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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吉祥》作者:簡瓔

《吉祥》作者:簡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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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leungmon英雄救美, 獲得現金22Ds幣.


  【內容簡介】
  
  那年,吉祥十歲,黃河發大水,害她失去父母、姊妹分離, 
  她賣身進了開陽城裴家錢莊,聰敏伶俐又懂事的她,  
  熬了幾年成了當紅丫鬟,被派到錢莊接班人大少爺身邊伺候,
  等將來大少爺娶了正室,最好的歸宿就是嫁給他當小妾, 
  偏偏她不愛阿斗似的大少爺,卻心疼沒人重視的二少爺, 
  任他欺負惡整,就算命都快被他玩掉了也捨不得怪他, 
  他要被趕出府,衝著他那句「跟我走!我帶妳去找妹妹」, 
  她便包袱款款,隨他一起到商淮城白手起家, 
  然而市道險惡,第一筆生意就遇上披著羊皮的狼, 
  不僅丟了所有本錢,連她的清白都…… 
  本來就是雲泥之分的兩人,就算他再不受寵,也是主子, 
  她瞞著自己心裡的苦,對他的愛視若無睹, 
  眼看著他生意愈做愈成功,以她為名的錢莊、鋪子愈開愈多家,  
  當家主母的位子等她點頭坐上,她卻直想把他推給別的姑娘……
    
  楔子
  
  彎彎曲曲的黃河經過都城向東面的莘集村緩緩流去。
  
  莘集村是個小集鎮,臨著古老的黃河水道,周圍有著望不盡的沙灘和無邊的蘆葦,所以村民們在這塊土地都以織席、捕魚謀生,世代安居樂業。
  
  那是一個秋天的早晨,黃河一如往常般滾著濁浪,漁夫們坐著小船在靠近河岸邊處打魚,旋身撒網收繩,一次復一次。
  
  十幾條小船隨著竹籠裡裝滿了魚而陸續的搖槳離去,只留下零落的兩三艘仍為了未滿的竹籠認真的打著魚,沒注意到黃河水位愈升愈高,波浪也愈來愈洶湧,直到岸邊有人朝他們大叫——
  
  「喂,快上岸呀!黃河氾濫啦!」
  
  船上的漁夫們聞聲抬頭。
  
  黃河氾濫?怎會?時間不對呀,今年氾濫的時間怎會提早了這麼多?
  
  漁夫們抬頭往上游望去,只見黃浪推湧,原本平靜的河面突然變得波濤洶湧,而且一波波的浪潮早將他們的船推離了原捕魚處。
  
  「快上岸、快上岸!」
  
  還在河面上的漁夫們爭相告示,一艘艘小船急忙搖槳往岸邊靠去。
  
  其中有艘小船正欲將剛撒出去的漁網收回時,卻發現網子不知被濁浪裡的什麼東西勾住,漁夫喚來伴兒幫忙,夫妻倆用力扯網,卻在一陣急浪湧來的瞬間反被魚網拖進濁浪裡,雙雙落水,滅頂……
  
  吉祥是金家漁夫的大女兒,身為老大的她總是在父母出門捕魚時,就跟著起床到廚房生火打水,負責煮食與家務,照顧比自己年幼的三個妹妹。
  
  二妹如意有時候醒得早了,也會起來幫忙。
  
  三妹花開、四妹富貴偶爾會幫忙,只不過幫倒忙的機率比較多。
  
  他們一家六口生活雖不富裕,卻知足守本份,直到那天黃河河水提早氾濫成災,意外的奪走了她們雙親,讓原本和樂的家庭變了樣。
  
  那年吉祥才十歲,如意九歲,花開、富貴也才七、八歲而已,頓失父母的四姊妹在無依無靠又沒錢埋葬父母的情況下,只能接受隔壁大嬸的說服與安排,賣身葬父母。
  
  那年,她們失去了父母。
  
  那年,她們姊妹分離了。
  
  那年,她們的命運有了分歧。
  
  那年,之後又過了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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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雨過天晴,碧空如洗。
  
  裴府後花園的蓮花池畔,空氣中飄散著群花幽香,一名胸前垂著兩條髮辮、眉目清麗如畫的小姑娘在那兒杵著。
  
  她一身嫩黃秋衫,眨動著一雙沉靜的靈澈大眼,有時微抬螓首望著遙遠天際,有時用樹枝在地上畫畫寫寫。
  
  小姑娘的閨名叫做金吉祥,芳齡十四,而地上那娟秀字跡分別寫著如意、花開、富貴,那是她三個妹妹的名字。
  
  吉祥還清楚記得爹娘的樣貌。
  
  四年前,黃河氾濫那天的早晨也是這樣的天氣,天藍藍的,沒有半朵雲,看似晴空萬里的好天氣,卻猛地下起驚人的狂風暴雨。
  
  黃河氾濫的前幾日早有預警,天候異常,群蟻出洞,只不過眾人都沒察覺到,造成了一場大浩劫,也使金家在一夕間,分崩離析。
  
  歲月悠悠,一眨眼,她的爹娘被捲入黃河喪生已經四年了,她和妹妹們分開也已四載春秋過去。
  
  賣身是一輩子的事,她知道自己得認命,必須在裴家錢莊老死,這是身為下人的命運,可是她心裡始終抱著與妹妹們再團聚的希望,也是這希望支撐她到現在。
  
  不知道妹妹們可安好?
  
  小富貴當年才七歲,當她嚎啕大哭的被買家帶走時,她的心整個都揪緊了。
  
  她好恨自己不能保護妹妹們,還要親手將她們一一送走,那手足分離的痛,至今仍沉甸甸的積壓在心中……
  
  想到這裡,她的眉心憂愁得蹙攏了,小手下意識輕撫繞頸垂在胸前的白色扁形石,輕輕歎了口氣,心裡像灌進了鉛似的沉重。
  
  這是當年她們分離前,隔壁大嬸為她們姊妹四人做的,扁形石刻著她們的名字,穿洞,綁紅線,戴在頸上,是給她們姊妹日後相認的憑證。
  
  可是,她們姊妹當真還有機會相認嗎?
  
  人海茫茫,即便知道當初妹妹們被賣入哪戶人家,但時移事往,她們還會在原來的地方嗎?主人家有好好待她們嗎?
  
  她,真的好想知道。
  
  她,沒有一刻忘記妹妹們,只是她沒有能力找回她們,她真的好恨自己的無能……
  
  淚水無聲滑落,吉祥閉上了眼睛,用力深吸一口氣,試著平復心情。
  
  每想起和妹妹分離的那一天,她的心總會一陣絞痛,得等情緒過了才不會再痛,這是心病,得用心藥醫,而那心藥,卻不知要去哪兒尋。
  
  別想了,大少爺要她來摘蓮花畫畫,她得快快摘了蓮花回書房去,莫叫大少爺等久了……
  
  「金吉祥!」
  
  伴隨一聲大喝,吉祥毫無預警的被推進蓮花池裡,連掙扎一下的機會都沒有。
  
  「救……救命……」她在水中起伏著,口中大喊著救命。
  
  不必看,她知道是誰在整她,一定是青少爺,除了他,府裡沒人會這麼惡質了。
  
  不過,她是絕對不會淹死的,她還要活著見妹妹們,她不會……絕對不會就這麼淹死的……
  
  「該死!妳不識水性?」裴青心裡一陣慌亂,他只是整整她,可沒讓她一命嗚呼的意思。
  
  「救……」吉祥的頭沒入池裡。
  
  「該死!」裴青立即跳入水中。
  
  他在池裡找到了她,迅速將她托在手中抱上岸,看見她緊閉著雙眸,像是失去了意識,他胸口一窒。
  
  吉祥她……該不會沒氣了吧?
  
  他的臉色瞬間一陣慘白,慌忙將她拖到蓮花池旁的假山傾斜處。
  
  他把她的頭放置在低處,腳放置在高處,用力按壓她的肚子。
  
  驀地,一股水從吉祥嘴裡湧出來。
  
  「謝天謝地!」裴青松了口氣。
  
  她沒事,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但是,他發現情況不太對勁。
  
  照理,吐出喝下去的水就該醒了,可是她的嘴裡雖然不再出水,卻還是昏迷不醒。
  
  他試了試她的鼻息,臉色驀然變了。
  
  她的氣息很微弱,臉龐愈來愈蒼白。
  
  眸光掃過她垂在身子兩側的軟綿纖荑,因為貼身伺候裴家大少爺,所以她不必像一般下人一樣做粗活,因而她的雙手都很細緻,但此時那柔白纖弱的皓腕卻令他看得心驚膽跳。
  
  再這樣下去不行,拖久了,她會死……
  
  他猶豫了一會兒,猛然下了決定。
  
  雖然她是姑娘家,但生死交關,也顧不得男女有別了。
  
  俯下身,嘴對嘴的渡氣給她,他腦中沒半點邪念,一心只想救活她。
  
  過去幾年,他三不五時就會整整她,心情好就逗逗她,心情不好就找她出氣。
  
  一開始,他認定了她跟別的奴婢一樣,一定會馬上向大娘告狀,然後製造他跟大房的衝突,那正是他要的。
  
  但是,對於他的惡劣行徑,吉祥從沒向大娘告過狀,他也從看她不順眼的惡整到現在帶著一股微妙情愫,一天沒看到她,他就渾身不對勁,非要找理由逗逗她不可。
  
  剛剛,在遠處,看見她的表情又在心痛,肯定是又想起她的妹妹們了,他只不過是想轉移她的注意力而已,沒想到她竟然不識水性?
  
  她不是莘集村漁夫的女兒嗎?莘集村是靠河吃飯的,誇張一點的說法是,村裡連狗都會游泳,她怎麼偏偏不識水性?
  
  該死的,現在想這些都沒用了,如果他把她害死了,他不會原諒他自己,他會去投河,跟她一起死!
  
  反正府裡多他一個少他一個根本沒什麼分別,沒有人會在乎他的存在與否,他情願去陰曹地府陪她、保護她!
  
  正在心煩意亂的胡思亂想之際,他感覺到她有了反應。
  
  她的呼吸漸漸明顯了起來,他連忙放開她的唇。
  
  吉祥慢慢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是裴青焦急不已的面孔,他的劍眉緊蹙,眼裡有著從不曾在他臉上出現過的焦灼與慌亂。
  
  她嚇到這位養尊處優的少爺了嗎?
  
  看來好像是。
  
  老愛這樣惡整她,他是該受點教訓了,否則難保哪天他又想出什麼鬼點子把她嚇得魂歸離恨天,若是害她連妹妹們都沒見上一面就死去,那可就冤枉了。
  
  「奴婢……差點死掉……」她咳了幾聲,慢慢坐了起來。
  
  裴青的眼裡充滿了難得一見的愧疚。「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吉祥蹙著眉心,非常嚴肅的看著他,「青少爺,雖然你是主子,但你差點害死奴婢,不能就這麼算了。」
  
  裴青看著她,這丫頭怪怪的哦。「那好吧,妳說要怎麼做妳才肯原諒我?」
  
  不管他的本意為何,害她差點斷氣是不爭的事實,男子漢大丈夫,敢做敢當,況且她都逆來順受那麼多年了,還怕她會給他出什麼難題嗎?
  
  「奴婢說了,青少爺就肯做嗎?」吉祥看著他,長長的羽睫眨動著。
  
  她那姣好柔美的鵝蛋臉令他的心怦然一跳,那瞬也不瞬的認真眸光也使他折服了。
  
  他清了清喉嚨,刻意忽略飛掠心頭的異樣悸動,粗聲道:「不管妳說什麼,我都會照做,行了吧?」
  
  雖然她只是個下人,但是在她面前,當她認真嚴肅的時候,他也撒野不起來,自然而然的會收斂許多,這莫非就是人家說的一物克一物?
  
  「那麼請青少爺聽好了——」吉祥小臉堅毅,用她那對明亮的眼睛,瞬也不瞬的看著他。「請青少爺自行跳入池中,沒有奴婢的答應前不得浮出水面。」
  
  什麼?他有沒有聽錯啊?
  
  裴青著著實實的呆愣了一會兒,最後卻陡然綻出燦爛笑意。
  
  好啊!敢情這小丫頭是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就是了,要他也嘗嘗水淹口鼻的恐怖感受,殊不知他的水性是一等一的,就讓他來戲弄戲弄她吧,讓她緊張他一下!
  
  「好!」他頗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很興奮。「本少爺聽妳的!」
  
  他霍然起身,面向蓮花池,用力吸了一口氣,瞬間潛入水中。
  
  霎時,水面冒起一簇水渦,但很快便恢復了平靜,就像不曾有過漣漪似的。
  
  吉祥怔愣地看著水面,過了許久,那水面毫無動靜,她心裡陡然一跳,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
  
  不,不會的,青少爺是水中蛟龍,她聽家丁們說過,去年端午的龍舟賽,天候異象,忽起暴雨,兩艘龍舟相撞翻覆,青少爺不但是第一個浮出水面的,還一個人救了二十幾個人呢,現在只不過是區區的蓮花池,他不會有事的,對,他不會有事的……
  
  就數到五十再喚他起來吧,既然是要給他一個教訓,自然不能太快喚他起來。
  
  「……十七、十八、十九……」嘴裡數著數兒,她雙眸緊緊盯著水面,心頭一聲聲的狂跳著。
  
  他不會有事吧?不會吧?
  
  要命,怎麼數了那麼久才數到二十?
  
  他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她一直這麼告訴自己。
  
  「……三十八、三十九……」老天,她數不下去了,那水面一點波紋都沒有,他會不會——會不會出事了?
  
  「青少爺!起來了!你可以起來了!」她驀地朝蓮花池大聲呼喊。
  
  無人應答。
  
  「青少爺!起來了!青少爺!起來了!青少爺!起來了!」她急促的迭聲喊道。
  
  池面還是毫無動靜。
  
  她的心直往下沉,感到驚惶不安。
  
  雖然青少爺平常很愛惡整她,但他罪不致死啊,她知道他是因為沒人關心他、沒人在意他才會那麼陰陽怪氣的。
  
  其實他並沒有那麼壞,每回溜躂出府,也總會買她愛吃的雪花糕回來,雖然不是直接交給她,也沒有說是為她而買的,但她總會吃到就是……
  
  想到這裡,她的心緊緊一縮。
  
  嗚……她不該為了給他個教訓,出了這麼一個難題給他,把他給害死了……
  
  「青少爺!你快起來!奴婢請你快起來!」喊到後來,她的語音哽咽不已,大眼裡溢滿淚水。
  
  可是,池面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青少爺……」她心慌意亂的哭喊著,想起爹娘也是這樣死去的,她渾身顫抖,自責得無法自己。
  
  「青少爺,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她又急又悔又痛的哭喊著,「奴婢真的不想你死,拜託你快起來吧,奴婢什麼都可以答應你,什麼都可以答應……」
  
  驀然間,裴青像變戲法似的,倏地從水中站了起來。
  
  他黑髮濕亂,嘴裡叼著一根蘆管,一把抹去臉上的水,似笑非笑的瞅著她。
  
  吉祥滿臉的淚水,眨著濡濕的睫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時間,她說不出話來。
  
  他沒事?不但沒事,還在笑?
  
  「妳剛剛說,只要我起來,妳什麼都可以答應我?」裴青站在池中恣意的舒展著四肢,鬆鬆筋骨,從容地上了岸。
  
  他站在她面前,跟她面對面,望進她的水眸,裡頭有盈盈淚光,那是為他流的眼淚嗎?不管是不是,反正已經撩動他的心弦了。
  
  吉祥愣愣的看著他,還沒從他乍然現身的錯愕中回過神來。
  
  他今年好像又長高了,勁瘦修挺,臉上有抹年少狂妄的自負,眉目之中帶著三分英氣、三分驕傲和三分野性,舉手投足是慣常的吊兒郎當。
  
  他,真的和福相圓滾的老爺一丁點兒都不像。
  
  聽府裡的嬤嬤們說,青少爺和他娘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娘就跟他一樣漂亮,也一樣有股傲氣,就因為這樣,不甘心被老爺強佔了身子,雖然擁有二夫人的名份,卻生下他沒幾年就悒鬱而終了。
  
  自從二夫人死後,青少爺就跟沒爹沒娘的孤兒一樣,雖然衣食無虞,卻沒有人真正關心他。
  
  大夫人醋勁重,除了孤立青少爺之外,她也不許老爺親近他,而老爺也擺明對了青少爺毫不在意。
  
  還有,裴家自古以來,傳嫡不傳庶,傳長不傳幼,傳子不傳女,還在世的老太夫人更是無比的重視血統,她老人家只承認大夫人這位出身名門的媳婦所生的長孫,對青少爺和三夫人所生的威少爺不屑一顧,這使得青少爺在府裡更加沒地位了。
  
  只是啊……她悄然抬眸,細細打量眼前這英俊修挺、儀表堂堂的少年。
  
  這些差別待遇仍掩蓋不了他的光芒,他硬是長得比備受寵愛的大少爺出色、挺拔、聰銳,那英氣勃發的劍眉星目,也成為府裡許多丫鬟暗自傾慕的對象。
  
  「妳怎麼了?傻了?呆了?還是看到我活得好端端的,高興得說不出話來?」裴青得意揚揚的看著她問。
  
  吉祥定了定神,雖然他近在咫尺,她還是有點兒不放心。「青少爺,你真的沒事嗎?」
  
  裴青眼中綻出朗朗笑意。
  
  好個吉祥!她就是如此的逆來順受,他才會日漸被她吸引,換做別的女人,這種時候怕不早氣得拳來腳來了,哪還會柔聲關心他。
  
  「我沒事,一點事都沒有。」他笑容可掬的望定她。「妳剛剛說,只要我起來,妳就什麼事都答應我,是妳親口說的,可不許賴。」
  
  「唉。」吉祥歎了口氣,大眼輕輕眨動著。
  
  沒錯,他俊帥非凡的外表是很吸引人,玩世不恭的模樣也十足教人目眩神迷,但他玩心還很重,也很孩子氣。
  
  「對,奴婢說的,不會反悔,青少爺有什麼要求就請說吧!」她認命地道。
  
  裴青的眼睛裡立刻閃過了一抹光芒。
  
  他一把將她拉進懷裡,低俯著頭,看著她清純秀麗的臉龐。
  
  他笑嘻嘻地說:「我的要求就是——日後妳金吉祥要嫁我裴青為妻!」
  
  剛剛他們也算經歷了「生離死別」,看見她快死了,他腦中的想法竟是他也不想苟活了,他才體認到他比自己想像的更加在意她。
  
  或許,她是這世上唯一一個,令他在意的人吧!
  
  「青少爺……」吉祥吃驚的抬起眼睛,瞬間迎入他亮晶晶的熾眸。
  
  拜託!他怎麼會對她這樣要求?
  
  她真的沒料到他會提出這等匪夷所思的要求,真的沒料到……噢!他是說真的,還是,這只是又一次的戲弄?
  
  「答應我——」裴青的聲音放柔了。「除了我,妳不會嫁給別人。」
  
  「青少爺,請你自重,不要胡言亂語!」吉祥心兒亂跳,方寸大亂的想要推開他。
  
  她臉紅心跳的模樣令他心頭一熱,他真情難禁,更加攬緊了她的腰,不讓她掙離。
  
  要命!她比他以為的還要柔美,這麼近的看著她,可以看見她濕潤的長睫在不安的顫動著。
  
  眼前就是她紅艷艷的巧潤菱唇,她的兩頰緋紅似火,猶勝任何色澤的胭脂水粉,他想親她的嘴……
  
  他衝動的將想望付諸行動,低首吻住她嫩紅的唇瓣。
  
  吉祥驚慌的掙扎,她的身體顫抖了起來。
  
  他在她唇瓣上恣意吸吮,撬啟她的口,交纏著她的舌,撩撥著,覆蓋著,長吻不竭,她的身體好熱,甜蜜如醉的深吻使她心跳加速。
  
  但他是二少爺啊,她不可以跟他這樣……
  
  她驀然推開他,心頭一酸,眼淚掉了下來。
  
  「請您尊重奴婢,雖然奴婢是個下人,但也不是您可以隨便侵犯的,今天的事……今天的事奴婢會當做沒發生過,也請您以後不要再這樣了!」
  
  說完,她轉身就跑,沒再回頭。
  
  裴青怔在原地,劍眉深深蹙了起來。
  
  他實在不明白,不是好好的嗎?她為什麼突然就生氣了?她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無妨,反正他對她是認真的,他會找機會讓她明白這一點,而今天……他撫過自己的唇,想到她唇瓣的柔軟甜美,他唇角綻出了笑意。
  
  原來他裴青的人生也不全然是無味的,吉祥……是他心上的美好,若有天他被迫要離開裴府時,他一定要把她一起帶走,絕不會把她留給裴文。
  
  此時,他總算有點明了他娘當年為何明知他年幼尚小,需人照顧卻還是任由自己一天天孱弱,終至死去了。
  
  他娘想必是沒有一點點愛他爹的,那看不見希望的日子啊,對她來說是何其痛苦,所以她寧可拋下幼小的他離開人世。
  
  問他恨不恨強佔了他娘的爹?
  
  這個問題的答案是矛盾的,如果沒有他爹,又怎麼會有他的存在?
  
  如果他爹肯在他娘撒手人寰之後給他一些關愛,他也不致感到那麼孤獨。
  
  而如今,是的,那答案清楚的浮現上來,他是恨他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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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好幾天過去了,吉祥仍無法忘記裴青親吻她的感覺。
  
  想起他的嘴唇貼在她唇上的滋味,她的心跳會加速,她的臉會燙紅。
  
  她喜歡青少爺嗎?她不敢去想答案,或許有些意識到自己對他那份微妙的感覺,可她是下人啊,一個身份卑微的下人又豈可妄想那麼多?
  
  少爺因為親娘也是奴婢出身而備受歧視,他又怎麼會娶個下人為妻來令自己變得更加卑微呢?
  
  他在府裡已經沒有立足之地了,她,絕不可以再害他……
  
  「知之者不如好知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大少爺,您說說這是什麼意思?」裴府書齋裡,教書先生問。
  
  秋日的黃昏,微薄的夕光灑在朱紅的廊柱上,院子裡,芍葯的花影隔著簾子照進書齋。
  
  「呃——」裴文期期艾艾的答道:「那個、是說,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
  
  「唉。」
  
  「唉。」
  
  教書先生和吉祥同時發出一聲無奈的歎息。
  
  這讀書毫無資質的大少爺,著實教人頭疼啊,這樣的朽木,將來怎麼繼承裴家錢莊的龐大家業?
  
