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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Real Lemon BY Beck(出書版)

Real Lemon BY Beck(出書版)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leungmon 您是第10015個瀏覽者
[發帖際遇]: leungmon在路邊踩到糞便, 慌忙中不見了現金2Ds幣.


  文案

  ——其實也沒什麼。
  只不過是交往兩年的戀人早就已經結了婚。
  ——接下來也沒什麼。
  只不過是在酒吧裡喝得爛醉,
  然後跟一個怎麼看怎麼像牛郎的男人一夜情。
  接吻然後上床,聊天吃飯看電視睡覺,
  莫名其妙重複了一次又一次……
  ——就這樣,真的沒什麼。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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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沒有什麼比唾手可得的溫柔更適合用來安撫失戀的創傷。

  「一個人嗎?」

  「唔。」

  不知是因為酒力還是因為天生懶散的關係,楊胤舟軟軟地靠在吧台上,一雙眼睛努力轉了幾轉,也還是無法好好聚焦。

  待了大半夜,這是第九個來搭訕的人。

  楊胤舟抬起頭,想起剛剛酒保說的「不要喝那麼凶,不然沒有人敢來搭訕喔」,忽然有點想笑。

  不會有那種事的,酒喝再多也不會變醜;他就算爛醉也夠優雅。

  眼前這個形狀模糊的男人愈靠愈近,講話的聲音還算低沉動聽,隨著話語拂上自己鼻間的氣息溫溫熱熱,味道溫暖而清爽。

  自己瞇著眼,而男人背著光,看不清楚他長什麼樣子。

  「啊,我問了蠢問題。像你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沒有伴?一定是在等人吧?我真想知道是哪個傢伙捨得放你一個人在這裡等。」

  「嗯……沒有。」好無聊的台詞,虧他能說得這麼順口。「我失戀了。」

  「雖然這麼說有點不厚道……那不就表示我有機會了?」男人從喉間發出一串笑聲,伸手輕輕摸上楊胤舟的臉頰。

  「呃。」有點作態的成熟嗓音讓楊胤舟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這傢伙的聲音真好聽。而且手掌居然嫩得像豆腐一樣,摸到臉上的觸感軟軟滑滑,不知道誰在占誰便宜。

  「你的情人是怎樣的人?」

  「醫生。又帥又有錢,這間店裡沒人有他一半的條件。」

  可惜不夠愛我——才剛低下頭,就被一隻溫暖的手指托起了下巴。

  「拋棄你的人……不是傻了就是瞎了,怎麼會有人捨得讓你這樣的美人傷心呢?你這麼美,這麼年輕,還有這麼漂亮的臉龐和手指……」

  前八個人在聽見「又帥又有錢」這五個字後都灰溜溜地離開了,這個人卻像沒聽到一樣,繼續說著他自己的台詞——拿演戲來比方,即使對方NG了,他也能面不改色照樣演下去吧。

  如果當演員的話倒是挺有基本定力。楊胤舟斜斜挑起眼睛。

  「是我甩了他。」

  「明智的決定……既然如此,又何必喝得那麼醉呢?」男人收回手,屈起指節在吧台上敲了幾下,沒多久,酒保就推來一個高腳杯。

  楊胤舟眨了眨眼睛,看著男人把酒杯移到自己面前。

  「我不想喝別人請的酒。」

  男人置若未聞,輕輕端起酒杯,聲音迷幻得像嗑過藥。「RedEye……送給哭過的眼睛。酒醒的時候忘記憂傷,然後能有新的開始。」

  ……誰哭了啊?這傢伙也太愛演了吧?

  不過他的聲音實在好聽。

  濃稠的紅色酒漿在眼前輕輕晃著,楊胤舟接過酒杯,忍住氣泡和苦味,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然後伸手擋住男人傾過來的胸膛,轉頭向酒保彈彈手指。

  「給這位先生一杯HoleinOne。」

  聽見單刀直入到近乎猥褻的酒名,男人顯然有點楞住。

  拿起那杯冰涼的烈酒,楊胤舟微微靠向前,把酒杯貼在對方頰邊。「我本來只想一個人喝酒,不需要任何人安慰。不過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是嗎?很高興我能有這種榮幸。」男人露出笑容,伸手接過那杯酒。

  「夜也已經夠深了,心碎的晚上……我不想一個人睡。」要演一起來演啊。他拿起自己那半杯。「吶,敬你。」

  「敬什麼?」男人從善如流地舉起酒杯。

  楊胤舟舔了舔嘴唇。他一向討厭蕃茄的味道。

  「敬你聽不懂我的拒絕,敬你接下來能給予的實質安慰。」

  也敬你選了RedEye這種解醉的酒,而不是點別的酒讓獵物更醉。

  *****

  行李剛好收完時,房子的主人也回來了。

  兩年下來,這雙皮鞋鞋跟踩在木質地板上的聲音他不知道聽得有多熟。

  楊胤舟跪在行李箱旁邊,把最後一件衣服用力塞進箱子裡,艱困地拉上了拉煉,這才抬起頭望向同居到今天為止的同居人。

  「你……你回來了?昨天晚上怎麼都沒接電話……」

  「收好嘍。」

  面對著那人故作鎮定但又無法掩飾心虛的臉,他笑笑的,答非所問。對方這才看清楚他腳邊的行李箱。

  「你要去哪?」

  楊胤舟理也不理,試了試行李箱的重量,確定自己可以獨自抬起它,接著就拖起箱子往門口移動。

  「借過一下。」

  「我在問你話!」

  右臂被粗魯地扯住,楊胤舟暗自咬牙,以更粗魯的動作用力揮開那隻手。

  「請你不要動手動腳。」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昨天不是講好了嗎?」

  講好個頭。那種「我要去上晚班了你乖一點不要想太多我們還是跟以前一樣OK」的說詞拿來哄小狗都會被咬一口,他憑什麼覺得這樣可以安撫自己?他憑什麼把自己過度震驚之下的沉默反應當成是允許和理解?

  「……」

  「不然你還想要怎麼樣呢?孩子都生了,難道你要我拋妻棄子?」只是被楊胤舟冷冷地盯個幾秒,男人就開始焦躁了。「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不是很好嗎?不會有什麼改變的,我從來都沒有把她放在比你還優先的位置……」

  從頭到腳再從腳到頭,楊胤舟細細打量著眼前這個男人,最後把視線停在對方左頰邊那幾束微微翹起的髮梢上。

  那邊的頭髮不管怎麼梳怎麼壓都會一撮一撮往左翹。

  「你的意思是說,你最愛的是我嗎?」他終於開口了。

  「當然啊……不然,怎麼會管不住自己……」見他的態度似乎有點軟化,男人明顯地鬆了口氣。

  「管不住自己?」介於少年和成年人之間的嗓音像以往調情時一樣柔軟。

  「嗯,我……真的,一直到認識你,才知道『熱情』是怎麼回事……遇見你,我才發現我就算跟她結了婚、生了小孩,也從沒真正愛過她。」

  「……唔。」

  男人伸手拉近微微扁著嘴的年輕愛人,平常極少說出口的情話在這時拚命大放送。大概是真情流露的關係,說著說著,男人微帶疲憊的眼睛居然開始泛紅。

  「小舟……我真的很愛你……只愛你。」

  「你真的很爛耶。」

  「……!」

  楊胤舟一臉嫌惡地拍開他的手,重新提起行李箱。這次連「借過」也不說了,直接把它拖到門口,讓輪子狠狠輾過男人的腳背。

  「你一點都不愛我。」

  甩上門之前,男人那明明很端整卻又無比狼狽的表情讓楊胤舟一路帶著誇張的笑容走進了電梯。

  男人沒說謊,他是真的愛著他。也因此只要一句「你不愛我」就可以傷到他了,讓自己在收拾行李之外還多了一項額外的收穫。

  樂歪了樂歪了笑到停不下來怎麼辦……從電梯的鏡子裡看見那張笑得艷光四射的臉龐時,楊胤舟這才明白為什麼區區一箱行李會讓自己從中午整理到晚上。

  自己的確在等他回來——等著最後一次傷害他的機會。可惜昨晚那個老梗男留下來的吻痕沒能讓他看見。

  電梯下降的速度很緩慢。

  楊胤舟眨了眨眼睛,想起那男人總是往左翹的頭髮。前陣子自己老是愛唱碧昂絲的新歌來嘲笑他。

  「Totheleft……totheleft……」還要伸出雙手食指輕快俏皮地指揮。

  只要學著MV裡的動作扭個幾下,他就會露出半是無奈半是好笑的表情。

  接下來怎麼唱來著?鏡子裡的笑臉有點模糊了。

  Youmustnotknow'boutme.

  你乖一點,不要想太多。

  我們還是跟以前一樣。

  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不是很好嗎?

  不會有什麼改變的。

  你知道個屁。你懂個屁。我才二十歲,又年輕又帥氣,為什麼要跟你談這麼委屈的戀愛。

  電梯到達一樓時,鏡子裡的那張臉已經沾滿了淚水。

  (二)

  在陌生的地方醒來時,楊胤舟花了很長的時間思考很多事。

  自己為什麼沒穿衣服裹在棉被裡?躺在旁邊的人是誰?為什麼他的肩背線條有點眼熟?這間看起來跟自己家很像但傢俱擺設又不太一樣的房子又是什麼地方?

  不過眼睛紅腫和全身酸痛的理由倒是不怎麼需要深思。

  「頭好痛……」昨天明明沒喝酒。

  他只是一邊哭一邊把行李拖到大馬路上攔了計程車回到自己的住處而已……對,眼睛紅腫是因為昨天慘烈地哭過一回。

  旁邊這個裸男就是全身酸痛的原因了吧。

  「你醒啦?睡美人。」男人忽然翻過了身。

  「呃。」雞皮疙瘩。

  低沉到堪稱驚心動魄的嗓音和露骨到堪稱肉麻噁心的語氣——那杯「RedEye」的味道彷彿又湧上了喉頭。

  「等等……我……」記憶錯亂?怎麼又是這個男人?回去情人家裡收拾行李的事只是一場夢嗎?

  「怎麼了?」男人的頭髮即使尚未梳理也很有型,一綹綹落在額前的髮絲看起來濕濕的。

  「我昨天跟你……」楊胤舟試圖從混亂的腦中找出合宜的詞彙。「……一夜情?」

  男人搖頭,咧出一口白牙,伸出右手比個二。「是二夜情,第二次了。」

  他的手指好白好嫩……不對!楊胤舟用力晃了晃腦袋。「第二次?」

  「前天和昨天。」

  咦咦咦?前天和昨天?不可能啊!根本沒那種印象……拖著個大行李箱是要怎麼釣男人?

  更何況他不記得自己有去釣……楊胤舟努力回想昨夜的經過,本來就難以串起的思緒卻又不斷被男人的話給打斷。

  「昨天我晚上回家,看到你拖著行李在我家門口等我。」

  「等……等你?」

  「第一次有玩玩的對象找到我家來,我是很感動啦,可是你硬要住進來的話我也有點困擾。對了,你怎麼知道我家?」

  「嗄?」感動?住進來?

  「不過昨天你一看到我就哭個不停,我只好讓你喝酒了。」

  喝了酒,半醉之後還是哭個不停。然後就接吻,做愛。

  「停!」他想起來了。

  「嗯?」男人靠在床頭,笑瞇瞇地看著他。

  加大的單人床要擠兩個男人仍是有點勉強,楊胤舟努力收攏四肢,忽略棉被下方兩人肌膚相碰的光滑觸感。

  跟沒有感情的對象上床,必須要有夜色和酒精的幫忙。現在既沒喝醉天又很亮,跟一個裸男裹在同一件被子裡只讓他覺得無比尷尬。

  「我不是來找你的,我是要回家。」

  「才睡一次,你就把我家當你家啦?可是上次明明是在旅館……說話回來,你還沒回答我,你怎麼知道我家在這?」男人依然像在夜店裡搭訕時一樣,根本聽不懂人話。

  好爛。真是太爛了。楊胤舟伸手掩住眼睛。

  「就說我不是來找你的。我家在隔壁。」

  「……隔壁?」終於聽進去了。

  「昨天晚上我只是站在你家門口找鑰匙而已。」

  老爸準備的住處這兩年來沒回去過幾次,大門中門房間信箱,好幾把鑰匙掛成一串,開大門用的是哪一支自己也不記得,所以就停下來找了一下。

  「……」男人愣住了。

  「所以只是誤會,我們是鄰居……嗚呃。」挪身下床的感覺非常糟糕,隨著每個動作,鈍鈍的疼痛和酸麻從下半身一陣陣傳上來。

  昨晚的記憶比前夜還要模糊,不知道這傢伙做了些什麼。一腳踏上地板,發現自己真的一絲不掛時,楊胤舟在牙間咬碎了幾個髒字。

  便宜你了,渾蛋。

  在地上找到了顯然是被硬扯下來的衣物,他彎腰撿起,一件件把它們穿回去。從頭到尾都背對著那個男人。

  「所以說,你真的不是來找我的?」

  「對。」終於聽懂啦?白癡。

  「那為什麼我一開口叫你,你就哭了?」

  楊胤舟腦袋一片轟然,兩頰一下子變紅。

  「而且還哭到停不下來。」

  「那是因……」

  那是因為他那句「你怎麼啦」的音色實在太柔軟太動聽,毫不客氣就摟上來的手臂實在太溫暖太有力,不由分說為自己開門倒酒脫鞋脫襪的服務又實在太無微不至太理所當然……

  總之就是太過脆弱而導致一時糊塗。楊胤舟無意義地乾咳了幾聲。

  「抱歉昨天打擾你,我要走……唔……」

  還來不及拖起翻倒的行李箱,楊胤舟就被男人一把拉進懷裡,密密實實地吻住了。

  舌頭居然還想伸進來。這個人……真的是……很爛!

  男人在楊胤舟揮拳之前就退開了。他舔舔嘴唇,笑得很下流。「你叫什麼名字?新鄰居。」

  「……」舔個屁。

  「我姓簡,叫簡任潮。任性的任,潮水的潮。」

  「……楊胤舟。」

  「楊,你看起來很不高興。」男人也移步下床,伸手從床邊拉過襯衫和長褲。「為什麼?」

  楊?楊——?三秒就決定暱稱了嗎?他可不可以合理推測這傢伙根本沒想要記住他的全名?楊胤舟腦裡的線路一根一根地燒掉了。

  但是他必須冷靜。因為這個人是鄰居,扯破臉對彼此沒有好處——他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他深吸了口氣,再慢慢地吐出來。

  「簡……先生,我要感謝你昨天的照顧(屁);還有前天晚上……我沒有想到我們會是鄰居。發生的事過去就算了,既然生活範圍這麼接近,我想我們還是保持單純的鄰居關係比較好,你說是嗎?」

  「太好了,我也正想這麼說呢。」簡任潮一邊扣扣子一邊朝他微笑。

  是嗎?你也這麼想嗎?那剛剛那個吻是吻個屁啊!楊胤舟皮笑肉不笑。「那麼,希望以後能相處愉快,我先走了。」

  「慢走。」

  夜店裡的簡任潮雖然有點作態,但不失為一個有魅力的男人;如今在晨光中一看,這傢伙眼神輕浮、笑容憊懶,連繫皮帶的動作都有點猥褻。

  楊胤舟的怒意慢慢被輕蔑取代。這種男人就是所謂的「見光死」吧?

