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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落花》作者:玥嶺【完結】(刀匠系列之二)

《落花》作者:玥嶺【完結】(刀匠系列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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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玥嶺】落花《刀匠系列之二》

內容簡介
向來心如止水的透雨,竟然破天荒的留個陌生人過夜
不知道是鬼迷心竅還是怎麼搞的
明明人家是要名刀匠鑄刀,卻硬拉著人家去登山
害得對方在山頂上冷到皮皮挫,還要玩真心話大冒險
然而這個意外的訪客,卻讓他第一次嘗到愛情的甜蜜
莫名其妙刀還沒鑄好,心卻是一面倒
只要對方願意陪他欣賞一輩子的良辰美景
他可是准備好要以身相許、誇你識貨啦!

若不是迷路,誰願意深夜在山上兜圈子?
岸光東緒隨口問路,沒料到竟遇上傳說中的名刀匠
是男人都知道,路邊的野花不要亂采
偏偏這朵空谷幽蘭讓他看著就渾身不對勁
朋友間的噓寒問暖,不知何時已經變質
直想把人家生吞活剝,活脫像個思春少男
雖說刀匠開口閉總要他看清事物的本質
但他卻比較想了解彼此是否愛情速配指數百分百……

置之死地而後生--玥嶺

  置之死地而後生……不知道算不算這個故事的中心要旨,不過在寫落花的這段期間,這句話卻是我的生活寫照。

  一大堆麻煩事像海嘯往岸邊襲擊一般影響了我的生活,海水破壞了沿岸建設,麻煩事弄得我焦頭爛額……所以故事裡的主角們,免不了就跟著我的心情起伏,境遇是大起大落。

  不過,回到開頭那句「置之死地而後生」。

  故事中的角色們在戰爭中求生存,歷經分分合合,在彼此都以為走到絕路時,終於找到新的生機,而且重獲新生後的日子,將過得比以往更加平靜安定。

  而我,在海嘯把岸邊建設全破壞掉,什麼也不留之後……好吧,至少重建造工作變得簡單許多,因為不用再守著舊都市,不知道該怎麼整頓才好,可以大刀闊斧的把沿岸廢墟清理清理,然後一切從頭開始。

  雖然過去的努力付之一炬的感覺並不好受,面對百廢待舉的狀況,心裡的疲憊感也是免不了的,不過再搬出那句「置之死地而後生」……

  死都死過了還怕你啊!

  既然眼前什麼都沒有,那正好可以重新來個人生規劃,希望此後我的生活也可以像故事中的幸福家伙們一樣,再次步上軌道,而且越來越穩定、踏實。

序章

  「上好的玉鋼……」

  一名年輕人蹲在滿地的碎鐵中,用手一個一個撿著小鐵塊,碰上質地差的,便往旁邊一丟,讓只能鑄成廚刀的材料在一旁堆成了小山,偶爾尋得可以打造武器的玉鋼,自然是開心地放入手邊的籃子裡。

  他專心又仔細的撿著碎鐵石直到黃昏日落,天色暗了也沒停下動作,甚至連生個火,才好借著火光繼續尋找質地較好的鐵塊這樣的打算都沒有,只是摸過一塊又一塊的小鐵石,挑著他需要的鑄刀材料。

  為何他能摸黑工作?只要見了他無神的雙眸與沒了焦距的瞳孔,便能明白--這名年輕的鑄刀師傅是個瞎子。

  不過眼盲並未影響他對鑄刀的愛好與執著,而且正因為見不到四周的景物,自然就少了干擾,讓他更能心無旁鶩的工作,所以年紀輕輕就已經學會鑄刀的好工夫,成了享有盛名的刀匠。

  而透雨這名號,也就隨著刀在月城山一帶傳開……

第一章

  夜風輕拂,林葉作響。

  月光透不入林間,只得幾許微亮,若不借助手上的油燈,要想走在山路上根本是妄想。

  不過,這名在入夜後依然提燈穿梭於山林內的武士,卻是努力地辨識周遭的景物,一邊尋路。

  這裡到底有什麼值得人半夜摸黑上山的?

  既無金銀財寶,也無絕世美人,究竟所為何事?

  人人來訪,皆為名滿四方的鑄刀名匠而來,因此在這山上,瞥見武士上山求刀是很平常的事。

  這位身影幾乎沒入黑暗中的武士來自石方城,名喚岸光東緒,上山不為別的,一樣是想求訪刀匠。

  當然了,能夠的話誰都不會想在夜裡上山,若非途中遇上些小麻煩、耽誤了時間,不然岸光東緒也不會直到入夜才抵達這座傳聞中住著名刀匠的月城山。

  而現下,最糟的情況發生了。

  由於天色已暗,他迷失了方向,再加上不知道刀匠的居所,連個大概方向都沒有,因此……

  要說尋人嘛,他不識路徑;下山找旅店投宿嘛,他尋不著方向。

  正當岸光東緒為此感到煩惱時,前方林子裡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讓他下意識警戒起來。

  「誰?」岸光東緒反射性地將手按上了腰間的刀柄。

  大半夜的,理論上是不會有人在外邊走動,除了他這個迷路的外地人,剩下最有可能的就是山賊了。

  一手提燈、一手握住刀柄,岸光東緒小心翼翼地注視著不時透出詭異聲調的黑暗林間。

  可是他靜待好半晌之後,不僅樹叢裡沒人響應,而且林間依然不停地發出細碎聲響,再配上夜風與蟲鳴,四周的氣氛變得更加詭譎難辨。

  通常遇上這種情況,一般人的正常反應該是趕緊離開、避過危險,但或許是因為對自己的武藝有自信吧!岸光東緒只是帶著警戒的心情慢慢挨近,想看清楚樹叢後到底藏著什麼。

  不過,就在他跨過草叢,轉入林子深處,並提起油燈往前照之後,才發現藏在林野間的是個年輕人,而且對方還在幾乎沒有光線的情況下,蹲在地上撿著石頭。

  看著這一幕,岸光東緒稍稍卸下心防。

  居然有人大半夜的在撿東西,眼前的景像實在不合常理。

  但是瞧這年輕人似乎不帶半點攻擊性,只是認真地摸著地上的石頭,想來應該不是山賊盜匪之流,倒是不用太擔心。

  「如果你是強盜,我身上沒什麼值錢的東西能讓你搶的。」只顧著撿碎鐵石的年輕人率先出了聲,他站直身子,提起籃子讓岸光東緒看看裡頭的東西,不過是一籃滿滿的黑石頭罷了。

  「如果你是迷了路的外地人,往那邊走就可以尋到樵夫們下山的路徑。」伸手一指,透雨為這個陌生人點出了明路。

  「我是上山尋人的,不是強盜。」岸光東緒聽著年輕人的指引,在放心之余,也引起心裡的疑惑。

  這名年輕人看來是山上的居民,說不定他知道刀匠的住所在哪,但是當他瞧著對方一身淡然的氣質,以及摸黑尋物的怪異舉止後,原本盤算的問題卻全數被吞回肚子裡去。

  「倒是你,大半夜的在找什麼嗎?我瞧你手邊沒燈,這樣看得見嗎?」岸光東緒想了想,決定還是先弄清楚這名年輕人的來歷。

  反正他已知道下山的路在哪邊,要先下山等明天問清楚路線再上山尋人也沒有問題,但是這年輕人異樣的行為卻著實令他感到好奇,進而想一探究竟。

  聽著岸光東緒的問話,透雨只是輕笑,然後彷佛理所當然似地應了句令人匪夷所思的回答──

  「看不見。」

  輕聲帶點笑意,讓岸光東緒感到錯愕。

  「看不見的話,你要怎麼找?」他舉起手上的燈往前湊近了點,「不然……我幫你找吧,好歹我手邊有燈。」

  就當是感謝這年輕人幫他指路,替他找找東西倒也無妨,不然林子這麼濃密,就算找到天泛白了,說不定都還沒找著。

  「有燈是方便點,不過我找東西用不著燈的,倒是你,既然要點燈,就表示天色已黑,所以你還是早點動身去尋人比較好,不然入夜的山林很容易讓人迷路的。」透雨對著岸光東緒笑了笑,雖然不需要外人幫忙,不過眼前的外來客肯放下自己的事點燈幫他撿鐵石,就表示岸光東緒是個親切的好人,他可不希望因為自己的事,拖延了他人的時間,害熱心的他得在大半夜的山裡跑來跑去。

  「你……」岸光東緒聽著透雨的回答,心裡的疑惑更深。

  什麼叫做「既然要點燈,就表示天色已黑」?天早就黑了啊!一個正在找東西的人怎麼可能沒發現?這除非……

  舉高燈火,岸光東緒細細地打量著眼前的年輕人。

  在視線對上透雨失神的雙眸時,岸光東緒赫然驚覺──

  「你看不見?」

  原來這人是個瞎子啊!怪不得對於天色變化完全沒感覺。

  「是啊。」透雨沒太大反應,只是隨口響應,接著又蹲回地上,摸著一個個的碎鐵石。

  「那你怎麼找得到東西?」在岸光東緒看來,這簡直是不可思議!

  「找東西,不一定得用眼睛的。」說著,透雨撿了兩個小石子便往岸光東緒丟去。

  岸光東緒反射性地伸手接住,低頭一看,才發現是兩顆黑壓壓的小石塊。

  「這是……」

  「這兩顆石頭你分得出差別嗎?」

  透雨丟給岸光東緒的石子,一個是質地較差的普通鐵石,一個是能冶煉鑄刀的玉鋼,就外形看來其實沒什麼分別,但同樣大小的兩個鐵石,在重量和表面的觸感上卻明顯的有所不同。

  對眼盲的透雨來說,撿選玉鋼要的是經驗和細心,眼睛就派不上用場了。

  「差別?」岸光東緒掂了掂石頭的重量,再摸摸表面,發現它們確實有點不同。「我知道它們不太一樣,但是……你撿這些石頭做什麼?」

  就算明白了透雨可以摸黑尋物的本事從何而來,但是他的目的還是教岸光東緒感到不解。

  「鑄刀。」透雨繼續撿著石頭,語氣淡然的回答了岸光東緒的問題。

  他是個刀匠,還是個看不見東西的瞎子,所以周而復始的規律生活對他來說是最簡單的,不用去適應新的環境變化,只須專心一意過自己的生活。

  煉鋼、打鐵、鑄刀,這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鑄刀?」這個答案令岸光東緒的心口些許震顫。

  他是特地上山找刀匠的,而這年輕人卻說他在鑄刀,還在夜裡摸黑找石頭……

  「難道……你是住在月城山上那位名刀匠的徒弟嗎?」想來想去,岸光東緒只能得出這個結論。

  因為他實在無法想象一個瞎眼的年輕人會是名刀匠,不管怎麼看,他都覺得透雨的模樣太過年輕了。

  「月城山的名刀匠?」透雨停下動作,將臉轉向岸光東緒。「你是說透雨?或是還有其他刀匠住在這座月城山裡?」

  老實說,他一直待在山裡,雖然常有人來找他鑄刀,但他不確定自己算不算有名,也不曉得偌大的山野間,是不是只有他一個刀匠定居,所以還是問清楚,確定一下名刀匠到底指的是什麼人再來回答這個問題比較妥當。

  「透雨?是的,就是透雨。」岸光東緒聽見這個口耳相傳的名字,心裡升起一絲希望。

  看來這趟不算白跑啊,因為他就快找到人了。

  「這麼說……你是來找我的啊。」透雨沒能感受到岸光東緒的熱切情緒,僅是就事論事地回應。

  「你?」岸光東緒微愕。

  這個年輕人說了什麼?莫非他……

  未待岸光東緒思索完畢,透雨已經輕聲響應──

  「我就是透雨啊。」

  「你找我有什麼事?」

  透雨帶著岸光東緒回到自己的住處,雖然他用不著光線,但為了客人,他還是點起難得用上的油燈,還替岸光東緒倒了茶水。

  「如果是想買刀回家收藏,我是不會答應的。」

  其實在岸光東緒之前,已有不少人上山找過他,其中不乏沖著他的名氣,想買一把由透雨所鑄的刀,好對外人炫耀的富商,透雨對這樣的情況向來是敬謝不敏。

  「收藏?不,我不是為此而來。」岸光東緒一愣,他還真沒想過有人是在收藏刀子,對他來說,刀是伴身隨行的物品,是保命也是防身的重要物品。

  「嗯……我想你也不是拿刀子當飾品、不會用刀的人,不過……若你的目的是想請我離開月城山為城裡的軍隊鑄刀,我也不會同意。」這是透雨第二個避之唯恐不及的要求。

  他雖是刀匠,願為武士鑄刀,卻不想為戰爭出力。

  「看來,你遇上不少問題啊?」說實在話,岸光東緒還真不知道名刀匠的身分會給透雨帶來這堆瑣碎的麻煩。

  「不過你放心好了,我只是想請你接好一把斷刀。」望著身邊的包袱,岸光東緒的聲調突然一沉。

  「斷刀?」透雨秀氣的臉蛋在聽見這句話時,眉心不禁為之深鎖。

  對刀匠來說,刀等於生命!而一把斷刀,在他眼裡看來,便是一個殞落的生命,不管是否出自於名師之手,他就是心疼這把斷刀。

  「讓我看看吧。」可以的話,他希望能接回這把斷刀,延續這把刀的生命。

  「在這裡。」岸光東緒將斷刀取出,遞到透雨手上。

  「青藏……」透雨握了握刀柄,再掂了掂斷刀的重量,並以指尖輕敲刀刃聽聽它發出來的聲響,然後說出了斷刀的名號。

  「百年宗師的名作,沒想到居然斷了啊……」像是感歎與哀悼一般,他低下頭,細細地撫著手裡的名刀,甚至還將手指滑過鋒利的刀刃。

  「小心!」由於刀刃依舊鋒利,岸光東緒見透雨作出此舉自然被嚇了一跳。

  只不過,就在他想上前阻止免得刀刃割傷透雨的時候,透雨卻突然將刀一揮,在空中劃出一道亮光,刀尖指向了岸光東緒。

  岸光東緒的腳步因這道閃光硬生生地停下。

  青藏明明已是把斷刀,但是剛才那一瞬間夾雜而來的氣勢,卻凌厲的彷佛刀身已被修復;或者該說這刀在透雨的手上,就像是從未被損毀過。

  看著銳利的刀尖指向自己,岸光東緒不自覺的頓住腳步,直到他眨了眨眼、看清楚眼前的情景之後,才發現青藏仍是斷刃,而自己停步之處,以及與透雨之間的距離,正好就是刀身原本的長度。

  霎時間,冷與熱的感覺在同時攀上了岸光東緒的身軀,令他感到一陣口干,心裡卻又熱切地想對透雨傾訴些什麼。

  那股冷意來自青藏宛如重生一般的鋒利和氣魄。

  熱……則是岸光東緒確定眼前這人果然是他找尋的名刀匠,而且確實不負威名,令他欣慰至極、感動不已。

  「刀匠鑄刀,賦予刀劍靈魂;武士僅懂得用刀,卻無法辨出兵器的適性,如此一來,最清楚刀劍的,自是刀匠本身。」將臉轉向岸光東緒,透雨像是明白他方才見到什麼樣的景象,又為何呆愣在一旁似的,淺笑著續道:「如此了解刀劍之人,怎麼可能被刀劍所傷?」

  「這倒是了。」岸光東緒苦笑道:「不過,人總免不了被雙眼蒙蔽,想想,你雖雙眼失明,反倒能見到事物的真諦。」

  正因為他看得見,所以直覺地認定刀匠不可能是瞎子,更不可能年輕,而且透雨有可能被割傷;若是他什麼都見不著,反而不會被這些既定的印象所束縛啊。

  聽著這番像是誇獎的話語,透雨依然保持著平時的柔笑。

  「只要能認清事物的本質,就不會被雙眼蒙蔽,我想……有一天你也能見到事物真諦的。」

  雖然岸光東緒說自己被雙眼蒙蔽,但在透雨的感覺中,岸光東緒應該是個心思細膩又寬厚的人,所以要跨越被眼前事物迷惑、影響的障礙,對他來說不是難事。

  「那我一定要加緊腳步,免得將來後悔。」

  岸光東緒望著透雨的笑容,那清清淡淡的感覺看來猶如晶瑩剔透的水滴,怪不得會取「透雨」這樣的名字。

  像雨滴一般清亮、透徹,又宛如不為人知、藏在深山幽谷裡的瀑布所濺起的水花……

  「欲速則不達啊,還是照你原本的步調來吧。」透雨笑著朝岸光東緒伸手,在觸碰到岸光東緒的手掌後,便拉著他在自己身邊坐下。

  「你可以在這裡住些日子,慢慢弄清楚自己看見了什麼,或是應該看見什麼……至於青藏,我會趁這段期間重新接好的。」

  「這樣會不會太打擾你了?」岸光東緒沒想到透雨會邀他住下。

  原以為名刀匠大多是上了點年紀的中年人或老先生,既會拒絕金錢利益就表示個性有些頑固,所以岸光東緒本是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而來,卻沒料到一切的事情與他所想的完全相反。

  「如果是你,我想是不會打擾到我什麼的。」透雨搖了搖頭。

  就如岸光東緒方才所說,他因為眼盲,反而不會被表相所惑,因此看出了訪客的本質。

  透雨感覺得出這名男子是懂得禮數、古道熱腸又細心體貼的人,這樣的個性自然是不會給自己添什麼麻煩的。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氣地打擾了,若有需要幫忙之處,請你盡管開口。」透雨都這麼表示了,岸光東緒知道自己再推辭就顯得可笑,於是點頭答應。

  更何況,他很想體會認清事物本質的感覺,不管是人、是刀,抑或周遭的事物,還有……他自己。

  「說什麼打擾,若不是你,我也沒機會見到青藏啊。」摸摸手裡的斷刀,雖然青藏損壞一事,免不了讓他心疼,但能與這百年名刀見上一面,對透雨來說,卻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不過,青藏不是你的刀吧?」雖然是由岸光東緒親自上山,把刀交到他手中的,但透雨卻不覺得岸光東緒是青藏的主人。

  「你為什麼會知道?」岸光東緒有些驚訝。

  雖說透雨是名刀匠,但畢竟斷刀是由他帶上山,沒道理透雨會講出這樣的話,怎麼……

  「青藏的主人是用右手馭刀,但你是左撇子。」這點從青藏受損的狀況,還有方才觸上岸光東緒手掌時的感覺,就能推斷得出來。

  「而且……」透雨沒將話講清楚,只是再度將手往岸光東緒伸去,像是要確定什麼似的,站在岸光東緒面前,將他的左右手臂,甚至是頸項與胸膛全摸了一遍,「等、等等,請問你現在是……」一雙白皙手臂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手心觸感略帶冰涼,感覺起來極為舒服,讓岸光東緒忍不住全身泛起一陣躁熟。

  雖然摸他的人是名刀匠透雨,可是老實說,透雨那清麗纖弱的模樣真不像個刀匠,甚至就連說話的聲音都帶點輕柔,兩相映襯之下,讓透雨足以稱之為美人,無怪乎岸光東緒的身體被勾起本能的沖動。

  只不過,透雨沒去理會岸光東緒的反應和問話,只顧著輕捏岸光東緒的手臂,好半晌才開口道:「正因為你是左撇子,所以從來沒拿過順手的刀。」

  確認過岸光東緒手臂上的肌肉紋理之後,透雨因此明白了他是如何使刀,又為了不順手的武器白費掉多少力氣。

  「咦?」岸光東緒忍不住微愣。

  他是沒拿過什麼有名的刀,只是身邊的刀倒也跟著不少年,要說刀法,他不敢自誇頂尖,在江湖上倒也還有混出點名堂,但卻從沒考慮過刀也有順不順手的問題。

  不過,僅僅這麼一問,岸光東緒便讓透雨將注意力完全轉移,也忘了方才身上的炙熱,一心只想求得原因。

  他明白名刀配上名家是最完美的組合,但是就他個人而言……有影響嗎?

  「這把刀不適合你。」將手壓在岸光東緒腰間的刀柄上,透雨說出了結論。「甚至……它還會妨礙你。」

  「這……」沒想到透雨會說得如此直接了當,倒教岸光東緒不知如何回答了。

  往後退了幾步,透雨離開岸光東緒身邊,轉身從牆邊的架子上,取下另一把刀,遞到岸光東緒面前。

  「試試這把,雖然比你手邊的刀重,不過揮起來應該更順手些。」

  「這是……」一股略微沉重的感覺往雙手掌心壓上,岸光東緒握住刀柄,依言拔出長刀試揮了幾下。

  閃光在空中舞過,利落的感覺彷佛刀身的重量已隨風而去,岸光東緒揮動著長刀,不敢相信自己揮刀的速度竟能變得如此之快。

  以往,他只覺得是自己手拙,所以發揮不了刀的最大效用,但這一試,倒令他不得不信服透雨的話了!

  「刀不是輕就好的。」透雨雖然看不見東西,但是聽著岸光東緒揮刀時劈空碎風發出的細微聲響,他還是能想象岸光東緒使刀的畫面。

  「你的力氣大,拿了太輕的刀,反而難掌握住揮刀的方向。」這就是原先的刀對岸光東緒的妨礙。

  回到屋子中央,透雨的指尖再度撫過擺在桌上的斷刀青藏。「可惜……比起現在擁有這把刀的人,青藏更適合你。」雖然無法完全契合,但比起岸光東緒的友人,青藏若是在岸光東緒手中,就不會落到斷刀的結果了。

  「所以他死前才托我修復青藏啊……」瞧著青藏有些黯淡的光芒,岸光東緒喃喃自語著。

  「死前托你修復青藏?」透雨沒漏聽了岸光東緒的自言自語,不過這段話也讓他明白名刀青藏為何會成為斷刀一把。

  「他……跟我一樣都是城裡的武士,也是朋友,戰爭時他受了重傷,也弄斷了青藏,我去探望他時,他說自己武藝不精,傷了自己也傷了名刀,所以托我找人將刀修好,不要讓他落得一個毀去名刀的罵名。」岸光東緒彷佛在回憶什麼過往似地憂郁起來。

  「我會上山尋你,是為了修好青藏,好將刀帶回他墓前,以慰他在天之靈。」這是岸光東緒唯一能替已逝友人所做的事了。

  他已經失去了一個老朋友,所以他不希望看見名刀青藏就這麼毀壞、在歲月的流轉中淡去聲名,因此他才不辭辛勞,千裡迢迢地上山尋找透雨。

  透雨像是了解岸光東緒的憂傷一般,靜靜地聽著他訴說這一段往事,直到話語的尾音沒入爐灶裡燃燒柴火的聲響,沉靜的氣氛充斥於兩人之間,他才將手壓上了岸光東緒的手掌。

  「你放心,我一定會修好青藏的。」透雨柔笑著保證道。

  不只是為了挽救百年前名刀匠的心血,也為了青藏主人的願望,更為了岸光東緒體貼友人的心意。

  他、透雨,一定會重新賦予青藏生命!

