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陳雨說，小惡魔病得很嚴重，必須送去醫院治療……
陳雨說，這病很難治，快則三四個月，慢則一到兩年……
陳雨說，我就算想念小惡魔了，也不能去醫院看他……
漂亮的玻璃彈珠在地上緩緩滾動，我低頭看一眼自己的爪子，懶懶的打個哈欠，完全沒有撲上去追趕的衝動。
小惡魔就坐在旁邊，擺了擺手，問：「茶茶，你以前不是最喜歡玩這個嗎？今天怎麼沒什麼精神？」
「喵∼」還不都是為了你這混蛋！
張嘴，一口咬住他的手指，卻並不用力，只拿牙齒稍稍蹭了幾下。
「哎，別生氣。」小惡魔瞇起眼睛笑一笑，聲音輕柔，「若是不喜歡的話，我以後再買其他東西給你玩好了。」
以後？究竟是多久之後呢？他這一去，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我怔怔盯著某人看了一會，忽然覺得鼻子有些酸，急忙背過身去，不再理他。
以為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的，結果，為什麼轉眼就要分離？倘若從來不曾喜歡過，是否就不用如此悲傷？
「喵——」混蛋小惡魔！我後悔了！
瞪了瞪眼，咬牙切齒的叫喚一聲，然後就聽門外又傳來了陳雨的聲音：「小風，你明天就要去醫院了，東西還沒收拾好嗎？」
「快了。」
聞言，我心下一緊，不由自主的回了頭。
只見陳風靠坐在床邊，將抽屜裡的衣服一件件取了出來，再慢吞吞的折疊整齊。他面上始終掛著微笑，那雙黑眸卻是霧濛濛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明天就要離開了，不知他此刻又在想些什麼？
我深吸一口氣，默默的上前幾步，仰起頭望住那人。他便也回視過來，眼眸幽幽暗暗的，流光慢轉。
房裡安安靜靜的，視線一經相遇，就再也移不開去。
有那麼一瞬，我甚至以為時間會因此停滯，然後就不用分離了，然後就沒有悲傷，然後就可以……天荒地老了。
但隨即清醒過來，暗笑自己的愚蠢，我怎麼竟也染上了小惡魔癡心妄想的毛病？那些口口聲聲說相愛的人類，尚且不能攜手白頭，更何況一隻貓和一個人？
「茶茶，」小惡魔忽然笑了笑，緩緩伸出手來，「再讓我抱抱你吧。」
我全身一震，在那甜美笑容的蠱惑下，不受控制的走了過去，一下跳上他的腿。
「好乖。」他輕輕撫了撫我的背，笑得愈加溫柔了起來，「親愛的，你不用擔心，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喵∼」隨口應一聲，並不相信他說的話。
小惡魔偏了偏頭，將唇湊至我的耳邊，又低低喃一句：「或者，乾脆我們現在就私奔？」
「喵？」神經病！怎麼可能？
「我是認真的。」冰涼的手指落下來，沿著臉頰一路滑過去，「只要你點點頭，我立刻就帶著你走，從此廝守一生、再不分離。」
「……」我眨了眨眼睛，一時竟有些茫然，根本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小惡魔於是慢慢捧起我的臉，聲音啞啞的，一字一頓的問：「怎麼？你捨不下我哥？」
「喵∼」有一點，畢竟陳雨向來對我不錯。
「明白了。」小惡魔抿了抿唇，悠悠歎一口氣，眼裡的光芒就這樣黯淡了下去，「原來，即使經過這麼多年，我也始終鬥不過他。」
說罷，眉眼一彎，竟放聲大笑了起來。
