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嶺】碎風《刀匠系列之一》
內容簡介
水見冬生在心裡立誓,等那把破刀鑄成,他一定要手刃這個羞辱自己的平民!但.蝦密﹖!他竟是傳說中人人聞風喪膽的劍豪﹖!好吧,要不是有拯救北野城的任務在身,他絕對不會承認自己變成俗辣,瞧眼前這個男子,彷彿能夠看透他的想法,竟然令他產生陪在他身邊也不壞的念頭,讓他忍不住想逃離,卻又無法抑制內心莫名的騷動..
曾是一代劍豪,現隱居山林當個打鐵刀匠的內司志朗,第一眼看到這個猖狂兼白目的小鬼時,心中天人交戰,不知道是直接拖來巴他的頭好,還是遣送出境比較痛快﹖聽到「劍豪」的虛名就讓這傲慢小子黏TT地纏上來,本打算從此澹泊度日,卻被這毛頭小子擾了一池春水,朝夕相處下,竟然萌生想將他留在身邊呵護的念頭,等等他是瘋了嗎﹖可是一見不到他時內心的失落又是怎麼一回事﹖
初次挑戰 玥 嶺
這是刀匠系列的第一本作品,也是玥嶺第一次挑戰套書!
雖然是這麼說,但其實之前的作品就算是套書了吧?
從下人難為開始,侍童的秘密和紫煙館的兩名夜華,就都是稻津國的故事,所以我私底下為這些發生在稻津國裡的小故事,偷偷取了一個總標題叫「稻津物語」。
不過這次的刀匠系列可不在稻津物語之內,它是稻津前傳,是發生於稻津國建國之前的故事。
關於三把開國祖先所用、三位名刀匠打出來的三把刀——碎風、落花、斷水。
看到這裡,不用多說,大家應該已經知道刀匠系列是什麼樣的故事了吧?
主線雖然都是刀匠與武士的愛情,但玥嶺想表現出三種不同的風情,所以之後的落花與斷水,應該不會有碎風這樣重的血腥味了,我想……
總之,不管如何,希望支持稻津物語的讀者們,也能支持稻津國的祖先。
在序文的結尾,玥嶺替這些孩子們,謝謝大家的愛護了!
序 章
夕陽的金光灑落原野,揮舞的長刀卻反射出鮮血的紅,各式軍旗更染上同樣的深褐色調。
為了領地、為了權力,戰場上的廝殺,掩蓋過了人民的歎息。
攻城略地是這片不知名的土地上不斷上演的戲碼,直到人們改變了大地的面貌,令焦黑的荒地與血紅的河流取代了原有的。
人們建起了城邦,卻也令其傾頹。
在城牆倒塌、田地荒廢、人民流離失所……一切的榮光都失去之後,唯一的欲望只剩下生存……
第一章
「你們說的人,真的住在這嗎?」一個年輕卻充滿魄力的聲音,打破了樹林裡的寧靜。
「這……小的也不清楚,只聽說那個刀匠住在林子裡,好像順著山道,繞過先前那塊大石,就能找到人了。」帶路的侍從支支吾吾的應道。
「好像?聽說?光是靠這些子虛烏有的傳聞,卻沒上來求證過?你們是怎麼辦事的!」北野城的少主水見冬生提高了音調,厲聲責罵辦事不牢的手下。
「少主,不如我們今天先回去,小的到附近村子裡打探一下,等確定了刀匠的住處後,再挑個日子上山。」另一名侍從趕忙上前安撫小主人的怒氣,免得小小的火星延燒,成了燎原大火,那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
「我今天既然出了門,沒找到人我是不會回去的!」
水見冬生揮了揮手,要侍從扶他下馬,可在他踩上滿是落葉的泥土地,瞧見沾上鞋尖的軟泥後,忍不住皺了下眉頭。
「你們幾個現在就回山下的村子,找人問清楚路線再上來見我!」沒費心考慮他們花了多久的時間才走到這半山腰,更不去體諒侍從們沒馬可騎,個個是徒步陪他走上山,水見冬生冷著聲調命令道。
「少主,現在下山,再回來都天黑了啊,我們還是先回去比較妥當。」面對主子的無理要求,侍從們有些為難。
「天黑了又如何?總之我今天非找到人不可!」水見冬生拿起扇子,用力的敲了一下侍從的肩膀,「再說,迷路是誰的責任?如果你們先弄清楚刀匠的住處,現在哪來這個麻煩!」
聽著少主的訓斥,侍從們個個低著頭不敢說話,但其實大伙兒都知道,這起迷路事件,應該由水見冬生負責。
在聽到青嵐山上有個鑄刀名匠之後,水見冬生沒叫人打探虛實,反倒立刻下令上山,這叫他們做下人的,哪來的機會准備啊?
唉,當真是下人難為呀!
「你們幾個下山去,還有你們,到附近找找有沒有住家。」水見冬生將人分成兩邊,要侍從們分頭探查刀匠的住所。
「少主,我們必須保護您的安全,不能離開太遠的。」侍從們騷動起來,倘若他們依小主人的命令分開行事,回去之後不被城主處罰才是奇事。
「囉唆!」並著巴掌聲,水見冬生的怒吼在山林間響起,還驚動了周遭樹上的鳥兒,教它們一只只受了驚嚇飛離這個是非之地。
在雀鳥振翅的聲音逐漸遠去之後,他才接著續道:「我說什麼,你們就做什麼,這裡沒你們說話的份!」
「可是……」侍從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一個人敢有什麼行動。
「沒什麼可是不可是的,再不聽話就叫你們全部切腹!」水見冬生說著還抽出腰間的配刀往侍從扔去,甚至不偏不倚地敲中其中一人的下巴。
摸摸傷處,受害者忍著疼痛,恭恭敬敬的把刀交還給少主,其它人看水見冬生真的生氣了,只好無奈的依令行事。
一行人照著吩咐散開,只留下任性的北野城少主與任勞任怨的馬匹。
輕風吹過樹梢,令枝葉發出細碎聲響,而夏蟬也放聲高鳴,在隨侍都離開之後,這些聲音變得異常明顯,但聽進耳朵裡只叫水見冬生心浮氣躁。
「真是一群笨蛋,叫他們做點小事,卻拖拖拉拉的磨蹭半天!」被蟬鳴聲吵煩的少主沒等多久,便皺著眉頭抱怨起來。
「算了,我自己去找吧。」水見冬生牽著馬匹,隨便挑了個方向便往前走去。
至於他到底能否找到刀匠的住處,以及侍從們回來之後,見不到自己會有多緊張這些個問題嘛……
很顯然的,水見冬生連想都沒想過!
