡,但由於伊莉莎白女王施以聯婚政策,倒也已經讓兩國之間的關係轉好,不過……
他沒有國界隔閡,他有的是莫名的心悸與熟悉,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便已認識他一般似的。
甚至在兩人對眸相望之時,他可以感覺到靈魂的共鳴,像是歷經千年的等待一般,令他心碎欲死。
是一種淡淡的,卻又在極細微的地帶裡充塞著無以言喻、濃烈得化不開的私情,這一份他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狠狠地揪住他的心,讓他慌亂不已。
「好年輕的管事。」奧裡西斯公爵驀地開口,粗哽而低沉的嗓音中,有著某種理查無以理解的喜悅。
他瞅著理查看,肆無忌憚而放蕩不羈,令理查不得不挪開視線,試著以最基本的禮儀挽回他的失禮,可是才想開口,卻發覺喉頭乾澀得開不了口,仿若只要一開口,滿腔的痛楚便呼之欲出。
「理查?」克裡斯一直等不到理查的問安,不禁擰眉回望著失常的他。
今天理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何表現得如此古怪,如此地今他難解?
「歡迎奧裡西斯公爵的來臨。」
本來應該是非常客套、非常公式化的問安,可從理查口中說出時,不知為何卻變成了最簡短的話語,像是極不歡迎他的到來。理查雖然不懂心口的疼楚為何,卻知道心底有個聲音在提醒著他,要他別再靠近奧裡西斯公爵,也別讓他接近自己的身邊;像一種警訊沒來由地襲上他的心頭,告訴他一切都太遲了……
太遲了?到底是什麼東西太遲了?
理查不懂,儘管神色自若、氣定神閒,但是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的心早已經亂成一團,就連靈魂也在心底深處悲鳴哀號,像是在苛責著什麼他抓不到形體的幻影,而待他欲理清、感覺自己彷彿快要握到那難懂的心思之時,他的思維卻被殘忍地中斷。
「理查,你到底在發什麼呆?」克裡斯望著他猶然失神的俊顏,不禁斥責著他,令他失了顏面,不過,這也算是幫了理查一個忙。讓他先開口斥責,總比等到嘉賓先開口罵人的好,是不?
「爵爺……」一望見克裡斯佯裝的怒容,不禁令理查羞赧得抬不起頭。
天啊,他到底是怎麼了?
自他接管克倫威爾堡所有大大小小的事以來,他不敢說自己做得極好,但是絕對不曾如今日這般的失常,而失了克裡斯的面子。
「沒關係,他只是見到我,有點失了神,我一點都不會怪他的。」奧裡西斯公爵意外地替理查辯解。
實際上,他是極滿意理查的反應,然而,他卻無法容忍克裡斯對理查的怒罵,這令他感到十分不悅。
感受到奧裡西斯公爵眼中的侵略,克裡斯隨即打消了讓理查接待的念頭。「理查,這裡用不著你接待了,你先去忙你的。」
克裡斯明白他是個男人,一個懂得狩獵的男人,而且還是一個意欲狩獵男人的男人,他怎能讓俊美的理查受到這等迫害?
可是,據他所知,奧裡西斯公爵在蘇格蘭是出了名的淡漠無情,對任何人皆一視同仁,為何他一見到理查,眼中便頓現了狩獵的血腥味?
「那可不行,我希望他可以接待我,否則……」奧裡西斯公爵扯開一抹邪氣的笑容,深藍色的眼眸裡有著絕對的威脅。
英格蘭既然需要蘇格蘭的援助,那麼克裡斯便不能愚蠢得拒絕他的請求,否則一旦他拂袖而去,可不曉得誰才會是難堪的那一個。
克裡斯一抬眼,正欲怒斥他,卻又覺得他眼眸中那一抹狩獵的血腥味已不見,不禁有些納悶,到底是不是他看走眼了。
「克裡斯,讓理查接待我吧,我想得到好一點的服務。」奧裡西斯公爵淡淡地撇了撇嘴,「再如何懂得待客之道的僕人,又怎比得上一個管事?而且,我想他年紀輕輕便能當上克倫威爾堡的管事,想必有過人之處,才會受你的青睞,不是嗎?」
他有他的用意,至少他現在還不想和克裡斯撕破臉。
「這……」克裡斯尚有少許的猶豫。
他太懂得理查對喜愛男人的男人,有多大的魅力,而這個男人太危險了,而且他的話中有著濃濃的命令意味,似乎一點也不容許他的抗拒,這種感覺,令他感到厭惡。
「我可以的,爵爺。」而這時,理查則義無反顧地表態。
他不知道心中為何有個聲音要他逃,但他向來不喜歡逃,不喜歡背對著問題,所以他決定正面迎接他。
不管他是誰,不管心底的聲音,他告訴自己他只是一位客人,一位遠道而來、甚至對英格蘭極有幫助的客人。
「可是,明天我便得先帶著卡倫一同到漢普敦宮,只留你接待……」不管怎麼想,他還是覺得不妥。
「爵爺請放心,理查一定會盡其所能地接待奧裡西斯公爵,請爵爺儘管放心地去漢普敦宮。」
理查淡漠的表情裡,也有著不容置喙的強硬,不禁令克裡斯搖頭輕歎。
「好吧。」他將視線調回奧裡西斯公爵的臉上。「在我起程往漢普敦宮詢探陛下的旨意時,還請奧裡西斯公爵在克倫威爾堡等候我的消息。」
「好。」奧裡西斯公爵爽快的答應。
原本,他一點也不在意這一趟到英格蘭到底能夠得到什麼,因為他只是奉命行事罷了,只不過現在不同。
他找到他尋找已久的人,這一趟路儘管遙遠難行,卻也變得極有意義。
? ? ?