  「吶,難得我們在床上挺合得來,彼此都是單身,有需要時還是可以考慮一下。」

  伸手握住門把,楊胤舟連頭也不想回。

  「再見。」去死吧你。

  像前情人那樣有錢有才、裡外兼備的「好男人」都會做出那種爛事了,這個被陽光一照就破綻百出的蠢傢伙無論如何不可能列入考慮範圍。

  當鄰居就好了,反正在這個冷漠的現代社會,一年到頭不會有幾次跟鄰居打照面的機會。

  「干!」

  當行李箱的輪子被卡在門口那堆橫七豎八的臭鞋陣中時,楊胤舟忍了好一陣子的髒話還是破口而出了。

  這男人連當鄰居都不及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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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小賊們潛入leungmon家, 偷了leungmon現金1Ds幣.


  (三)

  絕對不要再跟他有任何瓜葛——說是這樣說啦。

  就在回到自己家之後沒多久,楊胤舟壓抑著幾乎無法壓抑的怨恨和不悅,再次站到簡任潮家門口,按下電鈴。

  「嘖……誰啊……唷,是你啊。」

  開門的瞬間也是變臉的瞬間,一看到站在門口的楊胤舟,門裡那人的臉色一下子從不耐地皺眉咋舌變成慵懶迷人的微笑。

  可是換得太慢啦!我都看到了!楊胤舟緊抿著嘴唇,憋了幾秒才吐出四個字:「浴室借我。」

  「嗯,你向人借東西的態度還真是特別。」簡任潮笑瞇瞇的開門讓路。「不過我不介意,請用吧。」

  見對方沒怎麼刁難就讓他進門,楊胤舟口齒不清地說了聲「謝謝」,像剎車一樣硬生生把帶刺的情緒給勒了回來,早就準備好要用來回嘴的那句「昨天被你誘姦今天借我浴室也是應該的」當然也沒機會開口了。

  「要洗髮精嗎?」

  「啊,不用……謝謝。」他只想趕快洗完趕快走人——然後去繳水電費。

  閃進浴室關上門,楊胤舟把衣服堆到架子上,長長歎了一口氣。

  分手很瀟灑,不拖泥帶水不糾纏懇求,轉身離開之後咬著棉被痛哭一場就會沒事才對——哭一場不夠的話,頂多再哭個兩場三場。

  但為什麼會弄到現在這樣呢?連洗個澡都要跟討厭的鄰居借浴室……脫下上衣和長褲,看到腿上的指印和牙印,他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拳頭。

  不要想起來比較好。

  爛情人跟爛鄰居都只是偶爾飛進眼裡的小沙礫。自己長達兩年的混亂生活將會在洗完澡後終止,明天就是閃亮燦爛的新人生。

  大樓的套裝浴室長得都一個樣子。楊胤舟打開水龍頭,讓水花沖在腳踝上,等水由涼轉熱。他正想伸手去抓香皂時,浴室門被打開了。

  回頭一看,只見簡任潮雙手抱胸,斜著肩膀靠住門框,左腳還勾在右腳腳背上——活脫脫是過期了幾十年的耍帥姿勢。

  「怎麼了嗎?」楊胤舟強忍住爆笑的衝動。

  「我等一下要出門,你可以待在我家等我。」

  「呃?」楊胤舟一楞。「我幹嘛等你?」

  「你不是為了這個而來的嗎?口是心非實在很可愛,可惜我真的要出門了。」

  簡任潮一邊說話一邊逼近,楊胤舟這才察覺事態有異。

  「你等一下——我聽不懂——」口是心非?什麼鬼?

  簡任潮帶著笑,摸上楊胤舟裸露的胸膛,滑軟的指尖一路向上摩蹭過鎖骨和脖子,最後扣住了他的下巴,輕輕向上抬起。

  這動作做作到有點噁心,讓楊胤舟起了陣雞皮疙瘩。也讓吃豆腐的人摸到他一根根豎起的汗毛。

  「只是被我碰到,就這麼敏感吶……哇啊!」

  在被對方低頭強吻的前一刻,楊胤舟舉起拿在手上的蓮蓬頭朝簡任潮的臉直噴。

  「你幹嘛?」

  簡任潮反應很快,被熱水噴了滿頭滿臉的同時立刻往後跳開,氣急敗壞地甩著手臂和頭髮,那樣子有點像被強迫洗澡的狗。

  「我才要問你幹嘛?不是說好單純當鄰居嗎?怎麼又來動手動腳?」

  「你沒那意思的話,為什麼不鎖門?我進來也不遮一下?」

  「我……我從小就習慣不鎖門!」

  他說的是實話,可是簡任潮「哼」地笑了一聲,顯然不相信。「那你為什麼要來我家洗澡?」

  「因為我沒繳水電費!家裡沒水也沒電!」

  「為什麼?」這男人變臉的速度果然快,剛剛還微帶怒意的表情此時已經只剩下好奇了。

  「……我之前住在別的地方。」楊胤舟別開了臉。

  他真的沒想到會被斷水斷電。看來這個「家」不但自己很久沒回來,連真正的屋主——老爸,也都沒怎麼在注意它了。

  就像沒怎麼在管他這個兒子一樣。

  「啊……喔……所以說。」簡任潮摸了摸還在滴水的頭髮。「你之前住在情人家裡,因為分手了才搬回來住?然後……因為太久沒回來,所以沒水沒電?」

  「……」

  「好可憐。」

  伸出左手,把水溫調高。「去你媽的可憐!出去啦!出去!」

  「好燙燙燙——!」

  瞪著那人狼狽逃走的背影,楊胤舟喘著氣,把水溫調了回來。

  *****

  當楊胤舟踏出浴室時,簡任潮還坐在沙發上,身上的襯衫換了一件。

  「……你不是說要出門?」

  「你既然沒有要留下來等我,那我總得等你出來才能鎖門啊。」

  見他臉上溫和的苦笑,楊胤舟不知怎地心虛了起來;杵在原地咬嘴唇咬了半天,也只能再擠出一句「不好意思」。

  「補交水電費以後,還要再等兩三天才會有水有電。你這幾天要用水什麼的,可以來我家。」簡任潮扳起手指。「我從中午到晚上十點不會在家,其他時間你都可以來,我會盡量待在家裡。」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楊胤舟在心裡不停默念著古人的智慧,卻無法否認這男人苦笑的樣子比先前各種表情都順眼很多。

  「吶,我真的要出門了,你還有要用水什麼的嗎?」

  「沒有,我也要出門了。」

  「去哪?要去店裡玩的話,也可以等我,晚上一起去。」簡任潮打開大門,臉上又露出了假假的笑容。

  他就是這副樣子惹人生厭……楊胤舟嫌惡地移開視線。「我要去上課。」

  「……你是學生啊……」他的表情忽然涼了下來。「大學生?」

  「嗯。」

  楊胤舟點頭之後,簡任潮出乎意料地沒再多說什麼渾話。他俐落地關門上鎖,把腳往門口的皮鞋裡一套,揮了揮手就大步走向電梯。

  難得肩寬膀闊腿又長,走路的姿勢卻不是很好……楊胤舟看了好一會兒,才把視線從他的背影上收回。

  雖然一開始的印象不太好,但他至少也幫了自己幾次。

  好色、隨便拐人上床而且聽不懂人話,私生活應該也很亂。這樣的男人乍看之下的確很爛。

  但是……如果抽離開來,以不帶偏見的角度客觀來看的話,這個男人其實……

  其實真的很爛。

  除了幾乎佔據半個走廊的鞋陣外,楊胤舟在門邊又發現了一包垃圾。剛剛來按鈴時明明還沒看到的。

  ——對,很爛。

  沉著一張臉,用腳把那堆鞋子和垃圾踢成一座靠牆的小山,他以客觀而不帶偏見的立場下了這個結論。

  (四)

  早上洗的澡是昨天的份,今天的份就在學校體育館的淋浴間解決。

  帶著微微的香味和一瓶準備用來刷牙洗臉的桶裝礦泉水回到家,楊胤舟面對著黑漆漆的屋子罵了一聲干。

  他只記得被停水,在這方面做了萬全的準備,卻完全忘了還有被斷電這回事。

  現在才八點多,就算進屋直接睡倒也還嫌太早……他歎了口氣,正要摸黑進門時,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

  「你也回來啦,這麼巧。」

  簡任潮甩著鑰匙,滿臉笑容地大步走了過來。

  「……。」一點都不巧。沒水沒電已經很煩了,他現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這張臉。

  「剛好我今天比較早下班……咦?這是什麼……」

  簡任潮從門上撕下一張A4大小的影印紙,紙張右下角還蓋著社區管理委員會的公文用印。

  楊胤舟好奇地湊過去看。

  「啊啊……走廊不能放東西?『經反映』……是誰反映啊……」

  那是一張以嚴正語氣要求住戶改善佔用公共走道行為的通知書。簡任潮抓了抓頭,一副很煩惱的樣子。楊胤舟不動聲色地退開。

  「這些鞋子拿進去的話沒地方放啦……你先進去,我把門口收一收。」

  「咦?」進去哪裡?楊胤舟呆在原地。

  「你家不是還沒水沒電嗎?」簡任潮蹲在地上翻著那堆鞋子,似乎打算趁著整理的機會淘汰掉幾雙。

  對……對喔……他說過這幾天可以去他家用水什麼的。楊胤舟抿著嘴巴俯視他的頭頂,死盯著那頭烏亮到有點過份的髮絲看了好一會兒。

  「我……我幫你收。」

  「不用不用。」見楊胤舟準備彎身下來,簡任潮連忙伸手擋住他肩膀。「我的鞋子上面都是粉,別摸比較好。」

  ……粉?楊胤舟還來不及思考那些白白的東西到底是什麼粉,就被對方臉上那近乎受寵若驚的表情弄得不安起來。

  「你先進去,我一下子就好了。」

  簡任潮一手拎著布鞋另一手直往門裡揮,楊胤舟只好帶著無處宣洩的輕微罪惡感走了進去。

  ……如果有下次,在向管委會投訴前,還是先嘗試進行私人勸說吧。

  進屋後,楊胤舟像尊佛像般坐在椅子上,以類似禪觀的方式強迫自己不要四處張望,以免想起任何不該想起的事情。

  「要不要喝?」

  洗好澡的男人一邊擦頭髮一邊從冰箱前舉起一瓶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紅色透明液體。

  楊胤舟捧著筆記本,毫不考慮地搖頭。

  總覺得喝了他手上的東西到後來就會跟他上床。

  簡任潮也不再勸,一手旋開瓶蓋,一手從杯架上拿起杯子,半轉過身高舉起酒瓶,讓倒出的酒液在半空中拉成一條紅線——動作誇張到令人覺得尷尬。

  「……你在表演嗎?看起來很遜耶。」楊胤舟一手托著臉頰,忍不住想找碴。

  「欸,很遜嗎?怎麼沒人跟我說過很遜?」簡任潮的表情明顯有點受創。「我一直這樣倒啊!不然會瞄不準杯子。」

  「騙誰。」楊胤舟笑了出來。

  看見他笑,簡任潮原本就不怎麼嚴肅的眉眼線條也跟著彎了起來。「真的啦,我倒醬油倒牛奶倒汽水也都這樣倒。」

  「哼呣。」忽然想起對方不是個可以嘻皮笑臉的好對象,楊胤舟慢慢收起笑容,低頭翻筆記。

  「楊,你在讀書嗎?要考試?」

  「我叫楊胤舟。我在讀書沒錯。」不過不是為了考試……不必跟他說那麼多。

  得到了頭也不抬的冷淡回應,拿著酒杯的男人依然笑笑的。

  「那就不吵你了。」

  簡任潮戴起耳機,側躺在床上打電動。他一停止說話,不算大的屋裡一下子就變得很安靜。

  只剩下手中筆記本的紙頁磨擦聲、床上偶爾傳來的按鍵聲,以及兩個人有時重迭有時錯開的呼吸聲——楊胤舟翻頁的動作愈來愈慢。

  好困……這個繞舌的俄國人名聽說非認識不可。

  明明每個字都認得但排列起來就看不懂的詞句也聽說非懂不可。

  筆記本攤在膝上,一行行整齊秀麗的字跡並不屬於他。不過現在他十目一行的超低效率應該跟筆記不是自己整理的沒有什麼關係。

  這兩天真的很累很累。失戀、熬夜、喝醉酒、搬家……加上兩次一夜情(都兩次了實在不能說是「一夜」)和一場沒有保留的痛哭,他居然還能正常上課,連社團活動都沒有缺席。

  真是了不起,真是有毅力,真是……受夠了。

  *****

  十六歲那年,他站在浴缸裡沖澡,不小心滑了一下,碰倒了沐浴乳的罐子。五百毫升的家庭用胖胖瓶從浴缸邊緣滾了下來,配合著浴室裡特有的回音,碰撞成一連串巨響。

  沒什麼,只是小事。

  可是當弟弟開門衝進來時,他卻被那直視自己裸體的眼睛和抓住自己肩頭的溫暖手指刺激得勃起了。

  他憤怒的把弟弟轟了出去。

  隔天晚上他就向父親提出了離家外宿的要求。

  他知道這件事傷害了弟弟,但他心裡的某些部分也已經被那一刻突如其來的慾望摧殘得滿目瘡痍、無可救藥了。

  明明對弟弟沒有任何非分之想,卻對他產生了生理反應。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是自己?可以選擇不愛男人就好了,可以控制自己不要對同性產生慾望就好了。

  這樣才能再次不卑不亢地,直視弟弟的眼睛。

  半夢半醒間,有只溫暖的手掌搭上了楊胤舟的肩膀。

  「……!」

  他反射性地用力揮開那隻手。

  簡任潮驚訝的目光對上了他的眼睛,清脆的玻璃碎裂聲同時也傳進了耳裡。

  「你……」

  不等對方開口,楊胤舟反覆磨擦著肩上被碰觸的那個地方,咬牙切齒地說道:「不要隨便碰我。」

  這句話一說出口,簡任潮那張無論何時總在眉梢眼角帶點笑意的臉上瞬間只剩下憤怒的神情。

  接著又扯出了笑,不過這次是嘲諷的笑。

  「怎麼,早上才說當鄰居就好,現在就連碰都不能碰了?上床就上床了,明明做的是一樣的事,你很乾淨,我就是髒的?」

  這傢伙挑釁的詞句和態度不知道是從哪出戲裡學來的,楊胤舟幾次深呼吸都無法按下胸口煩悶欲嘔的感覺。

  「我跟你這種沒節操的人不一樣。」

  「哪有什麼不一樣?」簡任潮笑得像是獵人正在俯視陷阱裡的獵物。

  「我因為想找人上床所以跟你上床,你因為失戀了所以跟我上床,還不都是上床?還不都一樣勃起高潮然後就射了?你說說看,我哪裡比較低級?你哪裡比較高尚?」

  「那……那是你……」

  「是我怎樣?」他毫不客氣地打斷楊胤舟虛弱的辯解。「我可沒有強迫你。」

  對,他沒有強迫自己。楊胤舟眼睛泛紅,完全無法反駁。

  「……我回去了。」

  他緊咬著下唇,撿起滑落在地上的筆記本,胡亂塞進背包中,努力挺直背脊,繞過簡任潮身邊,大步走了出去。

  甩上大門,鼻腔吸進了走廊上的冷空氣,楊胤舟才意識到剛才瀰漫在屋裡的是什麼味道。

  那是被潑了一地的牛奶香味。

  簡任潮在冷言冷語譏刺著自己的時候,手上也一直拿著一條水藍色的薄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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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leungmon不小心在路邊揀到一個信封, 發現裡面原來有現金20Ds幣.