林子裡傳出鏗鏗鏘鏘的吵雜聲音,吸引了水見冬生的注意,順著聲音向前行,他先侍從們一步,找到了目的地。
隨著打鐵的聲音越來越清楚,一棟木造民房、幾個煉鋼的熔爐、一名赤裸著上半身的大漢,就出現在樹林間的空地上。
男子背對著訪客,只顧著敲打台座上的熔鐵,將它塑為刀形。
「你就是住在青嵐山上的名刀匠吧,我需要一把刀,刀背為真棟、刀身的坑紋要菖蒲造、刀文為砂流……」沒管對方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水見冬生逕自指定著想要的武器細節。
「我給你十五天鑄刀,十五日後帶著刀到北野城來見我,只要你的刀讓我滿意,我會賞你黃金千兩。」
滔滔不絕的命令聲如流水般滑過空氣間,爾後穿越四周的林子,化為烏有。大漢像是沒聽見水見冬生的指定一樣,依然反復持續敲打著熔鐵,對於身後的少年,他連理也沒理,甚至可以說是忽視。
「你聽清楚了沒有?」面對這樣的反應,水見冬生不滿的皺起眉頭。
他跨步向前,用力抓住大漢的手臂,想令他停下動作,卻沒想到男子的力氣遠大過他許多,反而帶著他往前栽。
砰的一聲,大漢依舊持續著自己的工作,水見冬生卻失了重心,狼狽的跌倒在旁。
「你這個無禮者!」身為北野城的少主,自然是咽不下這口氣的,水見冬生拔了刀就往大漢砍去。
大漢對於水見冬生的攻擊一點也不在意,只是揮起手邊打得通紅的刀身回擋,不過就在他們雙方的刀刃相互碰撞時,自那燒得紅透的刀身上甩出的火花,就這麼毫無預警地往外散去,甚至不偏不倚地掉在水見冬生的身上,燙得這片山林野地迸出了淒慘的叫聲。
「啊呀!」松掉了手裡的刀,水見冬生連忙甩著衣袖,但火星已將布料燒出些焦黑圓點,甚至穿過衣料,燙傷了他的手臂。
壓住受傷的右臂,水見冬生憤怒的瞪著一臉漠然的大漢吼叫:「我可是北野城的少主,你竟然敢對我如此失禮!」
「失禮?」大漢終於發出聲音,低沉而厚重的音調讓人感覺頗有威儀,甚至不輸給水見冬生的傲氣。「你這是求人鑄刀的態度嗎?真沒想到堂堂一個少主竟然這麼沒教養。」
「你……」這個大漢不說話就夠叫水見冬生討厭了,沒想到一開口,更是叫他氣結!
「我不是求人鑄刀。」水見冬生咬著下唇,燙傷的右臂痛到無法舉刀,害他不能好好教訓眼前的男子,只能憤恨不平的低嚷:「這是命令,北野少主的命令!」
既然大漢住在北野境內的青嵐山,就是北野的居民,身為這塊領地的百姓,就該尊敬他這個少主、聽他的命令。
「既是少主,就不是城主,等你當上城主,學些待人處事的道理之後,再來找我鑄刀吧。」大漢僅是瞄了水見冬生一眼,便拿著熱度漸退的刀身往回走去,打算繼續自己的工作。
「你這混蛋!」水見冬生失去耐性的大吼大叫起來,「既然知道我是少主,還不叩頭跪接?就算我現在不是城主又如何?我怎麼說都是城主的獨子,將來一定是我當城主,你不怕我到時命人砍了你的首級!」怒罵加上脅迫,滔滔不絕地自他的嘴裡迸出。
打從出生開始,他就是父母的寶,更是將來要繼承北野城的重要少主。眼前的家伙竟然無視他的身分,盡是給他難堪,還害他受傷,回城之後,非叫父親把人抓進牢裡治罪不可!
「如果你是這種不分青紅皂白就亂殺人的主子,那我替你鑄刀不過是助你傷害更多人,與其助紂為虐,我寧可死。」大漢沒去搭理開始咆哮的水見冬生,只是拿起了工具,准備敲打刀身。
「誰不分青紅皂白就亂殺人了?我找你鑄刀是要抵御宇方的侵略,如果沒有我們這些武士,你們早讓宇方那邊的人殺了!」水見冬生咬著牙,只覺得方才被火燙傷的右臂越來越痛,但個性高傲的他還是忍了下來,假裝自己一點事都沒有,對著眼前的大漢咆哮:「所以你應該要感謝我、尊敬我才對!」
「彼此彼此,如果不是我們這些人鑄刀鑄劍讓武士們用,恐怕世界上早沒有武士了。」大漢頭也不抬地舉起工具,開始用力地往刀身上敲打起來。
「你……」水見冬生沒想到會碰上這樣的人,他說一句、對方就應一句,甚至堵得他回不出話來。
看著男子依舊是一派悠閒,絲毫不受自己影響的模樣,他就覺得有氣。
忍著手臂上傳來的疼痛,水見冬生撿起了掉在地上的刀。
「武士不做背後偷襲這種事,所以你給我轉過身來!」他要把這個無禮的刀匠大卸八塊。
「原來你還有點良心。」大漢應是應聲了,但卻依然忙著自己的工作。「要我回頭,就乖乖坐在旁邊等我,如果傷口疼了,就去前邊的水缸裡自己取點水洗洗。」
語畢,打鐵聲再度猛烈地響起,震得山林間盡是回音,卻再無人聲。
傲慢!
這是水見冬生從陌生刀匠身上感受到的情緒。
不去反省是自己失禮在先,因而惹得別人生氣,他獨斷地認定大漢是個不知好歹的活老百姓。
哼!要不是從背後攻擊敵人是武士之恥,他一定動手砍下這個混蛋的首級,把他弄不清楚狀況的腦袋拿到前頭的水缸裡洗一洗,看看能不能變機伶一點。
「好,我就等你!」就讓男子完成這把刀,也算一了他的遺願。
水見冬生在心裡立誓,等那把破刀鑄成,他一定要手刃這個羞辱自己的平民!
大漢沒出半點聲音,也沒去理會水見冬生為什麼突然靜下來,他只是專心一意地敲打著刀身,仿佛那把刀便是他生命裡的全部。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寂靜與規律的節奏聲不知互相碰撞了多少次,就在陽光逐漸變得昏黃,晚霞染上天邊之際……
砰的一聲,大漢身後突然迸出物體落地的聲響,引得他不得不回頭。
「怎麼回事?」大漢納悶地瞧著不知為何昏倒在地上的北野少主,丟下工具朝他走去,扶起一身狼狽的水見冬生好好檢查後,他才發現這小家伙在發燒。
「真是……不懂得照顧自己的小鬼,連清洗傷口都不會嗎?」
大漢稍稍拉開水見冬生的衣物,這才發現打他們見面到現在,小鬼都放著傷口沒去理會,所以燙傷的地方理所當然的發炎,甚至引起高燒,在這種情況下,昏倒也是正常的事情。
無奈之余,他將水見冬生抱起,轉回屋內,放到房裡唯一的床鋪上。
扯開北野城高傲少主的袍子和衣物後,混雜著傷口的白嫩肌膚暴露在大漢面前,他轉身到屋外去,取了些水替水見冬生擦洗傷處,又拿來平時就預備好治傷的藥草,塗抹在水見冬生的傷口上。
為了加速退燒,他還體貼的將濕毛巾放上水見冬生的額頭。
「唔……」前額傳來的冰涼感,讓水見冬生清醒過來。
勉強張開眼睛,確認了一下四周的狀況……
不知道自己是何時進了屋內,上衣又為何被拉了起來,但這些事情都比不上身旁坐著那個差點把自己氣死的男子這點,更教水見冬生驚訝!
「你這個無禮者,我一定要殺了你!」猛然坐起,卻又在同時感到一陣暈眩,逼著水見冬生不得不倒回床上去。
「不想死就躺著。」大漢一把抓過棉被,替水見冬生蓋好。「你給我好好休息,免得我還得替你挖墳墓。」
他其實大可不管這個吵死人的小鬼,但是仔細想想,好人家的孩子幾乎都養尊處優慣了,不知禮貌算是常事,狗眼看人低對他們來說更是應該的,所以孩子終究沒錯,錯的只在教導他們的人沒好好注意,因此他還是將水見冬生帶進屋裡治傷。
不過如果這小鬼不受教的話,那就別怪他不客氣了。
「怎麼?你怕死?」水見冬生推開棉被冷哼一聲。「告訴你,你怕死,我可不怕死,而且武士不受侮辱!」
努力撐起因發燒而頭昏腦脹的身子,水見冬生打算和刀匠來場公平決斗。
「怕死?我是不想你白死。」大漢單手一張,便將水見冬生又壓回床上。
「不管你想做什麼打算,現在只許睡覺!」
這小鬼到底是怎麼被養大的啊?開口閉口淨是這些煩人的禮節、教條和命令!