  偏偏,這根朽木是裴家的長子長孫,是老太夫人捧在掌心裡呵護的無上至寶,是大夫人寵著溺著長大的,也是裴家未來的全部希望。
  
  他唯一的、最大的缺點就是笨,除此之外,他人倒是挺善良的,性子也溫文,從來不會對任何人大聲講話。
  
  也因為如此,大家雖然都知道他蠢、他笨,但都不會對他說實話,傷他的自尊心。
  
  「我……呃,說錯了嗎?」裴文有點不知所措的看看教書先生,再看看伺候在旁的吉祥,眼裡寫著擔心。
  
  「這題太難了,老夫不該考大少爺這題的,咱們換個題目。」教書先生很善良的找了個台階給裴文下。
  
  他清了清喉嚨,續問道:「那麼大少爺說說『投我以桃,報之以李』是什麼意思好了。」
  
  這是他昨天才教授過的,應該不會那麼快就忘了吧?
  
  「呃——是說,那個——」裴文又慣性地期期艾艾了起來。「是……你拿桃子投我,我拿李子投你……這樣嗎?」
  
  「唉。」教書先生闔上書冊,揉揉太陽穴。
  
  雖說有教無類,但實在是糞土之牆不可杇也,他想摔書,他真的不想再教這個朽木了!
  
  沒成就感嘛,想當年,他也是個舉人啊,還在朝廷為官,只不過重病一場才告老還鄉,想不到老了還要被個蠢材給折磨,他真是苦命哇。
  
  不同於教書先生的無奈,這回吉祥倒沒跟著歎氣,她噗哧一笑,露出編貝雪齒。
  
  哎呀呀,大少爺常有這樣的驚人之語,實在教人哭笑不得,也令她這個伴讀丫鬟跟教書先生束手無策。
  
  「吉祥,妳笑起來好美。」見吉祥笑了,裴文本來坐立難安的,他竟然不糗了,也笑了。
  
  吉祥在心中暗叫一聲不妙,立即收起笑容,垂著螓首,自責道:「奴婢該死,奴婢請大少爺處罰。」
  
  裴文心花怒放的看著她。「妳笑得這麼美,我做什麼處罰妳?」
  
  「咳咳!」教書先生識趣地說:「老夫內急,先告退一下。吉祥姑娘,妳就讓大少爺從頭再開始複習一遍吧。」
  
  吉祥莊重應道:「是!」
  
  教書先生離開了書齋,裴文的神情立即放鬆了許多,擺明了不想再複習今天教授的內容。
  
  吉祥在心中歎息一聲,這樣憨厚的人,為什麼偏偏要繼承家業?
  
  而青少爺那樣的人才,又為什麼鎮日只能跟馬兒為伍,天天跑到城裡跟三教九流的人廝混,還常跟人打架打得鼻青臉腫的回來惹老爺生氣。
  
  唉,人,生下來就是不公平的,身為貧窮的漁家長女,這點她原本就感受很深了,看見大少爺和青少爺截然不同的際遇之後,她感觸更深了。
  
  同樣姓裴、同樣都是老爺所生,所得到的對待卻截然不同,一個有著大批奴婢、丫鬟、嬤嬤伺候著,出入乘轎,服侍得妥妥當當,還有大夫人百般呵護;而另一個就算是跛著一條腿回來,也沒人會多看一眼。
  
  進裴府的第一年,她十歲,青少爺十四歲,有一回,她因為四天沒被他惡整,感覺怪怪的,跑到他住的院落去看看。
  
  她發現他的院落裡雜草叢生,而他發著高燒躺在床上竟已四天了,這麼多天沒有吃喝,而偌大的裴府竟沒人發現他奄奄一息。
  
  看著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呼吸極為急促的他,她的喉嚨幹幹的,眼眶濕了,整顆心都揪緊了。
  
  怎麼會病了那麼多天都沒有人知道呢?究竟是被忽略到什麼地步才會這樣?
  
  他有什麼錯呢?為什麼老太夫人、老爺和大夫人要這樣對待他?為什麼要讓一個才十四歲的孩子清楚明白自己是不被愛,是多餘的?
  
  她甚至覺得自己比他幸福多了,至少在她爹娘過世前,爹娘是極為疼愛她們四姊妹的。
  
  身為長女,她的感受更是深刻,每每有好吃的,爹娘總是留給她們,日子即便過得相當貧困,一家人卻從來不曾愁眉不展過,總是開開心心的。
  
  從那時開始,她便不再那麼害怕總是愛整她的他了,如果他喜歡整她,那麼就讓他整吧,至少,那好像是他生活裡唯一的樂趣,如果她的存在能帶給可憐的他一點樂趣,那也算功德一件。
  
  說來也神奇,因為「敞開心胸」接受他的惡整,她才發現,他並不是真的那麼壞。
  
  他有他細膩的一面,只是隱藏在吊兒郎當的外表之下,她甚至好幾次撞見他獨自垂淚,好強的、一個人在屋子裡暗自哭泣,自己舔舐著傷口,不願讓人瞧見。
  
  他,一定很寂寞,所以只好用玩世不恭來掩飾他的在乎,也因為他的浪蕩不羈,他常在外頭闖禍,而惹是生非的他就更加令老太夫人等人搖頭了。
  
  如今,他已長成英姿勃發的少年了,他用浪蕩來保護自己,他不再輕易受傷,不再輕易示弱,從兩年前開始,她已經沒再撞見他獨自啜泣了。
  
  他不知道,他的啜泣聲有多令她心痛,常常他在屋裡為遭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忿恨又無助的啜泣時,她站在院落裡,也跟著一起掉淚,替他感到無比難過。
  
  她不討厭他,真的一點都不討厭他,甚至還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
  
  很好笑是吧,她是個賣身奴婢,他再怎麼不濟,好歹也是裴府的二少爺,她怎麼配和他「同是天涯淪落人」呢?
  
  但很奇怪,她就是有這種感覺,常常看著他,就有種「天下之大,只有她瞭解他」的感受。
  
  至於他瞭不瞭解她,她從來不敢想。
  
  她知道賣身丫鬟的定義,那就是一輩子得在裴府做牛做馬,直到老死,不能嫁人,也不得出府。
  
  而他身為開陽城最大錢莊的二少爺,為了面子,老爺也一定會為他選一門足以匹配裴家的親事。
  
  然而,他親了她,他親了她呀,男女授受不親,他怎麼能這樣做?
  
  縱然過去他常惡整她,也不經意的碰觸過她,但那畢竟跟親吻不同,他怎麼能隨意掠奪她的唇,令她如此的不知所措……

  她知道賣身丫環的定義,那就是一輩子在裴府做牛做馬,直到老死,不能嫁人,也不得出府。
  
  而他身為開陽城最大錢莊的二少爺,為了面子,老爺也一定會為他選一門足以匹配的裴家的親事。
  
  然而,他親了她,他親了她呀,男女授受不親,他怎麼能這樣做?
  
  縱然過去他常惡整她,也不經意的碰觸過她,但那畢竟跟親吻不同,他怎麼能隨便掠奪她的唇,令她如此的不知所措……
  
  「吉祥,你在想什麼?」裴文幕然握住她溫熱的小手,熱切的抬首望著她秋水般的秀美臉龐,擅自斷定她雙頰莫名染起的紅暈是為了自己。
  
  「請您自重,大少爺!」吉祥回神一驚,立刻將手抽回。
  
  裴文並不生氣,他笑意晏晏地說「吉祥你也坐嘛,不要淨站著,你腿兒痛了吧?我來替你捶捶。」
  
  瞧她,雖然只是梳著簡單的雙髻,穿著樸素的青色衣裳,但是卻好美,沒的叫他捨不得移開視線。
  
  他真的好喜歡吉祥,美麗聰慧,善解人意,從來不會大聲說話,也從來不會流露自己的情緒,不像他幾個姐妹,一天到晚亂髮小姐脾氣,光是看著,他就很想歎氣。
  
  吉祥的好,他最知道了,他一定要跟吉祥一起過下輩子,但他娘說,他得跟和縣令的千金成親之後才能納妾,對方是尊貴的千金之軀,容不得還沒有過門,家裡就有侍寢的小妾。
  
  「不必了,大少爺,奴婢的腿不疼,奴婢是下人,站著就行了。」吉祥故意大聲又清晰的說道。
  
  「哎,吉祥——」裴文這樣看著她,沉重的歎了口氣。「我知道這樣沒名沒分的,你會不好做人,心裡也不快活,不過你放心,再過幾個月,我就要成親了,到時我娘就會允許我納你為妾,我們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在一起了。」
  
  吉祥搖了搖頭,「大少爺,奴婢說過,奴婢甘願終身為奴,請您日後與少奶奶永結同心,不要想太多。」
  
  「吉祥!」裴文急了。「你怎麼就不明白我的一片心呢? 雖然我不得不與那何縣立的女兒成親,但我心裡始終只有你一個……」
  
  吉祥用澄澈的目光看著他,「大少爺,奴婢身為下人,身份卑賤,又豈可做無謂的多想?請大少爺日後也不要提起這些事了。」
  
  她一點也不想當大少爺的小妾,也一點都不想利用他來提升自己的身份,雖然很多丫環都私下羨慕著她的好運,可是他真的一點也不想跟遲鈍的大少爺過一輩子啊!
  
  更何況,她還要去找妹妹們,若被大少爺收為小妾,他是一輩子也別想出裴府大門了。
  
  當年,她和幾個丫環一起被買進裴府,幾個月過去,管事嬤嬤發現她手腳利落、處事沉靜,總能把交代的事辦好,又不嘴碎,便派她到難伺候的大夫人房裡。
  
  半年後,大夫人對她很滿意,便將她派給大少爺,貼身服侍大少爺,陪他讀書和學習接管錢莊的各項事物。
  
  拜大少爺遲鈍所賜,教書先生得一再重複教學,什麼四書五經,古往今來的聖賢智慧,她統統都背起來了,那些經營錢莊的方法,大少爺還在一知半解時,她也全學會了,不但如此,還相當的感興趣。
  
  她深深的明白,錢是活的,以錢滾錢,賺取利息,這樣才會致富,難怪開錢莊的會越來越有錢,而那些像錢莊借錢的老百姓會愈來愈貧窮了。
  
  只不過,學會了又如何?
  
  裴家錢莊總不會交給她來管吧?她終究還是只能做個幫忙磨墨,拿算盤的丫環而已。
  
  「不好了!不好了!」一名丫環衝進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稟告道:「大少爺,不好了,夫人正在房裡大發脾氣,您快去看看啊!」
  
  裴文頓時一陣驚慌。「怎麼啦?我娘為何事發脾氣?」
  
  那丫環說道:「青少爺偷了夫人的首飾還死不承認,夫人氣得大發雷霆,鬧自盡呢!」
  
  聞言,吉祥的心咚的一沉。
  
  她不相信裴青會偷大夫人的東西,她絕對不相信。
  
  「唉……」裴文懊惱的跺了下腳。「青弟怎會又闖禍了,唉唉……怎麼辦才好?唉……唉……唉……」
  
  裴夫人的房間裡鬧哄哄的,聚集了許多人,裴政隆是一家之主,但是他顯然無法掌控眼前的情況,吉祥一踏進屋裡就感覺到一陣風暴的氣息,她心裡七上八下、忐忑不安,隱隱感覺要出大事了。
  
  「你還不快把我珠寶盒交出來!」
  
  吉祥和裴文趕到的時,就見裴夫人盛氣凌人的瞪著裴青嘶喊,下人們自動分開一條路來讓他們兩走到前面。
  
  吉祥看著一屋子的人,心裡又驚訝又沉重。
  
  看來大夫人是有意把事情鬧大啊,她開始替裴青擔心了。
  
  「我更本就沒有進你房中,又怎麼會偷你的爛東西?」裴青譏誚的冷笑著。
  
  裴夫人惱怒極了,她怒聲斥喝道:「這麼多雙眼睛都看到你進了我房間,你這小子還想狡辯?」
  
  裴青的聲音冷冷的響了起來。「那麼多雙眼睛,還不都是你房裡人的眼睛,他們講的鬼話還不都是受你這瘋婦的指使,要趕我出府還不容易,扣著罪名做什麼?橫豎就是要我離開,不是嗎?」
  
  他知道會有這一天,這個女人怕他會跟裴文爭家產,處心積慮的要趕他走了。
  
  以前他小,只能讓她欺負,現在他大了,能保護自己,她動不了他,就開始動歪腦筋想把他逼走。
  
  「你不要胡說八道,我可沒有逼你走,這話傳出去可不能聽,你說話最好給我小心點!」陪夫人假意寬宏大量地說:「這樣吧,只要你向我下跪,磕三個響頭,說你錯了,然後把東西交出來,我就不追究此事了!」
  
  裴青年紀愈大,她愈心驚,以前她還可以鎮得住他,現在他只要一個凌厲的眼神射過來,她甚至會打從心底裡感到毛骨悚然。
  
  過去她那樣派人私下虐待他,難保他日後對她做出什麼天理不容事情來,還是早日把他趕出府邸,她才可以高枕無憂。
  
  「向你下跪磕頭?哈!」裴青狂放的笑了起來,「你偉大,你了不起,可以含血噴人,我知道你看我不順眼,無所謂,我會離開這裡,若沒有一番成就絕不會再踏進裴家半步,這樣你開心了吧?」
  
  吉祥愈聽愈是心驚,卻只能在一旁乾著急。
  
  要命!他怎麼可以中了大夫人的詭計,說要離開呢?
  
  他不可以離開,一旦離開,就表示要將所有屬於他的那一份家業拱手讓給大少爺和三少爺了,這麼一來,他將會一無所有,不不知道嗎?
  
  而且,她相信他絕對不會偷大夫人的東西,這樣一走,非但不能沉冤得雪,還形同默認,這萬萬不行啊!
  
  想到事情的嚴重性,她焦急地望向老爺,只盼他說句話,卻見他凝重這一張臉,不發一語。
  
  老天!老爺怎麼不替青少爺講幾句話呢?青少爺好歹也是他的兒子,他難道要讓自己的孩子流落街頭?
  
  「呃——娘,那個……有話好說……不要把青弟逼走……」反倒是裴文開口了。
  
  但聲音太小了,沒有人理他。
  
  「呃,娘,那個——」
  
  再度開口,還什麼樣人理他。
  
  裴文是個對任何事物都容易放棄的人,他摸摸鼻子,算了,不說了。
  
  「成就?」裴夫人嗤之以鼻,的嘲笑著,「憑你也想有番成就?我看老牛都可以入皇宮當皇帝了。」
  
  「你敢跟我打賭嗎?」裴青逼進裴夫人,那突露凶光的雙眸 和無情蠻橫的姿態令她倒抽了口氣, 她心裡一怯,不禁有些顫憟,不由得退後了一步。
  
  為了不示弱,裴夫人清了清喉嚨,也努力睜大眼睛瞪回去。「賭偏賭,你這下賤之人所生的下賤之子會有什麼成就,我才不信。」
  
  裴青邪門的笑了起來,那放肆的笑容教人寒毛直立,他朗聲問裴夫人,「那麼,若我開了一間比裴家錢莊還要大的錢莊,你便脫光衣服,向我娘的墳磕三個響頭,你敢是不敢?」
  
  所有人都為他這大膽又無禮之極的賭注瞪直了眼,居然挑釁裴家錢莊的當家主母,他真的……嘖,真的是不想活了,這下神仙也就不了他了。
  
  「那好!」裴夫人直視著他,嚷開來,「現在所有人都聽到了,如果你沒有任何成就,到你老死都不得回裴加來!」
  
  哈,這麼一來他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身為裴文的親娘,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兒子沒半點本事可以駕馭得了裴青,裴青的存在對裴文是個巨大威脅,她必須斬草再除根,確保她的兒子地位不受到動搖。
  
  「就依你這笨婦所言。」裴青唇邊浮起一抹嘲弄的微笑,「反正裴家對我而言,早已沒有任何意義了……」
  
  「住口,青兒!」裴政隆總算開口了,他斥責的看著兒子。「你這個不懂事的孩子,快點向你大娘磕頭認錯,你大娘大人有大量,不會與你計較,現下世道不好,秋日過去,眼看嚴冬就要來了,難道你真想到外頭去喝西北風嗎?」
  
  吉祥眼巴巴的看著裴青,暗自希望他趕快如老爺所言,快向大夫人認錯,這樣一來就不必出府去了。
  
  老爺說出了她心裡的話,冬天快到了,若他現在真的兩手空空的離開裴府,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又怎麼闖得出一番大事業呢?
  
  唉,他真的是太衝動了,他可以做好完全準備再跟大夫人撕破臉,現下,真的還不是時候啊!
  
  「所以,爹,您也不相信孩兒沒有偷竊?是嗎?」
  
  裴青臉上那份擰惡的神情消失了,他瞇起了眼睛,目光深悠悠的,那平日顯得吊兒郎當的臉龐,現在卻罩著一層淡淡的悲哀。
  
  「不要再說了。」裴政隆蹩緊眉心,凌厲的說道:「那些並不重要,快點向你大娘認錯磕頭吧!這是我的命令。」
  
  吉祥在心中緊張的催促著,是啊,快向大夫人認錯吧,老爺說的沒有錯,什麼都不重要,快快平息這場風波,得以繼續留在裴府才是重要,難道他就看不出來,老爺這麼做是為他好嗎?他就不要再意氣用事了……
  
  然而裴青卻讓令她失望了,他咬緊牙根,眼色擰惡,面色蒼白,死死的盯著父親。
  
  「你真的是我的爹嗎?」他太搞了下巴,眼裡有抹受傷的神色,自問自答道:「不,你不是我爹,我從來就沒有爹,出來就沒有!」
  
  說完,他頭也不會的轉身走了出去,眾人退避三舍地讓一條路來讓他過,活像他有什麼傳染病,怕被他傳染似的。
  
  吉祥喉嚨就像卡著塊石頭,她看到裴老爺想說什麼,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頹然的看著兒子帶著恨意離開了。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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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leungmon食霸王飯被捉到, 罰了現金19Ds幣.


    第三章

    吉祥一夜無眠,她心裡牽掛著裴青,不斷地雙手合十,閉目祈禱。

    依他剛強的性子,極可能昨晚大半夜就什麼也不帶的走了。

    如果他沒有在夜半離家出走,她希望經過一夜的冷靜之後,他知道怎麼做對他才是最好的,千萬不要衝動行事才好。

    哎,如果能夠馬上去探個究竟就好了,她的新野就不會如此忐忑難安。

    但畢竟主僕還是有別、男女有分啊,她怎麼可以在深夜時分一個人去他的處所探望呢?如果被人瞧見了,他可又要更加地聲名狼藉了。

    好不容易挨到曙光初露、雞鳴破曉,一直等到晨霧散去,陽光從窗紙透射進來,吉祥梳洗過後,披上棉襖,匆匆往裴青的住所尋去。

    他的處所如往常一般的寂涼,院子裡只有一株葉子盡落的梧桐樹。

    屋子明顯年久失修,屋簷朽爛,雜草都快長得跟人一樣高了,也沒人來除草,牆外一株高大的樹木遮住了陽光,使這裡顯得陰暗無比。

    她看著這座庭院完整、格局考究的院落,看得出此處曾被重視過、輝煌過,那是青少爺還在二夫人腹中時,聽說當時老爺是極為寵愛二夫人的。

    而如今人事亦非,這裡比起裴文所處院落的花團錦簇和屋裡的雅致陳設、窗明几淨,真有如天壤之別,處處瀰漫著一股霉腐味道。

    誰想得到裴家錢莊的二少爺住的地方會是這番光景,也難怪他心中累計許多怨懟之氣了。

    「青少爺!」她急扣漆色斑駁的門扉。

    「進來。」

    聽到裴青聲音的那一剎那,吉祥放下了心中大石。

    太好了!他沒走!沒有衝動的離開!真的是太好了!

    想必是冷靜之後想通了,只要向大夫人認個錯,他就可以留下來,在這裡,雖然沒人當他是一回事,至少溫飽不成問題,他能想通這一點,沒仗著少年意氣離開,真的是太好了!

    她連忙開門進去,就見他端坐在小廳裡,炯炯有神的雙眸迎視著她,桌上擺著一隻包袱和一把長劍。

    看到那包袱,吉祥眼皮一跳,也莫名跟著緊張起來。

    怎麼?難道她猜錯了?他還是要走,只是還沒走而已嗎?

    「你終於來了!」裴青原本沉鬱的面容瞬間開朗,露出一記笑容。

    他一直等她來,如果過了午時,她還不來,他就會死心離開。

    但,她沒讓他失望,她真的來了,他好高興!

    「快點回去收拾包袱!」他敦促著。「我們立刻離開這裡,你不必擔心日後的生活,我不會讓你吃苦的。」

    吉祥一陣錯愕。「青少爺,奴婢不懂你在說什麼。」

    他筆直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說地拉起了她的小手。「不懂嗎?」

    他深深地注視著她,柔聲道:「我告訴自己,如果你不來尋我,我會自己一個人走,如果你心裡有我,關懷我的死活,到這裡來尋我,那麼我要帶你一起走,不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

    他那專注又認真的眼神令吉祥方寸大亂。

    他依然要離開裴府,還要帶她一起走?怎麼會這樣?