  (五)

  楊胤舟緊抿著嘴,拿出鑰匙走進自己家裡。門一打開,迎面襲來的就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在弟弟懂事之前,他常常在無法安穩入睡的夜晚一邊咳嗽,一邊在黑暗中眨著滿是淚水的眼睛。所以他其實很習慣黑暗。

  但再怎麼習慣,他還是會怕黑。黑暗就意味著大家都睡了,他怕的是不管怎麼叫都沒有人理會的孤獨感。

  楊胤舟摸索著走到靠牆的大床邊,再摸索著確認了枕頭的方向和棉被的位置,伸手掀起棉被一角,連牛仔褲都沒脫就躺了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主人太久沒回來的關係,即使整個人都埋在被窩中了,也還是覺得涼颼颼的,不像隔壁屋裡那樣溫暖。

  那不是溫度的差異,而是因為寂寞的關係。

  剛才——他是過來幫自己蓋毯子的吧?打翻在地上的熱牛奶搞不好也是為自己泡的。那個男人怎麼想都跟熱牛奶不太搭調。

  「活該……」

  踐踏了別人的好意,被罵被嘲諷被侮辱都是活該。

  可是自己也很煩惱啊。夢到以前的事已經很不愉快了,誰知道他就那麼剛好伸出手碰了自己的肩膀。

  不管睜眼閉眼都是一樣烏漆抹黑,毫無睡意的楊胤舟選擇閉上眼睛。

  一闔上眼皮,夢境中弟弟的那雙眼睛居然和簡任潮憤怒的目光重迭了。他再怎麼搖頭都無法把他們分開,只好啊啊啊啊地大叫著把頭埋進棉被裡——當然也沒用。

  罪惡感在胸口愈擴愈大,剛才在半夢半醒間不停自問的那個問題又回到腦中——為什麼會喜歡男人?為什麼會對男人有慾望?

  如果不是這樣,他就不必離開弟弟身邊、就不會被個已婚的王八蛋拐去同居、就不會因為失戀跟個陌生男人上床(兩次)而且那男人不巧還是鄰居……

  楊胤舟咬著棉被邊緣,忽然有點想哭。

  除了那杯牛奶和那條毯子外,他又想起簡任潮讓他用水用電的慷慨,也想起了昨晚當他哭泣時,那雙一直擁抱著他的手臂。

  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嘛……吶。

  那是個爛鄰居沒錯,是個沒節操的男人沒錯,但他沒對自己不好。光是那耐心而溫柔的安撫,就已是極大的恩惠。

  想到這個地步就真的會哭出來了。

  「你不鎖門的習慣最好改一改。」

  「……嗚哇!你……怎麼……」楊胤舟嚇了一跳,硬生生把那句「你是怎麼進來的」的廢話問句給吞回肚子裡,改問另一句「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剛剛而已,我進來時你正好在大叫。」

  所以自己才會沒注意到有人開門啊……聽見沙發椅面緩緩下沉的聲音,楊胤舟拉下棉被,朝著客廳用力睜大眼,也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見有個高大的側影坐在茶几旁邊。

  「我小時候家裡也常常停電,所以我一直很怕黑。」看不見那張痞子般的臉,簡任潮的聲音在黑暗中聽起來格外迷人。

  「……現在還怕嗎?」

  「怕啊,所以我向你道歉,拜託你陪我吧,不要趕我出去。」

  你家又沒停電,怕黑的話回家就好了……楊胤舟咬住下唇,合作地踩上對方為自己鋪好的台階。「既然你拜託的話……好吧。」

  「萬分感謝你。」故作無辜的語氣後面接了兩聲輕笑。

  「喂。」

  「嗯?」

  連這樣隨便「嗯」一聲都那麼好聽。楊胤舟有點不甘心。「你小時候家裡為什麼常常停電?」

  「跟你一樣,忘了繳電費。」簡任潮把腳抬上茶几,不等屋主開口抗議就又立刻放了下來。「我很小的時候看過兒童節目介紹一些在黑暗中生活的動物,像深海魚啊地鼠什麼的,受到很大的衝擊。它們不但都長得很奇怪,而且還沒有眼睛。」

  「……」為什麼突然講這個?

  「我小時候真的超怕黑,因為怕自己有一天也會變得跟它們一樣長得很奇怪而且沒有眼睛——家裡總是黑黑的,長眼睛也沒用嘛。」

  什麼理由啊?楊胤舟仗著黑暗咧嘴偷笑。「你怕黑是因為怕眼睛會退化?」

  「對啊,像你就不必怕。你的眼睛還有別的用途,所以不會退化。」

  「我的眼睛還有什麼用途……」話都問出口才知道不妙,可是也來不及收回了,只得乖乖等著即將來臨的揶揄——

  「哭啊,你很會哭呢,眼淚一直掉,擦都擦不完,這麼好用的眼睛才不會退化……」

  「干。」

  聽見楊胤舟咬牙罵出的髒話,簡任潮低低的笑聲顯得很開心。

  「楊,你幾歲?」

  「二十。」還是很討厭被他這麼稱呼。

  「這麼小啊……」黑暗中傳來輕輕的喟歎聲。

  「那你幾歲?三十幾?三十五?三十六?」

  「二十九啦!我還沒三十。」

  「二十九,那明年就三十了。我出生時你已經小學三年級了,等我二十九你就三十八了。」

  「啐,攻擊無效。男人不會在意年齡話題的。」

  「你明明就很在意。」昨天才被自己甩掉的那個前情人總是很在意。年紀比較大的那一方都會在意的。

  「哼,我說不在意就是不在意……大學生,你什麼系的?」

  「國貿。那你是做什麼的?社會人。」

  「你猜猜看。」

  「唔……」楊胤舟想了幾秒。「牛郎?」

  「才不是!我哪裡像牛郎啦?」

  「你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像牛郎。」

  「少囉嗦。」

  少囉嗦這三個字從他口中講出來也很好聽。楊胤舟閉上眼,微微的倦意湧了上來。他發現自己還滿喜歡黑暗中的簡任潮。

  「困了?」

  「有一點……你要回去了嗎?」那又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我也困了,困到走不動,請收留我一晚,我睡沙發就好。」

  ……還說不是牛郎。一般人哪會體貼到這種地步。

  楊胤舟掙扎了一下,才開口說道:「那你……要不要上來睡?這是雙人床。」

  「呃?」簡任潮顯然楞住了。

  「我沒有別的棉被了,睡沙發會感冒……上來吧。」不要辜負我對你的信任啊渾蛋!

  一分鐘後。

  「你的手在摸哪裡!」

  「沒有啊,我只是自然地把手放在旁邊……」

  「然後也是自然地就磨蹭起來嗎?」

  「唉唷——不要折我的手指——」

  (六)

  簡任潮是個廚師。

  據說他在S大附近一家小有名氣的咖啡店裡擔任晚班廚師——鞋子上總是沾著的可疑白粉是麵粉……或是太白粉、地瓜粉、糖粉之類的什麼東西。

  「騙……」

  騙誰啊——!楊胤舟手上拿著用紙制便當盒裝著的焗烤馬鈴薯,站在家門口,朝著那張怎麼看都像牛郎的笑臉,在心裡用力地吶喊。

  簡任潮一臉獻寶的樣子。「我淋了新鮮蕃茄醬,裝盒前才打好的,快吃。」

  「騙……」

  前幾天聽他說時還半信半疑,現在看到本人拿著食物出現,楊胤舟果然還是不敢相信——廚師為什麼要穿緊身襯衫和皮褲上班?為什麼?

  「我們家的烤馬鈴薯沒放奶油改用青醬,女孩子們都很喜歡點這個。」

  「騙……」

  還在講?很會假嘛!這是下班路上去哪裡買回來的吧?

  話說現在才十點多,牛郎有分大夜班小夜班嗎?

  「你到底要不要吃?」簡任潮盯著他。「以後可以點菜,今天將就點。」

  「要,謝謝。」因為沒吃晚餐而餓得有點發昏,楊胤舟連忙點頭。

  見他點頭,簡任潮又笑了。「那要不要到我家來吃?我泡茶給你喝。」

  「好啊,我拿一下筆記。」

  「那我進去燒開水。」

  自從上次一起過夜之後,兩人之間原本緊繃的關係不知為何一下子鬆開;即使楊胤舟家裡沒隔兩天就恢愎了供水供電,簡任潮也還是總愛找理由登門造訪,最後不是賴在他家,就是把他拐回自己家。

  這種日子算算有兩個禮拜了,托他的福,楊胤舟沒怎麼嘗到恢復單身的寂寞滋味。

  有時候他會想,搞不好這傢伙會那麼沒節操也只是因為寂寞罷了——因為在跟自己混在一起的這段時間裡,簡任潮一次也沒晚歸過。

  除了茶之外,好像還在弄些什麼……廚房裡傳來拆開某種包裝袋的聲音。

  坐在沙發上打開紙盒,起司和蕃茄的香味混著羅勒特殊的氣味撲進鼻腔,一向討厭蕃茄的楊胤舟難得地產生了食慾。

  喔喔喔牽絲了……用塑膠叉子戳起一塊馬鈴薯,帶起了好幾束金黃色的起司絲,楊胤舟拉來拉去地玩弄著,直到後腦勺被拍了一下。

  「你幾歲啊?」

  「……」

  抬頭一看,簡任潮左手拿著一杯用茶包泡的茶,右手拿著一碗……泡麵。

  茶包和泡麵啊……楊胤舟扯起嘴角。「你果然是騙人的嘛。」

  「騙什麼?」

  「還說你是廚師……嘖嘖。」接過茶杯,連茶包都是早餐店裡用的那種。

  「我是啊。」

  簡任潮在楊胤舟身邊坐下,把泡麵住桌上一擺,等著它泡熟。

  「那你怎麼不自己煮點東西吃,居然可憐到吃泡麵……吶,馬鈴薯分你吃好了。」

  楊胤舟打心裡認定他在騙人,態度跟著也輕浮起來,叉子一伸,就把那塊馬鈴薯往簡任潮臉上遞了過去。

  「不要拿過來,我吃到怕了。」

  「咦?」

  簡任潮拿起桌上的泡麵,縮著身子躲到沙發另一角,臉上表情還真的有點害怕。

  「這是最近推出的菜單,在推出之前試做了很久,老實說我現在一聞到那個味道就想吐。」

  「那你還叫我吃……」

  「真的很好吃啊,只是我聞了會想吐。」

  簡任潮不但表裡不一,連講話都沒什麼邏輯。

  見他揭開泡麵碗蓋,把臉湊上碗邊用力吸氣的樣子,楊胤舟撇了撇嘴,不怎麼期待地把叉子上那塊馬鈴薯送進自己口中。

  「……呣。」嚼嚼嚼嚼嚼。

  「怎麼樣?」簡任潮捧著碗喝湯,從碗緣上方望向楊胤舟。

  「還……蠻好吃的。」

  「我就說好吃啊。」

  簡任潮笑得牙齒閃亮,彎彎的眼睛瞬間開出一朵又一朵搞錯季節的桃花。楊胤舟無言地嚼著嘴裡的食物,還是不想相信他真的是個廚師。

  *****

  每天天一亮,心情就會變得很差。

  因為天一亮就必須出門。

  他不討厭上課,但是不喜歡他們繫上那種「不成團體就無法生存」的傳統;而放學後的壓力則是來自另一個方向。

  「唉……」

  「小楊,你在歎什麼氣?我借你的筆記你看完沒?」

  「還沒,對不起,請再借我幾天。」楊胤舟誠惶誠恐地雙手合十,朝面前這個戴著銀框眼鏡的美女道歉。

  「再借你幾天是沒關係啦……」她歪了歪頭。「可是你也看太久了吧?要確實看進去喔?那是我多年的心血結晶。」

  「是是是,那是當然。」目前為止的進度仍停留在第五頁……楊胤舟硬著頭皮連連點頭。「我一定會認真記下來的。」

  「呀,你好乖。」

  她不知為何開心起來,伸出雙手在楊胤舟低垂的頭上一陣亂揉。

  「……方晴姊,已經快七點了,怎麼只有我們兩個?不是說今天要開始練習了嗎?」他也還沒拿到劇本。

  「把『姊』字拿掉。」叮嚀過這句之後,方晴轉身繞過辦公桌,一邊走一邊回答:「老大說今天暫停,他女兒生病了;芸芸家裡也有事。」

  「……那怎麼沒人通知我……」楊胤舟雙肩一垮。

  「老大有派功課給你呀,喏。」方晴在冰箱前蹲了下來。

  「功課?」

  方晴打開冰箱門,從冷藏庫裡拎出一個紅白塑膠袋。

  「……」那是一尾魚。

  「你要煎熟它。等一下讓我吃。」

  「煎……」魚?楊胤舟膝上的背包滑到地上。

  「在水槽旁邊煎吧。鍋子和小瓦斯爐都擺好了——小心點不要把這裡炸掉。」

  方晴把塑膠袋的提把塞進楊胤舟手裡,順便拍拍他的臉,接著就拿起雜誌埋身進沙發之中。

  「這是老大給我的功課?」不是你自己想吃魚?