「我不用聽你的命令!」水見冬生扯開喉嚨吼道。
怎麼說他都是北野少主,要做什麼得由他來決定,根本沒必要聽這個老百姓的話!
「我想睡時自然就會睡了,現在……我得先教訓你這個無禮的平民才行,所以把你的髒手拿開!」
原本水見冬生是想爬起來的,但男子手臂的力氣大到超出他的想象,不但單手就能把他壓在床板上,甚至令他動彈不得。
面對這樣子的狀況,平時高高在上的水見冬生,也頂多只能逞口舌之快,躺在床上大吼大叫了。
「想教訓我也得掂掂你自己的斤兩。」大漢睨了水見冬生一眼,唇邊扯開一抹訕笑,「如果你爬得起來,再來跟我談教訓的問題。」
他就不信這個渾身上下看起來沒幾兩肉的小鬼,有什麼天生奇力能夠扳倒他。
「你……瞧不起我……」水見冬生努力想撐起身子,但不管他怎麼使勁,就是無法突破大漢的壓制,反而讓費盡了力氣的自己,連說話都變得斷斷續續。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瞧不起你,除非是你瞧不起你自己。」大漢見水見冬生連說話都有困難,忍不住放輕了點力道,畢竟他原本為的只是叫小家伙休息,可不是要勒死他或壓死他。
「你沒資格對我說教……」感覺到加在肩膀上的力氣輕了一些,水見冬生下意識的跟著松了口氣。
真不知道這個男人哪來的怪力,竟然可以把他壓得死死的。
稍稍動了一下肩膀,覺得舒服許多的水見冬生,又不客氣的嚷嚷起來。
「你算什麼東西,不過是個平民罷了,哪能跟我平起平坐,還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
「沒有我們這些平民,你這個少主又有何用?」大漢瞪了水見冬生一眼,開始覺得他或許是個不受教的蠢材。「你不知道主子的存在是為了保護家園和百姓嗎?連這個道理都不懂的你,有什麼資格拿少主的身分出來炫耀?」
「這麼簡單的道理我怎麼會不知道?」水見冬生大聲的反駁,「所以我才命你替我鑄刀,我拿刀是為了上戰場,從宇方的侵略下保護北野,你也是北野百姓,就該聽我的命令,為我鑄刀!」
英勇的上陣殺敵、不畏死亡的沖鋒陷陣,絕不膽小的躲在士兵後頭,這就是好的將領!
這些是水見冬生自小受到的教育,對於這樣的信念,他也從不懷疑,所以面對無知刀匠的批評,自然讓他異常光火。
「就算你是為了百姓而要我鑄刀,該有的禮貌還是一樣都少不得!你以為強權帶來的服從能夠維持多久?像你這麼傲的少主,若是真當了北野城城主,只怕不出半個月,百姓就會起而反之,理由是暴虐無道、不知民間疾苦!」大漢仿佛是要一口氣吐盡心中的不快一般,聲調越提越高,音量也越來越大,幾乎要將水見冬生的耳朵給喊聾。
「我哪裡不知民間疾苦了?我就是知道大家生活困苦,才自願上陣的。我肯為北野犧牲,百姓還有什麼好不滿的?」第一次讓人這樣吼,水見冬生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又不服氣的喊了回去。
「別把自願上陣打仗說的那麼偉大,好像全北野只有你一個人是慷慨赴義。」
大漢對於水見冬生的論調完全是嗤之以鼻,「想想為北野城打仗的百姓們吧:你以為他們高興去打仗?若不是為了家人、為了妻小,為了一份和平的生活,誰想打仗?比起他們,你這個穿金戴銀,只知對百姓呼來喝去的少主,根本沒什麼了不起!在我看來,無法給人民安定生活,而迫使他們得上陣殺敵的主子,一點都不值得旁人尊敬!」
「我……」聽男子這麼一說,水見冬生頓時詞窮。
仔細想想,事實似乎正如眼前的討厭鬼所說。
統治、管理領地的人是他的父親,他看過父親大人為北野政務憂心、終日奔波就為了讓百姓過得更好,但自己僅是掛著好聽的少主稱呼,甚至還未元服,根本還是小鬼一個,從來沒替百姓做過什麼。
至於宇方的侵略,雖然他肯捨命上陣,的確能說是勇氣可嘉,但敗陣斷後的,永遠是他不放在眼裡的小士兵,他從未在戰場上落單,沒體會過即使只剩一人,也要為家園而戰的心情。
「不是我不想給人民安定的生活,是因為我還不是城主,不能管事,而且害百姓上戰場的是宇方城主,這可不是我的問題!」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非和眼前的男子爭辯到底不可,不過水見冬生就是不想認輸示弱,即使說出口的理由牽強到令他心虛。
「現在又說自己無法管事來推卸責任了?就連問題都一並丟給自己的父親?」
大漢迸出狂笑聲,而且聲量大得足以震開屋頂。「真是妙!沒見過這麼沒用的少主!像你這樣的小鬼還想上陣殺敵?不如在家乖乖多吃點飯、多長點身高,免得打仗時給人添麻煩!」
他就知道這個小鬼沒見識又沒用,果然是個不受教的孩子!
「今天床就借你,明天燒退了就回去,別礙著我工作!」大漢說罷,也不管水見冬生是否要起床教訓自己,便直接將棉被扔到他身上蒙住他,然後轉身往屋外走去。
再跟這孩子鬼扯下去,他的刀身不知何時才鑄得完,不如早些著手,免得浪費時間!
望著門板被重重合上,水見冬生臉上寫滿了錯愕。
沒用的少主?
剛才那個大漢是這麼說他的吧?
這個粗魯無禮的平民,竟然敢嘲笑他,甚至用這樣鄙視的字眼來說他,不行!他一定要叫這個男子把話收回去。
努力撐著身子,艱困的伸直四肢,勉強從墊被上爬了起來,水見冬生使勁甩了甩頭,想叫發燒的自己清醒一貼,只是這個舉動,卻讓他原就昏沉的腦袋感到更加不適。
一陣突如其來的暈眩感,讓他再一次昏倒在地,只不過這回,可沒好心人來扶他了。
於是這位高傲的北野少主,就這樣趴在地上,度過了他絕無僅有的一夜。
第二章
冰冰冷冷的感覺,叫水見冬生在清晨醒了過來。
撐著酸酸疼疼的身體,他勉強從地上爬起。看了看四周,還有自己睡了一晚的地面,沒想到那個無禮的刀匠,竟然就這樣放著他不管。
可惡!他非給這個平民一點教訓不可!
拿起長刀,沒去感謝刀匠分了房間給自己,水見冬生怒氣沖沖的推開門板往外走去。
只是踏出屋子的他,意外的沒聽見打鐵聲響,也沒見到那高大的身影在窯邊工作,映入眼中的卻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臉孔,一群北野城的武士。
「少主!」武士們一看到水見冬生,立刻上前叩頭。
「昨天在山上找不到您,大家都很緊張,還好您到了這裡。」隨侍水見冬生的武士們,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早知道離開少主一定會出亂子的,偏偏這個小霸王就是這樣任性,非要他們下山找人問路不可,才會害他們回到集合地點之後,因為見不到水見冬生而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少主誤打誤撞,尋到了刀匠的住所,讓他們這群武士不用切腹謝罪。
「你們是來找我的?」水見冬生提高了音調,因為找不到惹自己生氣的罪魁禍首,滿腹火氣只想找自家侍從遷怒。
都怪這些下人辦事不牢,害他昨天受氣又受傷,甚至在地板上躺了一夜!
