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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蘇打 - 風情千種

蘇打 - 風情千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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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打 - 風情千種
歲歲有今朝之九

內容簡介:
她,從不曾與任何人有過任何承諾
甚至,不相信所謂的承諾
所以當她聽聞那淡漠如冰的「瀟湘劍」
此生只對一名溫柔女子綻開笑顏
此生只與一名絕美女子許下約定
儘管這名女子魂縈夢牽的是另一名男子
他仍願為那女子獨行千里、劈荊斬棘
她除了疑惑與好奇,更為這樣的他心動!
只可惜,縱使心中對他有千種風念情思
她卻永遠不會說出口
因為,守護這個「一諾千金」的男子
是終於瞭解何謂「承諾」的她
對自己最初也是唯一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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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臘月子時
  
  漆黑的夜空,寂靜的山林,漫天飛舞的雪片,一座斷橋。
  
  斷橋一頭崖壁懸空、杳無人煙,但斷橋另一頭的孤峰上,卻有一座小小山神廟,廟內燭火幢幢,映著兩個晃晃身影。
  
  蒼茫的大地原只有雪片緩緩落下的聲音,但突然,一陣有廟中傳出的錚錚琴聲,打破了淒清的寂寞虛空,伴隨著飛雪一同在月色下繾綣低吟......
  
  撫琴的是名老者,而側臥在老者身旁草堆上的,則是一名雙眼微瞇、憨態畢露的男裝麗人。
  
  她年約十七,臉上被額前凌亂髮絲遮住的雙眸最易迷離,酒意作祟的雙頰染著一抹春天的粉色。
  
  醉臥的身姿看似酣醉、又似聆聽,半響後,她突然漫不經心地將視線投向斷橋那頭,嗓音如同眼眸一般慵懶——
  
  「喂,老頭,你的小情人又含情脈脈的在偷窺你了......」
  
  「我知道。」
  
  老者撫琴的手連半刻停頓都沒有,但他滿是皺紋的臉上卻出現一股似笑非笑的笑意——
  
  「怎麼樣?把你給羨慕死了吧?」
  
  「確實羨慕死了......」懶洋洋地坐起身,男裝麗人——戚千里將背倚在角柱上,眼眸緩緩凝視著對崖,「我這輩子確實還沒見過這麼美的,不管看了多少回還是一樣......」
  
  「你這輩子還早呢。」
  
  「別提醒我一輩子有多長!」端起酒杯情啜了一口,可戚千里的眼光卻怎麼也捨不得離開那個昂首挺立站在對崖大石上的瀟灑身影,「因為我早被宮裡那群傢伙折騰得徹底明白什麼叫度日如年了......」
  
  「別老盯著人家瞧。」一曲奏罷,老者端起身旁的酒杯呵呵一笑,「萬一把人給嚇跑,我往後的日子裡就只能與你這個庸俗的酒鬼相伴了。」
  
  「小氣什麼啊!」戚千里沒好氣的輕啐一聲,「多瞧兩眼又不會少塊肉......」
  
  話聲未罷,笛聲乍起。
  
  一聽到那彷彿穿透空氣的悠揚笛聲,老者緩緩放下酒杯以古琴相和,戚千里則闔上眼眸。
  
  霎時間,笛聲與琴聲各自纏綿卻又倆倆相依,偌大的山林中,只剩那仿若自古便迥響至今的天之籟。
  
  「怎麼樣?」
  
  當一切重歸寂靜之後,老者的聲音緩緩響起,只老邁的語聲中,有股未褪的激情。
  
  「你不就是想獻寶嗎?好吧,你贏了!」望著對崖吹笛者遠遠朝著山神廟做了個輯後緩緩轉身踏步而去,戚千里終於戀戀不捨的將眼光收回,「這麼投契的小情人確實百年難得一遇,虧你能找到,」
  
  「我沒找。」
  
  「我當然知道他是自己送上門來的。」輕歎了一口氣,戚千里喃喃說著,「上蒼怎麼就不給我送一個,讓我也有機會跟你賣弄賣弄......」
  
  是啊,明明這老頭都藏到這深山野嶺裡了,居然還能有這樣的機緣與一個獨行的吹笛客巧遇,兩人有事沒事就其樂融融的你彈我和一番!
  
  而她呢?明明年紀輕輕的,竟只能在深宮裡面對那一個個的笑面虎繼續裝瘋賣傻......
  
  這人生的際遇,真怎麼一個『緣』字了得啊......
  
  「會有的。」似乎早習慣戚千里的隨口抱怨,因此老者簡短地回答道。
  
  雖僅短短的三個字,但由老者口中說出,卻似乎隱含著一股淡淡的神秘與深深的寓意。
  
  「話是這麼說,可誰知道要等到哪個猴年馬月啊......」翻了個身,戚千里仰躺在地望著廟頂低聲喃喃。
  
  微微一笑後,老者繼續撫琴,而戚千里繼續喝酒,一起享受那份遠離塵世的絕對寧靜。
  
  半響過後,戚千里突然一翻身,再度開口出聲,而原本醉意朦朧的眼底突然閃過一抹調皮,「話說回來,老頭啊,想不到你都躲到深山密林裡了,居然還這麼多人對你舊情難忘......」
  
  「那還不幫我會徽我的舊情人們去!」撫琴中的老者頭抬都沒抬一下,「沒見我忙著嗎?」
  
  「你忙我就不忙啊?」戚千里沒好氣地輕啐一聲,「我也忙著喝酒啊!」
  
  「是啊,你忙,忙著喝光我的酒。」
  
  「唉呀,你不提我都忘了......」
  
  抄起身旁的酒杯,戚千里一把將杯中酒飲盡,然後看似慢條斯理的起身,可轉眼間,她的身子卻已飛出廟中。
  
  就見漫天大雪間,一道白色身影迅如流星!
  
  而一條原本纏在她腰際的銀雲鍊,隨著她的手起手落,霎時在空中化做一道道銀光,將四面八方所有射向山神廟的飛箭與暗器徹底掃落!
  
  這幫人怎麼就這樣的想不開啊?
  
  這老頭都退隱幾年了,居然還對他這麼戀戀不捨、念念不忘的!
  
  人老活在慾望的深淵裡不累嗎?
  
  名利與權勢當真那麼令人沉淪嗎?
  
  真是的......
  
  「生擒麒麟老,其餘人等一律誅殺!」
  
  「是!」
  
  聽著那句讓人搖頭的命令的同時,身子緩緩落至地面的戚千里望見了斷崖那頭幾十條飛索一同向山神廟方向飛來!
  
  身子再度優美的凌空躍起,戚千里輕巧地踏在其中一條飛索上,手中銀鏈又一次旋轉飛舞,乾淨利落的將其他飛索一一斷落!
  
  這麼光守著好像不太好玩啊,更何況她好像從沒有機會跟這麼多人一塊兒玩呢......
  
  望著斷崖那頭的人一個個殺氣騰騰,戚千里突然調皮地眨了眨眼,而後任雙足隨著腳下飛索一同向對岸飛去!
  
  「老頭今晚不見客。」當雙腳穩穩踏上對崖後,戚千里環視著眾人呵呵一笑,「所以就由少爺我來陪各位玩玩吧。」
  
  「你是誰?」
  
  望著戚千里那被前額長髮遮蓋住一半、幾乎看不出原本長相的臉龐,以及她那絕對不可小覷的身手,為首者的眼眸那般陰沉。
  
  「先別問這種無關緊要的小問題。」望著發話者,戚千里的眉頭難得地皺了皺,「重要的是,你會不會覺得你的人生灰暗了點啊?要不要我教你砍掉重練的方——」
  
  「給我砍了他!」
  
  未待戚千里將話說完全,發話者的臉已整個糾結了起來,而啥時間,一股濃濃的黑氣鋪天蓋地地般地向戚千里的方向襲來!
  
  呿,靈光丑還不許別人說,這人果真氣度不行,也不經激,難怪靈光的顏色那樣黯淡,就算砍掉重練一百回,清澈度也比不上老頭那個小情人的萬分之一。
  
  「來吧,少爺我等了多少年,就等這一天哪......」
  
  當敵人如預想中的一擁而上時,戚千里簡直是心花怒放了。
  
  因為她就等著將老頭這十多年來教給她的所有花招畢其功於一役,待結束後向老頭論功行賞,將他那壇珍藏了一百年的陳年老酒不客氣的統統喝完!
  
  所以若在平時,打發這麼一群人約莫要花她兩盞茶的時間,此時卻是一盞茶都嫌多!
  
  「廢物,都是廢物!」
  
  眼見自己的手下竟一個個被戚千里以銀鏈輕鬆點住睡穴、放倒在地,敵方首領眼眸整個瞇了起來,手,再忍不住地輕舉到半空。
  
  戚千里不是沒有看見敵方首領的動作,只她此刻正玩得盡興,所以她壓根就不以為意。
  
  但或許真是太盡興了,所以當戚千里使出了一記優美的直體挺腰後空翻,並順帶用銀鏈點了三個小嘍囉的穴道時,落地的她發現自己似乎因興奮過度以致用力過猛,整個身子竟翻出了地面,而落點,是在那身不見底的玄谷上空!
  
  「趁現在!」一發現戚千里的『失誤』,敵方首領自然不肯放過這個大好機會,手一揮後大喝一聲,「放箭!」
  
  唉呀,果然人太自滿就是不行,謙虛果然是美德!
  
  就在戚千里處在箭靶中心,幡然領悟老祖宗的教誨,並且努力地思考逆境求生之道時,突然望見原本射向她的飛箭一一墜地,而一聲低沉、醇厚的嗓音緩緩響起——
  
  「抱歉,打擾了。」
  
  哦,有救兵?
  
  將眼角餘光掃向聲音的來源處,映入戚千里眼簾的,正是那片百年難得一見的絕美靈光,以及一張絕對陌生的男子臉龐。
  
  「哪裡,歡迎光臨。」
  
  聽著男子那完全不該屬於這種場合的問候,再望向他看似隨手甩出手中的漆黑色竹笛後開始揮劍殺敵,戚千里笑答一聲後,沒有任何考慮地便將足尖踏於向她射來的竹笛之上。
  
  而這支竹笛,在戚千里踏上後,竟彷若有靈似的開始向崖上迥旋而去!
  
  唉呀,扔得這真是快、狠、準,角度、力道更是拿捏得恰到好處!
  
  踩在竹笛之上,戚千里邊暗自讚歎邊順著竹笛迥旋的方向,任手中的銀鏈再度在空中畫出道道銀光,點住銀鏈所及範圍中的所有敵方睡穴,然後再抽空望著男子在凌厲卻優美的劍花翻飛之中,將其餘人等全部擺平!
  
  待腳下竹笛的行走之勢漸緩之時,男子也恰好回到了他初出手的位置。
  
  當下,戚千里以一個漂亮的的後空翻落地,而竹笛,穩穩當當的回到男子手中。
  
  會不會配合得太好了點啊......
  
  當所有侵入者徹底潰散逃逸之後,整個斷崖上只剩下讚歎連連的戚千里與那名靜靜將劍收回劍鞘的吹笛客。
  
  戚千里從不特別注意任何人的長相。
  
  一來她懶得記,二來,由於每個人的靈光都長得不一樣,因此她以靈光識人的準備度局對會比看臉來得高。
  
  可此時的她,卻難得地抬眼直視著眼前人,因為她實在沒辦法不好奇這個明知他存在、卻未曾謀面的超美靈光男子。
  
  原來老頭子的小情人長成這樣哪......
  
  她還以為會在大半夜裡獨自一人上山吹笛,還跟那個怪老頭那般惺惺相惜的,就算不是看破紅塵的滄桑大叔,也該是個少年老成的落拓書生!
  
  可人家不僅一點不老、不落拓,還長的很陽剛正氣!
  
  端正、俊逸的五官,挺拔的身姿,氣宇軒昂的架勢,再加上腰間佩戴的那把長劍,怎麼看怎麼像個正氣凜然的江湖俠客,更別提那雙如同他的靈光一般澄淨、內斂的眼眸有多讓人讚歎了......
  
  唯一令人扼腕的是,由她望見至今,就算在剛才那一場刀光劍影之中那張帥臉上竟維持著同一種表情——
  
  如老僧入定般的平靜、平靜、很平靜!
  
  而如今,就算他明知道自己被一個陌生人緊緊盯視了半天,也依然沒有任何改變。
  
  「我臉上有怎麼了?」終於,在被滿身酒氣的戚千里盯視整整超過一盞茶的時間後,男子開口了。
  
  「沒怎麼。」戚千里呵呵笑道,「我只是太好奇老頭子的小情人會長成什麼樣子。」
  
  「老頭子的小情人?!」聽到戚千里的話後,男子先是微微一愣,而後,竟淺淺的笑開了,「這是我的榮幸。」
  
  望著那張臉上終於露出的二號表情,戚千里笑得更滿足了。
  
  實在沒辦法不滿足啊,因為誰會想得到這張臉笑起來會這樣讓人心曠神怡!
  
  更何況,他居然有小虎牙呢......
  
  「對了,你怎麼回來啦?」只可惜這讓人心曠神怡的笑容一閃而逝,所以戚千里只能在線inli惋惜的輕歎口氣。
  
  「我下山時見這群人鬼鬼祟祟。放不下心便回來看看。」
  
  「我說哪!」緩緩將銀雲鍊緊鍊緊回腰間,戚千里對男子微一抱拳,「謝啦!」
  
  望著戚千里那隨行而瀟灑的笑容,男子微微頷首後便轉身踏步而行,身影緩緩消逝在茫茫白雪之中。
  
  「難怪靈光能美得那麼沒天理......」望著那個早已望不見的身影,戚千里兀自一轉身,「這年頭能為了一個臉都沒見過的『老』情人這麼兩肋插刀的人確實不多了......」
  
  喃喃自語之中,戚千里晃晃悠悠地回到了山神廟,正打算開口討賞時,卻發現老者一人坐在廟口大石上望著遠處若有所思,而他的身後,揹著那把從不離身的古琴。
  
  「喂,人都幫你解決了,大半夜的趕著走是什麼意思啊?」在至老者身前,戚千里不高興地瞪著他,「難不成是嫌我辦事不力?」
  
  「你辦事的效率向來驚人。」做出一個要人攙扶的動作,老者緩緩說著,「只是我這兒實在沒酒可以再讓你喝了。」
  
  「老頭,你真賊,自己屁股拍一拍就滿天涯逍遙去,留我一個人在那暮氣沉沉的深宮蹲苦牢......」扶起老者,戚千里口中雖不斷喃喃抱怨,動作卻是那樣的輕巧與細心。
  
  「別說得跟個小媳婦似的,更何況什麼蹲苦牢?」緩緩向前走去,老者輕哼一聲,「我看你明明在裡頭裝神弄鬼、作威作福、如魚得水的。」
  
  「哎呀,人總得給自己找點樂子啊。」面對老人的指摘,戚千里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反倒愈發的理直氣壯,「要不這後半輩子的日子怎麼過哪!」
  
  「當初要不是老眼昏花了,絕不會找到你這個小酒鬼當接班人。」
  
  「呿,想誇獎我就直說嘛,瞧你這謊撒得多沒技巧。」聽到老者的話後,戚千里更是得意的輕啐一聲。「更何況要不是選上了我,你這幾年的日子哪能那麼愉快又舒心?」
  
  「是啊,被你這小酒鬼煩的又愉快又舒心,可以了吧。」站在斷橋前,老者突然停下了腳步,然後仰頭望著滿天星斗淡淡笑了,笑得那樣平靜而滿足。「真的愉快又舒心啊......」
  
  「你這一走,我往後上哪兒找酒喝啊?」
  
  站在老者身旁,戚千里將雙手揹在後頭故意大大地歎了一口長氣,但她的眼中卻再忍不住浮現出一股淺淺的孺慕,一抹淡淡的傷別離。
  
  「少裝模作樣了,天地那樣大,你這酒鬼想上哪兒喝就上哪兒喝去!況且,真到了該找我的那天,你會找不到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
  
  「緣起緣滅,天之常態。」轉過頭,老者舉起右手輕拍了一下戚千里的頭,然後突然往前一躍,「丫頭,後會有期了......」
  
  「你真以為我不懂啊,臭師父......」望著老者逍遙的御風而行,戚千里喃喃說著,「只是跟了你這麼多年,你竟然還藏了這麼一手絕頂輕功,會不會太沒良心啦?還有,你那罈好酒到底藏在哪裡啊......」
  
  喃喃耳語中,山道上,一個白色身影悠然踏雪而行。
  
  這年,戚千里十七歲,官職——冬山國首席靈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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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五年後。

    「喂、喂,刀劍無情哪!有話好好說嘛,沒事動刀動劍的做什麼呢……」

    一間簡陋的茶坊,幾個嚇得躲在牆角的落單過客,一個懶懶微笑著的白衣男子,以及多把架在他頸上的寒光刀劍。

    「少跟老子嘻皮笑臉的,快說,究竟怎麼進去?」一個疤臉大漢怒氣騰騰地吼著。

    「知道了又怎麼樣呢?」儘管被幾把刀架著脖子,白衣男子卻依然笑得翩翩,「一來現在大雪封山,二來,那裡頭根本沒有你們想要的東西,既然如此,你們又何苦為了一批根本不存在的東西這樣氣急敗壞、上蹦下竄的?」

    「我們的事還輪不到你這雜毛小子來說嘴!」

    聽到白衣男子——戚千里的話後,疤臉大漢更是怒不可抑,手中的大刀毫不留情地冷冷橫貼在她勁前。

    「我這不叫說嘴,叫苦口婆心!況且既然你們不惜千里迢迢的找上我,就應該相信我說的,否則找我幹嘛?」

    望著疤臉大漢的一臉猙獰,戚千里一點也不無奈的故意輕歎了口氣,只說著說著,她卻好奇地抬起眼,望向茶坊入口處那扇被狂風吹得嘎吱作響的木門。

    半響後,她的眼眸眨了眨,眼底似是有股疑惑,可再度將頭轉向那群殺氣騰騰的大漢時,她的嘴角卻浮現出一絲似笑非笑的古怪笑意。

    「你說是不說?再不說我現在立刻就砍下你的腦——」

    疤臉大漢口中的「袋」字尚未落下,突然,肩上、靴面全是雪片的高大男子,在眾人的訝異目光中徐徐步入店中,逕自找個了無人的角落坐下——

    「小二,上壺熱茶袪袪寒。」

    竹笠下發出的聲音低沉而又醇厚,語氣仿若只是尋常時分進駐茶坊的旅人。

    只是值此時刻,整座茶坊幾乎都被不知由哪裡聚集的凶神惡煞佔據,再加上那幾把亮晃晃的刀劍,店小二又怎敢由櫃檯下頭爬出來倒茶?

    「小二現在沒空。」所以戚千里自然當仁不讓地招呼著來人,「要熱茶的話,在你右後方的炎爐上有一壺。」

    「謝謝。」對戚千里的方向微一點頭後,竹笠男子緩緩起身倒茶。

    「你再多嘴我現在就砍了你!」

    都這種時候了,見戚千里竟還如此『不識大體』,疤臉大漢的臉一沉,心中開始揣度竹笠男子與戚千里之間的相識程度。

    因為若這兩人相識,那麼就代表他們也得把刀架在那名男子的脖子上!

    「別、別,刀劍無情哪,架我頭上我是不介意,可架別人頭上就不太好了!」

    仿若看出疤臉男子心中所思,戚千里好整以暇的說著,然後又突然轉頭望向竹笠男子,「今天這雪真大哪。」

    「是很大。」坐回角落座位上的竹笠男子應和著。

    「別聊天!」

    眼見這兩人竟就如此閒話家常起來,疤臉大漢向身旁同伴做了個『嚇唬嚇唬他』的眼神後,一把長髮便忽地飛起、橫空飛過眾人頭上後,插至竹笠男子的桌面上!

    只竹笠男子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依然低著頭繼續喝著熱茶,彷若什麼也沒發生,什麼也沒看見。

    哎呀,想不到五年不見,他的靈光還是這樣美啊……

    打量著那名一人獨坐的男子,戚千里在心中不斷地讚歎著。

    因為打上回斷橋一別後,至今五年了,她依然未曾碰見過如此通透、澄靜、溫柔而且堅毅的靈光!

    她更佩服的是,五年之後,他的靈光一點也沒有污濁,甚至比她曾見的更多了一分穩重!

    不容易啊,在這混亂、複雜的世道裡,依然能保持著如此美麗的心靈,想見此人對自己的要求與堅持絕非一般。

    不過話說回來,這傢伙到底是誰啊,竟然刀都舉到面前了還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並且似乎這群人也對他有些忌憚……

    此時此刻,對竹笠男子好奇的當然不只戚千里一人,而眼見此人那異於常人的鎮靜,疤臉大漢也有些急了……

    「你活得……」

    「等一下!」就在疤臉大漢要發作時,突然有人低聲打斷了他,「先別惹他,他好像是皇甫寄書……」

    未待戚千里傷太久的腦筋,便有人為她解答了這個問題。

    只當答案終於揭曉之時,她向來晶亮、慵懶的眼眸,竟微微的染上了一抹輕幽。

    原來,他就是江湖人稱『千金一諾不可得』的『瀟湘劍』皇甫寄書。

    難怪了,難怪那一身靈光能那樣澄澈、通透,更難怪他會來到這個地方……

    人們說他『千金一諾不可得』,因為他雖話不多,但說出口的事絕沒有做不到的,儘管他的『一諾』只為知己……

    人們說他『人在江湖中,心在江湖外』,因為他雖無門無派,不結黨、不求名,可不僅武功高絕,且用手指數得出來的幾位攀交好友,幾乎全數位列江湖十大奇俠的名單之中。

    人們說他是個『樂癡』,因為當江湖中人汲汲營營於武林排名與武功心法秘笈時,他卻總一個人大光南北的尋找世間最優美的樂聲以及樂譜。

    人們說他近年來之所以消聲匿跡,只為尋找一個名為『獨孤鴻』的男子,兌現一個他承諾一生的『諾言』……

    人們說他……

    無論人們如何形容他,如何對他抱以傾慕以及好奇,對此刻的戚千里而言都已不再是重點了。

    由知道他真實身份的那一刻起,她終於明白,原來他們的相遇從來不是所謂的偶然,而是因某件事、某個人而堆積成的必然!

    是啦,該來的還是要來,但上蒼啊,能不能發發善心?

    過陣子她還有事要忙呢,忙完再來行不行啊……

    「你,跟我們到外頭去!」既知來人是誰,疤臉大漢自然不想另生事端,因為轉頭狠狠對戚千里說道。

    「好。」一反先前的散漫與閒適,戚千里二話不說就站起身向茶坊門口走去。

    就在戚千里的身子剛站起時,她的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談談的低沉嗓音……

    「外頭雪很大。」

    「沒事,我不怕冷。」戚千里邊說邊在心裡喑自祈禱著……

    天,千萬別救我,當沒看見,沒看見……

    「我怕冷,你若開了門,冷風會灑進來。」

    「沒事,我會盡可能的動作快點。」

    「其他人動作絕不會有你快。」

    「那我……」

    正當戚千里邊說、手邊撫至茶坊木門時,突然身後傳來了一陣衣衫飛動聲,繼而是幾聲悶哼及人身倒地聲,而後,整個茶坊靜得邊針掉落在地的聲音都聽得見。

    「你真的挺怕冷的……」在心中長歎一口氣後,戚千里緩緩轉身,望著滿屋子被點了睡穴的人喃喃說著。

    「琴翁好嗎?」將竹笛別回腰間,皇甫寄書坐回座位談談問道。

    「好得很。」戚千里聳了聳肩,「就是對你這小情人念念不忘的!」

    「那日之後我曾回去過,可再沒遇見過他老人家。」

    「心裡遇見就夠啦。」突然推開茶坊木門,戚千里望了望天上星斗後,拉高衣領努力地向外走去。「走吧,邊走邊聊,要不錯過了時機,那就可惜了!」

    「時機?可惜?」聽到戚千里的話,皇甫寄書喝茶的動作微微頓了頓。

    「你不是要進野豬林嗎?」腳步停也沒停地,戚千里邊走邊說道。

    「你為何知……」

    「因為我可是八大胡同最著名、專門為人解決疑難雜症,號稱能知上下五百年的『笑問生』啊。」一把打斷皇甫寄書的話,戚千里站在雪地中回頭呵呵一笑,只是笑容裡竟帶著一抹談談的無奈。「並且,也是親手將劍刺入獨孤鴻心口、並將他埋在野豬林裡的始作俑者……」

    偌大的曠野中,只剩雪片飄落的聲音。

    那抹戚千里此生見過最美的靈光,此刻卻緩緩染上了一抹談談的藍黑。

    擁有那抹絕美靈光的主人,下顎劇烈地抖顫著,而那向來俊明、平靜的臉捲繞,微底僵硬、鐵青了……

    老實說,皇甫寄書並不清楚『八大胡同最著名』、『專門為人解決疑難雜症』、『能知上下五百年』是什麼玩意兒。

    他之所以會去那間茶坊,只因為他想進入人稱『唯有神魔方可至』的野豬林,尋找一名他就算花盡一生時間、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也要找到並保護的男人——獨孤鴻。

    而野豬林口,是有人見到獨孤鴻最後出沒的地方。

    可花費了無數心力,皇甫寄書竟就是進不了野豬林,而經過他多處詢問後,終於得到了一個訊息……

    若真想進這野豬林,就必須到豬崗山口的茶坊裡,找一名名為『笑問生』的流浪書生!