第二章

  「你起得真早。」透雨替岸光東緒盛了碗剛熬好的粥,一邊轉頭對著傳出聲響的房間笑道。

  本以為客人會因為住在不習慣的地方,晚上睡不安穩,所以早上起不了床,不過看來岸光東緒沒這個問題。

  「不好意思,還讓你准備。」岸光東緒瞧著透雨熟練的動作,依然覺得很不可思議。

  他慣用眼睛度過每一天,對於眼盲的透雨能夠自行生火煮飯、打鐵鑄刀的事,著實感到詫異。

  想來,透雨應該眼盲很久了?否則怎會對環境如此熟悉?

  不過……他又是如何眼盲的?是受傷嗎?還是生病?而眼盲的他,又為何走上刀匠這條路?

  眾多的疑感在腦中流連不去,讓岸光東緒不自覺地想出了神。

  腳步聲在岸光東緒發愣的同時停住,也讓透雨發現客人傻在房門口,雖然不知道岸光東緒為什麼突然停住不動,不過要是再不用早點,粥就要涼了啊。

  「怎麼站著不動,過來吃點東西吧。」

  「啊,不好意思。」岸光東緒猛然一驚,這才想起此刻並非思索的好時機。

  他舉步上前,替透雨接過了盛著熱粥的碗,淡笑道:「我來幫忙吧,住在這裡已經很打擾你了,可不能再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

  「你太客氣了,平常就算只有我一個人,也一樣每天煮飯、打水,你沒打擾我什麼的。」

  透雨拿起自己的碗喝了點粥,又將筷子伸向裝小菜的碟子,即使眼睛看不見,這些事情他照樣做得順暢,對他來說,岸光東緒一點都不麻煩。

  「或許你覺得看不見東西,日子會過得不方便,那是因為你習慣用眼睛的緣故。」透雨笑著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是打從出生起就看不見東西,早慣了這樣的生活,所以你不用太介意這些瑣事,把我當成平常人相處就好。」

  正因為他從來沒有用過雙眼,所以對於眼盲的事,他適應的快也習慣的早,絲毫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需要人同情或幫忙的地方,反倒是上山找他的訪客們,好心一點的人總愛動手幫他,冷淡些的則老愛開口問他是否真的沒問題。

  可他確實不需要別人的幫助,否則怎能一個人獨自生活呢?

  「出生起?」岸光東緒捧著熱粥吞了些,又夾了些小菜入口,鹹淡適中的味道令他不得不贊歎透雨的手藝。

  「聽把我養大的打鐵師傅說,或許因為我眼盲,所以被父母遺棄。」這段聽來頗令人心酸的往事,或許是年代過於久遠,再加上透雨完全沒有與親生父母相處過的記憶,所以就像在說旁人的事情一般。

  透雨完全不在意自己被雙親丟在鐵匠家門口的事,反正讓鐵匠養大的他,過得還不錯。

  他有手有腳,可以活動自如,加上師傅的教導,讓他能夠自己照顧自己,不需要事事麻煩旁人,這樣的他著實幸福極了,再有什麼想抱怨的,那就真是不知足了吧。

  「什麼!」岸光東緒正要夾菜的手腕停頓在半空中,他萬萬沒料到,眼盲的透雨居然是因為這樣才會成為鑄刀名匠。

  一個被丟棄的孩子……從出生起便失去了光明,甚至少了父母的疼愛……

  「對……不起,我沒想到……」岸光東緒斂起輕松的表情,對於透雨感到有些抱歉,早知道他就不該引起這話題的,畢竟這樣的過去多少會給透雨帶來傷心難過的情緒才是。

  「這有什麼好道歉的。」透雨放下筷子,拍了拍岸光東緒的肩膀,笑道:「你很好心,不過卻讓世俗的規范綁住了自己。」這就是岸光東緒看不見事物真諦的原因。

  這世上並沒有失去父母疼愛的孩子,就一定會過得不幸的定律啊!

  「我過得很好,還從鐵匠那學得了一身技藝,日子也過得和一般人沒什麼不同,而你讓世俗的印象給束縛了,總覺得被父母丟棄,天生眼盲就一定是樁悲劇,所以才會對我感到抱歉吧!」

  可事實上,他不幸嗎?不,半點也沒有啊!

  只能說,岸光東緒是來訪的客人當中,一個難得的親切武士吧。

  過去上山的訪客裡,印象中有財大氣粗的地方城主,或是冷漠不喜言語的武士,更有自傲自負、各個流派的師傅,也有一心想拜他為師的少年,可像岸光東緒這樣,不太提起自己的事,卻對他處處關心的人倒是少之又少。

  「呃……」岸光東緒微愕,他瞧瞧透雨一臉的笑容,再想想透雨的身分,確實情況正如透雨所說,眼盲和被丟棄並沒給這個年輕的刀匠帶來任何悲傷的未來,反倒替透雨打開了人生的另一條道路。

  「我還真是個凡夫俗子啊!」輕笑聲吐自岸光東緒的口中,被透雨一點明,他覺得心情似乎在瞬間輕松不少。

  「是啊,你有可能因此漏掉了許多美好的事物也說不定。」透雨聽著岸光東緒的聲音,那柔和的嗓音聽來是少了點緊繃的感覺沒錯,可卻令他感受到一股無法言喻的壓抑。

  他不清楚岸光東緒是什麼樣的身分,為何從生活習慣到觀念印象似乎都中規中矩的?若要說岸光東緒是個高官或有頭有臉的人物,他的談吐和親切的模樣卻又不太像。

  透雨喝完了熱粥,偏著頭想了好一會兒,然後才再度開口。

  「若是你沒有特別要做的事,願不願意和我到林子裡走走?」

  「當然好,是想散步嗎?」岸光東緒看向透雨。

  他上山為的就是修復青藏,原以為自己在等候青藏修復期間,會先住在山腳下的旅店或是回家,卻沒料到透雨會邀他住下,因此意外待在月城山上的他自然是沒事好忙的。

  跟著透雨四處走走看看也好,說不定這樣對他自己心中的迷惘會有所幫助,那種對什麼事都目空一切、處之泰然的感覺,對他來說是件很令人心神向往的事。

  「那……既然時間剛好,我們就出門吧。」雖然外頭的天色依舊昏暗,太陽也還沒出來,但透雨卻完全不以為意,立刻動身。他站起身子朝岸光東緒伸手說:「走吧,我帶你看看月城山的日出。」

  「日出?」岸光東緒放下碗筷,瞧瞧外邊,確實天色尚未全亮,淡淡的灰霧色調覆滿空中,再過不久太陽應該就要出來了。

  日出啊……平時明明有很多次機會觀賞日出,自己卻從來沒去留心過。

  岸光東緒跟著起身,走到透雨身邊,輕笑道:「想想,我也許是個不知珍惜的人,明明有雙清亮的眼,卻從沒去注意四周景致,現在還要依賴你的指點。」

  這是自嘲,卻也帶些懊惱。

  事實正如透雨所說,他讓雙眼取代了自己的心,盡管看得見事物,卻看不清自己的本質,只能觀看到事物的表像,以至於懵懵懂懂地過了好些年。

  「我不知道我的資質好不好,但是……」望著茂密的林子,岸光東緒總覺得每回他與透雨聊過後,自己的心似乎就會輕松許多。「我希望可以體會那種感覺。」

  看透事物的本質、不以既定規范看待一切,甚至尋到自己真正的心意以及方向。

  這一切……或許他真的能夠在透雨身上尋到吧。

  尚未泛白的天邊透著陰涼的色調,灰灰蒙蒙的天空有著淡淡的藍影,更顯清冷。

  透雨帶著岸光東緒站在月城山的頂峰,笑說對邊的山頭很快就會被陽光照得燦爛。

  岸光東緒瞧著他無憂的笑容,一邊望向對面山頂,一邊有些擔憂地多瞧了幾眼透雨。

  由於透雨並未因為要上山而多加外衣,還是一襲慣穿的衣物,襯著他瘦長的身子,看來更加單薄,總令岸光東緒覺得他好似會染上風寒,尤其這山上的風雖不大,卻比山腳下冷上幾分。

  就在他正想開口探問的同時,山邊閃耀著一道金芒,勾去了岸光東緒全部的注意力。

  遠處的山頭泛光微亮,光線匯集成一道金河,又宛若一匹金線織成的綢緞,慢慢地覆上了山腳下的村落,爾後彷佛河水流經一般,竄入了山谷之中,再從谷底攀上月城山,到達兩人所站的位置。

  看著陽光一路蔓延開來,終至大地燦亮,岸光東緒不自覺地發出了贊歎聲。

  「好漂亮……」

  「不只是看起來漂亮。」聽了岸光東緒對日出的評語,透雨只是淺笑。「把眼睛閉起來,用心去感受日出的美好。」

  他明白岸光東緒有著一顆柔軟的心,對人態度親切,這樣的他只需要一點契機,就可以引發潛藏內心的真性情。

  而去除妨礙岸光東緒看待事物的視線,算是最簡單的一個方法。

  岸光東緒聽話地閉起了雙眼,這回因為他失去了視線與光明,所以一切的感覺便自然而然地集中、專注。

  略帶冰冷的清晨空氣一度令皮膚變得冰涼,卻因太陽的溫暖和煦,宛如重獲新生,僵麻的四肢開始泛起微溫,甚至讓他感覺得到血液的流動。

  而四周原本萬籟俱寂的靜謐,卻在陽光灑落之後,突然冒出許多高低不同的聲調,鳥叫、蟲鳴……周遭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

  不知是否他多心了?單是小河的水流聲,也比方才太陽未升空時來得清亮。此時此刻圍繞在他身邊的,是種萬物充滿生氣的感覺。

  或許是因為從來沒體會過這樣的感覺,所以岸光東緒很容易被這種朝氣蓬勃的活力吸引。他閉著眼睛享受萬物初生的感動,感受著它們的誕生與成長,而後四周的氣氛又漸漸平穩下來,維持著大自然的平衡。

  鳥兒不再急著啼叫,而是和著河水、伴著蟲鳴歌唱,花兒也緩緩綻放自己的美麗,把清雅的淡香灑入風中,隨著微風吹拂四處散播。

  岸光東緒沉溺在和諧的自然當中,完全忘了自我的存在,就像他也融入了這片天地間,而他,不再只是個稱為岸光東緒的人,完全成了大自然的一份子。

  「你體會到日出真正的美了嗎?」

  透雨的聲調竄入岸光東緒的耳中,喚醒了沉浸許久的他。

  一張開眼,岸光東緒才發現,當他們到山頂等待日出時,天色根本還沒亮,但現在時刻卻已經逼近正午了!

  他們居然在這裡站了這麼久?而他卻完全沒感覺時間的流逝。

  「抱歉,我……好像出神了。」

  岸光東緒瞇起眼,眷戀不捨地看著眼前景物,雖是與方才無異的景像,只是光芒變得更加耀眼,重新審視後,他覺得四周的景致似乎與先前所見有那麼些不同。

  原本,他只是見林不見樹,而今僅是一眼望去,卻能發現其中有著許多不同種類的樹木,有些甚至停駐著鳥兒;樹木的頂端或高或低,形成一道柔美的曲線,為蔚藍的天空劃開綠色的分野。

  這前後的差別,竟然僅是日出帶給他的感動。

  透雨想必時常沉浸在這樣的感覺當中吧,所以看起來才會如此怡然自得。

  「不要緊,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吧。」

  對於陪著岸光東緒呆站在山邊一事,透雨沒有任何不耐煩,因為他帶岸光東緒上山,為的就是讓他也能體驗這種發自心底的愉悅。

  「我知道這種感動,偶爾我會在這裡站上一整天,從日出到日落,因為黃昏時的感覺,也別有一番滋味。」他笑著面向前方,原本看似無神的雙瞳,此時竟像在遠眺,卻不似眼盲之人了。

  岸光東緒瞧著透雨應該看來無神的眼眸,如今卻散發著異樣神采,突然有種透雨或許根本沒瞎的錯覺。

  說不定透雨並不是眼盲,而是看透了世間萬物,用心眼來感覺周遭的一切,因此才能跨越任何障礙,甚至看見人們雙眼無法見到的自然美景。

  看著純然放松的透雨,岸光東緒發現自己竟看得出神。

  不僅是因為透雨生得漂亮,而是透雨身上散發出來的感覺,純真無瑕到令他無法移開視線。

  也許閉起眼睛,確實能感受到許多事物的本質,不過岸光東緒此刻卻慶幸自己並非眼盲,才能見到如此美麗、惑人的透雨。

  在他看來,眼前的透雨不只是漂亮而已,甚至超越了他早上見到的日出美景。

  「很美……」岸光東緒忍不住脫口而出。

  「是啊,真的很美。」透雨並不曉得岸光東緒是在稱贊自己,只當他也體會到自然的美好之處,和自己成了同好,所以開心的給了岸光東緒一個宛如春花初綻般的美麗笑容。

  畢竟能夠找到與自己有相同興趣的同伴十分不易,遇上岸光東緒也算是他難得的好運氣吧。

  霎時,岸光東緒發現自己居然陶醉在透雨的笑意當中。

  不管是如畫江山或是美艷佳人,抑或是耀目珍寶……都沒有他眼前透雨的那一笑來得令他震撼。

  彷佛要將他的整顆心都吸引過去,吞沒他的思緒,讓他的腦海裡只記得透雨的笑靨。

  「能夠體會這種美好,足見你也是心靈開闊的人。」透雨沒察覺岸光東緒所受到的震撼,只是雲淡風輕的繼續與他談笑,「我想有了這樣的心境,日後你會過得更加坦然自在,而且無拘無束吧。」

  岸光東緒忍不住在心裡自嘲起來。剛才他幾乎就要被透雨散發出來的魅力所引誘了,像這樣的他真的是心靈開闊的人嗎?

  不過這樣的感覺還是別對透雨說比較好吧,不然可就枉費透雨帶他賞景的一番心意了。

  「東緒?」由於岸光東緒只顧著思索,半天沒出聲回應,透雨只得開口探問,並伸手確定一下岸光東緒的狀況。

  「啊?」岸光東緒愣了下,才心虛地干笑了幾聲。「對不起,我……我想我是真的看傻了吧。」

  是啊!他是傻了眼,不過為的居然不是動人景物,而是個男人。

  很復雜的感覺,可卻又讓他掛懷不已,甚至希望能夠將透雨的身影牢牢刻畫在眼底。

  「那我們就慢慢享受這天然美景好了。」透雨沒再多問,只是笑著點點頭,然後拉了岸光東緒到附近的草地上坐下。

  「既然會看到入迷,就表示喜歡,如果你不排斥呆坐在這裡一天,慢慢感受天地間的變化,我可以明天再動手修復青藏,如何?」

  東緒的心願,但或許是在山裡優閒度日久了,他已經習慣事事可以慢慢來,而最重要的是享受當下。

  然而顧及對方的心情與想法,還是得問問人家願不願意跟自己好好吹上一天風,一起聽聽蟲鳴鳥叫。

  「嗯……好啊。」岸光東緒毫無異議地接受了透雨的邀約。

  雖然他最初是想早些將青藏送回已逝友人的墓前,但現在請容許他小小的私心吧。

  他想跟透雨在這渾然天成的美景裡慢慢度過一天,這算不算得上是種奢侈?

  不管是不是,只要能和他待在一起久一些,岸光東緒都是樂意的,因為跟透雨在一起的時候,彷佛融入自然美景之間那樣美好、輕松,甚至還有著甜蜜與溫暖的感覺……

  從氣候變化到四季的不同風情,以及隨處可感受到的風聲蟲鳴,透雨將自己所知的月城山,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岸光東緒。

  岸光東緒靜靜地聽著透雨的訴說,看來專心,可事實上他專注的地方不是雙耳,而是雙眸--他直盯著透雨的臉蛋,以及笑起來的各種角度,不管是柔笑、淺笑,或是時而夾雜煩惱的各種模樣,岸光東緒都想知道。

  不管透雨和他說了些什麼,他都以簡單的應聲來回答,事實上他完全沒把透雨的話聽進去,因為他的心神根本就不在這些內容上,而是停留在透雨渾身所散發的魅力。

  宛如風鈴一般的清亮嗓音隨著陣陣微風不停地滲入岸光東緒的腦海裡,直到透雨突然拉著他躺下。

  「咦?」岸光東緒被這一拉,立刻回過神來,這才注意到透雨究竟對他說了些什麼。

  「既然你也同意,那我們就在這裡睡一下好了。」透雨躺在草地上,枕著自己的手臂笑道。

  同意?岸光東緒忍不住錯愕,他什麼時候同意要在這裡睡了?有些心虛地搔搔臉頰,他心想八成是自己剛才什麼都沒想,就隨便應了話吧。

  看見透雨真的閉上了眼,不動、不笑,又沒了說話聲,真的睡起午覺來,岸光東緒突然覺得有些可惜。

  唉!他本想多聽聽透雨的聲音的,怎麼反而弄巧成拙了。

  不過……透雨的睡臉看起來和平時空靈又超然的模樣,可說是截然不同,閉眼時的臉蛋雖然少了點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卻多了點稚氣而可愛的味道。

  嗯……或許這樣也不錯,畢竟與透雨同住時,他是不可能在半夜跑去透雨房裡看人家睡臉的,現在這情況反倒是讓他偷得美景啊。

  盡管透雨因為疲累而沉入夢鄉,但岸光東緒卻反而精神抖擻地享受著透雨的可愛睡臉,直到太陽慢慢偏西。

  進入黃昏後,晚風漸涼,不再像正午那樣艷陽高照,四周的溫度也跟著降低,讓睡著的透雨下意識地縮起身子,想要尋求一些溫暖。

  「這樣會冷吧……」岸光東緒瞧見透雨蜷縮著身子,再抬頭看看四周,只見夕陽的余光已漸漸沒入山頭,暖意不再,倒有陣陣涼意竄入袖口。

  脫下身上的外袍,岸光東緒挨近了透雨,將袍子往他身上輕輕蓋住,想多少替透雨增加一點暖意。

  只是外袍似乎不夠暖,在睡得迷迷糊糊的狀況下,透雨本能性地開始索求溫暖,所以他往岸光東緒散發熱度的身軀靠去,貼在他身邊汲取人類身上特有的溫度。

  柔嫩的臉蛋貼上了岸光東緒胸前,細微的呼吸規律地起伏著,由於靠得太近,所以岸光東緒幾乎連透雨吐出的氣息都能夠感覺得到。

  「透……」岸光東緒反射性地想叫醒透雨,可是他的雙眼卻直盯著透雨的臉龐,定住不動。

  他捨不得叫醒透雨,見他睡得如此甜、這麼沉……

  原本想推醒透雨的手臂停在半空中,岸光東緒思索了許久,終於輕輕地放下,替兩人將外袍拉高了些,並順勢覆住透雨纖瘦的肩膀。

  一抹笑容泛開在岸光東緒的唇邊,雖然他並不知道原因,但這樣的貼近、如此略帶親暱的感覺,卻讓他打從心底裡得到滿足。

  枕著手臂,岸光東緒湊近透雨的臉龐,笑得煞是幸福,好似他得到了全世界的珍寶。

  如果能夠,就讓他望著這張動人臉龐的時間,再多一點吧……

第三章

  腦袋昏沉、身子發冷,全身不但又酸又痛還使不出半點力氣,這肯定是染上風寒才有的狀況。

  不過……生病躺下的人不是看來纖細瘦弱的透雨,而是高大挺拔的岸光東緒。

  連連發出不甘心的呻吟聲,岸光東緒只覺得頭昏到想吐,可令他感到更無力的,是透雨沒病、他倒有事。

  原本還怕透雨在山上會受不了冷風,擔心透雨染上風寒的他,索性將外袍分給透雨蓋上,哪知一個下午過後,倒下的居然是自己……

  這彷佛在嘲笑他外強中干啊!

  「喝點熱粥吧。」就在岸光東緒覺得不甘心時,透雨替他端了食物進房。

  「謝謝你……」岸光東緒連忙起身,想替透雨端粥,只是這一翻身,原就昏沉的腦袋又更暈了,讓他不得不倒回床上去。

  「躺著吧,如果勉強起來,反而會用掉更多力氣。」聽見岸光東緒倒回床鋪時發出的呻吟,透雨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時候就是要多吃、多喝、多休息。」他笑著將餐點端到床邊,為了讓岸光東緒養病,菜色比平時豐富了些,不只粥裡加了魚干和他特地出門挖的山菜,還附上山裡摘的野果子。

  「我真是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岸光東緒瞧著營養豐富的食物,心裡升起了歉疚之意。

  雖說透雨已經習慣自己一個人生活,但是要他多准備東西照顧自己,這就讓岸光東緒感到不好意思,而且……還有一點捨不得。

  畢竟透雨看起來一副瘦弱的模樣,想到因為自己生病,害得透雨要費盡心思照料自己,就讓岸光東緒感到更加自責。

  「真要說添麻煩,是我給你添麻煩吧?如果不是我拉著你上山頂,還在外頭睡著,你也不會染上風寒啊。」倘若論起責任歸屬,透雨覺得自己也脫不了關系。

  「那怎麼會是麻煩?要不是因為有你拉著我上山,我也不會發現那般美景。」說著,岸光東緒又想起了透雨的睡臉,以及柔美的笑容。

  那纖細的彷佛要與清晨的朝陽一同散發光芒的笑靨……

  驀地,岸光東緒突然覺得自己面頰上的溫度似乎升高了,光是想起透雨的美、透雨的可愛之處,他就忍不住心跳加速起來。

  「是麻煩、不是麻煩都好,總之你不怪我害你生病,我也不介意照顧你。」眼前的狀況就是如此,不過兩人不斷將過錯往自己身上攬,一個勁兒的向對方道歉,這樣的畫面在透雨看來,似乎有些好笑。

  「既然我們都沒有責怪對方的意思,也不嫌對方麻煩,那你就安心住下,好好養病,讓我照顧你吧。」拿起湯匙舀了熱粥,透雨先替岸光東緒吹涼了,然後才將粥送往岸光東緒嘴邊。

  「這……我自己來吧,怎麼好意思麻煩你喂我?」這帶著幾許親暱之意的舉動,令岸光東緒感到一陣心跳加速,他連忙伸手想接過熱粥,免得自己光看著近在咫尺的透雨,就發呆到連飯都忘了要吃。

  「你發燒了?」

  老實說,透雨並不在意岸光東緒要自己吃還是由他喂,所以任由岸光東緒把碗和湯匙取走,只是這樣的動作,免不了令兩人的肌膚相觸,而這一碰,便讓他察覺了岸光東緒身上的高溫。

  為了確認,他想也沒想就將手掌輕貼上岸光東緒的額頭。

  「還挺燙的……」瞬間,擔心的情緒鎖住了他的眉頭,讓他的表情沉了下來。

  「我沒事的。」看見笑容霎時退去,岸光東緒連忙放下碗,握住了透雨的手想安撫他的心情。「我只是剛才蒙在被裡太久,所以才一身躁熱,你別擔心。」

  「就算是蒙在被裡,也不應該會這麼燙啊。」透雨沒因為這樣的安慰就松口氣,反而直接捧起岸光東緒的臉,傾身讓兩人的額頭相觸。

  「透,透雨……」岸光東緒瞧著那張臉蛋瞬間與自己貼近,甚至近得足以令鼻尖相碰,就連彼此的吐息都可以感受的到,霎時臉上的高溫竟變得更加炙熱起來。

  「你果然發燒了,額頭真的很燙。」感受到岸光東緒身上傳來的熱度,透雨不禁緊張起來,卻完全沒想到這看似風寒發燒的症狀,根本是自己引起的。

  「你好好躺著,我馬上去摘退燒的藥草回來。」因為怕岸光東緒的病情惡化,所以他連忙壓著岸光東緒躺下,還拉了被子往病人身上蓋。

  「等等,你別忙,我真的沒事。」岸光東緒怕透雨真的跑去找藥草,結果是白忙一場,所以趕忙伸手拉住他。

  「我……我自小染上風寒時就是這樣,你真的不用操心。」為了防止透雨再多花無謂的心思,岸光東緒只得扯了個謊。

  怎麼說他這場熱度都是因為他見了透雨的麗容才引起的,根本就不是風寒,怎麼能讓透雨這樣辛苦奔波?