「這兒便是克倫威爾堡招待嘉賓的地方?」奧裡西斯公爵跟著理查沉穩的腳步,直接走上二樓諸多房間中的一間。
奧裡西斯公爵環視了絕美的房間一眼,腳踩著柔軟的長毛毯,緩緩地走向那一面七彩的毛窗,心底煞是驚詫英格蘭富裕的程度。不過是個貴族的城堡,竟能有此般華麗。
「希望奧裡西斯公爵會喜歡。」理查將他帶領到房裡,讓侍僕將行李放在房內後,便打算與一干侍僕退出房間。
「等等。」
奧裡西斯公爵突地開口,深藍色的眼眸定定地注視著他,眼底有著一抹他才會懂的喜悅。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他,豈會輕易地放他再次離開他的生命?
不一樣了,一切全都不一樣了。
這一世與上一世,全然不同,而他再也不是那一位年少輕狂的少年,反倒是一位比他年長許多、歷練許多的成年人了。
「還有什麼事?」理查睨了他一眼,隨即揮手要一干侍僕先下去,自己單獨地面對這令他無端揪心的男人。
他到底是誰,為何能夠無端掀動他心底無風無浪的海面?
「你的名字是理查?」奧裡西斯公爵斜睨了他一眼,深藍色眼眸輕輕地掠過他金色的髮絲,來到那與他如出一轍的湛藍眼眸,不禁勾出一抹淡淡的笑。
他必定是還記得他的,否則又怎會生成這一副他曾心動過的面容?
儘管辜負了他三世,但這一世,他絕對不會讓令人心痛的一切再發生,不會再放他獨自飄零。
「是的。」理查面無表情地望著他,湛藍的眼眸望入那一雙與他相似的眼眸,心底有著一絲窒礙的鬱悶。
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何自己愈是接近他,便覺得心底那一抹刻意壓抑的痛楚更是狂亂而放肆地滋擾著?
「你的眼眸很美。」奧裡西斯公爵淡淡地揚起一抹詭譎的笑,緩緩走向站在門邊的理查。
不能再壓抑自己了,令他魂牽夢縈的人兒即在他的眼前,要他如何能夠教自己的心平靜?
他歷盡火噬之苦、冰寒之苦,不就是為了能夠與他再續前緣,否則他早已經自冥府之中逃出生天,豈能容得下自己再受那般折磨。
這一切只為了一個他,只為了一個他……
「公爵……」無來由的,理查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儘管臉上沒有任何詫愕之色,但心中已然是一片波濤洶湧。
突地,他的背已然貼上牆壁,但是他仍挺直了背脊,湛藍的眼眸無所畏懼地望著已然貼到他面前的奧裡西斯公爵。他的鼻息沉重地噴拂在他的臉上,給他十足的威脅感。
驀地,在理查尚無法反應之前,奧裡西靳公爵的吻已然狂傲地落在他的唇上,舌霸氣地竄入他的口中,誘惑他的感官,待他想起要反抗時,才發覺雙手早已然被鉗制。
既然無力反抗,理查也不打算浪費力氣,只好等著他結束這個吻;然而,在狂情地逗弄之下,他非但不停止這個吻,甚至更加深、更加挑情,仿若要探入他的靈魂深處,引發他黑暗之中的孤寂一般。強烈的感覺如浪濤一波波侵襲而來令理查無法無動於衷,反倒是受到了牽引,緩緩地回應他……
「我可以准許你喚我凱伊。」凱伊·奧裡西斯公爵猛地結束這個吻,粗哽地說著,深藍的眼眸像是暗夜一般的深沉。
天,他是這般地銷蝕他的神魂,再這樣下去,他可沒有把握可以再把持自己。
「凱伊?」理查仍有點迷醉地望著他,才突地發現自己剛才到底做了什麼;他的身子趕緊一閃,打算逃離他高大的鉗制。
「你想去哪兒?」凱伊睨了他一眼,隨即拉著他的手,將他不算弱小的身子強行地納入懷中,貪婪地索求他的溫暖。
「請公爵自重。」全身酸軟地被擁入他的懷中,理查只能極力控制自己幾欲迷失的心,冷言斥責著他。
「你不記得我了?」凱伊突地望著他,有點不能理解他的淡漠。
「我不曾到過蘇格蘭,所以我和公爵應該是不曾見過面的才是。」理查略揚俊臉,淡淡地說著,心中狂亂的浪潮已然被他冰冷地遏阻。
他可以從奧裡西斯公爵身上感受到一股溫暖,像是等待已久的溫暖,像是等了妤久、好久,令他想念卻又感到沒來由的憤怒;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他應該……
「你——」凱伊像是極驚詫一般,雙眸難以置信地瞅著他。
「如果沒有事,我先告退了。」理查漠然地睨了他一眼,隨即不卑不亢地走出房門,再恭敬地把門關上,把一室的靜寂留給門內的凱伊。
凱伊詫異不已地望著那早已關上的門板,心底亂成一團。
為何他不記得他了?