    若運氣好遇上了『他』,又恰逢此人心情好、或是恰好酒醉之時,或許可以由『他』口中得知野豬林的入口。

    只他怎麼也想不到,這位『笑問生』竟是曾與自己有一面之緣的琴翁小友!

    是的,只有一面,雖僅此一面,他卻記住了他……

    記住了這名曾在山神廟前那般瀟灑、那般隨性,那般酒香濃濃、衣袂飄飄的翩翩白衣少年。

    那一年,一個偶然,讓一人上山吹笛的皇甫寄書聽到了斷崖那頭山神廟中傳來的古琴聲。

    那錚錚琴聲那般古老、那般空靈、那般通透,讓他像著了迷似地舉起竹笛與之應和……

    由那日起,他只要有空,便會前去聆聽、相和。他從不想叨擾那獨自一人的世外高人,所以他向來只是遠遠的仰望著、傾慕著。

    這們的日子,足足過了一年。

    而那一年裡,他發現很多時候,伴隨著那陣琴聲的,還有一股濃濃的酒香,而每當那陣酒香出現時,山神廟中總有個翩翩白影或坐、或臥、或飲酒。

    而他更發現,在那酒得出現時,廟中的琴聲會變得慈譪、並且更加的歡暢愉悅……

    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能與那世外高人知己如斯?真教人欽羨……

    他經常這麼想。

    而那日,他終於見到了,見到了那個在銀光中悄然而降的翩翩身影,見到了『他』,以及那自己一非子也無法擁有的自在、隨性與快意人生……

    只他怎麼也沒想到,五年後的翩翩少年,竟成了一個藏身市井的『笑問生』,並且還親手埋葬了他尋找多時的人!

    獨孤鴻,他那自小愛笑愛鬧、愛武成癡的青梅竹馬,竟被他一劍刺心,埋在了野豬林中?

    自小溫柔婉約、外柔內剛,總用著天真爛漫的笑容喚他『師兄』的那名女子——秋櫻——所鍾情之人,被此人一劍刺心,埋在了野豬林中?

    霎時間,他的腦子空白了!

    待終於清醒過來之時,天色已微明,而他身旁的戚千里,一身狼狽的跌坐在雪地上。

    『他』的頭髮凌亂地散落在頰旁,口唇凍得幾乎青紫,唇旁還有一縷半干血絲,身上雖沒有什麼大傷,但明顯的因被點住多處獨門穴道而跌坐在雪地上的戚千里,皇甫寄書蹦著聲音問題。

    是的,為什麼不跑?

    明知他的身手多讓人驚訝,卻二話不說乖乖任他在無意識中以怒氣衝撞、並將週身穴道一一點住……

    「幹嘛費那個勁啊?」抖落身上的積雪,戚千里低著頭呵呵一笑,「就算我跑地獄裡,你也一定會追來的,不是嗎?」

    低頭,是因為戚千里不忍抬頭望見那片原本如此絕美、澄靜的靈光,因她而染上一抹讓人心痛的藍黑……

    「你有何證據證明你做那件事?」聽著戚千里那依舊氣定神閒的嗓音,皇甫寄書又問。

    「早知道你會這麼問。」由懷中掏出一塊玉珮,戚千里將它扔向皇甫寄書,「給你吧。」

    望著穩穩落入掌心中、獨孤鴻從不離身的玉珮,皇甫寄書的手再忍不住地顫抖了。

    「為什麼要那麼做?!又為什麼要如此直言不諱的告訴我?」

    「為什麼?我比你更想明白到底為什麼是我啊……」

    遠望著前方豬崗山的白雪靄靄,戚千里將僵冷的雙手舉至唇前輕呵著熱氣,眼眸中有股談談的無奈及自嘲。

    雪,依然在下,下得戚千里心眉眼之際會是雪白。

    「你……唉……」半響後,感覺著肩上突然多了一件厚厚的大皮襖,戚千里輕歎了口氣。「我可是親手埋了獨孤鴻的人。」

    「我知道。」皇甫寄書望著遠方不遠處的破商權僵硬的回答者,「所以我更不能在真相大白前便讓你在此凍死。」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將大皮襖裹緊僵冷的身子,戚千里一步步向前方那間破廟走去,自顧自的找柴、找枯草、生火。

    當一股暖意終於在破廟中四處游動時,望著那個蹲在火堆旁一臉滿足的戚千里,皇甫寄書內心充滿了連自己都無法理清的複雜與矛盾。

    無庸置疑的,當聽到戚千里說出『將獨孤鴻埋在野豬林』這句話時,他的胸口氣血翻騰,剎那間幾乎失去所有的理智,同樣的將劍刺入他的心口中!

    但他卻沒有!

    而他明白,這個『沒有』絕不僅僅是理智作祟……

    「你喚什麼名?」望著眼前這個令人無法依常理再度的清秀男子,皇甫寄書忍不住地開口。

    「戚千里。」

    「那幫人找你是為了什麼?」

    「當然是為了進野豬林。」

    「為何不帶他們去?」

    若戚千里願帶他前往野豬森,又為何寧可讓人用刀架著他的脖子,也不肯帶著那幫茶坊裡的人同去?

    「因為他們看了『偽』江湖大事記。」戚千里說著,突然提眉望著皇甫寄書,「你沒訂閱?」

    「沒有。」

    皇甫寄書知道『江湖大事記』是什麼,那是一份發行於單月十五,專門記載江湖中發生了什麼稀奇古怪的大事——例如誰又發了師父、誰又發明了新劍術、誰又重出江湖、誰又找到武林秘笈、誰的武功排名上升、哪家的家傳暗器最實用——的刊物!

    只他從不知道連這種東西都有『偽』作,並且,還擁有像戚千里這種長期訂閱的『熟客』……

    「那難怪你不知道這期『偽』江湖大事記中記載著野豬林中有寶藏及頂級武功心法的這個愚蠢消息了。」

    野豬林中藏有寶藏及頂級武功心法?

    這就難怪那群人要把刀架在戚千里的脖子上,而他竟絲毫不反抗了……

    但就是這點讓皇甫寄書疑惑。

    若戚千里連一群將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人都不肯傷他們半根寒毛,又為何要殺一名素昧平生的男子?

    更何況,僅管戚千里的武功相當不錯,但向來被江湖人稱『武癡』的獨孤鴻卻更是高妙,若依常理判斷,這兩人對戰結果,毫無疑問絕對會是獨孤鴻佔上風!

    正因為此,所以他不得不懷疑戚千里的話裡究竟有幾分真實性?而當初的事實的真相究竟為何?背後,又有什麼隱情……

    「唷,人總算到齊了……」

    正當皇甫寄書百思不得其解之時,耳中突然傳來戚千里的低語聲,而後,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輕柔嗓音——

    「你累了吧,那我們先在這裡休息休息好嗎?青絲。」

    話聲甫落,就見一名女子牽著一匹馬緩緩走入破廟,當她發現廟中早已有人時,立即停住了腳步。

    只當她定睛一看,那張被掩住在蓋頭雪襖下的清麗、絕美容顏上突然出現一抹又驚又喜的笑容——

    「師兄!」

    「櫻姑娘?!」當望見來者是誰,再回想方才戚千里的喃喃低語,皇甫寄書霍地站起來頭望向戚千里,緊緊蹦住的下顎怒氣明顯可見,「是你?!」

    怒,是因為皇甫寄書怎麼也不願在事實真相尚未理清前,便讓與獨孤鴻有著最深牽絆的秋櫻得知此事!

    怒,是因為皇甫寄書這生最不願看到的事,便是那張永遠露出天真爛漫笑容的臉龐上,出現任何一抹哀愁!

    而戚千里竟通知了秋櫻?

    他可知這樣的行為有多殘忍……

    「不是。」望著皇甫寄書清澈的靈光此刻竟變得如此混沌糾纏,戚千里又歎了口氣。

    唉,居然怒得如此驚人,想必這名女子就是江湖傳言中,『千金一諾不可得』的瀟湘劍此生唯一承諾過的女子了!

    而這幸運兒究竟會是個怎麼樣的人物呢?

    再忍不住好奇地轉眸望向女子,戚千里望見了一張水靈又絕美的小臉,望見了一雙圓潤而晶亮的眼眸,望見了那雖溫柔靦腆但卻傾城傾國的笑靨,更望見了如同皇甫寄書一般,絕美而澄靜的靈光……

    唉,這一世,竟有幸能望見兩道絕美與澄靜的靈光,以及這樣一張讓人打由心底充滿暖意與幸福感的笑容,究竟是她戚千里的幸與不幸?

    「師兄,你怎麼了?」望著皇甫寄書古怪的舉動與神情,秋櫻好奇地輕聲問道,「這位是……」

    「戚千里。」站起身,戚千里對秋櫻抱拳以禮。

    「戚公子好。」雖不知戚千里究竟是誰,秋櫻依然溫柔的笑了笑,然後再度轉頭望向皇甫寄書時,小臉上充滿了期待與興奮。「對了,師兄,我聽到鴻哥最後出現在野豬林口的消息了,你也聽說了才會來到此地的是嗎?你找到笑問生了嗎?」

    望著秋櫻期待、興奮及昐望的眼眸,皇甫寄書明白自己錯怪了戚千里,只此時此刻,他卻什麼話都說不出。

    因為他實在不知該如何向這名絕美又溫柔、且一生只為獨孤鴻而等待的女子說明,她所等待的人,已長埋在野豬林的白雪之下,而那將令她哀動一生的始作俑著,此刻就站在她的身旁……

    「這……是不是……」望著皇甫寄書欲言又止且面色凝重的模樣,秋櫻的臉突然一白,而聲音,微微地抖顫著。「是不是鴻哥他……」

    面對著秋櫻的詢問,望著那張小臉變得那般慘白與惶恐,皇甫寄書的心那樣的沉痛。

    他這一生,只對秋櫻一人做過承諾,而他的承諾便是——永遠保護獨孤鴻!

    只如今,他該如何告訴她……

    「他……」

    當皇甫寄書低啞的嗓音剛剛響起,望著他那幾乎混濁、毫無光彩的靈光,戚千里在心中長歎了一口氣後,緩緩站起身走至臉色如同白紙般的秋櫻身前——

    「是的!」瞄了瞄皇甫寄書那夾雜著震驚、痛苦、矛盾又不忍的眸子,戚千里眼緩緩一閉,再緩緩睜開,「在獨孤鴻的心口狠狠地刺入一劍的兇手就是我!」

    「嗯?!」聽到戚千里的話後,秋櫻的眼眸先是納悶地眨了眨,然後緩緩轉頭望向皇甫寄書。

    當她望見皇甫寄書額旁暴突的青筋,一臉的苦痛與無奈,以及他手中的玉珮,她優美小巧的紅唇撤底顫抖,而身子,猶如秋風落葉一般地向地面墜去……

    「櫻——」

    眼見秋櫻身子即將墜地,戚千里的手本是下意識地往前一伸,但她卻很快地收回手來,然後輕輕一閃挪,任由身旁急竄而至的皇甫寄書又輕、又溫柔地接住了秋櫻,將她放躺在地。

    皇甫寄書的手是顫抖的,顫抖得戚千里幾乎不忍看,所以她只能將雙手背在身後,靜靜地站至破廟窗口。

    「為什麼……」待秋櫻終於幽幽轉醒時,她轉頭望向戚千里的背景,僅管又目早已盈滿淚光,卻依然堅強地不讓眼淚掉下。「你什麼……你要……」

    雖耳旁飄動著的是哀痛欲絕、語不成句的話聲,戚千里卻不發一語,只是任眼眸靜靜望向廟外那片無垠白雪。

    「若真是你所為,你為何……又要如此直言不諱的告訴我?」望著戚千里若有所思的背影,秋櫻喃喃說著。

    戚千里依然一語不發,只眼眸中出現一抹談談的無奈。

    「若你什麼都不想說,那麼能否至少告訴我……他睡在……哪裡……」

    秋櫻的嗓音幾近破碎了,破碎得讓人不忍聆聽,而這回,戚千里回答——

    「野豬林東、榆樹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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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片山林,一片彷若不存在於人世,望不見前、也望不見後的密密山林。

    「跟著我的腳步走,因為錯了一步,神仙也救不了你們。」口中談談說著,戚千里沒有回頭。

    因為當那兩抹此生見過最美的靈光緩緩染上一抹藍黑的那刻,她向來無拘無束的心痛了,至今未曾消解。

    當初那一劍,她刺得那樣快、那樣深、那樣果決。

    只她怎麼也不想到,那一劍的代價竟如此之大,而她曾經說過的話語,如今更成為自己如此沉重的枷鎖!

    但這全是她自己的選擇,不是嗎……

    「嗡哩西索嗎哩貝……」

    無奈的苦笑了下後,戚千里突然停住腳步,舉起食指與中指放在唇前喁喁低語,而後,一片密林倏地往左移動,露出一條幾乎無人走過的道路。

    「還受得住嗎?」望著戚千里旁若無人地向前走去,皇甫寄書放慢腳步低聲問身旁的秋櫻。

    「我很好……」緊緊捉住皇甫寄書的手臂,秋櫻的聲音僅管有些疲累與顫抖,卻又隱含著無比的堅強。

    三天,進入野豬林已整整三天了。

    這三天來,皇甫寄書與秋櫻無時無刻都在見證著野豬林『唯有神魔方可至』的詭譎——

    密不見天的參天大樹,沒有任何方向指引的密林,長得怎樣看都一樣的茂盛矮樹,以及那與人世幾乎隔絕的森冷氛圍……

    而在這尋常人不敢靠近、也根本看不出道路的陰森密林中,戚千里卻來去自如,並對其中所有的卦陣及秘徑瞭若指掌。

    恐慌,是絕對存在的,特別是引自己入密林的這個人,還曾親手殺害他們共同友好之人!

    只緊跟在戚千里身後的皇甫寄書與秋櫻,眼眸中除了傷痛、除了戒備,更多的卻是疑惑與不解。

    是的,不解。

    他們不解戚千里為何會如此坦白自己行兇、卻又對自己行兇的過程與原因守口如瓶。

    他們不解她親自帶著他們進入野豬林究竟有何目的,更不明白她為何對這野豬林如此熟悉!

    更令他們不解的是,在這樣一個常人根本無法進入的『異界』裡,竟會有人對他們虎視眈眈,而原本該與他們形同陌路的戚千里,竟由頭至尾默不作聲地守護著他們!

    是的,守護。

    發現有些不對勁,是由戚千里第三次低喝「站住別動」,而她突然消失又出現時,身上那仿若歷經艱苦逃竄後的談談狼狽裡發現的。

    皇甫寄書不是傻子,他雖對戚千里心存戒備,但他還沒有傻到沒有發現到她每回突然離去前,對他與秋櫻做出的古怪手勢。

    是咒術吧……

    若不是咒術,那時,鳥兒怎會在他們肩上棲息,地鼠怎會在他們腳旁掘洞,狸群怎會在他們身旁小寐?

    他曾想過是否該解開戚千里身上的穴道,但他不敢冒這個險!

    畢竟在這個他根本無法掌控的異界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已失去秋櫻的笑容之後,至少保住她這個人……

    「有完沒完啊……」正當皇甫寄書輕扶著秋櫻繼續向前行進時,突然聽得前方戚千里長歎後的無奈低語,「站住別動!」

    說完這句話後,戚千里這回連手勢都沒做,便向遠處急急跑去,任身旁的灌木矮叢快速的向兩旁移動著,任身上的熱汗一滴滴沁濕衣衫……

    「該死的!」

    邊跑,戚千里真的再忍不住低聲咒罵了。

    實在太不對勁了!

    不對勁在這尋常人根本無法進入的野豬林裡竟出現『埋伏』,更不對勁在那『埋伏』一開始是無差別式攻擊,突然之間卻不知為何,像是集中火力一般全朝著她來,一副嫌她礙事、非置她於死地的模樣!

    為什麼?

    在這世上,幾乎沒有人認得、甚至知道『戚千里』這個人的存在,既然如此,她的存在,究竟礙了誰?

    莫非……

    當戚千里心頭隱隱浮現一個想法時,她的身子突然凌空飛起——

    因為一把不知由何處飛來的竹箭,正直直射向她的所以位置,而皇甫寄書在最緊要的那一刻,一把將她扛起,然後乾淨俐落地將所有竹箭掃落在地!

    「幹嘛那麼費事啊?」第四次倒叭在皇甫寄書堅實的肩上,望著地面上滿怖的斷箭,戚千里再忍不住喃喃說道,「解了我的穴不就好了嗎?」

    是的,她已被皇甫寄書這麼救了四次,而這四次的目標全是她一人,所以只需自保的她,早累得沒力氣再對那兩個絕對安全的人施行隱身保護法術了!

    「待我與櫻姑娘安全離開野豬林前,我不會解開你的穴道的。」輕輕將戚千里拋在軟樹叢間,皇甫寄書退回秋櫻身旁談談說道。

    「唉,那我們就快走吧。」拍拍身上的枯葉,戚千里站起身自嘲似地撇了撇嘴角,「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望著戚千里口中說著「快走」,卻又逕自走到一旁的水池旁,取出懷中的小酒膏將之化開,將入酒瓶中暢飲,皇甫寄書與秋櫻也只能無奈地相視長歎。

    前進的腳步,在戚千里酒意滿足之後,又再度繼續。

    兩天兩夜後,在意外地沒有再受到任何狙擊的情況下,在一處小小的平原前端,戚千里突然停下了腳步,靜默了許久後,緩緩舉起手遙指著前方一棵獨立的參天榆樹——

    「那裡就是榆樹盤口。」

    一聽到『榆樹盤口』四個字,秋櫻的身子晃了晃,臉色那樣慘白。

    在皇甫寄書伸手想去扶住她時,她卻輕輕地搖了搖頭,然後咬住牙,忍住淚,一步一步地朝她這一生最鍾愛的男人長眠之處走去……

    望著秋櫻那小小的搖晃身影,戚千里的眼眸突然有些酸澀,酸澀得她不得不閉上雙眸……

    只突然,就在她眼眸剛閉上的那一刻,眼前一個怪異的畫面讓她渾身突然一震——

    火流星……中空榆樹……隱隱浮動的土堆……以及……

    「快離開!」沒有任何考慮地,戚千倏地睜開眼大喊一聲。

    聽到這個聲音,原本提起腳步跟隨在秋櫻身後的皇甫寄書轉頭一望,望見了戚千里向來懶散的眸子倏地閃過一抹不敢置信,而她那老是掛著嘲弄笑意的面容也變得那樣詭譎!

    「怎麼了?」迅速地飛身前去將秋櫻搶在懷中退至戚千里身旁,皇甫寄書沉聲問道。

    「快退!」當皇甫寄書與秋櫻一齊回到自己身旁後,戚千里立即領著他們向後跑去。

    「究竟怎麼了?」完全不敢掉以輕心,皇甫寄書抱著秋櫻跟在戚千里身旁又一次問道。

    「他不在了!」而這回,戚千里給了皇甫寄書一個回答。

    僅管戚千里語意不詳,皇甫寄書卻聽懂了,懂了她口中的『他』,指的便是獨孤鴻!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若戚千里確實殺了獨孤鴻並將他埋在野豬林中,為何如今獨孤鴻的屍身竟不復在在?

    而如此苦苦狙擊他們的,又是何方神聖?

    「東邊山口有個石洞,你們先到那裡去等我!」在倉卒撤退之際,戚千里突然望見遠處一個一閃而逝的黑影,僅管明白皇甫寄書心中有很多疑問,但此時的她已沒空理會,只是迅速地轉了個方向後繼續拔腳狂奔。「我一定會回來帶你們離開野豬林!」

    沒有任何考慮,皇甫寄書護著懷中的秋櫻,向著戚千里口中的石洞退去。

    僅管他並非完全相信戚千里,但他知道,若想平安離開這個佈滿五行八卦陣的野豬林,除了等待之外,別無他法。

    「在他未回來之前,你便在這裡頭休息。」澈底檢查過洞內安全後,皇甫寄書生起篝火,向坐在洞內的秋櫻低語一聲,便緩緩身洞口走去。「我會在洞口守著的,有事喚我。」

    「謝謝你,師兄……」頂著心裡與生理上的雙重悲傷與疲憊,秋櫻靠在洞壁上喃喃說著。

    坐在洞口處的皇甫寄書聽到後,只是微微一頷首,什麼話也沒有多說。

    因為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對於女人,他向來束手無策,所以一直以來,他聽得多、說得少,能不靠近就不靠近、能不接觸就不接觸。

    但秋櫻不同,因為她與他所認識的女子都不同。

    他永遠忘不了十二歲那年,初見這張小臉時的那抹震動。

    因為他從不曾望見過如此天真、純摯、毫無機心,並且溫柔到讓人霎時忘卻所有煩惱的甜美笑容……

    雖秋櫻喚他『師兄』,但他們並非真正的同門師兄妹,且嚴格點來說,秋櫻該是喚他『師叔』——因為他的師父,也正是秋櫻父親的師父。

    而由秋櫻天真、傻氣地喚他師兄的那天起,師父帶著他在那個家待了足足八年。

    八年裡,那個笑容的溫度從沒有改變過,並且,在獨孤鴻拜秋父為師之後,變得更加的燦爛與絕美……

    他真心希望那個世間少有的純摯笑顏能永遠存在,所以在習武成癡的獨孤鴻屢屢無故失去蹤影,那個笑容開始變得勉強,而笑容的主人眼眸中總獨自泛出霧光,讓他再不忍望時,他對她說——

    「別擔心,我一定找他回來。」

    他一直那麼做著,一直,就算已離開秋家多年後的今天。

    他總是一人獨行千里,無論獨孤鴻捅出什麼樣的樓子,無論獨孤鴻身在大漠、抑或北國之巔。

    只半年前,獨孤鴻卻澈底消失在野豬林口,而這回,他再也找不到他!

    猶然記得過去的第一回,每當他找著獨孤鴻時,獨孤鴻總笑著說,無論他在哪裡,只要有人還願等他,他就一定會回來,僅管有時難免忘了時間……

    可這回,獨孤鴻卻永遠失去了時間。

    皇甫寄書一直明白,明白自己所保護的,其實是秋櫻那個令人沒有任何理由,就是想守護一生的笑容。

    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他與秋櫻最害怕的這個『失去』,竟真的來臨了,並來得如此倉卒、如此沒有餘地……

    皇甫寄書就那樣靜靜地守在洞口,由天明直至黃昏,而戚千里,沒有到來。

    正當皇甫寄書暗自盤算下一步究竟如何做時,突然,他的眼眸一瞇,身子倏地飛出洞口處——

    「來者何人?」

    如此快的戒備起全身,是因為一陣怪異的樹葉沙沙聲!

    而這陣沙沙聲不僅由遠至近地快速向石洞前來,並且轉瞬間已來到他身旁!

    沒有任何考慮地拔出劍準備應敵,只當『敵人』一擁而上時,皇甫寄書才發現這所謂的『敵人』竟是一群猴子!

    只是猴子嗎?

    不敢大意地揮劍而起,在斬落了幾隻小猴後,皇甫寄書終於看準了猴王所在!

    毫不留情地一把將猴王刺落在地後,猴群『吱』一聲的散去了……

    「師兄,你沒事吧?」當洞外再義恢復平靜時,秋櫻輕輕問道。

    「我沒事,是猴子。」將劍上的血拭去,皇甫寄書將劍收回劍鞘。

    「那就好。」知道皇甫寄書沒事後,秋櫻又喃喃說著,「師兄,不好意思,我好像有些累了,不能陪你說話了……」

    「沒事,你眼吧。」

    再度坐回洞口處,皇甫寄書仰頭望著那片幾不見天的密林發著呆,然後恍惚之中,聽到一陣想極力隱忍的低泣聲緩緩由洞內傳來……

    他只能裝做沒聽見,僅管那極力壓抑的痛苦哭泣,是那樣刺痛者他的心。

    終於,洞內哭聲緩緩消失,洞內人的氣息開始平順,而天色,更加暗沉了。

    隨著夜幕的低垂,颯颯寒風也愈發沁人。

    怪的是,皇甫寄書卻並不覺得冷,反倒覺得自己的身子有些古怪的發熱著,那種熱度似乎是由心底升起,緩緩散至四肢百骸!