  「自小就是這樣?」岸光東緒的好意沒達到預期的效果,反倒讓透雨更加焦急。「這麼說你的底子並不好了?真是的,我以為武士應該都是身強體健的,才沒想到也有這樣的情況……」外強中干這詞,指的大概就是岸光東緒這樣的人吧,雖然看起來健壯魁梧,但其實身子虛弱又禁不起風吹。

  「不成,除了退燒,我得再找找其他藥草替你養身子。」透雨自言自語似的念了兩句,一邊在腦子裡思索著,月城山上有什麼藥草能改善岸光東緒的體質。

  「咦?」岸光東緒錯愕地瞪著透雨沉思的面容,他沒料到自己扯出的借口會換來透雨更多的擔憂,一時之間真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他總不能說自己是因為見著了透雨的笑容和睡臉,所以才會身子發燙,這怎麼聽都奇怪啊!

  「你別擔心,我知道這種藥草對身子很好的,我這就出門找找,你把熱粥喝完就好好休息,別起床亂動浪費了體力,知道嗎?」像是在哄孩子一般,透雨輕聲安慰著岸光東緒,甚至起身拿了竹藍和鐮刀,打算立刻出門為病人挖藥草去。

  「這……」岸光東緒這回真是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看見透雨要出門,他一顆心像是懸在透雨身上跟了去,令他霎時落寞許多。

  少了透雨陪伴,這四邊屋宇竟讓他覺得空洞。

  「透雨,你等等,我這熱度其實並不是因為風寒,而是因為……」為了不想一個人在屋裡獨處,也不願透雨出門找藥、徒做白工,岸光東緒顧不得又暈又脹的腦袋,掀開被子就從床上爬了起來,還伸手拉住透雨,免得他真往深山林野裡去,只不過引得他全身發燙的原因,卻怎麼也不好意思老實招供。

  「因為?」透雨等了老半天,岸光東緒只是拉著他的手腕,支唔半天說不出理由來,他雖然覺得這樣的情景有些奇怪,但既然岸光東緒生病發燒屬實,那起床拉住他的動作,勢必耗去病人不少體力。

  「東緒,你身子不好,先回去躺著吧。」拍拍岸光東緒的手,透雨想把病人送回床上再說。

  「我……對不起,我實在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岸光東緒見透雨沒再往外走去,心情總算平靜下來,也漸漸能將自己先前的思緒整理出來。

  總之,打從他們自山頂回來後,他就很難面對著透雨而不全身泛熱,可卻又希望能有透雨在身旁微笑相伴!

  「你怎麼又道歉了。」聽著岸光東緒的歉意,透雨苦笑了下。

  雖然他猜不透岸光東緒的心思,但直覺知道岸光東緒有事瞞著他,現在正卡在說與不說的煩惱上。

  「先回床上躺著吧,我可以陪你把東西吃完,等你睡了再出門。」簡單的說,透雨打算給岸光東緒一些時間,讓他平靜自己的思緒之後,再決定要不要把藏在心裡的話說出來。

  「出門?」岸光東緒回到床邊無心地舀著熱粥,一口口地喝下去,還整理著自己的想法,可一聽見透雨的話,卻又讓他忍不住疑惑起來。「有事要忙嗎?」

  「不就是……」原本透雨想說,不就是替岸光東緒找藥草嗎!可回頭一想,岸光東緒或許是覺得太麻煩他了,才會拉住他,不讓自己出門,免得他如此費心。

  「不就是打鐵嗎。」為此,透雨決定改口,反正等岸光東緒睡了,他出門究竟是打鐵還是找藥草,岸光東緒都不會知道的。

  「你要去尋修復青藏的材料嗎?」透雨的話讓岸光東緒憶起兩人初會的模樣,當時透雨趴在地上尋著石塊的身影,曾經令他小小微驚,也讓他興起幫助透雨的念頭,只是……

  他沒想到,這樣的感覺到了後來,竟會變成如此無法抑制的熱潮。

  「那麼……還是等等吧,我想我睡一覺醒來就會好的,到時我再跟你一起去找。」無論如何,岸光東緒就是希望透雨能伴在身邊,就算只是感受到呼吸與氣息也好。

  「嗯,好啊……」透雨知道,依岸光東緒的個性看來,在某些狀況下他會變的非常地固執,所以干脆隨口答應,目的是讓他能乖乖躺下休息,其他的,就等岸光東緒睡了再說。

  「那我就放心了。」岸光東緒露出安心的笑容,他放下空碗,依言躺下休息,只是看著兩人之間的距離,卻又忍不住感到些許寂寞。

  「對不起,雖然很麻煩你,但是……透雨,你能不能靠近一點?」

  或許生病會讓人覺得脆弱吧!所以能夠感覺到透雨在身邊,是岸光東緒目前最大的安慰。

  「可以啊。」面對這個要求透雨微笑著點了頭。

  為了讓岸光東緒能安心休息,他還主動握住了病人的手,讓岸光東緒即使閉上眼睛,也能確定他就在床邊。

  「謝謝你。」

  雖然透雨看不見,但岸光東緒還是給了透雨一抹滿足的笑容,自掌心透出的體溫令他感到疼痛的軀體和腦袋一下子輕松許多,讓他放心地合上眼,沉沉睡去。

  其實岸光東緒的身體根本就不虛弱。

  之所以會受風寒,只是因為一下子沒能適應山上的氣候變化,才會突然倒下,不過由於底子好,因此一覺醒來後,他的風寒已愈,身子也輕松靈活許多,不再感到頭暈腦脹了。

  但是……透雨卻不見了。

  不管是屋內屋外,岸光東緒都見不著透雨的身影,他這才明白透雨剛才只是為了讓他安心才哄他,可事實上卻趁著他睡著時出門了。

  雖然很想去找人,但是岸光東緒卻又不清楚透雨是上哪去。

  是真的去尋找鍛鐵的材料,或是為他摘藥草?

  一想到透雨在林野裡摸索著尋找方向的樣子,盡管這月城山的環境是透雨比他還熟,但仍然教岸光東緒感到不安心。

  找或不找?這問題著實教岸光東緒苦思許久,因為若他出了門,透雨卻回來了,在見不到他之後又出去尋找,那豈不是鬧劇一聲?而且反倒讓透雨更回勞累。

  想了又想,結果岸光東緒還是只能呆站在門口等透雨。

  身邊少了透雨,他感覺時間的流轉似乎慢了許多,好不容易挨到日落西山,連月亮都探出頭來,這才瞧見遠處黑壓壓的林子裡有個人影出現。

  是提著竹藍的透雨。

  一見那纖瘦的身影,岸光東緒立刻奔上前去。

  「透雨,你總算回來了,我擔心死了,不是要你等我醒來一起去嗎?」

  整個下午堆疊在心的擔憂與臆測,岸光東緒拋開了所有的顧忌,一心只想把透雨瞧個仔細,看他傷著了沒有。

  面對這樣的關心,透雨沒有先回答岸光東緒的問題,卻吐出心裡的擔憂,「你怎麼起來了?快回屋裡躺著啊,這麼大的人了,生病還不會照顧自己。」

  伸手握住了岸光東緒的手臂,透雨想把這個傻愣愣的病人拉進屋裡,不過也因為這樣的動作,讓他發現岸光東緒起床後竟忘了要多加幾件衣服。

  「你身子虛弱,先把這個披上。」怕夜風引得病情加重,他放下裝滿藥草的竹藍,解了腰帶就想把外袍脫下,讓給岸光東緒。

  「你在說什麼啊,我身體已經好了,倒是你,手腳都冷冰冰的。」岸光東緒借著微弱的月光瞧清了透雨的模樣,那一身單薄的感覺依舊,令他感到歉疚極了。

  若不是因為要照顧他,透雨也用不著這麼累。

  「快點進來休息,我替你弄點熱湯。」

  為了透雨,岸光東緒一反之前被動地讓透雨照顧的姿態,將透雨連人帶藍地拉進屋裡,省得夜風一直打在透雨身上,讓他感到心疼。

  「東緒……」反主為客的立場讓透雨愣了一會兒,聽著岸光東緒在屋裡燒柴煮湯的聲音好半晌,好不容易反應過來。

  「等等,東緒,還是讓我來吧。」就算岸光東緒聲稱自己已經沒事了,但風寒初愈,還是不能過度勞累的啊。

  「不行,你忙了大半天了,現在乖乖坐著。」岸光東緒一心只顧著要幫忙透雨,連主子與客人的身份都丟開不管,他拉了透雨到桌邊坐下,又轉入房間內替他取來袍子覆上,叮囑道:「就算你對月城山再熟,但是夜風還是容易吹得你生病,若是無法確定自己何時才能到家,至少要多穿件衣服啊。」

  「這……」讓人殷勤招呼的狀況,對透雨來說是件新鮮事,畢竟過去上山的訪客,從來沒有像岸光東緒這樣熱心的,甚至還會擔心他是否會吹了夜風因而受寒……這從沒享受過的待遇,讓他一下子傻在原地,不知道該做何反應才好。

  因為不管怎麼說,他都是主人啊!主人讓客人照顧,怎麼想都是個可笑的畫面,但難得受人重視的感覺,老實說……其實挺好的,這樣的溫暖與貼心讓他忍不住想再多享受一會兒。他拉緊了岸光東緒披在身上的袍子,聞著飄散在屋裡的食物味道,嘴角忍不住勾起了圓弧。

  「謝謝你,東緒。」為了這難得的溫暖經驗,透雨頂著帶笑的表情,配上輕柔聲調,感激地開口道謝。

  「客氣什麼?我讓你照顧了一天了,換我替你做點事也是應該的。」岸光東緒努力地煮著熱湯,雖然他鮮少下廚,不過這點小事他還是做得來。

  更何況,他可是為了透雨啊!一想到這點,岸光東緒便沒來由地感到心情變好。

  「這倒也是,那我們就免了客套,不用再互相客氣,改為互相幫忙吧。」想想一直道謝來,道謝去的是怪了點,所以感謝的心情,不如用行動來表示還更實際一些。

  「就麻煩你替我煮湯,我替你熬藥好了。」打定主意的透雨,提著藥草藍走到牆邊,打算從櫃子裡找出陶壺,替岸光東緒熬藥補身子。

  「熬藥?你真的去找藥了?不是跟你說過,我不是真的病了……」岸光東緒替湯調好味道,走到了透雨身旁,拉著他回到桌邊,然後才心疼地仔細看看他的雙手是否被割傷。「都怪我沒說清楚。」一聲輕歎混合著自責,吐自岸光東緒的口中。

  「沒說清楚?」透雨疑惑的皺了下眉。

  「嗯,讓你多操心,真的很對不起,不過我的身體實在是沒半點問題,之所以會引起高溫,純粹是因為……因為我……」岸光東緒蹙起眉心,實在不知如何開口。

  「我……說了也許你會覺得我奇怪,但我是因為見到你才會覺得全身發熱。」岸光東緒覺得這著實是個很詭異的理由,因為像這種情形,應該只存在於私人的情緒波動之中,怎麼他見了透雨也會有這種反應?

  他一不恨透雨,二又不怨透雨,照理說在不生氣又很欣賞透雨的情況下,是不可能有這種反應出現的吧!

  「見到我……才全身發熱?」這回答讓透雨愣住了,因為就他所知,沒有哪一種病,是在見著特定的人時,才會引起發熱症狀的啊,除非,是根本算不上病的……相思之症!

  聽著岸光東緒的坦白,回想日裡岸光東緒拉著他,不讓他出門,希望他陪伴的反應,再對上相處時,岸光東緒那種吞吞吐吐、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

  「東緒,你該不會……」該不會是對他有意思吧?

  不過……這沒道理啊,他們認識不久,雖然談得來,但連好朋友都還算不上,岸光東緒對他的看法,怎麼可能演變成喜歡這樣的感覺。

  可愛戀的情愫確實也與兩人相處的時間長短無關,所謂的一見鍾情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所以照岸光東緒的說法,他八成是……喜歡上自己了!

  「我該不會什麼?」岸光東緒見透雨發起愣,忍不住問道:「你知道這症狀?難道我真的病了?」在他的印象裡,可不記得有這種症狀的病啊!難道是稀有的病?

  「不,你沒病。」透雨搖了搖頭,卻沒將自己的猜測說出口。

  畢竟這種事不是說開了就好,因為不管岸光東緒是不是真的喜歡上他,他自己對這個闖入生活之中的武士,究竟抱著什麼樣的看法也是個問題,甚至……兩人之間還有「同是男人」這樣的狀況存在。

  「是嗎?那就好。」岸光東緒松了口氣,「我實在很怕自己是得了什麼不知名的病,而且還會傳染給你,那就不好了。」

  說在底,他在意的還是透雨。

  不過岸光東緒的關心沒引來透雨的窩心回應,倒是令透雨忍不住迸出一聲輕笑。

  「呃?」聽見透雨的笑聲,岸光東緒狐疑地瞧向他,納悶道:「怎麼了?」

  他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麼有趣的笑話,為什麼透雨突然笑出聲來?

  「沒什麼。」透雨忍著笑意回答,卻不好意思說明,原來岸光東緒不只是熱心,而且還有著善良又純情的個性,這樣的性格倘若直說……那就是傻了。

  岸光東緒這樣的大男人,居然遲鈍到連自己的感情都沒能分辨出來,只是單純地往生病的方向想,還擔心會不會傳染給他,這情況要他不笑也難。

  不過這種天性純真的人,他還真沒碰過幾個,所以不自覺地,他對岸光東緒的好感又多了幾分,倘若撇開世人認定的性別問題,要他和岸光東緒不只是朋友,他到不太排斥。

  「沒什麼?」岸光東緒雖感到疑惑,不過既然透雨沒說什麼,那他再過問好像就不太妥當了。

  所以他轉身到廚房將剛煮好的熟湯舀起,盛了滿滿一碗放到透雨面前。

  「來,先喝碗湯暖暖身子。」岸光東緒站到透雨身邊,舀起一匙遞到透雨的唇邊,收於擔心透雨不喝,他苦笑道:「不過我煮的也許沒你煮的好喝,你就將就一下吧,來,先喝一口看看,真的不好喝我再重新調味過。」

  畢竟他不希望透雨因為勉強喝掉他煮的湯而感到不舒服。

  「我想一定很好喝的。」透雨笑著喝下岸光東緒親自煮的熱湯,裡頭裝著岸光東緒的體貼,怎麼可能不好喝呢。

  瞧見透雨柔嫩又帶點淡淡粉嫩色調的唇瓣觸上湯匙,岸光東緒覺得白日裡那股熱度又悄悄地竄了上來。

  「好,好喝就好,那我慢慢喂,你喜歡的話……就多喝點。」不敢說自己貪看透雨喝湯的惑人舉動,岸光東緒只能以其他的事來掩飾心虛。

  不過對透雨大方接受自己所煮的湯,岸光東緒著實感到欣慰無比。

  只是,聽著岸光東緒那帶些結巴,又夾雜了一點緊張的音調,透雨實在很難不知道岸光東緒在想什麼,因此忍不住又笑出聲來。

  說什麼要慢慢喂,他好手好腳的,又沒生病,根本就可以自己喝湯啊!

  想來岸光東緒應該是為了享受兩人相處這樣的感覺,又希望能好好照顧他,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好啊,那就麻煩你喂我吧。」透雨沒有排斥,輕松地接受了岸光東緒的關懷。

  雖然不見得一定要和眼前的武士發展成情人關系,但他也不討厭岸光東緒,再加上讓他照顧的感覺挺舒服的,一切就順其自然吧。

  再怎麼說身邊有個會體貼自己的人,可是難得的際遇。更何況,如果岸光東緒到了最後依然沒發現自己的心意,等修復了青藏之後便下山離去,那他的生活也不過是回歸於平日罷了。

  但倘若這個傻大個兒弄明白了自己得的是相思之症,甚至有可能打從心裡想與他成又成對,那自己答不答應、接不接受這些問題……

  唉,到時候再說吧。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4-12-6 23:1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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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因為透雨沒拒絕岸光東緒的關懷,不管他想怎麼表達善意,透雨總是全盤接受,並以溫暖的笑容作回報。或許岸光東緒自己沒自覺,但他對透雨是越來越保護了,到最後就像他是這棟屋子的主人一般,打掃、整理不說,連劈柴、煮飯這類的工作也一手包辦。

  這天岸光東緒備妥早餐,想喚透雨起床吃飯,但他叫了好半晌,房裡依然靜悄悄的。

  「透雨?」岸光東緒擔心透雨是不是有什麼問題,所以只好推門而入,但是房內卻空無一人。

  大清早的透雨會上哪去?天都還沒亮啊。雖然對透雨來說,天亮不亮都沒有關系,但是……

  正當岸光東緒在胡思亂想的時候,門外傳來聲音,讓他連忙奔回門口,果然瞧見了透雨的身影。

  「透雨,你一大早上哪去了?」岸光東緒走近透雨,關心地問道。

  「去看看煉爐裡的狀況,准備修復青藏啊。」透雨的語氣雖然輕松,但神情明顯地看出疲憊。

  「修……你去清理煉爐了?」岸光東緒霎時覺得自己好像在一瞬間跌入現實裡。

  是了,他可是上山來尋找刀匠,好修得青藏的,可這陣子他與透雨生活的太過愜意,差點都要把這件事給忘光了。

  「很累了吧?」扶了透雨到桌邊,岸光東緒先替他倒杯熱茶暖身,才輕聲道:「要去,可以叫我起來啊,雖然修得青藏的工作我幫不上忙,但至少可能替你把那邊清理一下。」

  「清理?」透雨笑著搖頭,然後捧起熱茶喝了幾口。

  「因為前幾天一直下雨,所以我只是去看看煉爐的狀況,這不是什麼麻煩事,因此就沒叫你了。」對於工作上的事,透雨簡單帶過,卻隱瞞了他之所以會這麼累,原因在於他來來回回,從柴房搬了好幾趟的木炭到煉爐所去,也就是他與岸光東緒初會的地方。

  那裡說遠不遠,但與住屋有段距離,而抱著沉重的木炭走山路,自然會耗去他不少體力。

  只是他雖然藏著這事沒提,但卻看不到自己身上沾了木炭的黑粉,弄得一身髒兮兮的,才會被岸光東緒誤以為他去清理煉爐。

  「只是看看?但是你身上卻髒成這樣……」岸光東緒打量著透雨,那身灰黑色調看起來著實與他的說詞不太符合,如果只是去確定煉爐的情況,應該不會把自己弄得一身髒吧?何況透雨看起來還頗為疲憊。

  「我身上?」讓岸光東緒這麼一提醒,透雨才想起來,木炭上的黑粉是會到處亂沾的,因為他眼睛看不見,所以髒不髒這類的問題,他從來沒放在心上,才會忘記就算自己不說,這些髒污還是會洩露他究竟出門做了些什麼事。

  不過既然被岸光東緒發現了衣服上的炭粉,也只好誠實招供了。

  「這……我是去看煉爐,順道搬了些木炭過去,才會弄髒衣服的。」

  「搬了些?瞧你這身黑粉,是搬了很多次吧?」岸光東緒板起面孔,盡管知道這就是透雨的體貼,但他仍免不了介意。「為什麼老是一個人這麼辛苦?我就在你身邊,喚我一聲便成了啊。」

  瞧透雨這身髒,想必來回不少次,怪不得一臉疲憊樣。

  不由分說地牽起透雨,岸光東緒有些心疼地瞧著一雙灰黑的手掌,也不知道上面是否有刮傷或破皮,讓他忍不住拉起衣袖替透雨擦了擦。

  由於炭粉擦不干淨,甚至越擦越黑,所以岸光東緒索性一把拉起透雨,直往外邊走去。

  「東緒?你要去哪裡?」透雨不知道岸光東緒究竟打什麼主意,只得出聲詢問。

  「洗澡。你這樣一身髒污,當然是先洗干淨再說,若有受傷我才看得見、才能替你上藥。」岸光東緒牽著透雨步出屋外,然後往屋後小路走去。

  離透雨居所不遠處的林子裡有個溫泉,終年冒著熱騰騰的霧氣,岸光東緒住在月城山上的這些日子,都是在這裡洗澡的,因此見到透雨弄得一身灰黑,他便自然而然地拉了透雨往溫泉走去。

  「可是……」雖然透雨很感謝岸光東緒的好意,只是他等一下還要繼續搬木炭,現在洗了也是白洗。

  但這個理由倘若說出來,岸光東緒八成還是會堅持要他下水洗澡,自己扛起搬木炭的工作,可他不想岸光東緒在幫他打理一切生活瑣事之余,還要耗費體力替他搬東西。

  「東緒,你不用擔心,我好好的一點傷也沒有,所以不急著現在洗澡,我們先回屋吃早飯吧。」拉著岸光東緒的手,透雨轉身想回屋子裡去。

  「不行,你先洗,我早飯已經准備好了,等你把身子洗干淨後就好好吃外飯,要搬什麼告訴我,我來做會快一點。」向來好說話、萬事順著透雨的岸光東緒,難得地堅持起來。

  他知道透雨覺得什麼事都叫他做會對他不好意思,因此能夠偷偷自己攬下的工作,絕不會交給他做,他才時時刻刻盯著透雨,不想讓他太過勞累,怎知透雨今天又一早起來搬木炭。

  「可是……」被岸光東緒拖往溫泉池子的透雨還是想說服他改變主意。

  「沒什麼可是的,總之你先洗了再說。」岸光東才有些賭氣地把透雨拉到池邊站定,然後七手八腳地除去透雨的衣服,反正兩個人都是男的,光著身子也沒什麼好介意的。

  但是出乎岸光東緒的意料之外的——

  「這些傷……是怎麼回事?」在透雨的腳上和手上出現一堆數也數不清的舊傷痕和疤,布滿了透雨的手腳。

  霎時,岸光東緒覺得心口好像被什麼不知名的力量給揪緊了,疼得他差點喘不過氣來。

  悶塞感充斥著岸光東緒的胸口,令他下意識地停住了聲音。

  這些傷才是透雨這個名刀匠的真正面目吧!