他記得他上一世的臉,記得他上一世的眼眸,記得他所許下的誓言,為何他卻認不出他來了?
難道是他把他給忘了?
? ? ?
理查走出了凱伊暫居的房間,腳步顯得有點踉蹌,神色有點無法恍惚,像是神魂幾欲蹦出體外,抽離他的身體。
好痛苦……
愈是靠近他,便愈覺得痛苦得無以言喻。
他到底是誰?為何能夠輕易地挑動他平靜無波的心湖?
他感受到一股難以抗拒的威脅靠近,逼迫著他卸下心房,不住地想要探索他更多,但是,一旦真正接近他,又覺得拚命想逃;想要逃出他的身旁,逃出那一雙深藍色眼眸的凝視,卻又不僅自己到底為何而逃。
只為了那一雙詭譎而邪魅的眼眸,他卻像個傻子一般,連自己的心也為之震懾不安。
「理查?」
耳邊突地傳來馬克錯愕的呼叫聲,不禁震回理查浮動的心神。
「馬克?」理查瞪大湛藍眼眸,卻又突地恢復一貫的冷漠。
「你變了。」馬克驚奇地望著他,綠色的眼眸像是找到了什麼天大的寶物一般,熠熠發光。
「你怎會在這裡?」理查避開他的眼神,眼眸比以往更是冷上幾分。該死!全都是那奧裡西斯的關係,令他在須臾之間,像是變了個人似的;若不是他強行克制,只怕又回到了暗夜之中的那一個他。
「我原本便是在這裡的呀!」這下子,馬克更是驚詫,而後卻不斷地發出笑聲。他不管今天是誰讓理查這麼失魂落魄的,不過,他是真摯地感謝那個人,讓自己有幸見到理查淡淡浮動的表情。
理查抬眼望了四周,這才發現自己正走在廚房外的長廊,也莫怪馬克會有那種古怪的反應了。
雖然氣惱自己的反應,但是理查仍是緊緊地將心思與躁動的心緒全都埋到靈魂底下,絕不讓人有機會窺探他極脆弱的一面。「我聽愛倫說,那奧裡西斯公爵似乎對你挺有意思的,執意要你接待,你說,他會不會是對你這一張臉有興趣?」
馬克不知死活地提起理查最在意的事,他嘻皮笑臉的態度,不禁讓理查冷冷地勾起唇角,冷漠地說:
「你若是對廚師的工作沒興趣,我倒是建議你可以把包袱收一收,帶著你心愛的米娜與愛倫到城堡外去當個包打聽,你覺得如何?」
理查冷冷地撂下這句話,便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打算走出這令他煩悶的屋子,到外頭的庭院裡呼吸一點新鮮空氣。
「你不能這麼做!」聽到理查毫不留情面的說法,驚得馬克臉色刷白,趕忙追在他的身後。
「我能。」理查緩緩地轉過身來,一如往常地面無表情。「侯爵已經到漢普敦宮去了,現在堡裡所有的一切全部由我全權負責,你認為我能不能?」
其實說真的,他很明白自己是惱羞成怒,但偏又無法壓下現在仍在他心頭胡亂竄動的心思。
不再理睬馬克誇張的嘴臉,理查睨了他一眼,隨即繼續跨步往前走去;他現在只想著該讓自己如何平靜。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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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邊無際的暗沉像是永無止盡的波濤起伏一般,一波接著一波,儘管他已然張開雙眼,那片黑暗仍是緊緊地揪住他的心,令他不住地喘息。
理查拂去臉上的細碎冷汗,無奈地閉緊雙眼,再緩緩地張開疲憊的眼眸時,眼前卻頓現一雙深藍色的眸子,眸中滿滿地充塞著擔憂與深不見底的悲切,不禁令他驀地雙手雙腳並用,快速往後一退,卻紮實地撞在後頭架在床後方的樺木架板上,痛得他暗呼一聲。
「怎麼了?」凱伊望著理查一副如驚弓之鳥的模樣,不禁擰著眉頭,深藍色眼眸裡的悲切早已蕩然無存。
該死,瞧見他用得著這麼驚詫嗎?
凱伊望著他仍稍微失神的眼眸,頎長的身子不斷偎向他,帶點威脅地靠近他,再以大手輕輕撫摸著他細膩的俊臉,擦去他細細的冷汗。
到底是做了什麼夢,能夠令他在夜裡驚醒,就連靈魂也不安定?
「你……」理查瞪大惶詫的眼眸,直視著他正撫在自己臉上的大手,這才將他自混沌的夢魘邊緣拉回。
不是夢,他已然回到了現實之中。
可是,這個時候奧裡西斯公爵為何會在他的房裡?
房裡頭是一片無人氣的闃靜,就連月神的光線也無法投射到他這黑暗的空間來,令他只能瞇細了眼眸,防範著眼前的人。
「做惡夢了?」凱伊的雙手仍是緊貼在他仍嫌冰冷的俊臉上,眼眸浮現濃濃的擔憂。
他歷盡了所有的苦難,來到他身邊,為何他卻不記得他了?
自他有印象以來,便一直記得心中有這麼一個牽掛的人,於是他不停地走,走過了蘇格蘭,駕船渡洋,回到令他魂牽夢縈的東方,卻怎麼也找不到他的身影。然而,卻在因緣際會之下,在這英格蘭的克倫威爾堡裡找著了他,難道這不算是命運嗎?