  「對,啊,還有,可別毒死我。」

  「這個我不敢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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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楊胤舟人生中首條親手煎出的魚很失敗——頭沒了,尾巴沒了,連眼珠都不知滾到哪裡去;還有好幾個地方連皮帶肉地脫落,以驚人的附著力粘在鍋子上。

  「這還算是條魚嗎?根本是體無完膚嘛,可憐、可憐。」方晴拿著筷子戳了戳魚身。

  「我第一次煎魚……」

  「我想也是。」對他微弱的申辯嗤之以鼻,方晴挾起原本應該是尾巴的那個部份,把魚翻過來瞧了瞧。「嘖嘖!這一面都是黑的耶!」

  「……」為什麼她那張臉看起來很像找麻煩的惡婆婆?

  「我的天啊,雖然全都黑了,可是筷子又戳不進去。這裡面一定沒熟。這種東西怎麼能吃呢……」

  「你可以不要吃。」楊胤舟瞪向她。

  沒頭沒腦沒說明就丟這種「功課」出來,他能乖乖照做已經很了不起了,還要被嫌棄成這樣?

  「那怎麼行,我們一起把它吃了。」方晴對他露出笑容。「這樣你才知道烹飪這件事有多麼……神聖。」

  「我為什麼要知道烹飪的神聖我又不是來學做菜——呣!」一塊魚肉(之類的東西)被塞進楊胤舟嘴裡。「……好難吃……」

  「真的很難吃啊?」方晴擔憂地看著他的臉色。「那會不會拉肚子?我想會吧……又沒熟又難吃還有焦掉的部分……嗚惡……」

  她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把魚肉挾進嘴裡,嚼了幾下之後,淚眼汪汪地望向楊胤舟,像吞石頭一樣艱困地嚥下口中的東西。

  「小楊……真的好難吃……來,你再吃一口。」

  「我不要吃了啦!都說難吃了,你幹嘛還吃啊?」

  「老大說的。」方晴一手拿筷子,另一手按住太陽穴,狀甚痛苦。「他說接下來的練習時間你都要煎魚給大家吃。你不能不煎,我們也不能不吃。」

  「煎……」

  「為了我們的健康和快樂,我建議你快點去學怎麼煎魚。」

  「為……」楊胤舟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的美女和盤中死狀淒慘的那尾破魚。

  到底是為什麼啊——?

  *****

  當天晚上,楊胤舟就劍及履及地上網查了一堆「煎魚小秘方」、「如何成功煎出完整的魚」、「煎魚不粘鍋」等諸如此類的烹飪訣竅,並在仔細閱讀、推算其實行難度之後,從中過濾出最簡單的方法,準備下次再試。

  隔了幾天再度面對油鍋,雖然還是很緊張,但至少有所準備了——哪知當他拿出預先切好的薑片正要往鍋裡抹時,芸芸就從他身後冒出來尖叫「我討厭姜的味道」。

  「有人討厭就不可以用喔。」團長拿著劇本遠遠地叮嚀。

  琢磨了好久的秘訣派不上用場,楊胤舟第二次煎出來的魚雖然保住了頭和眼珠,但仍然保不住尾巴和兩面魚皮——團長、芸芸和方晴圍著那尾脫皮的無尾魚,三個人加起來的刻薄火力果然不同凡響。

  楊胤舟一邊承受著毫不保留的抨擊,一邊想著如果這真的是為了下次演出所做的練習,那自己要演的角色可能叫做仙度瑞拉。

  到了第三次時,他已經有點火氣了。

  這次的魚有頭有尾,雖然魚皮還是不完整,不過至少兩面都熟了,也沒有焦得很厲害——但還是被嫌得亂七八糟。

  「這樣還是不能端出來見人。」團長搖頭。

  「老大說得對。而且一點都不香。」方晴也搖頭。

  「聞起來還油膩膩的……煎的時候味道也很噁心。」芸芸捏著鼻子。

  「……那你們就不要吃啊……」楊胤舟拿著鍋鏟,只想朝著他們的頭頂一人狠狠給一鏟。「話說回來,為什麼我要一直煎魚?你們都在背劇本了!」

  「小楊。」團長停了筷子。「你的劇本我收著了,等你把魚煎得色香味俱全,我再把劇本給你。」

  這一夜依然是相同的結局。

  八點四十分,帶著一身莫名其妙的怨氣和油膩的魚腥味回到家門口,楊胤舟意外地發現隔壁那人似乎在家。

  今天這麼早啊……腦中靈光一閃,他立刻伸手按下了門鈴。

  打著哈欠來開門的人一身清爽,看樣子剛洗過澡。塌塌的頭髮加上沒有花樣的棉質T恤,很難得地看起來不像牛郎——也有可能是因為夜還不夠深的關係。

  一看見按鈴的是楊胤舟,簡任潮立刻露出自認為顛倒眾生的笑容。

  「晚安。」

  「你知道怎麼煎魚嗎?」病急亂投醫的楊胤舟眼中充滿了異樣的熱切。「不要掉尾掉頭掉眼珠、不要焦也不要半生不熟、不要脫皮,也不要油膩膩……」

  「嗄?」簡任潮楞住了。

  「告訴我……不,示範給我看!」

  看著那雙焦躁中帶著懇求的眼睛,簡任潮想了幾秒。

  「明天吧?我家裡現在沒有魚,明天晚上我會帶一條回來。」

  *****

  「……你沒空的話我也可以去買,雖然我不會挑……」

  「別計較那麼多,這樣合起來不也是一尾魚嗎?」

  「只是左半身和右半身大小不同,而且還多了一個頭和一條尾巴而已。」

  楊胤舟瞪著袋子裡那兩條魚——嚴格來說,是兩條分別只剩左半邊和右半邊的魚。

  「別嫌了,既然店裡有剩就物盡其用嘛,剛好一人一隻。」簡任潮伸手把魚從袋子裡移到盤子上。「讓專業的先來。」

  「嗯嗯嗯。」

  見簡任潮就要開始動手,楊胤舟連忙點頭,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在心中默記他的動作和節奏:用紙巾在鍋內抹一圈、右手拿起鍋鏟、接著把鍋鏟交到左手、用右手在右臀上不痛不癢地拉扯扒抓……

  「你在幹嘛?」楊胤舟愕然。

  「今天穿的內褲有點緊。」

  「……不要害我記住不該記住的步驟啊!」

  「哈哈哈。」

  下油之前要確定鍋子和鍋鏟都是乾的。

  放油不要小氣,最好全鍋都沾到。

  魚要用滑的進鍋中。

  進去之後稍微抖一下,就不要動了。

  簡任潮一邊說明,一邊熱油、放魚,鍋裡傳來劈哩啪啦的響聲。

  「仔細聽喔。」

  「唔?」楊胤舟自然而然地湊了過去。

  「等到沒聲音時,才可以翻面。」

  油爆聲在此時停了下來。簡任潮拿起鍋鏟在鍋邊敲了一下,俐落地把魚翻面。映入楊胤舟眼中的魚身金黃鮮嫩而且皮肉完整。

  「很簡單吧?再來換你。」

  (八)

  「很簡單吧?再來換你。」

  「好……」楊胤舟接過鍋鏟,跟簡任潮換了個位置,在瓦斯爐邊站了十幾秒才發現自己腦袋一片空白。

  一個人在劇團辦公室裡煎魚時,再怎麼手忙腳亂都沒人注意;但現在不同。一想到「老師」就在旁邊看,剛剛仔細記下來的步驟和動作就好像瞬間從記憶中被抹掉一樣。

  「從頭來。」

  簡任潮把流理台上的另一尾(應該說是另半尾)魚推近,再把油罐塞進楊胤舟手中。

  「喔,對。」

  步驟很簡單,開火、熱鍋、下油,然後把魚倒下去——

  「小心!」

  男人的喊叫聲伴隨著鍋裡爆出的誇張劈啪聲一齊響起。楊胤舟一楞,雙臂就被人從身後抓開了。

  背脊緊接著也靠上某人的胸膛。

  「不能用倒的,盤子裡有水,油會噴得很厲害。」

  鍋裡像放鞭炮一樣劈啪亂爆,簡任潮又退了一步,左右手各抓著楊胤舟兩邊手臂,嚴密地把他往自己懷裡按。

  「……」

  在耳邊叮嚀的聲音直直鑽進心口,真的很好聽。

  低頭看著橫在胸前的那雙手,楊胤舟有點恍惚。

  如果不是對方貼在自己屁股上的某個器官正隔著衣物向這邊頂過來,他搞不好真的會被感動。

  硬成這樣……這傢伙不是說今天內褲有點緊嗎?

  「……喂。」油已經不爆啦,可以放手了吧。

  「可以翻了,先動一下鍋子,看看魚有沒有粘住。」

  厚臉皮的男人維持著前後相貼的姿勢伸手指揮,一副問心無愧的樣子。

  為了早點擺脫這種太過明目張膽以致於難以正面反抗的性騷擾,楊胤舟迅速確實地完成了動作;但在把魚裝盤之後,陡然失去依靠的背脊卻又讓他感到一陣莫名的空虛。

  剛才貼在臀上的東西離開後,肌膚被熨出的熱度一下子就消褪了——這點也令他很在意。

  「這樣就OK了,有頭有尾有魚皮,而且沒燒焦。不過魚下鍋時要小心點。」

  簡任潮用蘭花指捏起魚尾巴檢視著。

  「嗯,我會了,謝謝。」楊胤舟點點頭。

  「那……要吃嗎?」簡任潮一手捧著一盤魚,歪頭問道。

  「……不要。」

  干,明明被騷擾被吃豆腐的是他,為什麼他居然會覺得這個好色又裝傻的男人看起來有點可愛?

  是假騷擾真色誘嗎?結果中計的人是自己?

  「你不吃喔?其實我也不餓,那明天帶去店裡煮給大家當午餐好了。」

  簡任潮一邊哼歌一邊轉身把兩盤魚放回流理台上待涼,看起來心情很不錯。

  楊胤舟盯著他正在摸摸弄弄的背影,從後腦看到肩膀,從背脊看到後腰……再看到屁股,一時之間心中五味雜陳。

  沒有贅肉而且修長有力。這渾蛋的身材怎麼那麼好。

  「那我回去了,謝謝你教我煎魚。」

  回去洗個澡順便自己解決一下,然後早點上床睡覺。希望明天起床就能忘了這件事。

  「等一下。」那渾蛋笑瞇瞇的轉過身來,手上的魚不知何時已換成了兩杯熱紅茶。「你怎麼煎完魚就想逃,不聊個天嗎?」

  「我幹嘛要逃。」楊胤舟硬著頭皮發出一聲嗤笑。

  聊天就聊天……嘛。

  兩杯熱紅茶在桌上努力地冒著煙。待在簡任潮旁邊,楊胤舟如坐針氈。

  「你為什麼要學煎魚?」

  「老闆吩咐的。」

  「你有打工?沒有吧?是什麼老闆?」

  「說是老闆,其實是團長啦……我有參加一個小劇團……不要再動來動去了,你是蟲啊?」

  「我哪有動來動去。」

  還說沒有。楊胤舟瞪向身邊的人,看見他又換了個姿勢。

  在兩人端著紅茶坐下來的數分鐘之間,簡任潮就像這樣一面講話,一面……賣弄風騷。

  他一會兒單手托腮向後靠在椅背上、一會兒高高抬起雙手伸懶腰並且讓腰露出來、一會兒拉低衣領抬高下巴用迷濛的雙眼和濕潤的嘴唇輕喃著「好熱」、一會兒又像第六感追緝令裡沒穿內褲的莎朗史東一樣緩慢而炫耀似地頻頻交換著蹺起的一雙長腿。

  遜,遜斃了。

  但最遜的還是因此被挑撥得坐立難安的自己。

  「……」好想回家。

  懶得去思考到底是因為他這種蠢招真的有用還是因為自己實在太寂寞太需要體溫,楊胤舟不著痕跡地按著微微緊繃的下腹,整個人鬱悶了起來。

  「你剛剛說什麼劇團?」

  「是校外的劇團。」楊胤舟收束心神,做了一次深呼吸,盡量詳細地說明。「我大一上過一堂通識課,老師帶我們去參觀他們練習,並且要班上的同學協助劇團做一場演出……差不多就像實習一樣,團長會替我們打分數,老師再拿團長給我們的分數當作期末成績的參考。」

  「喔……」簡任潮笑瞇瞇的看著他。

  楊胤舟再吸了口氣。「期末那次我有上台演個小角色。後來老師跟我說,團長希望我加入他們的團。我想說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就參加了——團裡大家都是業餘的,人手也不足,一年差不多推個一、兩次公演就已經很吃力了……干。」

  看簡任潮持續在那邊搔首弄姿的樣子,就知道他根本沒在聽。

  「呣?你剛剛說什麼?」

  「沒什麼。」真的沒在聽。果然還是應該馬上回家的。

  楊胤舟端起杯子,把杯裡剩下的紅茶一飲而盡,接著站了起來。

  「怎麼了?」簡任潮用堪稱無辜的表情抬頭仰望他。

  「我回去了,拜。」

  楊胤舟轉過身,同時無意識地伸手按上被紅茶燙得有點發疼的嘴唇。下一秒,整個人就像打陀螺一樣被轉了回去,按在唇上的指頭也多了一根。

  「你嘴唇好紅。茶太燙?」

  微微皺起的眉和深邃的眼神看起來有三分擔憂和七分心疼。

  感受著停在唇上的指腹觸感,楊胤舟心跳加速,用力眨了眨眼睛。

  如果不是對方貼在自己髖骨邊的某個器官正隔著衣物向這邊頂過來,他搞不好真的會被感動。

  「燙你個鳥頭牌啦!」

  楊胤舟終於發揮道德勇氣,正面一掌巴上了簡任潮含情脈脈的牛郎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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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煎出漂亮的魚之後,劇團裡的眾人開始挑剔魚的口味。這也不好那也不行,增一分說太鹹減一分嫌太淡,不增不減又挑剔它平凡無奇沒創意——

  總之他們就是要找碴。

  在反覆著煎魚和被嫌棄的這段時間裡,楊胤舟每天都隱忍著焦躁的情緒。眼睜睜看著其他的團員開始背劇本、排戲、做海報和借場地,自己被安排的工作除了煎魚仍是煎魚,而且永遠也煎不好。

  他覺得幕後工作跟幕前一樣有成就感;說到寫文案和印海報,之前也有過幾次經驗。

  因此他不太能接受現在這種完全被排除在外的狀態。

  團裡每個人都是業餘的,能投入的時間都不多;他也想要跟大家一起為戲忙碌,再完成一次演出。

  可是不管怎麼問,團長也都只塞給他一句「你煎魚就對了」。

  ——渾蛋,真的已經是極限了。

  海報上的公演日期是明後兩天,而楊胤舟今晚還在煎魚。

  這次的戲名叫做外遇。外遇啊,哼哼……誰知道是什麼鬼。

  他鐵青著臉,一手拿著油罐和鍋鏟,另一手拎起魚尾,行雲流水般地熱鍋下油放魚。

  動作既熟練又優美,就算閉著眼睛做也不會出什麼差錯。

  聽煩了的油爆聲和聞膩了的焦香味都好討厭好討厭好討厭。

  芸芸在幫戲服釘亮片,方晴在講電話。釘亮片的人釘了一個晚上;講電話的人也講了快一個小時,看她那握著拳頭一會兒高聲一會兒低語的模樣,像是在跟話筒另一端的人爭執些什麼。

  「好——就這麼說定了,感謝您的協助!明後天請多指教!」

  掛掉電話後,方晴發出一聲歡呼,從沙發上一路跳到辦公桌前,搖晃著團長手臂開心地笑道:「搞定了搞定了!不但可以動火還可以用瓦斯爐!」

  「那直接用我們這個就好了。」

  正在把魚裝盤的楊胤舟沒聽見詳細對話,抬頭看見團長朝這裡指了過來,反射性地向旁邊讓開。

  他們開心的樣子看起來真不順眼。

  魚皮微焦的味道鑽入鼻腔,在楊胤舟胸前化成了一坨無處可洩的鳥氣。今天這尾魚煎得特別美。反正還是要被嫌的。

  「我要回去了。」

  把盤子往桌上一擱,楊胤舟轉身想去拿背包,卻突然被人一左一右架住了兩邊手臂。

  左邊是芸芸,右邊是方晴。

  「可以用瓦斯爐了。」方晴說。

  「而且你也很會煎魚了。」芸芸說。

  「所以,這是你的劇本。」團長一雙眼睛笑得像豌豆一樣,朝他遞出一份薄薄的文件。「雖然沒有台詞,不過每個人都很重要。」

  「……什……」

  「等一下來試衣服,我今天做的這件是你的。」

  「……衣……」都是亮片這件?