  一道又一道、一痕一疤,都是透雨獨自生活、鍛鐵鑄刀而留下的吧。

  「透、透雨……」岸光東緒撫著透雨的手臂,覺得自己的身軀正在顫抖、發熱,可卻又與見著透雨的笑時那樣的感覺截然不同。

  「這些都是舊傷了,小時候貪玩常跌倒,所以才有這些舊傷。」透雨嘴上說得輕松,但其實這些傷痕的來由,是他自出生起就看不見光明的雙眼。

  因為見不著路,跌跤摔倒都是常事,煉鋼打鐵時也會因為沒注意到散出來的火星而燙傷。

  沒必要把這些令人心酸的往事告訴岸光東緒,那只會讓他更加心痛而已,所以透雨雲淡風清的笑著想將話題帶過。

  「是嗎……」雖然透雨這麼說,但岸光東緒是明眼人,又是個提過刀上過戰場的武士,怎麼會不知道這些傷痕的出處?跌倒的擦傷或許有,但不至於如此之多,而部分燒燙出來的疤痕,更是明顯得教他無法忽視。

  「我……替你刷背吧。」透雨不想提,岸光東緒也只能把心疼的感覺放在心底,而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多照顧透雨。

  想來一個人失明,又獨居在山上,雖能靠著習慣過活,卻也有克服不了的地方。

  透雨生性樂觀,所以散發出來的感覺才會如此自然,但是他的成長經歷,可不比一般人輕松。

  岸光東緒讓透雨坐到溫泉池邊的石頭上,掬起水開始替他洗去滿身炭灰。

  透雨明白自己拗不過岸光東緒,索性靜下來讓他幫自己洗耳恭聽身子,享受著溫泉的暖意和岸光東緒的體貼與窩心。

  只是這樣的舒服與輕松感,沒給透雨帶來愉快的心情,卻令他吐出讓人費疑猜的回應。

  「習慣以後,可就不好了……」不期然的,帶了些微無奈的歎息,自透雨口中迸出。

  「咦?」岸光東緒微愣,「為什麼?」習慣依靠他會讓透雨感到麻煩嗎?

  「由奢入儉難啊。」透雨笑著搖頭。

  倘若他習慣了身邊有人幫忙,那岸光東緒下山以後,他該怎麼辦才好?

  「這……」經透雨一點醒,岸光東緒才想起,自己還是得下山的。

  他原就不是這裡的居民,會與透雨相處愉快而住下,僅是在等候青藏修得罷了!

  他還得將青藏送還友人墓前……

  「透雨……」岸光東緒擰起了眉心,一想到自己或許無法繼續留在透雨身邊,他竟感到無比的失落。

  「所以還是我自己來吧。」透雨回身,想從岸光東緒手上取走布巾。

  他這段話並沒有責怪岸光東緒的意思,也沒有強留他,他心裡明白,兩人原本就是生活在不民環境裡的人,岸光東緒會下山,他則繼續留在此地鑄刀……他只是想提醒自己,對於岸光東緒的關懷,享受歸享受,但不可太過依賴。

  「我來。」岸光東緒扯住布巾,徑往溫泉裡洗去。

  擰干水,他將熱烘烘的巾子往透雨臉上抹去,然後猛地抓住透雨的手腕。

  「透雨,如果……我想留在你身邊,你會覺得麻煩嗎?」

  心裡的感覺向來是最真實的,在他發現自己失去與透雨的相處時間會感到寂寞時,岸光東緒就明白了——外界的繁華他可以盡數拋去,但是他希望留在透雨身邊,與君相伴。

  只要能見著透雨,他就心安而快樂,遠比他在山下時的生活更來的自由自在,所以若要問他今後何去何從,他想選擇透雨。

  「東緒……」雖然任何景物都進不了眼裡,但透雨還是有些驚訝的眨了眨眼睛,「你是認真的?」

  岸光東緒是經過仔細思索後,決定選擇這一條路、選擇他?或者……只是一時情動與不捨,才將這樣的想法脫口而出?

  「我是認真的。」岸光東緒低下頭,舀起水往透雨身上淋去。

  他都幾歲的人了,想法這事還不能自己做主嗎?

  「我想留在你身邊,因為待在這裡,遠比我留在山下更快樂;若沒了你相陪,我……尋不到自己真正的心。」說起來,透雨的存在仿佛取代了他的心,所以透雨知,他笑;透雨憂、他愁。

  他心中的一切喜怒哀樂都與透雨緊緊相系。

  「如果你想留下來,我不會覺得麻煩。」面對岸光東緒的心情,透雨給了這樣的回答。

  「真的?」岸光東緒正覺得胸口的郁悶被一掃而空,冷不防地透雨卻又迸出一句但書——

  「不過前提是你得弄明白自己的真心。」聽著方才的說詞,透雨知道岸光東緒確實是捨不得他的,但這份感情有多濃,是否真的壓過其他想法,岸光東緒想必沒仔細考慮過吧。

  岸光東緒甚至連自己是因為喜歡上山裡的刀匠,想伴著他一輩子,還是只想求得寬闊坦然的心境,所以才打算隱居山林都弄不清楚。

  「我……」岸光東緒微微一愣,「你覺得我心裡有疑慮?」

  他只是順應自己的想法去做事,卻未曾考慮過其他的事情,這樣的他,到底是心境不夠純粹,還是欠缺考量?

  聽著這個問題,透雨只是笑而不答,但是接下來,他開口就說出的則是與岸光東緒心中疑慮無關的回答。

  「如果你喜歡這裡的環境,我就把房間留給你,看你是想定居或者偶爾上山小住都行。」說起來,這就像是他身邊多了個可以一起談天說地的好朋友。

  倘若兩人僅以朋友的身份相處,那他還是別太依賴岸光東緒比較好,再怎麼說,這個武士終將下山,然後娶妻生子,接著就因為要守護家庭而無法上山照顧他。

  為了避免自己過於習慣有人伴在身邊的溫暖,以及那份宛若情人般專屬的貼心,即使不捨,透雨還是不得不為兩人的相伴訂下規則。

  「在你確定什麼才是你真心向往的事物之前,還是請你以客人的身份住下,別再幫我做任何事吧。」

  受了透雨的命令,被規定不准再幫忙後,岸光東緒並沒有放棄跟隨透雨的念頭。不同的是,他從幫忙變成跟前跟後,透雨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偶爾他會瞧著透雨工作的身影,開始思考起「真正的向往」這個問題來。

  岸光東緒當初上山時只是想修好青藏,可在見了透雨,與他成了朋友後,卻又捨不得透雨,希望長伴他身邊,甚至覺得永遠留在月城山上也是件不錯的事。

  這些都是他心裡想的,念的,所以他很清楚,但這與真正的向往,到底有何不同?

  莫非他心裡真正的想法,其實與這些有所出入?

  轉頭看看蹲在河邊洗衣服的透雨,岸光東緒雖然很想開口問,但是他也知道,依透雨的性子,想必是不會明白地指點他的。

  瞧著透雨努力洗衣服的樣子,岸光東緒的心裡除了心疼還是心疼,因為透雨連洗件衣服都要花上常人兩倍時間,偶爾衣服沒堆好,還會掉進河裡,再從河面上撈回來。

  岸光東緒注意著透雨一件件堆在身邊的衣物,忍不住擔心會出什麼問題,可就在這個時候,卻有另一個詭異的東西挨近了透雨。

  一條水蛇大大方方的游向透雨,在水面上滑動的身形令岸光東緒瞪大了眼,但是透雨由於眼睛根本看不見,不知道有毒蛇往自己靠近,所以依然蹲在河邊繼續洗他的衣服。

  「透雨!」岸光東緒此時也顧不得什麼規不規定了,他拔腿往透雨的方向跑去,同時放聲大喊:「有蛇!快起來!」

  聽見岸光東緒的叫喚,透雨也知道危險性,所以連忙起身想轉回岸邊,只是水蛇的動作快他一步,在他要離開河邊時,水蛇已經張口咬住了他的腳踝。

  「啊!」疼痛感讓透雨無力的蹲了下來,他想把水蛇趕走,所以伸手往腳踝探去,掐住蛇頭令水蛇松口之後,便將水蛇扔向遠處。

  「透雨!」岸光東緒驚慌地奔到透雨身旁,將跌坐在河裡的透雨抱到岸邊的干地上,緊張地檢視起他的傷口來。

  小小的牙口印在透雨的腳上看得岸光東緒觸目驚心,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這蛇的毒性有多強,會不會傷害到透雨?

  「如果我早些發現,早點把你拉開就好了。」懊悔在岸光東緒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沒關系,水蛇毒性不強,沒事的。」只是雖然水蛇的毒性不至於致人於死,但毒畢竟是毒,腫脹的傷口還是教他難過。「我拿藥草敷一下就好,這種狀況很平常,你不用緊張。」透雨壓著腳踝,忍下疼痛笑著要岸光東緒放心。

  「什麼沒事!什麼叫平常啊!」岸光東緒再也忍不住了,他迸出低吼,一把將透雨抱進懷裡,便匆匆往透雨所住的屋子奔去。

  一路上他像是喃喃自語,卻又像在對透雨傾訴一般,斷斷續續地說道:「我不知道你說的什麼真正的向往到底該怎麼判別,但是我知道,我喜歡跟你在一起!要隱居也好,要照顧你也好,我都願意!我……我只是貪看你的笑臉,想看你笑得幸福的樣子。」

  盡管透雨說沒事,但在岸光東緒的認知裡,蛇毒還是會要人命的,就算透雨安撫他,也依然加緊腳步以最快的速度往屋子沖去。

  看見透雨被咬的地方,也只恨自己不能代替透雨受傷。

  「東緒……」雖然岸光東緒的表白讓透雨很感動,他也知道自己受傷,岸光東緒一定會著急,但是……

  「東緒,你停一停,藥不在屋裡,在我身上啊。」

  平時因為自己無法注意四周,為了避免被蛇咬到時自己無力醫治,所以透雨早帶了藥物以備萬一。

  「呃?」岸光東緒倏地止住腳步。

第五章

  岸光東緒放下透雨,脫下外袍讓他枕著,臉上的表情像是松了一口氣,卻又透著不捨。

  得把藥帶在身上,就表示過去透雨也遇過這樣的事,一想起透雨獨自一人受苦的模樣,就讓岸光東緒的心情酸澀起來。

  「這個,加點水敷在傷口上就行了。」透雨從懷裡取出小紙包,平時他在水邊,被水蛇咬傷了,就會把藥拿出來用。

  「可以麻煩你幫我一下嗎?」

  雖然他對岸光東緒下達過不得幫忙的禁令,不過從傷口傳來的酸疼,已經痛得他冷汗直冒,沒辦法好好的替自己上藥包扎。

  「當然可以。」岸光東緒取下腰間裝著水的竹筒,依著透雨的指示把藥和水敷在傷口上。

  「對不起……」提起衣袖,岸光東緒替透雨拭去冷汗,光是瞧他咬牙忍耐的模樣,他就明白傷口令透雨多麼痛苦。「如果我早些發現就好了……」

  岸光東緒不停地喃喃自語著,話語中帶著後悔與自責,又有著說不清的擔憂與眷戀之情。

  「不,這不是你的錯,用不著道歉的。」雖然臉色變得有些蒼白,身子也沒什麼力氣,但透雨還是努力擠出笑容,免得岸光東緒過於擔心。

  「你幫了我很多忙,謝謝你。」透雨指了指腳踝上已經讓岸光東緒包好的傷口,「如果不是你,我弄半天也包不好的。」

  「與其幫你包扎傷口,我倒寧願替你受傷。」岸光東緒的聲調冷靜了下來,「透雨,讓我留下吧?」

  這是剛才透雨受傷時,他心裡唯一的念頭,在一片被慌亂控制的雜亂思緒裡,岸光東緒只記得這件事——他要留下,陪著透雨一輩子,讓透雨不再難過或受傷,而且笑容滿溢……

  聽著這樣的要求,透雨斂起笑容靜了一會兒。

  「你明白自己的真心了?」沒因為感激而破例接納岸光東緒,透雨只是照樣問著先前的問題。

  「我想留下。」岸光東緒盤坐在透雨身旁,這回他不再是要求或詢問,而是堅決地篤定,在兩人的心裡卷起小小的波濤。

  「沒弄清楚真正的目的,就算現在留下了,有一天你還是會走的。」面對岸光東緒的堅持,透雨歎了口氣。

  要說實話,他也是希望岸光東緒留下,而且永遠伴在身邊,不會因為其他事物而離開,這樣的感情……是愛戀吧。

  他在不知不覺間喜歡上了這個外來的訪客,倘若岸光東緒留下來,他會在這個武士身止放下更多的感情,到時如果岸光東緒突然想走,恐怕就再也放不開了。

  他不願這樣的狀況發生,所以才希望岸光東緒要留,就為他留一輩子!

  「我不會跟你分開。」這是岸光東緒僅剩的堅持。「我……想留在你身邊一輩子。」

  這樣的執念是岸光東緒以往從沒體驗過的,但他清楚自己的心,他只想伴著透雨一生一世。

  驀地,一個異樣的字眼跳入了他的腦海裡。

  一生一世?

  這……除了被武士視為生命的刀之外,會與他相伴一生一世的,應該是自己將來的成親對象啊。

  看看身邊的透雨,再回想起自己為透雨感到全身躁熱難當,卻又想緊緊相依的心情,岸光東緒霎時愣住。

  他……喜歡透雨?

  雖然透雨是個男人,但他卻從來沒去考慮這點,只是一個勁兒地放任自己的目光去跟隨透雨。

  這樣的感情,是否可以稱為割捨不掉的愛戀?這樣的感覺,是否就如同古人詩詞裡怕說的,是一種傾心又永恆的愛意?

  瞬間,岸光東緒忍不住發出重得的歎息聲。

  原來他是因為喜歡上透雨,所以才會這麼想留在透雨身邊。

  透雨聽著岸光東緒脫口而出的話語和這一聲歎息,只是淺淺的笑了,因為他知道,岸光東緒已經找到答案了。

  「原來如此。」想來,透雨或許早就發現他的心情,因此才一直叫他去尋自己的真心,而他卻傻到現在才發現,真是夠遲鈍了,也怪不得透雨會再三拒絕他,因為他根本就還沒弄清楚自己的心意。

  可是他現在已經明白了,他是愛上了一個依世俗規范來說,根本就不該愛的對象——一個男人。

  但是,他卻毫毛排斥感,甚至可以說,這只是幫他把自己的思緒整理得更為清析罷了。

  男人也好,女人也罷,他岸光東緒已經決定了。

  「透雨,我……喜歡你。」

  已經明朗的心境使得兩人得以自然相處,所以透雨取消了岸光東緒不許幫他的命令,不管要做什麼、去哪裡,都會先與岸光東緒說一聲,讓他分擔部分辛勞,就連煉鋼鍛鐵的工作也不例外。

  雖然在鑄刀這事上,岸光東緒這個外行人除了搬木炭以外也出不了什麼力,但知道要爐火燃起來,就得連燒三天三夜的情況後,岸光東緒很高興自己能伴在透雨身邊,因為若由兩人輪流守著爐火,透雨多少就能在這煉鋼的過程中小憩了。

  「再一天,就能煉出玉鋼了。」

  午夜時分,岸光東緒正依照透雨的叮嚀,忙著往煉爐裡添木炭,透雨的聲音卻由背後傳來。

  「你醒了?」岸光東緒年年天色,淡灰的天空正透著些微的涼風。「天還沒亮,你再睡一下吧。」

  畢竟要注意爐子的情況也需要耗去不少體力和精神,能夠的話,岸光東緒希望透雨可以多睡一點,補足了體力再起床,才不會老是一副瘦得要給風吹跑的樣子。

  「你也忙得夠久了,換你躺一下吧。」透雨搖搖頭,真要詳細計算,岸光東緒睡覺的時間,可比他少得多了。

  誰教岸光東緒捨不得他累,總搶了他的工作做,入夜後又壓著他躺下,結果到了最後,反而是岸光東緒像個煉鋼師傅,他卻成了坐在旁邊發呆的小跟班了。

  「不成。」岸光東緒不肯妥協,對於透雨的體貼,他僅是搖頭以對。

  因為透雨根本看不見爐火,所以每次都坐在離爐火很近的地方,以身體去感覺煉爐的熱度,再依溫度變化判斷何時添木炭,由於透雨靠得太近了,在他看起來總覺得險象環生。

  為此,岸光東緒寧願三天不睡,也不讓透雨顧爐火。

  「你睡吧,我體力比你好,等煉完玉鋼我再休息就好。」岸光東緒怎麼說也是練武的人,身體自然較透雨來的健壯,能夠替透雨擔下工作,怎麼說也不肯再分給透雨。

  「我們還是輪流吧。」透雨往岸光東緒身邊走去,拉住了他的手臂,沒讓他繼續往煉爐裡添加木炭。

  「反正煉鋼這工作,不是煉一、兩次就夠的,因為每回冶煉出來的鐵塊中,只有十分之一左右的玉鋼啊。」所以鑄一把刀,大概都得開上兩到三次爐,倘若岸光東緒總是這樣把工作攬了去,那刀還沒完成,人就要先累倒了吧。

  「但是……」岸光東緒沒說出口,可他心疼透雨啊。

  縱使過去的辛勞只能由透雨獨自攬下,但將來的苦與痛他可以替透雨分擔。

  「沒什麼好但是的,你先去休息吧。」透雨半拉半推的,將死腦筋的大個子拉到旁邊坐下。

  「老實說,因為有你幫忙,我已經輕松很多了,想想之前煉鋼的時候,我可是三天三夜不能睡啊。」拍拍岸光東緒的肩膀,他像是要說服岸光東緒似的柔聲笑道:「現在有你在身邊,我有許多時間能偷空小憩,所以不可能會累倒的,你放心好了。」

  「那……我睡這裡陪你吧。」岸光東緒想了又想,捨不得放透雨一個人留在爐火旁,就擔心上次那樣的意外再度重演。

  睡在透雨身邊,好歹有突發狀況時,他還能早早反應跟搶救,而不是事後再懊悔。

  「嗯,你好好休息,如果我累了,一定會叫你起來。」為了讓岸光東緒安心入眠,透雨笑著給了保證。

  「那……有什麼事就叫我。」岸光東緒也明白,透雨是不太會主動依賴旁人的個性,所以有什麼事總要他開口搶著做,不然透雨照樣會自己一肩挑起,因此睡前還不放心地多叮嚀了幾次,才在一旁地空地上枕臂而眠。

  聽岸光東緒沒再開口,終於肯閉上眼睛休息,透雨才伸手輕扶岸光東緒的頭,仿佛在哄孩子入眠似地撫摸著他的頭發,一直到岸光東緒的呼吸漸漸慢了下來,從沉重變為輕柔而規律,胸口跟著淺淺的起伏,他才悄悄移開了自己的手。

  原本透雨以為岸光東緒真的睡著了,便起身回到煉爐旁,繼續添加著木炭,豈知……

  岸光東緒剛才之所以能睡得著,是因為有透雨陪在旁邊哄他,每當透雨的手撫過他的發絲,他就能確定透雨在身邊,因此才能漸漸入睡,可當透雨一離開他身旁,岸光東緒立刻又醒過來了。

  岸光東緒張大了眼瞧著透雨在煉爐旁邊的身影,這才發現自己因為太擔心透雨的安危,根本睡不著。

  可是……如果他不休息,就換成透雨擔心他了吧?

  為了不讓透雨在費心於爐火之際,還得來操心他的身體,岸光東緒只好躺在地上不動,假裝自己正在睡覺。

  可事實上,他依然注意著透雨的一舉一動,就怕離爐火很近的透雨發生半點意外。

  只是當他一直盯著透雨的背影看時,心裡卻突然生出了新的疑惑——雖然透雨說自己是打鐵的師傅養大的,所以後來成為刀匠也是自然,但……透雨是天生就眼盲啊。

  難道鐵匠師傅從沒想過,要讓小時候的透雨學學別的技藝,而不是投入這種成天與火源為伍的危險工作嗎?這點他實在是怎麼也想不透。

  眼睛看不見的人不管要做什麼事都會較常人累上幾倍,但是有些工作是熟能生巧就可以做的,例如編籐藍,草鞋什麼的,也算是個不錯的工作,可為什麼偏偏挑上打鐵這條路,成就甚至還超越了原來的師傅,成為刀匠?

  「透雨,你為什麼願意當刀匠?」一不留心,話語便脫口而出,想收回也來不及了。

  問話讓透雨的動作停頓,甚至引得他回身面對岸光東緒,可臉上的表情卻明顯地表示著無奈。

  怎麼岸光東緒就是不肯聽話,好好的睡上一覺啊!

  「你真是……」透雨本想念念這個沒人哄就睡不好的大孩子,不過仔細想想岸光東緒的個性就是這樣,如果他沒休息,岸光東緒也不可能安心閉上眼睛吧。

  「對不起,你沒在身邊我真的不放心。」岸光東緒心虛地笑了笑,對於這樣的情況他也只能道歉了。

  「算了,你起來陪我聊天好了。」透雨決定妥協,只是依然附上了額外的條件,「不過完成煉鋼之後,你得好好休息一天,不准什麼事都攬著自己做!」

  「呃?」岸光東緒愣了下,算算一天下來,從煮飯、挑水、洗衣服,甚至是撿柴火等等,這些若都要讓透雨准備,而且還得備上兩人份,那工作還是太多了。

  「透雨,一人做一半,我保證不搶著做、也不自己做,這樣好吧?」未了,岸光東緒決定做出最後掙扎,想說服透雨接受他的照顧。

  「不行!」這回,透雨也不肯退讓了。

  「你不是現在好好休息,就是後天在床上睡一整天。」只有這兩個選擇,沒有第三條路。

  「那……我還是現在睡好了。」商量失敗,岸光東緒心有不甘地躺回草地上。

  反正只要他不出聲,透雨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睡著了,所以他大可以躺在後面,繼續關心透雨,然後待煉鋼完成後,照樣把所有的工作攬到自己身上,叫透雨好好休息個夠。

  所以他這回真的閉上嘴巴,沒敢再不小心將心中的疑惑吐露出來。

  少了人聲,四周慢慢地靜了下來,只有煉爐裡偶爾會透出木炭在焚燒時發出的小小爆裂聲。

  沉默的氣氛維持了好半晌,透雨突然喃喃自語起來,像是知道岸光東緒根本沒睡似地,開始回答岸光東緒先前的問題。

  「最能讓人體會生命珍貴的是地獄,極樂之境卻教人易忘生存的價值。」同理,人在困苦的環境會知道向上,一旦富裕就容易墮落,這就是他成為刀匠的原因。

  「透……」話音剛出,岸光東緒便立刻捂住自己的嘴。

  雖然對於透雨願意回答問題的舉動感到窩心,但他可沒忘了自己跟透雨的約定,所以他繼續裝睡,只是透雨的聲音卻不停地滲入他的腦海裡,引起小小的波濤,拍打著他的思緒。

  透雨沒去點破岸光東緒依然清醒的事實,即使方才脫口而出的呼喚,早已清清楚楚地傳入他的耳裡,他卻裝成沒聽見一般,繼續自言自語。

  「我在與冥府交接的生死邊緣上感受到生命。」

  透雨拔出了岸光東緒擱在旁邊的刀,令指尖順刀鋒滑過,讓銳利的刀刃在他的手指上劃出淺淺的紅痕。

  說來可笑,他因為打造了能夠取人性命的刀,才有活著的真實感,這如紙片一般的薄刃,竟成了他從一片沉靜的黑暗中,跨越至繁榮塵世的界線。

  岸光東緒本想出聲,因為他看見血痕自透雨的指頭上泌出,但是透雨的回答,卻又令他安靜下來。

  透雨看不見,所以外界的一切都與他不甚相關,而這鑄刀的過程,卻是透雨與外界唯一的連系。

  燃燒炙熱的爐火彷佛是人們在沙場上揮刀爭斗的熱氣,將刀塑形的過程就像是刀身相碰時所產生的火花,在一瞬間迸露光芒,也劃開生與死的界線。

  透過自己所鑄的刀,透雨活著、笑著,也證實了他曾在人世走過這一遭。

  那一把把名刀匠透雨打出來的利器,其實就宛如透雨的分身,行遍了各處,看盡了生與死。

  「不過……就到此為止吧。」透雨將刀入鞘,轉頭面對著爐火,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到此為止?」岸光東緒微愕。

第六章

  透雨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是此後不再鑄刀?或是日後將不再回答他這類的問題,還是有別的意思?