    不對勁!

    這可是嚴寒的十二月天啊!

    當感覺到自己不知何時竟站起身緩緩向石洞內走去、體內還有股不斷隱隱躍起的慾望時,他的背脊徹底僵硬了!

    難不成是……

    一想及那唯一的可能性,皇甫寄書向來平靜的臉微微變了色。

    什麼時候中了這邪道?難道是方纔那群猴子接近他時?

    雖想思考,但皇甫寄書卻再沒辦法思考了,因為一股由心底產生的燥熱難耐,將他幾乎燒灼成灰!

    而他的身子,更是不受控制地一步一步身洞內睡得沉沉的秋櫻走去……

    不行!絕對不行!

    他要是這麼做了,往後他有什麼臉見秋櫻?有什麼臉見獨孤鴻?有什麼臉見世人?!

    緊緊咬住牙,皇甫寄書用盡全身氣力終於讓自己退到洞外,並立即舉起手想閉住自己的穴道,卻發現他全身穴位已胡亂移動!

    退而求其次地想坐下來靜息調氣,但他,依然辦不到!

    當感覺到體內的氣血幾乎沸騰,理智也隨著時間的流逝一絲絲剝落,腳步第八回想走入洞內之時,他牙一咬,抽出靴中的短劍,用力往腿上刺去,拔出,再刺,拔出,再刺……

    全是無用功!

    因為無論他身上的血流得再多,那股慾望依然存在,並且有愈發狂暴的趨勢!

    必須這樣做了,也只能這樣做了……

    或許平時的皇甫寄書仍有機會靜心思考,但此時,他的腦中卻只有這一個思緒,因此,緩緩閉上眼眸後,皇甫寄書將短劍舉至自己的心口——

    「不至於吧……」正當皇甫寄書的短劍要刺下時,突然有一雙手將他半舉的手穩穩拉住。「要是連命都賠上了,往後誰來保護櫻姑娘啊!」

    「我不得……不為……」混沌的意識,令皇甫寄書再分辨不出來者是誰,所以他只能咬著牙,任額上的熱汗一滴滴的滴落地面。

    「總有其他的辦法的。」

    就聽得喑夜之中揚起一聲歎息,而後,皇甫寄書感覺到對方開始試圖點住他身上的幾處穴道。

    「沒用的……這藥……太陰毒……」皇甫寄書繼續咬著牙說著,「無法……可解的……」

    「看樣子是這樣。」

    當發現皇甫寄書身止的穴道確實無法點住時,歎息聲再度響起。

    「你能否……將她……帶走?」僅管不知來者是誰,但此時此刻,皇甫寄書心中只有這一個念頭了。

    因為他明白,此刻在他身後這人既能入得林來,就絕非等頭之輩,所以若可以,上蒼,就誰對方帶秋櫻走吧……

    「不能,因為在這種情況下我沒有自信能保護住她。」

    那個清清的嗓音卻拒絕了他。

    「那……」

    聽到這個回答後,皇甫寄書的眼眸一闔,牙一咬,而握劍的手,再度緩緩舉起。

    「但我有自信能保護住你。」

    這回,皇甫寄書的手,依然被那隻手輕輕按下。

    這次,由那細膩、柔嫩的肌膚觸感,他發現了,發現這隻手的主人,是名女子……

    「你……快走……」一當發現此事,皇甫寄書又一陣氣血翻騰。

    「我已暫時封了她的昏穴,她什麼也不會知道的,你就放心吧。」

    聽著那個仿若來自夢境的女子清清嗓音,皇甫寄書的腦子混沌成一片,而當一雙藕臂輕輕環上他的頸項,一個柔軟的裸軀輕貼至他的前胸時,聞著身前的談談馨香,他隱忍許久的自制力徹底潰散了!

    他任著本能,一把擁抱住身前的軟玉溫香,然後在恍恍黑暗中,感覺著一股不斷飄入鼻尖、且愈發濃郁的幽香的同時,沒有任何考慮地將自己的唇,印上了一張柔軟而又濕潤的輕巧唇瓣!

    而那張被他吻上的朱唇,先是一愣,而後,竟無聲的為他開啟了……

    皇甫寄書完全感覺得到自己唇瓣下那抹小巧朱唇上的微微輕顫,完全感覺得到自己唇瓣下那抹小巧朱唇上的微微澀羞,而就是這輕顫、這澀羞,讓他沉淪了!

    他開始激狂地挑弄著那朱唇中的柔軟、忘情地吸吮著其中的芳香蜜汁,任自己的舌尖來回糾纏著那抹小小的丁香舌尖,任彼此口中的曖昧與清澀緩緩融合、交纏成絲……

    這個喑夜之吻,纏綿得令人心醉,卻又克制得讓人想歎息。

    「你還真是能忍啊……」

    當那緊緊相依、幾近癡狂,可其中一人卻依然含一抹克制的兩對唇瓣終於緩緩分開時,夜風中,一聲含著輕喘的女子低語由皇甫寄書的身前輕輕響起。

    「你……」渾身一凜,皇甫寄書猛地一把推開女子,「快走吧!」

    「那可不成。」僅管被推開,女子卻沒走,反倒在低笑聲中將雙手伸至皇甫寄書前襟,「誰讓我師父教會了我不少花樣,可就是忘了教我半途而廢這道理……」

    「為什麼要這樣做?」當上半身的花衫被人完全裉去,當體內那股燥熱因寒風而更顯張狂,皇甫寄書再忍不住咬牙問道,「這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一點也沒錯,所以你就當這是我個人的好奇吧,好奇像你這樣的人要是發起瘋來……」將皇甫寄書那因克制而緊握的大掌攤平,並緩緩舉至自己的豐盈雙乳上,女子那如夢似的清清嗓音輕輕飄蕩在他耳旁,「會是什麼模樣?」

    膚如凝脂滑如絲,撫似雪綿挺似峰。

    夜很黑,風很狂,而雪,又緩緩地飄落了。

    只再冷的雪,也壓抑不住皇甫寄書那狂熱的索取!

    他任著本能,揉弄著掌下那對渾圓而挺翹的誘人雙峰,任著本能,旋擰著那誘人乳峰上的輕巧雙珠,任著本能,拉起那暗香襲人的赤裸嬌軀,任著本能,由身後瘋狂地吻著她的頰、她的頸,她的耳珠、她的肩……

    當體內那股熊熊渴望幾乎將自己燒灼成灰,皇甫寄書混沌著雙眸,將右臂托在女子胸口下將她拉跪在自己身前,左手則將她的雙手輕壓在山壁上。「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幫個忙……這種時候,你該說的是……」感覺著自己最私密之處的陌生、曖昧濕潤,體會著那由自己體內不斷泌出的暖暖熱流,心跳著那緩緩貼近且輕輕抵住自己花口處的碩大堅挺,女子喃喃說著,「我想要你了……」

    「你……」

    聽著由女子口中喃喃吐出、幾乎完全契合自己此刻心底所思的曖昧話語,皇甫寄書身子一熱,再不克制地將自己緊蹦已久的碩熱堅挺,一舉挺進女子的花徑中!

    「呃啊……你……」

    當感覺到自己的火熱碩大衝破一層薄膜,直達女子體內最深處,當感覺到自己的火熱碩大被濕潤、緊致、窄小的絲絨花徑徹底包裹住的同時,皇甫寄書耳旁傳來了一聲滿含驚詫與痛意的低呼!

    「我傷了你嗎?」聽及那聲音,感覺著身上女子的徹底緊蹦,皇甫寄書渾身倏地一僵!

    他再也不敢動,只能隱忍住全身的渴望,只能暫且遺忘被那絲絨甬道緊緊包裹住的暢快感,輕輕握住那雙被他壓在山壁上的柔荑。

    「再幫個忙……」低著頭,女子原本清清的嗓音有些破碎,「這種時候……就別管這種小問題了……」

    「這不是小問題。」緊緊握住身前女子的雙手,皇甫寄書咬牙急問著,「我是不是傷了你?」

    「呃……你怎麼……知道的比我還少啊?」皇甫寄書的身前,傳來的卻是帶著談談笑意的低語,「女子初破身,自是會有些不適……」

    初破身……

    聽到這三個字,皇甫寄書的眼眸驀地一闔,心,那樣抽疼。

    因為他徹底明白此時的自己已鑄下大錯,並且再沒有挽救與回頭的機會!

    只不知為何,明明根本弄不清身前女子究竟是誰,更明明知道自己現在的所做所為是這般的無恥與卑劣,他,卻又打由心底地想憐她、想惜她、想心疼她……

    「抱歉……」在那股又憐、又惜、又心疼的無名悸動中,皇甫寄書不斷地輕吻著她的粉頰,待感覺到身前女子的身子不再那般緊蹦,才嘶啞地開口,「現在呢?好些了嗎?」

    「好多了……」

    女子輕喃了一聲,然後在皇甫寄書終於放下心中大石、輕輕鬆開緊握住她的手,將大掌移至她的纖纖柳腰,輕托起她、調整了一下兩人的密合身姿時,一股古怪的異樣歡愉刺激感卻令她再忍不住地嚶嚀出聲——

    「唔……你別……啊呀……」

    夜空中的那聲嬌語,那般甜膩、那般醉人,醉得皇甫寄書連掌心都熱了。

    所以他忘卻了所有,如癡如醉地輕輕揉弄著身前女子的渾圓雙乳,專心聆聽著那清清嗓音中因他而喃喃發出的淺淺歡愉與甜膩,以及那不知為何令他心動不已的呢喃……

    「啊……你這人怎麼……這樣啊……」

    當身子被人那樣又慢、又溫柔的撫弄、挑逗時,女子無助地嬌喘微微。

    因為她怎麼也沒想到皇甫寄書竟會是這般的反應!

    在明明知道她的身子被他撩動後,竟還更刻意地作弄著她,讓她幾乎都可以感覺得到自己體內那股瘋狂泌出的羞人蜜汁,更感受到那在她體內不思昂揚、雄偉的他……

    「因為我想聽。」輕輕吻住女子的肩頭,皇甫寄書的嗓音那樣瘖啞。

    「聽……什麼?」

    「你的嗓音。」輕輕含住女子的耳垂,皇甫寄書的話音那般迷離,「聽似清淡,卻又可以甜膩如斯……」

    「我還當你……是個老實人……」女子的身子輕輕地顫動著,嗓音,也同樣顫動著。

    「老實人?」心底一緊,皇甫寄書苦澀地笑了,「我還是嗎?我根本就……」

    「你若不是,這世上,還有人是嗎?」聽著身後男子話語中濃濃的自責、歉疚與蒼涼,女子再忍不住轉傾過頭,在他的耳畔輕語道,「傻子……」

     聽著那聲明明像是輕斥、卻不知為何竟讓他心底苦澀緩緩化開的輕語,皇甫寄書的眼那樣熱辣,頭也再忍不住地輕垂至她的肩上,「而你,竟比我還傻……」

    「這我可不承認……」這回,女子的嗓音裡似乎真有些不開心了。「你這話,嚴重羞辱了我的尊嚴……」

    「是嗎?那我只能對你說聲抱歉了。」

    「呃啊……你這是……抱歉該有的……舉動嗎?」

    「此刻,我只能做只有這麼多了。」

    「你啊……根本一點也不老實……」

    「你方才才說我老實。」

    「我……收回前言……」

    「真要收回嗎?」

    在那一句句仿若情話、又仿若拌嘴的細語聲中,皇甫寄書忘情地一回又一回地將自己與身前女子融為一體,聽著她婉轉的嬌啼一聲高過一聲,感受著她的花徑愈來愈濕潤、愈來愈緊縮、身子愈來愈緊蹦……

    「啊啊……」

    終於,在那幾近於激狂的佔有中,皇甫寄書感覺到身前女子的嬌軀突地一僵,聽到那聲聲因歡愉與不可置信的嬌美聲啼在夜空中不思迴盪,靠著腦中的最後一絲理智,他,用力吻吮著她的後勁項!

    而這個吻痕,不會消逝!

    先前皇甫寄書在自知身子已再不受控制、心緒也因身前女子的可人與聰慧而開始動搖時,便已將這個獨門製作印記的藥物置入口中。

    所以,如果這不是夢,如果他真的犯下了如此滔天大錯,至少讓他用這個印記來確認,他所傷害的女子不是秋櫻!

    所以,如果這不是夢,如果他真的犯下如此滔天大錯,至少讓他用這個印記來尋找,他所傷害的這名謎樣女子,並用他的一生補償她、疼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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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一片殘雪,輕輕滑過葉面,最後緩緩墜落在皇甫寄書的臉上。
  
  當他霍地由睡夢中驚醒、翻身坐起時,才發現,天色已微明。
  
  眼眸倏地掃向躺在洞內的秋櫻,皇甫寄書發現她依然如同昨夜看到的最後一眼,靜靜地沉睡著。
  
  望著那個沉靜而柔美的睡顏,皇甫寄書一時有些恍惚了。
  
  但半響後,他連忙低頭急急檢視著自己,才發現自己隨身上衣衫完整,但由腿上包紮好的傷口,及那傷口上傳來的淡淡痛意,讓他明白,昨夜並不是一場夢!
  
  若不是夢……
  
  眼眸緩緩閉了閉後,咬住牙,皇甫寄書倏地睜開眼,站起身,一步一步地向秋櫻走去。
  
  只這每一步,都如同走在薄冰之上,因為若是他在她的身上望見了他昨夜留下的印記,那麼他過往的所有執著與努力,都將徹底灰飛煙滅……
  
  手,是那樣的顫抖,顫抖得幾乎無法自持。
  
  但最終,皇甫寄書還是扶起秋櫻,然後用著他此生最顫抖的手,輕輕撩開她頭間的烏黑髮絲--
  
  一片雪白無暇的後頸。
  
  上蒼,太好了,不是她,不是她……
  
  當望見那些無暇時,皇甫寄書輕歎了口長氣,可他心中的大石並沒有因此而放下,反而更加沉重。
  
  因為若不是秋櫻,那昨夜在他懷中任他來回凌辱至天明、並只憑言語便讓他心湖微漾的女子又會是誰?
  
  在這個幾乎無人進得來的野豬林裡,究竟還有哪名女子進得來,並且還在那最危急之時救了他?
  
  難道真是夢?
  
  不,不可能是夢,雖然他腦中的記憶有些紊亂,有些朦朧,但他的鼻尖至今隱隱還飄蕩著一股純屬於女子的淡淡馨香,而他的掌心,依舊留存著那溫滑玉潤的柔嫩……
  
  突然用力甩了甩頭,皇甫寄書明白現在不該是癡想的時候,畢竟若戚千里真的不回來了,那他此刻的首要之思,是該如何帶著秋櫻平安離開野豬林!
  
  一當腦中浮現出這個想法,皇甫寄書立即點開了秋櫻的穴道,望著她的眼皮動了動後,眼眸緩緩睜開。
  
  「師兄……我睡晚了是嗎?」
  
  「沒有。」
  
  不動聲色的站起身,皇甫寄書望向四周,想了想自入野豬林後的一切種種,決定在給自己一次信賴他人的機會--
  
  繼續等待戚千里!
  
  終於,在幾近絕望的等待中,近午時分,皇甫寄書望見了狼狽又疲憊的戚千里由兩道迅速分開的矮樹葉中現身!
  
  就見她踉踉蹌蹌地跌坐至他的身前,然後手指著一個方向--
  
  「我來啦……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你們向東走吧,我睡會兒……等我睡起來,我就追上你……們……」
  
  說完這句話後,戚千里竟就旁若無人地靠著閃避沉入夢鄉,她眼下的黑暈更是明顯可見。
  
  「師兄,我們還是帶他一起走吧。」望著戚千里那疲憊又狼狽的模樣,秋櫻有些不忍的望向皇甫寄書,「他真的不像個壞人……」
  
  其實不需秋櫻點名,皇甫寄書也不大算將戚千里留下,因此點了點頭後,他一把將累趴在地的戚千里扛在自己肩頭,然後一個回頭,示意秋櫻向東行去。
  
  可就在他轉身之際,戚千里那本就朝下的頭髮因他轉身之勢,忽地往旁一掉,而暴露出來的後頸上,竟有一個極其明顯的吻痕印記!
  
  望著那個印記,皇甫寄書整個人都愣住了。
  
  印記?他?她?!
  
  這可能嗎?是巧合吧……
  
  但這麼大、常人又根本無法進入的詭異山林,他們走了幾個日夜,除了敵人之外,在沒遇見半個過客,怎可能是巧合?
  
  「師兄,你怎麼了?」望著皇甫寄書突然徹底僵住的古怪反應,秋櫻輕聲聞到。
  
  「沒事。」悄悄將戚千里的頭髮撥回、蓋住後頭,皇甫寄書不動聲色的向前走去,「我們走吧。」
  
  表面上看似不動聲色,但皇甫寄書此刻的心早已亂成一團。
  
  因為他怎麼也不敢相信,此刻這個被他扛在肩上的,不僅不是名男子,還極有可能便是昨夜與他有著肌膚之親的那名神秘女子!
  
  戚千里竟是名女子?!
  
  那名由初見面至今,一直存留在他心中,讓他久久無法忘懷、心生嚮往與傾慕,卻不知為何親手殺了孤獨鴻的翩翩少年竟是名女子?
  
  不可思議,太不可思議了……
  
  就這樣,懷著怎麼也不敢相信的矛盾與震驚,皇甫寄書一語不發地扛著戚千里,朝著連他都不知道有如何變化的未來走去……
  
  「不好意思,我洗把臉去啊。」
  
  四個時辰後,當戚千里突然拋出這麼一句話、並由皇甫寄書肩頭飛下時,他與秋櫻都沒有阻止她。
  
  他就那麼望著她,望著她將頭整個浸入溪水中,望著她突地又將頭抬起,望著那晶亮的水珠一顆顆又她小巧的下巴滴落,望著她像往常般地懶懶回頭一笑,「好了,走--」
  
  就在戚千里的「走」字才剛出口,同時間一聲驚叫也忽地響起--
  
  「啊!」
  
  「櫻姑娘?!」
  
  當一個由樹梢間掠過的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擄走秋櫻時,皇甫寄書與戚千里一同叫了起來,然後同時開始飛奔。
  
  只是他們一個被點了穴,一個腿受了傷,追趕的速度自然快不了,於是,他們就只能眼睜睜望著那黑影愈來愈遠,愈來愈小……
  
  「快些解了我的穴道!」眼見那個黑影就快失去蹤影,戚千里轉頭對身旁的皇甫寄書喊著,「快!」
  
  沒有絲毫的考慮,皇甫寄書迅速解開了戚千里週身的穴道,然後望著她像活動筋骨似地手向前一伸後,突一轉身,點住了他身上的穴道!
  
  「你--」不敢置信地望著戚千里再度疾奔的背影,皇甫寄書在驚愕中感覺著一股強烈的睡意向自己襲來。
  
  「十二個時辰之後,你身上的穴道會自動解開,這期間,你不會有任何危險。」朝著遠方山林急奔而去,戚千里的聲音飄在風中,「而我,一定將櫻姑娘帶回來給你……」
  
  終於,再聽不到任何的聲音了,皇甫寄書含恨地沉沉睡去。
  
  當十二個時辰之後,皇甫寄書如期醒來之時,秋櫻竟真的毫髮無傷地躺在他的身旁,而她的懷中,還有一張用鮮血書成的野豬林出口路徑圖……
  
  放眼四周,皇甫寄書發現戚千里並不在他的視線所及的範圍中,但有一倏滴著血的血路,卻由遠處一直延伸至秋櫻身旁!
  
  她,真的將秋櫻平安救出了!
  
  可她呢,那裡去了?
  
  而那十二個時辰裡,又是怎麼樣的一場驚心動魄?
  
  「櫻姑娘、櫻姑娘!」明白如今也許只有秋櫻能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所以皇甫寄書連聲呼喚著。
  
  「師兄……」在皇甫寄書的呼喚聲中,秋櫻的眼眸動了動後,緩緩地睜開。
  
  「你沒事吧?」將秋櫻扶坐起來,皇甫寄書問道。
  
  「我……」稍微動了動四肢後,秋櫻對皇甫寄書輕輕說道,「好像沒事……」
  
  「發生了什麼事了?」待秋櫻徹底清醒後,皇甫寄書立即追問。
  
  「我也不知道……」就見環顧四方的秋櫻也是一臉茫然,「我只記得我被擄走後不久,戚公子便到了,還點了我的穴道,然後我就……對了,他呢?戚公子呢?」
  
  「我沒有見到她。」皇甫寄書喃喃說著,眼眸卻怎麼也離不開那道觸目驚心的血路。「自她點了我的穴道獨自一人前去營救你之後……」
  
  「他……」
  
  望著那倏駭人血路,秋櫻也愣了。
  
  因為此時此刻的她,也徹底的明瞭了,明瞭自己如今的平安,全是戚千里以血換來的!
  
  回想著遇上戚千里後的種種,秋櫻的眼眸中出現了一股濃濃的迷惑。
  
  「師兄,他究竟是誰?又為什麼……」眼眸中浮現了一陣瑩瑩淚光,秋櫻緩緩轉頭望向皇甫寄書。
  
  「我不知道……」
  
  許久許久之後,皇甫寄書這麼回答著--
  
  「我只知道,她不是個能依常理來推斷之人……」
  
  一個月後,冬山國首都芝山城。
  
  望著窗外街道上酒旗飄展,人聲沸揚,坐在茶坊中的皇甫寄書靜靜地將杯中茶傾入口中。
  
  他的眼眸雖凝視著窗外,卻沒有停駐在任何人、事、物上,而是穿越虛空,任思緒隨風紛飛。
  
  為什麼如此掛念?
  
  為什麼一個人會如此平白無故的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究竟是何人?傷得多重?現與何處?又為何要做出這等令人百思不解的損人利人之事?
  
  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
  
  為了明白戚千里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這一個月來他不僅四處尋找她,更問遍了所有曾經與「笑問生」有過接觸的人--
  
  他們說,「笑問生」雖經常在八大胡同裡亂逛,在酒肆、茶坊中為人算命、卜卦、治病,卻從不收人一文錢,只要人一杯酒。
  
  他們說,雖不知「笑問生」是否真知曉上下五百年,但他當真無所不知,無論來者是誰,無論問的問題如何刁鑽古怪,只要他心情好,就知無不答,且答無不靈。
  
  他們說,「笑問生」神龍見首不見尾,從沒有人知道他由何處來,更沒有人知道他要往何處去。
  
  他們說……
  
  人們說的很多、很玄,玄到皇甫寄書都懷疑自己問的是一個書中人物!
  
  無論人們口中的戚千里是什麼樣的人,他唯一可以確定的事,就是他這輩子從未遇到像她這般奇異、特殊之人!
  
  她亦正亦邪,不僅隨性的厲害,更調皮、古怪、灑脫的厲害。
  
  她行事看來詭異之極,但身上散發出的卻不是妖氣,而是股淡淡的靈氣,以及那在他腦中總飄之不去的一抹馨香……
  
  而不知為什麼,儘管相識不深,儘管立場看似相對,但他總覺得她與他之間似乎有種天生的默契!
  
  就算不說一句話,就算沒有刻意配合,但彼此在行動與言語之間的配合與互補程度,簡直契合地驚人。
  
  所以就算到了今天,皇甫寄書依然不知道要如何將她歸類,因為對他而言,她看似男、實是女;似敵非敵,更非友……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竟願為了兩個處處防她、視她如敵之人染上一身狼狽、拋卻自己的清白身子,更在那根本與她無關的紛亂中,以鮮血保護他們……
  
  「來了、來了!」
  
  正當皇甫寄書百思不得其解時,突然,身旁傳來了其他客人的與奮低語。
  
  「真的來了呢!」
  
  當第一聲「來了」的聲音響起之後,茶坊二樓的人全引領向下而望,眼中滿是好奇與敬畏。
  
  有些納悶四周的鬧騰,皇甫寄書不自覺的轉頭,順著眾人的目光又茶坊二樓窗口望下--
  
  就見一個十六人抬的豪華大轎由道路那頭緩緩走來,路旁的民眾雖不斷地低聲交頭接耳,臉上的神情卻那樣的充滿敬畏,甚至還有民眾已雙膝跪地……
  
  緩緩收回視線,因為皇甫寄書此刻並沒有心思瞧熱鬧--儘管這「熱鬧」熱鬧得讓人覺著詭異。
  
  就在他收回視線的那一瞬間,一陣輕風徐徐吹過,吹起了豪華大轎轎窗的輕紗。
  
  輕紗微微飄動了下,便又恢復了它原有的平靜,彷若從開天闢地以來就是那樣的輕垂在轎窗前。
  
  只就這無心的一瞥,皇甫寄書的心卻劇烈地跳動了起來、並且一發不可收拾!
  