  「我可是又威脅又拜託才讓人家答應我們在劇場裡動火,你可要好好愛惜這個機會。」

  「……」所以剛剛的電話是在商量這個?

  沒有台詞的劇本被塞進手裡,楊胤舟張口結舌地被牽到沙發旁坐下,楞了好一陣子才開始翻閱。

  他的角色是叛逆而沉默的獨生子。就如團長說的,全劇下來真的一句台詞也沒有。

  除了最後一幕戲之外,他每次上場需要做的都只有一件事——煎魚。

  *****

  從拿到劇本開始,楊胤舟的情緒由壓抑的焦躁轉為莫名的鬱悶。一直到兩天公演結束後的慶功宴上,他才知道這幾天一直盤踞在胸口的鬱悶感覺應該被歸納成什麼。

  那是一種……憤怒。

  劇情很簡單。丈夫接了一通陌生女子的電話,讓妻子開始懷疑丈夫外遇。她利用各種誇張的手段試探、測驗、找麻煩,一家人變得緊張兮兮;丈夫看起來也愈來愈心虛。直到最後,妻子的同性戀人找上門來--外遇的人其實是妻子。

  冷眼看著母親和父親演出鬧劇的兒子則是最後一場戲的關鍵人物,他在「情婦」出現後,把鍋子和鍋鏟丟向父母親,大笑著轉身退場。

  在轉身退場前,隨著每次幕升幕落,楊胤舟總在舞台一角不停地煎著魚。

  「胤舟,我兩場都看了。」當初介紹他入團的通識課老師也在座,他拿著一杯飲料靠向楊胤舟身邊。「你把『焦躁』的感覺演得很好。雖然沒有台詞,表情和動作也不誇張,可是你一出場,全身就散發出那種氣氛,給觀眾的壓力很夠。」

  「……謝謝老師……」

  看著老師溫和的臉,楊胤舟不知該如何回應。

  這陣子團裡大家都在忙,只有他在一旁涼快,什麼都沒參與到,日子在不停地煎魚中度過。他好幾次都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會悶到爆炸。

  帶著這種心情站上舞台,不管水銀燈再怎麼明亮、空氣再怎麼冷冽,一拿起鍋鏟扭開瓦斯,焦躁的感覺就自然而然地像血液一樣流貫全身。

  所以他根本不必「演」。

  所以他在事後漸漸感到憤怒。

  在他皺眉的時候,老師又挨得更近了點。「胤舟,你喜歡演戲嗎?」

  楊胤舟一怔。

  老師又追著問道:「覺得有熱情嗎?演戲時快樂嗎?」

  熱情?快樂?楊胤舟想了又想,卻發現從自己心裡怎麼也找不出哪種情緒跟這兩個辭彙有半分相似。

  他不像芸芸可以一邊打哈欠一邊帶著兩天沒睡的微笑慢吞吞地梳假髮釘亮片,也不像方晴那樣會因為有觀眾在劇場裡吃薯條而跳下舞台朝對方揮拳恫嚇。

  他只是去做而已。彷彿不這麼做也沒別的事好做。

  老師還在凝視著他,等他的回答。他也只能吶吶地開口。

  「我……我不知道。」

  聽見他的回答,老師回頭看了正在跟其他人乾杯的團長一眼。好像怕被人發現似地,他現在整個人幾乎貼在楊胤舟身上,講話的聲音也變得很小:

  「其實,我一直後悔當初介紹你入團……」

  (十)

  老師接下來說了什麼,楊胤舟完全沒在聽,拿起酒瓶不停地喝,沉默地喝,喝到讓老師再也講不下去。

  到後來,原本還想再說些什麼的老師只能一臉困擾地猛嚥口水,然後被顯然開心過頭的團長拉到另一頭灌酒。

  酒能解千愁,不過那是在明確為某事煩惱的狀況下才有那麼一點用。連煩什麼氣什麼都弄不清楚,再加上跟煩惱的源頭坐在同桌,再怎麼喝也只能是悶酒。

  因此,在跟大家一起離開店裡的時候,楊胤舟意識到自己開始想吐了。

  「小楊,要跟我們一起叫計程車嗎?」方晴問道。

  「不用,我等下自己回去。」他搖了搖頭。要是吐在車上就糟了。

  「這樣啊,那我們先走囉,明天還要加班。」

  即使半醉了,渾渾沌沌的腦子還是能夠思考,略呈模糊的視線也還是能看得見面前眾人的表情。

  老師看起來有點沮喪。

  團長、芸芸和方晴則神態如常,沒有表現出絲毫擔心。他們都把他猛喝酒的模樣看在眼裡了,卻連一點點愧疚的表示都沒有。

  不知該說是強悍還是沒良心--話說回來,如果會為這種程度的事感到愧疚,他們又如何能夠面不改色地連續逼迫他煎了幾個月的魚。

  楊胤舟咬著下唇點頭。

  「那拜拜。」

  團長拖著還想講些什麼的老師離開了,方晴和芸芸也坐上了計程車。

  一下子只剩自己一個人,楊胤舟深深吸了口氣,從鼻到喉竄進一陣冰涼,瞬間就不那麼想吐了。

  原來他早就想逃了;根本不該留下來參加什麼慶功宴。

  直到人都走光才想到應該要對他們拍桌怒吼之後拂袖而去,楊胤舟為自己遲鈍的情緒反應感到有點懊惱。

  「還沒十二點啊……」

  既然不想吐了而腦袋又還算清楚,那就喝得更醉一點再回家吧。

  *****

  昏昏沉沉地被人扶著,楊胤舟在被問了好幾次「幾樓」之後,才伸出軟綿綿的手按下了電梯的樓層按鈕。

  「你家是哪一間?」

  「……最裡面……」

  旁邊這人是誰?肩膀不夠寬,聲音不夠低沉,在肩膀和脖子上蹭來蹭去的手掌也不夠光滑。

  楊胤舟打了個酒嗝,靠著身邊那人的扶持,步履蹣跚地穿過走廊,依照慣例地停在隔壁鄰居門前,從口袋裡抖出整串鑰匙。

  夜好像很深了,清脆的金屬聲響在安靜的廊間迴盪。

  「是哪一支?我幫你開。」

  猴急的手從旁伸來搗亂,楊胤舟皺起眉,正想奪回鑰匙,身邊那扇門就打開了。

  隨著門把扭動的聲音,幽暗的走廊彷彿破了個洞一般,溫暖的光線從室內透出。

  「楊,你回來啦?」滿臉的笑容和瀟灑的姿勢,斜斜倚在門邊的簡任潮一如往常般做作。

  「唔?」

  楊胤舟遲鈍地轉頭望向光源,顯然還沒反應過來,倒是他身邊那個男人瞬間僵住了。

  「……你……你家有人?」

  「這裡……」不是我家。

  見男人的臉色變得有點難看,簡任潮眼睛笑得更彎,也不搭理他,只對楊胤舟說道:「來,快進來吧。」

  溫暖的燈光很迷人,簡任潮的聲音也很迷人。楊胤舟想也沒想就點了點頭,挪步走向他。

  「你……」

  「晚安啦。」簡任潮一把攬住醉漢的肩膀,連聲「謝」都沒說,就沉著臉關門上鎖,把那個倒楣的男人孤伶伶地晾在外頭。

  *****

  「要不要喝熱牛奶?」

  「要。」

  坐在沙發上的楊胤舟點點頭,像小孩般聽話。簡任潮露出滿意的微笑,走進了廚房。

  頭好痛啊……發呆了好一會兒,楊胤舟開始慢吞吞地轉頭環顧室內。

  感覺好像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但他渾沌的腦袋無法整理出什麼明確的訊息。換新窗簾?增加傢俱?好像都不是。才三天沒來而已,能有什麼變化呢……

  還在思考時,簡任潮已經拿著微微冒煙的馬克杯走回客廳了。

  「謝謝。」

  接過馬克杯,冰冷的指尖開始有熱度傳來。楊胤舟低頭喝起牛奶,簡任潮輕輕走到他旁邊坐下,問道:

  「剛剛那個人是誰?」

  「不知道。」放下馬克杯,他伸舌舔去殘留在唇上的牛奶痕跡。「我在店裡喝酒,後來想睡就趴了一下。他過來說我喝醉了,要帶我去休息,就把我拖上計程車。」

  「……」簡任潮的表情瞬間扭曲了一下。「然後你就把他帶回家?」

  「明天還要上課啊。」

  「重點不是上不上課啦。」簡任潮的招牌笑容又回到臉上,挨著他坐近了一點。「你釣男人時都會喝得那麼醉嗎?」

  「我又沒要釣男人……」

  「沒要釣人的話為什麼要讓他跟回家。」

  「他自己要跟的。」就算醉到頭昏昏腦鈍鈍了,他也有信心在門口跟那人說拜拜。反正都已經把人給趕跑了,這傢伙是在囉嗦什麼。

  楊胤舟捧起牛奶又喝了一口,恰到好處的濃度和甜味讓他不由自主咂了咂舌頭。

  泡麵、紅茶、熱牛奶。從簡任潮手裡端出來的東西不管做法再簡單,總是會比別人做的好吃那麼一點——就因為他是廚師嗎?

  「吶,簡任潮,我問你。」

  「嗯?」

  「你喜歡當廚師嗎?」

  「還好。」簡任潮根本沒有談話的誠意,一雙手開始在他身上摸來摸去,嘴裡還繼續著前一個話題。「比起剛剛那個人,你不覺得找我比較好嗎?」

  牛牽到北京還是牛啊……楊胤舟難得沒有想跟他計較的心情,自顧自地把一整晚在腦中打架的念頭傾洩而出。

  「我被團長他們騙得團團轉已經夠悶了,老師還說那種話。」

  「當初介紹我加入的明明就是他啊。他現在才這樣說,是覺得我能力很差嗎?他覺得那時看走眼了嗎?」

  「應該是吧?難怪團長會用這種方式騙我……我還那麼認真的來找你學煎魚,結果根本是白忙一場,他們要的根本不是我煎的魚。」

  「其實他們可以直說,我隨時都能退出;要不然我不要上台嘛,幫忙行政工作就好,有什麼關係……」

  「老師問我喜不喜歡演戲,我回答不出來。他還問我說演戲時快樂嗎……笑話,哪有什麼快樂的,又累又鬱悶,還找不到人可以說,連個可以發洩的地方都沒有……你是要舔到什麼時候!」

  楊胤舟滿面通紅地把埋在自己頸間吻個不停的簡任潮推開,這才發現他的右手正放在自己T恤裡面,向上攀爬的指尖已經抵達肋骨中間的位置。

  「嗯?怎麼了?」就算被推開了也不會露出狼狽的表情,簡任潮再次貼了上來。

  果然沒在聽啊……看著在眼前慢慢放大的那張臉,楊胤舟一下子失了力氣,既虛弱又無奈的情緒感覺起來有點荒謬,過度攝取的酒精又突然開始作用。

  頭好昏,臉好熱。

  「楊……你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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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楊……你哭了。」

  簡任潮的嗓音裡帶著憐惜。楊胤舟聞言楞住,直覺伸手往自己臉上一摸,才剛回了句「哪有」,就被對方用嘴堵住了接下來的話。

  簡任潮一邊變換著角度吻他,一邊還輕輕軟粘粘膩膩地哄他不要哭。那語氣就像數個月前他剛失戀的那個晚上聽到的一樣。

  隨著每一句在吻與吻之間冒出來的輕哄,楊胤舟即使口齒不清,也仍堅持著否認到底。

  「不要哭了。」

  「就說我沒在哭……你……唔……」

  剛剛摸到自己的臉頰明明就是乾的,眼眶鼻子也沒發酸。他就算長這副模樣,也從來不是個愛哭的男人。

  可是不管辯幾次都沒用,壓在唇上的吻還是照樣吻他的,傳進耳裡的話語也沒停下來。

  第一次上床就算了,第二次會跟他上床搞不好就是被這副嗓音所吐出的哄騙言語給勾去的。愈被哄愈會覺得自己可憐又委屈,再聽下去搞不好真的會哭出來。

  簡任潮嘴巴在忙手也沒閒著,剛剛才被驅逐出境的那只爪子又企圖捲土重來,摸向楊胤舟衣服下擺。

  「你在幹嘛?」

  「安慰你。」

  「你明明沒有一點安慰的誠意……」

  「亂講,我這樣才是最高的誠意,你沒聽過『小女子無以為報,只有以身相許』之類的台詞嗎?」

  是常聽到,可是狀況不太對……還想聽對方接下來會說些什麼,上衣就被捲了起來。

  楊胤舟打了個哆嗦,立刻就有雙溫暖又柔軟的手掌貼上胸腹,頗為心疼地為他摩擦取暖--摸著摸著,早被微微挑起的情慾也跟著一起升溫。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喔,我疼你。」愈說愈肉麻。

  是不是真的哭了根本不是重點,反正他東拉西扯也只是想找機會上床而已。

  不知何時,楊胤舟的馬克杯離了手,空下來的手指被牽到對方的脖子上。他順勢彎臂勾住,讓簡任潮順利地把他拉進懷裡。

  「好乖。」

  乖你個大頭……

  團長,芸芸,方晴,老師,還有其他人。誰都看得出他在難過。卻只有這個傢伙做出類似安慰的動作。

  不要哭了嘛……吶?第二次見面的那個晚上,簡任潮就是用這句話麻醉了他一整夜。雖然不想承認,但實在是挺有效的。

  酒精會降低人的抑制力和判斷力。

  這樣也不錯。楊胤舟昏昏沉沉地摟著簡任潮,任他吻著自己的嘴唇、臉頰、頸脖和鎖骨,同時用溫熱的手掌由胸至腰一路向下撫摸。

  「嗯……」

  感覺到身體被拉離了沙發,上一秒還閉著眼睛享受的楊胤舟突然睜開眼睛,在抵達目的地之前伸手扯住簡任潮那早就被扯亂了的襯衫。

  「怎麼了?」

  「你的床好小。」

  看見楊胤舟皺眉嫌棄的表情,簡任潮笑得露出了牙齒。

  *****

  有點錯估他的臉皮和膽量了……在被簡任潮用王子抱公主的手法騰空抱起的時候,楊胤舟確實嚇了一大跳。

  「喂,幹嘛……喂?」

  「你的床不是夠大嗎?」

  「你……」什什什什什麼?