  「我打算封爐了。」透雨淺淺的笑了下。

  「封……你不再鑄刀了?」岸光東緒忍不住翻身坐起,這驚人的事實讓他顧不得之後是否會被透雨強壓著睡上一日,只是想將腦海裡的疑惑一口氣全問個清楚。

  「因為我不用再藉由死亡體會活著的感覺。」透雨來到岸光東緒身邊,蹲在情人面前,滲血的手指壓上了岸光東緒的唇。

  「有你,我就知道自己是活著的。」

  雖說有寬廣的心境是件好事,但倘若太過超然,身邊的一切事物將變得不再重要,至此……活在世上,或是斷了氣息、埋入土裡,似乎都沒什麼差別。

  所以過去的透雨是以死亡拉住心思,讓他知道自己是活著的,可岸光東緒的出現,改變了他的生活;現在是以岸光東緒帶給他的溫暖關懷,引他享受生命的美好。

  「透雨……」岸光東緒瞪大了眼,嘴裡的血腥味讓他感覺到情人的溫暖,卻也同時感受到情人的辛酸。

  「不做刀匠了,那你想做什麼?」

  過去,雙眼不便使得透雨無法自由自在,但現在,有他伴在身邊。倘若透雨想離開月城山,有其它的夢想,那他願意當透雨的雙眼,伴著他游遍四方。

  「透雨,你有其它的夢想嗎?讓我替你實現,好不好?」

  「你已經替我實現了啊。」透雨笑出聲來。

  「你讓我不用再當刀匠,不須鑄刀就知道自己是活生生的站在這個世界上,可以自然的做我自己。」在認清了生命之後,他從此就能踏實的過生活了。

  不過……若是問他,想做什麼事?答案卻依舊是刀。

  「但我想再鑄一把刀。」修復青藏之後,他想再打一把刀。

  「紀念嗎?」透雨的答案讓岸光東緒笑了。

  他的情人總算學會依賴他了。

  不再努力獨自生活,而是與他一同分享喜怒哀樂。一想到自己能給透雨帶來這樣的日子,岸光東緒情不自禁想抱住他、緊緊地摟在懷中,讓透雨知道他有多麼高興。

  「不是紀念。」透雨搖頭,這並非他鑄刀的目的。

  「是想打一把真正適合你用的刀。」勾起溫和甜美的笑容,透雨說出了願望。

  為岸光東緒鑄出不需他費力使勁,就能揮舞自如的刀。

  「我……」岸光東緒握住透雨的手,瞧著藏在臂膀,只有提高衣領時才偶爾露出的細細傷痕,他僅是拉了那纖白手腕往唇上觸去。

  「我有你就夠了。」雖然刀對一名武士來說是極為珍貴的同伴,但對岸光東緒而言,透雨的存在就像是他身邊多了把無形的利刃。

  因為有了透雨、有了值得珍惜保護的人,所以即使手上無刀,他也一樣會變強,甚至可以隨心所欲地揮舞每一把刀。

  「因為我是你的夢想。」岸光東緒的心情,即使不說出口,透雨也能夠明白。

  「不過為你鑄一把刀,則是我的願望。」由於眼盲的他無法守護情人,所以提供岸光東緒可以保護自己的利器,成了他幫助岸光東緒的方法。

  「你不也說過要為我實現其它夢想嗎?那就讓我幫你打一把刀吧。」透雨說完,沒等岸光東緒同意就拉開他的衣袍,手掌也跟著撫上岸光東緒光裸的胸膛。

  「如果這是你的夢想,我當然願意幫,但是……」岸光東緒看著情人沒來由地主動示好,心裡卻是納悶至極,「你該不會替人打刀都得先這麼摸過一回吧?」

  他記得透雨光摸到他的手,便能知道他是左撇子、使刀情況如何,那如果是一把量身打造的刀,豈不是需要更多的親密接觸了?

  「如果是打一把主人完全不用費心思,就能與其合而為一的刀,當然得摸個仔細了,不過除了你之外,我沒替其他人打過這樣的刀。」語音未畢,透雨的十指已沿著岸光東緒的身形下滑,撫過下腹之後環住情人的腰身,貼上了岸光東緒的背部。

  「透、透雨……」岸光東緒感受著透雨十指肆無忌憚的撫觸,雖然明白透雨並不是這樣去碰每個求刀的客人,讓他欣慰許多,可是感覺這件事,不是他說無視就能無視到底的啊。

  讓自己喜歡的人這般撫摸著,甚至被抱住、緊密相貼,要他毫無反應那真是件難事。

  「抱我啊,這樣我才知道你的力道。」彷佛真的只是在確認岸光東緒的身體狀況一般,透雨的語氣顯得輕松又自然。

  「抱……抱你?」岸光東緒霎時只覺得身體內彷佛有把火突然燒了起來。

  可是瞧透雨一副從容的樣子,這句話到底是他做了太多無關的聯想,或是真有其意?

  「是啊,不管你想怎麼抱都行。」透雨貼上了岸光東緒的身子,還將臉埋入情人的頸項間,雖然說話的語氣依舊平淡,但動作已經明顯的表現出引誘之意了。

  「那、那我就……」岸光東緒探出雙臂,摟住了透雨的身子,雖然早知透雨削瘦,但抱在懷裡卻又是另一番感覺了。

  好纖弱……好像他一掐就會碎掉了。

  「透雨……」湊上唇,岸光東緒低頭往透雨的發絲吻去,混著炭火的味道很是新奇,卻早在近幾日的鑄刀過程中習慣。

  「東緒……」與岸光東緒相同的,透雨也溫柔地親吻岸光東緒,只不過他吻的不是發絲,而是情人的頸子。

  「啊……」岸光東緒忍不住淺聲呻吟,透雨的唇瓣貼著他的頸項,微濕的觸感勾起他的欲火,令他加重了手裡的力道。「透雨……」

  不自覺地,岸光東緒的雙臂開始勒緊透雨,甚至是一個翻身,將透雨壓到自己身下。

  「我喜歡你,東緒。」在勾起岸光東緒的欲望後,透雨沒有減緩攻勢,他的雙唇轉移了陣地,直接貼上情人的唇瓣,甚至將舌尖探入,想引得情人與他熱情糾纏。

  見透雨如此主動,岸光東緒這回可再也沒打算忍耐了,既然情人已如此明白地表示,他不好好響應透雨才叫失禮。

  探出舌尖與透雨相纏,岸光東緒一邊吻著透雨,一邊伸手拉扯著透雨的衣物,令他纖瘦的軀體裸露在自己眼前,更迫不及待地以十指撫觸,感受著那份體溫。

  「啊……」混著熱氣的呻吟,從透雨的喉嚨深處發出,在岸光東緒的愛撫下,漸漸模糊了思緒。

  岸光東緒舔吻著透雨的頸項、肩膀,沿著他的身體曲線往下滑動,甚至以舌尖在他的胸前逗弄,引得透雨一陣戰栗。

  透雨主動地弓起身子,接受情人的撫慰,岸光東緒在他身上烙下的痕跡與埋下的火苗,則令他感到身軀越發滾燙。

  灼熱的吐息斷斷續續,令透雨的雙手不自覺地擁上岸光東緒的頸項、肩膀,想索求更多的溫暖,以及這股彷佛要將人燒熔的高溫。

  岸光東緒已分不清這陣宛若要燒透全身的熱浪,究竟是自己身上傳出來的,或是透雨帶給他的影響?又或者……是因為身旁的爐火燃得正旺?

  但是就算爐火再炙人,只怕也沒有他們在彼此身上勾起的熱度那般強烈吧。

  這樣的感覺彷佛要將他與透雨兩具軀體熔化、結合在一起,讓他們漸漸化為一團火球,而這陣怎麼也壓抑不下的高溫,或許遠比一旁的爐火還要來得灼熱吧。

  為了修復青藏,透雨將煉好的玉鋼回火鍛冶,用熔鐵重接斷刀,以鏗鏗鏘鏘的聲音取代了鳥叫蟲鳴,在月城山上的林間重新響起。

  但和過去不同的是,因為有了岸光東緒這個情人,透雨再也不用在鑄刀的中途分神打理其它瑣事。渴了,有人倒茶;餓了,有人煮飯,他只要專心打鐵就好。

  只是說要專心嘛,其實也不太能專心。

  「透雨,休息一下,吃飯了。」岸光東緒將剛煮好的飯菜端到外邊來,打算跟透雨邊吹著涼風邊休息。

  「休息……」透雨停下動作,有些困擾的皺起眉頭。

  他記得才開始打鐵沒多久啊,怎麼又要休息了?

  如果老是這樣打打停停的,要多久才能修好青藏,替岸光東緒打刀啊!

  「我還不餓,等一下再吃吧。」搖搖頭,透雨決定以手邊的工作為重。

  「什麼還不餓?你是餓到沒感覺了吧。」岸光東緒走到透雨身邊,一把將他的工具取走。「你早上起來就鑄刀,現在都中午了,怎麼可能不餓?」

  他知道看不見日月變化、工作又認真的透雨,根本不會覺得時間的流逝,有多快,可他光是屋子內外整理、打掃、作飯,一個上午的時間就過去了。

  看著太陽高掛天空,會想叫透雨休息也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我真的不餓啊,再等一下吧,至少讓我把接起來的刀身形狀打出來。」

  透雨把手探向岸光東緒,想將工具取回來,可就在這個時候,肚子裡傳出咕嚕咕嚕聲,證明了岸光東緒的推測,他其實早就餓了,只是不想停手、不想放下手裡的刀而已。

  「瞧,你的身子都在跟你訴苦了。」岸光東緒歎了一聲,「怪不得你這麼瘦,身上沒半兩多的肉,原來你是這樣鑄刀的。」

  在他看來,透雨到現在都沒餓死,實在是奇跡了。

  親眼看著透雨鑄刀,只讓岸光東緒更加心疼透雨,他放下工具,將透雨攬進懷裡,輕拍了拍他的背,柔聲勸道:「先吃飯吧。」

  「看來,我不說好也不行吧?」透雨苦笑了一下。

  感受著岸光東緒身上傳來的體溫,透雨覺得幸福,卻也覺得莫可奈何。

  唉,他的這個情人,總是窩心又體貼,就是在這種時候,在他忙著工作的時候,會像只愛搗蛋的貓兒,纏住主人耍賴,非要主人放下手邊的事,陪他好好玩上一會兒。

  「那我們先吃飯,我煮了熱湯,喝些吧。」見透雨妥協了,岸光東緒總算是安下心來,原本他還擔心透雨會與他堅持好半天。

  其實比起教透雨為他鑄把新刀,他更希望透雨伴在身邊,就讓他懷著這點私心繼續「干擾」透雨吧。

  牽著透雨走到樹蔭下,岸光東緒替透雨找好位子坐下,然後替他盛飯夾菜,身邊的涼風不時吹拂著兩人,偶爾會勾起透雨的發絲纏在頰邊,岸光東緒邊笑邊替他拂去,有說有笑地享用了好一會兒之後,不遠處的林間卻出現了人影,而且直直地往小屋走近,讓岸光東緒不由得多瞧了幾眼。

  是來訪的客人?還是山腳下的村民?他在這邊住了許久,從沒遇上透雨以外的人,要不是見著人影,他恐怕都忘了世上還有他與透雨以外的人。

  正想開口,透雨卻因為聽見腳步聲而與他同時放下了碗筷。

  「透雨大人,好久不見了。」

  來訪的客人先開了口,一身華貴的穿戴與禮貌的招呼,看得出家世背景不錯,只是那份態度卻令人有些生厭。

  雖然嘴上用的是敬稱,可那傲氣的腔調卻遮掩不住。

  對於岸光東緒,他僅是以不屑的眼光瞄了一下,便不再搭理。

  岸光東緒知道,自己非常不喜歡這男人,至於透雨……

  一聽見訪客的聲音,透雨的眉頭立刻就皺了起來,彷佛是感覺到什麼惡心的東西近了身似的。

  「我要封爐了。」冷冰的聲調吐自透雨口中,說完後,他繼續低頭吃飯,沒再去管旁邊的客人。

  岸光東緒從沒見過透雨如此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樣子,他印象中的透雨總是輕柔的帶著笑,現在看來,透雨應該認識,而且相當排斥這個訪客。

  「封爐?」來客嚇了一跳,像是為了確認這個回答一樣,他四處轉頭看了看,當他瞧見旁邊依舊燒得旺盛的爐火時,迸出了笑聲:「您真愛說笑,若您真要封爐,那鐵砧上的刀,又是怎麼一回事?」

  「是友人托付,要鍛接的青藏。」透雨說罷,很快地將碗裡剩余的飯菜全掃進肚裡,然後重回爐火旁,再度拿起工具開始敲打著刀身。

  只是那賣力的樣子看在岸光東緒的眼裡,不像是急著修好青藏,倒像是想用打鐵時的聲響蓋過客人帶來的「噪音」。

  「透雨接好青藏後就不鑄刀了。」為了不讓這個煩人精再去吵透雨,岸光東緒索性開口打岔。

  或許是這話起了效應,訪客的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游移,再整理過之前的對話,終於弄清楚現在的狀況了。

  這個一直與透雨一塊兒坐在樹蔭下吃飯的人,八成就是委托修復青藏的人,也就是透雨口中的朋友吧。

  「還沒請教,請問您是……」方才他只當岸光東緒是透雨的徒弟,所以沒搭理這個跟班,可這個男人若真是透雨的友人,而且還能請得動透雨為他修刀,那他還是趕緊巴結一下,才好請這個大個子替自己美言幾句,為他在透雨面前說說好話。

  因為……他還想請透雨鑄刀。

  「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岸光東緒沒打算報上名字,免得多惹事,畢竟這男人的態度讓他看了就不舒服,連名字拿出來讓他喊,都會讓岸光東緒感到不太高興。

  「您真是客氣,雖然您說自己是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但我想您應該也是難得的一代劍豪吧,怎麼說您都是透雨大人的朋友,來歷定當不凡。」見岸光東緒沒肯說,訪客也沒再多問,畢竟他原本就不是太在意岸光東緒的身分,只不過既然有事求人,拍拍馬屁就是少不得的手續了。

  「我是越承三守,是月城山東面赤松城的官員。」越承三守扯出毫無真心的官場笑容,對著岸光東緒自我介紹。

  當然他也沒忘了自己的目的,見岸光東緒沒有拒絕聽他說話,他又逕自解釋道:「我是代替城主上山,希望請透雨大人鑄刀的,可惜我跑了好幾趟,都請不動透雨大人下山,不知您能不能幫我說說話,讓我完成城主交代的使命?」

  岸光東緒沒回應,心裡卻是一驚,因為這男人口中的赤松城,就是和他所屬的石方城長年打仗的敵人啊。

  就連青藏的主人,也就是在年前與赤松打仗時受了傷,不治身亡。

  眼見敵人就在面前,岸光東緒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反應,是氣、是怒?還是悲傷?而且這個越承三守,還妄想打擾透雨的安寧,要透雨鑄刀。

  「我不幫軍隊鑄刀。」岸光東緒尚未出聲,透雨已經先一步開口,回絕了越承三守。

  越承三守回頭看看說完這句話就不再理會自己的透雨,像是早就知道透雨會如

  此回答一般,對他冷言拒絕一事不以為意,繼續自說自話起來。

  「您瞧瞧,透雨大人就是這樣,所以我上山多次,就是請不動他。」轉向岸光東緒,越承三守沒多注意岸光東緒的表情變化,又或者該說,他根本懶得理會岸光東緒這個人的情緒起伏,他只希望能從透雨的朋友下手,好勸服透雨鑄刀。

  「老實說,以透雨大人的技術,應該可以名滿天下的,只是他一直隱居在山裡,才埋沒了這精湛的鑄刀功夫,請您幫忙勸勸他吧,我們城主可是很有心想延請透雨大人的。」

  「透雨不去。」岸光東緒打斷了越承三守的喋喋不休,冷著聲應道。

  眼前這人雖不是殺友之敵,卻也算敵人,雖然他一心想放開之前的恩恩怨怨與透雨相守,可越承三守卻想帶走透雨,還想叫他鑄刀?想都別想!

  「這……」聽見岸光東緒不輸給透雨的冷漠回應,越承三守愣住了,看來眼前的大個子比透雨更加頑固。

  既然兩人都是這樣的死硬個性,那他想請岸光東緒代為美言的想法就不可能實現了。

  「看來,我今天又白跑一趟了。」輕輕歎了口氣後,越承三守總算打消了把透雨帶下山的念頭,只是他也沒打算空手而回。

  「雖然透雨大人不肯答應城主下山,但是否可以出讓幾把刀,算是一了城主心願。」走到樹蔭下,他在透雨方才坐著的地方,放下了一個小袋子。

  從袋子觸上大石頭時發出的聲響,不難猜出袋子裡裝的是金子。簡言之,越承三守是打算拿錢買刀。

  雖說是買刀,但他卻沒先征得透雨的同意,在放下錢袋之後,這個從赤松城上來的官員,便徑自走進屋內,拿下了掛在牆邊架上的刀。

  「放下!」岸光東緒見越承三守擅自入屋,立刻跟上前去,他從身後一把抓住越承三守,搶回透雨打造的刀,對著他怒喝道:「誰說刀要賣給你了?」

  這刀上的每條刀紋可都是透雨的心血,豈有如此輕易讓給這男人的道理!更何況透雨根本不想幫越承三守,他又怎能坐視不管,任由他帶走透雨的刀?

  「我不管你究竟是誰,可這刀是赤松城主買下的,你竟敢搶奪!」盡管透雨沒同意賣刀,但他付了錢,就可以帶走屋裡的任何東西,這就是越承三守蠻橫的行事做風與想法,所以見岸光東緒搶了自己手中的刀,他便擺起宮架子,對著岸光東緒咆哮起來。

  反正他原本就沒把岸光東緒放在眼裡,方才會如此客氣,圖的是他幫自己說好話,但現在岸光東緒沒了利用價值……

  「你再不把刀交出來,我就抓你進地牢。」越承三守一反先前的和善,瞪著岸光東緒威脅道。

  「什麼買下?你錢丟下就算是買嗎?」岸光東緒吼了回去,「把你的髒錢撿回去!這裡不賣東西給你!」

  他上過戰場殺過敵,可不是越承三守這種只會欺壓平民百姓、擺架子的官爺,要想唬他沒那麼簡單。

  「你這個無禮的平民!」被岸光東緒這麼一反駁,越承三守真的火大了,把手探向腰間想拔刀對付岸光東緒。

  面對他的舉動,岸光東緒的反應一樣是拔刀應戰,就在他將手按上刀柄時,透雨已經進了屋,伸手壓住越承三守的手背,沒讓他把刀拔出來。

第七章

  「先別急著生氣。」面對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透雨依舊是平時的淡然,「再說,這把刀並非不願讓給城主。」

  說罷,透雨便從岸光東緒的手上取下方才他搶回的長刀。

  「透雨……」岸光東緒以為透雨決定妥協,將刀賣給越承三守,正想開口阻止時,卻見到透雨伸手擋在他面前,示意他別多話,讓他只能暫時將氣悶在心裡。

  「既然如此,那就把刀給我吧。」越承三守毫不客氣的伸手要刀,彷佛他才是這把刀的正主兒。

  但透雨卻在此時往後退了一步,沒肯把刀交出去。

  「你!」越承三守撲了個空,瞪大眼瞧著透雨,表情像是恨不得把透雨架回城裡、聽候城主發落。

  「這把刀之所以不賣,是因為它尚未完成。」透雨平靜的說著。

  岸光東緒微愕,因為透雨手上的刀,分明就是之前他揮舞過的那把,而且還令他頭一次感到得心應手。

  莫非透雨只是在找借口嗎?因為透雨也不想讓刀被眼前的無禮官員帶走,所以才搬出刀未完成的借口。

  只是,看越承三守那跋扈的態度,他會接受這樣的說詞嗎?

  「這種話騙孩子還可以,換成我,是不可能上當的!」越承三守自然不會相信這樣的說法,大跨步地逼近透雨,想把刀搶到手。

  可透雨卻在此時將刀拔出來,讓越承三守嚇了一跳,跟著連退好幾大步。

  「你……大膽!你想謀害官員嗎?」越承三守憤怒地指著透雨,大聲喝道。

  「不,我只是想讓你知道,這把刀確是未完成品。」說罷,透雨伸手一揮,瞬間刀子砍上了一旁的木架,但……

  令人錯愕的是,木頭架子沒事,刀卻應聲而斷。

  「透雨!」岸光東緒沒想到會發生這種情形!

  這把刀分明早已完工,而且趨於完美,怎麼透雨卻有辦法讓它變得脆弱不堪?

  瞧著斷刀落在地上,岸光東緒真是慶幸它沒傷到透雨,僅是硬生生地撞上了地面。

  但是看見一把好刀就這麼斷裂,他仍然免不了心痛,畢竟那不知花掉透雨多少心血才鑄成。

  如此的驚人景像,不僅岸光東緒驚訝,也令越承三守訝異無比,因為刀可是由鐵所鑄成,怎麼可能只是跟木頭架子相碰就斷了?

  難不成透雨說的是真的?這刀根本尚未鍛冶完成,所以才如此不堪一擊,甚至是讓看來弱不禁風的透雨一揮就斷……

  「好吧,那我換這一把好了。」越承三守說著,又往架在矮櫃子上的刀伸手。

  可透雨彷佛早已猜出越承三守的下一步動作,所以他快上一步取下刀,將刀拔出後,再度敲斷一把利刀。

  「這……」看著這樣的情況,越承三守再有諸多不滿,也只能無言以對。

  怎麼透雨這個名刀匠打造出來,還擺在屋裡收藏的刀,全是金玉其外、敗絮其內的擺飾品?