他甚至感謝命運的捉弄,令他心不甘情不願地來到英格蘭,卻找到了魂祈夢請的人兒。
但,他卻不記得他了。
他說過要等他三世的,為何……
難道是在冥府的這一段時間裡已然過了三世?
「爵爺這個舉動太親暱了,我承受不起。」理查冰冷的手爬上自己的臉,打算將他放肆的大手拉下,卻沒想到反而被他緊握在手裡。
「你冷嗎?」凱伊粗嗄地問道,根本不理睬他話中的拒絕。
原本該是一片黯沉的空間,理查卻明顯地見到他深藍色的眼眸裡閃動著他不明白的亮光。
為何待他回首時,已然人事已非?
想不到一個輪迴,一個轉世,就能讓他把他狠狠地拋在心房之外,他不禁要問他,到底是否愛過他?
那噬骨之焚,錐心之寒,他全都咬牙忍過了,全都為了一個他,他可以認命地把一切忍下,然而換來的卻是他不明白的眼神,是他陌生冰冷的臉龐!
他不甘心,千萬個不甘心,為何當他在冥府裡忍受了那麼久的痛苦後,他卻已然不記得他的存在?
他是最愛他的赤敖麟,而他是他最愛的樊仲冥,儘管眸色變了,髮色變了,就連臉蛋也不同了,但是在情牽的一剎那,他可以正確地告訴自己,就是他了,他尋了這麼久的人便是他了。
他說過,儘管背景變了,地點變了,臉容變了,所有的一切都變了,他仍可以認出他來;現在他找到了,他卻覺得他連心也變了。
在這一副軀體之下的,確實是樊仲冥的靈魂,然而卻被深深地濃聚在靈魂的一小片裡頭,幾乎尋不著。但他確信他一定還是記得他的,只因他的髮色、他的眼眸,不就是當年情定永世時,他所提過的憧憬?
他相信他的髮色與眸色全都是為他而變,而他現在記不起他,或許是因為他來得晚一點,所以……
這分離的數百年之間,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 ? ?
「爵爺,這樣很不合禮教,我……」理查急急地想要將手給抽回,卻因他強勢的鉗制,只能無奈地任由他握著。
不過,說也奇怪,當奧裡西斯公爵靠近他時,他卻又倏地感覺到那蟄伏在他體內的夢魘,不知在何時消失無蹤,令他反而有點貪戀他的溫暖,有點厚顏無恥地想要乞討更多的暖意。
對他,他有一股說不出的熟悉感,但是相對的,他卻又不自覺地對他感到厭惡,可偏又想得到他的擁抱。這些矛盾的想法在心頭盤桓,荒唐的慾望在心底飛騰,然後又被他堅定不移的原則打散,被他不動如山的家訓打亂,一切全部歸於平靜,平靜地收回他的眼眸之中。
「不要叫我爵爺,叫我凱伊!」凱伊驀地怒吼,有力的雙臂突地攫住他不算瘦弱的身子,霸氣狂傲地不給他一絲掙扎的空間,驀然吻住他冰冷的唇,摩挲著發顫的唇瓣,猛烈地探入其中,貪婪索求著他的回應,勾引著他青澀的舌,強迫著他、糾纏著他,直到他頹敗地任他予取予求。
他真是想他,想他的冷漠,想他的淡然,想他的七情不動、六欲不生,想他的殘酷無情,卻又想念他的溫存,想念他最後與他許下的承諾,他想得心都被揪疼了,為何他會想不起他?
爵爺、爵爺!他不過是一個愛他的男人,尋他的魂魄來到這裡,他不需要他的口中吐出恁地生疏而冷然的稱呼!
「這是不行的。」理查在心思迷亂之前,倏地拉回神智,雙手緊撐住他的肩,不讓他再放肆地吻著自己。
該死,他不是第一次遇上糾纏不清的男人對他示愛,但卻是第一次遇到讓他不知所措,無法遏抑的情況。
這男人能夠輕而易舉挑動他的心,挑動他的神魂令他在不知不覺中沉入他瘋狂而霸道的氣勢之下。
這是為什麼?
他自知自己絕對不是個貪戀肉慾的人,但是在心底深處卻非常渴望他的擁抱,貪求他的溫暖。
令他心懼的是——他是個男人,是與他一般的男人,而他為何還會被他引發情慾?
為何會有這種心情?他並不是第一個追求他的男人,他卻對他無法抗拒?
他無法釐清這一切,卻也不打算釐清這一切,只因,他己對父親承諾過,絕對不會做出有辱傑爾森家族的事,儘管現在的上流貴族之間極流行豢養年輕男子之事,他絕對不會讓自己沉入那可怕的情境之中。
「為何不行?」凱伊的雙眸緊瞇成一直線,毫不放鬆地盯著他瞧,厚實的胸膛更因為氣怒不已,而不停地上下劇烈起伏。
他要的是他,在暗無天日的冥府中等了數百年,受了數百年的苦,只為了再續前緣,只為了彌補當年不智所犯下的錯,能夠再次擁抱他,如今他有何不行,為何不行?