  因為就在那電光石火的瞬間,他望見了一張小臉,一張輕閉著雙眸、輕倚在轎壁上的熟悉的臉龐--
  
  而那張臉,屬於戚千里!
  
  「小二!」眼光倏地一抬,皇甫寄書望向在一旁看熱鬧的店小二。
  
  「來咧!」聽到皇甫寄書的呼喚,店小二很快地來到他的身旁,「客官您有何吩咐?」
  
  「轎中所坐何人?」再一次將視線射向窗外,皇甫寄書低沉著嗓音問道。
  
  「哦,想必客官您說的是靈巫大人!」店小二想都沒想便回答著。
  
  「靈巫?」皇甫寄書愣了愣,轉頭望向店小二,「大人?」
  
  「是啊,我朝首席靈巫,官拜二品的靈麗大人!」店小二點了點頭,一張疙瘩臉上面是崇敬與興奮。
  
  官拜二品的冬山國首席靈巫「靈麗」大人?
  
  戚千里?!
  
  那個號稱八大胡同最著名、能知上下五百年,專門在酒肆、茶坊裡為人解決疑難雜事的「笑問生」?
  
  這玩笑是不是開得太大了一點……
  
  但也許……不是玩笑!
  
  畢竟野豬林中戚千里曾經的作為,全是他親眼所見、親身所感……
  
  「客官您不是本地人吧,也難怪您不知道了。」望著皇甫寄書一臉的錯愕,店小二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模樣。「這靈麗大人在我冬山國可是神級一般的人物呢,雖只官拜二品,刻無論什麼達官貴人見著都得停下轎禁聲、斂目低眉。」
  
  「神」級人物?「只」官拜二品?
  
  「還不只這樣呢!」店小二的話聲才剛落下,旁邊立即有人插嘴附和,「自靈麗大人為我冬山國祈福的這十多年裡,真真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呢!」
  
  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那一個月前的那場大風雪是怎麼回事?
  
  「那刻不是!我聽說靈麗大人的靈宮裡啊,有個專門與上蒼對話的天池,並且時刻都有神靈在一旁守護,若有閒雜人等靠近,立即會翻起滔天巨浪……」
  
  「除此之外,我還聽說靈麗大人的靈宮裡也有與冥主大人對話的神秘迴圈,要不小心闖入,有可能就誤入地域再回不來了……」
  
  儘管身旁人們討論得愈來愈熱烈、愈來愈離奇,皇甫寄書卻再無心聆聽。
  
  畢竟此時此刻,他刻不容緩要做的事,並不是在這裡聆聽所謂的「神級」,而是即刻動身前去尋找這位「靈麗」大人--
  
  因為儘管只是匆匆一瞥,但她眉宇間流露出的那股「死」氣,他是絕對不會錯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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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清清的月光,映照著皇城西北角的一片「淨湖」。

  這片淨湖很大很大,湖的中心則有一座小小的湖心島。

  小小的島上全是竹林,竹林最深處有一間竹屋,竹屋內有一張大大的床,而大大的床上,躺著一個動也不動的小小身影。

  小小的身影靜靜地仰躺著,呼吸那樣斷斷續續,一雙不再清亮的眼眸呆視著竹屋屋頂那片碩大而透明的水晶薄片,任滿天星斗映入她早已渾濁得看不清事物的眼簾。

  唉呀,都快十五了,那死老頭再不來,我真有可能就這麼躺著再也起不來啦……

  是的,這就是官拜二品的冬山國首席靈巫,八大胡同裡最著名、號稱能知上下五百年,專門在酒肆、書坊裡為人解決疑難雜事的「笑問生」,以及——

  那日在野豬林裡與擄走秋櫻的黑臉魔王浴血奮戰三百回合後,最後硬撐著一口氣爬回靈宮的戚千里。

  唉呀,這上天究竟怎麼想的啊,明知道冬山國一年一度的祭天大典就在這幾日,竟還非讓我在祭前與皇甫寄書相遇,最後還搞成這副德性……

  是的,就為了這勞民傷財的祭天大典,所以戚千里原想等這苦差事結束後再去應付皇甫寄書的,誰知上天硬是不給她這個機會,讓她只得硬著頭皮、撐著最後一口氣爬回靈宮,然後在終於讓全冬山國皆大歡喜之後,把自己弄得剩下這最後半口氣……

  但就算只剩半口氣,她依然不後悔自己所做的任何決定,因為至少她完成了自己的最後使命,保護住她該保護、想保護的所有人……

  更何況上天總算還有點良心,先前便在她這回出門前、不知為何裡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之時,給了她點提示讓她預辦「後」事——

  把下任靈巫的繼承人定下,把該卜、該占、該調、該決定之事都準備妥當。

  死老頭,你到底來不不來?真的等著來給我辦『後事』啊……

  正當躺在床上的戚千里忍住全身劇痛在心中哀哀呼喚時,突然,一陣詭異的風鈴聲由遠處開始響起,並且一波波向她身處的這間竹屋靠近。

  有人來了。

  由那風鈴聲的走勢與聲響,戚千里明白,這人並非她所等待之人。

  哪個不長眼的傢伙挑這種時候來闖空門?真是的,這破地方能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啊……

  明知有人闖入,戚千里卻已傷得完全無法動彈。

  因此她只能靜靜地躺在那片星空下,任一道不知是敵是友的黑影倏地出現在這間暗黑的房內。

  看不到靈光,所以戚千里依然不知是敵是友。

  看不到靈光不是因為這個人沒有靈光,而是以往靠靈光識人的她再看不到任何人的靈光,而起因就在於委身給皇甫寄書的那一刻……

  來人很沉靜,並且半天沒有動作。

  半晌後,待戚千里都等得不耐煩之時,一個低沉的熟悉嗓音才由床旁徐徐響起——

  「都傷成這樣了,竟只以人參續命?」

  喂,這人參好歹也是百年難得一間的珍品呢!

  更何況不先用這人參頂住,難道要讓人大大方方的到藥鋪子裡抓藥,順便昭告天下我戚千里快斷氣了,讓親者痛、仇者快,讓全冬山國因宮闈作亂,陷入一片山雨欲來的恐慌之中?

  「傳言官拜二品的靈巫身旁不是有一群服侍的精靈嗎?」

  唉呀,你跟人家起什麼哄啊!傳言要說能信,我早登仙籍啦,還用在這裡苦哈哈的等待救兵嗎?

  「到底找人幫忙了沒?」

  拜託,我又不是傻子,找當然是找了,只是人家遠在千里之外,總不能要求那老得也快斷氣的老骨頭用飛的過來吧……

  「得罪了!」

  得罪什麼啊?

  人都傷成這德性了,還有什麼可得罪的……

  儘管戚千里不太明白自己還有什麼地方可以被得罪的,但在那一聲「得罪了」之後,皇甫寄書立即伸手撫及戚千里的腕脈,而後,眉頭整個蹙了起來。

  而隨著用手觸碰著她週身的經絡及骨骼,他的眉頭已經不是緊蹙兩個字可以形容的了——

  因為他觸手可及的骨骼沒有一處是完好的,她的五臟六腑也幾乎完全移位!

  能活到現在,絕對是個奇跡……

  「有些苦,你忍耐些。」沒有任何的考量,皇甫寄書立即由懷中掏出一顆丹藥放在戚千里的鼻尖讓她辨識。

  哦,七星續命丹?

  還真是好東西啊!只可惜我現在嚥不下了……

  仿若明白戚千里心中在想什麼,皇甫寄書四處望了望,走至竹屋一角取了個茶碗,將七星續命丹化在水中後,再將茶碗拿至她的床旁。

  老兄,就算這樣,我還是沒力氣喝啊……

  正當戚千里心中如此思量時,卻發現皇甫寄書壓根就沒打算讓她自己喝,而是由他將藥汁喝入口中,然後再將唇印至她的唇上!

  當藥汁緩緩沁入口舌之間時,一股古怪的藥香也同時沁入戚千里的喉頭與心脾。

  喂,老兄,你還真是豁出去了啊……

  望著有一半的藥汁由戚千里的唇角沁出,皇甫寄書輕輕取出方帕為她將殘汁拭去後淡淡說道——

  「我明日會再前來。」

  是嗎?那就慢走不送了……

  感覺著口中的苦澀,連頭都無法自由轉動的戚千里靜靜地聽著那沉穩的腳步聲消失在自己的房內,然後緩緩闔上雙眸。

  號稱「千金一諾不可得」的皇甫寄書自然不會失約,並且不僅沒有失約,更在清晨的第一道曙光射入竹屋時便有備而來!

  而他進屋後的第一句話依然是——「得罪了」。

  早無力回應的戚千里自然無異議的任他隨意「得罪」,反正現在就是死馬當活馬醫,能早日擺脫這種半條命的困境,她求之不得。

  不過皇甫寄書這回的「得罪」確實比昨天名副其實,因為繼昨日的唇渡湯藥之後,他竟抽出了一把短劍,一把割破了戚千里身上的所有衣衫!

  而後,他又由包袱裡取出一個漆黑木匣,然後將裡面的墨綠色膏狀物由戚千里的藕臂開始塗抹,塗完用布條包裹後,又緩緩移向她身上的其他部位——小腿、大腿、小腹……

  當一股異香與清涼感沁入戚千里的鼻間與四肢百骸的毛孔中時,她訝異了。

  接續斷骨聖品、傷癒不留痕的「雨過天青」?

  這是江湖多少人夢寐以求、世間罕見的治傷聖品啊,他竟把這世間難尋的好東西拿來給她用,還一回用這麼多?

  會不會浪費了點啊……

  「雨過天青是由八十一種野生中藥材,加上七七四十九天的秋露水,經過九九八十一天小火慢熬……」

  咦,他幹嘛上起丹藥課來了?他平常話沒這麼多的啊……

  聽著皇甫寄書滔滔不絕地講解著「雨過天青」的歷史,戚千里不禁有些納悶:可當她發現他此時手上藥所撫及之處時,她再忍不住的在心中笑開了!

  他那在她雙乳間上藥的手居然在發抖呢!真有意思……

  「別笑,我不是天天幹這行的人。」

  似乎是發現戚千里渾身不自在的抖動並非來自於疼痛,愣了愣後,皇甫寄書沉聲低斥著,只他的聲音裡卻隱隱含著一絲無可奈何,以及一抹淡淡的侷促。

  他非常非常感謝自己的先見之明,沒有在為戚千里療傷時點燈,否則,此刻他臉頰上的熱浪,早全被人望入眼底……

  當皇甫寄書終於將戚千里全身上下全裹上「雨過天青」,並細細包紮完畢後,戚千里聽著他仿若鬆了一口氣地走至床旁。

  而當聽到他在地面上鋪上鋪蓋的聲音,再聽著他由帶來的箱子中取出了鍋、碗、盆並開始在屋外生火時,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喂,難不成你打算在這住下了?

  「抱歉打擾你,但我打算在此住下,」就見皇甫寄書頭也沒回地說道,「一直到你可以起身為止。」

  可以起身為止?

  那他可有得待了……

   *   *   *

  當戚千里終於有力氣開口說話之時,皇甫寄書已在靈宮中待了將近半個月的光景。

  這半個月來,他包山包海無所不包,無論是療傷、熬藥、砍柴、生火,甚至是洗衣、煮飯都無一不行,無一不精。

  所以這日,當皇甫寄書將戚千里扶坐在床上餵她吃飯時,終於能說話的戚千里說出來她這近半個月來的第一句話——

  「你的手藝會不會太好了點啊?」

  是啊,她這輩子還真沒見過粥熬得這麼好、菜煮得這麼棒、火候弄得那樣恰到好處,結果身份竟是個「劍客」的男人……

  「熟能生巧。」皇甫寄書毫不為意地淡淡回答,舉起手絹拭去戚千里唇旁的湯汁後,開始為她梳理一頭長髮。

  「要是知道被人服侍原來這麼舒服,我早該喚個式神出來用用了……」望著皇甫寄書那又一回「熟能生巧」地將自己的長髮紮成一條鬆鬆長辮,戚千里喃喃自語著,「不過現在知道好像也不晚。只是,我該喚竹精、花精還是蝶精好呢……」

  對戚千里所有的喃喃自語,皇甫寄書完全無動於衷。

  畢竟對於本就異於常人的她而言,她會說出任何話似乎都是那樣的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唯一怪的反而是他自己,竟在明知她與他之間尚有恩怨未明,還是名女子的情況下,他還能與她聊得上天,並且一點都沒有萌生任何不自在、不習慣,甚或是人乖乖坐著,可心早逃之夭夭的狀況……

  「這附近有天然溫泉池嗎?」梳完頭後,皇甫寄書又取出一件大皮襖開始為戚千里穿戴起來。

  「溫泉池?」望著身上被裹上的大皮襖,戚千里納悶地問著。

  「覆過『雨過天青』半個月後,必須將傷處泡於天然溫泉池中,如此傷處便可加速痊癒。」

  「有的,竹屋後不遠處便是。」望著皇甫寄書又取出一頂羊皮帽,戚千里點點頭,「所以麻煩你把這身大皮襖幫我脫了,因為我快熱死了……」

  皇甫寄書愣了愣,依言將那件為她保暖的大皮襖脫下,然後小心翼翼地抱起她柔若無骨的身子。「會有些痛,你忍耐些。」

  皇甫寄書的舉動非常的小心,小心的就像在抱一個剛出世的嬰孩一般,只是當身子被人托起時,戚千里真的感覺到一種四肢百骸好像都被撕扯開來的疼痛!

  但她卻什麼也沒說,只是啞著聲為皇甫寄書指引著方向,「向東走……」

  望著戚千里咬牙、蹙眉,望著她的額旁明明痛出一滴滴的熱汗卻依然一聲痛也沒喊出口,皇甫寄書只能加快自己的腳步,大步在竹屋後尋找著溫泉池。

  「再向南……」

  「痛嗎?」聽著戚千里那幾乎破碎的聲音,望著她那蒼白至極的臉龐,皇甫寄書再忍不住地問了。

  「你非得這麼提醒我嗎?」就見戚千里虛弱的笑著,「我就算再喊痛……它也不會變得不痛啊……」

  「抱歉。」

  「你抱什麼歉啊……」望著皇甫寄書內疚至極的眸子,戚千里都想歎息了。「又不是你……把我打傷的……停!」

  一聽到那個「停」字,皇甫寄書不僅立刻停住了腳步更是閉上了嘴,然後低頭望向戚千里蒼白但淨致的臉。

  她的臉原來這麼小啊,幾乎都沒有他的巴掌大……

  而她的五官,也其實相當的細緻與秀麗,與他所見過的眾多俊美少男氣質相當,難怪當初的他,會把她當成了一個俊秀的翩翩少年……

  「這小樹叢後頭就是了。」

  當腦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一些以往從未曾出現過的思緒時,戚千里的話,打斷了皇甫寄書的恍神。

  連忙點了點頭後,他繞過樹叢,望著一個小小的水池出現在他的身前不遠處。

  「這莫非就是那個有神靈守護的『天池』?」望著眼前那個熱氣氤氳的水池,皇甫寄書驀地想起了在茶坊中人們曾說過的話。

  「你也聽說啦?正是——」戚千里呵呵笑著,「如假包換的……天然溫泉池。」

  望著那個明明是苦中作樂、但卻調皮至極的笑容,皇甫寄書又恍惚了。

  因為這個笑容雖一點也沒有尋常女子的內斂,更不楚楚可憐,卻緊緊吸引住他的目光,讓他幾乎連如何眨眼都遺忘了!

  「喂,怎麼了?」望著皇甫寄書那副神遊太虛的模樣,戚千里懶懶問著。

  「沒事。」

  有些奇怪自己的古怪心情,因此皇甫寄書連忙抱著戚千里緩緩走入池中,找了一個平坦的地方後輕輕坐下,將她放在自己的腿間,讓她的背靠在他的胸前。

  「唔……」

  當身子完全浸入溫熱的池水中時,一股錐心刺骨的痛意立即蔓延至戚千里全身,痛得她再忍不住地蛾眉緊蹙,口中也忍不住發出一聲無意識低吟。

  「我現在總算明白疼痛轉移的至大功效了。」那陣劇痛終於緩緩逝去之後,戚千里輕吁了一口氣,「你的手沒事吧?」

  「小事。」感覺著緊握著自己大掌的小手鬆開後,皇甫寄書甩了甩手淡淡說著。

  比起戚千里身上的傷痛,他的手指折了一隻又算得了什麼?

  「得罪了。」

  待戚千里全身不再緊繃,皇甫寄書又開始了他的每日一「得罪」。

  就見他輕輕吐息、緩緩地靜下心後,便輕輕用小刀劃開她身上的繃帶,然後用池水將她身上的「雨過天青」一一洗淨。

  當他的手碰及她的手臂,也就是尋常女子守宮砂所點之處時,望著其上的皎白無暇,他的動作緩緩地停下了,而心,有些淡淡的抽疼。

  因為那裡原本不該如此皎白無暇的,若不是他……

  「我——」

  「別,千萬別搶著負責,那只是給我找麻煩。」仿若明白皇甫寄書要說什麼事,戚千里輕輕打個呵欠。「因為我非男亦非女,只是個介於人鬼之間、專門瞎唬弄人的巫覡罷了。」

  雖弄不清戚千里所言是實是虛,但皇甫寄書知道,若此刻的她不想談這個話題,那麼他就絕不會再提起。

  氤氳的熱氣,緩緩在兩人四周飄蕩,聽著那隨著自然風生的竹葉沙沙聲,望著天上靜靜落下的雪片,許久許久後,皇甫寄書輕問著懷中已全然放鬆的戚千里——

  「我可以談談獨孤鴻嗎?」

  「你想談就談吧。」早明白皇甫寄書總有一天會提起這事,因此戚千里毫不為意地平靜回答著。

  「他走火入魔了,是嗎?」

  是的,這就是皇甫寄書這些日子一來,回顧前塵往事後,終於得到的最可能答案。

  沒有人比他更明白,獨孤鴻那為了追求最深奧的武學,可以忘卻一切、無顧一切的「武癡」個性——

  只要可以習得上乘武學,他什麼方法都願意試,什麼危險都願意蹚……

  聽著皇甫寄書的話,坐在他懷中的戚千里卻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眼眸緩緩注視著遠方。

  望著戚千里的反應,皇甫寄書知道自己說對了。

  因為他明白,正由於她不是個願意說謊之人,所以她的沉默,就代表著她的回應。

  「野豬林是冬山國自古魔誾之地,而你,身為冬山國首席靈巫,自然看出野豬林出現異象而前去一探,因此在那裡發現了為練就上乘武功心法但卻走火入魔的獨孤鴻,然後應他的要求,在他真正練成邪功前,將劍刺入他的心口中……」

  是這樣,也不是這樣。

  她之所以在獨孤鴻心口刺上一劍,雖是應他的要求,但她卻早看出他不該命盡於此,所以她才會親手將他埋在千年靈樹下,為他留下一些時間。

  只是,她終究不是全知全能,所以她無從得知那時間是一年、十年、百年,抑或萬年,更不知在那時間到來之前,她便會遇上皇甫寄書與秋櫻……

  「在他一息尚存之時,你曾答應了他某事,對嗎?」

  是的,她答應了他若有一天,皇甫寄書或秋櫻找上了她,不告訴他們他那時的模樣與他所發生的事,只要帶他們至他的棲息之地便可|

  因為他希望在自己最愛的女人與最好的朋友心間,他,是以一個「人」的身份闔上眼眸的……

  「那日擄走秋櫻的人是他嗎?」當一切緩緩大白之後,皇甫寄書長歎了一口氣,然後問出了最重要的一個問題。

  若那日擄走秋櫻的人是獨孤鴻,這就代表著獨孤鴻確實因為某些機緣而再度重回人世。

  所以他必須知道這個重回人世的獨孤鴻,依然是人,或已成魔……

  「似是而非,我著實弄不明白……」終於,戚千里開口了,眼中有股淡淡迷惑,「我只知道我似乎犯了錯,才會讓事情變得如此不可收拾……」

  「你沒有犯任何錯。」

  望著認識戚千里以來,她眼眸中從未出現過的自責與迷惘,皇甫寄書再忍不住舉起手輕撫著她的髮梢。

  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眼眸有多麼溫柔……

  「我認識獨孤鴻,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我一直以來的願望,就是希望能在他走至那一步前阻止住他、保護住他……只這回,卻是你代我這麼做了……謝謝……」

  「謝謝是嗎……」

  聽著耳旁的那句「謝謝」,不知為何,戚千里的心竟有些連自己都不明白的苦澀。

  因為他其實根本不需要向她道謝,畢竟這世間的因緣際會本就變化莫測,只活該她遇上了、攪進了,然後任憑著自己的「選擇」,決定了自己走的方向罷了……

  更何況,他自己不也是這樣的嗎?

  選擇一生只遠遠望著一個笑容,選擇守護一個自己想守護的笑容;選擇一個人獨行千里、披荊斬棘,依然執著自己的選擇。

  當他在做下那些決定之時,他曾希冀過秋櫻的一聲謝嗎?

  若他從不曾,如今,又何必對她開口言謝……

  雪,依然輕輕地飄落著,只戚千里卻第一回感受到一股淡淡的憂傷。

  因為她雖明白了很多,卻不明白更多。

  一直一個人獨自在靈宮生活的她,雖瞭解很多尋常人不瞭解的事,但卻不太明瞭尋常人都擁有的愛、恨、嗔、癡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

  希望一輩子都能守護住一個笑容,所以努力守護住她所希望守護的人,那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寧可只一生望著,卻不擁有,這又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因為希望那個笑容永遠存在,所以承諾一生一世守護著她要守護的人,這又是什麼樣的執著?

  而當一個人盡全力地守護別人、且完全不求回報之時,他的人與他的心,又該由誰來守護……

  「就他目前的狀態,他應該尚未完全幻化成魔,並且當還有機緣。」

  當細雪漸漸停止、一抹午後初陽緩緩乍現之時,戚千里突然笑了。

  因為就在方纔,她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可以讓自己明白那所有感覺的方法,所以她緩緩地轉頭望向皇甫寄書——

  「你就這麼告訴她吧……」

  「她很堅強,一定會明白的。」望著戚千里清澈至極的眸子,皇甫寄書輕輕點了點頭。

  「是的,並且笑容也很美,望著她的笑容,彷彿一切煩心事都可以隨風而逝。」輕歎了一聲,戚千里輕輕笑著,眼眸中緩緩散發出一抹「我心神往」的傾慕。

  「是的……」

  皇甫寄書依然輕輕點了點頭,只此刻,他眼眸望著的,卻是一張或許沒那麼溫婉、或許一點也不楚楚可憐,但卻開朗的令人安心、放心、溫心的絕美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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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由戚千里終於可以開口說話的那日起,皇甫寄書隱隱明白了,明白「笑問生」這個人為何會存在於世間——

  因為在這絕塵獨立的靈宮裡,其實太寂寞也太淒清……

  雖名為「靈宮」,但尋常人不敢靠近,靠近者必有所求。

  雖名為「靈宮」,但白日間,放眼望去,除了竹林還是竹林,而夜晚裡,眼中所見,除了星斗還是星斗……
  
  這樣的日子,戚千里一人竟過了有十年之久!

  當明白她的清淡、不羈、堅強、灑脫,她的所有特殊都是由這個外人眼中備極神秘、卻但其實孤單的環境造就而成時,皇甫寄書的心,微微的疼了。
  
  但他又能做些什麼?