  軟綿綿又有點發燙兼且衣衫不整的身體就這麼被抱出了門外,還來不及感受到深夜的寒意,就又在一陣金屬碰撞聲後聽見了轉動鑰匙的聲音。

  「你哪來我家的鑰匙……」

  全身的重量都坐在簡任潮右臂上,楊胤舟反射性地環住對方頸子,半瞇的醉眼看向那只拿著自家鑰匙的左手。

  「剛剛從你手上接過來的。」

  「騙人,我不記得……唔!」

  話還沒說完就被丟上床。楊胤舟從冰涼的棉被上撐起身,就見簡任潮正一臉不耐煩地扯開他自己身上的襯衫,顯然沒什麼心思再多費唇舌了。

  「這麼急啊。」醉意和莫名其妙高張的某種情緒讓楊胤舟有點變涼的皮膚再次升高溫度,他向後移動,面對簡任潮讓出了床沿的位置。「那就快點吧,上床來安慰我。」

  一方垂涎已久,一方刻意挑釁,相互作用下的效果十分劇烈。

  被吻被啃咬,被撫摸被揉按,被壓制被折彎,被抬起被拉落,楊胤舟被動地任簡任潮擺佈,修長的裸軀隨著喘息起伏,滲出一片不合時宜的汗珠。

  「唔嗯……」

  炙熱的嘴唇不知第幾次吮上頸脖,滾燙的掌心也不知第幾次貼上腿間昂揚的器官。楊胤舟攀著簡任潮同樣汗濕的背脊,一邊用全身磨蹭著他,一邊隨著身體各處傳來的撩撥發出或高或低的呻吟。

  好像能想起來了,之前跟他一起度過的兩個夜晚是如何被對待……不,其實他從來沒有忘記過,只是強迫自己必須「想不起來」而已。

  不能否認的話只好忘記,今天晚上會這樣也是因為喝醉的關係。

  話說回來,那兩個夜晚,簡任潮也不曾像這樣近乎執拗地挑撥啊……從頸間到腰腹到性器到全身,一波波湧上的快感持續再持續,快要接近疲乏的程度了。楊胤舟拚命忍耐著,才不至於在意識渙散時開口要求更強烈的刺激甚至疼痛。

  恍惚間,埋在頸間的嘴唇移向了胸前。像在回應他的期望般,左邊乳尖被狠狠咬了一口。銳利的疼痛從逐漸遲鈍的感官間殺出一條血路。

  「嗚!」

  楊胤舟還沒來得及抗議,就被拉開雙腿托起後腰;簡任潮的身體卡進他腿間,性器跟著順勢抵上他早就被用手指潤滑擴張過的那個穴口。

  直接碰觸的勾引更加難以忍耐,楊胤舟微微顫抖著張嘴喘氣;此時傳入他耳中的居然是低低的、涼涼的、悅耳的輕笑聲。

  「這位客人,這樣可以嗎?還有哪裡需要加強的嗎?」

  「你混蛋……快點進……啊、啊啊啊!唔嗯……」

  沒等他說完,簡任潮腰部向前一晃,完全插入之後,把楊胤舟的雙腿掛上自己臂彎,毫不客氣地壓下身子,開始大幅度地抽送進出。

  「嗚、啊……啊!」

  「舒服嗎?這樣……還是,要……再激烈一點?或是……慢一點?」

  汗水從簡任潮額角落下,他扯著嘴角拉出的笑容不像往常般做作,反而讓人聯想到露出獠牙的野獸。

  「嗚……」

  「說啊。」簡任潮緊緊按住身下的人,出乎意料地對答案很執著。

  「我不知道……」既舒服又難過,既快樂又疼痛。楊胤舟無法明確答覆,只能伸手抓住對方手臂,半醉半瘋顛,跟著扯出一抹咬牙的笑容:「……我不知道,總之……不准停下來……」

  他是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是快感還是疼痛,不知道是傷心還是憤怒,不知道是要還是不要,不知道是想還是不想,不知道是宣洩還是墮落。

  只是,他偶爾很需要這種什麼都不知道的感覺。

  (十二)

  「……」

  做完之後,楊胤舟有好一陣子記憶空白。令他有點驚訝的是,他並沒有像前兩次那樣在事後感到強烈的後悔。

  身體又累又酸痛,下身傳來的隱約麻痺感不斷提醒著剛才發生的情事有多瘋狂多荒唐。

  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臉正埋在對方肩窩裡,楊胤舟立刻向後挪了挪身子。

  屋裡一片黑暗,只有從落地窗外傳進來的微弱燈火勉強將室內擺設畫上一圈輪廓;沐浴在舞檯燈光下的上半夜,距離現在彷彿有幾個世紀那麼長。

  「醒來啦?」

  簡任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距離近得讓楊胤舟又打了一次冷顫。

  「什麼醒來?」他茫然地皺起眉。

  「……你剛剛睡著了。」簡任潮原本就顯得慵懶的音調此時聽起來更加漫不經心。「大概睡了一分鐘……唔,搞不好不到一分鐘。」

  「我沒印象。」不過現在很困倒是真的。

  「我幫你擦了一下,你可以繼續睡。」

  「擦……」擦什麼?這個他也沒印象。

  楊胤舟的喉嚨忽然乾渴起來。

  不是睡著,是被他做到昏過去了。像

  在漫長得像是永無止境的快感之間找不到空檔換氣,在激動之下貪婪索求,最後就這麼扯著他的手臂失神了片刻。

  「你怎麼突然又變燙了?」感覺到臂彎中的體溫明顯升高,簡任潮不正經地笑道:「剛才做得不夠嗎?還要嗎?」

  「夠了夠了不要了。」

  他連忙回絕,一邊拉開那只往自己腿間滑過來的手;對方一反常態地乖乖被拉開。

  「我想也是,你的酒好像醒了。」簡任潮迅速收回雙手,聲音聽起來有點疲倦。

  「……」是醒得差不多了……楊胤舟微微楞住,有種受到責備的感覺。

  「睡吧。」簡任潮拉好兩人身上的棉被,規規矩矩地躺平,連一根手指都沒再伸過來。

  「唔。」被窩裡雖然很溫暖,但突然少了擁抱的溫度,還是讓人覺得空虛。

  他還是很怕寂寞、很依賴的吧?小時候依賴弟弟,長大了依賴情人;現在不能依賴弟弟也沒有情人,他似乎開始病急亂投醫了。

  連這個素行不良的男人都像剛烤好的麵包一樣香噴噴熱呼呼軟膨膨的,光是放在那裡冒煙,就充滿了誘惑力。

  只要稍微蹭上去,就能得到想要的擁抱和體溫了;也許還會有溫柔的親吻,或者會有好聽的聲音在耳邊低低說話。

  只要挪過去一點就好了,這男人一定會舉一反三自己貼上來的。

  不像父親或弟弟或情人那麼麻煩……

  楊胤舟對自己的動搖感到厭惡,於是他朝著窗外翻過身,弓起身子背對簡任潮。

  下一秒,有力的手臂從腰間纏了上來,背脊也被按進溫暖的懷抱中。

  「啊。」還沒完全武裝完畢的情緒一下子被擊潰,楊胤舟沒來由地一陣心軟,眼淚差點要掉下來。「你幹嘛。」

  「你轉過去背對我,不就是希望我從背後抱你嗎?」簡任潮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同時調整著手臂的位置。

  「……」的確……是這樣沒錯……楊胤舟不再回話,放任自己整個人靠在身後的胸膛之中,極為放鬆地吁了一口氣。

  做愛後的兩人都還衣衫不整,相貼的身體有的部分隔著衣物、有的部分沒有任何阻礙。就這樣亂七八糟地抱在一起,好像彼此之間真的很親密。

  「好了,快睡吧。」

  簡任潮湊過臉來,在楊胤舟後頸上吻了好幾下。

  「你這個牛郎……」舒服得像要融化了。

  「喂,你這是什麼態度。」

  楊胤舟閉著眼,彎起嘴角微笑。「我是在稱讚你。」

  「這樣啊。」簡任潮輕哼了一聲,接著忽然收緊手臂,張嘴啃上對方肩膀。「你剛剛……」

  「唔?」輕微而細碎的啃咬對大舉來襲的睡意沒有產生任何影響。

  「剛剛昏過去了對吧?」

  聽見這句話的同時,楊胤舟全身一僵。

  身後那恬不知恥的描述還在持續。「我第一次做到讓人昏過去,真的有那麼舒服嗎?我說你睡著了你也不否認,真是的,都那麼明顯還想裝傻,你昏過去的時候,那裡還很有精神地一直吸……啊喔!」

  「……」

  「好了我不說了……不過你剛剛真的……唉唷!」

  肚子挨了第二記肘擊的簡任潮又叫了聲痛,後來就真的閉上了嘴。他輕輕制住楊胤舟雙手,重新把他拉回懷中抱緊,接著狀甚愉快地又說了一次「睡吧」。

  平穩而灼熱的呼吸吹在耳邊,楊胤舟閉上了眼睛。

  不知隔了多久,只聽見身後傳來很小很小聲的問句:

  「下次不要喝酒了,清醒著跟我做吧。」

  那微帶囁嚅的氣音實在太小聲了,小聲得像是他在自言自語一樣。

  哪還有下次啊。

  楊胤舟很想這麼回答他,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模模糊糊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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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leungmon買了一輛小破車, 花了現金33Ds幣


  (十三)

  接下來,他想過幾天頹廢的生活。

  隔天醒來時已經接近中午,身邊的男人當然早就不在了。

  腦袋昏沉沉的,看到窗外開始下起雨來的那一瞬間,楊胤舟忽然覺得這世上不管什麼事都很沒意思。去他的老師去他的團長去他的劇團公演。上學也一樣。

  「沒意思……」

  楊胤舟裹著棉被在床上左右滾動,完全不想起來;滾了幾圈之後,就又恍恍惚惚地再次睡著。

  睡沒多久,一陣開門關門的巨響把他吵醒了。

  「咦……」誰啊?

  「噓!」

  簡任潮的臉在眼前迅速放大,隨著捂上自己嘴巴的大手,急促的高跟鞋跺地聲由遠至近地在門外走廊上響起。

  「你幹嘛?」用力扳開粘在臉的手之後,楊胤舟壓低音量問道。

  「讓我躲一……」

  話都還沒說完,隔壁(也就是簡任潮家)門口就傳來了如雷的拍門聲。

  「簡任潮!出來!我知道你在家!」夾雜在拍門聲中間的是女人尖銳的叫聲。「我到你店裡去問過了!他們說你中午就回家了!躲是沒用的,快點給我出來!」

  被女人找上門來啦?楊胤舟用輕視的目光望向身邊的人。

  簡任潮臉上寫滿了「糟糕」兩個字,一邊朝他猛搖頭,噓聲說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門外的拍打聲還在持續,女人的叫聲也愈來愈宏亮、愈來愈憤怒(「是男人就給我出來」);楊胤舟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不然是哪樣」。

  「她……她她她……她是我阿姨……」

  「哈!」那女人的聲音聽起最多不出三十歲,最好是阿姨!楊胤舟笑出聲音,手腳俐落地跳下床,隨手抓來一件上衣披到肩膀上。

  「你要幹嘛?」簡任潮驚訝地看著他明顯含怒的臉龐。

  「我去看看你『阿姨』長什麼樣子。」

  簡任潮聞言大驚失色,不顧形象地從床上往下撲,企圖伸手抱住楊胤舟的大腿——然後被一腳踢開。

  「痛……喂!不要啦……」

  就在他摸著鼻子確認有沒有流血時,不知為何怒氣沖沖的楊胤舟已經拉開大門了。

  「簡任潮!你這個沒種的東西!叫你出來是沒聽到嗎?簡任潮!」

  嗯哼嗯哼,皮衣、卷髮、濃妝和高跟鞋,用力拍門的纖纖玉指尖端還塗著葡萄色的鮮艷指甲油。

  目測的年紀比聲音聽起來大了一點,差不多三十五歲上下吧。

  就算聽見隔壁有人開門,女人也只是用眼角稍微一瞄,接著再度抬起手臂,準備展開下一波拍打和叫罵。

  楊胤舟皺起眉,走上前去抓住她的手腕。「這位太太,你再吵下去我就要報警了。」

  「我不是太太!」女人甩開楊胤舟的手,艷麗的臉龐微微漲紅。「我要找簡任潮,你叫他出來!我知道他在家!」

  「他不在喔。那傢伙很愛玩,不到半夜不會回家……啊,而且常常不回家。」楊胤舟歪過臉,毫不客氣地上下打量她。「你找他要幹嘛?我可以幫忙轉達,不過可能要十天半個月。」

  「我……他……」被那雙清澈的鳳眼盯得渾身不自在,剛剛還在大吼大叫的女人一時之間竟然語塞了。

  「我猜猜……懷孕?得病了?始亂終棄?劈腿被男人發現叫你來要遮羞費?」楊胤舟望向她的眼光中帶上了三分憐憫七分鄙夷。「來找他的女人很多,不過大白天就這麼吵的只有你一個,有沒有常識和羞恥心啊你?這種事情也好叫得讓左鄰右舍都知道,那麼愛宣傳的話,怎麼不去廣播電台……」