「爵爺,我不過是個管事,若是與我一起,不過是滅了爵爺的威信,所以我想爵爺還是離我遠一點才好。」理查淡淡地說道,臉上的一片潮紅卻洩露了他的心思;不過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房裡,這一份陌生的悸動,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凱伊愣了好半晌,才確切地自這令人心傷的事實中甦醒過來。
原來在他的心底已然忘了那一段情感,忘了那一段曾經彼此許諾的過往,忘了那一段直教他生死相許的愛戀。
為何命運要這般戲弄他?
待自己找著了他之後,他卻已不識得他了,任憑他滿腔的濃情熾愛被他的冰霜冷雪澆熄。
「我曾經認識過爵爺?」理查挑了挑眉,不懂他話中的意思,卻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像是真有過這麼一回事,像是真的曾經擁有他的愛戀,似乎真的曾與他有過狂情噬愛!
凱伊聞言,深藍色的眼眸充滿悲切與怨懟,他冷著一張臉,燃著狂怒的火焰,毫無憐惜地更加湊近理查的身子,將他緊緊地鉗制在樺木架與自己的胸懷之中。
凱伊不禁自問:難道,過往的海誓山盟一經輪迴,便已事過境遷,人事不再,徒留的只有他的執著,只有他不願意放棄的執念,只有他緊緊繫在心底的濃情蜜愛?
過往的甜蜜只有他記得,只有他無助地感受著困頓的愛戀,只有他孤單地舔舐著傷痛。
難不成是因為他當年不該自殺,不該結束自己的生命,所以現在他必須背負著沉痛的一切?
他不要,他絕對不讓自己在受了那麼多苦之後,卻仍舊得不到自己魂夢深系的一切,他絕對不接受這個事實!
他忘了他,忘了他的愛,忘了他倆甜蜜的一切,那全都無妨,現在……他會讓他想起,想起他對他的愛是那麼地沉重而甜蜜,讓他想起他對他的愛是恁地寬恕而包容。
忘了上一世無所謂,他活在當下,要的便是這一世的愛!
就讓所有的一切 從頭開始吧,他會讓他再一次無法遏抑地愛上他,瘋狂而欲罷不能地愛上他!
儘管喚不醒鐫鏤在心底的愛戀,他便要這一生、這一世的眷戀。
「從這一刻起,你便會認識我了。」
凱伊突地擒住他的雙手,將他的身軀往下一扯,平貼在床上,而他健實的身軀毫不猶豫地覆在他的身軀之上。
火熱的唇狂倨地吻上他的,霸氣的舌放肆地探入其中,魂銷魄蝕地索討他虧欠自己數百年的溫存。
霎時,凱伊錯愕地挪開自己的唇,感覺到一股鹹澀的腥味充斥在口中,令他有點難以置信。
他咬他?他居然咬他?
「爵爺,請原諒我的無禮,可是對於爵爺的盛愛,我真的無法承受。」理查的湛藍眼眸裡有一絲抗拒與難以辨識的情迷。
他可是容不了自己隨意地墮入一個男人的懷抱裡,別人或許可以接受,偏他所受的教育,是絕不容許自己這般墮落。
「凱伊,我說過了你可以喚我凱伊。」凱伊笑了笑,笑得極開懷,也笑得令理查不明就理。
果真是他,就像那時候的他,一開始也是這般抗拒他的,但是到了最後,還不是被他收服了。不過現在又有一點不同,他似乎比以前更倔了一點。
那都無妨,只要能夠找到他,怎麼樣的開始,他都不會再埋怨了。
「凱伊,我……」理查望著他笑開的俊臉,昏昏暗暗之中,只能瞧得見他發亮的白牙,但是無由的,他也跟著有好心情,彷彿被囚在心底的靈魂也隨著他的笑,而顯得有所不同。
「你會愛上我的!」
他果然還是有點記得他的,畢竟那般狂烈的愛戀是那般嚼啃著他的心,他不相信沒有半絲餘溫鏤琢在他的靈魂之上。
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義無反顧地背叛神智,理查只能不斷地扭動身體,想要甩開那緊黏在身上的不安與侷促。
「不要掙扎,我會讓你想起我,再次地愛上我。」
他想要抗拒,卻覺得全身酸軟無力,而凱伊的大腿狂妄地壓制在他身上,更令他動彈不得,他已無法壓抑自己的慾念,卻又不想在這種狀態之下解放,可是……
他不是一個熟悉情慾的男人,沒有成熟的心智來撫定慌亂的心,所以他只能無助地任由凱伊帶領,穿越了天堂。
「舒服嗎?」凱伊毫不放棄地湊近他的身子,藉著微亮的天色,注視著理查漲紅的俊臉,不禁邪氣地笑咧了嘴。
「是男人都可以感受到這種感覺,不過是慾望的發洩罷了,算不上什麼舒服不舒服。」理查說得義憤填膺,說得理所當然,但是湛藍的眼眸偏是不敢接觸到他狂傲詭魅的眼眸。
「那你要不要幫我發洩一下?」凱伊裝出無賴的表情,硬是靠近他的身軀。「我們也可以算是朋友了。」
「我們不是朋友,而是主僕的關係。」
「那更好。」凱伊一見詭計得逞,更是催促著他。「既然克裡斯要你好好地接待我,那麼你更應該要幫我。」
他說得理所當然,仿若天經地義一般。
「那不算是接待。」一想到剛才的混亂,理查的臉又燃起一抹紅霞。
「那怎樣才算是接待?」凱伊依然笑得壞壞的,其實他只是逗逗理查罷了,可沒有愚蠢到現在就嚇壞他。
「請爵爺先回自己的房間,我待會便會去伺候爵爺。」
理查見他不斷地欺近自己的身子,便不斷往後退,直到退無可退,他索性下床,拉攏了自己身上早已經散開的絲質睡袍。