  不過終究皇甫寄書還是想出了他能做的事的,那就是——每當大雪初晴時,帶著她離開那間太過寂靜的竹屋。

  雖有時皇甫寄書與戚千里也會聊聊天,但更多的時候,是皇甫寄書背靠樹幹,讓戚千里輕靠在他的懷中看書、發傻、假寐,而他吹笛。
  
  在那持續了整整兩個月,讓眾鳥、山禽都安靜聆聽的悠揚笛聲之中,戚千里的傷勢大抵痊癒了。

  既已痊癒,皇甫寄書自然沒有繼續留下的任何理由。

  因此那日午後,在冬山國大臣突然上門求見時,皇甫寄書識相地悄悄避開,然後回至竹屋開始打包行李。

  而當戚千里回竹屋之時,望見的便是那如同過往十年一般的寂靜與寬敞。

  「我走了。」走至戚千里身前,皇甫寄書輕輕說著。

    「你是該走了。」

    戚千里點點頭,沒有挽留,因為她沒有任何挽留的理由。

  「保重。」

  「慢走不送。」

  腳步聲,緩緩向竹屋門口走去,而後,再也沒有任何聲響。

  沒有目送,因為戚千里根本沒有轉身,更沒有回頭。

  其實她明白,皇甫寄書這回之所以出手相救,只為還她一個情,並且尋求一個解答。

  如今她既已傷癒,再加上他心中對獨孤鴻之事已初步掌握住了起因及原委,自然沒有留下的道理。

  緣起緣滅,天之常態,她戚千里本就比任何人都瞭解。

  但緣起緣滅也必有其理,所以在將他們攪在一起的獨孤鴻之事未徹底解決之前,她那聲「別過」就暫且先省下吧……

  果然,離開靈宮之後的皇甫寄書,首要之事就是繼續尋找獨孤鴻,因為既然獨孤鴻極有可能還存活於人世間,那麼他就沒有不繼續尋找的道理。

  但他的尋找,依舊是獨自一人,因為這是他一人對秋櫻的承諾,與對自己的執著。

  不過儘管仍是獨自一人,此回皇甫寄書的心境卻與過去完全不同。

  他不再那樣慌,不再那樣日日惴惴不安,而這全因他相信戚千里,相信這個真正與獨孤鴻交手之人的審慎「預見」……

  兩個月後,當皇甫寄書由南國回來時,像往常一樣,他去至了秋櫻的住處,表面上是路過問候,實際上是暗藏關心,畢竟自三年前,秋櫻官拜征南大將軍的父親去世後,她已成為孤身一人!

  「師兄,謝謝你來看我。」

  望著皇甫寄書一身的風塵僕僕,略微削瘦的秋櫻眼眸裡依然如同過去一般的明亮。

  「師兄,我曾親自去找過戚公子,但卻怎麼也找不著他。」同樣像過往的每一回,當夜幕靜靜低垂,而皇甫寄書起身準備離去時,秋櫻站起身來輕輕說著,「所以若師兄有機會遇見他的話,請再替我道一次謝。」

  「好的。」聽著秋櫻的話,遙望著遠方淨湖的方向,皇甫寄書淡淡說著,「若有機會的話……」

  是的,若有機會的話。儘管這個「機會」,約莫是不再有了……

  雖然一切似乎都與過去沒有什麼不同,但皇甫寄書還是發現了一些古怪。

  因為當秋櫻送著他緩緩向大門走去時,突然,一個車隊在大門前停下,而由車上跳下的那些仿若宮中侍衛的人,開始將一箱箱的七彩織箱由車上卸下,再一一抬入府中。

  「櫻姑娘。」望著這不尋常的景象,皇甫寄書的眉頭微微皺了皺。

  「是的,師兄。」聽到皇甫寄書的呼喚,秋櫻溫婉地抬眼望向他。

  「發生什麼事了?」望著秋櫻那張明顯是強顏歡笑的臉,皇甫寄書的神情是那樣凝重。

  他不得不凝重,因為這麼多年以來,除了牽涉到獨孤鴻的事外,他從未在秋櫻眼底看到如此倉皇失措而又無助、絕望的神情!

  「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我……」望著皇甫寄書那滿含著關心與憂心的溫柔眼眸,秋櫻再忍不住地將臉別過,「受皇令……被賜為清塵公主……」

  「公主?」聽到秋櫻的話,皇甫寄書依然不解,「無緣無故怎會被賜為公主?若只賜為公主,你又為何……」

  「因為,冬山國送至女兒國皇子的和親對象,必須是個公主……」

  「什麼?!」聽到那幽啞的嗓音,皇甫寄書的下顎微微有些僵硬了。

  「師兄,你應知道冬山國本就武力不強,可又愛挑釁,過去的十多年間,拜靈塵大人讖言所賜,因此戰爭一直隱忍未發,只這回宮中好戰派趁靈塵大人閉關之時,唆使皇上下令襲擊女兒國邊關……」

  「結果確實不敵,是吧?」聽及此,皇甫寄書再忍不住地長歎了。

  「是的。戰敗後,女兒國要求冬山國送去一名公主與女兒國皇子和親,但由於王爺們都捨不得自家閨女,再加上其餘……各家……符合條件的只有我,所以……就指派了我這個……」

  無依無靠、無權無勢的孤女。

  儘管秋櫻的話未說完全,但皇甫寄書早已全明白了。

  明白過去的秋父雖曾官拜大將軍、威震一時,但畢竟樹倒獼猴散,再加上宮中人各個攀權附貴,秋櫻這曾經的權貴之女,在他們的眼中,如今也只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閒人罷了……

  「師兄,別替我擔心,我不害怕,也不怨。」雖極力隱忍著,但一行清淚,終於還是忍不住地由秋櫻眼角滑落。「只我……真的想再看鴻哥一眼……只要一眼……」

  「我明白……」望著那張哭得淚眼迷濛的削瘦小臉,皇甫寄書心真的痛了。

  誰都不會比他這個自小與他們一同長大之人,更明白秋櫻對獨孤鴻一直以來的戀眷,以及獨孤鴻雖與常人不同,但卻對秋櫻同樣刻骨銘心的眷戀。

  這世間,難道就真容不下這樣純摯的情感嗎?

  這世間,難道就真容不下這樣執著的等待嗎?

  而他,就真的只能這樣無能為力地看著、任著命運擺佈一切與一切嗎……

  「師兄,真是抱歉,實在不該讓你聽我說這些牢騷話的。」待心情緩緩平靜下來後,秋櫻拭去臉上淚痕輕聲說著。

  「什麼時間?」彷若沒有聽到那聲抱歉,半晌後,皇甫寄書像下了什麼決斷般地望向秋櫻。

  「三日後……」

  「我會想辦法的。」

  「師兄?!」

  聽到皇甫寄書的話,秋櫻先是愣了愣,而後,她竟顫抖著紅唇笑了,帶著滿面的淚痕。

  因為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若是皇甫寄書會說出這樣一句話,就代表事情一定存在轉機!

  「我現在便去找那個人。」皇甫寄書倏地轉身離去,沒有任何的遲疑。「你等我消息。」

  是的,皇甫寄書要去找一個人,而這個人便是戚千里!

  因為在整個冬山國中,他相信沒有任何一個人比得上她的地位、與對皇宮內部的影響力!

  若這世上有人能解決這件事,那個人只可能是戚千里!

  皇甫寄書毫不猶豫地直奔淨湖而去,儘管他深知自己這回「有目的」前去的行徑,就跟那些他曾在心中鄙視過的人一般!

  但他不在乎。只要秋櫻可以繼續擁有她那溫暖人心的笑容,就算求人,他也再所不惜!

  更何況此人不是「別人」,而是戚千里……

  只當再度來到靈宮時,皇甫寄書的心,卻有些莫名的隱隱浮動,以及一股連自己都不明白的微怯。

  所以,他停住了自己的腳步,然後坐在靈宮竹屋旁的樹梢上,等待著自己那不知名的顫動心弦緩緩沉靜。

  「靈塵大人請好好歇息……」
  
  才剛坐下不久,遠遠的,皇甫寄書便看到一艘點燈的小船向湖心島劃來,待離岸邊三丈之遙時,一個身影驀地由其中飄飛而起,然後輕盈至極地踏在碼頭上。

  昏暗的夜色雖讓皇甫寄書看不清楚來人的模樣,但他深知,能有如此颯然身姿之人,除去戚千里,再無他人。

  所以,他靜靜地坐在樹梢上,等著戚千里,也想著自己是否該讓她休息一會兒再開口向她言說。

  但……這是戚千里?

  望著旁若無人進入竹屋、點著燭火,坐在房中、揭起頭紗的戚千里,皇甫寄書整個人都被震懾住了!

  因為此刻由戚千里身上透出的那股威儀、那股靈氣與那股絕美,根本與那個市井中的「笑問生」,以及他所見過的她沒有任何的相似之處!

  她過往老垂在前額的半長髮此刻輕輕佻起、束攏在頭上,露出她那張清秀無雙、粉雕玉琢的小臉;她過往只讓人覺得過於白皙的肌膚在燭光的映照下,顯得那樣水滑柔嫩;她過往那總似笑非笑的素淨雙唇,此刻因略上胭脂而顯得那樣飽滿水潤;她過往那雙懶散的眸子,如今那樣晶亮、那樣神秘……

  皇甫寄書只能傻傻地望著,望著那個身著一襲雪白靈巫服飾、體態玲瓏婀娜的身影在屋內來回走動,直到她走入屏風之後,都依然望著……

  「喂,來了怎麼也不打聲招呼啊?」半晌,屏風後突然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坐那麼高難不成想看我更衣啊?」

  「抱歉。」飛身而下,皇甫寄書背過身去,聽著屏風後傳來的更衣聲。

  「看你這模樣,我怪彆扭的。」待更衣聲結束後,戚千里的聲音又一次地由皇甫寄書身後傳來,「拜託你轉過身來吧,我不習慣對著人家的後腦勺說話。」

  身子僵了僵後,皇甫寄書依言緩緩轉過身去,然後望見的是如同第一回見面時、一身白衣男子裝扮的戚千里。

  「怎麼啦,這麼晚來,想找我喝酒去不成?」坐至桌旁,戚千里抬頭望著皇甫寄書,「我記得你不喝酒的嘛。」

  「不,我是為和親之事而來。」

  「哦,那巧,我正好也有事要找你,既然你來了,我也就省得自己跑一趟。」聽到皇甫寄書的話後,戚千里眨了眨眼,「麻煩你轉告櫻姑娘一聲,她這回的婚事可能要告吹了。」

  「嗯?!」聽到戚千里的話,皇甫寄書愣了愣,「你知道?」

  「我是誰?」望著皇甫寄書的模樣,戚千里指了指自己。

  「戚千里。」

  「然後呢?」戚千里又問。

  「笑問生。」

  「再來呢?」戚千里望著皇甫寄書,笑得那樣開懷。

  「冬山國首席靈巫。」

  「那不就對了。」戚千里點了點頭,逕自起身提出一瓶酒。「身為八大胡同最著名的『笑問生』兼冬山國首席靈巫,焉有不知曉的道理!」

  事情,就這麼解決了,連一句央求的話語都還未曾說出口。

  究竟是她太冰雪聰明,善解人意,抑或是他表現得太駑鈍無知、口拙心笨?

  皇甫寄書真的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遇見戚千里以來,每當他遭遇困難,每當他的內心有所軟弱之時,她總在他身後,並且不讓他有開口尋求幫助的機會,就將一切扛在肩上,而後,更連一聲「謝」都懶得聽……

  為何她總明白他心中所想之事?為何她總明白他何時是脆弱的?

  為何只要想及她那慵懶的笑容,他就可以毫無後顧之憂地勇往直前?為何他那般地信任她?

  只因她是個無事不知、無事不曉的靈巫?

  真只是這樣嗎……

  「喂,哪個傢伙是皇甫輸輸啊?」

  兩日後,正當皇甫寄書坐在茶坊裡發呆時,突然一個酒氣濃濃、彷若由歡慶場合中被指派來而滿臉不悅的花姑娘站在門口大喊著。

  皇甫輸輸?

  「認識笑少爺的那個皇甫輸輸在不在?不在我走了啊!」

  笑少爺?指的是戚千里嗎?

  「我是皇甫寄書。」正當花姑娘隨意叫兩聲不見人應、正打算走人時,皇甫寄書緩緩站起身向她走去。

  「哦,你真是皇甫輸輸?」上下打量了一下皇甫寄書,花娘問道。

  「皇甫寄書。」

  「好啦,管你是皇甫輸輸還是皇甫寄書,只要你認識笑公子那就跟我走!」一轉身,花娘像趕場似地快步向外走去,「動作快點啦,人家喝得正開心的說……」

  跟在這名酒氣濃濃的花娘身後,皇甫寄書在城中走過來又繞過去,然後平生第一回,踏入了人們口中所謂的「花街柳巷」。

  望著眼前夜夜笙歌的熱鬧景象,皇甫寄書著實有些訝異,而那鶯鶯燕燕的召喚也讓他有些不自在,但他依然緊緊跟在花娘的身後,只因這是第一回,戚千里主動找他……

  就這麼一路走著,直至走到一間位於八大胡同最底端的酒肆之中,皇甫寄書終於望見了那個背對著他、舉起酒杯被圍坐在人群中的戚千里。

  「笑少爺,你說我會生男還生女啊?我想要男孩……」

  「生男生女還不是都一樣?更何況女孩有什麼不好,你這後半輩子的好日子可都靠她啦!」

  「笑少爺,你看那群臭男人,想我時就來,不想我時就不來,真沒意思!」

  「反正你了不起再幹兩年,計較那麼多幹嘛啊。來,喝酒!」

  「當然喝啊,笑少爺請酒,哪有不喝的道理……」

  望著灑肆中放肆的酒醋耳熱,望著坐在人群中因微醺而雙頰輕紅的戚千里,皇甫寄書緩緩地向她走去。

  他想喚她,可此時此刻,他竟不知該如何喚她——戚千里、笑問生,抑或是靈塵大人……
  
  「來啦!」未待皇甫寄書開口,戚千里已懶洋洋地回頭,然後指指自己身旁,「坐!」

  依言坐了下來,皇甫寄書望著眾人對他傻笑的傻笑、揮手的揮手、抱拳的抱拳。

  「唷,這個公子哪來的啊,長得真俊……」

  一個早喝得醉眼矇矇的花娘,更是婀娜地貼近皇甫寄書身旁,一雙俏手毫無預警地便撫上他的臉。

  身子徹底僵直了,因為皇甫寄書著實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種情況。

  「我說青青啊,」而這回,依然是戚千里為他解了圍。「他再俊有我俊嗎?幹嘛就摸他不摸我啊?」

  「整個八大胡同的姑娘家,誰不想摸笑公子你啊!」聽到戚千里的話後,花娘笑得花枝亂顫,然後一屁股坐至她的腿上。「可你讓摸嗎?」

  「喂,青青,過分了啊!找著縫隙就鑽洞,這笑公子的腿連我都沒坐過呢……」

  「沒事,一個一個輪。」戚千里毫無所謂地笑著、喝著,「來,今晚不醉不休啊……」

  是的,全是市井的小人物,也許從不曾像宮中人那樣應對進退合宜,但皇甫寄生知道,這群人全是真心真情與戚千里喝酒暢談,更是陪著她那麼多年、讓她在那孤單世界外可以感受到「人氣」的可愛人們……

  這樣的熱絡、這樣的氣氛,讓皇甫寄書也微微舉起了酒杯,輕輕啜起他生平毫不喜愛的酒。

  因為他也想知道,戚千里這樣鍾愛的酒,究竟帶有何種魔力……

  愈接近午夜時分,酒肆中不僅人愈來愈多,氣氛也愈發地熱鬧、暢快,但不知道為什麼,皇甫寄書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雖然戚千里的臉上依然如同他初見她時一樣懶散,雖然她與朋友喝酒的模樣沒有什麼特殊、甚至笑得更為開懷,他就是隱隱的感覺到她的言行舉止中彷若帶著一種近似於「告別」的氣息!

  她怎麼了……

  就這樣不斷地暗自思量著,待戚千里與眾人把酒言歡,並且所有人都醉得東倒西歪時,夜幕已深深。

  「要是還有力氣,就麻煩把我扛回家吧,我走不動了……」斜躺在酒肆的桌上,戚千里對唯一清醒著的皇甫寄書呵呵笑著。

  「你今天喝太多了。」一把將戚千里扛在肩頭,皇甫寄書走入夜風中。

  「高興嘛……」趴在皇甫寄書的肩上,戚千里還是笑著。「對了,先別送我回房,我得吹點風醒醒我的腦子,明天一早還有正事要辦呢……」

  點了點頭,待將戚千里送至靈宮後,皇甫寄書確實沒有將她送回房,而是將她帶至過往他倆經常停留的小山坡。

  「秋櫻請我代她對你說聲謝謝。」讓戚千里靠在自己身上,不想離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的皇甫寄書只好如此吶吶說道。

  「好啊,那我該開口要點什麼謝禮呢……」斜倚在皇甫寄書堅實的胸膛上,戚千里在懶懶的笑意中開口要著屬於自己的謝禮,「對了,你給我吹首曲子吧,我愛聽的緊。」

  是嗎?她愛聽?

  將竹笛由腰間取出,皇甫寄書凝神平氣,然後讓那彷若穿透天地的悠揚笛聲,一聲聲迴盪在竹林間。

  真美,美得她都想落淚了呢。

  聽著皇甫寄書那忘我的笛聲,戚千里抬起醉意朦朧的雙眸,望著他那澄靜的眼底,想過自兩人相遇後的種種往事,然後體會著一股由心底緩緩浮現出的微甜、微苦、微酸、微傷,以及一股淡淡的不捨。

  是這種感覺啊,她總算體會到了……

  是之所以能體會到這種感覺,大概是因為她終於發現——

  原來,她喜歡的已不再只是他的笛聲,還有他呢!
  
  原來,現在的她,眷戀上他了呢……

  原來,由她感歎那抹靈光、傾慕他的笛聲、好奇他的為人,並開始想經由為他做些事,讓自己明白他的心情之時,她就走進了對他的眷戀。

  原來,她之所以那樣堅定地萌生想守護他所想守護的人的意識,只因捨不得這樣一名挺天立地、剛強也溫柔的男子,一生都在守護別人,可卻沒有人守護他。

  原來,她那與他一般的堅定、與他一般的執著、與他一般的不捨心情,都是因為眷戀上了某個人。

  原來,在她終於明白人世間的眷戀究竟是什麼之間,她已眷戀上了他……

  在那持續不曾間斷的悠揚笛聲中,戚千里輕輕閉上眼眸,然後帶著一抹輕笑,緩緩睡去。

  當皇甫寄書發現戚千里已沉沉睡去時,天已微明。

  收起竹笛,他將她抱至竹屋床上,然後輕輕闔上門,離開靈宮,回到自己的客棧。

  只躺在床上,皇甫寄書卻發現自己怎麼也睡不著,因為他就是覺得不對勁,而那股不對勁的感覺,讓他怎麼也無法釋懷……

  終於,到了傍晚之時,皇甫寄書再無法對自己心底那股心慌視而不見,所以他決定了,決定到秋櫻的住處問個究竟。
   
  「師兄,你怎麼來了?」當見到一反常態,未經預先告知便登門而來的皇甫寄書,秋櫻雖有些詫異,但還是立即迎上前去。

  「她如何解決的?」一把拉住秋櫻,皇甫寄書連招呼都省了,劈頭就問。

  是的,不知為何他就是覺得戚千里昨夜的不尋常反應與此事有關,所以無論如何,他都想知道!

  「天命。」望著皇甫寄書極少見的反應,聽著他口中沒頭沒腦的「她」與「解決」,冰雪聰明的秋櫻立即聽出了端倪,連忙將結果據實以告,「靈塵大人幾夜前夜聽天命,在選出了下任靈巫繼承人後,又承天命取代清塵公主前往女兒國和親,因為如此一來,將可保冬山國與女兒國間百年無戰事。」

  「什麼?!」秋櫻的回答令皇甫寄書整個人都愣了。

  這是什麼?

  天命?天命讓戚千里提早退休,然後去嫁給一個原本要娶其他女子的異國皇子?如此便可保冬山國與女兒國間百年無戰事?

  開什麼玩笑啊!

  這冬山國人的腦子都進水了是不是?而女兒國的那幫女人又在想些什麼啊!

  「師兄,或許你不會明白這種感覺,」望著皇甫寄書那完全不敢置信的眼眸,秋櫻躊躇了一會兒後,緩緩輕聲說道,「但靈巫大人一直是我們冬山國人民心中的絕對信仰,正因他在,所以宮中亂象得以制衡;正因他在,所以我們百姓可以免受戰亂之苦。是他,一直保護著我們……」

  「她從沒有出過錯?」聽著秋櫻用那般誠摯且堅信的語氣護衛著自己所不知道的戚千里,皇甫寄書喃喃問道。
 
  「沒有。」秋櫻的眼眸那樣堅定與信賴,「從來沒有,無論過去、現在,或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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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隊馬車,緩緩走在管道上。

    路上的來往行人,一見著那馬車,有的立即雙手合十,有的立即曲膝跪下,眼眸中流露出的,滿是不捨與祝福。

    只馬車,卻停也沒停一下,就那樣靜靜地走著,由日昇走到日暮,由繁華走至荒野。

    「師父大人啊,您可別怪我蒙人,我做了十多年靈巫,可從沒給您丟過半回臉……而這回呢,由於我已非處子,自然再當不了靈巫了,所以利用這個機會順帶給自己的後半輩子找個地兒待著,應該不算太過分吧?」

    馬車之中,一個華美的倩影望著轎頂喃喃說著,「只師父大人,想不到您到老還是個童子雞啊……」

    是的,這是戚千里,取代秋櫻前去女兒國和親的「靈塵公主」!

    其實對失去一半靈力的她而言,現在待在那裡都一樣,若她換個住處便得以讓許多人留住笑容,那她又何樂而不為……

    車隊,依然無聲地往前走著,只當日暮之際,當車隊即將越過冬山國邊界進入女兒國時,戚千里的聲音突然由車內傳了出來。

    「是的,靈巫大人。」

    一聽到戚千里的聲音,車隊立即停了下來,而當她由車內走下時,所有的人更是全低垂著頭圍跪在車旁。

    「都起來吧。」輕輕歎了口氣,戚千里苦笑著說,「我已經不是靈巫大人了。」

    雖聽到了戚千里的話,這群人卻沒有一個人起身,依然恭敬地跪在原地——

    「在我們心中,您是永遠的靈巫大人。」

    望著這群怎麼也不肯起身的冬山國護衛及女侍們,戚千里的眼有些朦朧了。

    因為原來,她真的曾讓他們如此敬仰、信賴過!

    因為原來,她過去所做的一切,真的曾讓他們感到安心與幸福過……

    若真是如此,那她這一生,也不負任何人了!

    微笑中,戚千里輕輕躍起,飄飛至車隊旁最高的樹梢上。

    迎著風,她遠遠望著後方的那一片山川,就算風吹亂了她的髮梢,就算山風吹掉了她的面紗,她依然望著、笑著。

    一直以為自己不會有太多離別愁緒的,可這冬山國,儘管烏煙瘴氣,但終究是她的「家」——

    雖然在六歲那年,在被她的師父大人由街頭帶回前,她一直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戚千里至今一直不明白,那日,在賭場裡,那老頭究竟是由哪裡看出了她的「慧根」,竟等不及她將勝利賭資全部收回她的小破錢袋,等不及她告訴身旁那個流落異鄉無盤纏的可憐傢伙下一把壓大還壓小時,便一把將她扛在肩上強行帶走。

    但由被那老頭扛上肩頭那一刻起,冬山國芝山城中的那個小小湖心島,便真真切切地成了她的家。

    在那個誰人都不敢輕易靠的靈宮裡,師父教會了她五行八卦、堪天地之相。

    他教會了她如何察言觀色、在混亂的內宮人事中應對進退,教會了她一身精湛的武藝,甚至還教會了她如何偷溜出靈宮去找樂子,去內宮偷吃御膳,以及如何讓年幼的她看起來「莫測高深」、「不可侵犯」……

    只當她學會了之後,她那師父便拍拍屁股去當他的「世外高人」,留她一人在那時時刻刻都充滿奪權、爭位、結黨、營私的皇宮之中獨自面對那群靈光一個比一個晦暗的笑面虎群。

    她每日所聞所見,除了謊言,還是謊言。

    后妃、公主這類女子痛訴著男子的薄倖,日日祈求的只是讓男子回心轉意、以及紅顏永駐的靈丹妙藥;而皇帝、王爺、大臣這類男子,日日祈求的則是江山永保、帝位長存、權利永固、富貴永在……

    渾濁、黑暗、污穢、泥沼的無盡迴旋…!

    有多少回,她在那看似莊嚴神秘的面容下苦笑,然後在努力抵擋那向她撲湧而來的無盡黑暗時,盤算著究竟何時可以脫離苦海。

    只當終於可以遠離這一切的今天,她卻因開始懂得了什麼叫眷戀,而開始眷戀……

    畢竟眼前的這片土地,有著她的過去,有著她的努力,並且,更讓她遇見了皇甫寄書,遇見了秋櫻、獨孤鴻,遇見了人世間真正擁有的真、善、美,以及所謂的愛情……

    儘管今日之後,那將已全然成為過去。

    緩緩閉上了眼,戚千里任過去的種種一一在腦中遊走,然後,任緊閉的眼前,最後停留在一張平靜、俊朗。堅毅,並且正氣昂揚的臉龐上。

    是呢,這是現在的他,被她眷戀的他。

    是呢,就是這麼的溫柔、這麼的執著,如她初次見到他一般,如此的讓人難以忘懷,並且更加的讓人心悸。

    不捨,真的有些不捨他,但她明白,她有她必須要走的路,而他,也有他的……

    所以儘管心中會有些牽掛,儘管心中會有眷戀;雖然不是現在,雖然不是立刻,但總有一天,她一定可以的!