正想開口責罵,跪在地上的侍從們卻給了一個令他驚訝的回答。
「事實上,城主也上山拜訪刀匠了。」
就在他們這群隨侍少主的武士們,回城向水見尚敬請罪後,城主並未對他們多加賞罰,反而先問了事情的前因後果,才下了自己也上山找兒子的決定。
幸運的是,當他們帶著城主循原路上山,也發現了傳說刀匠的住所時,竟從刀匠的口中得知,少主已在前一天先行抵達。
「什麼?父親大人他……」水見冬生愣了一會兒,心情卻在瞬間好了不少。
雖然不曉得父親為何上山,但既然父親也在此地,那他正好找人告狀,要父親好好懲治一下這無禮的打鐵平民。
「父親大人呢?」打定主意的水見冬生,向侍從們問了父親的行蹤。
「城主與刀匠往林子裡去了,不過城主吩咐我們在這等少主出來,然後送少主回城。」武士們說完,便將轎子抬了過來,打算把少主送回北野城。
「囉唆!我想回去時自然會回去!」水見冬生揮了揮手,踏出的步伐沒往轎子裡去,卻轉往侍從們所說的林子。
談話?父親大人和一介無禮平民有什麼話好談的?
該不會是那個男人拉著父親想惡人先告狀吧!
為了不讓刀匠在父親面前多說閒話,水見冬生加快了腳步,趕著尋找父親的身影去了!
「那孩子……給您添麻煩了。」水見尚敬踏著林子裡的落葉,有些歉疚的說道。
面對曾是一代劍豪,卻因故隱居山林當個打鐵刀匠的內司志朗,水見尚敬對其相當敬重,卻沒想到自己的任性兒子,竟然聽說山裡有打鐵的刀匠就一頭熱的沖上山來,在沒弄清楚眼前的男子究竟是什麼人物的狀況下,和內司志朗大吵一架。
聽著內司志朗說起昨日的事情,水見尚敬也只能為自己的兒子開口道歉了。
「麻煩倒是沒有,但是他很像刻意來搗亂的,說實在話,我不知道他上山到底為了什麼。」
內司志朗聳肩,對於眼前人人敬重的城主,他亦以平常心對待,語氣雖然尊重,但講的內容卻是宛如茶余飯後話題的兒孫小事。
「說真的,情況有糟到需要個孩子上場打仗嗎?」比起水見冬生的問題,內司志朗倒比較擔心這個,因此既然城主本人都在面前了,不如直接問他還比較清楚明白一點。
「雖說是孩子……」水見尚敬聽了內司志朗對兒子的形容,只是苦笑了一下。
因為不管怎麼說,水見冬生即將元服,盡管個性依然像個孩子一般,但再過不久,這個兒子就要是獨當一面的大人了。
「他生在水見家,就該為百姓做點事,沒理由要別人的孩子上戰場,卻只顧著自己的小孩,不想他犧牲吧。」
讓水見冬生上戰場,其實水見尚敬也是心疼的。但這就是北野少主的義務,不是躲在舒適的城裡享福,而是要挺身而出,守護百姓的生命和財產。
「近來戰況如何?隱遁這裡好些年,我已經不知世事很久了……」聽完水見尚敬的話,內司志朗只是歎了口氣。
他可以理解當父親的心情,想必要送孩子上戰場,水見尚敬心裡比誰都痛苦,但偏偏他是城主,對於這樣的命運是不能逃也不能躲,否則他就沒資格站在百姓之上、靠百姓喂養。
「到處都是戰事……想要擊敗他人,奪取利益的好戰之徒不少,所以便苦了百姓……」水見尚敬歎道,不只是北野城內的居民,對他城的百姓,他一樣感到心痛。
「只要不是你主動侵略、仁心尚在,百姓會諒解的,若有需要的話……」話聲頓了下,內司志朗打量著水見尚敬,然後指了指自己住處所在的方向。「反正我就住在這裡,如果是你這個城主,我願意替你鑄刀。」
他並不是全然不幫忙,只是對於水見冬生那個連刀都不知道怎麼拿的孩子,給他再好的刀都保護不了人。
好刀,就該給水見尚敬這樣足以保護人民的城主,這是內司志朗的看法。
聽著內司志朗的說詞,水見尚敬相當感謝,因為這表示著認可,不光是來自於劍豪,也是一名北野百姓的認同。
內司志朗視他為一名稱職的城主!
剛想點頭道謝,水見冬生的叫嚷聲便插進兩人的談話之間。
「你打的刀根本是廢物,父親大人不會用的!」水見冬生不客氣的吼道。
「冬生!」水見尚敬往聲音的方向看去,並開口制止兒子的失禮。
若非不想當著外人的面給水見冬生難堪,水見尚敬還真想當場教訓一下這個獨子。
唉,說來也是北野少主這身分惹出來的麻煩。
雖然水見尚敬請了不少師傅教導水見冬生,可這些人都礙於城主的獨子將來必定成為領主這一點,都沒敢對他說重話,所以才養成水見冬生這樣目中無人的傲慢個性。
「內司大人,還請您見諒……」水見尚敬再度開口,替自己的孩子向內司志朗道歉。
「沒關系,我想這九成九不是你的錯。」
瞧著父子倆天差地遠的性子,內司志朗不用想也知道,水見冬生八成是受了不少人的暗中疼愛,才會養成這般任性的脾氣,不然若是讓水見尚敬親自管教,又怎麼會如此驕傲?
「不,養子不教就是我這個做父親的責任。」水見尚敬搖了搖頭,就算他為了北野政務勞心勞力,無暇分神照顧水見冬生,但這也不能當成借口。
「什麼責任不責任的,父親大人為何對這個平民那麼客氣!」讓父親喝阻的水見冬生不滿的叫嚷起來,父親不站在他這邊,好好懲治眼前的男子也就算了,為什麼還要說得一副是他這個少主有錯一般。
「若非有這些平民,你這個少主還有存在的必要嗎?」水見尚敬瞪了獨子一眼,真不明白他聘請名師教水見冬生念書,可這個兒子都念到哪去了?
天下以民為本。不只是為了內司志朗有著劍豪的身分,而是因為他也是北野百姓中的一員,這些看似不起眼的人民,才是撐起一國的基礎,對其禮遇也是當然的。
為何水見冬生就是不懂?
「父親大人……」
水見冬生張大了眼睛,沒想到父親會當著外人的面罵他,而且還是在惹他生氣,害他丟臉的男子面前!
想必這個看似遲鈍的大漢,一定和父親說了什麼,才讓父親誤會自己,認為他有錯吧!