片刻之後，又低低咳嗽幾聲，面容漸漸扭曲，瞬也不瞬的盯住我看，啞著聲問：「親愛的，你究竟有沒有喜歡過我？」
他一邊問一邊喘，臉色蒼白如紙，彷彿快斷氣了一般。
我嚇得不輕，完全僵在了那裡，全身發抖。
胸口悶悶的，想說自己其實喜歡他，然而卻開不了口。就算說出來了又能如何？他根本就聽不懂！
「喵嗚——」喜歡喜歡喜歡喜歡……
毫無意義的兩個字，說再多遍也是枉然，我和他永遠都不可能心意相通。
因為，我並不會人類的語言，無論如何努力，我也只能發出喵喵的叫喚聲。
長長久久的靜默。
而後，小惡魔又揚了揚唇，輕輕笑出聲來。他整個人終於恢復正常，也不再望著我了，而是轉過頭，抬眼去看窗外的夜色。
黑眸明明滅滅的，溫柔似水。
那樣專注又深情的目光，教我忍不住懷疑，他是否在無盡的黑暗中……瞧見了一千年前的某個人？
隔了許久，小惡魔才閉了閉眼睛，俯下身親吻我的額頭。
「茶茶，」他笑容溫和，神色卻有些茫然，軟軟的開口問道，「你為什麼不愛我？」
整個夜晚，那人懷抱著我，不斷重複同一句話。
為什麼……不愛？
我蜷縮在小惡魔懷裡，身體很溫暖，心底卻是一片冰寒。
原諒我沒有自信，原諒我不夠堅強，其實並非不愛，僅僅是無法去愛。
如果，自己也是人類就好了。
無比絕望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童話中那個美人魚的心情。寧願用優美的嗓音去交換，寧願忍受走路時撕心裂肺的痛楚，只因若是見不著深愛的那個人，心中的疼痛遠遠超過這千倍萬倍。
當貓有什麼不好？困了就睡，餓了就吃，沒有考試，不用工作，每天都開開心心、幸幸福福的，不見煩惱。
然而我卻偏偏希望變成一個人。
只因為，我這般愚蠢地……愛上了人類。
陳風，陳風。
我不要漂亮的玻璃彈珠，更不要美味的紅燒魚，我只祈求上天能夠聽見自己的心願，賜給我這一生一次的奇跡。
第 17 章
一夜無眠。
窗外的天色逐漸亮了起來，而我苦苦期待的奇跡終究沒有出現。
不過是癡心妄想罷了。
我既非灰姑娘亦非美人魚，不過是一隻普普通通的黑貓而已，怎麼可能會有仙女或巫婆來幫忙？懷抱著那樣不切實際的希望，本身就已經是個笑話了。
「喵∼」軟軟的叫了叫，有氣無力。
「茶茶，出去吃早飯吧。」小惡魔點點我的鼻子，輕笑著說一句，然後推動輪椅，緩緩朝客廳行去。
我有點心灰意冷，怎麼也提不起精神來，於是不聲不響的任他擺佈。
這天的早餐放了整整一桌子，特別的豐盛，然而陳雨幾乎什麼也不吃，只一個勁重複去了醫院後的各種注意事項。
小惡魔乖乖的點頭輕應，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時不時伸手摸摸我的頭，模糊不清的低喃幾句甜言蜜語。
吃完早飯之後，大家像往常一樣圍坐在沙發邊。
陳雨和陳風靜靜對視著，沉默不語。
隔了許久，陳雨才開口輕喚：「小風。」
「嗯？」
「東西都收拾好了吧？」
「是啊。」
「有沒有缺點什麼？」
「唔……」小惡魔偏一偏頭，忽的將我抱了起來，「我想帶茶茶一起去。」
「說過多少遍了，絕對不可以！」
「是是是，」嘻嘻笑了下，表情卻無比認真，「那麼，哥你替我好好照顧茶茶。」
陳雨似乎怔了怔，好一會兒才回過神，聲音有些啞：「你也一樣好好保重自己，早點回家。」
「當然。」
小惡魔嘴角輕揚，笑得天真又可愛，一低眼，卻又換成了另一種神情。黑眸幽幽冷冷的，隱約蒙了層霧氣，流露出無盡的哀傷來。
我瞧得心中一痛，不由自主的伸出前腳去，拍了拍他的臉頰，輕輕的喚：「喵∼」