  「啪」地一聲,楊胤舟左臉挨了一個巴掌。聲音很大而且也很痛。

  女人咬牙切齒地丟下一句「告訴他妮娜來過」之後,便踩著高跟鞋扣扣扣扣地走掉了。

  妮娜來過耶……楊胤舟撫著被打的左臉走回自己家,一打開門就跟臉色灰白的簡任潮撞個滿懷。

  他抓住楊胤舟的肩膀,一副瀕臨崩潰的樣子。

  「我哪有常常不回家?你不是很清楚嗎?我每天都會回家啊!還有……我這裡哪有女人來過啊?還說什麼懷孕得病遮羞費的……啊啊啊你看起來斯斯文文的講話怎麼那麼難聽啦……死定了死定了,你居然跟妮娜說那種話……」

  「不是阿姨嗎?現在改口叫妮娜啦?」楊胤舟瞇起眼睛。

  「我都叫她妮娜啊,不過她確實是我……我阿姨……嗚噗!」

  甩了簡任潮一巴掌之後,楊胤舟順勢將右手指向門口:「我不知道你有什麼特殊的嗜好,總之我把她趕走了;這一巴掌本來應該是你的,現在還給你。然後滾吧。」

  「喂喂……」彷彿這時才注意到對方臉上的掌印般,簡任潮眼睛微微睜大,剛才的歇斯底里一下子緩和了下來。

  「快滾啊。」

  楊胤舟不知道自己在氣些什麼。

  也許是睡到一半被吵醒所以不高興。也許是被那女人製造的尖銳噪音弄得很煩。

  也許單純是討厭面對這種沒品爛男人身邊必定出現的戲碼。大概吧。

  「臉……很痛嗎?」

  簡任潮靠過來了。像平常一樣,身體動得比嘴巴還快,楊胤舟什麼反應都沒來得及做,對方暖暖的手掌就撫上了他被打痛的臉頰。

  「對不起,對不起嘛……」

  貼上來的懷抱、體溫和語調一一勾起了昨晚的記憶,楊胤舟暗暗顫抖起來。「死雙性戀。」

  「喂!」簡任潮低頭叫道:「就跟你說她是我阿姨了,你煩不煩啊?」

  「你才煩。」有那種阿姨鬼才信。「讓女人找到家裡來就算了,還躲進我家,連累我被打巴掌。沒用的死牛郎,遜斃了。」

  楊胤舟一邊罵一邊閉上了眼睛。看著自己臂彎中那張眉頭微皺的臉,簡任潮頓時手足無措起來。

  「我真的不是牛郎,她真的是我阿姨……」

  「是不是每個被你釣到的女人都會變成你『阿姨』?」

  「……」

  「下次如果有女人抱著小孩說是你的怎麼辦?」

  「你到底聽不聽得懂人話?」簡任潮忍無可忍,用力搖著楊胤舟的肩膀叫道:「第一,我只喜歡男人,不會去招惹女人;第二,我不會把釣到的對象帶回家!你聽清楚沒?」

  對方失控的語氣讓楊胤舟不由自主跟著放大音量。

  「騙子,你那次明明就把我帶回家了!」

  「因為你特別可愛啊!」

  楊胤舟的臉瞬間變紅,並且因為截然不同的情緒而在下一刻變得更紅。

  「誰要信你的鬼話——!」

  *****

  「你看,這個是我外婆,這是我,這個就是妮娜……」

  半夜二點,兩邊臉頰都還微帶紅腫的簡任潮出現在楊胤舟床邊,在重複了幾次掀被拉扯的動作之後,把一張很老舊的照片放在他面前。

  照片背景是過去台灣鄉間常見的四合院,在門前台階上坐著一個中年婦人、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還有一個身穿國中制服的少女。

  「……」

  「所以她真的是我阿姨,只是我們差沒幾歲,她不想被叫阿姨……喂,不要睡著!我從下午找這張照片找到現在耶!」

  「……那又怎樣啦……」

  就算這個真的是阿姨,誰知道下一個來的會是什麼人?哪天讓他遇到另一個「特別可愛」的男人,搞不好還會再帶回家。

  楊胤舟拉起棉被轉身睡倒,馬上被簡任潮掀開棉被拉了起來。

  「所以你相信了?」

  「相信啦相信啦。」話說回來,幹嘛一直向他澄清啊?

  「她明天可能還會來。」

  楊胤舟再度倒下,又在途中被拉住。「……所以?」

  「讓我在你家住幾天,我順便收拾好行李帶過來了。」

  「……」

  (十四)

  「小楊?你怎麼連續三天都沒來上課?」

  「喂?你說什麼?」

  「我說!你怎麼都沒來上課!老師在問了!」

  「我聽不清楚……我現在很忙……等一下再打給你……放手啦!」

  「你說什麼?什麼放手?喂?喂喂?」

  「我會再打給你!」單方面掛掉電話後,楊胤舟轉頭踹向正死死抱著自己腰的男人。「叫你放手沒聽到嗎?」

  「不行,不能再讓你出去講那些難聽話了……」在門外傳來的轟然叫罵聲襯托下,簡任潮一向迷人的嗓音此時顯得異常虛弱。

  楊胤舟頭痛如擂鼓。「那你自己出去處理!」

  「我不要!」簡任潮拚命搖頭。

  「你——」不行,要冷靜要冷靜要冷靜——楊胤舟用力深呼吸,耐著性子問道:「那要怎麼解決?她已經在那邊叫囂半個小時了。」

  「你就讓她叫嘛,她叫累了就會自己回去了。」簡任潮一臉逃避的樣子。

  想要冷靜跟他溝通的自己真是白癡。楊胤舟露出微笑。「那我們先泡個茶好了,等她叫累回去了再出去吃午飯。」

  簡任潮聞言,立刻小跳步奔向廚房。「那我來泡茶——哇!你幹嘛!」

  從門邊被迅速拖回沙發上的楊胤舟臉色鐵青地扯著簡任潮的頭髮。隔壁門口傳來的噪音不斷刺激他的耳膜,連腦子裡都開始嗡嗡作響了。

  「不要拉我頭髮啦!喂!唉唷!」

  本來蹺課是為了沉澱心情,結果被這傢伙一攪,只剩下滿耳的噪音和滿心的煩悶;三天下來,先前在惱怒什麼都快要不記得了。

  「你沒種!那不是你阿姨嗎?你居然不敢見她?」

  「她很可怕……」

  「那讓我去啊!」

  「你更可怕……唉唷!」簡任潮一邊翻轉身子把楊胤舟壓在沙發上,一邊試圖擋住他的攻擊。「有那麼難懂嗎?是人都有想要逃避的時候啊……特別是面對童年創傷。」

  「你阿姨給過你什麼創傷?」楊胤舟一楞。他童年時她也只是少女吧?

  「那個……」簡任潮支吾其詞,目光開始左右飄移。「有些事情很難解釋,說了你也不一定會懂,咳嗯。」

  三天不見的「牛郎版簡任潮」突然現身。楊胤舟瞪著他那滄桑中微帶憂鬱、無奈中又透著幾分悲壯的笑容,肚裡火氣直冒。

  「孬種。豬頭。膽小鬼。沒雞雞。」

  「……」簡任潮掛著招牌笑容,罵不還口,修養極佳。

  看他連眼也不眨地照單全收,楊胤舟忍不住又多罵了一句:「騙子。」

  這次他有意見了。「我不是騙子。」

  「明明就是,看臉就知道是個騙子。」

  簡任潮苦笑起來。「我沒對你說過謊喔,是你一直不相信我的話。」

  聽見他的回答,楊胤舟又是一楞。「我哪有……」

  好像有。真的有。因為第一印象就很糟,一路糟到現在。從長相到穿著到說話方式到生活習慣和整體格調……這傢伙的一切都讓他看不順眼。

  似乎沒注意到對方內心的掙扎,簡任潮嘻皮笑臉地湊了過來,近到鼻尖幾乎相碰。

  「楊,我很喜歡你。」

  「鬼才信。」楊胤舟反射性地回嘴。

  「看吧看吧,你不相信我的話。」

  「這麼明顯的謊話我為什麼要相……喂!唔……」

  寄人籬下安份三天果然是極限了。簡任潮微微側過臉,張嘴吻住楊胤舟。

  這個人接吻時,四唇還沒相碰就會先張嘴;擁抱時,身體還沒接觸就會先把手伸進對方衣服裡——不過這次嘴張得特別開、手伸得特別快,楊胤舟氣息一窒,只覺得自己好像要被他吃掉了。

  四肢被壓制著,口腔和鼻腔裡都是他的味道。伸進衣服底下的手掌只是輕輕地遊走與撫摸,沒怎麼朝敏感帶挑逗,卻充滿了攻城掠地的霸道。

  「唔……」楊胤舟不知不覺閉上了眼睛。

  牆上時鐘的秒針彈動聲嘀嗒嘀嗒地傳進耳裡。

  「她走了耶。」

  簡任潮說話的聲音很輕,聽起來像是在偷笑。楊胤舟這才察覺到門外不知何時已安靜了下來。

  「走了啊……」什麼時候走的?他頭昏腦脹地隨口附和,被吮吻過的嘴唇還熱熱的,激昂的心跳也還沒減緩。

  「嗯,走了。」簡任潮咬住他耳垂。「我們可以放心地繼續……」

  楊胤舟回過神,發現衣服下的那雙手開始在拆自己的皮帶,連忙伸掌把對方的臉推開,叫道:「不……不必繼續!」

  「可是你臉很紅,那裡也硬了……」

  楊胤舟氣急敗壞地打斷他:「我——要——吃——飯!」

  灑著海苔和柴魚片的燒肉蓋飯一端上來,楊胤舟就洩憤似地埋頭猛吃。看著他搖晃的髮絲,簡任潮托著臉頰微笑。

  「這家的蓋飯很好吃,我一直想偷學,不過味道總是差一點。大概是淋醬的關係。」

  偷學啊……楊胤舟鼓著腮幫子抬起頭,含糊不清地問道:「對了,你怎麼都不用上班?蹺班那麼多天會被炒魷魚吧?」

  簡任潮微微哼了一聲。「我有年假啦。話說回來,我三天沒去上班,你到今天才發現?」

  「你也沒問我為什麼沒去學校啊。」楊胤舟跟著哼了一聲,再次低頭吃飯。

  「我知道你心裡難過,不想去上學。」

  「對啊我心裡難過不想去上學——然後你還住進來吵得我不得安寧——干,我明天就會去學校!」

  即使被人用筷子指向鼻尖進行強烈的指控,簡任潮仍然笑得不痛不癢,看來臉皮不是普通的厚。

  「嗯嗯,我也該回去上班了,那我們一起出門,你還可以先幫我看看路上安不安全。」

  「……你去死吧……」

  回家的路上,簡任潮拖著楊胤舟走進超市,準備晚上的儲糧;但才剛走進超市沒多久,他就臉色大變地拉著楊胤舟躲到泡麵架後方。

  「幹什麼?」不會又是他阿姨吧?

  「噓,沒事,等一下。」

  沒事為什麼又要躲?楊胤舟厭煩地掙扎了幾下,同時朝反方向望去。

  沒看到那個女人的身影。超市裡空蕩蕩的沒什麼人,在十公尺外,只有一個臉色蒼白的中年男人正在挑選禮盒。

  「你怎麼滿地都是仇人啊?這次又騙了人家什麼?他該不會是你叔叔吧?」

  楊胤舟用手肘撞了撞簡任潮的肚子,故意讓語氣尖刻。但他卻沒有回嘴。

  他只是僵直了脖子看著那個蒼白的男人,看著他慢吞吞地拎起一盒牛奶花生、慢吞吞地走到櫃檯結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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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

  「那個人是誰?是誰是誰是誰?」

  從超市走回住處的十分鐘裡,楊胤舟不斷地追問那個人的身份,因為實在太好奇了——比起簡任潮聲稱「可怕」的那個阿姨,那男人帶給他的情緒看起來才真的讓他充滿了無可名狀的恐懼。

  「是誰啦?說嘛,我這次會相信你……咦?」

  拉拉扯扯地走出電梯,頑固追問的人和堅決封口的人一起僵在原地。

  剛才那個蒼白的男人正提著牛奶花生禮盒站在簡任潮家門口,略帶疲憊地朝兩人微笑。

  「啊,你回來啦?太好了,我正在煩惱你不在家怎麼辦呢。」

  「好久不見,姨丈。」

  姨……丈?楊胤舟腦袋裡「噹」了一聲。在嗡嗡作響的腦內回音之中還能隱約聽見男人小聲地回了句「別這樣叫了,聽起來好彆扭」。

  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但簡任潮確實在瞬間收起了剛剛在超市裡展現出的彷徨和退縮,很自然地笑著開門,把男人請進自己家裡。

  楊胤舟也很自然地跟了進去。

  「這個……給你的,你小時候很喜歡。對不對?」

  男人帶著微笑,一邊彎腰落座,一邊把手中的禮盒放在桌上。

  「人來就好了,何必帶東西呢?這麼客氣。」簡任潮迅速從廚房裡端出熱紅茶。

  ……只有一杯。沒有我的。楊胤舟縮著身子坐在一旁,很小心眼地死盯著那男人捧住茶杯的細白手指。

  「那個……真的好久不見呢,任潮。上次見面是什麼時候……」

  「我也忘了,哈哈,真的有一段時間了。不過你都沒變。」

  「哪裡沒變,你都長那麼大,我也老了。」

  「怎麼會,你看起來還很年輕啊,姨丈。」

  如果平常那個牛郎是一號,這三天來縮在自己家裡的孬種是二號,那麼現在這個談吐圓滑的正常成年人就是三號了……楊胤舟迅速地在腦中幫簡任潮編號。

  「別再叫姨丈了,我跟妮娜都已經離婚好幾年……對,你像以前那樣叫我名字就好啦,比較習慣。」男人輕輕喝了口茶。

  他不但臉色蒼白、聲音細小,連微笑的模樣看起來都弱弱的;講話沒有抑揚頓挫,語氣吞吞吐吐,斷句拖拖拉拉。

  楊胤舟煩躁地左顧右盼,發現自己其實很討厭這種類型的人。

  「你現在在做什……」

  「博安哥,是妮娜叫你來的嗎?」

  寒暄到一半突然被打斷,李博安顯然嚇了一跳。他楞了幾秒,才吶吶地回道:「她沒有叫我來,我只是聽說她上台北找你,所以……是我想來看看你。」

  「還真巧呢。」簡任潮笑得眼睛都彎了。「她中午才剛走。」

  「她說你一直不見她。」

  「有什麼好見的,該說的該分的在葬禮那天都搞定了不是嗎?」

  葬禮?誰的?楊胤舟尖起了耳朵。

  李博安微微低頭,雙手無意識地轉著茶杯。「她說萍姨還有一塊地……」

  「沒有了。」簡任潮皺眉。「外婆早就什麼都沒有了。最後那幾年都是我拿錢回去的,她哪還有什麼地。」

  「妮娜說那塊是祖地,不會賣掉的。」

  「都說是不能賣的地,她想拿來做什麼?」見李博安身體微微瑟縮,簡任潮眼睛笑得更彎了。「我說破嘴她都不信。博安哥,外婆一個人養我們兩個長大,你以為很簡單嗎?她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可是那塊地……」

  「跟別的地一樣,早就賣掉了。」簡任潮緩緩閉眼,再緩緩睜開。「妮娜她徹底搜過外婆的遺物了吧?這個她應該知道才對。」

  李博安沉默了下來,原本就蒼白的臉孔倒是沒什麼變化。隔了好久,他才慢慢說道:「我想……也是這樣,妮娜她自己說不定也清楚……只是不想承認吧。」說到這裡,他又開始轉杯子了。「我也勸不動她。」

  簡任潮忽然站起身,在李博安的注視下走到楊胤舟身邊,沒頭沒腦地伸掌在他額頭上用力巴了一下。

  「唉唷!你幹嘛!」

  被打了個猝不及防的楊胤舟摸著額頭正想跳起來還手,就見簡任潮又若無其事地走回原位,朝著目瞪口呆的李博安露出笑容。

  「博安哥,我朋友和我還有事。」話到這裡已經講死了,他溫和地下逐客令。

  李博安聞言立刻放下杯子,微顯慌張地站了起來。「是啊,我也該回去了,不好意思,打擾你們……再見。」

  「再見。」

  沒再多說什麼話,簡任潮帶著李博安走到門邊,把他送了出去。

  大門一關上,楊胤舟就跳了起來。「你剛剛幹嘛打我?」

  簡任潮雙手一攤,換上一臉無賴的笑容。「氣氛太嚴肅了,我需要轉移注意力嘛。」

  「什……」什麼理由啊?