天,真是荒唐,荒唐得令他不知該如何以對。
若是讓父親知道了這件事,說不定便會因此氣得吐血身亡;而這個時候,他只能想辦法讓自己全身而退,必須在不傷害他,而又不違背禮節情況之下全身而退。
雖然他是有那麼一點眷戀他的愛撫……一想到這兒,理查的臉不禁又轟成一片凝紅色,不禁氣惱自己的胡思亂想。
真是亂了,為何他向來無動於衷的心,竟會因為眼前這個無賴的公爵而變得波譎雲詭。
這個令他想靠近卻又矛盾地想要逃離的男人,真不知道自己曾與他有過什麼糾葛,竟能讓他驚惶失措。
為何會有這種想法,這種似乎相識已久的感覺,令他甩不掉卻又不甘就此沉淪,痛苦地折磨著他的心。
不管了,他是個主子,而自己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管事,所要做的,便是守好自己的本分。
「我不要。」凱伊望著他像是在沉思的俊臉,偏是不如他的願。
以往他只是個小娃兒,不管他說什麼,他向來都不理睬他;但是這一世已不同。
他是個長他幾近十歲的成熟男子,是個能夠支使他的公爵,已然與上一世不同:因為這一世全是他所祈願的,是依他的所望而成的,他當然要多利用上一世所沒有的特權,絕不容他逃脫。
「這……」奧裡西斯公爵也可以算是他的主子,所以自己絕不能對他動怒,但是他的模樣活像是在對他挑釁一般,企圖撩起他的怒火。
怎會有這般無恥的男子?
他不但摸透了他的身軀,居然還放肆地想要他親密的服侍,他到底是把他當成了什麼?
他是克倫威爾堡的管事,可不是個身份中下的男奴!
理查不再理他,逕自在他面前露出一身赤裸而無一絲贅肉的美好身軀,再快速地穿上自己的衣裳,打開門便打算走出去。
在走出之際,他又回過頭來望著凱伊。
「待理查將堡內的事打理好,再來服侍爵爺。」
管他答不答應,他沒有殺了他,已算是萬幸;若不是他來自於與英格蘭有著唇亡齒寒關係的蘇格蘭,他壓根兒不會理睬他,因為他只聽命於克倫威爾侯爵!
「我會慢慢等的。」
望著理查走出房門的背影,凱伊扯出一抹笑意,溫煦地蕩在他的眉眼間。他是有耐心的,等了數百年,他一點也不在意再多等一點。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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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疲憊地走出自己的房間,一路趕往廚房去,想當然耳,這個時候廚房裡頭,是不會有任何人的,於是,他直接打開廚房的後門,往後院裡走上,衝到茂盛的林地裡,猛地吸取一口清香。
理查望著天空中詭變翻飛的雲朵,不禁暗歎了一口氣,他到底有多久沒有見到這初亮的日光?
每當黑夜來臨時,他總是在詭邪的夢魘之中輾轉反側,直到窗外透進一絲淡淡的亮光,他才有辦法遠離那黑夜的脅迫,才有辦法讓自己的靈魂,慢慢地在太陽初升之後,回到自己的身軀上。
可是,那個人才一來,便讓他望見了久違的破曉天色,浮在心底的更是另一種古怪的心境。
不行,再這樣下去,早晚有一天,他會因為無法抵抗他的命令,而委身於他,所以他必須先找個辦法,好讓自己可以遠離他一點,讓心情可以平靜一點。
理查斜倚在白樺木邊,雙手環在胸前,一雙湛藍的眼眸中蘊滿複雜的思緒,心中紛飛著雙手無法掌握的雜念。
「不行,我必須找個辦法阻止這一切!」
該死!他的心裡直想著那一個邪氣的男人,無論他怎麼甩都甩脫不掉,只能任由那一雙深藍色的眸子囚住他的心。
他管不住自己的心,管不住不安定的靈魂,而這種感覺令他感到十分厭惡,十分地無力,而他絕不能再讓自己如此墮落下去,他必須想辦法將那一張邪氣的俊臉徹底地趕出他的心房之外!
一想到這裡,理查立即如一陣旋風似地刮入廚房裡,又倏地刮入隔壁他專用的書房裡,東翻西找,抓出了紙與筆,快速地在上頭龍飛鳳舞一番。
他變得浮動了,變得躁慮不安,變得不再像是他自己了,而他絕不能允許這種情況發生。
快速地寫完之後,他快速地捲上繩結,將桌上的東西迅捷地收拾好,使又如一陣狂風一般,像是生死關頭迫在眉睫,再快速地衝入隔壁的廚房裡,卻沒想到這麼早的時刻裡,一推門,居然讓他撞著了一個人。
「誰呀?哪個不長眼的?」莫名其妙被撞倒在地的馬克,一張嘴不住地逸出咒罵。
天,他今天沒事那麼勤勞幹嘛,是為了趕到廚房裡,被人撞個正著的嗎?早知道如此,他寧可再窩在被窩裡,也不願意倒霉地遇上這種事。
不過……
待他一抬眼,望見一臉慌張的理查,他便覺得值得,真是值得了;原來老天要他起個大早,是為了見到理查平時冷漠沉穩的表情變得慌亂而不知所措。若是如此,要他一整夜不睡,索性在廚房裡守夜,他都覺得值得。
「馬克,你今天怎麼這麼早起?」理查一見到自己所撞的人是馬克,很自然地,他的臉馬上又變回罩著一層冰霜的模樣,剛才在他臉上稍稍浮現的慌張,看起來就像是馬克眼花所見的一般。
「你到底是怎麼了?」
馬克不願意承認自己是眼花,趕緊站起身,瞪大了一雙眼,不停地在他的臉上尋找蛛絲馬跡。
不會吧,難不成真是自己看走眼了?