    一定可以像個普通人一樣真真正正的哭、真真正正的笑、真真正正的幸福快樂著……

    山風,吹亂了戚千里的髮梢,吹得她幾乎想永遠這麼與風為伴,只半響後,她還是緩緩睜開眼,然後輕搖著頭苦笑了下——

    「怎麼來了?」

    是啊,怎麼來了,明明故意那麼晚才告訴他,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追上來興師問罪了……

    「來看看你。」皇甫寄書望著戚千里輕輕說著。

    「好看嗎?」頭微微一傾後,戚千里伸平雙手,笑得那麼調皮。

    「好看。」低下頭,細細凝視著眼前女子,皇甫寄書回答得那麼坦然而真實。

    任憑向來是人們口中「寡言少情」的他,此時也無法違背自己的眼、自己的心、自己的口。

    因為此時此刻站在他身前的女子,那被緩緩隨著風勢輕晃著的金步搖與耳墜襯托著的小臉,簡直玲瓏珠脆、清絕無雙;那雙原本晶瑩剔透的雙眸,更是那般的眼波流轉、顧盼生姿。

    美,真的很美,但卻美得令人心疼……

    「難得啊……」眨了眨眼睛,戚千里望著皇甫寄書那雙溫柔、真摯,但卻不明白為何有些壓抑的眸子,「怎麼啦?」

    「我不相信你所謂的『天命』。」同樣望著戚千里的眸子,皇甫寄書緩緩說著。

    「哎呀,我說你,沒事活那麼明白幹嗎啊!」突然將眸子轉往他處,戚千里邊笑邊說道,「你這種人一多,我們冬山國靈巫未來的崇高處境會越來越艱困的啊……」

    「為什麼?」皇甫寄書依然追問著。

    「當然是為了可以一舉數得的自由脫身啊!」戚千里無奈地聳聳肩,知道不給他個答案,這個死心眼的男子是絕不會放過她的。

    但她更明白,就算是這個答案,他也不會放過她的。

    「那裡一舉數得了?」果然,皇甫寄書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一來,我早受夠了被供在供桌上的日子。二來,我都多大了,不趁這個機會趕緊找個好地兒待著,這後半輩子誰來養我啊?再加上——」

    「你說你非男亦非女,只是個介於人鬼之間、專門糊弄人的巫覡。」一把打斷戚千里的話,皇甫寄書緩緩瞇起眼。

    「哎呀呀,是這麼個理沒錯……」逃開皇甫寄書那雙方若要看穿人心的眸子,戚千里喃喃說著,「只是此一時彼一時嘛……」

    對啊「彼」一時她還不知道自己愛著他,而「此」一時……

    雖不明白何謂戚千里口中的「此一時彼一時」,但皇甫寄書可相當清楚,她若不想說什麼,他就算再問也是枉然。

    所以,他再不開口,只是靜靜地望著她,半響後才輕歎了一口氣,將眼眸再度望向遠方,「你去過女兒國嗎?」

    「沒去過。」而這回,戚千里回答的一點都不拖泥帶水。「不過聽這國名就知道絕對很適合我這種人在那裡作威作福。」

    「你知道你為來夫君的品行嗎?」

    「這世間,誰能真正看透一個人的品行?」戚千里依然回答的理直氣壯。

    「可這關係著你一生的幸福。」皇甫寄書轉頭望著戚千里,語氣那樣凝重,「萬一你未來的夫君無法給你幸福,萬一……」

    「一生?好長又好短哪……」聽著皇甫寄書的話,戚千里的眼眸一時間那樣迷離,但半響後,她卻朝他笑了,笑的那樣堅強、自信而又絕美。「而幸福,我自己來給。」

    「你自己來給?」戚千里的話,令皇甫寄書愣住了。

    「是啊,若我的夫君愛我,我便愛他一生一世;若我夫君不愛我,那麼我便愛自己一生一世!」望著皇甫寄書,戚千里堅定而又執著地說著。

    是的,就是這樣!

    人世間的情感,並非只有愛情,而所謂的愛情,也並非只是佔有。

    當人時間還有那麼多的情感值得體驗、追求是,沒有了愛情又算得了什麼?

    更何況,她早已擁有過了那種心情,並且一生一世都將謹守著心中對自己的這個約定,這樣的她,還能不幸福嗎?

    「你……」

    望著戚千里那透徹、清亮而澄淨的眼眸,皇甫寄書的眼眸竟略略的朦朧了!

    因為那雙美麗的眸底,竟是那樣的執著、那樣的勇敢、那樣的平靜,那樣的坦然……

    「若是你……」再忍不住地輕輕伸出手,皇甫寄書輕撫著戚千里的臉龐,「一定會幸福的……」

    「謝你吉言。」

    山風在吹,樹梢再晃,頰上掌心中傳來的溫度那樣輕暖。

    所以戚千里笑了,笑得那般清透、絕美,然後在這個清透、絕美的笑容中,輕輕轉身,在心中再一次重複對未來的自己所許下的承諾……

    一生一世守護這個人,一生一世愛著曾經如此幸福的自己……

    四個月之後。

    北國之秋,雖日正當中,只空氣中已露一絲微寒。

    秋意颯然,但女兒國深宮內處,卻傳來陣陣女子如陽光般明媚的爽朗笑聲。

    「我說啊,千里,嫁給我們家小寶,你是絕不會受氣、更沒有機會暗地傷心的!」

    是啊,連人都沒機會瞧見,能有什麼機會受氣兼暗地傷心?

     「那可不。我們家小寶啊,真說他有什麼特殊之處是沒有,可他打小就有一個優點,那就是無論你如何捏他、戳他、擰他、氣他,他都絕不敢生氣!」
   
    是啊,有這麼一群舌尖嘴利、武功高強、氣勢奪人、還總是互相撐腰的姐姐們,諒這「小寶」就算是貴為皇帝老子也不敢生氣,更何況這裡是「女兒國」,壓根不會有皇帝……

    懶洋洋地躺在搖床之上,戚千里邊嗑著瓜子,邊與身旁一名同樣躺在搖床上的紅衣女子下著棋,聽著身旁那群觀棋者你一言、我一語的閒聊著。

    「對了,千里,你到這都快四個月了,有沒有什麼不習慣的?有就趕緊跟二屆開口,二屆馬上找人給你解決!」
    「都挺好,就那褥子太厚了,睡得我渾身……」

    未待戚千里講話說完,遠遠便傳來一個興奮至極的嬌柔嗓音將所有人的談話打斷——

    「千里啊,你瞧瞧我給你帶什麼來啦?」

    「哎呀,大姐來啦!」聽到那個聲音後,戚千里身旁的幾名艷色女子一起朝聲音來源處望去——

    就見一群女侍衛之中,一名長相溫柔至極的華服女子,興匆匆地向戚千里走來。

    一待走至戚千里身前,不等她起身,華服女子立刻就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愛的擁抱」,然後急急示意身後的男侍將東西送上前來——

    一襲黑絲絨之上,靜靜地躺著一顆碩大且晶瑩透亮的水晶球!

    「是不是你喜歡的那種?要不是的話,我馬上讓人給找更好的!」

    「哎呀,大姐,我愛死你啦!」當望見那顆世間罕見的水晶球,戚千里的眼眸霎時亮了。

    「大姐,你好賊啊,說好是我們一起送的嘛,你居然一個人搶功!」

    「是啊,千里,難道你就因此只愛大姐不愛我們?」

    聽見戚千里的話語,其他幾名女子不依,紛紛委屈地嬌嚷了起來。

    「不愛你們我愛誰去啊?」呵呵笑了笑,戚千里望望天色,突然像想起什麼似地問道,「對了,現在什麼時辰了?」

    「未時了。」

    「哎呀,那我得先走一步了。不好意思啊!」一聽到「未時」兩個字,戚千里立刻站起身來向外走去,邊走邊對身後的華服女子揮著手,「對了,大姐,今晚入夜後不宜下決斷,別忘了啊!」

    「大姐當然會聽你的啊!只你上哪兒去啊?」望著戚千里翩翩的背影,華服女子——女兒國女皇——雲茱穆爾特有點委屈地說著,「人家好不容易才抽出空來看你……」

    「約了人喝酒嘛!」只見戚千里懶洋洋的回頭一笑。

    「哦,是喝酒啊,那你慢慢喝,喝得盡興點哦!」

    望著戚千里那慵懶又迷人的笑容,雲茱穆爾特溫柔至極地輕輕揮著手,直至再望不見那個纖纖背影。

    只這位前一刻還笑臉盈盈的女兒國女皇,一轉身,臉上的殺氣幾乎湮滅方圓百里——

    「入夜後不宜下決斷是吧?好,二妹,即可下令,不待入夜了,「現在」就讓姐妹們把那群三苗國的龜孫子給我一個個打回去哭娘喊爹——想欺負我們女兒國,等十輩子吧……」

    是的,就是這樣,這就是女兒國。

    老實說,戚千里還真沒想到當個和親公主的生活,竟比她以前當靈巫時還作威作福、舒暢快意。

    以往她作威作福時,好歹還得裝成神神叨叨、莫測高深的模樣,可到這女兒國後,竟連裝都不用裝,她愛怎麼樣就怎麼樣!

     當她一入住「皇子府」,不僅整個女兒國皇族都對她禮遇有加,那號稱「女兒國七辣」的女皇姐妹們更是與她「意氣相投」,不僅給了她絕對的自由,更給了她絕對的隱私!

    唉,日子再這麼舒坦下去,她真的都要過傻了……

    不過還好,總算有件事讓她想傻也傻不了!

    晃晃悠悠地走出皇宮,戚千里熟門熟路地朝不遠處的一間酒肆走去,未待進門,一個似笑非笑的磁性嗓音便由酒肆內傳來——

    「師姐。」

    就見一名溫文爾雅、無敵俊美,年紀比戚千里略大個兩、三歲的紫袍男子,手搖紙扇一人獨坐在酒肆裡,無顧身旁女子對他的愛慕,笑臉盈盈地深情凝視著戚千里。

    「少用你那一聽就不安好心眼的語氣叫我師姐。」大剌剌地坐至紫袍男子身旁,戚千里一點也不客氣地接過他遞過來的酒杯。「怎麼,找著我們那個臭老頭師父了?」

    「找著了。」紫袍男子笑得那般溫柔,邊說邊優雅至極地將杯中酒傾入口中,「正在茅坑里拉屎呢!」

    望著紫袍男子俊美的臉龐,戚千里再忍不住地輕歎了口氣,「老實說,我這輩子真沒見過像你這般表裡不一到如此登峰造極境界的人!如果可以的話,我更希望你一輩子都不要開口說話,那樣的話,這世上因聽你說話而想殺人的人應該會少上許多。」

    「我早知道這世上就師姐你最明白我。」聽到戚千里的話,紫袍男子臉上的笑容更醉人了。「明白我當初為什麼會在我們那個臭老頭師父拉屎時,死命巴著他的臭褲頭,求他當我師父……」

    在眾女兒國女子與男子的傾慕光中,紫袍男子與戚千里那「和樂融融」、低語的模樣簡直讓人仿若置身在仙境,而然而,那是因為他們壓根聽不懂他們說的話,更有意忽略那堆在這對俊男美女腳旁的凌亂酒瓶……

    「千里,是我醉了,還是你在我酒裡下毒了?」就這麼邊喝邊閒聊著,突然,紫袍男子抬起微醺後更迷離的雙眸望向戚千里,「我居然感覺到一股跟比牛屎還臭的人世完全不搭調的絕美,澄淨靈光……」

    「還一次兩道對吧?」聽著紫袍男子的話,戚千里一邊苦笑一邊將酒傾入口中喃喃自語著,「不是我要說,這兩個人的消息會不會太靈通了點啊……」

    「哎呀呀,這……」好奇地抬眼望著踏入酒肆的人,紫袍男子突然望向戚千里,而後,緩緩地用扇子遮住嘴,嘴角揚起一個古怪的弧度。

    「你好。」仿若有些詫異、又不太詫異,皇甫寄書對著戚千里微微頷首,「竟真是你。」

    「我還以為你們會晚點才到呢。」望著徐徐向自己走來的皇甫寄書,戚千里慵懶一笑,「櫻姑娘呢?」

    聽到戚千里的話,皇甫寄書微微讓開身,露出身後雖有些削瘦但依然絕美溫柔的秋櫻。

    「櫻姑娘,近來可好啊?」一望見秋櫻,戚千里立即樂呵呵地對她揮揮手。

    「真的是你呢,剛師兄說看見你的時候我還不信,戚公——」秋櫻本是微笑地上前來招呼,可在望見戚千里的裝扮後,一時竟有些愣了,「姑娘?!」

    是的,姑娘,因為自戚千里至女兒國後,就是一身樸素的女子裝扮!

    她的衣衫雖依然總是白色,身上也沒有任何飾物,一頭烏黑髮絲雖不像以往那樣凌亂,但也沒盤整到哪裡去,只那股渾然天成的靈氣,與本就清麗、秀美的臉龐,讓她無論走至何處都吸引住眾人目光,儘管她自己毫不在意、也從不知情……

    「哎呀,什麼姑娘不姑娘的,聽起來多彆扭啊。」聽到秋櫻對自己的稱呼,戚千里搖了搖手後指著自己,「千里!」

    「千里。」雖心中是那樣詫異,但秋櫻依舊笑得那樣溫婉,「你怎麼會在這兒呢?」

    「因為她曾經是你們的靈巫大人。」

    未待戚千里回答,皇甫寄書的聲音便由秋櫻身後響起。

    「什麼?!」

    聽到皇甫寄書的話,秋櫻幾乎說不出話來了,半刻後,她立即盈盈垂首屈膝,而眼眸,徹底朦朧了。「大人……」

    她無法不行此大禮,因為她明白了,全明白了。

    明白自己之所以還能一直微笑著、等待著,不僅因為她身旁的那名男子,更因她眼前這名如此特殊,並且雖無一望便可見得的溫柔神態,內心卻比任何人都溫柔的女子……

    「別、別!」一把扶助秋櫻,戚千里忙不迭地說著,「他不早說了嗎?曾經、曾經!」

    「謝謝你……」秋櫻卻怎麼也不肯起。「謝謝……」

    「唉唉……」望著秋櫻那盈滿淚滴的真摯眼眸,戚千里長歎了一口氣。「好吧,就讓你謝這麼一回,以後再謝我就生氣了。」

    「千里……」行完禮後,秋櫻拭去了臉上的淚痕,握著戚千里的手開心至極地笑說著,「我好開心見到你,更開心我可以親口向你說聲謝謝。」

    「我也很開心。」望著那個至今沒有改變過的溫柔笑靨,戚千里也笑了,然後邊笑邊望向皇甫寄書,「今晚住哪兒呢?」

    「皇甫旅店。」

    「好地方!」對皇甫寄書點了點頭後,戚千里拍拍秋櫻的手,「那你們快去休息吧,改明兒個我找你們玩去。」

    「一定要來哦,千里!」依依不捨地望著戚千里,秋櫻輕輕說著,「一定要來哦!」

    「一定。」戚千里對秋櫻點了點頭,然後又望向皇甫寄書,「快去、快去,別讓櫻姑娘累著了。」

    「我們走了。」

    輕輕對戚千里頷首,又對她身旁的紫袍男子抱抱拳,皇甫寄書轉身領著秋櫻步出酒肆。

    「哎呀呀……」望著戚千里像沒事般的繼續回頭喝酒,紫袍男子突然抿嘴一笑,「千里「師姐」,你的靈光似乎——」

    「有什麼意見嗎?」戚千里懶洋洋地說著,只右眼,卻微微地瞇起了。

    「不敢……」紫袍男子優雅地扇著折扇,眉上卻染了一抹讓人心疼的輕郁。「只不過瞧著他們的模樣,還真是怎麼瞧怎麼礙眼啊。該用什麼法子趕走他們好呢?」

    「不用想。」戚千里想都沒想就回答了。「趕不走的。」

    「是啊,所以才更覺得礙眼又礙事啊……」紫袍男子輕輕歎了口氣,然後用一種極其溫柔的目光望向戚千里,「千里。」

    「說吧。」為自己斟了一杯酒,戚千里淡淡說著,「我聽著呢。」

    「你知道獨孤鴻千里迢迢的來到女兒國是為了什麼事嗎?」

    「大概是想把我廢了吧。」戚千里毫無所謂的說著。「因為這世上只有我知道他的秘密。」

    「你都知道,幹嘛還淌這趟渾水?」對戚千里的回答似乎早明白在心,紫袍男子的眉間輕郁更惹人憐愛了。「直接廢了他不省事多了?」

    「因為另一個他希望我救他。」緩緩望向紫袍男子,只戚千里的目光卻落在他身後的空氣中,「因為我見過另一個沒有幻化成魔的他……」

    是的,一個尚未完全幻化成魔、一個在理性與魔性中來回苦苦掙扎,並被折磨得幾乎不成人形的獨孤鴻。

    戚千里永遠無法用語言形容自己當時所見——

    一個時而猙獰、時而正常,一段時而狂狠,以及一個時而自殘、時而殘忍的「半人鬼」……

    所以戚千里永遠忘不了,當那個半人半鬼的獨孤鴻,努力地用左手壓制住右手、求她狠狠往他心口處刺上一劍時,左眼那堅毅的眼神!

    所以戚千里永遠忘不了,當那個半人半鬼的獨孤鴻,努力地用左手撕扯著右邊嘴角,由血肉模糊的嘴中吐出的那個「卑微請求。」

    而最讓戚千里忘不了的,是那日與復活的獨孤鴻驚天一戰時,為保住她最後一絲氣息而斬斷自己右臂的那只左臂,跟那聲與淒厲哀嚎同時響起的「請救救我」與「一定毀了你」……

    「辛苦你了,千里……」總是未曾親眼見過,但望著戚千里眼底的沉沉驚駭與悲憐,紫袍男子再忍不住伸出手,輕拍著她的髮梢。「只是,有你這種笨蛋當師姐的我更辛苦啊……」

    「師弟……」輕輕抬起頭,戚千里望著紫袍男子那充滿「悲天憫人」神聖氣息的臉龐喃喃說道,「你就不能從你這張帥到掉渣的臉上說出點人話來嗎?」

    「唉,我要是太完美的話,其他人怎麼活得下去呢!」紫袍男子微微歎了口氣,緩緩將手離開戚千里的頭,並優雅地伸向酒瓶。「對了,一個月後的亥年亥月亥時,那死老頭才能出關。」

    「嗯,然後呢?」

    「一個月後的亥年亥月戌時,女兒國商丘山,是百年難得一遇的闇夜之時,到時獨孤鴻的魔性將被發揮至極致……」紫袍男子輕輕將酒瓶拿起。

    「嗯,所以呢?」

    「因此若想保住那個廢渣,在那愛拉屎的死老頭出關前,至少必須拖住那個徹頭徹尾成為大魔頭的廢渣一個時辰……」紫袍男子那般溫柔的拿著酒瓶,為戚千里手中的酒杯斟滿一杯酒。

    「那你的結論是?」

    「所以,千里,我的結論就是——」舉起戚千里的酒杯,紫袍男子輕輕將杯中酒一口飲盡,「可不可以喝完這杯酒後,你就當這輩子從沒認識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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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由皇甫奇書與秋櫻抵達女兒國後的第二日起,戚千里每日一早便會晃至「皇城旅店」,然後領著一臉笑意的秋櫻與依然平靜的皇甫奇書在女兒國中四處遊玩。
  
  這是招險棋,戚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
  
  但為了引出追隨她身後之女女兒國,但卻至今未有所動作的獨孤鴻,她不得不為!
  
  畢竟離一個月後的「魔闇之時」已沒有太多的時間,若獨孤鴻要一直待到那時再對她出手,那她真是一點還手餘地都沒有了……
  
  更何況,她也想利用這個機會,證實一下自己心中一直以來的疑惑,所以——
  
  抱歉了……
  
  聽著走在自己身後的皇甫奇書與秋櫻的腳步聲,戚千里在心中對他們輕語著。
  
  但其實她早就明白他們一定會諒解的,因為他們不是別人,他們是皇甫奇書與秋櫻——
  
  一名許下承諾後便執著努力著的男子,與一名有勇氣接受承諾、願意背負接受這個諾言後的所有壓力,絕不會任意妄為,且不會因結果二有所怨懟的奇女子……
  
  其實,承諾不難,接受承諾也不難,難的是一生一世的守住這個承諾,以及一生一世坦然、並新賴著許諾之人的人。
  
  這一生,戚千里看過太多輕易下承諾且輕易接受承諾之人,更深知世間眾多的紛紛擾擾都來自於一個變調的承諾,畢竟,「變」本就是天之常態、心之常態。
  
  只當世人都誇獎皇甫奇書重承諾、並欽羨能受他「千金一諾」的秋櫻如何幸運之時,有多少人明白,其實皇甫奇書也是幸運的?
  
  因為若非他所承諾之人是外表看似柔弱、內心卻堅毅無比的秋櫻,或許他日日必須活在被感謝、被懷疑是否有所求,甚至被無端利用的壓力中。
  
  但秋櫻從不如此。
  
  她坦然接受著皇甫奇書的關心,坦然面對皇甫奇書的幫助,坦然依靠、信賴著皇甫奇書,只這種坦然卻又不等同於「理所當然」,而是來自於一種更深沉、更高貴的情感。
  
  這樣的兩個人,其實都是多麼的幸運,而能遇見他們二人的她,又是多麼的幸運……
  
  「有不速之客。」
  
  五天後的某一日,正當戚千里領著皇甫奇書二人至西郊湖畔看夕陽時,突然,她的耳畔傳來皇甫奇書輕之又輕的警語。
  
  來的還真快,看樣子這「餌」確實非同凡響啊……
  
  「嗯,看著辦吧。」淡淡的笑了一聲以後,戚千里同樣輕之又輕的回答。
  
  而後,她閉上眼,在感覺到一陣陰森詭異之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他們三人襲來,腰中銀雲鏈已緊握在手中!
  
  就見霎時間,四周平靜的樹葉,突然如同飛箭般瘋狂射向戚千里三人所在之處!
  
  早有準備的戚千里與皇甫奇書早一前一後的將秋櫻夾在二人當中,然後在一劍與一鏈的雙重閃爍間,任那殺氣騰騰的樹葉在空中碎成片片……
  
  「好身手。」
  
  當破碎樹葉緩緩墜落之際,一個聲音突然在不遠處的暗林間緩緩響起。
  
  當這個詭異且令人全身寒毛豎起的粗音響起的同時,一抹黑影也突然閃出,在眾人根本來不及反應的時間內,便將秋櫻與戚千里一左一右的吸至他的雙掌間——秋櫻在右,戚千里在左!
  
  微微運氣抗拒了一下,戚千里立即發現自己的抵擋根本對身後人毫無作用,因為那股極強的吸力依然將她的背緊緊地吸附在他的手掌上。
  
  左手是她是嗎?
  
  看樣子她的推測沒錯了……
  
  「放下劍,要不我立刻殺了她們!」
  
  沒有任何遲疑,皇甫奇書緩緩垂下握著長劍的手,冷冷望著站在戚千里與秋櫻身後的蒙面黑衣人——
  
  「有何見教?」
  
  「你們打擾了我的清淨……」蒙面人用著他那仿若由地獄響起的聲音粗啞說道,「該當何罪?」
  
  「罪不至死。」皇甫奇書依然平靜的說。
  
  「是嗎?罪不至死?」說完這句話後,蒙面人口中發出一陣嘎嘎的咕嚕聲,「既然你這麼說,那麼究竟是誰罪不至死,就由你來決定吧。」
  
  「此言何意?」抬起眼,皇甫奇書徐徐問道。
  
  「你等既已擾我清淨,自將付出代價,所以這兩個女人中,你只能帶走一個。」蒙面黑衣人冷冷笑著,「而你不想帶走的那個,理所當然的也就由你來解決了……我勸你,別想作怪,因為若你想使詐,這兩人全將立即死於你的眼前。」
  
  「是嗎?」點了點頭,皇甫奇書緩緩的抬起長劍,「我知道了。」
  
  「師兄?!」
  
  在皇甫奇書才抬起長劍之時,秋櫻突然驚呼出聲!
  
  因為皇甫奇書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手中長劍狠狠刺入戚千里的左胸,並且一劍刺穿!
  