「父親大人,您不知道這家伙……」
水見冬生剛想開口反駁、辯解,父親便皺著眉頭,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中的天生威儀,讓水見冬生不得不閉上嘴巴。
「你現在就跟侍從們回城!」一句命令,教水見冬生不得違反。
「父親大人……」水見冬生委屈的低下頭,眼角卻往害他挨罵的罪魁禍首瞪去,絲毫沒有反省的意思。
「這孩子多有得罪,還請您多包涵。」看兒子依舊對著內司志朗怒目相視,水見尚敬無奈的搖頭,看來只好自己親自出馬,把兒子押回去了。
「他無罪,只是沒人能好好教他。」內司志朗走近水見冬生,伸出大掌往他頭上拍了幾下,「若有人能夠重新教導他正確的觀念,令他明白百姓的重要,我想將來他會是個好城主的。」
只不過依水見尚敬忙碌的樣子,要管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不用你多事!」甩開了覆在頭頂上的大手,水見冬生更加不高興了。「你算什麼東西,竟敢對我這樣失禮……」
「閉嘴!從頭到尾都是你失禮於人!」
水見尚敬拉住水見冬生,先是向內司志朗點了頭,接著沒管兒子的意願,便帶著吵吵鬧鬧的水見冬生離開。
內司志朗看著水見冬生不時回頭,還用惡狠狠的記仇眼光瞪著自己的生氣模樣,不知為何,突然有一種事情不會如此簡單了結的感覺。
「孽緣難解嗎?」內司志朗瞧著水見父子倆逐漸遠去的身影,那一大一小的背影令他不自覺地吐出了這句話。
雖說那孩子應該不至於公報私仇,暗中找人來對付他,但是有些緣分一旦結下,便是易結難解、千年糾纏不清了……
大隊人馬帶著米和布匹等禮物上山,在水見冬生的指揮下,送往內司志朗的住所,讓平時少有人煙的深山林野瞬間吵嚷起來。
「內司大人。」下了馬的北野少主,難得紆尊降貴的主動上前,向自始至終背對著眾人的內司志朗打了招呼。
「先前晚輩多有失禮,還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接受晚輩的道歉。」與初見面時的態度完全不同,這一次水見冬生是恭恭敬敬的表達歉意。
說起來,水見冬生完全沒料到躲在這種地方的刀匠,居然是曾經創了御風流刀法的傳奇人物,是各城都想延攬的一代劍豪。若非父親在回城之後把這件事告訴他,恐怕他一輩子都不會曉得,自己得罪了什麼樣的角色。
為了彌補自己闖下的禍、惹出來的麻煩,水見冬生特意帶著禮物上山,希望能讓內司志朗原諒自己。
可內司志朗依舊像前回一樣,只顧著敲打手裡的刀身,卻沒打算理會他。
其實就算不開口探問,內司志朗也明白水見冬生為何會有這麼大的轉變,想來八成是水見尚敬將他過去的事跡隨口說了出來,所以這個小鬼頭才會突然像變了個性子似的回頭討好他,只是他沒什麼興趣花心思搭理打擾了自己生活的麻煩家伙,否則也不會選擇這片人跡稀少的林野隱居。
不過,他不想理會身後那群陣仗的最大原因,是因為水見冬生還是個連刀都不會使的任性孩子,說出來的話又毫無建設性,只會顯得北野少主更沒本事、沒涵養罷了,所以他實在沒力氣去當水見冬生的奶娘,像旁人那樣哄他、疼他。
「大膽,少主說話,你竟敢當沒聽見!」侍從見內司志朗沒什麼反應,自然依照平時的慣例,想上前把不知好歹的平民押到水見冬生面前。
可這回,少主卻一反常態,在大伙兒朝內司志朗逼近時,開口制止了侍從們的行動。
「住手!誰讓你們妨礙內司大人工作了?」揮了揮手,水見冬生要侍從別打擾內司志朗鑄刀。「既然大人有要事在身,我們就在這裡等,這才是客人應有的禮貌。」
一段合情合理、煞有其事的吩咐,叫侍從們有些意外,不過既然少主人都這麼說了,他們聽令行事就沒錯,所以武士們抱著滿腹疑惑,退回了原本的位置。
就當他們站直身子,打算繼續陪伴主子等待內司志朗的回應時,後半段的命令又從水見冬生口中吐了出來。
「你們幾個,把椅子搬過來吧,我要在這等!」
只能說積習難改吧,水見冬生……依舊是任性妄為的少主。
內司志朗高高舉起的錘子突然在半空中停頓了一下,他歎了口氣,有那麼一瞬間,他原本還覺得水見冬生有所改變,正在心裡對這個少年小小贊賞了一番,卻沒想到接下來的那句命令,立刻推翻了他剛才的正面評價。
唉,看來不早些趕這孩子回去,他根本不能專心鑄刀。
就算水見冬生肯等他,但是依小家伙的耐性看來,肯定等不了多久就會原形畢露,又會耍起任性來。與其等水見冬生發脾氣,再鬧場上回的風波,然後勞動城主大駕光臨,他倒不如早早把水見冬生轟回家去。
「你找我有什麼事?」有了決定後,內司志朗把刀往旁邊一攔,不然一心二用下鑄出來的刀,只肯浪費了上好的材料。
「當然是向您道歉了。」見內司志朗回頭,水見冬生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然後叫侍從們把禮物送上。
「由於不知道您的身分,上次才會對您那樣大呼小叫的,希望您別放在心上。」
「你還是半點長進都沒有。」內司志朗對於水見冬生的回答只想搖頭。「你這話的意思是,倘若我只不過是個普通刀匠,你就打算取我人頭以示警惕?」
內司志朗希望水見冬生明白的是百姓的重要性,而不是身分尊卑帶來的差別待遇,不過……要習慣對下人大呼小叫的水見少主明白這事,恐怕是難如登天啊!
「這……」雖然水見冬生很想點頭,因為在他想來,事情就是如此,但面對內司志朗,他知道這個答案肯定會惹得對方不快。
「晚輩不是這個意思……」
心虛的應聲讓內司志朗歎了氣,果然小家伙還是不明白他生氣的原因。
「你回去吧,時間不早了,我不希望你父親擔心。」內司志朗認定水見尚敬是個好城主,所以他很樂意為城主分擔煩憂,但這個小鬼就免了,早點叫他回城還比較實際點。
「您不原諒晚輩,晚輩是不會回去的!」水見冬生堅決的嚷道。
「等你想通了,我自然會原諒你。」內司志朗對於水見冬生的纏人實在沒轍。「回去多想想吧,別老是給你父親添麻煩。」
「晚輩就是想不通,才上山請您指點。」
老實說,不管水見冬生怎麼想,都覺得問題出在下人身上,都怪那些蠢材沒先打探清楚,才會害他拿崇拜許久的劍豪當平民對待!
這就是水見冬生得到的結論。
「我不是你的師父,要知道為什麼,找你師父去。」他沒閒功夫教水見冬生待人處世的道理,因為水見冬生根本就不受教!
如果真要由他來教導的話,恐怕不出三日,這孩子就會嚷著要回家找父親訴苦了!
「內司大人……」水見冬生突然在內司志朗的面前跪下,「既然如此,就請您當晚輩的師父吧!」
雖然不曉得內司志朗不肯原諒自己的原因,也不明白他的顧慮及想法,但有一件事,是水見冬生確定的。
怎麼說他這個少主都親自上山找人道歉了,所以非叫內司志朗原諒自己不可,
否則就這麼收手下山,要他這個北野少主的臉往哪兒放啊!
得罪了一代劍豪又得不到認同,對水見冬生來說,可不是件小事,因此不達目的,他決不罷休。
「什麼?」內司志朗沒想到水見冬生會冒出這種結論來,「別開玩笑了,我沒空教你,你想學這些道理不如回城跟著你父親好好見習!」
「父親大人忙著北野政務,沒空指導晚輩,所以請您當晚輩的師父吧!」水見冬生用力的在地上叩了個頭,「能拜內司大人為師,一直是晚輩的夢想,如果是您的教導,晚輩一定會認真學習,並牢記在心的。」
「夢想?你連我是什麼樣的人都不知道,有什麼夢想可言?你所認識的我,充其量不過是個名號罷了!」內司志朗板起了面孔,想將水見冬生從地上拉起來,他可受不起這個大禮!
「就因為晚輩不知道內司大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才更希望待在您身邊見習啊!」
雖然讓崇拜的對象這麼指責,水見冬生是有些不高興,不過如果承認自己有所缺失,就能換得留在山上的機會……
好吧,他就勉為其難的接受了。
反正他的確沒跟內司志朗相處過,在上山找人鑄刀前,他還不曉得內司志朗是個脾氣硬又愛生氣的人哪!
「算了吧,不出三日你就會嚷著找母親了。」內司志朗可不會傻到對這個小家伙抱太大的期望,因為水見冬生根本是打從心底裡就觀念錯誤,要矯正回來……難呀!