   「不要開玩笑了,青少爺。」她潤了潤嘴唇,急促地說:「奴婢是賣身丫鬟,身子是裴家的,一輩子要待在裴府,怎麼可以跟你一起離開?再說,奴婢也不希望你離開裴府,希望少爺三思而後行,千萬不要衝動行事,日後自己後悔,想必九泉之下的二夫人也不希望你這麼做。」

  「不管你說什麼,我是一定會走的,這點已經不會有所改變了。」裴青瞬也不瞬的看著她,眼光驟然一冷。「現在輪到你了,你要跟我走,還是要留下來?」

  他那『一拍兩散的眼光使得她心裡一跳,她定了定神,說道:「奴婢已經說過了,奴婢賣身給了裴家,一輩子便要待在裴家為奴,不可以離開。」

  他緊盯著她,健美玩世不恭的挑了起來。「為奴倒無妨,如果不是為奴呢?」

    她一愣。「什麼意思?」

    「不明白嗎?」裴青冷笑一聲。「瞎子都看得出來裴文對你有意,你想當那二愣子的小妾,替他生一窩小二愣子叫你娘嗎?」

    吉祥渾身一震。

    她無法反駁他的話,因為她知道,他說的都有可能成真。

    「裴文很喜歡你,不是嗎?」他邪門的笑。「等他成了親,一定會馬上納你為妾,你願意嗎?」

    她啞口無言的看著他,她相信自己眼裡已經流露出驚慌了。

    裴青繼續說下去,「只要你留在裴家,那麼你就一定會成為裴文的妾室,你既然對賣身丫鬟的身份那麼認命,又怎麼抗拒主人要收你為妾的命令?」

    吉祥的臉色變的蒼白了。「你為什麼要這樣嚇奴婢?」

    「我沒有嚇你,我說的事實。」他俯近她,眼睛逼到她眼前,一字一句,清楚地說道:「裴文在過幾個月就要成親了,他現在不動你是因為於禮不合,等他成了親,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你佔為己有,你跟我走,就可以避開成為裴文侍妾的命運!」

    吉祥握起了小小的粉拳,她的心劇烈的跳動著。

    他說的沒錯,就算她再怎麼拒絕裴文,怎麼一再的表達她對當他小妾並無意願,等到他成親之後,他一定會央求大夫人將她許給他為妾。

    她不想成為裴文的妻妾之一,雖然她知道她一定會獲得裴文的寵愛,但她不想,一點也不想跟裴文共度一生。

    「吉祥,跟我走!」裴青的視線牢牢的鎖住她,放柔了聲音央求她。「我不放心把你留在這裡,我不要你變成裴文的小妾,跟我走,在我身邊,在我看得到的地方,讓我安心好嗎?求求你!」

    裴青的語氣是少有的溫柔,他從來不這麼跟他人說話的,吉祥的心頭一蕩,不由得抬眸看著他,兩排長長的羽睫眨呀眨的,心頭沒有了主張。

    自己現在這麼急匆匆的來探他,不就是心中有他嗎?既然心中有他,隨他走又何妨?

    她忘形的凝視著他,凝視著他那兩道挺秀的濃眉,那直直的鼻樑和薄薄好看的唇瓣……天,他是相當漂亮的!

    難怪他雖不被老爺等人所重視,卻還是成為府裡年輕丫鬟們茶餘飯後熱烈討論的焦點,她,想跟他走……

    老天!她在想什麼?她怎麼可以有這種想法?

    她感到心中一陣震盪,面頰火熱的酡紅起來。

    不可以,她不可以有所動搖,她並不是領薪餉的奴婢,而是賣身的家奴啊,她的身子是屬於裴家的,她有什麼資格安排自己的未來?

    「聽我說!」裴青兩道目光又清又亮的看著她,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他只知道他必須達成他的目的,那就是帶著她一起走!

    他強而有力的說下去!「你心裡很明白,當了裴文的小妾,你那裡也去不了,但若你跟我走,我會盡我全力帶著你去尋找你那些妹妹們的下落,我裴青說到做到,定然不會叫你失望!」

    一想到她會變成裴文的侍妾,他就渾身沸騰,他說什麼也不能把她留在這裡!

    吉祥目眩神迷的看著他,他丟出了一個好大好誘人的餌。但,她不是來勸他留下來的嗎?怎麼反倒快被他給說服了?

    「要命!你快做決定吧!」他雙手握住她雙肩,急切地說:「我晚上就走,這個鬼地方,我是再也呆不下去了。你也看到我大娘是如何污蔑我,沒有任何人會為我說半句話,這只是開始,我裴青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沒必要在這裡忍一時之氣只為了求的三餐溫飽,我已決心到外頭去闖一闖,我是勢必要走的!而你,這裡也絕不是你可以安身立命之處,你就跟我走吧!」

    「青少爺……」她動搖了。

    知道他走定了,她竟也不想待在這座沒有他的府邸,如果這裡不再有他三不五時的惡整,她……一定會很寂寞。

    「這些年我過的是什麼日子,你不清楚嗎?」他暗啞地說:「裴家的一切不會屬於我,這裡也沒有我容身之處,我再待下去,那惡毒的婆娘鐵定會想法子害死我,你想看我死嗎?」

    他語氣既激昂又落寞,她彷彿看到了她的眼眸最深處。

    站在眼前的他,那挺拔的身形,那堅定的眼神,就像是可以保護她的羽翼,可以為她遮風擋雨。

    一直以來,只要聞到他的氣息,她就安心自在,不是嗎?即使他只是惡整她,但只要看到他,她就放心了,不是嗎?

    老天,她一定是鬼迷了心竅,因為她竟然點頭了。

    「好……奴婢跟你走。」喔,她真的說了……

    裴青驚喜地望著她。「吉祥!」

    「但,奴婢要說清楚——」她雙頰酡紅,鄭重地下了但書。「奴婢跟你走是因為不想嫁給大少爺,是因為想見奴婢的妹妹們,不是為了兒女私情,所以上回在蓮花池畔發生的……那種事,奴婢希望你保證不會再發生。」

    他立即舉起手來起誓,眼神認真無比。「我裴青在此向你起誓,除非金吉祥心甘情願,否則我決不會再冒犯你!怎麼樣?這樣行了吧?」

    吉祥垂下眼睫,臉蛋更紅了。「這樣……行了。」

    就這麼草率的下了決定,要跟他去浪跡天涯,為什麼她心中沒有一絲害怕,反而有種掙脫鳥籠的輕鬆感,為什麼呢?

    ***************************************

    當夜,萬籟俱寂,天際高掛著幾顆稀疏的星子,吉祥推開窗子,望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空,深吸了口氣。

    時候到了呀……

    闔上窗,她連忙帶著包袱悄悄走到裴府後門,一路上,她的心狂跳著,生怕會遇到什麼人。

    暗夜無聲,她悄悄打開後門,左右張望一眼,沒有人,她反身關上後門,匆匆往距離不遠的瀟湘橋快速走去。

    瀟湘橋是開陽城最美的一座橋,兩岸多是雅致的酒樓茶館,還有遠近馳名的媚香樓。

    此時夜已深,街上有股冷清之氣,但瀟湘橋在夜裡看起來別有一番蕭索的美感,她也只有白天和大少爺出來時來過這裡幾次,想不到夜裡看著這橋竟是這樣的美。

    飄逸的寒雨落在她肩上衣上,但她沒太大感覺,獲得自由的喜悅在這一瞬間滋長了,離開了裴府,從今以後,她不必再受限於任何人。

    她沒想到自己會有這一天,打從十歲那年,邁進了裴府之後,她就準備要在那兒終老了,沒想到,她的命運會有如此巨大的改變啊……

    她慢下步伐,緩緩往橋頭那端走去,看見初秋的黃葉紛紛隨雨而墜,眼眸閃動著明亮的光芒,心中的喜悅擴大了。

    美!真是美啊!光是這瀟湘橋就已經這麼美了,外頭的世界會是怎麼樣呢?

    除了自幼長大的莘集村,她就只知道開陽城了,因此她無比的好奇,將來她會到什麼樣的地方生活?

    青少爺誇下海口要開間比裴家錢莊更大的錢莊,可他要去哪裡開錢莊,他又有什麼本事可以開錢莊呢?

    腦袋裡胡亂想著,已經走到了橋頭,她的裙擺都被雨水打的濕透了。

    她下意識地回首一看,城裡最高大壯觀的屋宇便是裴宅,那紅色的屋瓦連綿不絕,象徵著富貴和權勢。

    青少爺,以後他真會擁有比裴家更多的財富嗎?

    嗯!會的,她相信他一定會的,她相信他!

    裴青已經等在橋畔了,他身上披著一件火狐皮長衣,帶著貂皮風帽,慣常的浪蕩公子哥裝扮,身邊立著他的愛駒。

    那匹神奇又漂亮的馬兒擁有雪白而豐潤的長鬃,它的名叫烈兒,裴青經常與它形影不離。

    「吉祥!」看見她,裴青一顆提著的心總算落下。

    他多怕她反悔不來啊,那麼他的離開將會帶著莫大遺憾,有她同行,他心裡很踏實,也堅信一切都會不一樣。

    「我們快走吧!」他取走她手中的包袱,反手背到背上,

    接著,他出其不意的抱起她,高高舉起,讓她側坐在馬鞍上,自己猛地一縱身,跳上了馬背。

    吉祥感覺到一陣頭昏眼花,差點沒嚇死。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騎馬,老天啊,這馬怎麼這麼高大又這麼大,他又是怎麼上來的?怎麼不見他有什麼動靜,他人就已穩穩的坐在她身後了?

    「青少爺,奴婢覺得自己好像快掉下去了。」她覺得好怕,好暈,虛軟的闔了闔眼再睜開,仍舊感到心驚膽跳。

    「我不會讓你掉下去的。」裴青見她害怕,唇際反倒泛起笑容,他左臂圈緊了她,右手一拉馬韁,大喝一聲,「駕!」

    聽到指令,馬兒四蹄奔騰,靈巧地在夜色中飛過溝渠,跳過矮牆。

    呼呼風聲在耳際響著,吉祥一顆心提到了胸口怦怦亂跳,她十指緊抓住他的衣襟不放,馬兒一奔躍,她就把自己的臉頰埋在他胸口,不敢看一眼。

    他們當真離開了裴家?他們真的就這樣離開裴家了嗎?

    沒有人發現他們離開了,就算有人發現了,想必也不會有人阻攔吧?

    夜風吹亂了她的發,兩人的坐騎漸漸遠離開陽城門,身後卻意外的傳來奔騁的馬蹄聲。

    「等等我啊二哥!」裴威騎著一匹駿馬追過來,他再度放聲喊叫,「二哥!是我!等等我!」

    是裴威?他怎麼會跟來?

    裴青一拉韁繩,馬兒揚蹄嘶鳴一聲,停住了。

    「威少爺……」吉祥瞪大了眼睛看著裴威,她很不安,心裡撲通撲通地直跳。

    不會是老爺派三少爺要來捉她回去吧?她是賣身家奴,這樣擅自離開主人家是有罪的。

    「你怎麼會來?」裴青挑著眉,沒在怕,倒是他看著風塵僕僕的裴威,不明白他為何也背著包袱?

    裴威拉住韁繩讓馬止步,他喘吁吁地說:「二哥!我要跟你出去闖一番事業,讓我娘下半輩子有我可以依靠!」

    裴青更加意外了。「三姨娘同意你這麼做?」

    在他的印象中,三姨娘視裴威為命根子,她未入裴府之前是媚香樓的紅牌,姿色美麗,但因身份低下,同樣被裴老夫人看輕,在府裡也是無人理睬。

    「是我娘鼓勵我來找你的!」裴威在呼呼夜風中大聲說道:「我娘說,你走了,大娘下一個要對付的人就是我,若爹百年之後,我們母子在裴家肯定沒有立足之地,娘說,與其留在府裡被大娘設計陷害,不如隨你到外頭去闖一闖,她等著我功成名就回去奉養她!」

    裴青心中某一根思念娘親的弦被牽動了,此時此刻,他的娘是否也在天上看著他?是否會保佑他離開裴家之後一切順利?

    「威弟,我真羨慕你,有一個為你著想的娘親。」他感慨地說。

    「你也不差啊。」裴威曖昧的對他眨眨眼,一雙笑眸睨向吉祥。「有個俏姑娘隨你浪跡天涯,你帶走了吉祥,我想這下大哥要哭死了!哈哈哈!」

     兩兄弟一開懷大笑,只有吉祥羞紅了臉,

    ******************************************

    經過馬不停蹄的趕路,幾天之後,裴青、吉祥和裴威來到商淮城。

    一路上他們聽說商淮城是個處處是黃金的地方,位處於往來中原與高麗、絲路的必經之地,因而聚集了許多商隊,於是裴青決定來這裡探探路。

    「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飯吧。」裴青擔心的看著吉祥,她的臉色很蒼白,而且一直在咳嗽。

    這幾天奔波下來,她明顯的瘦了一圈,執意將她帶出裴府的同時,他該死的沒考慮到她是個姑娘家,雖然身為下人,但因為裴文對她的喜愛,她僕憑主貴,根本沒吃過苦。

    「好啊,好啊!我也快餓死了。」裴威嚷著。「別說人了,咱們的馬也需要休息,再跑下去,它們也會累死的。」

    三人找了間人聲沸騰的小酒館坐下,小二很快送來幾樣飯菜和一壺熱茶,裴威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

    「咳咳咳……咳咳咳咳……」吉祥咳了幾聲,努力想控制卻控制不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原來這麼吃不了苦,小時候,爹娘捕魚去,都是她照顧妹妹們的,怎麼到了裴家為奴之後,反而變得這般沒用,她很怕自己會連累了裴青。

      「奴婢沒事。」感覺到又要咳出來了,吉祥趕緊啜了口茶,壓下咳意。

    「這樣下去不行。」裴青神情相當嚴肅。「得找個大夫替你看看。」

    她不想他為了這種小事操心,他們好不容易來到商淮,應該要開始找出路,她不能成為他們兄弟的絆腳石。

    「可是你的臉色很蒼白。」他瞬也不瞬的看著她,她那副虛弱的樣子,真是睜眼說瞎話。

    「我只是沒有好好睡一覺,只要今晚找間客棧,好好睡上一覺就沒事了。」如果找大夫來,他就要費神照顧她,她不要這樣。

    「吉祥說得對,只是沒睡好拉,我是男人,都快倒下了,何況是她?」裴威插嘴說道。

    「你是男人嗎?」裴青揉揉他的頭,覺得好笑。「你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鬼,真不知道三姨娘怎麼放心讓你跟著我?」

    裴威今年才十二,一副滑頭的模樣。

    在府裡,沒人管裴威,他在外頭撒銀子擺闊,結交了不少巴結他的壞朋友,也因此小小年紀就闖了不少禍,常讓三姨娘六神無主,哭哭啼啼的。

    哈,他突然覺得他們兩個還真像,都因為在裴家得不到關注,只好往外發展。

    「我是小鬼?那吉祥呢?」裴威扮個鬼臉吐槽道:「她才大我兩歲,也是個小鬼咯?那你幹嗎那麼喜歡一個小鬼頭?」

    「威少爺,請你別胡說!」吉祥臉紅了,她自知擅自跟隨裴青出府已經是有違禮教,可是聽裴威這麼說,還是教她心裡很不安。

    不管怎麼說,裴青都是堂堂裴家錢莊的二少爺,自己是高攀不起的,她不會妄想的……

    「什麼威少爺,都已經離開裴家,我早已不是什麼少爺了。」裴威揮揮手,很爽快地說道:「你就叫我阿威吧!」

    吉祥搖頭。「這怎麼行?你是三少爺,奴婢只是下人,不可以直呼你的名諱。」

    「就照阿威說的吧。」裴青望著她秀雅的容顏,那修長的眉、明亮的眼和小巧的嘴,他的心裡一陣悸動,清了清喉嚨續道:「如果少爺長少爺短的,反而容易引人注意,找來不必要的麻煩,不止對威弟,對我也一樣,不必再喚我少爺了,你就叫我青哥吧。」

    裴威笑嘻嘻的看著他們,似有深意,吉祥粉臉忽然一紅,心頭狂跳。

    「不行……」她臉更紅了。「絕對不行,奴婢叫不出口。」

    裴青兩手一攤,無賴地說:「那麼,我們只好扮作一對夫妻,你喚我相公,我喚你娘子了。」

    「哇哈哈哈!二哥,你好狡猾啊!」裴威狂笑著。「這麼快就想把吉祥佔為己有,你是怕大哥追上來把吉祥討回去是不是啊?」

    裴青不理裴威,他挑眉看著吉祥,閒涼地問:「怎麼樣?考慮好了嗎?如果你不喚我青哥,就要喚我相公,青哥還是相公,你自己選一個。」

    今天他非把她的稱呼改過來不可,既然已經離開了裴府,他才不要再做她口中的二少爺,那主僕的距離好遠,他要跨過那道藩籬。

    「青少爺,你別為難奴婢!」吉祥急道。

    他怎麼會這麼無賴,不管哪個稱呼,她真的都叫不出口啊。

    「你自己想想,如果口口聲聲喚我們少爺,又自稱奴婢的,那旁人會怎麼想?以為我們是什麼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把我們當肥羊,好來痛宰我們嗎?」裴青義正嚴詞地說。

    為了他們著想,她一定會屈服的,想到就要從她口中聽到青哥兩字,他就很開心。

    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等她回答。

    吉祥躊躇了好久,終於說道:「這樣好了,人前,奴婢喚兩位青哥、威弟,沒有人的地方,奴婢一樣喚二位少爺。」

    裴青看著她,心思飛快轉著。

    也罷,只要人前喚習慣了,假以時日必定可以統統改過來,他就不要再逼她了。

    「好吧,就這麼說定。」他笑吟吟的看著她,想到她就在他的身邊,他心中有無限滿足。

    吉祥鬆了口氣,「謝謝青少爺。」

    老天,一想到要叫他青哥,她就心跳加速,血液沸騰,她真的不敢想,真叫出口會怎麼樣……

    裴青立即糾正她。「現在算是在人前吧?」

    吉祥一愣。

    裴青眼神閃亮,笑意滿面地瞅著她,理所當然地說:「人前該喚我青哥。」

    她羞得一張粉臉佈滿了紅霞,趕緊低垂下眼睫,大氣也不敢喘一聲,拿起茶杯,用喝茶來掩飾狂跳的心。

    看著他們,裴威骨碌碌地轉著眼睛,人小鬼大的笑嚷,「看來我很快就會多個二嫂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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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裴青在商淮城待了半個月,他讓吉祥留在客棧休息,自己跟裴威四處觀察商隊的情況。
  
  「二哥,我們每天這裡看看,那裡看看的,到底什麼時候才要開始做大生意,賺大錢啊?」
  
  裴威畢竟年紀小,沒有耐性,加上平時在裴府雖沒人理睬,卻也是過著養尊處優的少爺生活,所以才不過幾天,他就對這種只用眼睛看的日子不耐煩了。
  
  「你以為賺大錢那麼簡單?」兩人站在市集的一角,裴青聚精會神的盯著碼頭邊的幾隻商隊。「我們人生地不熟,當然要先探探虛實,否則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過去幾年,他並非過著不學無術的生活,為了這一天,他做了很多準備,留心觀察開陽城裡的生意人是怎麼進貨出貨!怎麼做生意的,也暗暗留心裴家錢莊的運作,現在總算派上用場了。
  
  現在,他們手上的資金大約可以買幾匹馬和一大批貨物,還可以僱用幾個人手,只不過對於要加入哪一支商隊,他還在觀察。
  
  「那虛實到底要探幾天啊?」裴威一臉的無聊。
  
  說真的,這商淮城雖然號稱處處是黃金,可是卻不如他想像中繁華,沒有半個可以消遣玩樂的地方,只是往來休息的商隊很多,茶館跟客棧林立罷了,充其量,說它是個商隊驛站還差不多。
  
  「如果你吃不了苦,我勸你現在就回去吧。」裴青看了他一眼,冷冷的說:「如果發財那麼容易,怎麼還會有窮人?」
  
  裴威閉上了嘴巴,不敢再多問了。
  
  裴青凝眸沉思著。
  
  他手上有資金,但沒有馬匹,也沒有貨物,就算要找一支商隊,跟著人家一起做生意,起碼要先買幾匹馬,也要知道什麼貨物可以買,什麼貨物碰不得。
  
  「走吧!我們先去買馬。」深思之後,他下了個決定,這是他的第一步。
  
  裴威眼睛一亮,精神都來了。「太好了,總算有事可以做了!」
  
  兩人各自牽著自己的馬,走進市集裡找馬販子,看了半天,還沒決定向哪個馬販子買馬。
  
  一名高大的中年人迎面走來,他目不轉睛的看著裴青手中牽著的烈兒,視線轉上馬兒身上那鮮明的鞍韉,眼裡流露出欣賞之意。
  
  「這位兄弟,請問你的馬賣不賣?」他客氣問道。
  
  裴青和裴威對看一眼,裴青直視著對方,問道:「你要買馬嗎?」
  
  「我姓應,自己有支商隊,並不缺馬,但兄弟你這匹馬很神駿,我很中意,如果價格合適,我想買下來自己用,過兩天往南方做生意。」
  
  「你有商隊?」裴青打量著他,這人眉宇之間,確實有種生意人的精銳和商旅的風霜。
  
  「我們老爺的商隊可大了,足足有五十匹騾馬呢!」旁邊的隨從插嘴。
  
  應明昌笑吟吟的問道:「怎麼樣?小兄弟,你的馬可以賣給我嗎?我會給你一個好價錢,不會讓你吃虧的。」
  
  裴青還沒回答,旁邊有名馬販子走了過來。
  
  「應老闆,您要買馬嗎?小的剛好有幾匹馬要賣,因為小的老家的爹娘突然生了重病,小的必須趕回去,所以手下的幾匹馬,全部可以便宜賣給您。」
  
  應明昌看著對方。「我並不缺馬啊。」
  
  「您剛才不是要跟這位小兄弟買馬嗎?真的很便宜,十二匹馬,只要二百兩銀子就好,若不是老家爹娘染了重病,小的決不會把那些馬賣掉,請您就買了小的馬吧!」
  
  應明昌說道:「我真的不缺馬,後天商隊就要出發了,我買你的馬匹也沒有多餘的貨物可以運送,你還是去找別人吧。」
  
  裴青留心聽著他們的對話,他開口了,「這位大哥,你的馬在哪裡,可不可以讓我看看?我正好有意買馬。」
  
  那漢子又驚又喜的看著他。「真的嗎?當然可以!當然可以!」
  
  應明昌看著他們,他拍了拍裴青的肩,笑吟吟地說:「小兄弟,他的馬很好,這回你真的賺到了。」
  
  客棧房間裡,吉祥聽完裴青講述的買馬過程,也興奮不已。
  
  太好了,他們要開始做生意,要踏出第一步了,她本來還在煩惱要怎麼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開始呢,沒想到事情會那麼順利,看來,老天是幫他們的。
  
  「這麼說,後天就要出發了?」她問道,盤算著要添購三個人的冬衣了。
  
  「嗯,應老闆的商隊後天就要出發了,他答應讓我們同行,沒理由讓他延後時間等我們,可是--」他不無擔憂地看著她。「你的身體可以嗎?前幾天不是還有些發熱?我們前去南方,會經過險峻的山路,你應付得來嗎?」
  
  生意的事很順利,現在他只擔心她的體力,之前趕路她都吃不消了,更何況這趟南去的路途遙遠,甚至會遇到馬賊搶掠等等的情況,他真的不放心她。
  
  「奴婢沒關係!」吉祥趕緊說道:「這半個月來,奴婢已經休息夠了,身體也好多了,青少爺不需要擔心奴婢,儘管做你想做的事吧。」
  
  「對不起。」他歉然地凝視著她。「我硬是要把你從裴家帶出來,卻一直在讓你吃苦。」
  
  他很想將她擁進懷中,可是他已經起過誓,不會隨便做冒犯她的事,他必須說到做到,她才會信任他。
  
  「這是奴婢自己下的決定,少爺不需要對奴婢說抱歉。」說完,她敦促道:「明天還要忙進貨的事,你早點回房休息吧!」
  
  「好。」臨出去前,裴青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堅定的說道:「吉祥,你等著,我一定會讓你過好日子。」
  