現在的理查就像往常一般沒兩樣,若是他剛才真的曾經慌張過的話,那麼他的臉部肌肉可真是太靈活了。
「我又怎麼了嗎?」理查壓根兒不理他。「反倒是你,你今天怎麼會這麼早起,我還以為我撞鬼了。」
他冷冷地嘲諷著,將那抹幾乎無法掩飾的慌亂,硬生生地再壓回他的心底,不讓任何人看見。
父親說過,一個真正可以領導眾人的管事,是絕對不能讓其他下人猜到他的心思,更遑論見到他失常的舉動。
「昨天沒睡好。」馬克悶悶地說著,十分肯定剛才是看走眼了。他就知道理查這小子看來就像是沒神經一般,臉部向來沒有第二種表情,若是哪天他笑了,還是哭了,肯定是這個世界滅亡的時候!
「我想也是,因為克倫威爾堡的大廚還不曾這麼早到廚房報到過。」他有點欲蓋彌彰地用尖銳的言詞諷刺,好讓馬克不會再想起他剛才的慌張失措,免得哪天這些事又傳入了父親的耳中。
「誰說的?我……」
馬克完全被他帶著走,全然忘記了剛才的事情,而話辯解到一半,又被理查無情地打斷。
「我有眼睛,我有眼睛可以看。」
馬克愣愣地面對他刻薄的話語,再多的辛酸也說不出口。聽聽,這哪裡像是一個二十歲的少年會說的話?
不過,自己倒也是在他半強迫的情況之下接受,習慣了。
理查不再理睬他,端著一張冷冽的俊臉,逐自往後門走去,才又突地想到一件事,忙不迭回頭問著馬克:
「馬克,修斯起來了嗎?」
「不曉得。」
「通常這個時間他不都起來了?」
他原本是打算自己走一趟的,不過既然馬克突地介入他的計劃之中,他便打算改變計劃,不讓馬克起疑,也不讓他發現他這一張由父親親手打造的面具,已然出現了斑駁的裂痕。
「你該不會想找修斯的麻煩吧?」馬克向來直言無諱,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講的話有點以下犯上。
修斯可以算是他的老友,是同他一塊兒進堡裡工作的,而差別只在於他是個大廚,除了三餐的時間,他可以說是閒得很,不過修斯不同,他是園丁兼馬伕,他的事可多了,所以就算現在還在夢中悠遊,也不過分。
然而,若是理查硬要找碴的話,隨便一個名目都可以讓修斯被趕出克倫威爾堡,所以無論如何,他總要關照修斯一點。
「無聊。」理查冷冷地斜睨了他一眼,有點不滿他的無禮。
這一封信無論如何一定得快點送到優西恩堡去不可,不過,這事絕對不能讓馬克這個大嘴巴知道,否則到時候又不知道會延伸出什麼樣的問題來。
仔細地想了一想,他隨即打開後門,往一旁林地裡的小屋走去,不管馬克在他的身後張大了嘴。
? ? ?
真是怪了,事情實在是很詭異,令理查不得不懷疑,他交給修斯的那一封信,到底有沒有送到辛西亞的手上。
為何都已經過了五天,還不見辛西亞的到來?
這幾日他老是忙著閃躲凱伊的不良意圖,還要一邊打點著克倫威爾堡上上下下的事情,及所有侯爵名下的產業管理,實在是忙得不得開交,忙得他簡直快要發瘋了。
自三年前他接掌克倫威爾堡的管事一職以來,從來不曾如此忙碌;而該死的辛西亞是沒收到信,還是根本不打算幫他?
為何遲至今日,他還沒見到她的人?
難道是因為他以往與她有過節,所以她不打算幫他了?
天,再這樣下去,他真的是再也逃不出凱伊的魔掌了,再這樣下去,他怕自己會在不知不覺中,便墮入他特意設下的情網裡。
不知道,真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起了什麼變化,為何總是會對他感到無法抵抗,而任由他撩撥著自己的心?
不行,他覺得自己的心亂得好像不是他的,絲毫不受自己的靈魂控制,惱得他終日只想著他那一對深藍色詭邪而又蘊藏著濃情蜜意的眼眸,想得他莫名感到心碎,感到痛楚,感到心底像是有個缺口,直想要靠近他,像是可以抓到一絲抽像的東西,填補他的心。
靠近他,他會覺得莫名心喜,像是等待已久,卻又會感到無以形容的憤怒,像是埋怨他遲到似的,這樣莫名又矛盾的感覺,日日夜夜伴隨著那一雙似鬼魅游移的眼眸,更是過分地折騰著他。
這感覺迫使他想逃,想逃離這一切,想要逃到天涯海角去,就是不願意再見到那個人深情的眼眸;他不愛男人,也絕對不需要男人的體溫來暖和他的心。
好想要拋下一切,卻又不能。
他是個管事,在主子不在的時候,他所該做的,便是守住主子所交代的這一切,讓自己的主子無後顧之憂,豈能因為一個奧裡西斯公爵,便讓他曾經所付出的一切蕩然無存?