「不會的!」面對這樣的批評,水見冬生皺著眉頭、大聲的吼叫反駁。
說他像孩子一樣會哭著找母親?這是何等的侮辱,他怎麼可能乖乖接受,更何況還是在侍從面前這樣讓他丟臉。
水見冬生站了起來,回身對跟著自己上山的侍從們命令道:「你們全都給我回去,然後告訴父親大人我暫時要留在山上了!」
「少主!」大伙兒一看水見冬生又開始鬧脾氣,除了開口勸阻之外,還真不知道能怎麼處理。「您不回去的話,要我們怎麼向城主交代……」
「隨你們怎麼交代,反正我是留定了!」
水見冬生往前走了幾步,在瞪了出聲反對他的侍從一眼之後,舉起右手習慣性的想要教訓起下人來。
「想留下的話,就先改改你的壞脾氣。」內司志朗知道,要水見冬生改變不是沒有辦法,只是時機得抓准。「動不動就對下人發火,遲早給人反了都不知道!」
「你!」雖說想拜內司志朗為師,但第一時間的反應還是最為真實的,所以水見冬生在聽了內司志朗的話後,不是干脆的認錯停手,卻是回過頭來想和內司志朗爭辯。
只不過他還是忍了下來,咬著下唇,握緊了右手,水見冬生吐出生平第一句違反自身意願的話來,「晚輩……受教了……」
內司志朗僅是挑了下眉,老實說,剛才他多少是想激得這個少主發脾氣,那他就可以理直氣壯地把人趕回去,必要的時候就算把人敲暈,他都要送走這個麻煩精。
不過現在看來……小鬼倒還不難教。
怎麼說他至少還學會了口是心非,雖然這並不是什麼好事,但是……等水見冬生當了城主,他就會明白吧!有很多時候,心裡話並不能直接說出口的!
「既然想留下,那麼就先學會禮貌吧。」內司志朗揮揮手,制止了水見冬生很明顯只是在忍住脾氣的回應。「先過來叩頭、喊聲師父,然後找個好理由對你的侍衛交代清楚,說明你留下的原因,再進屋寫封信給他們帶回去,免得你父親擔心。」
反正就算他現在把水見冬生留下,包准不到幾日,小鬼就會溜回城,因此內司志朗根本就不怎麼擔心水見冬生可能要長住的問題。
「是,師父。」雖然聽話的點頭照做,但水見冬生的表情卻是一臉的憤恨。
「你們幾個把信帶回去,就說我拜了內司大人為師,要在山上學習。」依著內司志朗的吩咐,水見冬生寫了信,讓侍從們回城後能夠對父親有所交代,還勉強好聲好氣的與下人說話。
只不過……他心裡卻做著不同的打算。
他現在忍氣吞聲,為的是讓內司志朗同意他留在山上,等過一陣子,內司志朗對他沒那麼排斥之後,他非想辦法讓這個高傲刀匠認同自己不可!
哼!御風流的創始者又如何?名滿天下的刀匠又怎麼樣?就算內司志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一代劍豪,他也不允許內司志朗如此看輕他這個北野少主!
第三章
雖說是拜師學藝,但是水見冬生卻老有內司志朗借機找他麻煩、故意刁難他的錯覺。
因為他雖然已在山上待了好一陣子,可這個名滿天下的劍豪不但從沒拿正眼看過他半次,還擅自把他當下人使喚!
砍柴、挑水、做飯、洗衣……這些原該由下人們做的工作,內司志朗打從他上山的那天起,就全數丟給了他,讓他這個本來高高在上的北野少主,氣得只想拔刀手刃新拜的師父。
「哼!什麼刀法的根本在於心,磨練心性要從基礎開始……竟然叫我做這些雜事,根本是故意找我麻煩,想乘機整我而已!」提著兩個木桶來到河邊,水見冬生氣憤的把水桶往地上甩去,一邊吐著這段日子心裡的不滿。
「難得的鑄刀名匠,名滿天下的一代劍豪又如何?要不是有我在旁提水煮飯,這家伙早餓死了,哪能在那邊裝模作樣、擺架子!」
就算弟子侍奉師父是世間常理,但他怎麼說都是未來的城主啊!可不是他內司志朗專屬的下人!
憑他的身分,只消向師父敬上一回茶,就算是侍奉了!可偏偏這個內司志朗居然得寸進尺,不單把他當下人看,甚至有公報私仇、虐待他的嫌疑,等他回城之後,若是不給這個家伙一點教訓,他就不姓水見!
憤恨地瞪著桶子,水見冬生忍不住開始思索起如何讓內司志朗早點認同自己,然後才能早點結束修業、早些回城,再圖報仇一事,只不過……
「少主。」一個熱悉的聲音突然打斷了水見冬生的思緒。
因為城主怎麼說都還是不放心獨子的安危,所以盡管水見冬生是為了學習才留在山裡,身邊還有內司志朗這樣的劍豪護著,但水見尚敬還是派了兩名武士隨行,工作是保護北野繼承者的安危,但是……城主一片的好心和身為人父的溫情,卻讓任性的兒子給誤用了。
「少主,菜園那邊我們已經澆過水了,劈好的木材也堆在林子裡。」
這就是兩名武士在山裡的日常任務——負責替小主人在內司志朗沒看見的狀況下,把師父交代的事情都做完,還得不著痕跡地閃避內司志朗。
「那就把這些衣服洗干淨,然後把水提回去!」毫不客氣的命令自水見冬生口中吐出,顯得絕對而傲氣。雖然這些都是內司志朗吩咐下來的,而兩名武士根本沒義務為他做這些事,可是水見冬生依然完全不覺得這些工作該由自己完成,也絲毫沒去體會內司志朗的用心到底為何,總之他只知道,他身為北野城的少主,就是不能做下人的工作!
「記得水桶就放在木屋後頭的柴房旁邊就好,別讓那家伙看到你們。」為了不讓內司志朗知道這些日子以來,師父吩咐的事他一件也沒做,水見冬生還特別多加叮嚀幾句。
將事情交代給侍從後,水見冬生步入林子,將放在地上的木材搬到內司志朗的住所去,雖然這些小雜務他其實沒出到多少力,但做做樣子還是必要的。
「真是……只會呼來喝去、叫人做事的家伙,一點都不曉得別人的辛苦……」
搬著侍從劈好的木材,在林子與柴房之間來來回回了幾趟後,水見冬生開始擦起不停自額上滴落的汗水,而在抱怨之余,他也忍不住斜眼瞪向放下工作,踱回屋子裡休息的內司志朗。
「哼!就只會坐著等吃飯,虧你還是劍豪,我看一點都不像!」
水見冬生的心裡,裝滿了對這個師父的埋怨,只想將他大卸八塊以洩心頭之恨!不過……現實總歸是現實,想起吃飯一事,他才惦起晚上的伙食還沒准備好。
為了張羅晚上的膳食,水見冬生只好再度快步回到河岸邊,想命令跟著自己的武士抓兩條魚上來,充當晚膳的材料,可就在他步回河邊時,卻不巧聽見了侍從的對話。
「真是!說什麼上山學劍,結果辛苦的都是咱們這些侍從,要不是有我們燒柴煮飯,那家伙早餓死了,哪能在那裡裝模作樣、擺什麼少主架子!」
「是啊!成天只會呼來喝去、叫人做事,完全不曉得別人的辛苦,老實說,北野有這樣不懂民間疾苦的少主,未來還真是令人擔憂啊!」
不知少主躲藏在身後的武士們,一個勁兒地抱怨著水見冬生的不是,嘴裡談的、罵的,淨是水見冬生的是非,讓聽見這些大不敬對話的水見冬生,差點就要沖出去好好教訓這兩名武士,只不過在他正想邁開步伐時,一股熟悉感卻突然往他的心口竄了上來,緊緊攀住他的思緒,讓他不由得止住了腳步。
這對話……怎麼會讓他覺得如此熟悉?他是否在哪邊聽過?