  「其實我早就打算封爐了,所以這些刀才會一直沒完成,就這樣放在屋裡,這次會重點爐火,只是想修復青藏罷了。」合情合理的解釋出自透雨口中,說明了刀斷的原因。

  「這樣的刀,若是讓給城主,只怕是失禮了。」將錢袋還給越承三守,透雨再次拒絕了他買刀的要求,「我不會再鑄刀了,請你轉告城主吧。」

  岸光東緒聽著透雨的話,忍不住又想起初見時透雨以冷淡的聲調響應自己的事,當時透雨也問過他,是否為了求得城內鑄刀的師傅而來?看現在這情況……想必越承三守上山強奪刀的事情,已不是頭一遭了,所以透雨才會如此堅決的方式令越承三守打消念頭。

  「哼!真是虛有其表。」越承三守重重哼了一聲,沒想到自己數度上山,竟換來這種結果,讓他只能悻悻然的離開。

  看著越承三守的背影消失在樹林裡,岸光東緒連忙回到屋內,卻瞧見透雨正一語不發地蹲在地上四處摸索著,想把剛才敲斷的利刃撿回來。

  岸光東緒愣愣地望著透雨,下一刻,他的雙臂已不自覺地伸展,大跨步地走近透雨身後,將他緊緊抱住。

  「自己親手鑄的刀……你要做出這種決定,一定很難過吧。」看著透雨梭巡的舉動,只讓岸光東緒更加辛酸。

  他雖是透雨的情人,除了愛意之外卻什麼也給不了透雨,甚至無法讓透雨有個安心的棲身之所。

  透雨停下尋找斷刃的動作,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才無奈的苦笑道:「說完全不在意是騙人的。」

  畢竟這兩把刀,是他花下一年多的心血啊!而且兩把都是難得的上乘之作,若非他是刀匠出身,熟悉刀劍本質,知道哪裡是刀刃最脆弱的地方,否則那兩把刀其實不可能這樣輕易就斷的。

  「不過與其把刀交給越城三守或赤松城主,我寧願毀了它們。」

  岸光東緒緊抱著情人,彷佛要將自己的心意傳遞給透雨,他將臉埋在透雨的發絲間,悶聲應道:「封爐吧……然後我們隱居他處,好不好?」

  雖然此舉對不起交付他青藏的友人,但是倘若赤松城主繼續來打擾透雨,那麼難保修復好的青藏不會被強行奪走,然後作為赤松城主的殺人利器,與其如此,倒不如早些離去!

  至於青藏……待他日後年老身亡,再到地下向友人說明原委謝罪去吧,相信他會諒解的。

  面對這個提議,透雨低著頭思索了好半晌,也因為他想了很久,岸光東緒明白透雨應該是在做內心的掙扎,因此他沒開口,只是靜靜地等候透雨的響應。

  異樣的沉靜圍繞著兩人,直至外邊的山林傳來了歸巢的鳥鳴。

  「我想修好青藏。」想了又想之後,答案依然未改。

  透雨願意放棄手中的兩把刀,忍痛讓它們成為斷刃,但是青藏的修復過程,代表了他對百年前那位刀匠的敬佩,以及岸光東緒與朋友之間的情誼,所以他還是想修好它,而且他還想為岸光東緒鑄刀。

  這個願望如果無法達成,他恐怕會一輩子遺憾吧。

  「那……若我們換個地方,找塊清靜之地呢?」能與透雨相知相守的話,其實岸光東緒並不介意換地方住的,怕就怕透雨住久了,對此地有留戀。

  「等我修好青藏、為你鑄了刀之後,我們就走。」

  隱居生活對透雨來說並非大礙,不就是換個地方,僅須重新熟悉環境罷了,有了岸光東緒伴在身邊,事事幫著照料,要適應新的地方不是件難事,可問題在於煉爐不是說搬就搬的啊!

  在打算封爐的現在,與其在新的居所搭起煉爐,還不如留於此地,加快腳步完成鑄刀工作來得實際。

  「我是擔心松城的人不會就此罷休。」岸光東緒擰起了眉心,對於赤松會使出什麼樣的手段來逼迫透雨這個名刀匠,他實在無法預測,再加上自己就算能夠保護透雨,如果赤松城主派來大批人馬,那他也是雙拳難敵四手,所以為了透雨的安全,早些走反倒好。

  「承三守之前就找過我許多次了,每回我都是這樣趕他下山,一直以來也沒出什麼事。」雖是這麼說,但過去透雨的拒絕方法,並沒有親手斷刀這麼激烈。

  而這回他之所以做絕,一來是希望赤松的人徹底死心,一方面也是希望接下來他能夠專心一意、早些為情人將刀鑄好。

  「不會有問題的。」透雨想了想,雖然他如此希望,可事情的發展卻往往難以預料,所以岸光東緒的擔心其實也不無道理。「如果你擔心的話,那我們收拾好東西就離開吧。」

  反正等他們到了新的淨土,再花點功夫搭煉爐也是可以的。

  「對不起,我沒什麼能幫上你的,甚至替你阻擋那些人都不成。」岸光東緒輕歎了聲,伸手撫上透雨的雙頰。「不過,我可以在尋到新地方時,為你搭起家、築起新爐,好嗎?」

  這是他唯一能替透雨做的,其余的,就是抱緊透雨,帶給他力量和愛意了。

  「你不怕為我搭起新爐之後,我又忍不住一把接著一把的打起刀來?」聽著岸光東緒的體貼,透雨總算可以把對越城三守的厭煩,以及親手毀去兩把好刀的惋惜拋諸腦後,開心的笑起來。

  「你打刀的神情……很美。」岸光東緒自己也是挺矛盾的,他希望透雨休息,可在汗水滿布、神情專注這兩個要素交迭之下,透雨呈現出一種比平日的微笑還美、還耀眼,甚至吸引他全部目光的璀璨光芒來。

  「我喜歡看你鑄刀,也希望你好好保重身子,另外,等我們換了新地方,沒人知道你是名刀匠後,也不會有人來煩你,要打多少刀都可以。」說著,岸光東緒索性往透雨的頰上吻了吻,宛如給他允諾。

  「既然這樣,我們整理整理,盡快離開月城山吧,只是我見不著路,一離開這地方,事事就得靠你了。」透雨自是不願給情人添太多麻煩的,即使他明白岸光東緒願意護著他,但是處處依賴他人總不是自己的習慣。

  「那倒好,我們可以一起做每件事,我隨時都能見到你。」岸光東緒摟住透雨,心裡滿滿的感動,因為他知道,要透雨離開習慣的環境去適應新地方,是極為殘酷的變化,但是如今他們不得不走了。

  可是……他會守住透雨的。

  「透雨,我會用一輩子、用這條命,全心全意地愛你、呵護你。」

  這是岸光東緒的真心,也是真情,自始至終只用在透雨身上。

  決定避開赤松城的人後,透雨與岸光東緒匆匆收拾好行囊,帶了尚未修復的青藏,趕在他們去而復返之前離開月城山。

  由於透雨完全看不見,因此為了配合他的腳步,兩人行進的速度也慢了下來,光是下山就花去岸光東緒上山的兩倍時間。

  但為了躲避種種麻煩,岸光東緒還是帶著透雨加快腳步,想遠離這個是非之地,早日尋得可以讓兩人安心定居之處。

  而在他們走了幾天,步行過幾個小村子,確定赤松城的人沒追來後,岸光東緒一顆緊張的心總算是平靜下來,甚至開始覺得他與透雨可以從此一路平安下去。

  只不過這個想法並沒有持續多久。

  就在他帶著透雨踏上旅途前進時,透雨突然緊抓住他的手臂,讓他停步。

  「血的味道……」透雨止住腳步,因為他從迎面而來的輕風中,察覺了異樣的血腥味。

  「血?」岸光東緒望向前方,記得這附近並無人煙,那麼……血腥味是從哪來的?

  「應該就在不遠的地方,大概是……這個方向。」透雨在靜下來、判別了方向後,伸手往大路的另一端指去。

  「那邊只有些附屬在倉月城名下的小村子才是,這地方向來沒什麼爭戰,怎麼會有血腥味?」

  岸光東緒這回帶著透雨離開月城山,刻意避開會追趕他們的赤松城的勢力范圍,沒理由再遇上戰事才對。

  「現在要怎麼辦?」

  透雨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明白前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他確實聞到血腥味,所以這路到底是該走下去?還是回頭,找個安全的方向前進?他其實也沒個主意,畢竟他對月城山下的狀況一點也不清楚。

  「我們下山的地方離我住的石方城和想搶你的刀的赤松城,都有些距離了,這一帶是倉月城的領地,我記得這裡沒什麼戰事發生,或許……前邊飄來的血腥味並不是戰爭也說不定。」岸光東緒努力地想找出個適當的解釋,像是因祭祀儀式的需要而殺生之類的,只是心頭深處還是免不了浮現令人煩惱的猜疑。

  「戰爭啊……」一聽見這個詞,透雨的眉頭便忍不住皺起。說來各地戰事頻繁早已是常態,他之所以會隱居於山中,也是為了這個原因,只是他躲藏了好些年,沒想到還是免不了碰上這類場面。

  「說不定只是我多心了。」甩了甩頭,透雨扯出笑容,想叫自己忽視這股僅有他一人察覺到的詭異味道。雖說眼盲之人在其它感覺上會比較敏銳,但這次或許只是因為他離開了熟悉的環境,太過緊張而弄錯了也說不定。

  「我們過去看看吧,若真覺得苗頭不對再離開。」岸光東緒強壓下心裡的猜測,笑著安撫透雨。

  一來,他是打從心底裡不願再將透雨牽扯到戰事上,二來,也可說是武士本能吧,若前方有人真遇上麻煩,他實在無法坐視不理。

  「嗯。」透雨點頭不再多說什麼,舉起腳步跟著岸光東緒前行。

  岸光東緒無語地扶著透雨,兩人繼續往前行走,雖然各自都懷著忐忑不安的心緒,但為了彼此,他們卻都沒有說出口,只是……

  在一股濃厚到連岸光東緒都不得不正視的血腥味飄來後,他們終於停下了腳步。

  不,或許該說……是岸光東緒為眼前的駭人情景愣住,才使得依附他的透雨停下來。

  由於透雨看不見,所以不知道眼前是什麼樣的景象,但是……這個原本附屬於倉月城的小村子,早已遍地屍首,血流滿地的景象令人不忍,依稀可辨的衣物瞧得出這些屍體中,有士兵也有普通百姓,至於原本該有的農村風光與小屋、炊煙,則已燒毀殆盡,徒留一地焦黑……

  「透、透雨,我們先離開這裡。」岸光東緒明白,這裡的味道透雨一定明白發生過什麼事情,此時此刻,他只能慶幸透雨見不著這宛若人間煉獄的畫面。

  拉了透雨,岸光東緒沒來得及解釋便要帶人離開,可就在此時,一個騎馬的武士突然出現,四十開外的年紀、一臉陰沉,手上還拿了把沾上不少血的長刀,讓岸光東緒忍不住停下腳步。

  他認得這個男人!

  在他因為友人去逝而辭掉石方城的職務前,他曾在戰場上見過這個赤松城的武士。

  在岸光東緒的印象裡,這男人可說是殺人不眨眼,甚至是以揮刀奪取人命為樂,每一場戰爭結束後,他都會徑自徘徊在戰場上,只要見著了氣若游絲或在生死關頭徘徊的人,他就再補一刀、殘忍地取走人們掙扎存活的機會。

  而這男人會出現在這裡,就表示倉月城已經受到赤松城的侵略了吧。

  「怎麼?還有人活著啊?」男人的眼光掃過四周,在見著透雨與岸光東緒後,他揮起長刀、策馬奔向兩人,臉上還咧開了殘酷的笑意,就像是在享受殺戮所帶來的快戚。

  「透雨,你到旁邊去!」岸光東緒將透雨推到身後護住,拔出了腰間的長刀准備抵抗,因為他很清楚,遇上了這個男人,沒分出個高下是很難平安離開的,因為他會趕盡殺絕,而他還有透雨要保護,所以絕不能死!

  「東緒!」由於雙眼看不見,透雨就算猜得到身邊發生了什麼事,卻什麼忙也幫不上,只能呆站在原地,聽著岸光東緒和武士不停地發出你來我往的嘶吼聲,任刀劍相碰撞的聲音穿入耳中,然後一而再地為這些聲響心驚膽顫。

  即使明知道自己只會礙事,但透雨還是下意識的往前跨了幾步,畢竟遠離了岸光東緒總教他不安,可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雙腳邊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所以也就理所當然地重重摔了一跤。

  透雨摸索著四周,想撐起身子站起來,可偏偏他伸出的雙手碰到的不是地面,而是各種奇怪的觸感,有硬梆梆的盔甲,也有帶著濕黏血液的屍體。

  雖說眼睛看不見,不用親自面對如此可怕的景象,但是此刻透雨依然清楚地得知了圍繞在身邊的景物到底為何。

  「東緒……」或許,這是有生以來頭一次,透雨感覺到了害怕的情緒,不是對生與死的恐懼,而是怕岸光東緒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成了四周死屍的一員。

  眼角不自覺地滲出了淚珠,他有些顫抖地喊出那個令他心安的名字,希望岸光東緒能回到自己身邊,回到他伸手可及之處。

  「透雨?」岸光東緒並沒有錯過透雨的呼喚,或許也可以說,從頭到尾他都不停地分神注意透雨的安危,就怕附近又有第二個赤松武士沖出來傷害透雨。

  而當他瞥見透雨跌倒在一灘血水中時,心疼的感覺令他恨不得揮刀殺了眼前這個男人。

  「透雨,你別伯,我……」吃力地擋回男人的攻擊,岸光東緒得了空檔,立刻回頭對透雨喊道:「等等!我馬上來幫你!」

  岸光東緒的回應原本是想讓透雨安心,只不過他的關注之舉,卻也連帶地讓赤松武士注意到了一旁的透雨。

  原本他正一心一意對付岸光東緒,可是手無縛雞之力的透雨一出現,這個赤松武士就立刻改了目標。

  「是啊,讓我來幫你吧,送你進極樂淨土!」

  赤松武士邪笑,大跨步地往透雨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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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岸光東緒自然是不會任由他去傷害透雨的,但要顧著自己,還要顧著透雨的他,當然比不上只想殺人取樂的赤松武士,就算再有實力也是枉然,因此赤松武士面對岸光東緒的刀完全不以為意,甚至是輕松架開,又順勢劃傷了岸光東緒的腹部,令岸光東緒迸出低叫聲。

  「東緒!」一聽到岸光東緒的慘叫聲,透雨的一顆心緊張地像要自胸口蹦出來,手臂也不自覺地往岸光東緒的方向伸長。

  可岸光東緒沒能及時回到透雨身邊,卻被赤松武士這一刀砍得跪跌在地,而赤松武士也就乘機走近了透雨。

  踩在血水上的腳步聲難以辨識身分,透雨聽著這越挨越近的聲音,並不清楚身邊究竟發生什麼事,還以為是岸光東緒終於重回自己身邊,他傻愣愣地拾起頭,並向赤松武士伸出手去。

  「東緒?」透雨輕聲呼喚著,就盼情人能給他響應。

  可他沒想到,眼前的人並不是岸光東緒,而是舉起長刀,笑得一臉得意,想要砍下他人頭的赤松武士!

  看見赤松武士的長刀就要落下,岸光東緒也顧不得什麼武士道義和精神了,他撿起落地的長刀,忍痛站了起來,對准赤松武士自背後狠狠一刀刺入,貫穿了赤松武士的身軀。

  霎時間,血花猶如噴泉般湧出,灑上了透雨的面龐,這溫熱又血腥的感覺令透雨忍不住發出驚慌叫聲。

  「東緒、東緒!」透雨慌亂地揮舞著雙手,希望能尋到岸光東緒。

  「我……在這裡。」岸光東緒松開長刀,一把將變成屍首的敵人推到旁邊,顧不得自己一身的傷和血,他將透雨抱了個滿懷。

  剛才那一幕著實令他心驚不已,有那麼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要失去透雨了。

  透雨感受到岸光東緒結實的臂膀緊摟著他的感覺,在確定情人平安之後,他總算松了口氣,不過……

  不停地自腹部傷口流出,將岸光東緒染得一身紅的鮮血,也一樣沾上了透雨的雙手,那種濕濕熱熱的感覺,令他發現了岸光東緒的異樣。

  「你受傷了!」透雨伸手觸上岸光東緒的腹部,想確定這傷究竟嚴不嚴重?

  「沒什麼……大礙。」岸光東緒撫著腹部,他知道這傷口其實挺深的,只是他沒時間再讓透雨處在危險的地方了,為了早些帶透雨走,也為了安撫透雨,他扯下袖子扎在傷口上,暫時將血止住,想趕緊帶透雨離開。

  因為,在這種地方繼續待下去,難保不會有第二個像剛才那種以殺人為樂的赤松武士出現。

  無奈的是岸光東緒雖有心、卻無力,重傷令他血流過多,剛站起身子又倒了下去,眼前開始模糊的景象,更讓他有種自己似乎要失去意識的感覺。

  「透……雨……」岸光東緒抓緊透雨的手臂,他知道自己絕不能倒下,否則透雨要由誰來照顧?他既然決心保護透雨,就不能讓透雨受到半點傷害。

  「東緒!」透雨緊張地抓住了岸光東緒,他唯一能做的僅是呼喚岸光東緒的名字,以及伸手尋找著岸光東緒的傷處,好弄清楚傷勢的嚴重與否。

  偏偏此時岸光東緒因失血過多,力氣早被抽干,就算他想安撫慌張的透雨,起身帶他走,卻完全辦不到。

  更糟的是,距他們不遠的地方,人影再度現身,而那模樣看起來則與赤松的武士頗為相像。

  不成,他得走、要快點把透雨帶走,否則的話,不知道透雨會被赤松城的人怎麼折磨、強逼著鑄刀……

  他要保護透雨!沒有了他,透雨一個人在這裡該怎麼辦呢?甚至連逃都辦不到。

  盡管思緒清楚,可逐漸消失的體力卻令岸光東緒連抓住透雨的力氣都沒有。

  耳邊的聲響應該是透雨呼喚他的聲音,可卻又混入了赤松的人在大吼大叫。

  透雨……不能讓透雨被發現啊。

  在世界化為黑暗之前,岸光東緒隱約見到赤松城的人往他們走來,以及透雨驚慌的臉孔,而他、卻是什麼也做不了……

  觸目所及,干淨的床墊與不熟悉的屋宇,令岸光東緒一醒來就以為自己置身夢境。

  瞧瞧傷口,腹部已被上藥包扎,可身邊卻沒見到任何人。他是在作夢嗎?可他還是隱約感覺到傷口傳來的痛感,還有,透雨去了哪裡?他被帶走了嗎?

  「透雨!」一想起透雨,岸光東緒也顧不得傷口是否會裂開,他扯開嗓門叫了起來,就怕透雨出半點意外。

  這吼叫聲引來了房門外的人,在門板被推開後,映入眼中的雖然是張他熟識的面孔,卻不是透雨。

  「你總算醒了。」與岸光東緒曾是同事,一同效忠石方城主的田島上禹跨步踏進了房間。

  「你半死不活的倒在戰場上,讓大家都嚇了一跳,怎麼你說要辭去職務,從此不再參加戰爭,卻一個人跑到倉月城這邊來?」

  「我……透雨呢?跟我在一起的人呢?」岸光東緒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團混亂,但比起這些瑣事,他更在乎的是透雨上哪去了?

  「透雨……月城山上的名刀匠?他和你在一起?」聽著友人的問題,田島上禹有些驚訝,怎麼名刀匠會和岸光東緒一起在戰場上閒晃?

  不過撇開透雨的身分不提,「可是你倒在那種地方,周圍就算有人也全是死人啊。」殘忍的結論,道出莫可奈何的現實,當田島上禹發現岸光東緒時,他的身邊全是沒了氣息的死屍,就算有稀世難得的鑄刀師傅,死了……也是一樣的。

  「你們只帶我回來?」岸光東緒心頭涼了半載。

  透雨若沒跟他一塊兒回來,那會去了哪?莫非還被留在那灘血海當中嗎?

  「不、不行!我要去救他回來!透雨!」一想到透雨正無助地等著他去救,岸光東緒當下也顧不得傷勢了,他翻身起床,救想出門去找人。

  「你受了重傷,想站都有問題了,還說什麼救人!而且我們發現你的時侯,你身邊根本沒其它人啊。」田島上禹雖然不知道岸光東緒為何要如此為透雨拚命,但他很清楚依友人現在的傷勢,是不能起床亂動的,更別提出門尋人了。

  「就算是這樣,我還是要去找他,他什麼都看不見啊,如果沒有人在身邊保護,他一定會碰上危險的。」岸光東緒不知道透雨到底去哪兒,但是聽友人的說法,他被救走時透雨並不在身邊。

  那看不見的透雨會上哪去?是被早一步趕到的赤松武士帶走,或是被殺了?一陣涼意竄入腳底,讓岸光東緒禁不住打了個哆嗦,死?不,透雨不會的,他們相約要一起找塊地方快樂的生活下去,透雨不會死的。

  「你先冷靜點,聽村子裡的幸存者說,赤松的人抓了不少俘虜,如果透雨沒死,我想應該也在赤松城的牢裡。」看著岸光東緒緊張的模樣,田島上禹先將人拉住,硬把岸光東緒壓回床上後,才歎了口氣續道:「看看你自己現在這副模樣吧,連站都站不穩了,要怎麼進赤松城?就算想救人,也等傷養好再說啊!」

  「俘虜?在赤松?」岸光東緒這下子非但沒感到心頭輕松,反倒更緊張了。

  因為透雨就是赤松城的人想找麻煩的對象,若透雨真被赤松城的人帶走,那麼他會受到什麼樣的折磨?

  「不、不行!我得馬上救他回來,我們約好的,我要一輩子保護好他啊!」岸光東緒忍痛四下搜索著,一邊伸手想將田島上禹推開。「刀……我的刀呢?」

  「東緒,你別沖動啊,憑你一個是救不了人的。」田島上禹沒因岸光東緒的堅持而放人,反而更加用力地壓住只顧著想往外沖的大個子。

  「赤松城裡有多少武士?面對這麼多敵將,就算你是一代劍豪也不可能以一擋百啊!所以你要救人,與其單獨拿著刀胡亂闖,不如養好傷勢、重回隊伍,和我們一起反攻赤松吧。」

  「我想救的只有透雨。」岸光東緒不諱言,自己是個自私的男人,他現在只希望能確定透雨的安危,若是透雨不在俘虜之列,那他也沒必要留下了,因為再多涉入戰事,只會讓透雨擔心罷了。

  如果他有意回歸戰場,那何必在離開月城山時,選擇了與石方城完全無關的倉月城領地作為目標?他大可以帶著透雨回到石方城定居就好,甚至不用擔心透雨在那個充滿死亡氣息的村子裡恐懼成什麼樣子。

  「我明白。」田島上禹點了點頭。

  雖然弄不清楚透雨和岸光東緒是什麼關系,為何岸光東緒拼了命也要救人,但要他放手讓岸光東緒獨自殺入敵陣,等於是叫他看著友人在自己面前切腹自盡一樣,所以他說什麼也要安撫岸光東緒。

  「東緒,我知道你擔心他,但你連他人在什麼地方都不確定,不是嗎?」因為是長年朋友,所以田島上禹也很清楚岸光東緒的個性,他放棄強留、改為勸說,拍了拍岸光東緒的肩膀,像是要叫友人放心一般,沉聲勸道:「你給我幾天時間,我派探子出去找人,這段期間你安靜養傷,等確定透雨的下落後,你要什麼時候離開我都不會攔你,如何?」

  「幾天?」岸光東緒其實連半刻鍾都等不了。

  是他帶了透雨離開月城山,讓透雨遠離自小熟悉的環境,原本透雨應該可以繼續留住月城山就好,也不用跟著他勞苦奔波,現在還落得分散兩地、不知安危的困境。

  雖說他力勸透雨離開月城山,為的是避免透雨落入赤松城主的手中,最後因為拒絕鑄刀而被殺害,但是……

  早在透雨說聞到血腥味的時候,他就該有所警覺的。

  為什麼?他為什麼要帶著透雨踏入那個村子?他應該相信透雨的說法,立刻帶透雨繞開那個村子離去的。

  如今他安全了,而透雨卻生死不明,這樣的情況是老天爺刻意在嘲笑他嗎?