  「你?!」
  
  但驚訝的,卻不只是秋櫻。
  
  因為皇甫奇書那一劍竟刺得那樣深、那樣毫不留情,不僅一劍刺穿了戚千里的左胸,更深深刺進了蒙面黑衣人的掌心之中,並且同樣刺穿!
  
  掌心既被刺穿,黑衣蒙面人內力一時潰散,受創的手,再無法控制任何人。
  
  在黑衣蒙面人收回陰邪內力之際,秋櫻的身子當下向前跌了有十步之遙,戚千里則噴出了一口鮮血,身子,緩緩往下跪去,眼眸,徹底渙散……
  
  「為了保住你真真在意的人,你確實一點也不猶豫。很好,很好……你就帶著你真正在意的人永遠離開女兒國,再也不要讓我看到你們!」
  
  丟下著了這句話後,蒙面黑衣人就像出現時一樣,突然的失去了蹤影。
  
  一直站在原地的皇甫奇書則悄悄等待了一下,待再也沒有感覺到任何敵意時,立即衝向戚千里,連點住她身上的幾處穴道——
  
  「你怎麼樣?」
  
  「瞧我做啥呢……」就見戚千里緩緩睜開眼眸,蒼白著臉呵呵一笑。「還不趕緊……到櫻姑娘……那兒去……」
  
  「她已有人照料了,我去不方便。」
  
  「是嗎……」努力的轉頭向不遠處望去,戚千里看著一群不知由哪裡冒出來的女子圍在秋櫻四周極力照料著,嘴角,緩緩蕩起了一個微笑。「看樣子……還真不太方便……既然你在我這裡 比較方便……就麻煩你……把我扛回家吧……」
  
  幽幽的由昏睡中轉醒,戚千里卻不想睜眼,因為現在的感覺實在太舒服了,舒服得她都捨不得醒來。
  
  但再捨不得,她也不能就這麼耍賴下去,所以她只能發出一聲惋惜的感歎後,緩緩睜開雙眸。
  
  「不是我說你,你這麼會把人寵壞的。」感覺身後那個溫暖、廣闊的胸膛,戚千里喃喃的說著。
  
  「你不會。」皇甫奇書淡淡說著,然後為躺在自己懷中的戚千里調整了一個更舒適的位置。「痛嗎?」
  
  靠在皇甫奇書舒適的懷中,戚千里輕輕打個呵欠,「你出手那樣准,我還能痛到哪裡去?」
  
  是的,戚千里早知道皇甫奇書會怎麼做、而她又該怎麼做。
  
  沒有任何理由,就是知道。
  
  所以那時的她,是將全身之氣凝結於左胸之上,因此儘管那一劍徹底刺穿了她的心口,但她所受的傷害卻已降至最低。
  
  「抱歉,我還是失手了。」掀開遮蓋在戚千里半裸上身的絲被,皇甫奇書望著那微微還沁著血絲、怎麼看都令人心口揪緊的傷口啞聲說道。
  
  若當時的時間不那麼緊迫,或許他下手的部位可以徹底精準,而不至於有這麼小小的偏差,更不至於讓她多流這麼多不該流的血……
  
  望著皇甫奇書微皺著眉輕手輕腳的檢視、包紮著自己身上的傷口戚千里喃喃說著,「幫個忙,你這要是算失手,那我戚千里都不知道失手幾千幾萬次了……」
  
  待戚千里傷口徹底被重新包紮完後,坐回床上,皇甫奇書再度讓她靠在自己懷中。
  
  「是他嗎?」
  
  「嗯。」自己調整了一個舒適的位置後,戚千里又打了一個呵欠。
  
  「你這樣做太冒險了。」望著戚千里有些蒼白的小臉,皇甫奇書的眉頭不自覺的又皺了起來。
  
  「不冒險的話,我會死得更慘……」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沉吟了一會兒後,皇甫奇書輕輕問道。
  
  其實皇甫奇書想問的事很多,但如今,他只會問這個問題。
  
  因為他深知現今的獨孤鴻確實不是他能應付的人,而他也明白待事情真正結束後,他終將會得知今日他尚且不知的事。
  
  所以現在,他只想知道目前唯一能應付獨孤鴻的戚千里接下來打算怎麼做,而這個「怎麼做」的她,安不安全?
  
  「讓我想想……」
  
  是的,戚千里要想想,特別在經過昨夜之後。
  
  因為過去她曾想不透的一些事,經過昨夜,已被一條線索緊密的聯繫在一起!
  
  就像過去她總懷疑那「偽」江湖大事記的出現時間有些古怪,現在她明白了,那應該是獨孤鴻所為——
  
  因為他想引人入野豬林,以人血練邪功,所以在她帶著皇甫奇書與秋櫻入林時,他才會有那一開始的無差別式狙擊。只是當他發現來者是誰後,那尚存的人性自然停止了對秋櫻與皇甫奇書二人的敵意。
  
  而他,更在徹底絕望自己不人不魔的模樣時,私心希望能將一生摯愛、卻再無法相守的秋櫻托付給皇甫奇書,所以才會主攻她,並在多次失敗時,使出調虎離山之計,將她調離,然後對皇甫奇書下了邪藥,希望皇甫奇書能因此與秋櫻生米煮成熟飯,了卻他此生最後的心願……
  
  其實她也明白,那時的獨孤鴻,僅存的人性必然已漸漸被侵蝕了,否則怎會使出如此異於常人的手段,並且還在後悔之時擄走秋櫻?
  
  但儘管他的人性漸漸被侵蝕,但終究存在,否則他又怎會在她受傷不敵之時,親手用左臂砍斷自己的右臂……
  
  正因清清楚楚的聽到他心中的哀鳴,一個半魔半人、一個時時都處於內心正邪交戰的痛苦哀鳴,所以她決定將戰線拉長至女兒國。
  
  因為她知道,「人」的獨孤鴻始終希望她能救他,「魔」的獨孤鴻則無論如何要毀了她,而女兒國的商丘山,有著她唯一的希望……
  
  只隨著「闇夜之日」愈發靠近,獨孤鴻的人性與魔性已幾近混亂,所以在再度看到摯愛的女子之時,原本還想等待的兩個獨孤鴻同時決定下手了。
  
  邪的獨孤鴻希望借由皇甫奇書的手殺了她,而正邪搖擺的獨孤鴻則希望借由皇甫奇書殺了她這幕,讓秋櫻明白她在皇甫奇書心中的重要性,再一次將秋櫻托付給皇甫奇書……
  
  嗯,應該就是這樣了,可總算搞清楚了……
  
  輕吁一口氣,戚千里緩緩閉上了眼。
  
  望著戚千里輕閉眼眸,蹙眉深思的模樣,皇甫奇書也不打擾她,只是輕輕將她放在床上後,便快手快腳的將房間內整理一遍,然後走至床旁的一口箱子裡取出一件乾淨的男子外衣為她換上。
  
  「你昨兒個一整夜都待在這兒?」就在這時,戚千里突然睜眼問道。
  
  「嗯。」皇甫奇書邊拿一個大靠枕枕在戚千里背後邊回答。
  
  「哎,我怎麼那麼笨啊?我早該想到的……」望著皇甫奇書那樣理所當然的坐在自己身旁,戚千里歎了一口氣,然後直視著他的眼眸,「喂,小寶,你的大名究竟喚什麼啊?」
  
  是的,那群「女兒國七辣」口中的「小寶」,她眼前的皇甫奇書,她的「夫君」。
  
  難怪她老覺得他對女兒國好像太熟了點,難怪她老覺得他對伺候女人這檔子事似乎太熟了點,難怪她老覺得他「熟能生巧」的機會太多了點,搞半天,他也不難啊!
  
  要不是因為對他抱著她回府竟引不起一點波瀾覺得奇怪,要不是對她傷成這樣「女兒國七辣」竟沒有出現覺得奇怪,要不是對他在這個房間裡待得真麼理所當然、兼熟門路覺得奇怪,他到底還想瞞著她、瞞秋櫻到什麼時候啊?
  
  難不成一輩子都不開口?
  
  不,不會的,因為據她對他的瞭解,最有可能的時間點,便是獨孤鴻之事有個徹底了結之時……
  
  「雲書穆爾待。」雖然有些訝異戚千里明瞭得如此快速,但皇甫奇書還是據實以告。
  
  「根本沒有寶這個字嘛,難怪我怎麼也想不到一塊兒……」
  
  聽著戚千里不甚滿意的低語,皇甫奇書沒有作聲,只是將絲被蓋在戚千里身上的動作愈發的溫柔了。
  
  「我承認我是本了一點,不過老實說,事到如今,我真搞不清我們兩個之中誰比較笨了……」
  
  戚千里口中隨聽似在喃喃自嘲,但只有她自己明白,這話後所埋藏的無盡心疼。
  
  能不心疼嗎?
  
  她身後這名男子簡直死心眼到了極致了!
  
  明明對秋櫻那樣的眷戀與守護的,不是嗎?
  
  要是當初,在秋櫻請他為她的婚事想法子時,他回答一句「抱歉」,那他根本無須任何理由、更無須歉疚便可抱得美人歸了,可他,卻硬生生的將人往外推……
  
  可她呢,難道比他聰明?
  
  明知他對秋櫻的眷戀,明知他對秋櫻的守護,但為了不讓他這頂天立地的男子開口求人,所以她根本連法子都不想了,就直接將自己推向火線……
  
  算了,早知道他是個這樣的人了,不是嗎?
  
  更何況,她自己不也相同嗎?
  
  儘管明白也許在他的心中,她永遠排不到第一位,但她不也依然這樣傻傻的眷戀著他、傻傻的守護他?
  
  唉,兩個傻子送作堆,想想也真算是「門當戶對」……
  
  「千里姐,秋櫻姑娘想來看看你。」
  
  正當戚千里暗自苦笑之時,突然門外傳來一個聲音。
  
  「那有什麼問題。」坐直身子,戚千里朝門外懶懶說道,皇甫奇書則小心翼翼的將被子蓋至她身上後,才走下床去將房門打開,然後換坐至屋內的椅上。
  
  「千里……」當房門打開,秋櫻那滿含著憂心與霧光的眸子立刻映入戚千里的眼中。「你沒事吧?」
  
  「櫻姑娘,你看我像有事的樣子嗎?」舉起手,戚千里對秋櫻笑了笑。
  
  「這……」望著戚千里那無事發生般的模樣,秋櫻徹底愣住了,半晌後,她望向坐在一旁的皇甫奇書,「可是師兄明明……」
  
  「明明刺了我一劍是吧?」聽著秋櫻那溫柔嗓音中的微微不滿,戚千里調皮的呵呵一笑,「那當然是因為我戚千里本就不是個尋常人嘛。」
  
  「不是尋常人?」秋櫻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瞭戚千里所謂的「不尋常」指的是哪個部分。
  
  是,她早就知道戚千里確實不是尋常人,可再不尋常,也不至於心臟整個都被刺穿還能如此無事般的與人閒聊吧……
  
  「她的心臟位置與常人相反。」
  
  秋櫻的這個疑惑,很快的便由皇甫奇書為她解開。
  
  「相反?」秋櫻又愣住了,因為她怎麼也想不到戚千里竟能不尋常到這個境界。「師兄,可你也不該什麼都不說就——」
  
  「她知道。」未待秋櫻將話說完,皇甫奇書便答道。
  
  「我知道啊!」未待秋櫻將話說完,戚千里便答道。
  
  「知道什麼?」聽著這兩人異口同聲的「我知道」,秋櫻更不知道了。
  
  「知道我會刺她一劍。」
  
  「知道他會刺我一劍。」
  
  一樣的異口同聲,一樣的理直氣壯兼理所當然。
  
  「什麼?可是你們明明什麼話也沒說,千里甚至連頭都沒有抬……」
  
  「這很奇怪嗎?」戚千里有些納悶的望著秋櫻,「他那劍刺得多完美啊!」
  
  「不算完美,還是差了一些。」
  
  「你這人怎麼這麼男溝通啊,就跟你說刺得很好了,你到底在那裡嘟嚷什麼啊!」
  
  「不該流那麼多血的。」
  
  「哪裡多了啊,我就算不小心被竹業劃破手指也沒流過這麼少的血……」
  
  來回望著戚千里與皇甫奇書的你一言我一語,秋櫻先是詫異,後是微楞,再後來,她竟緩緩的笑了,笑得眼中盈滿了霧光,笑得那樣滿足、那樣幸福。
  
  那笑容,就仿若得知自己最尊敬、最珍貴、最珍惜的人,終於得到了屬於他們自己的真正的幸福後,發現自心底最衷心、且最感動的滿滿喜悅與祝福……
  
  「千里。」半晌後,秋櫻的笑容卻緩緩逝去,而後,一抹憂心與自責浮上上眼中。
  
  「嗯,什麼事?」停下與皇甫奇書的對話,戚千里望向秋櫻。
  
  「那個……」秋櫻讓自己的神情看起來與往常一般平靜,「皇子他不在嗎?」
  
  「啊,他啊……」聽到秋櫻提起了「皇子」,戚千里愣了愣,瞟了皇甫奇書一眼後,舉起手摸了摸頭髮傻笑了聲。「嗯,怎麼說呢……反正從我到女兒國、一直到我出事之時,我都不知道他究竟長成什麼冬瓜模樣……」
  
  她真的沒說謊,她了不起只是把出事「至今」改成出事「之時」罷了!
  
  那時她確實不知道皇甫奇書就是「小寶」啊……
  
  聽到戚千里的回答,秋櫻的眉頭卻更緊蹙了。「那他都上哪兒去了啊?」
  
  「嗯……這個……大概是忙著在這城裡的某間閨房裡陪姑娘家聊天吧……」再瞟了瞟皇甫奇書那怎麼看都有些不自在的臉,戚千里只能又摸了摸頭繼續傻笑,「哎呀,我們管他做啥,這兒可是女兒國,他一個小小的皇子算那根蔥啊,我想休了他隨時都可以……」

    第九章

    知道皇甫寄書暫時還不想揭露那個「秘密」,不想讓秋櫻在煩憂獨孤鴻之時更增心理壓力,所以在那日離去後,戚千里就將皇甫寄書請出房外,讓他自己找一間舒服的房間休息去。

    縱使如此,皇甫寄書還是夜夜至戚千里的房中探查她的傷勢,直到她靠在他的懷中沉沉睡去,再緩緩離去。

    由於傷勢並不重,因此戚千里復原得很快,可由她又可以活蹦亂跳的那天起,皇甫寄書就再也沒見過她!

    怎麼了?她上哪兒了?

    站在自己臨時的睡屋,凝視著那間五天五夜都沒有亮燈的房子,皇甫寄書覺得自己的心有些微微的沉重與古怪。

    為什麼五天都沒有回來,並且再也不與他及秋櫻同游?

    為什麼一句話都沒說就不見了?

    為什麼都不再到附近的酒肆喝酒?

    究竟是在躲著他,抑或是……再度碰上了獨孤鴻?!

    一當「獨孤鴻」這三個字浮上腦際,皇甫寄書再等不下去了,夜色中,他直衝向女兒國女皇的寢宮——

    由姐姐們的話語中,他知道她們相當喜歡戚千里,也許她們會知道她的去向……

    「大姐。」

    「什麼事?」坐在桌前,雲茱穆爾特頭都沒回地冷冷說道,「沒事別煩我,我忙得很。」

    「您這幾日有看到千里嗎?」

    「沒看到。」

    「謝謝。」心一沉,皇甫寄書轉身便向寢宮外走去。

    「站住,誰讓你走了?」聽著那個急欲離去的腳步聲,雲茱穆爾特突然回身叫住小弟,然後瞇起眼狠狠地瞪著他,「聽說你刺了千里一劍?」

    「是。」

    「聽說你自回女兒國後,就日日陪著那位秋櫻姑娘,連夜裡都沒有回千里的房裡,就算是你刺傷她後的那段期間?」

    「是。」

    「難怪。」冷哼了一聲,雲茱穆爾特不耐煩的轉回頭去,「要有你這種有比沒有還慘的爛夫君,沒事還得為了一個與自己不相干的人被刺上一劍,還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傻子才願意繼續待在那鬼地方!」

    是這樣啊……

    聽著大姐的話,皇甫寄書的心及腦子一下子全停滯住了。

    自小生在女人堆中的他一直弄不清女人,也沒打算弄清,所以,他從來不知道女人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

    但戚千里不同,她雖是女人,卻不僅僅是女人,所以同她相處時,他從來不必費心思索這些問題。

    他只須像與尋常友人那樣自然而然地與她交談便可,有時甚至不需任何特殊言語,她就能心領神會。

    看著她,他就會感到安心;望著她,他就會感到平靜;靠著她,他就會感到溫暖。

    可她終究是名女子,不是嗎?

    所以,是否真如大姐所說,戚千里再不願待在這兒了,因此才會不告而別?

    但無論大姐怎麼說,他心裡比任何人都明白,縱使她百般不願待在他身邊,也絕不是一個不透露出半點情緒便離去的人,絕不是!

    回想起戚千里曾經以「笑問生」的身份與市井朋友告別的那一夜,皇甫寄書更篤定了自己的想法。

    因此他索性放棄了詢問,直接開始尋找,在整個城中大大小小的酒肆、旅店中尋找著……

    不能有事,你絕不能有事!

    隨著尋找的時間愈來愈長,皇甫寄書的心就愈慌。

    就在他打算到城外尋找,腳步才剛踏出城門時,便聽得一個爾雅、磁性的嗓音在他耳畔輕輕響起——

    「這兒呢!」

    皇甫寄書有些納悶地停下腳步,因為城門處除了他及守門人之外,並無他人。

    當他瞇起雙眼望向城門外,城門外不遠處一間燈光昏暗的偏僻酒肆映入他的眼簾。

    雖有些狐疑,皇甫寄書依然大步向前而去,而未及走至酒肆門前,他便透過窗口看到了那位曾經有一面之緣的紫袍男子,而後,則是坐在紫袍男子對面、背對著他的戚千里。

    原來在這裡,原來是在跟這位嫻熟千里傳音的優雅公子一起喝酒呢……

    在望見戚千里背影的那一刻,皇甫寄書那顆一直忐忑不安的心終於微微沉靜下來。

    但不知為何,儘管心情不再緊張,他的心卻那樣沉重,沉重還帶有些他怎麼也形容不出的微酸與苦澀。

    但無論如何,她平安無事就好。沒事就好……

    由窗外對紫袍男子微微頷首後,皇甫寄書一轉身準備大步離去,只此時,戚千里卻回頭喚住他——

    「喂,著什麼急啊!既然來了,就順便把我扛回家吧……」

    望著戚千里那雙帶有些醉意的雙眸,望著她那因微醺而浮現一抹嫣紅的雙頰,皇甫寄書默默點了點頭,然後緩緩走入這間小小的破舊茶肆,等待著她起身。

    戚千里起身了,皇甫寄書這回卻沒有一把將她扛在肩上,而是輕輕摟住她的腰,然後對紫袍男子再微微頷首、說了聲「謝謝」後,才將她抱至馬上,坐在自己的身前。

    「怎麼回事?」靠在皇甫寄書胸前,感覺著身後男子的那一身熱汗,戚千里打個呵欠輕輕地問著,「這麼冷的天居然一身汗。」

    「我以為你走了。」

    「我為什麼要走?」聽到皇甫寄書的話,戚千里原本舉起欲遮住呵欠的小手停在了半空中。

    「因為我瞞了你很多事,又弄傷你……」

    「幫個忙,對我戚千里來說,那根本不算回事好嗎?」舉起雙手,戚千里將手放在額前,擋住四面的光,然後遙望著遠方星斗。「更何況你要知道,在你這兒有吃有住有玩有樂的,傻子才不待呢?」

    戚千里的回答,並未讓皇甫寄書感到一絲釋懷,反倒更讓他的心底升起一股怎麼也揮之不去的壓抑。

    只是,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微微抬起頭,望著滿天的繁星。

    夜風中,馬兒踢踢踏踏地向「皇子府」走去,而當馬兒終於停下,皇甫寄書輕輕將戚千里抱下馬時,突然喚了一聲——

    「千里。」

    「嗯?」

    聽著皇甫寄書第一次喚著自己的名,聽著那醇厚嗓音中流洩出自己的名,戚千里有些微愣地抬起頭望向他。

    望著戚千里納悶的眸子,皇甫寄書萬分誠摯地緩緩說道,「雖不知道怎麼說,但我很喜歡你在我身旁的感覺,所以若願意的話,你能否一輩子留在我身旁?」

    喜歡?他喜歡她在身旁的感覺?

    是嗎?是這樣嗎?那很不錯啊……

    「放心吧,我會一輩子留在你身旁的……」

    望著皇甫寄書那張誠摯且執著的臉龐,戚千里輕輕的笑了。

    而微笑著的戚千里,眼眸有如星斗般的明亮……

    那夜後,戚千里住回了皇子府內,儘管她依然像以前一樣,四處與那紫袍男子聊天、喝酒、閒晃,也依然不再與皇甫寄書及秋櫻同行。

    雖然皇甫寄書隱隱明白戚千里不與他及秋櫻同行必有所由,但他沒有多問,並且,也沒有在夜間時分再至她的房中,甚至再像以前一樣讓她輕靠著他的胸膛。

    因為不知為何,最近他總覺著自己似乎有些不對勁。

    不對勁在他想靠近她、貼近她,而這個「想要」,已不再像以前那般單純、自然與純粹……

    一日午後,當皇甫寄書像往常一樣穿越府中花廳、欲前去秋櫻房間接她時,突然一聲嬌叱由他身後傳來——

    「小寶,你給我站住!」

    在那聲嬌叱傳出的同時,一群女子倏地飛身至皇甫寄書身前,七把彎刀一分不差地架在他的頭頸間!

    「大姐、二姐、三姐、四姐、五姐、六姐、七姐你們好。」對架在自己頸上的七把彎刀完全視若無睹,皇甫寄書淡淡的一一問好。

    「好什麼好?」女兒國女皇——雲茱穆爾特一臉寒意地首先發難,「給我說說,你到底打算怎麼樣?」

    「是啊,當初姐妹們辛辛苦苦的把冬山國那幫賊孫子打得落花流水,還定了一些只有秋櫻姑娘符合的條件,不就是為了替你這個膽小鬼兼窩囊廢把秋櫻姑娘弄到手嗎?可你回報我們的是什麼?」

    「說,你膽子什麼時候變這麼大了,竟敢不聲不響的把我們要的人往外推!」

    「是啊,把人往外推也就算了,最後竟然莫名其妙的發了封信,要我們好好對待新的和親公主,說什麼一定要給她一切的自由,還大逆不道的命令我們這群姐姐不許多事告訴她你的身份!」

    「我們什麼時候有你這麼不懂得人情世故、家庭倫常的弟弟!」

    「不懂事就算了,結果搞了半天,冬山國送來的那個人見人愛的千里你早就認識了,既然這樣,你快半年不回家是什麼意思?」

    「是啊,小寶,你太不像話了,半年不回家就算了,結果回來以後還是天天陪著秋櫻姑娘,理都不理千里,既然這樣,你就讓千里快點把你休了啊!」

    「對啊,反正就算千里休了你,我們也會把她當姐妹看,也一定讓她繼續在我們女兒國作威作福,半點好處都少不了她的!」

    「沒錯,人家千里是多麼的人見人愛啊,可你卻這麼佔著茅坑不拉屎的,究竟是不是男人啊!」

    「就是啊,你知不知道朝中有多少女官、女臣日日向我們打探千里何時休了你,就為了給她們的兒子找個好當家!」

    「你倒是給我們一個說法啊!」終於,在一陣連珠炮的指責後,七個女子狠狠地一齊喊道,「再不說我們現在就砍了你!」

    平靜地望著那著名的「女兒國七辣」,皇甫寄書的聲音就如同他的臉龐一般平靜,「我從沒想過要娶櫻姑娘。」

    是的,從來沒有。

    這麼多年來,他對秋櫻的關心、疼愛與守護確實異於常人,而這種深埋於心、且堅不可移的情感,被很多人視之為情愛,就如同他的姐姐們。

    只他卻深深明白,那並不是!