是了,剛才他不就是這樣在背後怒罵著內司志朗嗎?
這些根本就是他方才的心情啊!
沒想到自家的武士,居然是拿他對內司志朗的看法在評判他……
莫名的熱潮爬上水見冬生的腦袋,卻不是為著發怒,而是因為看見了自己丑惡的一面。
相同的情況、相仿的言語,不同的,只是對象。
原來,他與自己口中所埋怨的內司志朗其實差不了多少!
恨恨地一咬牙,水見冬生掙扎了好一會兒,才握緊拳頭,壓住了心裡極想教訓下人的沖動。
平撫了自個兒心裡的情緒後,水見冬生板著面孔踏步向前、跨出草叢,沒對那兩名侍從發火,倒是吐露出令兩人驚愕不已,連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在地上滾的難得命令——
「你們到旁邊去,別礙著我洗衣服!」
帶著一身熱騰騰的熱氣,剛沐浴過的內司志朗踏入了屋內,原本該直接走到桌邊等用膳,卻沒想到……
一桌子稱不上美味或好吃,甚至可說看起來很像失敗作品的晚膳,讓他停下了腳步。
首先是一盤烤得有些半生不熟,卻又有部分燒焦的魚,再來是一鍋色調偏茶,看起來頗為詭異的湯料,比起之前那陣子的晚膳,今天的餐點看來還真是駭人。
內司志朗毫不猶豫地把視線移向水見冬生正在擺碗筷的雙手,瞧他原本白嫩無瑕的十指,今天竟被魚鱗刺出不少小小的傷口,再加上有些紅腫的模樣……
看來,今天的晚膳真是水見冬生這位少主「親手」所做了。
雖然他沒說,但其實先前水見冬生瞞著他私自把工作丟給武士的行為,他老早看穿了。畢竟以水見冬生這樣的脾性,怎麼可能在初到山上的頭一天,就變出一桌美味,還將衣服洗得干干淨淨?
就算水見冬生努力的隱瞞,但是平時這些雜事,他向來是自己做的,所以水見冬生有沒有認真做過,或是在偷懶,他一眼就能看穿,只是懶得說破。
他原先是打算等水見冬生忍受不了這樣的苦難和磨練,自己找借口要下山,然後就能順理成章地趕他出門,這樣既算對他的父親有個交代,又不會讓這北野城少主太失面子。
可是……雖說老早就覺得水見冬生經不起訓練,也吃不了苦,但他心裡多少還是帶點惋惜,畢竟水見尚敬是個值得敬佩的好城主,能夠的話他也想為水見尚敬出點力,替他教教這個未來的城主,所以私心裡還是想讓水見冬生多少明白一下民間疾苦,磨掉他一點傲氣和任性,才會把一堆粗活都丟到他身上。
但是可惜啊!水見冬生一點也不明白他的用心,除了推托工作、偷懶不干活之外,頤指氣使的態度更是半點沒改,教他除了歎氣還是歎氣。
不過……今天的情況,似乎稍有點不同。
內司志朗打量著水見冬生不同於以往的行徑,心裡不由得猜測起來。
到底是什麼事刺激到這個任性少主,怎麼他今天突然開始學著自己動手做了?
雖然很想問個清楚,不過在他來得及開口前,水見冬生卻已經先瞄到他。
瞧見內司志朗踏入屋內卻站在門邊不動,只是不停地瞧著自己,水見冬生先是深吸了一口氣,表情復雜地像在考慮什麼似地,然後才一副下定決心的模樣,抬起頭面對內司志朗。
「師父,請用晚膳。」
盡管口氣還是沒緩和多少,語氣也帶著些許不情不願,但是水見冬生平時慣有的傲氣,卻硬是短少了幾分。
師父?請?水見冬生對他說了「請」字?
眼前的異樣轉變,令內司志朗忍不住挑高了眉。
「你怎麼了?」這孩子到底是遇上什麼刺激了?平時的水見冬生可不是這樣的!
「怎麼了?」水見冬生對這樣的問句感到疑惑,他瞧瞧自己,再看看內司志朗,渾然不覺自己有哪邊不對勁,只好照樣反問回去,「什麼怎麼了?」
他不過是照平常的樣子端菜上桌,然後伺候師父用餐啊!有哪邊錯了嗎?
「你不太對勁。」內司志朗走近水見冬生,毫不考慮地將手按上他的前額。「病了嗎?」
這山上說熱不熱,但夜風倒是挺冷的,而且水見冬生又沒什麼在山上生活的經驗,也沒吃過苦,跟著他在山上耗了這些日子,體力應該也耗去了不少才對,若說他病了,也算是應該的。
「沒病!」水見冬生皺起眉頭甩開內司志朗的大手,他就是討厭別人拿他當孩子看待,所以不管內司志朗的舉動是否出自關心,他都不想接受。「我好得很,也沒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要說與平日不同的地方,也只有外表看不出來的心情變化吧,一份突如其來的自我嫌惡,讓他高傲的少主氣勢少了許多。
「是嗎?」內司志朗甩甩手,沒再多問,反正水見冬生想說的話自然會說,只要確定他不是病了傷了,那他就懶得多事。
只不過……
「沒病就好,但是你手上的傷口還是要治一治。」
內司志朗一把拉過水見冬生,扯著他在床邊坐下,然後轉身取來藥盒,想替水見冬生滿是傷口的手指包扎一下。
雖說做這些粗活,受點苦是難免的,但內司志朗的本意可不是想叫水見冬生受盡傷痛。
「不用了,反正等會兒我還得洗碗,上了藥也是浪費。」水見冬生不以為意的甩了甩手,不但沒打算上藥,還到旁邊的櫃子裡,取了茶葉替內司志朗泡起茶來。「師父還是快點用餐吧,您要喝的茶馬上就好了。」
水見冬生並不知道,他性子上的劇烈轉變,倒讓內司志朗有些應付不及了。
「用不著,你先上藥,今天就休息吧。」內司志朗走近水見冬生,拿過他手裡的杯子和茶葉,跟著又推著他到桌邊坐下。「先吃飯吧。」
雖不知是什麼原因使得水見冬生變了性子,但是內司志朗不否認,今天的水見冬生,倒令他頭一次感覺到這孩子的可愛之處。
沒了任性之後,水見冬生其實還頗討人喜歡的。
盡管他硬壓著脾氣的模樣還是有些勉強,但是水見冬生願意自己煮飯做菜,甚至主動服侍他,已經讓他開始對這個昔日的任性少主改觀不少。
不過,水見冬生完全不曉得內司志朗對於自己的看法,已經因為這些異於平常的舉動而改變,他只是逕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所以當內司志朗推著他坐下之後,他順手就拿起筷子,將生平第一次下廚做的晚飯送進嘴裡。至於這難得的頭一次經驗嘛……
「唔!」一股怪味沖入喉間,讓水見冬生忍不住捂住嘴巴,卻怎麼樣也無法把烤得半生不熟、調味又詭異的魚肉吞下去。
「吐出來吧,吃不下就別勉強了。」內司志朗拍拍水見冬生的背,沒想到他真的把菜給送入口中,倒教他意外極了。
隨手拿過另一個空碗,內司志朗示意水見冬生把魚吐進碗裡,打算等等將這堆菜重新調理過,免得兩人吃壞肚子。
面對內司志朗的好意,水見冬生依照慣例沒肯收下,只是這回的理由卻和平時不太一樣。
「再難吃也得吃,我不想讓人說成浪費食物的少主!」他忍著想吐的感覺,硬是把魚肉給吞下去,然後才緊皺眉頭,喃喃自語似的說道,「倒是師父沒理由吃這些東西,我讓人重新做過,就請師父等一會兒。」