  隔天,在應老闆的幫忙下,他進了許多南方會趕興趣的藥材、煙葉、布料、珠寶器皿,又雇了幾名身強體壯的幫手,當然也是應老闆幫忙過濾人選的。
  
  商隊出發的這天早晨,三個人看著屬於自己的小商隊,看著那騾馬背上馱運的滿滿貨物,心中都有無限興奮。
  
  「出發!」
  
  應明昌一聲令下,浩浩蕩蕩的商隊啟程了。
  
  離開商淮城門,馬蹄揚起滾滾塵煙,吉祥照例坐在裴青身前,心裡的歡喜難以言喻。
  
  她現在已經可以跨坐了,也較為適應馬兒的高度,不再感到那麼暈了。
  
  「如果不舒服就馬上告訴我。」雖然他們在商淮城住了一段時間,照理也該休養夠了,他仍不放心她的身體狀況。
  
  「奴婢沒有任何不適,少爺勿需為奴婢操心。」
  
  為了掩人耳目,裴青將她打扮成少年的模樣,稱她為祥弟,而整個商隊,只有她一個女人,確實著男裝方便些。
  
  已開始,吉祥沒有感到任何不適,但一整天過去,她終究還是撐不住了,為顛簸的商道所苦。
  
  然而她什麼也沒說,因為不想耽誤大家的行程,他們只是附屬在應老闆下頭的小商隊,要是讓人家覺得他麻煩就不好了。
  
  萬事起頭難,離開開陽城後,他們能這麼快開始做生意是老天爺給的機會,可不能因為她一個人耽誤整團商隊。
  
  幸好夜裡不是露宿荒郊,他們在一個商旅驛站找到一間乾淨的客棧住下,晚上由應老闆做東,在客棧裡擺了滿滿一桌的菜,席上有裴青、吉祥、裴威,應明昌這邊則帶了幾名得力助手作陪。
  
  「小兄弟,你這位幼弟長得可真是眉清目秀啊,是個讀書人是吧?我有個女兒,也是這般大。」應明昌笑吟吟的看著吉祥,一臉長輩的慈愛。
  
  「應老闆過獎了,舍弟身體不好,所以一直跟在我身邊,沒讀什麼書。」
  
  「這樣啊……」應明昌將一塊燉羊肉夾至吉祥碗中,笑道:「既然身子不好,那麼就多補補,這羊肉是店東的拿手菜,用多種藥材燉制的,多吃點。」
  
  「謝謝應老闆。」吉祥小聲的說道,不敢抬眸,生怕被識破自己是女人。
  
  「來,三位裴兄弟,我敬你們三位一杯,為了我們的緣分,也為了你們將宏圖大展,賺進源源不絕的白花花銀子了。」
  
  裴青、裴威一起舉杯,乾了杯中酒,吉祥也意思意思的舉起酒杯,輕啜了一口。
  
  這酒好辛辣,不過,他們的未來一片光明,她也就不在意烈酒難以入喉了。
  
  吉祥猛然驚醒,感覺到一陣頭痛欲裂。
  
  她蹙起眉心,動了動眼皮,努力睜開眼睛,眼前看到的景物都在搖晃。
  
  這是怎麼回事?是睡太久了嗎?可是,青少爺不是說天未亮就要趕路嗎?怎麼炙陽都照進房裡了,還沒人來叫她?
  
  吉祥閉上眼睛,定了定神,再度睜開眼睛,頭始終暈暈的,好像漂在水上一樣。
  
  她扶著額際,好不容易坐了起來,卻大驚失色的發現自己竟赤裸著身子,她的心猛然跳動,寒毛全豎了起來。
  
  天……一陣強烈的暈眩襲來,她幾乎快昏過去。
  
  她的衣裳到哪裡去了?她為什麼會未著寸褸的躺在床上?
  
  她紊亂又震驚的回想,卻什麼也想不出來,她勉強的睜大眼睛,放眼四顧。
  
  驀然間,她看到自己的衣裳了,她渾身一顫。
  
  她的衣物被丟在地上,一時間,昏亂、緊張、懷疑、驚慌、害怕……各種複雜的情緒蜂擁而至,簡直快要崩潰了。
  
  她拉起被子,捲住自己,淚水湧了出來。
  
  她被玷污了嗎?她的清白被毀了嗎?是何人所為?為什麼她一點知覺都沒有?
  
  「吉祥!吉祥!你在裡面嗎?」
  
  房門被拍得砰砰作響,裴青的聲音聽起來焦灼萬分。
  
  吉祥渾身一凜。
  
  她慌亂的把被子拉緊些,想想不對,連忙去撿地上的衣物。
  
  「吉祥!你在裡頭嗎?」門外的裴青迭聲的問道:「你有沒有在房裡?快回答我!如果你再不回答,我就要進去了--」
  
  「我在!」吉祥連忙回答,她手忙腳亂的穿回衣衫。
  
  她的雙手還在顫抖,腦中紛亂已極,可是她絕對不能讓青少爺知道發生在她身上不堪的事,並不是怕他會嫌棄她,而是怕他會去找玷污她的人拚命。
  
  離開裴家之後,一切都是未知數,她不能給他添麻煩。
  
  「你在--」裴青像是鬆了口氣。「你快點來開門!」
  
  「好……」吉祥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衫,確定自己看起來並無異樣之後,才連忙去將門打開。
  
  門開,裴青和裴威都在,裴青臉色鐵青,裴威則一臉垂頭喪氣。
  
  「發生什麼事了嗎?」吉祥瞧見他們兩人的臉色,心頭怦怦直跳,直覺出事了。
  
  裴青看著她,悶聲問道:「你是自己醒來的嗎?頭暈不暈?」
  
  吉祥訝異不已。「難道你們也頭暈?」
  
  裴青緊鎖著劍眉,鬱結不已地說:「我們--上了人家的當了。」
  
  吉祥心慌意亂的看著他,不安的潤了潤乾燥的嘴唇。「青少爺,這話是什麼意思?」
  
  裴威哭喪著臉說道:「還不明白嗎?意思就是,我們笨、我們蠢,我們所有的財務都被洗劫一空了,連二哥的烈兒跟我的海兒被那幫賊人給帶走了,從現在開始,我們要去喝西北風啦……」
  
  「什、什麼……」吉祥整張臉嚇得慘白,她看著裴青,從他煩躁的雙眸裡知道,裴威說的是真的,他們被騙了,他們什麼都沒有了。
  
  這麼說,是昨夜那桌酒菜有問題了?
  
  這麼說,玷污她清白的人也是那幫人……
  
  她驀然想到應明昌在席間看她的眼神,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寒意從腳底升起,一路凍到她的腦門。
  
  那人早就看穿她是女兒身,只有他們三人還不知不覺的舉杯應和……
  
  她淒楚的看著裴青,心裡一陣苦澀翻攪。
  
  他已經如此沮喪 、如此氣憤難當了,她絕不可以再說出自己遭受玷污之事,當務之急是要幫他重新振作起來,否則他毅然離開裴家就失去了意義,也永遠無法揚眉吐氣地回去了!
  
  「該死!」裴青憤然的一拳捶在牆上。「都是我不好!是我有眼無珠,以為遇到了貴人,結果是一群盜匪流氓,這間客棧鐵定是跟他們勾結的,我去找他們討個公道,我這就去找他們!」
  
  「青少爺!」吉祥攔住他。「請冷靜一下!他們會如此膽大包天,心中早就沒王法了,你這麼去,不過是送死而已!」
  
  裴青瞪視著她,他知道她說的有道理。
  
  這些人是一丘之貉,專門騙取他這種過路人傻蛋的財務,就算報了官,也不會有人為他主持公道的。
  
  可是,難道就這麼算了嗎?那些財務是他跟裴威的所有啊,三分之二的資金可是裴威帶出府的,那全是三姨娘十幾年來攢下的私房錢,竟然一夕就被他敗掉了。
  
  他,真的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他,憑哪一點嘲笑裴文?
  
  他,根本也好不到哪裡去!
  
  「就當上一次當,學一次經驗,買一次教訓吧。」吉祥苦口婆心的勸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奴婢相信天無絕人之路,一定還有別的辦法的。」
  
  「你說得簡單,什麼別的辦法?」裴威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唇。「我們現在可是身無分文,連下一頓的飯錢都付不出來,也不知道今晚要睡在哪裡,唉……這下真要給大娘看扁了,我娘要是看我這樣回去,一定會很失望的。」
  
  吉祥看著他們,猶豫了一會兒,終於說道:「二位少爺,我……還有一些銀兩,或許可以派上用場。」
  
  裴青訝異的看著她。
  
  她怎麼可能會有銀兩?
  
  她是賣身丫鬟,依照規定,連月餉都沒有才對,莫非是裴文疼她,私下給她零花的?
  
  不過,就算有也不會多吧?對他們眼前坐困愁城的處境,還是沒有任何幫助。
  
  「你有銀兩?」裴威稀奇的挑起了一邊眉毛。「你有檢查過嗎?你確定你的銀兩還在?我跟二哥身上值錢的財務都被搜刮了一空了,我看啊,你也一樣啦。」
  
  吉祥堅定的說道:「不會的,奴婢的銀兩放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確定沒有被那幫人取走。」
  
  「哦?」裴威住下感興趣了。「你的銀兩放在什麼安全的地方?說來聽聽。」
  
  她輕輕地說道:「商淮城。」
  
  兜了徒勞無功的一個大圈子,他們又回到了商淮城,而且還是用走的,這令吉祥的身子更加虛弱。
  
  幸好,客棧的小廝見他們可憐,私下偷了些乾糧給他們,不然他們就真的要餓肚子了。
  
  回到商淮城之後,吉祥帶著他們到她埋銀兩的地方,那是一處不起眼的小樹林,照吉祥的指示,在小土堆裡挖出她埋的繡囊。
  
  那是一個很考究的繡囊,上面還繡著一行字--防人之心不可無。
  
  裴威打開繡囊之後,瞪大了眼睛,呼天搶地的喊,「天啊!天啊!天啊!吉祥!你怎麼會攢了這麼多金元寶?從實招來!你是不是手腳不乾淨,偷了錢莊裡的--」
  
  「住口!」裴青銳利的瞪了裴威一眼。「吉祥的為人我很清楚,她不是那種人!」
  
  裴威嘟囔著,「但很奇怪嘛,一個小小的丫鬟,怎麼會有這麼多的金元寶?」
  
  「其實……」吉祥水眸輕揚,看著裴青,低語道:「這些金元寶是老爺偷偷塞進奴婢包袱裡的,奴婢也是直到離開了開陽城才發現。」
  
  「爹?」裴威眼睛瞪得更大了,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吉祥。「難不成,不只大哥喜歡你,連我爹也……」
  
  「住口!」裴青第二次喝令裴威閉上嘴巴,這個臭小子,滿腦子不乾淨的想法,他真後悔答應讓他跟著。
  
  「不是那樣的,威少爺。」吉祥澄澈無比的眸子轉向裴青,溫柔地說道:「老爺還留了封信,在這裡。」
  
  她從衣袖裡取出一封信,交給裴青。
  
  他爹留了信給他……裴青的呼吸急促了起來,他接過信紙,打開來。
  
  青兒:
  
  爹知道你一直怨怪爹忽視你,其實,爹一直暗地裡在關心著你,也知道你在這個家裡受到的委屈,只是爹不能表達出來,因為,你大娘已經容不下你了,若爹再對你好,恐怕她真會想毒計害死你,爹是害怕失去你,才會刻意對你冷淡的,希望你能原諒爹。
  
  如今,你決意要離開裴家,爹知道無法留住你了,也很慚愧沒有遵守答應對你娘的承諾,好好栽培你,看你失志,爹心中有說不出的痛啊!
  
  只盼你出門在外,一切小心,爹相信你定然會有番成就,爹會為你祈禱,等著你成功回來!
  
  爹 筆
  
  看完信,一股熱浪湧進裴青眼眶裡,他喉中哽塞,情緒激動,久久不能平復。
  
  原來,他誤會爹了,爹一直是關愛他的,他卻一直恨著他,他真的太不成熟、太不懂事了。
  
  但願他還有回報爹的一天,只願爹能好好保重身子,等他成功回去,他一定會好好侍奉他老人家的……
  
  「奇怪了,我呢?爹怎麼沒留信給我?」裴威斜眼瞪著那封信,嘴裡不爽的抗議。
  
  吉祥哭笑不得的說:「老爺並不知道威少爺會跟著青少爺離家出走啊,如果老爺知道了,一定會留封信給你的。」
  
  裴威對他的安慰並不領情,反而挑起了眉毛,一臉古靈精怪。「奇怪了,那我爹又是怎麼知道你會隨我二哥離開裴家,然後神不知鬼不覺的把繡囊放進你包袱裡的?」
  
  吉祥粉臉一紅。
  
  對於這個問題,她也回答不出來,老爺何時將那繡囊跟信塞進他包袱裡的,她實在不知道。
  
  裴青把信珍寶般的收好,嘴角泛出了這陣子久違的笑意。
  
  他知道為什麼。
  
  這證明了他爹所言不假,他一直暗中關注著他這個浪蕩子,也因為如此,他才知道他對吉祥的情意,也必然知道那天早晨,他遊說吉祥隨他一起離開,所以才會準備了放滿金元寶的繡囊放進吉祥包袱裡。
  
  「那你又為什麼會把繡囊埋在這裡?是不是想私吞啊?」裴威半真半假的問。
  
  「沒有的事,威少爺。」吉祥不溫不火地說:「因為看到老爺繡囊上的那句話,所以我才會把這繡囊埋在這裡,心想著,如果有個萬一,也可以派上用場。」
  
  裴威豎起大拇指。「嘖嘖嘖……吉祥,你真的是太聰明了,難怪大哥那麼中意你,你跟我們出來是對的,不然啊,我娘說,等大哥成了親,非押你當他小妾不可。」
  
  「哼,他想都別想。」裴青的眼光聽在吉祥面龐上,眼神倨傲不馴,唇角卻有絲細膩的溫柔。
  
  他的神情驀然刺痛了她,令她想起自己已被玷污之事。
  
  她的心一陣緊縮,連忙別過頭去,不敢與裴青的視線相接。
  
  如今的她,就算不是個卑賤的丫鬟,也沒有資格和他在一起了,永永遠遠的失去資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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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經過一次教訓,裴青再也不敢大意行事了。
  
  他變得小心謹慎,買了幾匹馬,進了少許容易脫手的貨物,只在商淮城附近的城鎮做賣賣,賣完一批,再進一批,每次都挑選不同的貨物,連人也不敢僱用,凡事都自己來。
  
  冬天到了,積雪使得平凡無奇的商淮城變得格外美麗。
  
  冬天,商旅少了,經過商淮城的旅客也銳減了一大半,生意因此而不大好做,但裴青並沒有閒著,他趁此機會像停駐避寒的商隊當家討教經商之道,有時入夜才會回來。
  
  吉祥看著窗外那株高大而光禿的柏桐樹,心緒寥落。
  
  灰濛濛的天上飄著鵝毛大雪,雪片靜靜墜落在門外的通道上,懶著清冷的月光,門外的幾株梅花在深雪之中,優雅的教人捨不得眨眼。
  
  裴青一早就出門了,都已經快要天黑了,他還沒回來,而裴戚則鬧牙疼,沒跟裴青出門,在床上休息著。
  
  屋裡,爐上熱著冬菇火腿湯,她還溫了壺酒,因為這幾天,不曉得什麼緣故,裴青似乎有些失眠,喝點酒比較好入睡。
  
  現在的她,刻意與他保持距離,刻意避免跟他單獨相處,她謹守本分,做一個奴婢該做的事。
  
  她告訴自己,她只希望將來可以找到妹妹們,除此之外,她別無所求,對裴青也沒用別的希冀。
  
  她會為他祈禱,希望老天爺讓他成功,而等他成功之後,就是她離開的時候,專心去找妹妹們……
  
  她心事重重的歎了口氣。
  
  她,已非清白之身了啊,除了這麼做,她還能怎麼樣呢?現在的她就連當他的侍妾都沒有資格……想到失去的貞潔,她的心頭一陣淒楚,眼淚掉了下來。
  
  不能再想了,每當想起那件難以啟齒的事,想起玷污她的那個人,總會令她想一頭撞死,若不是抱著苟活於世才能與妹妹團圓,她真的,不想活……
  
  輕歎了口氣,她移開門栓,走出屋外鏟雪。
  
  這間小屋是裴青用一錠金元寶買下的,除了可以作為他們遮風擋雨的落腳地,也可以堆積還沒有賣出去的貨物,她盡力的縫縫補補,把家裡佈置得整潔溫馨,雖然環境不能和裴府比,但她在這裡實在開心多了。
  
  如果那一夜沒有跟裴青走,她現在會如何?算算日子,大少爺應該成親了,那麼她肯定會在大夫人的脅迫下,成了大少爺的小妾。她真的慶幸那夜下的決定。自此,改變了她的命運……
  
  驀地,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她抬起低斂的眉眼,晶瑩百晃的積雪天地裡,看到裴青騎在馬上,身上披了件半舊的深青色斗篷,他一手牽著一匹馬,馬拖著一車食物。
  
  他回來了。
  
  這陣子,他都是用這般困難的方法做生意,單槍匹馬的,早出晚歸,真怕他把身子累壞了。
  
  她不自覺的迎視著他,神情不自覺的怔楞。
  
  他真好看,濃髮、劍眉、深眸、挺鼻和薄唇,還有那出色挺拔的身材,儘管衣著刻意平凡低調,仍舊遮蓋不了渾身散發的那獨特的光芒。
  
  「天氣這麼冷,你在做什麼?」裴青眸子一凝,蹙眉跳下馬背。
  
  他大步走向她,雪地被他踩出一地的靴印,他在吉祥錯愕的表情中,二話不說的取走她手中的雪鏟。
  
  她輕呼一聲。「你……」
  
  「進屋吧!真不知道你怎麼搞的?身子已經不太好了,還不懂得好好照顧自己。」
  
  他不容置疑地扳住她的肩,押著她往屋裡走,一車值錢的貨物就這樣丟著。
  
  「只是把雪鏟乾淨,這樣比較好走。」吉祥不放心地頻頻回眸張望。「你不把馬車先拉進倉庫……」
  
  「放心吧,這樣雪夜裡,別說人了,連動物都不會出沒的。」他帶著她進屋,轉身關上門,將一室的風雪關在屋外。
  
  他放開她的肩,取下背上的包袱,攤開,裡面是一件白狐皮的短襖。
  
  「來吧,穿上。」他敦促著,把短襖遞到她面前。
  
  她的冬衣都很陳舊,平時她做他的衣衫,做裴戚的衣衫,就是沒做她自己的,他老早就想著替她添件像樣的短襖了。
  
  「這是……給我的?」吉祥一陣結巴。
  
  裴青睨著她,眉角揚了揚。「不然我跟阿戚這玩意兒能看嘛?」
  
  她歎笑了,接過短襖,乖順地穿上,唇畔綻放燦爛笑意。「好暖,謝謝你。」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不再自稱奴婢,也不再稱呼他少爺,多半稱他「你」,至於青哥,她還是叫不出口,頂多有外人在時,會跟裴戚一樣,叫他一聲二哥。
  
  「我就知道你穿起來很好看。」他欣賞地看著她,嘴角勾起一抹壞壞的笑意。「今天在集市時,有個胖丫頭在跟我搶這間短襖,我告訴她,她大概只穿的進一隻手臂,她偏不信,硬要試穿,幸虧老闆也不肯給她試穿,我才有機會趕緊買下來。」
  
  吉祥被他的話逗笑了。「太誇張了,哪有人這麼胖的。」
  
  「是真的!」他一本正經地說:「真不知道那胖丫頭怎麼敢說她要試穿,我看老闆嚇到臉都綠了,因為要是真的給她試穿,一定被擠破」
  
  她笑著搖頭。「不跟你胡扯了,你快把馬車拉進倉庫吧,湯在爐上溫著,我去端過來,還有飯菜,我去替你熱。」
  
  不想她太快離開身邊,他連忙問道:「啊戚呢?牙還在疼嘛?」
  
  「好多了,在睡呢。」
  
  「你呢?」他的目光定在她身上,眼裡流露著溫柔。「今天都在做什麼?前幾天給你買的書看完了嘛?要不要我再買幾本給你打發時間?」
  
  在他心中,早已把吉祥當做他的妻子了,吉祥是隨他離開裴家的,在別人眼中,他們是私奔,將來,他一定會給她名分。
  
  「我還沒看完……那個,我去熱菜!」她迴避著他若有深意的灼灼眼神,心又開始怦怦亂跳。
  
  不能再跟他聊下去了,不能讓他察覺到她的新意,他是少爺,她是奴婢,他們一輩子都是這樣的關係,不會改變……
  
  長長的睫毛蓋住她那對黯然的大眼,她轉身欲走,裴青卻迅速握住了她的手。
  
  一瞬間,她迷亂而悸動,清澈瞳眸裡淨是倉皇。
  
  「吉祥——」他黑眸探究地盯著她。「告訴我,你是不是有什麼煩惱?」
  
  她的手,怎麼那麼冰啊?明天得到市集替她買個小手爐才行,自從跟他離開裴府之後,她的身子幾乎沒有好過,他感到無比內疚。
  
  「為什麼這麼問?」她渾身一僵,心慌意亂的看著他。
  
  沒錯,她確實是經常地感到隱隱的悲傷,但她並不知道自己竟流露了出來。他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蛛絲馬跡?發現了她被人玷污的那件事了嘛?
  