不行,他得再寫一封信給辛西亞,不管她要恥笑他也好、嘲諷他也罷,反正他不允許自己無能為力地繼續沉淪。
理查煩躁地自外頭的庭院欲走入主屋時,卻突地聽到一陣陣的馬嘶聲,令他驀然回首,果不其然,見到了鐫刻著優西恩堡徽章的馬車已停在堡內,而奢華的馬車裡走出了辛西亞。
天呀,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這麼地思念一個人,而且是一個與他有過節的女人。
他快步地迎上去,臉上雖然依舊面無表情,內心卻仿似狂喜得欲衝上天際遨遊一番。
「美麗的優西恩伯爵夫人,請容我牽著你的手,帶領著你進到裡頭。」理查卑微地讚道。
說真的,辛西亞能夠出現在他面前,他真的是感覺到昏暗無光的空間裡,突地射入一道曙光,感動得他幾乎要為她的翩然到來喝采。
辛西亞笑睨了他一眼,勾魂攝魄的嘴角微微揚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從容地讓他有禮而謙恭地帶領著進入大廳裡。
而一走入大廳,理查馬上把一堆閒雜人等趕了出去,不讓任何人聽到他與辛西亞的對話。
「理查,到底是什麼樣的事這麼神秘,要你寫上那一封信,好讓我迫不及待地跑到克倫威爾堡?」辛西亞笑得極開懷,彷彿早已經對當初與克裡斯的一段情釋懷。
她優雅地坐在鋪著繡布的沙發上,水汪汪的褐色眼眸眨呀眨的,甜柔的笑意仍掛在她迷人的唇角。
她實在是好奇到底有什麼事可以讓一向不動如山、無浪如鏡的理查向她求救,所以她才會馬不停蹄地自優西恩堡來到克倫威爾堡。
當初由於克裡斯的關係,她與理查是交惡的,但是她又極喜愛理查這早熟的孩子,而他此次會請她來,必定是發生了他無法處理的事倩,否則依他的個性,不到最後一刻,他是絕對不會輕易放棄的。
到底會是什麼事?
她真的好期待,也感謝他給了她可以打發時間的遊戲。
「我知道夫人在優西恩堡向來是挺孤單的,尤其是當爵爺已迎娶了卡倫夫人之後,夫人您更是寂寞了。」理查站在她身側,實話實說地分析著她目前的狀況,犀利的嘴不願意讓她得了便宜,硬是要嘲諷她幾句。
「你是不歡迎我?」卡西亞雖已釋懷,卻也不容他人再掀開她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
是誰求誰的,誰就該低頭;今天她可是受邀來幫助他的,他就得要放低姿態,免得惹她不開心,轉身便走,那虧可是得要他自己受,與她可是一點關係也沒有的。
「不敢。」理查認命地撇了撇嘴,第一次在其他人的面前顯露出他的疲憊。「找您是希望夫人可以幫理查一個忙。」
他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不僅細想,他到底已經多久沒有好好地睡上一覺了?
雖然他已經不再做惡夢了,但是奧裡西斯公爵的存在,就像是一個活生生的夢魘,緊抓住他不放。
「什麼忙?」辛西亞嘟了嘟紅唇,媚眼飄呀飄的,飄到理查疲憊的神色上,心底更是詫異了。
「我想要請夫人幫我纏住一個男人……」理查吶吶地說著,眼角餘光卻瞥見辛西亞似要發怒的嬌顏,便又急急地將所有的原由說了一遍,才止住辛西亞欲發作的怒焰。
「原來是這個樣子。」辛西亞淡淡地說著。
聽完了理查所說的話,辛西亞倒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在整個歐洲,只要是貴族,便有豢養著美少年的習慣,並不是因為愛而在一起的,所以一旦少年成長,不復當年的美艷時,貴族翻起臉來,那下場是十分可憐的,這事她便曾經目睹過。
而她也知道依理查這容貌,不禁可以勾來滿車的女孩,也可勾來滿車的男人,這一點她是毫不意外,畢竟這事,理查並不是第一次遇上。
不過,理查向來是可以處理得宜的,而這一次,他居然向她請求幫助,想必那奧裡西斯公爵對他有著極深的執著才是。
而她又能幫他什麼呢?
「夫人,若是公爵看得上夫人的話,說不定夫人便可以隨著公爵回蘇格蘭,擁有公爵夫人的頭銜,更可脫離夫人厭倦的英格蘭,亦可幫我一個忙,這實在是一舉數得呀……」
理查滔滔不絕地說著,卻被辛西亞揮手止住。
「你渴不渴啊,哪來那麼多廢話?」
用不著那麼多好處,就憑這幾年對理查的認知,還有對克裡斯的情感,說什麼她都不會讓理查墮入那可怕的黑暗之中,他又何必雜七雜八地說一些搭不上邊的廢話。
「放心,我幫定你了!」最後,在理查欲言又止的狀況下,辛西亞二話不說,豪氣干雲地保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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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autokaka 於 2016-7-1 14:21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