反正桌上的東西,內司志朗只要吃上一口,就會發現這些日子的膳食並非出自他的手,所以水見冬生很干脆的把那兩名武士的事招了出來。
「用不著。」內司志朗搖搖頭,「既然你有心,我就教你幾道料理,免得你日後還得多吃幾頓這樣的東西。」
這些日子以來,他什麼都沒說,為的只是等這孩子自己想通、轉變,現下既然水見冬生的性情有了變化,他就能好好教導他了。
拉起了水見冬生,內司志朗把茶塞進他手裡,「喝一點,先清掉你嘴裡的味道,然後把菜端到廚房來。」
看著師父遞過來的茶水,水見冬生的嘴角露出自嘲一般的苦笑,他搖了搖頭。「自己做的事就得自己負責,要學什麼明天再說吧,現在我只想把這頓飯吃下去,好叫自己記得現在的心情。」讓他記著自己有多任性,有多令下人……甚至是百姓厭惡。
「要記得教訓,並不一定要用這種方法。」
內司志朗意外地盯著水見冬生的笑容好半晌,過去他只覺得這孩子煩人,倒未曾好好正視過他,如今一看,那白裡透紅的粉嫩肌膚,看起來真是十足十的富家子弟氣息。
「來吧,與其吃壞肚子,倒不如乘機學習、把事情做得更好,讓人對你刮目相看。」內司志朗說罷,便推著水見冬生往廚房走去。
要改變性子,可不是短時間內可以成就之事,應該要做長遠考量,而非急於一時,所以與其讓水見冬生拿身體健康去學習教訓,倒不如教他更多應該學習的事情。
「您不覺得人該受些懲罰,才會記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嗎?」瞧著內司志朗在爐灶裡生火的動作,水見冬生難得自動自發的搬了木材過來。
「我不知道你遇上什麼事,但是……你的心在那一瞬間,應該痛著了吧?」
內司志朗拍拍手裡的灰燼,接過水見冬生搬來的木材燃起火後,他開始在鍋裡裝水,打算將剛才的魚和飯菜燉成雜炊來吃。
水見冬生眨了眨眼睛,意外著內司志朗為何能看透他的心思,不過對方既然是年長他許多的劍豪,不問緣由就能察覺他的心情變化也算正常,反正他在內司志朗眼中,一定是個幼稚又頭腦簡單的孩子,而且和侍從們對他的評價相同,是個不配當上城主的任性少主。
「是痛著了……」反正都讓人看穿了,他也就不再隱瞞。
「很痛吧?」內司志朗沒回頭,只是徑自將菜倒入鍋裡,重新調味和蒸煮。
「嗯。」水見冬生簡單的應了一句,然後便盯著內司志朗的動作,努力記下雜炊的每一個步驟,想用其他的事情取代占據心口的這份疼痛。
想他任性妄為的活了十幾年,直到今日才發現過去的愚蠢,這對自視甚高的北野少主來說,可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啊!
「那個痛會烙在你的心上,只要你有勇氣正視它、接受它,那麼日後……你會很快的因那個痛楚而成長的。」
內司志朗難得多言了幾句,將鍋蓋蓋上悶煮後,他突然回過身來,探出雙臂便將水見冬生給摟進懷中,還往他背上拍了拍。
「還有……不管年齡幾歲、成年與否,當你想哭想撒嬌的時候,倘若情況允許,那就盡情發洩自己的情緒吧!因為哭跟撒嬌,都不是孩子的專利,真正讓人把你當成孩子的,是長不大的任性脾氣才對。」這些話,他原就想對水見冬生說的,只是當初就算他好意提起,水見冬生也不會接納,不過今天……相信情況會改變不少吧!
「長不大的任性脾氣……」低聲重復了幾次,水見冬生雖想忍住,但眼淚還是滑出眼眶之外,因為不想讓內司志朗看見自己掉淚的模樣,只好把臉埋在師父的臂彎裡抽泣。
雖然哭泣跟撒嬌並非孩子的專利,但對十多年來深信強者不流淚的水見冬生來說,要在人前哭泣,依然是件令他難以接受的事。
「我想,你已經稍稍長大些了。」內司志朗吐出溫和的笑聲,「任何年紀的經驗都是奠定你日後成功的基礎,所以別忘了讓你感到痛苦的這份感覺,希望你日後不會再讓旁人嘗到相同的痛楚。」
唉,孩子果然長得很快啊!倘若水見冬生留宿在他身邊的日子裡能有所成長,那麼他也算是幫上那可敬的北野城主一點忙了吧!
聽著內司志朗的叮嚀,水見冬生沒有回嘴,只是哭得更大聲了,像是要把從出生到現在為止的眼淚全倒出來一般,放任淚水沾濕了內司志朗的衣袖。
這些眼淚代表了他的悔恨,以及過去的不成熟,若是哭完之後能讓自己有所成長,他願意像孩子一樣把淚水給哭干。
「好了、好了,別哭得那麼急,瞧你眼睛哭成這般紅,外人見了還當我欺負你。」內司志朗沒想到水見冬生居然哭得這麼淒慘,一時之間倒還真不知要如何應付,畢竟他平時就鮮少與人相處,更別提是這個年紀的孩子了。
想了又想,他拍拍水見冬生把他拉離自己身上,然後回身打開鍋蓋,盛了碗剛熬好的雜炊遞上,又替水見冬生抹抹淚痕,柔聲道:「來,吃點,免得你把力氣都哭干了。」
水見冬生低著頭,看了看手中的雜炊,沒聽話的拿起筷子開動,卻提起衣袖,將臉上的淚痕擦干之後,以雙手將碗遞回內司志朗面前。
「請師父先用。」
「我們一塊兒吃吧,之前對你擺師父架子,裝得我也難受。」
內司志朗向來沒有擺架子的興趣,會在水見冬生面前那樣裝模作樣,不過是為了磨減他的傲氣罷了,現下既然兩人心結已解,也沒必要再這樣做作下去,不然辛苦的可是他。
跟著盛了碗雜炊,內司志朗推著水見冬生回桌邊去,打算跟好不容易想通的水見冬生一塊兒吃飯聊聊。
「那讓我替您泡茶吧。」水見冬生取了茶葉和熱水,雖然其他的雜事他做不來,但學過茶道的他,要泡杯好茶孝敬師父卻不是難事。
「雖然您的師父架子是裝的,但師父就是師父。」有模有樣的遞上茶水之後,他跪在內司志朗面前,真心誠意的磕了頭,「先前對您有諸多不敬,希望師父原諒。」
「好,只要有你這份心意,什麼不愉快都忘了吧!」內司志朗接過水見冬生的茶,仰首喝下,然後拉著他起身,「我這個人會的其實也不多,不過你留在山上的這段時間,能教你什麼我會盡量教的,希望你將來成為一個勤政愛民的好城主,就像你父親一樣……或者該說,你要超越你父親,當個更出色的人!」
開了竅的孩子,從此將如枯竭的大地,只要一有雨水便拼命吸收;內司志朗相信,沒了任性相佐的水見冬生,應該足以成為北野城將來的希望。
「是,冬生謹記師父教誨。」跟著喝了杯子裡的茶,水見冬生下定決心,在跟隨內司志朗的期間內,他一定要好好學習!
雖然內司志朗自謙說會的不多,但是在他看來,眼前這名外貌粗獷,看來有如普通大漢的師父,卻遠比過去那些教導過他的人,更加有學問和涵養,而且……
深藏不露!
[
本帖最後由 ebony 於 2013-11-14 17:20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