  「我常看到你神情幽幽的在歎氣,好像有心事,我希望你可以說出了,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
  
  吉祥鬆了口氣。他並不知道,她不要太緊張,自己嚇自己。
  
  她定了定神,看著他。「我沒事,只是想念妹妹們,感慨著不知道何年何月才可以看到她們而已。」
  
  「原來是這件事。」看來是他想多了,如果是這件事,他就放心了。
  
  裴青黝黑俊俏的面容露出微笑。「我答應過你的,決不食言,將來我會用盡一切方法替你找到妹妹們,所以你也不要自尋煩惱了。」
  
  她點了點頭。「我知道。」
  
  唉,縱然心中有百轉千折,也不能讓他知道啊!一切的關懷只能……放在心中了。
  
  冬天過去了,春天來報道,樹梢吐露新芽,滿園桃李花開,春景美好,經冬不凋的松柏綠葉閃動著一種油潤的光澤,預告著一派勃勃的生機。
  
  裴青買了二十匹壯實的駿馬,僱傭了二十個在商淮城裡有家室的幫手,還專挑上有高堂、下有眾多兒女要供養的漢子,再根據自己的眼光,進了煙葉、絲綢、珍貴藥材和一大批珠寶,捨棄體積大、佔位置的銀器銅器,除了珠寶由他帶在身上外,其餘都上了馬背和馬車。
  
  今天就是離開商淮城的日子,這一去,如果順利,也要數月才會回來,再從西南帶回當地的特產販賣,他的估算,如此往返個三次就能迅速累計大量財富了,更別說下一趟還可以增加人手和馬匹貨物。
  
  吉祥照例穿上男裝,也照例跟裴青同騎一騎,裴青原打算買輛篷車給她坐,但她不想引人注意,堅決要跟大夥一樣,騎馬就好。
  
  春風拂柳的午後,在清脆的馬蹄聲中,二十匹馬組成的商隊出發了。
  
  這樣的商隊規模在商淮城並不罕見,他們還遇見了另一支與他們同時出發的商隊,規模比他們大些,有三十匹馬,馬伕多達四、五十人,每個看起來身手矯捷。
  
  裴青小心翼翼的留意著他們,不輕易與對方交談,連點頭也省了。
  
  經過上回被偏光所有家當的教訓,除了吉祥和裴戚,他現在不會相信任何人,也不想跟別支商隊有瓜葛,他只想穩當的走完這趟,然後趕快開始籌備下一趟旅程。
  
  第二十八天,商旅進入大漠,已經沒有驛站可以住宿了。
  
  他們找了個乾淨的地方紮營,旁邊還有個小水源,很方便,而那支商隊也跟他們選了同樣的地方紮營,想必也是看上了水源方便。
  
  「劉大哥,今夜就麻煩你守了。」入夜之後,萬籟俱寂,裴青找到押後的劉誠托付道。
  
  他和劉誠在商淮城結為金蘭兄弟,在結義之前,他默默觀察了對方一個月,發現劉誠為人心思機敏,性格穩重,身手敏捷,有武功底子,對妻小極好,還有一對身體不太好的高堂需要他奉養,每個月都需要一筆不少的藥材費。
  
  他力邀劉誠加入商隊,並給了他的妻小一筆生活費,因為他知道,他必須培養自己的親信。
  
  裴戚還小,很多事不成熟,而一支商隊光靠他一人是不行的,他無法兼顧,會忙得焦頭爛額,他需要得力助手。
  
  他必須試著漸漸去信任他人,只是上回的教訓太慘烈了,他還需要多謝時間恢復對人性的信心,而劉誠是他信任人的第一步,他只願自己這回沒看走眼。
  
  將守夜的重則大任托付給劉誠之後,他走到吉祥的帳篷前。
  
  「吉祥,睡了嗎?」
  
  吉祥掀開了帳篷,身上仍是白天那套不起眼的灰袍,她還沒更衣。
  
  「有事嗎?」看見他,她的瞳眸綻放出光彩來。
  
  雖然他可以試著信任劉誠,她還是不能放心。
  
  他並不知道,除了他負責守夜的夜裡,她會安然入睡之外,其餘夜裡,她都睡不安穩,輾轉反側,一有點動靜就會被驚醒,恐懼惡夢會重演。
  
  「我們去走一走。」他眼色柔和地看著她。
  
  她抬眸看了眼灰黑色的夜空,再看了一眼空曠幽邃的四周,猶豫道:「這麼晚了,你不休息嘛?明早還要趕路呢。」
  
  雖然,她確實很想出去透透氣,但不能耽誤他休息的時間啊。
  
  白天,他要聚精會神的留意著四周的情況,夜裡當然要有足夠的睡眠好養精蓄銳,在這支商隊裡,他比任何人都重要,在這時刻,決不能出任何事,不然他們就再沒有翻身本錢翻身了。
  
  「我有點悶,你陪我去走走。」裴青凝視著她,唉,她又瘦了……
  
  事實上,他不悶,他只是想單獨跟她一起。
  
  「好吧。」她答應了。「但不能太久,要快點回來,你需要休息。」
  
  裴青看著她那雙亮若星辰的眼眸,那明麗如花的面容,心中瀰漫著一陣深深的憐惜,心情瞬間波濤洶湧。
  
  如果不是跟著他離開裴府,她也不必在這裡受苦,不但吃不好睡不好,還要擔心馬賊侵入會搶奪財務,甚至殺人滅口。
  
  若留在裴府,她會順利成為裴文的小妾,裴文那麼喜愛她,她也一定過的很好,是他改變了她的命運……
  
  但,他並不後悔。
  
  與其將她拱手讓給裴文那個不長進的傢伙,他寧可她在他身邊,暫時過著刻苦的日子,來日方長,他會成功,會讓她過幸福的日子,他一定會做到!
  
  「在想什麼?」吉祥輕輕喚他回神,柔聲問:「你想去哪裡走走?」
  
  「跟我走就知道了。」
  
  放眼望去,是荒涼一片的曠野,裴青倚近她身軀,把她抱上了馬背。馬蹄疾馳而去,如一支箭。
  
  吉祥不知道他為何騎這麼快,是不想讓人跟上嘛?或許,是怕裴戚頑皮跟來吧?
  
  裴青停在一處濃密的小林前,遠離了人群的囂囔,他一拉韁繩,馬兒慢下了四蹄,綏步走入林裡.
  
  「這種地方居然有這樣的小樹林,還真稀奇。」吉祥睜大眼睛看著四周,雖然夜深深,風蕭蕭,但她並不害怕,因為身邊還有他。
  
  穿過樹林,裴青讓馬停了下來。
  
  吉祥看到一池水源,她眼睛都亮了。「怎麼會有這樣的水源?」
  
  裴青躍下馬背,把她接下馬,解下了背上的包袱交到她手中。
  
  「我替你準備了換洗的衣物,我替你守著,你可以去那裡擦浴。」他突然微笑。
  
  她驚訝不已的看著手中的包袱,再看向他。
  
  他深邃黑瞳裡的神情沉沉的揪住了她的心房,她心中有說不出的感動,吐出口的卻只有再簡答不過的三個字,「謝謝你……」
  
  「比起你因我而受的這些苦,算不了什麼。」他敦促道:「去吧,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我會好好守著的。」
  
  他轉過身去,在一塊巨石上坐下,從衣袖中取出一本小冊子,就著黯淡的月光,細細看了起來。
  
  雖然很想擁她入懷,但他會遵守自己的承諾,除非她願意,否則他不會造次。他會把她的感受,放在自己的情慾之前,牢牢的守著,直到她點頭那天為止。
  
  身後,吉祥眼淚盈眶地凝注著他瘦削的背影,心,揪疼了,淒柔的淚珠墜落,久久無法動彈。
  
  為什麼要讓她這麼感動?失去清白之軀的她,真的不能,也不配,愛上他啊。
  
  回帳篷的途中,兩人都是心緒翻轉,吉祥努力的克制自己的心,然而她的背,就靠在裴青結實又溫暖的胸膛前,一顆心,仍是失陷在他身上了……
  
  「好像發生什麼事了!」裴青遠遠的看到營地一團亂,他目光一斂,勒住韁繩,放慢了馬速,腦中警鐘瞬間大作。
  
  該死!他不該離開的!不該丟下商隊離開的!
  
  吉祥抬眼望去,她的臉色瞬間白了,唇瓣顫抖。「是不是馬賊來了?」
  
  關於馬賊的事,她略有耳聞,有良心一點的馬賊,搶走財務就算了,狠心點的,不但會搶劫財務還會殺人。
  
  「不像。」裴青目光一沉。
  
  如果是遭受馬賊攻擊,營地裡的人不會狀似慌張的走來走去,而且從遠處看也不見多出來的馬,可見不是馬賊。
  
  「我們快回去吧!」吉祥心中害怕,但她沒有再問,她在心中祈禱著不是馬賊,老天爺不會那麼殘忍,第一次讓他們被騙走了家當,第二次又讓他們遇上馬賊,老天爺不會的……
  
  他大喝一聲,揚鞭打著馬,令坐騎加速奔馳。
  
  營地到了,裴青跳下馬,他問手下的馬伕,「發生了什麼事?」
  
  「是辜老闆出事了。」馬伕道:「好像是急病,快死了,他的手下急的不得了了,劉副首已經過去看了,但也沒法子……」
  
  裴青原本不想多事的,既然不是他的人出事,那他也就沒必要多惹是非上身。
  
  「快!我們也過去看看!」吉祥蓮步迅速,走了過去。他只好跟上她。
  
  過去在府中,她連只受傷的麻雀都要救了,也難怪她聽到跟自己沒有關係的人病的快死了,會想過去關心。
  
  劉誠看到他們,撥開人群走過來,低聲說:「辜老闆大概是過於勞累,血氣運行不順,已經死了,可惜他為人正直,手下都很愛戴,如今群龍無首,他們也慌了,這些貨物也不曉得要運到哪裡。」
  
  「他們可有副首?」裴青心念一轉,他想將那些貨物和馬匹買下來,如果那些人解決不了眼前的問題,他這不算趁火打劫,而是幫了他們的忙。
  
  「有一位杜副首,可有跟他談談看……」
  
  冷不防的,吉祥的聲音插進兩人之間。「劉大哥,請你帶我去看看辜老闆。」
  
  「吉祥!」裴青不贊同地看著她,人都死了,還有什麼好看的?他們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節外生枝。
  
  劉誠忙問道:「吉祥姑娘,難道你懂醫術?」
  
  關於吉祥是姑娘家的事,裴青也告訴他了,這是對他的信任,他很珍惜這份信任。
  
  「她怎麼可能懂醫術?」裴青想要不想的就否認。
  
  吉祥十歲被賣進裴府,爹娘都是莘集村裡靠捕魚維生的窮苦人,對她的一切,他再清楚不過了。
  
  「劉大哥,帶我去看看!」她想親眼看看那個人,說不定有一線生機!
  
  劉誠不敢做主,他看著裴青,裴青考慮了一下,輕輕點了點頭。
  
  唉,這個丫頭,不讓她看一眼,她不會死心的。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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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劉誠過去跟杜立溝通過後,吉祥被帶進辜徒生的帳篷,他閉著雙目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確實已經沒有了氣息。
  
  「人也看過了,可以走了吧?」裴青催促著。
  
  辜老闆才剛死,身後又留下大批貨物,瓜田李下,他實在不願意待在這裡,免得被誤會跟辜老闆的死因有關。
  
  「我看看辜老闆,只要一下下就好。」
  
  吉祥在床邊輕輕坐下,她先是伏在辜徒生耳邊聽了一下,又仔細的盯著他面孔看,接著再掀起他的衣袖來摸觸著。
  
  「這位小兄弟,你是不是看出什麼端倪來了?」杜立抱著一線希望問。
  
  吉祥抬起晶亮眼眸,沉思的說:「辜老闆並沒有死,他患的該是『屍厥症』,主要是因為陰氣梗塞了膽髒之氣,脈絡受損,五臟之氣由下上衝,但陰陽隔絕不交,陰氣閉塞不通所致。」
  
  「這是真的嗎?」杜立大喜過望,連忙問道:「可是為何看起來像死了一般?我們商隊裡也有隨行大夫,他診斷的結果是操勞過度,暴斃身亡。」
  
  她不疾不徐的說道:「因為辜老闆其色已廢,其脈已亂,所以樣子才會如死了一般,其實並沒有死,只是暴厥。」
  
  「那麼小兄弟可有救治的方法?」杜立急問。
  
  吉祥點頭。「不過,我需要大夫的幫助,我會告訴他怎麼做,由他來替辜老闆針灸。」
  
  杜立趕緊叫人去把大夫叫來,旁邊,裴青始終不發一言地看著,先是訝異,而後眼眸之中漸漸轉為困惑。
  
  她是什麼時候學會這些的?
  
  他正看著吉祥凝思時,大夫來了。
  
  吉祥說道:「麻煩您在辜老闆的太陽、少陽、陽明等三陽穴道紮下,再取百會、胸會、聽會、氣會、腦會等五會穴道進針刺激。」
  
  不明所以的大夫一臉不以為然,但還是照著她的話做,一群人眼巴巴的盯著床上的辜徒生看。
  
  未曾見過男子袒胸露臂模樣的吉祥,微垂著頭迴避,房裡的氣氛沉滯。
  
  過了一會兒,大伙驚詫的發現辜徒生真的動了動眼皮,不一會就甦醒,張開了眼。
  
  吉祥依舊不敢放鬆,接著又請大夫用灸沖熨穴道,讓溫暖的藥氣能滲入辜徒生的體內,再用藥物熱敷在他的兩脅之處。
  
  「這樣就行了,沒意外的話,待會兒辜老闆就可以坐起來了,還得麻煩大夫開些疏通血氣的方子讓辜老闆服下。」吉祥滿意的鬆了口氣,看著裴青跟劉誠。「我們回去吧,讓辜老闆休息一下。」
  
  三人魚貫走出帳篷,杜立千謝萬謝的送他們出去。
  
  回到商隊,劉誠去忙自己的事了,裴青送吉祥回帳篷,兩個人都沒開口,但他內心深處感覺對她又有了另一層的認識,又彷彿過去所認識的她,不是完整的她。
  
  今天的她,救了一條人命,那高明的醫術和鎮定的神態折服了他,以前她隨侍裴文時,他便聽過教書先生稱讚她很聰敏,可以一目數行,舉一反三,沒想到她不只聰敏而已,還深藏不露。
  
  「你不知道吧,我娘是名醫之女,我外公住在楊朱城,有個封號叫神仙華佗,楊朱城的人民都很尊崇他老人家,他也因為行醫而累積了很多財富,可以說是名利雙收。」知道他定然有許多疑問,吉祥主動解釋。
  
  裴青微揚眉毛,「所以,你的醫術是跟你外公學的?」
  
  雖然這麼說,但他覺得不太對,如果她外公那麼富有,她和妹妹們為何還要賣身來埋葬父母?
  
  「不是那樣,我的醫術是跟我娘學的。」吉祥娓娓道來,「自懂事後,我娘就教我讀書習字,並把她從外公那裡學來的醫術一點一滴的教我,讓我背下來,她出門替城民看病貼補家用時,也喜歡帶著我同行,還說過以後要讓我成為莘集村第一個女神醫呢,但娘走後,我進了裴府,就只能趁著在大少身邊伴讀時,抽空多看點醫書了。」
  
  他還是不解。「既然你外公很富有,你爹娘過世,無錢埋葬時,怎麼不向他老人家求助呢?」
  
  「這說來話長。」吉祥幽幽地說:「我爹原是個才高八斗的書生,赴京趕考途中生了場大病,倒在外公家門口,是我娘把他救回家,外公醫好了他,他們也因此而相愛,但外公相當反對,因為當時我娘已許給了他的得意門生,兩人也定了親,我娘算是有夫之婦,於是我爹娘不顧一切的私奔,在莘集村落腳住下,外公氣壞了,從此再也不承認他們。」
  
  「原來你爹是書生。」難怪她的氣質跟別的奴婢不一樣,也難怪她可以在眾多丫鬟中脫穎而出,隨侍在裴文身邊伴讀了。
  
  「是啊,我爹是個學識淵博的書生呢。」提起俊傑的慈父,吉祥的臉龐更加柔和了。「他有學問,也有上進心,但身子卻無法承受長途跋涉,沒再進京應試,我娘生下我們四姐妹之後,為了照顧我們溫飽,他只好跟好心的莘集村村民學習當個漁夫,若不是這樣,也不會被黃河吞沒……」
  
  講到這裡,她哽咽了。
  
  如果不是為了養活她們姐妹,她爹必有另一番光明前景,雖然爹爹常說她們四個女兒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寶貝,但她仍是為他感到心痛不已,那麼文弱的一個人,為了一家人的溫飽,努力克服身子的不適做出勞動活兒……
  
  看到她黯然垂下長睫,裴青忍不住將她輕輕地擁入懷中,拍撫著她背心。「不要難過了,等你找到你的妹妹們,你爹娘在天上看到也會開心的。」
  
  吉祥感覺到自己落入了一道寬闊的胸懷,如夢似幻。
  
  好溫暖的懷抱啊,她是不是在作夢?她真想就這麼依靠著他一輩子,一直跟在他左右,服侍他。
  
  然而,她的外公之所以反對她爹娘在一起,就是因為爹娘身份懸殊,一個是醫仙的掌上明珠,一個是身無分文的落魄書生。
  
  而她和裴青何嘗不是身份懸殊,不說他是裴家錢莊的二少爺,現在還證明了老爺是疼愛他的,他的前途大好,在這種情況下,老爺又怎麼會容許他娶一名奴婢呢?
  
  更何況,她已非清白之軀,這樣的她,還有什麼資格存有幻想?
  
  想到這裡,她打了個哆嗦,連忙推開他,離開了他溫暖有力的臂彎。
  
  裴青一陣錯愕的看著她,可她已經再度築起了心中的高牆,迴避著他的眼神說道:「我累了,要進去休息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說完,她匆匆掀開帳篷簾子,飛也似的躲了進去,一顆心,黯然神傷。
  
  裴青蹙著眉,心頭猶自飛快跳動。他剛剛明明感受到了她的反應,為什麼才一會兒,她又拒他於千里之外?就好像為了某個原因,她要與他保持距離才行。
  
  到底是為什麼?
  
  女人心、海底針,他實在不明白啊。
  
  隔天,裴青的商隊還在用早膳時,身材魁梧的辜徒生來了,他帶了八名手下,抬著一捆捆的貨物,指名要找吉祥。
  
  「小恩人請受辜某三拜!」一入帳篷,看到用餐的裴青、吉祥和裴威,他不由分說的朝吉祥跪下叩頭,還一連叩了好幾個。
  
  吉祥慌忙扶他起來,「辜老闆!您千萬不要這樣!」
  
  辜徒生看著她,激動地說:「如果不是小恩人,辜某此刻已經躺在棺材裡了,這些東西不成敬意,只是辜某的小小心意,希望小恩人千萬不要推辭,不然,辜某只好留在小恩人身邊為奴一生一世,以報小恩人的救命之恩了!」
  
  吉祥忙道:「小妹……小弟收下就是,您是前輩,請您千萬不要那麼客氣,不要再叫小弟恩人了,小弟擔當不起。」
  
  辜徒生爽快地說:「好,辜某就不再稱呼姑娘為恩人了,不知姑娘貴姓大名?」
  
  她微微一愣。「您知道我是女……女兒身?」
  
  他微微一笑,「小恩人明眸皓齒,脫俗秀麗,一點也不像我們這些粗魯的男人。」
  
  吉祥看著裴青,看到裴青點了點頭,才說道:「小女子姓金,名叫吉祥,您叫我吉祥就可以了。」
  
  「金吉祥——」他復誦一遍,讚道:「姑娘這名字倒是福氣得很哪。」
  
  說完,他炯亮的眸子與裴青對上了,眼裡露出讚賞之意。「這位是裴老闆吧?真是英雄出少年,兩位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吉祥臉一紅,連忙否認,「您誤會了,裴老闆是小女子的主子。」
  
  辜徒生微一挑眉,看看吉祥,再看看裴青,依他的經驗,他們不只主僕關係那麼簡單,就算現在不是一對,想必未來也會是一對,他不以為意,笑著問道:「那麼,不知道辜某有沒有那個榮幸,可以跟吉祥姑娘結為金蘭兄妹?」
  
  吉祥一愣。
  
  結為金蘭兄妹?她猶豫地看著裴青。
  
  裴青說過,不可以隨便相信任何人,她不能冒險,以免讓整支商隊陷入危險之中。
  
  「義結金蘭之後,辜某想跟著裴老闆的商隊走,如不嫌棄,願將此生所學傾囊相授。」辜徒生朗聲說道。
  
  吉祥倒抽了口氣,裴青和劉誠也萬分訝異。
  
  商隊買賣的技巧可算是秘密絕學哪,他居然願意教他們?
  
  看見他們訝異的模樣,辜徒生笑著找開捆繩,掀開包布,看到裡面的貨物,眾人都嚇了一跳。
  
  「冬蟲夏草!」吉祥知道這是極難尋獲的名貴藥材,事實上,他們也想找冬蟲夏草,但在商淮城遍尋不著。
  
  辜徒生微微一笑,「正是冬蟲夏草,辜某自有門道,往後妹子想進多少都不成問題!」
  
  五年後——
  
  月光如洗,夜風習習,吉祥順著長廊,走向悄寂的庭院,盈步悄聲地走到廊下,停住了步履。
  
  她今天穿著一襲嫩黃色軟鍛衣裳,烏黑的秀髮綰了個公主髻,髮髻上插著一支名貴的銀白色長簪,那是裴青去年從西南夷帶回來給她的,幾乎已成了她的護身符,她沒有一日是沒插在發上。
  
  中庭裡,兩道如風身影正在飛舞拳腳,兩人動作俐落敏捷、虎虎生風,看得出兩人武功都很了得。
  
  比完拳腳,兩人很有默契地同時抽出腰間的長劍,一時間,兩把雪亮的寶劍如銀蛇曼舞,一個柔中帶剛,一個緩中生風。
  
  倏然,兩人的劍法激烈了起來,只見招招見力、如風作聲,舞得院內的花草搖擺,枝葉婆娑。
  
  吉祥靜靜倚在欄杆邊,傾慕地看著他們。
  
  一個是她深戀多年的二少爺裴青,一個是她的義兄辜徒生。
  
  一眨眼,五年過去了,她義兄不但教導裴青熟悉商道買賣,將所學毫不藏私地傾囊相授,連一身的好武藝也盡數傳授給了裴青。
  
  他常說,是她救了他一命,他的命是她的,所以他做這些事根本不算什麼。
  
  然而她卻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對他的恩惠有那麼大,她只知道,失去爹娘和妹妹們的她,得到了一位亦父亦兄,真心疼愛她、關心她的好兄長。
  
  兩支商隊早合而為一,且辜徒生堅持要讓裴青當商隊當家,說什麼也不肯居功,如果他們不從他,他就揚言要離開,從此不再回來,他們拗不過他,只得答應了。
  
  經過五年的時間,裴家商隊已經很有名氣了,只是世道不好,被馬賊搶殺掠的事件仍時常發生,令人深感頭痛。
  
  加上,裴青又很固執,雖然已經培養了幾句可以獨當一面的副首,他還是堅持親自領隊,這也成了她心中最大的隱憂。
  
  唉,這畢竟不是一條安全無虞的路,如果他在中途中出了什麼意外,她一定活不下去。
  
  他,早已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生命的一切了,如果沒有他,她苟活又有什麼意思?
  