    而之所以明白,正因他由頭至尾見證著秋櫻與獨孤鴻之間的真正眷戀。

    他其實感動著的是那股純粹,心動著的是那股執著,心疼著的是那股勇氣,因為他明白,這世間,這種情感太少、太少,少得他不忍它在他的眼前夭折,少得他想用盡一切去守護……

    「娶不娶是你家的事,反正你長大了、翅膀硬了,我們七個姐姐也管不動你了!只是千里呢?」

    聽到皇甫寄書的話,七個姐妹先是愣了愣,而後又鋪天蓋地的罵了起來。

    「對啊,那千里呢?你準備何時開口讓千里休了你?」

    「說啊!」

    「不說話是什麼意思啊!」

    在又一陣連珠炮似的斥責後,皇甫寄書將眼眸望向遠方徐徐說著,「千里說,在我這兒有吃有住有玩樂的,傻子才不待。」

    「這算什麼啊?是聰明人都會這麼說的啊,這代表什麼了?」

    「更何況那是千里說的又不是你說的!」

    「對啊,你說話了嗎?」

    「快說啊,你說話了嗎?!」

    「我說話了。」將眼眸望向大姐雲茱穆爾特,皇甫寄書緩緩說著。

    「你說什麼了?!」聽到皇甫寄書的話,七雙眸子倏地一轉,一齊狠狠盯視著他。

    「我說——雖不知道為什麼,但我很喜歡她在我身旁的感覺。」皇甫寄書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所以我問她,若願意的話,能否一輩子留在我身旁。」

    待皇甫寄書將話說完,四週一下子靜默了,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

    七位女子的眼中,全染上了一抹詫異與一抹朦朧霧光……

    「千里怎麼回答你的?」許久許久之後,雲茱穆爾特冷冷地問著,嗓音竟微微的顫抖著。

    「她說:放心吧,我會一輩子留在你身旁的。」

    有些不明白姐姐們為什麼突然全靜了下來,但皇甫寄書依然將戚千里曾說過的話再說了一遍。

    不知為何,當他說出這句話時,他的心,緩緩地浮出了一股暖意,並且,這股暖意竟是那樣源源不絕地由心底流淌而去,一直蔓延至全身,久久沒有逝去……

    七把彎刀,就像來的時候一樣突然地由皇甫寄書身上撤走了,而後,七個姐妹一起背過身去——

    「走走走,快滾出去找你的櫻姑娘吧,我們暫時不想見到你了!」

    「真是的,浪費我們的時間……」

    「好的,那大姐、二姐、三姐、四姐、五姐、六姐、七姐,我先告退了。」

    有禮有節地對七位姐姐們道別後,皇甫寄書緩緩步出了花廳,繼續朝秋櫻的住處走去。

    「那二愣子居然會說出那樣的話呢。」待皇甫寄書的背影緩緩消失在轉角,雲茱穆而特眼中的淚水,再忍不住地滴落了。「我這做大姐的,這輩子都沒想到他會說出那樣的話來……」

    「大姐,你別哭啊,你一哭,我們更想哭了……」

    「當初之所以十歲就將他趕出宮,更不許他對外人說起自己的身份,就是為了磨練他,不想讓他在這全是女子的宮中染上一身女兒氣及紈褲氣,更希望他能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沒想到,他竟比我所希望的還要出色,如此懂得尊重及珍惜女子……」

    「是啊,真的成了個好男人呢……」

    「瞧瞧他剛剛說話那副樣子,簡直……唉,不行,我受不了了,誰有手絹借我用用……」

    「大姐,你聽聽,他對千里說一輩子呢!他的一輩子,就真是一輩子啊……」

    「居然還說不知道為什麼?我們怎麼會有這麼傻的弟弟啊……不過傻得好可愛,讓人好想一口吃了他啊……」

    「嗯哪,要不是遇上了千里,這個可愛、晚熟又慢熱的二愣子這輩子大概沒有機會說這話了……」

    「是啊,要不是遇上了千里……」

    正當「女兒國七辣」為皇甫寄書說出口的話感動得涕淚縱橫時,戚千里恰巧晃晃悠悠地由花廳走廊經過,在聽到哭聲後,眨了眨眼走入花廳——

    「咦,大姐、還有其他姐姐們,怎麼啦?後宮給人燒啦?要不怎麼一個個都哭成淚人啦?」

    「千里,我們好愛好愛你啊……」一望見戚千里,所有的姐妹們一擁而上,緊緊地抱住了她。

    「我也很愛你們啊。」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望著個性各異、一樣剽悍,但卻其實溫柔、堅強至極的七姐妹,戚千里的眼眸是那樣的溫柔。「所以拜託別再把鼻涕擦我身上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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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發現自己再不能假裝不明白即將會發生什麼事,是在女兒國女皇發佈京城日夜禁足令、並且欶令「皇城禁衛軍」死守於商丘山下之時。

    日夜禁足,這等於是封城了!

    有什麼人、什麼事會嚴重到需要封城,並且還出動女兒國最精銳部隊「皇城禁衛軍」的地步?

    又有什麼人、什麼事會讓戚千里在封城前三日便一人獨自出城,至今未歸?

    獨孤鴻。

    「我只問一次,千里是不是去商丘山了?」

    站在雲茱穆爾特的寢宮裡,皇甫寄書冷眼掃視著七個一臉凝重、鴉雀無聲的姐姐們。

    「不說是嗎?那我就自己去找!」

    一轉身,皇甫寄書飛身向外而去。

    「站住!」

    末待身子飛出寢宮大門,七把彎刀便一起在空中架住了皇甫寄書的頸項。

    「千里說讓你們在家裡等著,她事情辦完就回來。」

    望著前方,皇甫寄書神情冷冽,彷若未聞。

    「反正你去也不濟事,人家千里早拉著那個天天跟她一起喝酒的紫袍小白臉幫著她了。」

    「那公子長得挺俊的!」

    「看著跟千里也挺投緣的,若千里願跟著他——」

    夜空中,一股突生的怒氣直衝雲霄,而在那股怒氣升起之時,原本「女兒國七辣」緊緊握在手中的七把彎刀一齊掉落在地上,而皇甫寄書的身影,倏地消逝在夜色中。

    「哎呀,他生氣了呢。他長這麼大,我第一回見他敢對我們甩臉,真是太不像話了!」

    「是啊,不像話到了極點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看了心裡既感動又複雜……」

    「複雜歸複雜,你們還不快跟上啊!要知道這種死心眼的二愣子一旦發起火來,就是神佛也擋不住啊!」望著那再也望不著的身影,雲茱穆而特輕輕歎了口氣。

    「那大姐,我們走了!」

    「把秋櫻姑娘也一起帶去吧……」略略沉思一會兒後,雲茱穆而特又說道,「她外表看似柔弱,其實內心比任何人都堅強,一定頂得住的。」

    「好的,大姐……」

    在從家姐妹們急急追趕著皇甫寄書時,他早已一人獨自衝向商丘山,並直接衝破皇城禁衛軍防線往半山腰而去!

    望著山頂的那陣熊熊火光,皇甫寄書的心幾乎都要爆開了!

    不是答應要一輩子陪在他身旁嗎?

    既然如此,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獨瞞他一人?

    不是答應要一輩子陪在他身旁嗎?

    既然如此,為什麼此刻能在她身後守護她的人不是他?

    他就真的這麼不濟事、也不值得她任何的掛念嗎……

    「小寶,站住!」

    正當皇甫寄書滿懷著悲憤向山上奔去時,突然六把彎刀又一次一齊架住他的頸項。

    皇甫寄書肩膀一抖,六把彎刀又一次齊落在地。

    「小寶,不許你去!」

    這回,六個女人一齊圍在了皇甫寄書身旁,將他圍得密不透風。

    皇甫寄書依然不發一語,可他的眼眸已緩緩渙出一抹赤紅,而額帝國青筋暴露。

    「小寶,算姐姐們求你了,你要想一想她對我們說這些話時是怎麼樣的心情啊!」

    他不想想、再不想想了!

    皇甫寄書不斷地在心中狂吼著。

    他就是因為相信她,因為不想因自己而造成她更多的壓力,所以才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說,所以才會變成今天這樣,任由她任性的一個人去,留下他一人!

    為什麼不告訴他?為什麼!

    他知道,他去了或許什麼忙也幫不上,可至少他可以站在她的身後啊!

    她可知,萬一她有什麼差池,萬一她有什麼意外,若她再也無法在他身旁,若他一輩子再見不到她……

    心痛如絞、心碎如斯……

    痛,痛到骨骼與血液裡的痛。

    怕,怕到心底最深處的怕……

    「小寶,求你了,別衝動好嗎……」

    身旁女子一聲接著一聲的呼呼,喚得皇甫寄書心亂如麻,而他,此時此刻心中卻只有一個念頭——
   
    他要過去她身旁,就算只站在她的身後,就算只遠遠的看著她!

    正當眾人努力地說服著皇甫寄書時,突然,一個人影踉踉蹌蹌地由火光中走出……

    「咦,怎麼都來啦?」

    帶著一身的狼狽,向來衣冠整齊、儒雅溫秀的紫袍男子披頭散髮地向眾人走來。

    「千里呢?」一望見紫袍男子,以及他身上的血跡斑斑,皇甫寄書的眼眸頓時瞪大,心跳幾乎停止。「千里呢?!」

    「還在裡頭……」紫袍男子原是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自己的衣冠,但在發現皇甫寄書倏地由人群中消失時,身子一晃,火速攔截在他向前。「不行,你不能靠近,那不是你能——唔……」

    紫袍男子的身子,忽地一下子飛離了皇甫寄書十步之遙,落入了附近的草堆間。

    「千里,我早知你對我有意見,要不怎麼會故意忘了告訴我他內力高深到這般境界的這件事……」

    在紫袍男子嘴角沁著血、緩緩由草堆中爬起喃喃自語時,突然,商丘山上發出了一聲轟天巨響!

    霎時間,烈焰沖天,一處濃霧籠罩山林,而所有人的眼前,再看不到任何事物……

    「發生什麼事了……」

    待濃霧稍稍散去之時,所有人才終於望見彼此,然後一一確認著人員安全,只當看到皇甫寄書之時,所有人全傻眼了。

    「小寶……」

    就見夜空之下,皇甫寄書竟雙目赤紅,一頭原本綁在腦後的髮絲詭譎地向上紛飛。

    他上半身的衣衫碎成片片,而胸口、雙臂、背脊,全微微裂出了一道道細痕!

    赤紅的鮮血,緩緩地由細痕中沁出,幾乎將他整個人染成赤色!

    可他,卻彷若什麼也不知道似地開始前行,一步一步地向商丘山山頂緩緩前進……

    「小寶,你別嚇我們啊,你究竟怎麼了?」

    望著這樣的皇甫寄書,所有的人全慌了,連忙上前而去。

    只無論是誰,未及靠近他便已被他週身紊亂之氣沖得再無法前進,根本無力阻止……

    「對了,秋櫻姑娘,秋櫻姑娘你快來,快來幫忙拉住他!」

    突然,六姐妹中的一個望見了終於趕至的秋櫻,立刻對她高聲叫道。

    她們全明白,秋櫻在皇甫寄書的心中佔有極大的份量,若是她,或許可以!

    「師兄你醒醒啊!」聽到呼喚後,秋櫻自然毫不考慮地便上前想握住皇甫寄書的手臂,只她才剛靠近他,竟被他一手揮開。「師……唔……」

    「快,三妹、四妹你們努力擋在他向前!五妹、六妹——」

    眼前連秋櫻都被彈了開來,所有的人亂成一片、哭成一片,只她們依然繼續努力著。

    但儘管用盡了全力,所有人依舊靠近不了皇甫寄書,而這,只因他心中那徹底的絕望與渾沌……

    「皇甫寄書,你今天發什麼瘋啊!」

    就在所有人幾乎束手無策時,突然遠遠的,一個雖有些疲憊、但卻依然清清的嗓音由熊熊火光中傳出。

    「你還打算砸壞多少東西、甩開多少人啊?說給我聽聽,我給你算算還差幾個。」

    望著那個由遠方濃霧中緩緩走出的身影,所有人全又哭又笑地驚叫了起來——

    「千里?!」

    「千里!」

    而望著戚千里拖著疲憊的腳步一步步走向皇甫寄書時,大夥兒又叫了起來——

    「千里,你小心啊,小寶今天不對勁啊!」

    「沒事的。」

    但戚千里卻只是對眾人笑了笑,然後繼續走向皇甫寄書,最後停在他的身前,「聽到我說的話了嗎?夫君大人。」

    「千里……」

    血,停了。髮絲,落下了。皇甫寄書望著眼前狼狽但卻安然微笑的女子喃喃喚著。

    「對,是我。」望著皇甫寄書混沌、赤紅的雙眸,戚千里輕輕握住他的雙手,「走吧,回家了。」

    恍恍惚惚地由昏睡中甦醒,皇甫寄書的眼眸尚未完全睜開,身子便倏地由床上一坐而起。

    偌大的屋內隱隱飄著淡淡藥香,卻沒有戚千里的身影。

    眼眸不住地四處搜尋,終於,由半掩的門扉向外望去,皇甫寄書看到庭院裡有一個小小的熬藥火爐正徐徐冒著輕煙,戚千里則站在爐旁,與那名紫袍男子面對面喁喁低語。

    儘管聽不見他們的對話內容,但由紫袍男子略帶輕憂的神情看來,他似乎正誠摯且努力地說服戚千里某件事。

    戚千里卻由頭至尾地只是淺笑搖頭,直至紫袍男子面露遺憾與惋惜之色後,她才慵懶一笑。

    但在那令人心動又心顫的笑容中,皇甫寄書望見了,望見了紫袍男子雙手繞過戚千里身後,輕擁住她……

    再忍不住地緩緩閉上眼眸,皇甫寄書的雙拳卻也不知不覺地同時握起,並劇烈地抖顫著。

    不知究竟過了多久,戚千里的聲音緩緩由門前響起——

    「咦,你起來了?起來了怎麼也不喚我一聲啊!」

    「千里……」望著那個如同往常般慵懶、無時無刻都讓自己覺得安心的臉龐含笑緩緩向自己走來,皇甫寄書的心那樣緊,緊得連嗓音都沙啞了。

    但縱使如此,他再度睜開的眼眸,卻怎麼也離不開那個翩翩、且輕巧婀娜的身影。

    而不知為何,原本一身輕鬆向皇甫寄書走去的戚千里,眼眸突然出現一抹慌亂,身子更忽地便來到了床旁——

    「別動!」

    望著戚千里一臉驚罹地迅速地點住自己幾處穴道,皇甫寄書愣了愣。

    緩緩低下頭,他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他週身傷口竟緩緩地沁出血珠,讓原本雪白的繃帶全染上了一抹觸目驚心的赤紅……

    「怎麼回事?怎麼就止不住啊!」就見戚千里一邊把著皇甫寄書的脈,一邊不住地喃喃,「不應該啊!怎麼會這樣啊!」

   原來,她也會急、也會慌、也會像個尋常人般的手忙腳亂,甚至手足無措到喃喃自語都不自覺……

    眼眸,緩緩朦朧了。

    皇甫寄書如今才恍然明白,由於她總是那樣的灑脫、那樣的隨性、那樣的清淡,所以他總是忘了,忘了她其實也只不過是個小了他三歲的女子。

    一直以來的她,總不讓別人看到她的慌、她的亂、跟她的心……

    一直相信眼前這名女子會待在他的身旁,所以他從沒有想過,若有一天,她再不會出現在他跟前、他四周、他眼眸所即的任何一間酒肆……

    而在望見方才門外那一幕的此時此刻,他卻是如此的希望,希望她的留下,是因為依戀他、不捨他,而不是為了她曾答應他永遠不離開的那個「承諾」……

    「說給我聽聽吧。」望著皇甫寄書明明沒有來由、卻怎麼擦也擦不完的血,戚千里深思了一會兒後,索性丟掉手上的柔布一把坐至他的身前。「我給你參謀、參謀。」

    「你……」望著戚千里那雙純淨的眸子,皇甫寄書喃喃說著。

    「喂,別忘了我以前可是首席靈巫哦。」微微瞇起眼眸,戚千里彷若半威脅半玩笑的說道。

    「我說的是你。」

    「我怎麼了?」聽到皇甫寄書的話後,戚千里微微愣了愣。

    「我捨不得你走。」

    「我沒想走啊。」戚千里一臉莫名其妙地望著皇甫寄書。

    「我希望你走。」低垂下眼,皇甫寄書的嗓音沙啞得不能再沙啞了,「若你能因此得到你想要的幸福。」

    是的,若那名與她在氣質上、心靈上、嗜好上都那般契合的紫袍男子,那名她在那生死攸關的時刻、唯一放心留在自己身旁的男子,是要來邀她前去,他,絕不希望她留下,儘管會不捨,儘管會心痛……

    聽著皇甫寄書的沉沉低語,望著此刻他身上瘋狂沁出的鮮紅血珠,戚千里整個人徹底靜默了。

    「你這是趕人還是留人啊?」許久許久之後,戚千里終於緩緩開口了,她口中的語氣雖聽似是嘟嚷抱怨,可她的眼眸卻是笑著的。「我都搞不明白了呢……」

    「是的,我搞不明白。」緊握著雙拳,皇甫寄書的聲音幾近瘖啞。「怎麼也不明白……」

    半晌,一雙小小的柔荑輕握著皇甫寄書的雙拳,一聲溫柔至極的清清嗓音在他的耳畔響起——

    「沒事的,有我呢,我會幫你弄明白的。」

    「你明白了嗎?」緩緩抬起頭,皇甫寄書望著戚千里,望著她笑吟吟的眼眸,心痛得幾乎無法自己。

    「我明白,明白你愛上我了,我的小寶夫君!」

    戚千里輕輕地笑著,只笑中有淚,淚眼婆娑。

    她笑,是因為她終於明白昨日的他為何如此瘋狂,而今日的他又為何如此癡傻。

    她笑,是因為她竟在不知不覺中、在不等待的等待中,悄悄躍至他心頭的一號位置了呢……

    「我……愛上你了?」癡癡地望著戚千里絕美的笑顏,皇甫寄書喃喃重複著她的話。

    「是啊。」戚千里的雙手輕捧住皇甫寄書恍然大悟的臉。「萬劫不復的愛上我了。」

    原來如此……

    原來他,愛上她了!

    原來因為他愛上她了,所以他才會害怕她離去、不捨她離去,又希望她離去……

    原來他,愛上她了呢……

    終於明白了,而終於明白了的皇甫寄書,眼眸,笑了,身上的血,止了。

    只半刻後,他的眉心卻又微微緊了起來。

    雖然弄明白自己愛上了眼前這名一點也不楚楚可憐,甚至比一般男子更帥氣,但卻心地溫柔如水的女子,可她呢?在他終於恍然明白的這刻,她的心底,又是如何想他呢?

    「那你……」

    想問,可不知為什麼,皇甫寄書卻怎麼也問不出口,只能傻傻地望著戚千里,望著那個他一生一世都無法忘卻的絕美容顏。

    「記不記得我曾說過的話?」見著皇甫寄書那欲言又止的模樣,戚千里的嗓音,幾乎化成了水。「若我的夫君不愛我,我便愛我自己一生一世!若我的夫君愛我著我,那麼我便愛他一生一世!」

    「我記得……」回首前塵往事,皇甫寄書緩緩閉上眼,「即便你的夫君不是我……」

    「想我戚千里聰明一世,怎麼會有你這種傻瓜夫君啊!」望著皇甫寄書臉上那極力隱藏的苦澀,戚千里輕歎了一聲。

    「抱歉……」

    「傻子,你跟我抱什麼歉啊。」一把將皇甫寄書的臉轉至自己眼前,戚千里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正因我的夫君是你,所以我才可以不必掙扎、不必矛盾,便那樣自然而然的幸福著愛你一生一世啊……」

    望著戚千里那永遠澄靜、晶亮的眸子裡竟滿是淚光,望著她又哭又笑、又嬌艷又幸福的小臉,皇甫寄書再忍不住地一把將她摟進懷中,摟得那樣緊、那樣沒有保留。

    「怎麼,感動成這樣啦?」被緊擁在那個堅實又溫暖的胸膛裡,戚千里低著頭輕聲笑著。

    「我是心疼。」皇甫寄書長歎一口氣,「心疼你……」

    「我說,是誰心疼誰啊?」一把推開皇甫寄書,戚千里扯開他不再沁血的繃帶,用柔布輕拭完上頭的血漬後,又柔柔地重新包紮著,「看你把你自己弄成什麼樣了,有這樣讓人擔心的夫君嗎?」

    「抱歉。」

    「不必跟我抱歉。」做了個鬼臉,戚千里伸出手指輕點著他的鼻子,「倒是你,有機會一定得跟櫻姑娘道歉去。」

    「道歉?櫻姑娘?」聽到戚千里的話,皇甫寄書有些微愣。

    他著實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向秋櫻道歉。難道在他昨天意識不清醒的時間裡,他又犯下了什麼滔天大錯嗎?

    「你昨晚發瘋的時候,人家櫻姑娘想叫住你,卻被你硬生生的給揮飛了!」

    「被我?」聽到戚千里的話,皇甫寄書徹底地不敢置信。「我?!」

    望著皇甫寄書震驚的模樣,戚千里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她知道皇甫寄書震驚什麼,因為連她自己也很震驚。

    「不用太自責,櫻姑娘很瞭解你的。」輕輕拍了拍皇甫寄書的肩,戚千里很同情地望著他,「只不過你那群姐姐可就沒有那麼好擺平了……」

    「昨日究竟發生什麼事了?」舉起手,輕撫著戚千里一頭的烏黑秀髮,皇甫寄書再忍不住問了,「為什麼不告訴我,更不讓我去幫你?」

    「因為若告訴了你,你一定搶著去。因為你若去了,我一定會分心。」

    「是嗎……」聽了戚千里的話,皇甫寄書的心微微的緊縮。

    「而我之所以會分心,是因為我一定會想一直賴在你的身旁,想依靠你,而若我一直賴在你的身旁,那我努力了幾天幾夜布的陣就全廢了——廢了就算了,一定還會被某人嘲笑……」

    「是嗎……」聽及此言,皇甫寄書原本緊縮的心,霎時化為嘴邊的一抹笑意。

    「更何況我知道,獨孤鴻絕不會希望讓你及櫻姑娘看到他當時的模樣……」

    「他……」想起了獨孤鴻,皇甫寄書的心一緊。

    「沒事啦,有我師父在,獨孤鴻想死也死不了。」輕靠在皇甫寄書肩上,戚千里好整以暇地說著。

    「琴翁?」

    「是啊。」戚千里涼涼地說著,「這爛攤子光憑我及我師弟是收拾不了的,只好請他老人家出馬了。」

    「師弟?」聽到戚千里的話後,皇甫寄書再度愣了。

    他怎麼也想不到,那個年紀明顯比戚千里大,並且那般風度翩翩之人,竟會是她的「師弟」!

    「是啊,我那個無聊的師父大人一時興起收的關門弟子。」一提起紫袍男子,戚千里就有滿肚子的牢騷。「真不知那死老頭在想什麼,居然弄了個比我年紀還大的人喊我師姐,你說這事多讓人彆扭啊……」

    「那獨孤他如今……」皇甫寄書憂心的問著。

    「跟常人一般,只不過少了一身武功,而記憶,將永遠停留在十六歲。」

    「十六歲……」皇甫寄書喃喃說著。

    十六歲,也正是獨孤鴻與秋櫻定情之時,若他的記憶能活在他最美好的年代,自是好的。

    但對秋櫻來說,這樣的結果,她是否能接受得了?

    「櫻姑娘很開心。」明白皇甫寄書心中所思,戚千里轉頭望向他,「我從未見過邊哭邊笑還能那麼美的姑娘。」

    望著戚千里那清亮、溫柔的眼眸,想著自遇見她後的每一日、每一事,皇甫寄書真的好感謝,感謝上蒼將她送至了他的身旁,讓他往後的每一日、每一時、每一刻,都有這位善解人意的女子相伴……

    春風,在屋外輕輕吹拂著,一片花瓣,由窗外被風吹入屋內,輕落至戚千里唇旁。

    微俯下頭,皇甫寄書吃去了那片花瓣,而後,再忍不住地將唇,輕移至戚千里的朱唇上……

    「千里……」許久許久之後,輕擁著微微輕喘著的戚千里,皇甫寄書喃喃說著,「謝謝……謝謝你一直在我身後保護著我的心……」

    「一輩子都不許再跟我說謝謝。」嫣紅著比春花還美的粉頰,戚千里故意狠狠瞪視著皇甫寄書,「我這麼做是因為我想這麼做,而我想這麼做是因為你值得我這麼做!」

    「是的,就如同你值得我對你做同樣的事一般……」

    輕笑聲中,皇甫寄書又俯下頭去,可就在此時,遠遠的,院外卻傳來「女兒國七辣」的呼喚聲——

    「千里!小寶!你們在不在啊,姐姐們來看你們啦……」

    「我一直很喜歡這麼靠著你。」儘管院外聲音愈來愈近,戚千里卻彷若未聞地將背靠至皇甫寄書懷中。

    「我現在知道了。」手一揮,皇甫寄書隔空將房門掩上,柔情萬千地凝視著懷中慵懶又嬌媚的女子。「只要你願意,我會一直讓你這般靠著我……朝朝暮暮、歲歲年年、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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