「乖，我沒事。」他微微笑了笑，眼睛往上挑著，桃花亂飛，「只是有點捨不得你。」
說罷，就這樣俯下身，往我額頭上狠狠親了一口。
我頓時覺得頭暈目眩，心臟怦怦直跳，然後就聽門鈴響了起來。
「大概是醫院來接人了。」陳雨一邊說，一邊跑過去開門。
聞言，陳風的身體僵硬了一下，卻仍舊低低笑著，用手指梳理我背上的毛髮，一字一頓的說：「親愛的，再見。」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半是無奈半是傷感。
我深吸一口氣，鼻子發酸，然而始終是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小惡魔被人推出了房間。
「茶茶！」大門關上的那一瞬，小惡魔突然轉回頭來，瞇著眼笑一笑，神色溫柔的開口喊道，「我愛你。」
心頭跳了跳，呆愣。
絕對是電視劇中最老套的情節，但我卻完完全全的被感動了，掙扎無效，就地溺斃。
此時門已經關上了，我於是一轉身，速度飛快地撲上窗台。遠遠望去，只見一輛白色汽車載著小惡魔他們往前行駛，開出數十米之後，卻又停了下來。
接著車門就開了，車上連滾帶爬的出來一個人。
……小惡魔！
他微微彎著腰，身體前傾，姿勢怪異的往回走過來，搖搖晃晃的，速度極慢。
一步，兩步……
我眨了眨眼睛，萬分驚愕。
小惡魔從來都是坐在輪椅上的，他明明應該不會走路，為何現在卻一步又一步的朝我走了過來？
頭腦一片混亂，身體倒是先有了行動，毅然跳下窗台，朝著某人的方向飛奔過去。
或許，這才是我一直在等的。
不是仙女，不是巫婆，也不是奇跡，而是等著他來到我身邊，等著……我有足夠的勇氣為了他不顧一切。
不管貓也好人也罷，只要是那傢伙就可以了。
天涯海角，無論哪裡我都願意陪他一起去。
「砰！」
前方驀地傳來一聲巨響，我定睛一看，才發現小惡魔已然倒在了地上，他掙扎著想再爬起來，卻被陳雨等人死死按住了，動彈不得。
「喵∼」
我大叫一聲，更加努力的衝過去。
小惡魔抬起頭，直直望住我，又笑了起來，伸一伸手，無聲的喚：「茶茶。」
他臉上沾滿了灰塵，模樣實在狼狽不堪，笑容卻偏偏溫柔甜美。真的，我從來也不知道，一個人竟然能夠笑得……如此悲傷。
我心裡一陣抽痛，張了張嘴，出口的卻仍是那無意義的聲音：「喵∼」
說過這麼多遍喜歡，不知他聽懂多少？
可惜已得不到答案了，因為小惡魔再一次被送上了汽車，我雖然拚命追趕，卻到底還是來不及了。
那車子絕塵而去，幾乎帶走我所有的思念。
時間慢慢流逝，肚子開始餓了起來，但我沒有回家，只獨自一個四處閒逛，從一條街走到另一條街。
胸口的某處空了下來，隱隱作痛。
隨便誰都好，凡是不小心愛上人類的生物，哪個會有好下場？前車之鑒歷歷在目，我卻偏偏陷了下去，無法自拔。
所謂愛情，就是明知道自己錯了，卻仍舊義無返顧。
所謂愛情，就是明明已受到傷害，卻依然執迷不悔。
所謂愛情，就是早已料到了結局，卻仍然勇往直前。
因此，我其實是愛著那個人的吧？
無論是他的甜美笑靨，還是他的溫柔低語，或者是他堅定不移的眼神，我全部都喜歡。然而，他可以這般跌跌撞撞的朝我走過來，我卻偏偏去不了他身旁。
低頭望了望自己的前腳，苦笑。
第一次認識到，在命運面前，我竟是如此的無能為力。
陳風，陳風……
我蹲在陌生的街頭，看那些車輛來來往往，一遍遍默念著某人的名字，肝腸寸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