  透雨……你到底在哪裡?

  「東緒,我會盡快找出透雨的下落的,信我一次好不好?」田島上禹瞧出岸光東緒的猶豫,為了避免友人真的抱傷出門找人,他索性再補上一句允諾。

  「我……」岸光東緒蹙了下眉心,雖然他很想自己先去確認一下透雨是否還留在那個小村,但是一想到自己可能走不了幾步路便會倒下,也只能忍著心急、點了頭。

  「好,我等。」

  有了田島上禹的協助後,岸光東緒總算勉強靜下心來養傷。

  在這段等候傷勢復元的日子裡,透過來往的探子與友人之口,他終於弄明白了此刻的狀況。

  原來在他上了月城山,與透雨一起優閒生活的這段日子裡,世事的變化已經遠遠超出他的記憶了。

  常年侵略石方城的赤松,為了一舉奪下月城山周邊的土地,便聯合其它城主以大軍進攻石方和倉月,所以岸光東緒與透雨經過先前的小村子時,才會見到一地血腥,只因為那裡早就成了戰場。

  至於為何同屬石方城的友人會在赤松與倉月的戰場上找到自己?原因則是石方與倉月結盟,決心共同抵抗赤松,而田島上禹一行人則是被派往倉月城協助作戰的,才會碰巧救了岸光東緒。

  而岸光東緒最關心的情人的下落,經過探子來回奔走打聽,終於查探到赤松城地牢裡的俘虜中,有一名抱著尚在修復中的斷刀,而且雙眼失明的年輕人。

  那應該就是透雨了吧!至少,岸光東緒是這麼堅信的。

  他接受了田島上禹的建議,雖然不再重回石方武士之列,但卻以傭兵的身分,扛起營救俘虜的任務,與大軍一同進攻赤松城。

  原本岸光東緒打的算盤,是借助眾人之力好把透雨救出來,但誰知天不從人願。

  當他們打了勝仗、攻下赤松城,沖入地牢之後,卻發現那個眼盲的人並不在俘虜之列。

  四處探問之下,被救出來的俘虜與戰敗被俘的赤松士兵才告訴他,說因為透雨是頗有名氣的刀匠,所以赤松城主早把人從地牢裡接了出去,可在赤松城破、即將戰敗之際,透雨卻又被借兵給赤松的其它城主給帶走了。

  說起來,這就是人怕出名吧。透雨的身分為他帶來各種麻煩與危機,也讓岸光東緒在拯救他的過程中一再受挫。

  雖然岸光東緒不停地尋找透雨被俘的地方,但每回透雨總是先他一步,跟著戰事的變化,成為不同城主的俘虜。

  由於每個帶走透雨的城主,都想要透雨為其鑄刀,所以根本不可能放走透雨,這點使得岸光東緒感到相當無奈。

  因為他只是個普通傭兵,不可能請求城主放人,也沒辦法單槍匹馬搶人,然後妄想全身而退,所以盡管百般不願,也只能一再以傭兵的身分,加入不同的勢力,希望能救出透雨。

  可時間總是會流動的,就在岸光東緒早已忘掉自己換過多少主子,又打過多少仗之後,兩年半的時光已悄悄流過,然而他卻依然不知道透雨是生、或是死……

  就在他幾乎要失去所有線索時,他聽說了巖岳城的人,抓了個很年輕的鑄刀師傅,想逼他為軍隊打刀。

  這是最後一個與透雨有關連的消息,所以盡管他無法確定那個年輕刀匠是不是透雨,但他依然抱著一絲希望,加入了與巖岳城開戰的靜松城,希望藉靜松之力,讓他得以進入巖岳城救人。

  只不過雖然靜松的年輕城主足智多謀,讓大軍得以順利攻下巖岳城,但這回他還是失望而歸,因為那名刀匠救是救出來了,卻不是透雨。

  所以當戰後大家在慶功宴上開心飲酒時,他卻悵然若失,根本提不起勁來,因為與透雨有關的消息,至此可說是全斷了。

  「透雨……」喃喃自語地呼喚著這個名,已成了岸光東緒的習慣,若是不這麼叫著,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崩潰?

  鎮日裡,他擔憂著透雨的生死,不停回想著過去的點點滴滴,透雨的笑、透雨的美,以及分離前透雨的驚慌喊叫。

  回憶宛如斷刃,硬生生地卡在他早已流干了血的胸口,自責也不再是情緒的一種,而是沉重的負荷,必須等到他與透雨重逢的那一刻,才能夠卸下重擔。

  可是……透雨到底在哪裡?

  一座又一座的城破,一位又一位的城主切腹了斷,腳下踏過的屍首越迭越高,手中的長刀越來越鈍,但透雨的音訊卻是一日比一日……更加渺茫。

  究竟是誰帶走了透雨?而透雨又是否安全?傷著沒有?嚇著沒有?什麼都見不到的他,身邊是否有人照料?

  透雨給了他一切,有情有義、也有愛,甚至令他領悟了自己的真心,教了他什麼叫事物的本質,可他卻連透雨的安危都無法確定。

  難道日後他只能回到月城山去追尋過往的記憶嗎?

  不,不會的,他一定要找到透雨!然後找個兩人都喜歡的地方,一塊兒幸福生活,那是他允諾過的。

  「透雨,你等我……」岸光東緒閉上眼,像是在鼓勵自己一般,仰首喝下了一口悶酒。

  這酒雖是佳釀,但在岸光東緒喝來卻有點苦、有點酸,混進去的異樣感覺,或許正是他心裡的苦澀感,才讓美酒變了味。

第九章

  「怎麼一個人在這?」

  突如其來的低沉嗓音打斷了身邊的寂寞感,讓岸光東緒不由得張開眼。

  站在面前的高大身影讓他感覺有點模糊,卻又有些熟悉,他想了想,才憶起這男人的身分——

  他這回效忠的對象,靜松城的城主主平見津賀。

  回憶剛拉回來,岸光東緒還來不及出聲回應,平見津賀卻先開口發問了。

  「你就是今天帶兵突圍,破了巖岳城的大功臣吧。」

  雖然平見津賀並不知道岸光東緒的來歷,但今日一戰,岸光東緒奮不顧身的殺敵氣勢和驚人的勇氣,以及領兵破城的魄力,都讓平見津賀感到印象深刻,所以他才刻意在宴席中,替岸光東緒這個傭兵留了個位置。

  一般的傭兵向來領錢辦事,性命對他們來說就是資產,所以盡管能力再好也不會如此視死如歸,但岸光東緒拼命的舉動,卻讓平見津賀不得不對他起了興趣。因此,當他見到岸光東緒沒跟大伙兒一塊喝酒慶功,卻獨自窩在一旁,才興起了與岸光東緒聊聊的念頭。

  「見過城主。」岸光東緒擱下了酒杯,雖然他對於平見津賀主動過來攀談的舉動感到不解,但依然禮貌性地示意。

  「不用這麼客氣。」平見津賀在岸光東緒對面坐下,甚至替岸光東緒倒起酒來。

  「城主,還是我自己來吧。」岸光東緒沒想到平見津賀會替自己這個小兵倒酒,讓他感到有些不知所措,怎麼說兩人在身分上還是有所差距。

  平見津賀揮揮手,嘴角一揚,笑道:「就叫你別客氣了。」

  「老實說,若沒有武士們奮勇殺敵,單單一個城主是沒辦法成就什麼豐功偉業的,所以你們這些武士比城主還值得世人敬重。」平見津賀邊說,邊把盛滿的酒杯往岸光東緒推去。

  岸光東緒微愣,雖然他覺得平見津賀說的有理,不過會這麼想,而且還付諸行動的城主,至今來說幾乎是前無古人,平見津賀算是頭一個吧。

  畢竟世俗的禮教就是這麼回事,即使城主不以為意,但外人的眼光卻會自然而然地束縛著每個人。

  「如果你是礙於身分,所以不敢踰矩這次……」見岸光東緒碰都不碰酒杯,平見津賀索性直接端起酒杯,塞進岸光東緒的手裡。「那,我們就當朋友吧。」

  平時由於身分關系,平見津賀早看慣了大家對他禮貌而恭敬的態度,尤其這個岸光東緒看來又是個中規中矩的武士,他拍拍岸光東緒的肩膀,露出輕松的笑臉續道:「我問過其他人,他們說你是傭兵,既然是傭兵,仗打完了就不受我這個城主管轄,所以我這個城主身分對你來說什麼都不是,你也用不著對我必恭必敬的,我們以朋友的立場聊聊吧!」

  「是,既然城主這麼說,那我就不客氣了。」岸光東緒瞧瞧手裡的酒杯,想想平見津賀都這麼說了,而他好像也找不到什麼推辭的理由,於是他將酒一飲而盡,以行動代替了回答。

  平見津賀看岸光東緒總算肯喝下他所倒的酒,於是又替他盛上一杯,大方地續道:「別只是在喝酒時丟開禮貌,說話時也不用管那些規矩和客套了。」

  岸光東緒跟著又喝了幾杯,或許是有人談話的關系,他覺得心裡的郁悶似乎淡了點,只是惦著透雨的心情依然令他無法開懷盡興。

  「我說你啊……這回帶兵破城、得了頭功的人可是你,算起來功勞你最大,所以若有什麼想要的,就不用客氣直說吧。」平見津賀瞧岸光東緒除了喝酒外,似乎沒什麼想開口的意願,於是又起了話題。

  端著酒杯的手臂停了下來,岸光東緒的腦海裡瞬間浮出了透雨的笑臉。

  「不用了,很感謝城主的好意。」搖搖頭,岸光東緒的語氣有些寂寞。

  因為他真正想要的,就只有透雨一個人而已,但是這個賞賜,卻不是平見津賀給得了的。

  「不用?」難得的答案讓平見津賀也愣住了。

  雖說最終目的人人不同,但傭兵不都是為錢打仗的嗎?所以只要有機會,多少都會討點賞的,怎麼岸光東緒這人卻是……什麼都不要?

  難道岸光東緒是礙於生活,才不得已靠傭兵這工作糊口飯吃,但其實卻是個無欲無求的人?

  倘若事實真是如此的話……

  「唉,真是可惜!原本我是盤算著,若你是個願意為錢賣命的人,我就能把你留在身邊,因為你的身手和勇氣,將會是我日後取得天下的助力。」平見津賀半帶歎息地應道。

  「這點恐怕要令城主失望了。」岸光東緒跟著露出了苦笑,因為他的目的不是為錢為權,而是為了一個心系之人,為了他的透雨,也為著那份使兩人都能幸福的承諾,所以他不可能留在平見津賀身邊。

  「沒關系,人各有志,我不會強留你的。」平見津賀自己也有無論如何想要貫徹的理念在,自然能夠體會岸光東緒對此不留戀的心情,所以他不再提起挽留岸光東緒的事,只是跟著連喝了幾杯。

  「多謝城主體諒。」岸光東緒替平見津賀倒了滿杯,算是感謝他的賞識。

  「不過我個人對你的刀法很有興趣,不介意陪我過兩招吧?」平見津賀將酒飲盡,放下了酒杯,才出聲詢問岸光東緒的意見。

  雖然不能留下岸光東緒,不過與高手過招有助於讓自己的刀法進步,所以能夠的話,他倒很想跟岸光東緒切磋一下。

  「過招?可我並不是什麼劍豪,刀法也不特別……」岸光東緒自認並非名師名流出身,怎麼平見津賀卻想與他交手?

  「實戰經驗也是磨練武藝的好方法,雖然你自己大概沒注意到,不過在我看來,你的精湛刀法應該是這樣來的吧!」平見津賀放聲笑道。

  「是嗎?」岸光東緒望著自己腰間的長刀,它已經伴著自己許久了,雖然透雨很堅持想為他打一把好刀,但……機會不知在何年何月?

  「當然了!來吧!」平見津賀說罷,也沒等岸光東緒有所響應,便一把拉起他往外邊庭院走去。

  岸光東緒自是不好意思推辭,所以他順了平見津賀的心意,跟著他過了幾招。只不過,就在交手沒幾回之後,平見津賀卻突然停手收刀。

  岸光東緒還以為他對招膩了想休息,但平見津賀卻將腰間的另一把刀拔出來,遞袷了他。

  「不順手的武器只會妨礙用刀。」平見津賀對岸光東緒笑了笑,示意他接下。

  「這是?」岸光東緒有些失神地望著明亮的長刀,那薄而鋒利的刀身,令他忍不住想起了透雨。

  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能握到透雨為他打造的刀?

  他曾經認為,只要有了透雨,他可以不需要長刀,但是此時此刻,他卻對透雨的刀思念的緊,當初若帶了透雨的刀在身邊的話,至少見不到透雨的這段日子裡,他還有賭物思人的機會。

  「試試這把,這樣我們才能打得盡興些。」平見津賀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岸光東緒依言揮動了幾下,原以為旁人的刀終究還是用不慣的,可這把自平見津賀手中接過的長刀,卻像是在瞬間融入了他的手臂一般,不管他想怎麼使刀、出刀,都流暢而輕松自在,就好似當初透雨告訴他的……刀要合用才好。

  「真是把好刀。」再度與平見津賀對招後,岸光東緒只有這個感覺。

  這般與他契合的長刀,他至今可從沒遇過,唯一有印象的,也只是透雨曾借給他的那一把。

  可平見津賀的刀卻如此地適合他,甚至連刀身的薄厚都令他感到些許熟悉。

  到底平見津賀是從哪得來這把刀的?為什麼在他手中竟是如此合用?

  「確實。」平見津賀看岸光東緒對著長刀發呆,知道他必定是看中了這把刀,所以也不避諱地順口應道:「這刀名為落花,意謂花凋落葉總歸根。」

  「花凋落葉……總歸根……」岸光東緒細細地瞧著刀身,亮晃晃的光芒與細致的紋路,再配以落花之名,令他不由得聯想起那個一心想為他鑄刀的情人。

  透雨會有回到他身邊的一日嗎?會吧……因為他會拼命地尋找,不管透雨在誰手上,他都會找出來的。若說美麗的透雨似花,那他或許就是一片葉,最終能在大地上相會。

  瞧著長刀,岸光東緒難得地吐出了似笑的贊歎,「真是……好名字。」讓他再度燃起了新的希望。

  「落花確實是把好刀,可惜,沒辦法送你。」雖然平見津賀曾經承諾過,不管岸光東緒想要什麼賞賜都行,而且他也看得出岸光東緒相當喜歡落花,瞧岸光東緒揮動的模樣,他更明白這刀與岸光東緒是相當契合的,只可惜……

  「這刀是我借來的,所以無法當成賞賜。」若落花是他所有,平見津賀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送給岸光東緒,可偏偏主子不是他,實在是作不了主。

  「不,我不是這意思。」聽出平見津賀誤會自己話中之意,岸光東緒忍不住搖頭,「我只是好奇,鑄這刀的師傅應當是個有名的刀匠吧?」

  不管對方是誰,能夠打造出如此精良的長刀,想必技術非凡,就不知道透雨會不會感興趣呢?若有機會,也許透雨會想與這名師傅談談鑄刀的事也說不定。

  「雖是有名的刀匠,可惜他不再鑄刀了。」平見津賀接回落花,將刀入鞘,臉上的表情還帶著些許惋惜。「我雖然也想請他鑄刀,不過他總是拒絕,但還算安慰的是,他認同我想平定天下戰事的決心,所以才把落花借給我。」

  回想起自己從刀匠手中接過落花時的景象,平見津賀忍不住大笑道:「當時他還說了,花凋落葉總歸根,我想他八成是在提醒我,刀借了,要記得還啊。」

  「不再鑄刀?」這個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讓岸光東緒連之後平見津賀說了些什麼都沒聽進去,他只知道透雨也曾說過,為他修復青藏、鑄刀後,便封爐不再鑄刀。

  一股莫名的激動在岸光東緒的胸口迅速擴張,他顫抖地問道:「不知……城主是否肯透露這位刀匠的姓名?」

  「這……」聽見這問題,平見津賀原本親切的模樣在瞬間褪去,他收斂起笑容,沉默了許久,才一臉歉意地應道:「抱歉,我答應過他,不會把他的事說出去。」

  苦笑了幾聲後,平見津賀才開始解釋著:「我想你也知道,人一旦出名就容易招來問題,雖然他說此後不再鑄刀,但免不了會有人上門糾纏,所以……很抱歉。」

  「我不是想請他鑄刀,我……」岸光東緒知道這麼問確實容易引來如此的聯想,假如對方是個有意隱去刀匠身分的人,就像透雨那般,那麼確實不會想告訴旁人他的姓名,但是他必須知道啊,這個人或許正是他找尋多年、思慕到難以成眠的情人。

  「我知道城主你是個信守承諾的人,要你違背諾言是萬般不可能,但我正在找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為了找他,我才以傭兵為業四處尋人,他的名字是透雨,是個不再鑄刀的刀匠,我與他……曾有過一輩子的承諾。」

  一想到對方有可能是透雨,岸光東緒就覺得胸口開始劇烈地跳動。「我明白城主不能告訴我的理由,但至少若是可行,請你問問他是否認識我?是不是……還記得岸光東緒這個人?」

  「透雨……」平見津賀帶著歉疚之意的臉龐在聽見這名字的同時,突然露出了驚訝的神情,至於他隨之而來的反應,更是令岸光東緒在一瞬間,彷如躍出了兩年多的惡夢,重見天明。

  「原來……你認得透雨。」

  靜松城鄰近的樹林間顯得極為寧靜,只是今日卻來了意外的訪客。

  越過樹林、穿過濃密樹叢,一棟搭建於河邊的水車小屋,落入了岸光東緒與平見津賀的視線,只不過……

  岸光東緒最先注意到的,卻是坐在門口,手中正編著籐籃的小屋主人。

  「透雨!」思念多時的呼喚隨著風聲傳出,像是要將兩年多來的掛念一次吐盡。

  一聲呼喊引來了透雨的反應,略帶驚訝和疑惑的表情出現在他的臉上,抬起頭,他轉向訪客出聲叫喚的方向,似乎無法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東緒?」

  他聽見的,是情人的聲音嗎?那個早在兩年多前死於戰場上的岸光東緒?

  「透雨!」岸光東緒拔腿狂奔,沖向了小屋,在那纖長身影越發接近、越發清晰的同時,他只覺得自己心裡那池死水,似乎又開始有了生氣。

  這回透雨聽清楚了……聲音的主人確實是他放在心裡的情人。

  放掉手中的籐籃,他起身往聲音的方向走去,由於急著想親手確定岸光東緒的存在,還不小心讓腳邊的雜物絆到而顛了幾步。

  「小心!」岸光東緒見透雨的身子搖晃了幾下,連忙上前將他摟進懷裡。

  這一抱,那溫暖的感覺讓他確信了透雨的存在,也告訴他,這多年來的期盼並沒有落空,因為透雨還活著、而且平安地被他摟在懷裡。

  「你……真的是東緒?」透雨眨了眨眼睛,只是這動作沒能讓他見著思慕許久的情人,他采出雙手,用十指代替眼睛,撫上了岸光東緒的臉龐。

  「我是!我是東緒!透雨,我找你……找了好久啊。」岸光東緒使勁地把透雨摟在懷中,彷佛一松手、他又要不見一般。他將臉埋在透雨的發絲之間,盡情地汲取著淡淡的清香味,好平撫胸口那狂跳不止的心緒。

  「我、我還以為你已經……」透雨靠在岸光東緒懷裡,話語卻斷斷續續連不成句子,因為誤以為岸光東緒已死的說詞,他怎麼也不願說出口。

  「我被友人救走了。」岸光東緒提起此事卻無半分喜悅,因為他就是為了那回的失誤,才與透雨兩相分離。「等我醒來時,他卻說當時我身邊根本沒人,讓我好擔心,因為你什麼也看不見,卻被一個人留下……都是我沒能好好護著你!」

  至今,那一日的情景仍令岸光東緒感到心痛,想到透雨這兩年多來不知吃了多少苦頭,就教他懊悔不已。

  「我被赤松城的人帶走了。」透雨搖了搖頭,道出當年岸光束緒昏迷之後的情況。「他們硬把我拖走,卻丟你在戰場上,所以……我以為……」在那樣的重傷之下,一般而言是不可能得救的,所以透雨雖不願承認,也只能認定岸光東緒凶多吉少。

  「不過,幸好你沒事,你活得好好的。」淚水自透雨無神的雙瞳中流出,代表的意思卻是喜悅與感動。

  「我被老朋友帶回石方城,醒來後雖然打聽到你的下落,也跟著大軍破城而入,卻沒能來得及救你。」這件事一直讓岸光束緒引以為憾,也令他在失去透雨的日子裡,天天過得心驚膽顫。

  「我沒在地牢,在赤松城破之前,我就被其他城主帶走了,後來接連遇上幾個想叫我鑄刀的人……」

  雖說因為刀匠名氣惹來不少麻煩,但在戰事頻繁的狀況下,透雨的名號卻也成了保命符,至少各個城主搶了透雨,就是想要他的鑄刀功夫,因此沒有直接下毒手,奪取他的性命。

  「最後……是靜松的城主平見大人救了我。」甚至當他表明自己不再鑄刀後,平見津賀還給了他一個可以安心居住的地方。

  「原來如此,我也是因為幫靜松城打仗,才從城主口中得知你的消息。」知道透雨並沒受到什麼傷害,讓岸光東緒松了口氣,只是這麼說起來,平見津賀還真是他們兩個共同的恩人啊。

  「說起這,我得先向城主他道個謝才是……」岸光東緒回過頭去,想對平見津賀這個在亂世之中難得的好城主道謝,卻沒想到平見津賀卻早已離去,走遠的身影甚至已經隱入了林間,想來平見津賀是因為聽見他們的對話,明白眼前的狀況並不適合被打擾,便體貼的離開了。

  再度摟緊透雨後,岸光東緒除了對平見津賀淡去的背影投以感激的目光之外,哽咽的喉間再也尋不到什麼更貼近他此時心境的話語……

第十章

  水車挾帶著水聲,在屋外順著水流打轉,雖然聽來是吵鬧了些,可這一陣陣水流聲聽在岸光東緒的耳裡,卻宛若是天籟般,令他感到悅耳至極。

  甚至……聽著河水帶動水車轉動的這些日子裡,可以說是他兩年多來睡得最好的幾天了,因為這裡已是透雨和他的家,就如同他們之前所希望的那樣,一個寧靜、可以安心生活的家園。

  不過這份沉靜並沒有持續多久,這天早上,一陣乒乒乓乓的碰撞聲將岸光東緒吵醒,他反射性地自床上跳起來,在發現身邊空無一人時,他立即抓了外袍隨便披上,然後奔出房外找透雨。

  「透雨?是你嗎?發生什麼事了?」岸光東緒在屋裡四下梭巡著,最後才在櫃子旁一堆顯然是剛掉下來的雜物裡找到透雨的身影。

  看來是透雨想拿東西,卻一個不小心,把其它雜物也撞下來了。

  「你在找什麼?叫我一聲就好了,萬一撞傷或跌傷了怎麼辦?」岸光東緒緊張地將雜物推到一旁去,拉起透雨仔細檢視著,想確定透雨是否受傷。

  這一瞧,果然不出岸光東緒所料,透雨被雜物打到手腕,紅腫了一大片,讓他看得心疼不已。

  「到這邊來吧,我替你上藥,瞧你傷成這樣……」岸光東緒蹙眉扶起透雨,牽著他到桌邊坐下,語調裡免不了歎息,「以後不管有什麼事,都先叫我一聲,好嗎?」

  「因為你睡得很沉,我捨不得吵醒你。」透雨有些不好意思的苦笑,原因在於他沒想到自己的體貼,竟會造成反效果,害岸光東緒被剛才的騷動驚醒。

  「你要是因此受傷,那我以後才會日夜難以成眠。」岸光東緒替透雨上了藥,又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臉頰,「別跟我客氣這些,好不好?」

  「那……我就不客氣了。」透雨說完,扯出一抹笑容,接著便拉過岸光東緒,湊上自己的唇,熱情的與情人擁吻。

  「透……」岸光東緒先是一愣,然後才摟住透雨狠狠地吻了一次又一次。

  反正他們是情人啊,親親熱熱還需要什麼原因跟理由嗎?只不過就在他們吻的渾然忘我、難分難捨之際,方才在櫃子上搖來晃去的雜物卻再度掉落,吵雜的聲音讓兩人在瞬間被拉回現實。

  透雨轉頭面向聲音的來源,雖然看不見,但他可以想象櫃子旁邊現在有多亂,苦笑了下,透雨指向櫃子的方向笑道:「我看……我們還是先整理一下那些東西好了。」

  「我來吧,你先休息,否則不小心又受傷可就不好了。」岸光東緒往透雨的頰上一吻,示意他乖乖坐在位子上,便徑自起身往櫃子走去。

  「你也小心一點啊,箱子裡的陶壺和杯子大概都破了吧?」知道岸光東緒捨不得自己,加上論起做事效率,岸光東緒確實比他快多了,所以透雨聽話的待在原地,只是出聲叮嚀岸光東緒該注意的事項。

  「放心吧,我會小心的,不過……還真是破了不少,看來得買幾個新的回來了。」岸光東緒將一個個打翻的箱子、提籃給放回櫃上,還不忘確認裡頭的易碎物品是否完好。

  「過兩天到城裡去逛逛,順道買新的回來吧。對了,青藏就不用放回去了。」

  剛才透雨就是想把收在櫃子上頭的青藏拿下來,才會不小心撞到旁邊的木盒子,讓雜物掉下來砸了手的,所以如果岸光東緒把青藏收回去,那他這一下不就白挨了嗎?