  所以,這陣子,她心中反覆思量著一件事,只是不知道可不可以提出來,不知道這是否只是她的婦人之見,不知道他們聽了會不會笑她太天真……
  
  「吉祥來了。」辜徒生發現她,迅速收起了招式。
  
  裴青也一樣。
  
  他的眸光筆直地停駐在她身上,暈黃的月光灑下朦朧光亮,映得她面龐細緻清麗、清新脫俗,簡直不沾一絲一毫人間煙火,像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纖塵不染。
  
  何時,她才會屬於他?
  
  她或許以為他都沒留意,但這些年來,他不知已多少次捕捉到她轉身之後,眼底悄悄流洩的輕愁,總在她以為他看不見的角落,不再掩飾滿身的落寞和悵然。
  
  他們一起離開裴家已經數載春秋了,褪去童稚,她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商隊打開名聲,在商淮城安定下來之後,更有許多慕名而來向她提親的人,只是都被他打發走了,而且交代總管,不得洩露此事讓她知道。
  
  他知道他自私,然,天可明鑒,就容他自私這麼一回吧!只對她一人自私!粉飾太平的過下去,直到她願意接納他的愛為止,他都不能讓她出嫁,不能讓她離開他身邊。
  
  吉祥,是他的,護身符。
  
  他到底在想什麼、看什麼啊?
  
  他的黑瞳裡有道光芒一閃而過,快得近乎像是不存在,吉祥還沒分辨出那是什麼,他就已經斂下了眸,恢復了尋常模樣,和辜徒生一起朝她走近。
  
  被他這麼一看,她的心頭不期然「咚」地猛然跳動。
  
  唉……她在心中幽然長歎。
  
  愈是深情就愈是無語,盤纏繞結的千般情絲,不知從何說起。
  
  這一年來,他總是這樣,像在看她,又不像在看她,讓她分不清他的心思,有時在莊裡遇到了,他只是深深地瞅了她一眼,然後什麼話也沒說便踱步離開了。
  
  她,現在變得不太瞭解他了,因為他不知道在探究她什麼,這令她很不安。
  
  經過五年的商旅淬煉,他仍然面目俊朗,但身材變得削瘦而精壯,也曬黑了。
  
  他的眼裡時常閃爍著冷靜的微芒,剛毅又深沉,處事自若有見地,年少時的浪蕩性格早已不見影子,現在的他,是個成熟有擔當的裴家莊大當家,也更加牢牢的吸引住她的心。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商隊也一天比一天更具規模,望著他,她經常在心裡模糊的想著,她大概是終其一生都無法放開對他的愛了。
  
  直到,她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都會將他放在心上的,一定是這樣的!
  
  如果能成為他的妻,為他生個白白胖胖的孩子,就好了,就好了啊……
  
  「天氣熱,已經煮好消暑的梅子湯了,快進屋來喝一碗吧。」不再想心事,她露出燦爛的笑容招呼他們。
  
  「還是我的好妹子貼心,你那一手好廚藝,把大哥我的嘴都給養刁了呢!」辜徒生咧嘴而笑。
  
  他已看過五十,兩鬢因長年風霜而灰白,年紀其實足以當吉祥的爹,難以兄妹相稱,但孤身一人的他,沒有其餘親人,一直把吉祥當女兒。
  
  「啊……」吉祥繡鞋一轉,要踅回屋裡時,不小心絆踩到了長長的裙帶,差點跌倒。
  
  「小心!」裴青反應迅速的反手一攬,勾住了她的柳腰,待她站穩後,隨即鬆開手。
  
  「謝謝……」她的心猶自狂跳,迷亂悸動。
  
  剛剛,就在他將她扣入懷中的那一瞬間,她竟無法自主的眷戀起他的懷抱,心思千回百轉,不想離開,他卻早一步放鬆了手。
  
  看見他率先進入偏廳,她眼神透著悲哀,難受的閉上眼眸,分不清一波波襲上的痛楚是來自愛戀,還是自慚。
  
  她以為,她已經將內心的渴望壓至心靈深處,埋藏得很好,怎知卻還是讓自己瞧見了。
  
  好想,屬於他。
  
  好想,他屬於自己。
  
  然而,她卻什麼也不能做。
  
  微風輕拂入室,三人走進花廳,裴威和劉誠也在,桌上擺著盛好的梅子湯和四碟時鮮水果,還有紅豆香粥和雞油鬆糕。
  
  「哈!你們來晚了,最好吃的燉鴨腿已經讓我跟劉大哥瓜分掉啦!」裴威笑嘻嘻地說。
  
  裴家莊現在在商淮城可是數一數二的富宅,裴家商隊更是遠近馳名,他身為其中的一員,感到興有榮焉,而他也在今年娶妻生子,當爹了。
  
  「你們快來坐吧,別聽威爺胡說。」劉誠趕忙解釋。「根本就沒有什麼鴨腿子,有盤爆鴨絲倒是真的,是我家那口子做的,大家嘗嘗味道。」
  
  買下大宅後,裴青要他把家人全接過來一起住,如此一來,在他帶領商隊出遠門時,他的家人也有人照顧,他再也不必擔心他們了。
  
  「味道很好。」裴青率先夾了一筷子爆鴨絲入口,讚道,順道夾些放進吉祥碗中,她就坐在他身旁。
  
  這似乎已經變成他們的默契,也是大家的默契了。
  
  只要他人在莊裡,吃飯時,她一定是坐在他旁邊,就算她是最後一個到的,他身旁的位子也一定是空的,等著她入座,絕對沒有人會不識相的去搶著坐。
  
  也因此,他此刻才得以近距離的欣賞著她婉約的秀容。
  
  她好美,雙眉修長如畫,雙眸閃爍如星,眼睫濃密修長,秀氣鼻樑下那小小的櫻唇,嘴角往上彎,掛著淺淺的笑。
  
  當他不在城裡時,她已可獨當一面的處理莊內大小事務,現在,她是裴家莊裡不可或缺的靈魂人物。
  
  「謝謝。」吉祥抬眸輕聲道謝,不意正好接觸到他炯炯的雙眼,她心坎一顫,輕輕低下頭。
  
  老天啊,他怎麼可以在這裡,在眾目睽睽之下,這樣深深的看著她?
  
  而,為什麼被他這麼一看,她的心會不自禁的狂跳不已?
  
  她不是已經告訴過自己千百遍了嗎?縱然深愛著他,也不能表露出來,如果她是純潔的,那麼為妾也好,為婢也罷,只要能待在他身邊,她不在乎名份,也不在乎他的正妻不是她。
  
  然,當年那個陰影如影隨行的跟著她,非但沒有淡卻,反而隨著時間愈來愈清晰,像顆會長大的石頭,橫梗在她胸臆之中,每每讓她想到就快透不過氣來,自卑到無以復加的境地,很想自我了斷!
  
  她知道自己終其一生都會被那個惡夢給折磨,如今的她,除了遠遠的看著他,什麼也不能做,她無能為力刷掉自己身上的污點,無能為力返轉時光,恢復清白之軀,無能為力不愛他,不望著他……
  
  「你太瘦了,多吃點。」裴青不動聲色地又夾了一筷子菜往她碗中堆放,眼神閃動。
  
  她以為他看不出來嗎?她那輕顰的眉心和神思幽忽的神情,顯然又掉入他無法理解的漩渦之中了。
  
  她到底在煩什麼?
  
  在惱什麼?
  
  她究竟何時才肯蜷伏在他懷中,讓他用他的雙手和他的唇,熟悉她每一處的曲線與輪廓,與他交換枕邊細語呢?
  
  他多希望能在晨光中與她共同起身,迎接一天的開始啊!
  
  她已經二十了,照世俗的說法,是個老姑娘了,也早已過了出嫁的年紀,然而她卻絕口不提自己的婚事,他也樂得就這麼過下去。
  
  她是他的,經過長時間的觀察,他很確定她愛他,雖然現在他還理不清是什麼原因令她緊閉心扉,刻意與他保持距離,但他會找到答案的!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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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吃完宵夜,夜也深了,眾人各自回房休息,吉祥早已離開了偏廳,卻在裴青回房必經的廊下等他。
  
  輕風拂起,庭裡竹林翠影搖曳,竹葉沙沙作響,她凝眸看著廊外山前的荷花池塘,深吸了口氣,閉上雙眸,腦中悠悠的想起開陽城裴府的荷花池,她十四歲那一年。
  
  那年,在那盛開荷花的池邊,裴青惡作劇害她跌落池裡,也是在那一天,他強吻了她的唇,第一次說要她嫁他為妻。
  
  想到這裡,她的心一陣悸動。
  
  好快啊,一晃眼,那麼多年過去了。
  
  十歲那年,初次在裴家府邸見到裴青,春風舒爽的傍晚,他吊兒郎當的叼了根蘆葦回來。
  
  那時,她們一群女婢在掃院子,他惡劣的把蘆葦伸到小春鼻間,害小春打了個噴嚏,他哈哈大笑之後再把蘆葦伸到小梅鼻間,害小梅也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接著他把蘆葦伸到她鼻間,偏偏她沒有打噴嚏,他不死心,一直用蘆葦在他鼻間騷擾,她還是不打噴嚏。
  
  就這樣,他盯上了她,動不動就找機會欺負她,她也不反抗,任由他欺負,就算後來獲得大少爺的疼愛也一樣,他還是繼續逗弄她,而她也從沒有向大少爺告狀過。她知道,只要她開口,大少爺便會找大夫人出面,那麼他就再也不敢動她一根寒毛了,但她沒有那麼做,始終,逆來順受的被他惡整。
  
  是那時侯就喜歡上他了嗎?
  
  是那時侯就對他動了心嗎?
  
  唉……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愛上了,便是一生一世,再不會變。
  
  雖然愛著他是一種痛苦的期待,但是,就讓她在心裡這樣的愛著他吧,這是一份永不能實現卻又永無怨無悔的愛戀……
  
  腦中就這麼胡思亂想著,好一會兒,終於聽到裴青的腳步聲。
  
  看到他走近,她的心彷彿一下子跳到了胸口。
  
  他帶給她的影響,一次強過一次,多少次發誓不再想他,然而只要一縷柔風就足以攪動她想他的滿腹思緒,聚集到心間,成了一萬個相思。
  
  她真不知,自己能撐到什麼時候啊!
  
  「你怎麼在這裡?」裴青的黑眸裡閃過一絲訝色,他在一步之遙停住了步履,凝目注視著她。
  
  要命!單單只是這樣看著她,他心裡翻湧的想法竟是擁她入懷,問她的唇,佔有她的身子。
  
  他大概是瘋了吧,在門檻扶住她之後,他的慾望到現在都還沒有消退。
  
  他大可以找個女人來一夜溫存,但他要的只有她。
  
  這些年,對她的愛意愈深,他就愈在乎她的想法、她對他的看法,他小心翼翼的不和任何一個女人扯上邊,為的就是不讓她有理由對他死心。
  
  她已經為了不明原因在閃避他了,如果知道他和什麼女人有所牽連,她大概會閃到天邊去吧,他是絕不會讓那種事發生的。
  
  「我有話對你說。」吉祥努力與他對視,維持聲音裡的平靜,不讓他看出她內心的慌亂。
  
  平常有人在旁邊時,她不至於這麼緊張,都是因為跟他獨處的緣故,加上夜深人靜的氛圍,才使得她的芳心大亂。
  
  雖然她盡力與他維持主僕關係,但這幾年,他們事實上已經不像主子與奴婢了,他們像一對曖昧不明的……的什麼呢?她也不知道。
  
  總之,他沒有把她當下人看,她也不再將他當成當年裴家錢莊的二少爺,如果她的身子沒有被玷污,她或許會厚著臉皮要求成為他的女人,縱使明知自己身份與他極度不配,她還是奢想他懷抱的溫柔……
  
  只在,夜裡偷想,這樣應該可以吧?
  
  「你說吧。」男性的嗓子輕柔的響起,口吻添了幾分親暱,溫柔的黑眸裡藏著某種炙熱的情緒。
  
  夜深入靜,特地在這裡等他,她要對他說什麼呢?他心中掀起了一陣期待不已的騷動。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苦笑一記。
  
  誰會相信,堂堂裴家商隊的大當家會拿一名小小女子束手無策,她逃東逃西的,令他捉摸不定,而他不在城內時,她又會主持大局,將莊裡的大大小小照顧妥當,打點周全的 等他回來。
  
  當年,她牙一咬,隨他浪跡天涯,不就說明了她對他有情嗎?
  
  後來她一路相隨,跟在他身邊吃了無數的苦,跟他一起面對無數商旅上的困境,她從來不曾抱怨過一聲半句。
  
  而現在,他闖出了名號,她卻遲遲不肯成為裴家商隊的當家主母,每個人都知道,那位置屬於她,所以沒人敢不識相的對他說親事,只有她,一徑將他排拒在心門之外,令他苦惱不已。
  
  「我想說的是——」吉祥潤了潤嘴唇,才道:「現在商隊的生意已經很穩定了,你,要不要考慮在商淮城開間店面做買賣就好?」
  
  「你要跟我說的就是這個?」他蹙起了眉宇。
  
  該死!她能跟他談的只有這個嗎?
  
  「嗯。」她輕點螓首。
  
  他咬緊了牙,沉默著,著火般迥然的黑眸瞪視著她。
  
  這小女人,她真以為他可以一直這樣默不作聲的等下去,不會想辦法讓她成為他的妻子嗎?
  
  她以為,目前的「相安無事」就是她安全的洞穴,她可以一輩子都不面對他們的感情,而他也永遠不會追究嗎?
  
  他的腦中瞬間閃過無數個主意,看來,他得推翻自己當年對她所做的承諾,使用一些非常手段了!
  
  「你……在看什麼?」吉祥有些囁喏的問。
  
  他為什麼要這樣看她?他的眼神好複雜,好古怪,她在他的眼光下感到有些不安,有些手足無措,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要改變了……
  
  但願是她的預感錯了……
  
  裴青黑眸微一瞇,閃過某種光芒,轉瞬卻又恢復溫和的淺笑。「說說看,你為什麼會勸我在商淮城開間店就好?」
  
  吉祥全然沒察覺到氣氛已經起了變化,她頭頭是道的說了起來——
  
  「呃,因為,商旅這種長途販運的生意本來就是極為冒險的買賣過程,再加上,我們的商隊已經享有名氣,隨之而來的競爭也更激烈,很多商隊都在爭奪地盤,我們守行規,不代表別人也講義氣,我聽聞,有些商隊裡的害群之馬甚至勾結馬賊搶劫自家商隊……」
  
  她期期艾艾的說,說了一大堆,聲音愈來愈低,也垂下了眼,因為他俯下頭不斷的向她迫近,她緊張得拳頭握了起來。
  
  平常她不會這樣的,她甚至可以在他 不在城內的時候主持大局,只有在面對他時,她的鎮定才會整個瓦解,像只被拔光了毛的小雞,赤裸裸的無所適從。
  
  「說完了嗎?」他盯得她更緊了,聲音低沉有力的問。
  
  她吞了口口水,「嗯,說完了。」
  
  「有要補充的嗎?」他的語音溫柔,如能醉人,從他口中吹拂出來的呼吸,溫熱又暖燙。
  
  吉祥的臉兒一紅,搖頭。「沒有了。」
  
  「很好。」他好整以暇的說。
  
  驀然間,他握住了她冰涼顫動的柔荑,他的眼睛緊盯著她,眸光深斂,讓人難以看穿。
  
  她驚慌失措的看著他,他的溫度灼燙了她的掌心,她頓時全身癱軟。
  
  「放、放開我……」她欲振乏力的說。
  
  裴青深深的注視著她,搖頭。「我再也不放了。」他的語氣是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堅定。
  
  又是轟然一聲,她兩腿發軟。
  
  老天!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她不能再待在這裡了,在這裡等他就是一個錯,她必須走,馬上離開。
  
  她急著想抽回自己的手,也急著想逃。
  
  然而,氣氛很曖昧,也很詭譎,他愈靠愈近,那男性灼熱的氣息,幾乎快燒到她身上了——
  
  才這麼想,他猝不及防的拉她入懷,情勢大大改變。
  
  「啊——」吉祥驚呼一聲,瞪大了眼睛,跌進他的懷裡,熱燙的男性氣息馬上佔據了她所有思緒。
  
  但她還來不及表示些什麼,唇瓣已被他牢牢封住,連半點試探的意思都沒有,逕自長驅直入。
  
  裴青擁住她纖弱的身子,吻住嚮往已久的唇瓣,細膩的親吻著她的軟唇,纏綿吸吮。
  
  她的唇,好甜,好柔軟,為他的情感荒漠注入了水流,他的身心沸騰了。
  
  「我愛你,吉祥……」
  
  他說……愛她?吉祥渾身一顫。
  
  她不由自主的抬首迎向那聲音的來源,癡纏的看著他,跌入他的深情之中。
  
  她,是否也在期待這個吻?為什麼她一點也不想推開他?她根本已完全癱倒,唇舌無力的任由他索取,只能需軟的回應他的柔情。
  
  老天啊!請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她是如此的愛他,又親耳從他口中聽到他說愛她,身為一個女人,還有比這更幸福的事嗎?
  
  可是,若她接受了他的感情,他能接受她並非清白之身嗎?她的身子被一個可惡的賊人給玷污了,這樣的事實,連她自己都不想接受,更何況是他?如果他知道了,不會看輕她嗎?
  
  想到這裡,她心中一酸,猛然搖頭,撐開了他的懷抱。
  
  「我不許你再逃避我!」裴青堅定的說著,雙臂也再度抱緊了她,但溫柔不見了,這次是激狂綿密的吻,讓她知道他的決心。
  
  吉祥心頭狂跳,她眩暈著,閉著眼眸,體內有一團火球在瞬間蔓延,心臟在激越的攻勢中節節敗退,神智慢慢變得迷離,迷醉在他的深吻裡,連什麼時候被他抱起來也不知道。
  
  裴青心中像有把火在燒,他抱著她,筆直走向他的房間,踢開了房門再反腳踢上,將她放在了床上。
  
  臥房中,羅帳低垂,一燈如豆。
  
  他溫柔的吻著他深愛的女人,擁著她,輕輕褪去了她的衣衫,輕撫她的嬌軀,憐愛萬分的吻遍她身上的禁地,傾瀉所有感官對她長久的渴望。
  
  吉祥閉著眼,她迷失了。
  
  他的每一記愛撫都令她迷亂而悸動,她不想放開他,她只想永遠依偎在他懷裡,感覺他的氣息,他的心跳,他的一切和一切……
  
  「吉祥……」他含住朱唇,吮弄纏綿,用他男人的本能反覆吻著她柔軟的唇和細膩的頸項,再滑到她柔嫩的酥胸,品嚐她凝滑如水的肌膚,沉醉其中……
  
  吉祥不知道自己那殘存的一絲絲理智是從哪裡跑出來的,直到他濃重的喘息在她耳邊迴盪,她才如遭雷擊的驚醒過來,一睜眼,看見他熾熱的黑眸,她心緒大亂。
  
  天啊!她在做什麼?
  
  看見自己赤裸的身子,她雙手摀住臉,壓抑在激情下的惶然又浮上來了。
  
  她竟縱容自己放縱情感到這地步?被激情沖昏了頭,她真是該死!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她驚慌的跳下床,匆匆穿回衣裳,羞愧得無地自容,只想逃開。
  
  「為什麼成為我的女人會讓你這麼不確定?」裴青咬著牙,粗啞的問。
  
  他火大的把她拉回懷中鎖住,他的太陽穴在跳動,呼吸變得急促而不穩定,燃燒兩簇火焰的雙眸逼視著她淒惶的小臉。
  
  「我想,你對我的逃避該停止了!」他沉聲說道。
  
  他曾經多少次自問,自己為什麼非要她不可?別的女人不行嗎?
  
  多年過去,答案卻始終還是那一個——
  
  對!別的女人不行,他只要她,只要她一個!
  
  「青少爺……」她的眼神滿是求饒。
  
  怎麼辦?今天的他好像跟以前不同,好像非問出個結果來不可,這可怎麼辦才好?
  
  「該死!不許你叫我少爺,我早已不是你的少爺!」他微慍的用力握緊了她的手,冒火的雙眸燃燒著嚇人的火焰。
  
  老天,他是真的氣壞了,都怪她,都是她不好,早在他吻她時,她就應該堅決的推開他才對,為什麼鬼迷心竅的跟著他走?
  
  現在懊悔已經於事無補,火是她點起的,就要負責滅掉,雖然,要滅這場火對她而言是相當困難的。
  
  唉。
  
  吉祥歎了口氣,楚楚可憐的看著他,低聲下氣的說「好,我不叫你少爺,你別生氣,不要發火,我們好好談談,談清楚,你——先放開我,我倒杯水給你順順氣。」
  
  裴青放開了她,她垂著眼眸,默默去倒水。
  
  他盯著她,深刻而敏銳的注視她的舉動,直到她轉身,把茶杯送到他手中,沒說話,眼神裡似有千言萬語卻欲言又止。
  
  他並不渴,但還是喝了。
  
  「說吧!」他正視著她。「給我一個可以信服的理由,不然我們下個月就成親。」
  
  聽他這麼說,吉祥內心又是一陣激盪和酸楚。
  
  哪個女人聽到心愛的男人求親會不開心的?如果沒有那件事,她一定會答應他的。
  
  淒楚的水霧悲傷地湧進她眼裡,早知沒有結果,她為何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這些年,不是也無風雨也無晴嗎?她可以這樣過下去的,她,卻破壞了這一切,是她任由他索取的,她是罪魁禍首。
  
  「我們不能成親,因為——」她低下螓首,不敢看他,卻感覺到自己的指尖在發涼。
  
  「因為什麼?」裴青眉頭深鎖,等著她的答案。
  
  她鼓起勇氣,抬起眼來看著他,重重的吸了一口氣,說道:「因為——我是大少爺的人了!」
  
  「什麼?」他大大一震,「啪」一聲,竟將手中的瓷杯給捏碎了。
  
  吉祥驚跳起來,第一個念頭是相衝上前去看他的傷勢。
  
  「不要過來。」他啞聲說道:「就站在那裡,把話說清楚。」
  
  她心痛的看著他,他的手在流血,他的臉色好蒼白,像是重重挨了一棍,她的心也跟著緊縮而痛楚了起來。
  
  「告訴我,你為什麼會是裴文的女人?」他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的問。
  
  她不去看他,只低低看著自己的繡花鞋,輕聲說道:「你也知道我服侍了大少爺三年,有一晚,他喝了點酒,硬是要……我沒辦法抵抗,事情就……就那樣發生了。」
  
  說這樣的漫天大謊,她會下地獄,她一定會下地獄的!
  