  「青藏?」岸光東緒的手突然停下了動作。「青藏還在嗎?」

  過了這麼一大段風風雨雨的日子,他以為名刀青藏不可能留得住,所以對於已逝友人,他著實是深感歉意,卻沒想到透雨居然還保住了青藏。

  「地上應該有個長型盒子,用麻繩綁著的,青藏就收在裡頭。」

  岸光東緒一時之間也管不得收拾了,他四下掃過一回,瞧見透雨描述的長盒子,他立刻將它打開來,想確定青藏是否真在裡頭。

  在岸光東緒的記憶裡,青藏早是兩截斷刀,可如今……

  刀一出鞘,那過人的風采與閃亮的光芒,以及完美無瑕的刀身,則令岸光東緒看得出神。

  「你……把青藏修好了?」岸光東緒沒想到,在自己有生之年,居然還能夠擁有將青藏修復、送回友人墓前的機會。

  一時之間,他著實不知道自己該好好抱抱青藏,或是直接摟住情人,以表達此刻心裡的激動。

  「我向平見大人借煉爐、為你鑄刀時,一並修復了青藏。」因為青藏是岸光東緒掛懷的事,所以盡管當時透雨認定情人已死,他還是為岸光東緒鑄了落花、修好青藏。

  「因為青藏不只是你和友人的約定,也代表了我對前人的敬重,而且……它是你留在我身邊唯一的東西啊。」

  這也是為何透雨在被各城城主帶走時,必定隨身不離這把斷刃的主因,因為在這段以為無法再相會的日子裡,青藏對他來說,就像是看著令他思念的岸光東緒一般。

  「透雨……」岸光東緒把青藏放到桌上,然後一個彎腰,將唇烙上了透雨的柔軟唇瓣,狠狠地吻住了他。

  他是個武士,卻不是什麼能詩善詞的文人,既然言語無法具體地形容他的心情,就讓他的吻來告訴透雨,說明他心裡的感動吧。

  「我原本想替你把青藏送回石方城,供在你說過的那個友人的墓前,但……」透雨撫著情人的臉龐苦笑了下,因為自己是個盲人,所以就算撇開他不曉得岸光東緒的這個故友叫什麼姓名的問題不談,他也不可能獨自走過完全陌生的道路,回到百裡之外的月城山去。

  再說,要他把當時象征情人遺物的青藏送走,他是怎麼也捨不得的,所以青藏才會在他身邊,一放就是兩年多。

  「不,已經夠了,你做的已經夠多了,透雨。」岸光東緒緊摟透雨,對於青藏的失而復得,他除了感激之外,也有著相同的愧疚,以及許多的不捨,因為這兩片斷刀,宛若刻劃他倆分離的記錄,只是如今……

  就像他們已然重逢,青藏也修復完工了。

  「真要說起來,青藏可是引領我們認識的重要寶物啊。」看著桌面上亮晃晃的銀光閃爍,岸光東緒禁不住露出了笑容。

  「是啊。」透雨伸手撫上青藏的薄刃笑問道:「那麼為了感謝這個寶物,我們是不是該把送回故主身邊?」

  「雖然我曾經答應過他,說會將青藏送回,但是……」岸光東緒說著,忍不住開始沉思起來。

  因為若他想將刀送回友人墓前供奉,那麼勢必得離開靜松城的領地,走回目前不知戰況如何的石方城。

  由於世事變化極大,各城領地范圍也有所變動,現在要想自靜松回到石方,中間必須經過好幾座城,而且都由不同的城主所掌握,這些地方有部分依然戰事頻傳,若是在這種狀況下回去,那恐怕是漫漫長途,能否平安到達都還是未知數。

  「我看……我們先上街去吧,透雨。」岸光東緒抬頭往窗外望了望,今日是個好天氣,挺適合出門、也很適合祭祀。「我想……找座廟宇供奉青藏,對我那已逝友人道個歉,就說我無法送回他墓前,但是青藏已修復,望他安心,而且以後這刀將不再染上戰爭的血腥,希望此舉多少能夠帶給他一些安慰。」

  畢竟此去路途遙遠,若他為送回青藏又與透雨分離,那就失去再會的意義了,因此岸光東緒決定就在靜松的領地內供奉青藏,年年按時祭祀,願友人能夠體諒他的苦衷。

  「東緒……」拉住岸光東緒的手腕,透雨略帶嚴肅的神情說明了他對這個決定不表贊同。

  岸光東緒露出歉疚的笑容,往透雨的頰上輕撫著,低聲道:「我知道你會覺得這麼做不妥,但是我不想再跟你分開,你可以說我自私,但是那兩年多的分離,讓我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活著的人、所愛的人,才是眼前必須好好照顧的對象,雖然我也想將青藏送回去,但是現在送回石方,也有可能在路上被劫走,到時候只會讓稀世名刀成為殺人利器,若發生這樣的情況,我想青藏的主人也不會安心吧。」

  聽著岸光東緒的心情,透雨沉默了好一會兒,原本岸光東緒以為他接受了自己的想法,卻沒想到透雨再度開口時,依舊未改原先想將青藏送回的念頭。

  「還是把刀送回去吧,我想青藏的主人會想親眼看看它修復的樣子,而且……」透雨猶豫了一會兒,沒將話往下說清,卻是徑自沉思起來。

  「而且什麼?」岸光東緒納悶道:「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就說吧?」

  透雨拾起頭,沖著岸光東緒笑了笑,「沒什麼,只是這趟回石方,不只是我們兩個人回去啊,不會再發生先前那樣的狀況了。」

  岸光東緒微愣,他疑惑地問道:「什麼?你這是什麼意思?」不只他們兩人回去?還有誰要上石方城去嗎?

  「其實……今天早上平見大人來過了。」透雨淡淡一笑,輕聲道:「他知道落花是我為你打的刀,所以把落花送回來了,另外他還想請你出任靜松的武士。」

  「我?」岸光東緒萬萬沒想到,平見津賀居然還沒死心。

  「他希望你能成為他的左右手,為靜松出份力。」簡言之,平見津賀的意思就是希望岸光東緒繼續為靜松打仗。

  對於這個要求,透雨原本也想拒絕,因為他就是排斥戰爭,才找了清靜之地隱居的,不過在與岸光東緒分開了兩年多後,他的想法也有所改變。

  「東緒,如果戰事不斷,不幸的人只會越來越多,這世上並非每對戀人都有我們這樣好的運氣,能夠久別重逢。」

  倘若叫他不管他人死活,守住自己的幸福就好,那他在良心上可會覺得過意不去,畢竟他與岸光東緒就是受了平見津賀的幫助,才能重拾幸福,所以他也希望能為其它人出點力。

  「你說得也沒錯……」岸光東緒不是不能體會透雨的想法,只是一想到他得重新投入戰事,過往兩年多的回憶,便不自覺地湧上心頭。「可是,我真希望能夠一直伴著你。」

  低下頭,岸光東緒將前額抵著透雨的額頭,輕歎了聲,「不過……若要能夠長久平安地相守,找個一心為民、值得信賴的好主子,然後幫著他早日平定天下,確實是最好的方法。」

  岸光東緒明白,自己早已不再眷戀戰場與功名利祿,但是他不參戰,不代表戰火不會波及到他身上。

  只是帶著透雨躲起來,接受靜松的保護,確實不是長久之計,更是太過自私的舉動,這點,他很清楚,也難怪透雨會提出這樣的建議。

  「我也不想和你分開。」伸手捧住岸光東緒的臉龐,透雨給了他一個輕吻。

  「我和你一起去,城裡也好,戰場也罷,我和你一起走。」扯起一抹苦笑,透雨歎了口氣道:「如果你不嫌我這個瞎子麻煩,不管是什麼地方,我都會跟若你的。」

  「別說傻話了,跟著我這個什麼也不能幫你的人,是你不嫌棄我吧!畢竟……我連個讓你安心住下生活的地方都給不了你。」岸光東緒往透雨的唇上吻了吻,半是玩笑地應道:「或許我該問問平見大人,若是將來平亂有功,能不能賞賜我一座寧靜的山,讓我們兩個安穩地過下半輩子。」

  透雨聽了只是笑個不停,他拍拍岸光東緒的胸膛,輕笑道:「只靠你的俸祿想換座山,恐怕不太容易吧,不如加上我的?到時拿我們兩人的俸祿,向平見大人討塊清靜的地方,如何?」

  岸光東緒聽了更是迷糊了。「什麼?你的俸祿?」透雨哪來的俸祿可領啊?

  透雨點點頭,應道:「是啊!因為平見大人不只要你當靜松武士,他還希望我能進城當鑄刀師傅。」

  若是當上了鑄刀師傅,他就不會有拖累岸光東緒,只能仰賴岸光東緒照顧的感覺了。

  岸光東緒忍不住一驚,「你不是說過不再鑄刀了嗎?」

  更何況他親眼瞧過透雨鑄刀的情況,那工作可是格外累人啊。

  透雨搖搖頭,柔聲應道:「你別擔心,雖說是鑄刀師傅,但事實上,我只需要指導軍隊裡的刀匠一些技巧,不用跟著鑄刀的。」

  就算岸光東緒不說,他也明白這個情人在擔什麼心,所以他往岸光東緒的懷裡靠去,安撫似地說道:「況且,如果不幫著做點事的話,我也沒理由跟著軍隊、跟著你啊。」他可不想在軍隊出征時,只能獨自一人等在家裡,成天擔心岸光東緒的安危,然後盼著情人早日回來,他寧願和岸光東緒同赴戰場!

  這回,他不要再與情人分離、兩地相思,他希望兩人生一起生,死……也要死在一起!

  「透雨……」岸光東緒捧起透雨的臉龐,往他的眉眼鼻唇拼命地吻著。

  聽了透雨的考慮,他除了感激、接納情人對他的情意,可說是再也找不到其它更好的方法來表達自己的心情了。

  「既然如此,我們就一起同赴戰場吧。不論天涯海角,即使烽煙連城,我們也要走在同一條路上。」

  青山綠水依舊,只是墓地已有了年歲。

  岸光東緒帶了青藏,與透雨一同來到故友的墓碑前,然後將青藏取出,放到了墓前。

  「這樣,你該安心了吧!」岸光東緒半跪下來,伸手拂去了墓碑上的塵土,看著舊友的名字,他懸在心上多年的願望,總算落定。

  「以後我會將青藏供奉在離這裡不遠的廟裡,它不會再染上戰事、不會再沾上血腥,你就安心沉眠吧。」岸光東緒喃喃自語地望著墓地,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雖然只是經過幾年而已,感覺時間卻好長啊!

  不知不覺地,他沉入了古老的回憶,想起年輕時與故友共同奮戰、一同切磋刀法的日子,那份一起努力的感覺,依然令他再三咀嚼、回味不已。

  透雨看得出來岸光東緒需要靜一靜,所以並沒出聲打擾,只是陪在岸光東緒身邊,直到太陽西下,晚風輕吹……

  「哈啾!」

  身後的噴嚏聲讓岸光東緒回過神來。

  「怎麼這麼晚了?」岸光東緒站起身,解下披風往透雨身上圍去。「抱歉,我想得出神,都忘了晚上風大。」

  「沒關系,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吧,你們也好多年沒見了,不是嗎?」透雨笑了笑,雖然岸光東緒老是顧著他,怕他冷著、凍著,但他怎麼說都是男人啊,身子沒有岸光東緒擔心的那樣虛弱。

  「無妨,以後要來墓前喝酒、敘舊,機會可多的是,不急在這一時,我們先回城吧。」岸光東緒搖搖頭,拒絕了透雨的體貼,他收拾好青藏,扶住透雨回頭往來時的路上走。

  「說的也是,以後你要到這裡來,不管是上香、瞧瞧青藏,都不用再擔心了。」透雨只是淡笑,他半依著岸光東緒,盡情享受情人帶來的溫暖,語氣裡是滿心喜悅。

  「說起來……都是多虧了平見大人。」岸光東緒望著眼前的一片綠意美景,臉上跟著露出笑意。

  當年他與透雨一同加入靜松城的軍隊裡,隨著平見津賀這個主子東征西討多年後,岸光東緒才明白,原來平見津賀的目標不只是平定靜松一帶的戰事,甚至還想一統天下、建立國家,因為只要讓所有的城邦變成同一個國家,那麼世上就不會再有戰爭。

  由於他與透雨都認同平見津賀的理念,所以兩人便開始為平見津賀效力,幾年下來,靜松的領地擴大了,願意降服或接受平見津賀的城主也就跟著變多了,而當年環繞月城山周邊的幾個小城也名列其中,包括石方、倉月,再加上早就滅亡的赤松,附近幾十裡的土地最後終歸靜松所有。

  乎見津賀將這一帶統整之後,定名為石月,也因為知道岸光東緒和透雨是這一帶出生的人,所以就任命岸光東緒為石月領主。

  從此之後,他們將會定居在月城山下的石月城裡,開始替平見津賀管理領地,因此不管岸光東緒什麼時候要到故友墓前拜訪,都不再是難事了。

  盡管目前並非全天下都已步入和平,但是據他們所知,已有大半的土地都安定下來、少爭戰亦少煩憂。

  「結果,我們也用不著拿俸祿換去換一座山,就能好好生活了。」

  扶著岸光東緒,透雨笑著踏了踏腳下的石板路,踩在熟悉的土地上,令他的心情輕松愉快不少。

  「說起來,真要拿金銀換一座山的話,只怕把我賣了都不夠吧?」岸光東緒打趣地應道。

  「會嗎?」透雨不以為然的笑出聲來,「我倒是覺得,比起名刀、茶碗或珍珠美玉,你才是無價之寶哪。」若是讓他估價的話,拿幾座山來,都不夠從他手邊換走岸光東緒。

  「無價之寶是你吧?」岸光東緒低下頭,往透雨的額上吻了下。「對我來說,就算要拿城池來換你,我都不換。」

  「倘若這樣計算,那我們不是便宜了平見大人?他才給我那麼點俸祿,就把你從我身邊調走,成了石月領主。」勾住岸光東緒的手臂,透雨臉上帶笑的往情人身邊挨近。

  「我說東緒,以後你會不會忙到沒時間理會我,甚至嫌我麻煩啊!」雖是以玩笑般的語氣問話,不過透雨心裡確實有著擔憂。

  畢竟對於治理領地一事,他這個只會打刀的刀匠,什麼忙也幫不上,所以從今以後,他就真的只能接受岸光東緒的照顧,卻沒辦法為情人出一分力了。

  「怎麼會?你可是我的良師、益友,以及我一輩子的伴侶啊。」岸光東緒彷如明白透雨心裡的煩惱似地,拉住他停下了腳步,然後將透雨緊緊地摟住。

  透雨對他來說,不只是情人這樣簡單的關系,他們之問的想法與理念一致,又能夠互相諒解,而透雨甚至總能在他迷惘間,為他點亮應走的光明大道,像這樣的透雨,如何為他帶來麻煩?倒是他這個總愛纏著透雨的人給他添麻煩才是。

  「那……從今天起,我就不客氣的依賴你,什麼事都讓你做了喔。」雖然這原本就是岸光東緒的希望,但透雨因為個性獨立,或多或少還是會把身邊的麻煩事挑起,免得光是接受情人的照顧,他怕時間久了,再怎麼有情,岸光東緒總會覺得不耐煩。

  不過這樣的堅持也只能到今天為止了,因為戰事平定下來之後,刀匠就成為不必要的人了啊,他就算想做些什麼,也沒有他能發揮的地方了。

  「這可是你說的,那麼今後你就別再什麼事都攬著做了。」岸光東緒早就希望透雨可以放下心來,留在他身邊讓他好好地照顧,哪曉得透雨生性不愛依賴,不論他怎麼說怎麼勸,只要是能自己來的,透雨還是堅持自己動手,偶爾令岸光東緒擔心不已。

  現在戰事已定,生活又不必擔心,也不會再有人上門找透雨要他鑄刀,所以這名刀匠的稱號,此後也將隨著戰爭的平定而漸漸淡化在人們的記憶裡,若是透雨能就此放開一切,盡情地依賴他這個情人,那他就再也別無所求了。

  「我說到就會做到。」透雨露出笑容,把臉埋進了岸光東緒的懷抱中。「不過,你叫我別再什麼事都攬著做的意思是……以後叫我別做事,光是飯來張口嗎?」

  雖是要放松心情,讓自己休息,可是鎮日裡無所事事,只等人伺候,可不是他適應的來的事啊!

  「你得陪我思考領地的政務處理,怎麼會無所事事?處理那些問題,才叫你累的,所以繁雜瑣事,你就別再搶著做了,好嗎?」雖然岸光東緒自己都還有些無法適應新的領主身分,不過既然打掃洗衣做飯都有人會幫忙,那透雨也無須再累壞自己了,否則心疼的人可是他哪。

  畢竟這也是他們為平見津賀努力多年的成果之一,放心享受、努力工作,那才叫生活啊。

  「既然是這樣,我就放心交給你照顧囉?」透雨往岸光東緒的腰間一摟,抬頭笑應。

  「對,放心交給我,我會把你從頭到腳都照顧得妥妥當當。」岸光東緒這些年來四處奔波征戰,圖得也就是這件事罷了。

  「從頭到腳啊?那……我現在腳酸了,你說該怎麼辦呢?」透雨以帶著期盼的語氣問道。

  過去他向來獨自生活,什麼事都得自己來,也沒人可以依賴,直到岸光東緒出現,他才知道有人呵護的滋味真好。在兩個人都能放心生活的現在,偶爾耍賴、任性一下,應該也無妨了吧。

  「腳酸了?那就……」岸光東緒拉開透雨環住自己的雙臂,然後轉過身背對著透雨,拍拍自己笑應道:「上來吧!我這背舒服的很!保證能讓你安安穩穩的回到城裡!」

  「真的嗎?」透雨摸索著情人的背,那寬闊的感覺令他感到新鮮極了。

  「你上來看看。」岸光東緒彎下腰,好讓透雨方便爬上他的背。

  「那我就不客氣了。」透雨伸手攀上岸光東緒的背部,將身軀靠上了那副平時總是不停保護他的軀體,溫暖隨之而來,讓他禁不住笑了。

  「如何?舒服嗎?」岸光東緒站起身,稍稍將身子往前微傾,調整了下姿勢,才側過臉叮囑道:「記得抱緊我,我可不想讓你摔傷了!」

  「嗯。」透雨將雙臂摟上岸光東緒的頸項,而後左右環顧了下——盡管他其實是看不見的,可是在岸光東緒的背上,他覺得自己彷佛聞到了新鮮的空氣。

  身在高處的感覺,原來是這樣啊……

  「我們走吧,不管你是想逛街聽人聲、想散步聽鳥鳴,只要有我背著,你哪都能去。」岸光東緒笑著邁開了步伐,背著透雨在林間散起步來。

  「哪都能去嗎?」透雨把臉靠在岸光東緒的肩上,輕笑道:「如果我說想走遍天涯海角,與你一同享受日出日落、海聲浪潮呢?」

  「這有什麼難的?」岸光東緒望向遠方,在石月城之後,山巔與高峰環繞著一大片的美景,彷佛正等著他帶透雨親臨感受那片自然之地。

  「你想去哪,我們就去哪,我會帶著你上山下海,讓你聽遍風聲浪潮,沐浴在每一座山的日出下,甚至伴著你走到任何地方,哪怕是海角天涯……」

  這不是承諾,而是他窮極一生的愛戀,所以他可以無怨、也無悔,只要有透雨在身邊,不管到哪裡都是幸福之所在!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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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幸福喔!我覺得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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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小賊們潛入yasufumi691217家, 偷了yasufumi691217現金1Ds幣.


內容不錯的好文....多謝發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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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馨的清水文~真好啊=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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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
真的很幸福
有淡淡的甜味
彼岸花輕輕地隨風搖擺

我 站在岸邊等待妳的歸來

等待 吾所愛戀之人的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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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愛恨情仇,
沒有橫刀奪愛,
只有淡淡的幸福,
只是屬於兩人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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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幸福,
只是屬於兩人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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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很幸福
但好像有點平淡有點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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