  然而,這是唯一能阻斷他念頭的方法了,若是說出當年那惡人對她做得行徑,他一定會發狂,也一定會怪他自己沒有好好保護她,更可能會因為想要彌補她而與她成親,她不要那樣的事發生。
  
  「說下去。」他的臉色鐵青。
  
  「後來……」她微抬起眸,眼底有種深切無奈的淒苦。「又……發生了幾次……他是少爺,我只是一個女婢……真的……沒辦法反抗他的意思……」
  
  她期期艾艾的說著,他一句話也不會說,只是死死的看著她,重重的吸著氣。
  
  原來,這就是她逃避的原因,這就是她明明對他有情卻緊閉心扉的原因,原來她的身子已經被裴文佔據了!
  
  裴文會那麼做,一點也不奇怪,畢竟裴文那麼喜愛她,喜愛得眾人都看得出來,不是嗎?
  
  是他一直以來沒想到這點,他一直認為她潔身自愛,對裴文又不加辭色,保持著主僕的分際也認為裴文根本配不上她。
  
  他卻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主子要她,她能不從嗎?
  
  她只是身份卑賤的賣身丫鬟,說穿了,她的命是裴府買來的,就算有人叫她去死,她都得去,更何況是裴文一大少爺的身份脅迫她,她怎麼能夠反抗得了?
  
  他應該早想到這一點,他應該防患於未然的,他應該保護她才對,可是他卻什麼也沒做,該死!
  
  這幾年,他已經學會泰山崩欲前而面不改色,在辜徒生的教導下,他學會穩住自己的脾氣,把商隊的和睦及利潤擺在第一,從不輕易動怒,但現在——
  
  他想殺了裴文,他想殺了他!
  
  「這就是實情,你現在可以諒解了吧?」吉祥苦澀的說,心中淒楚無比。
  
  以後,他怕是不會看她一眼了。
  
  「我是瞭解了,諒解你在裴家受了多少委屈,來日回到裴莊,我會親手去了裴文的人頭。」裴青瞬也不瞬的看著她,走到她面前停了下來,深深黑眸中恍似有火苗在跳躍。「而現在——我們的事還沒有解決,你覺得,我們什麼時候成親比較好?你喜歡深秋,還是入冬?」
  
  她抬起眼,驚愕的迎視著他。
  
  他——他在說什麼?
  
  「我什麼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在不在我身邊。」他一臉堅定,「就算你已經嫁作人婦,我也會把你搶過來,而現在,你不是任何人的妻子,而且就在我身邊,我不會放你走,說什麼也不會。」
  
  「你……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吉祥聽得張口結舌,眼前一片模糊。
  
  他真的……不在乎她已非完璧之身,還是執意想要跟她成親?他真的這麼說了?
  
  淚水在她眼眶中滾動,她的心揪緊了。
  
  他為什麼要下這種決定,這樣會讓她的愛無所藏匿啊……
  
  「吉祥,什麼都不要再想。」將她擁進懷中,裴青深深的看著她,「過去種種已經沒有意義了,現在的我們才重要,我只知道,我裴青不能沒有你,我們的親事已經懸宕太久了,我希望今年就能將你娶過門,成為我名正言順的妻子。」
  
  她看著他,淚水從她眼眶中無法控制的湧出來,沿頰滾落。
  
  「不……我不能跟你成親,因為我——過不了自己那一關,我配不上你,你已闖出一番事業,值得,更好的姑娘……」
  
  天啊,為什麼她說這些話,五臟六腑像被扭轉般的絞痛?
  
  「我是你的男人,你別妄想把我推給別的姑娘。」他一把將她的臉按進自己懷裡,語音沉沉的傳入她耳中。
  
  「你需要說服你自己,我能料瞭解,所以我不逼你,我會給你時間,一年不夠,那就兩年,兩年不夠,那就三年,這段時間,我會專心經營商隊,只要你待在我身邊,我願意等上一輩子,聽懂了嗎?」
  
  「你何苦這樣?」吉祥眨著眼,淚水滾落下來,濕透了他的衣衫。「我,不值得你等,真的不值得……」
  
  「不要再說了,我要等。」他堅定的說道「任憑溺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除了你,我不會娶別的女人。」
  
  他會等,直到她點頭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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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這一年過得比裴青預期的忙碌,彷彿中秋才過,重陽才過,新年就到了。

  新年過去,春暖花開之際,他作了一個重要決定。

  他要成立商貿總號。

  「商貿總號?」裴威第一個叫出來。

  大伙都非常意外的把眼光集中到他身上,但他這個決定馬上獲得辜徒生的肯定,當然,一旁的吉祥眼裡也閃爍著欣喜的光芒。

  這一天,她可是等了好久,終於可以如願了。

  「大當家的眼光果然獨到!」辜徒生眼光閃亮地讚道:「如此一來,結合商隊和商貿,自家的貨物在自家賣,肥水不落外人田,很快就能在商淮城呼風喚雨。」

  劉誠撥著算盤,「我們可以動用的銀子足夠成立商號,而且不會影響商隊排好的行程。」

  這兩年,杜立負責商隊,他則負責裴家商隊的財務,深得裴青的信任,他也以忠心耿耿來回報,將商隊的收支計算得分毫不差。

  「既然要開商號,就要做最大的。」裴青淡淡的語氣,卻十分威嚴。「我希望一炮打響名號,讓臨城臨鎮都知道商淮城有個山陝地區最大的商貿總號,慕名來向我們進貨。」

  裴威嘻嘻一笑,興奮地說:「雖然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但這樣一定可以賺很多銀子是吧?我很快就可以帶著香蓮和寶兒、彩兒回去接我娘過來了。」

  成立商號的事就這麼決定了,吉祥在一旁沒插嘴,她的眸光停駐在裴青身上,欣喜在她眼中流轉。

  太好了,他終於要跨出成立錢莊的第一步了,這也是她日思夜想的,如果商號的生意做得起來,那麼日後他就不必辛苦的走商道了。

  兩個月後——

  商淮城最大的一條街上,由二十座房屋組成的一間商貿總號開幕了。

  看熱鬧的人們將道路擠得水洩不通,商淮城今天幾乎是萬人空巷,所有的人都集中到新商號這邊來了,只要是今天向商貿總號買貨物的人,不管貨物多寡,就送一瓶西域才有的特效藥。

  就送這瓶價值不菲的特效藥讓人群蜂擁而來,說什麼也要來買到東西才行。

  「祥姑娘的頭腦真是一等一的好啊,居然想得出這等妙計,瞧瞧這人潮,真是讓附近的商家鋪子羨慕死了,他們的規模哪能跟咱們比啊!」

  「就是說啊!」

  夥計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與有榮焉地說。

  裴青微笑的看著吉祥,「你是怎麼想出這點子的?」

  「也沒什麼啊,是從吳掌櫃那兒學到的。」她語氣中添了笑意。「吳掌櫃說,每個人都喜歡討小便宜,只要給他們佔一點小便宜,他們便會把更多銀兩自動送到你手上,因此這些小甜頭是萬萬不能省的。」

  裴青笑了。「很有道理。」

  吳掌櫃是裴家錢莊的大掌櫃,為人很精明能幹,據他所知,吳掌櫃負責將錢莊的經營之道教導裴文,不過顯然裴文沒學到,全給吉祥學走了,到了今日,變成他的助力。

  現在,裴家錢莊應該已經由裴文接管了吧?

  誰會想到,當初在裴文身邊伴讀的小奴婢,今日會成為他身邊最得力的助手?

  誰又會想到,他真的開創出一番屬於自己的事業?

  不過現在還不是回去裴家的時候,等他再更成功一點,他就會回去……那從不看他們母子一眼的老太夫人,還有惡毒的大娘,他一刻也沒忘記過……

  「在想什麼?」吉祥望著裴青深蹙的眉宇,有些擔心,因為他的眼光好銳利,那種神情不該出現在今天這麼高興的日子裡。

  「想起了兩個女人。」他揚起了嘴角。

  「兩個女人?」她不解。

  這種時候,怎麼會想起什麼女人,而且還是兩個?

  「老太夫人和大娘。」他低沉而清晰的說。

  吉祥訝異地抬起眼看著他,隨即明白了。

  唉,是因為商貿總號的開張,所以勾起了他的舊恨吧?

  當年,他是帶著什麼心情離開裴府的,她知道,他,是被大夫人羞辱一番,不得不離開的。

  他口中的兩個女人,老太夫人就是他的祖母,卻不准他喊一聲祖母,而大夫人就更不用說了,自二夫人過世後,一直欺壓著他。

  而今,他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商號,自然會想到那兩個待他不好的人,堂堂裴家錢莊的二少爺,卻住在常年失修的房舍裡,連生病了都無人聞問,任由他高燒不退。

  當年那躺在床上幾乎快要死去、氣息微弱的少年,看到她時倦眼微睜,只說了兩個字——「救……我。」

  想到這裡,她的心一陣揪緊,不由得輕輕握住了他的手,給予溫柔安慰。

  「忘了吧。」她愛憐地凝視著他的俊容,低柔說道:「雖然,她們真的待你不好,不過恨人是一件辛苦的事,就讓那些不愉快的過往隨風而逝,就不要再恨她們,困住自己的心了。」

  裴青看著她,她手上的溫暖,直傳入他心底。

  吉祥也望著他,兩人就這樣互相注視著。

  他們佇立在眾人簇擁的商號正門前,四周喧嘩擾攘,沒人注意到他們的交談。

  交流的眸光中,鮮明的共同記憶湧上,他們在彼此眼底讀出了太多言語以外的情緒。

  「吉時到——」有人喊,打斷了他們沉長的注視。

  「有請大當家——」

  在一陣劈里啪啦、響徹雲霄的鞭炮聲中,裴青居中,揭下了商貿總號正門前、蓋在牌匾上的紅綢。

  吉祥號,三個偌大的字,端端正正的刻在漆木牌匾上,四周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怎麼會……怎麼會叫吉祥號?」吉祥錯愕的看著牌匾上的字,她一直以為,商貿總號是叫裴家商號,就跟裴家商隊一樣。

  「是二哥決定要取這名字的。」裴威笑嘻嘻地說:「他說,商號成立以後,就要再開分號,從南至北到處都是吉祥號,還要廣為宣傳這名字的由來,到時候,你的妹妹們一定會找上門來,你們就可以團聚了。」

  吉祥的眸光從牌匾轉到裴青身上,眼裡已有淚光。

  她想問他,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她只是個身份卑賤的奴婢啊。

  她想問他,她有什麼可以還報他的?

  「情」之一字重若泰山,誰提得起?

  「情」之一字又輕如鴻毛,但飄掠心影之時,誰又忍放下?

  她能給的,也只有她的一顆心了,而偏偏,她卻給不起……

  「我答應你的,一定做到。」裴青瞬也不瞬的看著她,堅定的說道:「等商號的生意穩定下來,我會派人到莘集村去打聽你妹妹們的下落,把她們一個一個找回來。」

  從今以後,他要她的臉上只有笑,沒有淚。

   *   *   *

  今夜不曉得為什麼,吉祥輾轉難眠,一直感到胸口悶悶的,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

  吉祥號商號已經名聞遐邇,日日生意興隆,藏區的名貴藥材很搶手,只要商隊一回來,各省城便湧來買家搶著進貨,裴青把價格提高五成,轉手賣給那些京城來的商人,剩餘的藥材擺放在吉祥號裡賣,才一年,就已獲利驚人。

  半年前,裴青分別在臨近的江陵、洛邑、沛城和汾城開了四間分號,經營皮毛、鐵器、糖、煙葉、茶葉、乾果、糧油、棉布和雜貨。

  商隊的規模已增加到一百匹馬騾,還加入許多武師,讓馬賊不敢輕舉妄動,負責商隊的杜立奉裴青之命,有時會在路上和小的商隊談合作,聯供聯銷,這樣利潤更大。

  上個月開始,裴青下了道命令,他要造一個能儲存糧到百萬石的地窖,以供急需,不但能作為存糧庫和屯貨的倉庫,還能當金銀的保險櫃。

  裴青說,吉祥號的名聲愈來愈大,財富如果外露於世,不但會成為眾矢之的,還會招來官府的勒索。

  只要建造一座龐大的地窖,把貨物安穩地保住了,那麼商號的牌子自然就不會倒,也可以保障商號一直經營下去。

  大家啊對他的看法都非常認同,一切都是那麼的順利,所以沒道理啊,她胸口那隱隱不安的感覺究竟是從何而來?

  她看著窗外,天快亮了,雨意漸緩。

  下了一夜的雨,院中積水盈尺,在這春寒時分,她原不該感覺熱的,卻莫名的出了一身汗。

  「小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驀地,她的貼身小丫鬟在房門外猛拍。

  她幾乎是跳起來的,連繡花鞋也沒穿就急著去開門,看見門外的小翠一臉慌張,她急問:「什麼事?發生什麼事了?」

  小翠雙眼通紅,哭道:「辜二當家從酒樓回來的途中,被發狂的馬給輾斃了!大當家要小姐趕快過去!」

  小翠是辜徒生三年前買來服侍吉祥的,她也一直感念辜徒生將她從人口販子手中買來,免去她淪落風塵的命運。

  「你說什麼?」吉祥一愣,心彷彿咚然一聲,往地底沉去。

  她……一定是聽錯了。

  小翠抽噎道:「奴婢說……二當家死了,已經斷氣了……連最後一面都見不著了……見不著了……嗚嗚嗚……嗚嗚嗚……」

  吉祥看著小翠的淚眼,她恍惚了,一時分不清自己是在作夢還是清醒的。

  如果是清醒,她大哥活得好好的,她又怎麼會從小翠口中聽到他的死訊呢?

  但如果不是真的,她又為什麼會渾身發冷?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正廳的,也不知道是誰替她披上外衣的,當第一顆豆大的淚珠從眼裡掉下來,她的視線再也離不開躺在草蓆上的辜徒生。

  「大哥!」

  今天她大哥在商淮城遠近馳名的醉仙樓招待從京城來的友人,也是過去一起創立馬幫的好兄弟,本來是歡歡喜喜的出門,怎麼會變成這樣回來?

  劉誠哀慟的說道:「天雨,視線不好,二當家又執意不肯坐馬車,一定要騎馬,大約是酒醉吧,胡亂鞭馬,看到的人說,馬兒不知怎麼發狂了,先把二當家甩下馬,隨即又狠狠的踩過……」

  吉祥閉了閉眼,心如刀割。

  她的大哥,她最敬愛敬重的好大哥啊,怎麼會用這種方法離開他們呢?

  她跪在辜徒生的屍首前,滿眼的淚,心痛難當。

  劉誠把一人帶到她面前,「他是最後一個見到辜二當家的人,二當家臨終前交代了他幾句話要對祥姑娘說。」

  「是您把我大哥帶回來的嗎?」她含淚看著那人。「謝謝、謝謝……這份恩情我們吉祥號上上下下,永遠感念,永不會忘。」

  「不敢當啊祥姑娘,請您千萬不要說這種話。」那人也紅了眼眶。「二當家平時待我們極好,常接濟我們,小的原是要去碼頭上工的,沒想到卻看到了那該死的馬把二當家甩出去,沒能及時救他,小的真的快難受死了!」

  吉祥深吸了口氣,勉強止住淚水。「您能把他送回來,就……很好了,真的謝謝您。」

  「這是小的該做,您別再道謝了。」那人說道:「二當家臨終前,要小的傳達一句話,他說,他的位置由祥姑娘來繼承,要祥姑娘一定要幫大當家成立錢莊,說完便斷氣了。」

  聽完辜徒生的遺言,吉祥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奔流而出。

  「大哥!大哥!大哥!」她抱著屍首心痛的喊著,泣不成聲的喊著,心中有千言萬語,不知如何表達。

  她怎麼會不知道她大哥的用心良苦,他知道她認為自己只是區區奴婢出身,配不上裴青,所以才會把屬於他的那一份給了她,要她能夠與裴青匹配。

  這份遺言,不僅說明了她大哥是多麼愛護她,也說明了他是多麼放心不下她啊!

  想到過去他對她的疼愛與呵護,淚水怎麼也止不住。

  她的心,真的好痛……

  「別哭了。」裴青不知什麼時候來到她身邊,按住她雙肩的左手在顫抖,他沙啞地說:「辜大哥死得冤枉,那匹馬已經被我親手斃了給辜大哥抵命。」

  吉祥震顫了一下。

  他……殺了那匹瘋馬?

  這幾年,他已經鮮少流露出他年少時動不動就出現的暴戾之氣,事隔多年,此時又在他臉上看到。

  只是一頭沒有靈性的瘋狂畜生啊,他卻激動到手刃了它,他心中的悲憤可想而知。

  她知道,她義兄對他來說,是經營商道的啟蒙恩師,是教他一身武藝的好師父,更是如同他的親爹一樣啊!

  她義兄的死,將在他們心中留下一個大大的遺憾,永遠不會填滿,也永遠不會過去。

  「我,一定會成立屬於我們的錢莊,我一定會!」裴青含悲忍痛,信誓旦旦地說。

   *   *   *

  「吉祥錢莊」的金字大匾高掛堂中,錢莊門前一如往日,車水馬龍,人來人往,錢莊裡更是人頭滿滿,前來兌銀的、存銀的、典當的、贖物的,出出進進,一片興隆的繁榮景象。

  櫃檯上十幾個夥計忙著接待客人,吉祥身著一襲月白色的素衣白裙,只有衣裳上繡著幾朵荷花,脂粉未施,端麗秀雅。

  她坐鎮錢莊,發上唯一的飾品仍是裴青買給她的那支銀簪,她正低眉斂眼在撥著算盤、核對賬冊,計算這個月錢莊的利息收益。

  她對錢莊的工作駕輕就熟,當年,裴家錢莊吳大掌櫃所要傳授給裴文的私房秘訣,她不但全都記在心裡,且今時今日全應用上了。

  時光悠悠,三年前,錢莊初成立,當日鞭炮震耳,鼓聲如雷,一車車滿載白銀的銀箱從大門魚貫進入錢莊,商淮城的老百姓都睜大了眼睛在看,看看這新開幕的吉祥錢莊有多少底子,把銀子存在這兒牢不牢靠?

  當人們一車車的數,數到第八十八車銀箱時,看得瞠目結舌。

  八十八車耶,那是多少白銀啊?

  吉祥錢莊一夕之間名聲大震,平步青雲。

  一年前,裴青捐了白銀五萬兩讓官府造橋鋪路,此舉把吉祥錢莊的名號推到極致。

  如今,已經三年過去,錢莊站穩了腳步,早已沒有其他錢莊可以取代它的地位,吉祥經常想起她的義兄辜徒生。

  如果他還在世,可以跟他們分享這一切該多好。

  若沒有他,就沒有商隊的成功,不會有商貿總號,也不會有今日的錢莊。

  她真的好想念她義兄啊,他看見了吧?可有在微笑?他們成立了錢莊,沒有辜負他的臨終之言……

  「你說什麼?要存三文銅板?有這種存法?不怕笑掉人家大牙嗎?」有名夥計大聲嚷嚷著。

  吉祥回過神來,凝目望去。

  「你們開錢莊,不就是讓人存銀的嗎?為什麼三文銅板不能存?」一個不服氣的聲音,出自一名穿著像乞丐般的老頭口中,他衣衫襤褸,臉容滿是污垢,看起來十分落魄。

  「是沒規定,但你也太不像話了吧?」那個夥計鄙視地說:「三文銅板能買什麼?這種存法我長這麼大,可從未見過。」

  老頭嚷道:「那你們到底是給存還是不給存?」

  夥計立刻揮著手,像趕蒼蠅似的。「去去去,去別家吧,或許萬利號會讓你存這三文銅板,他們的規模小些,但我們吉祥錢莊啊,可是不由你這種人來胡亂搗亂……」

  吉祥怫然變色,她再也聽不下去了,快步走過去。

  「給我住口!」她厲聲斥責夥計,臉上猶如罩著一層寒霜,毫無笑意。

  夥計吞了口口水,指著那人告狀,「稟報祥姑娘,這人是存心來搗亂的,只存三文銅板……」

  「我教你住口!」吉祥冷凝著俏臉,粉唇輕揚,但句句重話。「給我聽清楚了!咱們錢莊開門做生意,不管多少,一律可存,也一律負責,也不管是販夫走卒或達官貴人,態度一視同仁!」

  訓完,她反身亭亭立於老人面前,垂下長睫,深深萬福。「這位大爺,很對不起,是我們錢莊的夥計不懂事,冒犯了您,麻煩您稍等一會兒,馬上替您存銀,還請您大人有大量,日後繼續光顧本錢莊。」

  老頭哼了一聲,把三文銅板交給她,她無比慎重的收下,交由夥計辦理。

  老頭走後,吉祥也不管在場有許多外人和自傢伙計夥計在場,便嚴厲的開訓剛才那名夥計。

  「小三子,你聽著!」她用所有人都聽得見的音量說道:「人無分貴賤,銀兩無分大小,錢莊開得再大,若沒有人來光顧,也就沒有用,今日你不看在眼裡的人,明日或許就是錢莊的大主顧!今天你犯了一個不可輕饒的大過錯,但,念在你要照顧生病的娘親才不趕你走,下次若再犯這自大的毛病,我一定不會輕饒。」

  小三子垂頭喪氣的說:「知道了,祥姑娘,是小的狗眼看人低,是小的不會想,小的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請您放心吧!」

  吉祥點了點頭。「好,我等著看你表現!也希望你是真的明白這道理,不是在敷衍我。」

  說完,她拍拍手,清脆地揚聲說道:「大家聽著!咱們開門做生意,和氣生財最重要,每一位上門來的客人都是咱們的貴人,都必須以禮相待、清茶恭候。我希望大家把這一點牢牢的記在心中,並且確實做到。」

  「是!」夥計們聲音洪亮,中氣十足,同聲應答。

  吉祥這才露出一個笑容。「大家做事吧!今兒個是中秋,青爺要大家回家前去賬房領賞。」

  大夥一陣喜悅。「謝謝青爺!謝謝祥姑娘!」

  吉祥回到櫃檯裡,聽到幾個老百姓對她品頭論足,像是不怕她聽到,也像是不知道她會聽到,說得可起勁了。

  「這金老闆好大的氣魄啊,商貿總號的辜二當家沒過世前,誰會料到金老闆這樣秀秀氣氣的姑娘家有這樣的魄力主持一間錢莊。」

  「是啊,瞧金老闆剛才處理事情的態度,說她是吉祥錢莊的當家主母也不為過哩!」

  「說也奇怪,金老闆跟青爺怎麼還不成親?」婦人說著,眼睛還是一直往吉祥身上瞄。

  「就是說啊,瞧她,一心為青爺著想,怎麼不快求個名份呢?是不是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內情?」

  「金老闆已經二十好幾了吧?會不會是青爺嫌棄她啊?據說城裡有很多官家千金都很仰慕青爺,她不怕青爺被人搶走啊?」

  「女人啊,青春過了就不值錢嘍……」

  聽到了,她都聽到了,但她沒抬眼,繼續對她的賬目,神情是尋常的平靜。

  是啊,她已經是個老姑娘了,城裡比她年輕貌美的姑娘多得是,已經沒有人會上門來向她提親了。

  自從她大哥過世之後,她和裴青像有默契似的,絕口不提感情之事,只專注於錢莊的事上。

  這是她想做的事,也是他想做的事,不必說明白,把心思放在錢莊上,自然就沒時間多想。

  這樣的日子,並沒有什麼不好,反正,他,就在她身邊,在她日日可見著的地方,這樣就夠了。

  「小姐!你怎麼還在這裡啊?」

  小翠氣急敗壞的低嚷聲傳來,吉祥回過神,抬眸,看見她蹙著眉,兩手叉在柳腰上,很不贊同的模樣。

  「我本來就應該在這裡啊。」她淺淺一笑。「我不是每天都在這裡嗎?」

  小翠瞪大了眼,「可今天是中秋啊!」

  「我知道今天是中秋,中秋也得過日子啊。」吉祥微笑。「怎麼了?你想跟阿勁出去了嗎?想去就去吧,有事我會吩咐小梅。」

  阿勁是劉誠的長子,很勤快的一個小伙子,大家都知道他喜歡小翠,小翠也對他有意,只是嬌羞,不願明說。

  「奴婢哪有說要跟什麼人出去啊,小姐別亂說了。」小翠紅了臉啐道。「今天是中秋,縣老爺邀請青爺當開船貴賓,你當然也是座上客,要快點回去梳妝打扮,繼續坐在這裡,時間會來不及。」

  吉祥莞爾一笑,「我還有什麼好打扮的?一襲素衣就行了,倒是你,快去梳妝吧,到了湖邊,你想什麼時候開溜都行,我不會怪罪的。」

  她堅持要替她義兄守喪三年,因此長年白衣素服。

  「厚,小姐,您又扯到哪去了?」小翠嘟著嘴,沒好氣的說:「奴婢是替您著急啊,您倒是有閒情逸致消遣奴婢,真是好心沒好報!城裡愛慕大當家的女人那麼多,大家都打扮得爭奇鬥艷,你這樣樸素怎麼跟別人比嘛!」

  「我為什麼要和別人比?」吉祥好笑地問。

  小翠眼睛瞪大,「當然是為了牢牢抓住青爺的心啊!」

  她淡淡一笑。「你想太多了。」

  唉,裴威都已經是四個孩子的爹了,裴青當然也該娶妻生子……

  只是呵,深戀著他的她,又該怎麼忘記自身的殘缺,成為他的妻呢?

  她自然有想過,若有別的女子佔據了他的心,她該如何自處?

  她應該要祝福他,可是她一定會心碎。

  「您為什麼會這麼無關緊要啊?」小翠跺腳。「奴婢只是要您回去好好打扮一番,就算不是為了青爺,您可是咱們吉祥錢莊的活招牌,不弄得美美的怎麼行?」

  「小翠說的沒錯。」劉誠的妻子吳氏走過來,笑吟吟地說:「祥姑娘,你就快回去打扮吧,大家都回去過節了,上門的客人也少了,晚上你得跟大當家一起遊船,是大家矚目的焦點,弄漂亮點準沒錯。」

  吉祥失笑。「劉大嫂,你怎麼也跟著小翠起哄?」

  「我不是起哄,是肺腑之言。」吳氏看著她,微笑道:「女為悅己者容啊,哪個女人不想打扮得漂亮一點給自己心愛的男人看?我親手做了件衣裳送給你,已經擱在你房裡了,是素色的,今天一定要穿哦。」

  她感動地道:「謝謝你,劉大嫂,我會穿的。」

  月圓,人團圓。

  不知為何,這種日子,總是份外教人感傷,是因為有情人的心無法團圓嗎?

  唉,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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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商淮城這幾年因為買賣交易熱絡,更加繁華熱鬧,水煙湖兩岸,銀樓緞號,茶舍酒館、書店畫鋪、花市菜場比比相連,街上橋下,人來船往,早已不是過去那個驛站般的小城了。
  
  中秋夜,遊湖賞月是商淮城的傳統,夜晚比白天更加熱鬧。
  
  樓船上,女客們鬢影釵光、珠圍翠繞、男客們一個個附庸風雅,折扇輕搖、談笑風生,一時間杯觥交錯、縱酒舉杯、吟詩作賦、談花賞月,熱鬧非凡。
  
  岸邊擺攤的、雜耍的、遊客,全擠在一塊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梭其間,一片歌舞昇平的榮景。
  
  裴青身為現今商淮城第一巨賈,旗下擁有自己的商隊、商貿總號和錢莊,這身份自然是大家注目的焦點,也是眾人巴結的對象。
  
  「裴當家、金老闆,商淮城能有今天,兩位功不可沒啊。」
  
  樓船甲板上有幾名帶刀的侍衛前後巡邏著,警覺地環視湖面四周,二樓有八扇門,中間那扇門開著,迎入舒爽怡人的夜風,一張紫檀長桌上擺著月餅、水果、蜜餞和冷盤,二男一女對坐其中,此際說話的是朱縣令。
  
  「不敢當,大人治城有方,才是令商淮繁榮的根基所在。」裴青溫沉有力的說道,將功勞歸回給朱縣令。
  
  今天他們確實很風光,受朱縣令邀請,乘坐第一艘華麗非凡的樓船,由他們開船之後,其餘畫舫、花坊和樓船才能開動。
  
  權勢伴隨名利而來,這是千年不變的道理,而朱縣令對他們禮遇三分,客氣非常,這也是自然的。
  
  然他,一點也不想濫用朱縣令給予的特權,使用特權,終將招來禍端,他是生意人,將本業顧好即可,沾親攀故,本末倒置,只是自找麻煩罷了。
  
  「裴當家真是有心。」朱縣令呵呵一笑,忽地壓低聲音說道:「裴當家,老夫知道,平遠將軍打算建立隨軍錢莊,印發銀票,見票兌銀,讓軍隊安心打仗。如果裴當家有興趣,老夫剛好和將軍府邸的人有點交情,可以替裴當家打聽看看。」
  
  「多謝大人美意。」裴青淡淡說道:「目前吉祥錢莊的根基尚不夠穩固,在商淮扎根,回饋鄉里已是裴某最大的志向。」
  
  他知道,一旦吉祥錢莊選為隨軍錢莊,那麼朱縣令少不了會要點好處,而好處要給多久,誰也不知道,或許一年,或許十載,變相被他勒索敢和沒完沒了,再說官官相護,風險絕對很大,他一點也不想走這步棋。
  
  「裴當家可知道軍隊裡有多少人?」朱縣令口沫橫飛的遊說道:「少則十萬,多則百萬大軍,如果他們個個在裴當家的錢莊裡存錢借錢,那利潤可是很嚇人的。」
  
  「飲水思源,裴某還是認為服務商淮的百姓比較重要,相信大人也跟裴某的想法一樣,以商淮百姓為重。」裴青的聲音冷了一些,希望朱縣令在自討沒趣之下會知難而退。
  
  朱縣令看他一眼
  
  這就是拒絕嘍?他不死心地問道:「難道裴當家一點都不動心?那隨軍錢莊可以在一瞬間打響吉祥錢莊的名號......」
  
  「裴某敬大人一杯。」他舉起杯來,拒絕之意已經明顯不過。
  
  「好說,好說。」朱縣令憤憤然的舉杯乾了。
  
  這種發財機會,別人求都求不來。這裴青居然連考慮都沒有就拒絕,真的是太不給他面子了。
  
  不過,不悅歸不悅,他又能奈裴青何?
  
  吉祥錢莊可是握有商淮一半以上的白銀,他的商隊也創造出商淮的貿易奇跡,就因為有裴青,商淮才會有今天安定繁榮的面貌,被他潑這一大盆冷水,朱縣令只能摸摸鼻子認了。
  
  「大人為吉祥錢莊著想的心意,實在令人感動,小女子敬大人一杯。」吉祥舉杯打圓場,扮演白臉的角色。
  
  她也不贊成跟朱縣令合作,這個人,風評不太好,不管什麼都要收賄,如果靠他的幫忙跟將軍府搭上線,一定後患無窮。
  
  「金老闆客氣了,兩位能知道老夫是一片好意,那老夫就沒什麼所求了。」朱縣令趕忙順著台階下,免得把場面弄僵了。
  
  「大人!」一名嬌聲嗲氣的女子娉婷窈窕的走過來,長長的柳眉,水濛的杏眸,豐巧的櫻唇,身上穿著淡紅色綢衫,下緊水紅色的羅裙,醉態中有一種嫵媚,美得驚人。
  
  朱縣令得意地說道:「這是老夫的義女可媚,今年十八,還沒有許配人家。」
  
  可媚可是他府裡最美的歌女,擁有勾魂攝魄的容貌。
  
  男人嘛,誰不好色?裴青是商淮第一富商,財勢驚人,他一定要拉攏裴青,兩相合作,將來利益可觀。
  
  他知道裴青還沒成親,據說府裡連侍寢小妾都沒有,如果他看上可媚,那一切就好辦了。
  
  「媚兒,這兩位是吉祥錢莊的裴當家和金老闆,快見過裴當家和金老闆。」朱縣令笑吟吟的引見。
  
  「小女子見過裴當家、金老闆∼」朱可媚軟軟地拉長音,秋波蕩漾的雙眸定在裴青身上。
  
  久聞吉祥錢莊的裴當家一表人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
  
  她還以為富商都是老頭子哩,但這裴青非但年輕有為,還俊得很,瞧他,濃揚的劍眉下,那雙深沉的黝暗黑眸多迷人啊!
  
  大人要她想盡辦法勾引他,成為他的人,她本來還不太願意的,以為她要伺候一個老頭子,沒想到竟是這般拔卓出眾的美男子。
  
  老天啊!她樂意服侍他,一百個樂意!
  
  吉祥自然看得出來,某人又被當獵物了。
  
  男人跟女人不同,隨著生意愈做愈大,上門要為裴青說親的媒人不計其數,而她則相反,泛人問津。
  
  想必朱縣令想考他的『義女』在裴青身上下功夫,而這位義女大概不過是他府裡的歌姬或小妾而已吧。
  
  她相信裴青對這女子不會有興趣的,朱縣令是白費心機了。
  
  「咳!」朱縣令忽然很突兀地假咳了一聲,「對了,金老闆,內人久聞金老闆大名,想跟金老闆見一面,但因為內人生性保守,請金老闆到船房裡見面可好?至於小女,就讓她在這裡陪裴當家撫桐瑟、品香茗、論詩文好了。」
  
  吉祥微微一笑。「恭敬不如從命,小女子這就隨大人去拜會夫人。」
  
  裴青挑眉。
  
  好啊,她真的要這樣嗎?
  
  他視線不動聲色的滑過她那美麗的臉蛋和纖細的身段,衣裳雖是素色,但月牙雪白,絲裙飄飄,襯得她冰肌雪膚,宛如白玉,湖風吹來,似如飄仙。
  
  她執意以喪父之禮替箍徒生守喪三年,按照習俗,不能論及婚嫁。
  
  下月,就是辜徒生過世滿三年的日子,她將除喪。
  
  而他,將娶她。
  
  「慢著。」裴青吧茶杯擱回桌面,緩緩開口,把起身要走的朱縣令嚇了好大一跳。
  
  這時候的他,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氣勢,因為鮮少外露,所以更加攝人。
  
  朱縣令有絲不安。「還有什麼事嗎?裴當家。」
  
  這裴青深沉難測,不知道是不是不給他台階下,直接要他把可媚給帶走?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真的是太不給他面子了。
  
  「大當家——」吉祥看著他失去笑容的俊臉,心中忐忑不安,因為他板起臉來實在嚇人。
  
  朱縣令雖然是個難纏的人物,但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就好,如果再給他難堪,恐怕他會惱羞成怒,往後會刻意刁難吉祥錢莊,聰明如裴青,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樓船人多嘴雜,無法好好談心。」裴青俊容拂上淡柔。「在下有艘畫,就是擱在不遠處,不知可否把小姐帶至畫舫舫品茗吟詩?」
  
  吉祥驚訝的看著他,心裡重重一沉。
  
  他在做什麼?不是要給朱縣令的一步棋而已嘛?還是,他當真被朱可媚的美貌吸引住了?
  
  想到這裡,她覺得自己的內心深處,被什麼東西重重的撞擊了。
  
  「當然可以!」朱縣令大喜過望。「能陪裴當家賞月談心是媚兒的福氣,裴當家儘管帶她去,不回來也可以。」
  
  話說得很明,就是把美人送給他了。
  
  朱可媚臉上有掩不住的喜色,想不到她不費吹灰之力就把裴青勾引住了,她的美色真是凡人無法擋的!
  
  如果不是心中有事,又怎麼會覺得窗外的雨下得那麼令人心煩呢?
  
  吉祥聽著滴答雨聲,這是離開開陽裴府之後,她第一次感到無比寂寞。
  
  過去幾年,她跟在裴青身邊開創事業,從來不知道什麼叫累,當然也沒有寂寞的時候。
  
  雖然不能與他結為夫妻,但只要看著他,她的心就踏實、滿足、知道他就跟她住在同一座宅子裡,日日醒來,只要走出她住的水榭閣就可以見到他
  
  長年,兩人一起討論公事,一起回想在裴家的歲月,有時一起帶裴威的孩子出去踏青,一切是那麼的平淡而幸福。
  
  即便是在他帶領商隊,她獨自坐鎮商淮期間,她的心也是滿滿的,因他的存在而滿盈,思念著他,算著他的歸期,替他守好一切。
  
  而今,在他們這成功之際,她卻越感到寂寞了,這是為什麼?
  
  「小姐,夜深了,您還睡啊?」小翠將茶壺溫在熱水裡,順手倒了一杯放在桌上。
  
  吉祥依窗外著暗淡的月,眉心間浮著似有還無的哀愁,動也不動的。「就要睡了,你也快回去歇息吧."
  
  "小姐——」小翠欲言又止。
  
  吉祥看著她,「還有事嗎?」
  
  看著主子眼中盛滿的寥落,小翠想了想,終於還是不吐不快地說:"您難道就這麼把青爺讓給那個什麼朱小姐的嗎?奴婢看她根本不像官家小姐,到像彩香樓的賣笑姑娘."
  
  "別胡說。」吉祥疲憊的看了她一眼。「去歇息吧,我想靜一靜。」
  
  看主子好像很累,小翠不敢看多言,退下了。
  
  吉祥靠窗而立,神思縹緲地看著窗外細細雨絲。
  
  城裡到處流傳著,朱可媚已經是裴青的人了,許多人繪聲繪影地說自己看到他們在裴青的私人畫舫獨處了一夜,連朱可媚的貼身丫鬟都跟人說,她家小姐與裴大當家共度一夜春宵,已有夫妻之實,裴當家就快把她家小姐接進府了。
  
  這些流言蜚語,無從求證。
  
  他……真的與朱克媚那麼親密嗎?
  
  人們都說,朱可媚身上有股特別的嫵媚,他是喜歡她那特殊的嫵媚嗎?
  
  如果他真的把朱可媚接進莊裡來怎麼辦?她又該如何自處?
  
  是否,到了她該離開的時候了?
  
  她,因為他而存在,一旦他心有所屬,她也沒存在的必要了。
  
  一旦他成了親,她就必須丟棄他們共同經歷的種種過去,這麼一想,她的心裡馬上湧起了一陣莫名的蒼涼,彷彿過去那些與他共同奮鬥的歲月都失去了意義.
  
  唉,她又何必煩惱那麼多?若朱可媚進了莊,成了這裡的女主人,她就離開去找她的妹妹們,這樣,她們爹娘在天上見了也會感到安慰的……
  
  可,為什麼,離開錢莊、離開裴青的想法會讓她的心這麼痛,一想到再也見不到他、一想到他的會和另個個女人有肌膚之親,她就難過得不得了。
  
  天啊!不能再想他了。
  
  她甩甩頭,欲甩不開裴青那英挺的面孔。
  
  她閉起了眼睦,腦海裡還還是出現他的形貌。
  
  一瞬間思潮起伏,難以自己……
  
  「吉祥——」他再度喚她的名字。
  
  她的眼光和他接觸了,心頭立即怦然一跳。
  
  他在說話,所以,不是幻影?那麼,他為什麼會來找她呢?
  
  她的心一熱,整個人又恍恍惚惚了起來。
  
  就在恍惚間,她聽到他清晰的說道:「我進去一下,有件事要告訴你。」
  
  他從來就都依順他的。「好」
  
  心兒狂跳間,裴青進來了。
  
  一看到他,吉祥情不自禁的深深吸了口氣,好像幾百年沒跟獨處似的,感到方寸大亂。
  
  他把房門關上,雙眸灼灼的盯著她。
  
  她還是不向他投降嗎?他和朱可媚的留言才傳了不過半個月,她眼底浮現著落寞,滿身上下透著某種煎熬的痕跡。
  
  對於他刻意放出去的那些流言,她可以忍耐到幾時?
  
  看了她好一會兒,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在看雨?」
  
  「就要睡了。」吉祥呆呆的看著他,腦中昏昏沉沉,四肢無力,這才想起,她好像一天都沒吃東西了,因為沒有胃口。
  
  「我來是要告訴你——」裴青瞬也不瞬的看著她。「我決定要迎娶朱可媚進門,她有孕了。」
  
  他說什麼?
  
  吉祥腦袋一陣昏眩,身子晃了晃。
  
  他說.......要迎娶朱可媚,朱可媚有了......有孕了?
  
  一瞬間,她被擊倒了,她的神志昏亂,心中絞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沒有話要說嗎?」他深深的看著她。
  
  她的眼淚撲簌簌的掉下來,但她慌忙抹去淚水,一面深呼吸,試圖穩定自己的情緒。
  
  半響之後,她總算有辦法開口說話了。「我知道了......恭喜你......」
  
  她的心好痛!好想要他別成親,可是她有什麼資格阻止他?
  
  「你說——恭喜我?」裴青的眼光死死的纏在她的臉上,有兩簇火焰,在他眸子裡燃燒。
  
  她竟然敢說恭喜他?竟然敢?
  
  他怒不可遏的猛然把她拉進懷裡,他的唇灼熱的緊壓在她的唇上,懲罰地重吻著她,狂熱而驚猛。
  
  她不能呼吸了,不能思想了,他像火苗點燃了她,燒光了她的理智,她一點招架餘力都沒有。
  
  許久之後,他才放開她,但雙眸如火般一瞬也不瞬的注視著她。
  
  「我要娶別的女人了,你一點也不生氣、不心痛嗎?你說恭喜我是肺腑之言,是真心想看到我跟別的女人生兒育女,過幸福的生活嗎?你能想像我是別人的丈夫,而我跟你之間,往後只能保持距離,以免惹來閒言閒語嗎?」
  
  聽到這裡,吉祥的心緊緊一抽,淚又掉了下來。
  
  他的問題打中了她的心,她,確實不能想像......不能想像他成為別人的丈夫......
  
  「你告訴我!我成親之後,你要怎麼活下去?」他眼光深沉的,死死的盯著她。「難道是我想錯了,我在自作多情,打從隨我離開裴府浪跡天涯,你一點也沒有要與我共度一生的想法?」
  
  「不是!不是那樣的!」吉祥滿心痛楚的看著他,淚水早已盈滿了雙眸。
  
  「那麼是怎麼樣呢?」他毫無放過她的意思,繼續逼問,「因為你曾是裴文的女人,所以不能跟我在一起嗎?我都說不介意了,你在逃避什麼?或者,你認為自己不潔,情願讓我長久以來愛你的一顆心落空也不願嫁給我?」
  
  「那麼,也罷!既然騙你朱可媚有孕,我要娶她為妻,你也不為所動,那朱可媚是什麼樣人盡可夫的女人,我想商淮城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我就娶她為妻,讓天下人笑話我裴青,讓我一輩子不幸......」
  
  她的呼吸急促了起來,顫抖的,喘息的低喊出聲,「不!別說了!別說了!我錯了!我錯了!是我顧忌太多!是我沒有考慮你的心!是我錯了......」
  
  她情思澎湃地投入他懷中,淚水滾滾落下。
  
  他說的對,她雖不潔,但難道她會不如朱可媚嗎?她又為何不替自己爭取幸福,一逕只會替他預設立場,逃避著他呢?
  
  老天!她真笨!為何到今天才想通?
  
  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會逃避他了!她生,是他的人,死,魂魄也與他永相隨!
  
  「吉祥!我的吉祥!」裴青緊緊的抱住她,兩人耳鬢廝磨、氣息相依,等待多年的佳人,終於心甘情願的來到他懷中了。
  
  「你不會再推開我了嗎?」他抬起她的臉來,吮吻著她的淚,溫柔的撫摸她的臉頰,感到心境一片開朗。
  
  「不會,再也不會。」吉祥濡濕的睫毛輕輕眨著,仰望著他,心頭很暖,眼睛很熱。「我,要永遠守在你身邊。」
  
  當他說出朱可媚有孕時,她那如遭雷擊的心情令她幡然領悟,原來對他的感情早已深到無法計量,而她居然還認為自己可以灑灑的離開他,去尋找妹妹們的下落,她真笨,真是自以為灑脫。
  
  她,差點就算錯失了他,錯失了幸福啊......
  
  「聽著,我的老姑娘——」裴青望進她的眼裡。「成親之後,得快點給我生幾個小娃娃出來,追上威弟的進度。」
  
  吉祥雙頰酡紅,羞澀地點了點頭。
  
  她那被淚水洗過的眼眸格外清亮動人,他忍不住再度深吻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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