  「走吧走吧回家去,我先熬高湯,晚上來煮火鍋。」

  「回……」回誰的家啊?

  「我們終於又獨處了,我好想你唷,親愛的楊,寶貝。」

  「誰是你親愛的——」

  簡任潮一手提著裝滿食材的塑膠袋,一手拎著胡亂掙扎的楊胤舟,笑瞇瞇地「回」到了隔壁屋子裡。

  「我明天一定會去上課,早上八點的課。」

  「嗯嗯。」

  「所以你……啊!不要摸了……」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四五六七。楊胤舟一邊閃躲著對方鍥而不捨的嘴唇,一邊制止那只試圖伸進自己褲頭的手。

  「……」兩人扭了一陣子之後,簡任潮突然真的停了下來。

  楊胤舟也不敢亂動。

  兩人維持著相同的姿勢躺了好一會兒,楊胤舟才打破沉默,問了一句「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簡任潮「嗯」了一聲,把手從楊胤舟睡衣底下抽了回來,改而繞過他的肩膀,輕輕把他摟近自己身邊。

  「欸,其實也沒什麼……是你阿姨不好,你問心無愧,不用怕她嘛。」被他抱進懷裡,楊胤舟不知為什麼自己沒有反抗,更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安慰他。

  聽見他貼在自己耳邊的呼吸聲,沒怎麼思考,話就這麼一句一句地說了出來。

  你是外婆帶大的啊?我也是,不過我是爺爺帶大的。

  我媽很久以前就跑了。我爸也沒怎麼管我……都是我弟在管我。

  你外婆對你一定很好吧?聽說外婆和奶奶都會比較疼男孫唷。

  我連我外婆長什麼樣子都沒看過呢。

  講啊講啊講,愈講愈小聲。身旁那人連指頭也沒動一根。楊胤舟闔起雙唇扁了扁嘴。上次向他說話時他也是像這樣,根本沒在聽。

  我這是在幹嘛啊。

  算了不講了,睡覺——當他正想閉上眼睛時,簡任潮開口了。

  「你猜了什麼?」

  「我……我猜你爸媽離婚了,你媽把你丟給外婆,之後對你不聞不問。」

  「嗯,好聰明,真準。不過我爸媽沒有離婚,因為他們沒結過婚……再猜,還有呢?」

  「我猜你從小被你阿姨欺負到大,所以很怕她。她應該不是什麼很長進的人,一直想要從你外婆身上挖錢出來,而且覺得外婆對你比較偏心。然後你那個姨丈……」

  「什麼?」

  楊胤舟覺得環在自己肩上的手臂收緊了一點。

  「……他應該是鄰居之類的,你們從小就認識這樣。」

  「唔,都猜對了。」

  「哇靠。」還真的都猜對……楊胤舟有點傻眼。

  「那你有沒有覺得我身世坎坷、命運堪憐?」

  「沒有耶。」除了一個多了阿姨一個多了弟弟之外,他們其實半斤八兩。而楊胤舟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特別可憐的地方。

  聽見他的回答,簡任潮笑出了聲音。

  (十六)

  「好痛痛痛痛……」腰和背和大腿內側,一動就痛……

  即使想了一整個早上,楊胤舟還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也可能是做對了什麼)。

  昨晚話說到一半,簡任潮就一邊笑一邊撲了上來。推也沒用打也沒用罵的當然更沒用,三兩下就被他脫光制住,接著是漫長而暴力的——輾壓。

  對,那不是做愛,是輾壓,而且還是反反覆覆輾過來輾過去那種,只能用粗魯來形容。雖然該做的愛撫親吻潤滑擴張都沒省略——可是從頭到尾都被按得死死的實在很氣悶。

  一開始以為他在生氣,可是他貼在耳邊說下流話時的語氣很溫柔;但若說是突然燃起了熱情……也未免燒得太過頭了吧?

  做到後來,又困又累的楊胤舟已經發不出什麼聲音了,只能軟綿綿地隨著對方的動作喘氣和抽搐,被逼著迎向另一波鞭笞般的高潮。

  干,那傢伙是吃錯藥嗎……下課鐘響,楊胤舟唉聲歎氣地拎起背包,像個老頭一樣彎著腰駝著背,從座位上起身。

  「小楊等一下!」

  「唔?」楊胤舟慢吞吞地回過頭,看見昨天打電話來的女同學正穿過人群往這邊走來。

  「你昨天不是說要打給我嗎?」

  「我忘了……」楊胤舟楞楞地盯著她毛線帽上晃來晃去的那對兔耳朵。

  他看起來沒睡飽精神差,不適合多扯廢話——她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逼近他眼前,嚴肅地說:「聽好,有兩件事。第一,管理學報告後天下午六點前要交到系辦。」

  確定楊胤舟點了點頭之後,她繼續說道:「第二,中文系有個陳岳河老師派人來找你兩三次了,叫你中午有空就去找他。」

  「……陳……」陳岳河老師。

  「聽到沒?」兔子耳朵隨著她傾近身子的動作又晃了一下。

  他心不甘情不願地再次點頭。「聽到了。」

  離開教室後,楊胤舟拖著腳步朝中文系館移動。這棟大樓有點年代了,不分四季,走進裡面總是有種涼颼颼的感覺。

  上次見面時老師說了什麼來著?

  胤舟,你喜歡演戲嗎?

  覺得有熱情嗎?演戲時快樂嗎?

  其實,我一直後悔當初介紹你入團。

  穿過黑暗的走廊,廊底那間研究室門上的名牌一角還貼著HelloKitty的貼紙。他歎了口氣,打開面前那扇虛掩的門。

  陳岳河拿著鬆餅朝他微笑招手。

  「老師。」

  「你總算來啦,我已經吃好幾天鬆餅了……他們說你喜歡吃鬆餅。來,這個給你吃。」

  楊胤舟接過紙盤和塑膠叉子,懷著既焦慮又鬱悶順便摻雜了一點罪惡感的心情在陳岳河對面坐下。

  「先吃吧,不然要涼了。」老師還是笑瞇瞇的。

  看著老師的笑臉,楊胤舟試圖想像他會對自己說什麼,但卻想像不出來。托簡任潮作亂了整整三天的福,他連自己有什麼打算都不知道。

  公演結束那天喝了大半夜的悶酒,當時佔滿腦袋的的確都是「不幹了」這個念頭,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他也不知道。在如狂風暴雨般打來的失望和憤怒之中,總會有個「可是」在那裡中流砥柱。雖然無法為它命名,但也無法不去在意。

  「可是什麼呢……好煩……」

  糟,身邊有人時反而更容易自言自語。

  「欸?」陳岳河抬頭望過來,一塊鬆餅從笨拙的叉子尖端上落下。

  「老師,你上次說後悔介紹我入團,是因為我表現不好嗎?」

  單刀直入的問題讓陳岳河微微呆了一下。但他接下來的回答非常堅定:「不是。」

  「那為什麼你要那樣說?」

  「那天沒有說清楚,你很介意嗎?」陳岳河抬起叉子,總算把那塊不停滑落的鬆餅成功送進口中。「我的意思是,你太早開始演了……」

  「……」然後呢?楊胤舟一邊嚼一邊盯著老師看。

  「你吸收得還不夠就開始釋放,而且是毫無保留地釋放。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幹掉。」大概是吃得太大口了,陳岳河吞下鬆餅的表情看起來有點痛苦。

  「我……」他很想說「聽不懂」,可是他好像聽得懂。

  每次練戲、每次站上舞台,不管練得再熟演得再好,他都覺得自己好像缺乏了什麼東西;愈是向內挖掘,愈是覺得這些表象下面其實空無一物。

  再多的讚賞和掌聲都填補不了那種空虛的感覺。

  「而且……」陳岳河開始用叉子戳弄著盤裡剩下的鬆餅。「你們團長雖然很有才華,可是他個性太差了;帶人時只會用搾的用拐的用騙的,理由光明正大,其實幾乎是在欺負人。就像上次你演那個角色……他沒必要那樣騙你的。」

  啊啊……這算是遲來的溫暖吧?楊胤舟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只能咧開嘴巴苦笑。

  「不過現在說這些也太慢了,你都已經決定要繼續下去,我也只能勸你放輕鬆,他那個人就是……」

  「咦?決定什麼?」換楊胤舟呆住了。

  「咦?不是嗎?」陳岳河的眼睛微微睜大。「難道你不想留在劇團嗎?」

  都被人這樣問了,他也只好實話實說:「老師,其實這次我真的很生氣,想說乾脆退出算了。可是……」

  「好了,所以你不會退出。」陳岳河拍了一下膝蓋,臉上的笑容堅定而又充滿鼓勵,就像幼稚園老師在幫小朋友蓋乖寶寶印章一樣。

  「為什麼你這樣推論?我什麼都還沒說耶……」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跟在那種人身邊很辛苦,上次他那樣也真的讓你生氣了,但你還是無法下決心立刻退出……這不就表示你其實很想留下嗎?」陳岳河放棄那盤鬆餅,把椅子滑到楊胤舟面前。「想想看嘛,你又不是靠劇團吃飯,對它也沒什麼責任,能讓你遲疑的理由只有一個,就是『你不想走』。」

  「我……不想走?」他的推論聽起來好像有點道理,可是有種怪怪的感覺……楊胤舟還想再說點什麼,兩邊肩膀就被用力拍了好幾下。

  「對,你熱愛演戲,我可以保證!」

  「等等等等,這事是你可以保證的嗎?我自己都不敢保證!」

  「加油吧!胤舟,老師永遠支持你!」陳岳河的耳殼好像關起來了。

  「不,老師,我還沒……」靠!會不會拍太用力了!

  「你可以的!你是我最得意的學生啊!」

  不過是上了一學期通識就變成最得意的學生,他是把其他本科系的學生往哪裡擺啊……

  「小楊小楊,明天晚上八點開會!有新戲要排了!」

  「新戲嗎……」

  「新挑戰喔,你一定要來!」

  一直到傍晚接到方晴的電話,楊胤舟才對陳岳河那異常熱切的態度恍然大悟。

  「根本是當說客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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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

  明天劇團開會,有新戲……到底要不要去呢?

  想了一個下午,楊胤舟很悲慘地發現情況似乎被老師說中了——因為當他決定「好吧再給他們一次機會」時,心中的猶疑和鬱悶都在瞬間一掃而空。

  但搞不好只是自我安慰也說不定,那些被家暴的婦女就是這樣撐過一次又一次的毆打……可是這種思考方式讓他的心情變好是不爭的事實,他決定暫時不要想那麼多。

  踏出校門時,手機響了。螢幕上出現的是陌生的號碼。

  是詐騙電話嗎……楊胤舟心不在焉地接起電話,打算在三秒內解決。低沉動人的成熟嗓音伴著微弱的薩克斯風演奏聲,從話筒彼端傳了過來。

  「親愛的……今晚寂寞嗎?來陪我喝酒吧,讓我醉在你美麗的眼神之中,忘了一切……」

  劈。

  「你怎麼會有我的手機號碼——!」

  簡任潮「唉唷」了一聲,似乎被楊胤舟大叫的音量震痛了耳朵。「不管那個啦。到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家店來喝酒吧,我等你。」

  「……我幹嘛要跟你一起喝酒……」

  「因為你現在不能回家。」

  楊胤舟一楞。「為什麼?」

  「妮娜和博安哥現在在我家門口。」

  一想起那個女人就頭痛。楊胤舟咬牙罵道:「關我屁事!」

  「上次博安哥在我家見過你了,你回去的話妮娜就知道可以透過你找我,她會改去敲你家的門唷。」

  「……你去死吧……」

  *****

  「這裡這裡。」

  趴在吧台前的簡任潮笑瞇瞇地朝大門招手,楊胤舟鐵青著臉走過去,「碰」地一聲把背包重重摔在旁邊的高腳椅上。

  時間剛過七點,店裡人不多,酒保跟上次是同一個。

  「要待到什麼時候?我還要趕報告。」

  「坐下坐下嘛,我請你喝酒。」簡任潮看起來心情很好。「要喝什麼?」

  楊胤舟戒備地看著他。「可樂。」

  「咦——」

  「咦什麼啦!」一靠近就聞到酒味,楊胤舟皺起眉頭:「你喝了多少啊?」

  「兩杯啦兩杯,不會醉的,嘿嘿嘿嘿……」

  「……」嘿嘿咧。

  兩人隔著個背包,坐了老半天都沒再講話。一個趴在吧台上發呆,一個拿著可樂乾瞪眼,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對——隨著時間推移,開始有人來搭訕。

  「你一個人嗎?」

  無袖高領針織衫加牛仔褲。簡任潮咧嘴一笑,指了指楊胤舟。

  「喝杯酒?」

  亮紅色襯衫和雷鬼頭。楊胤舟搖搖頭,用下巴朝簡任潮比了一下。

  一開始還好,不必多做什麼解釋就能讓那些人識趣地退開;但重複了幾回之後,楊胤舟慢慢覺得煩了,拿起背包想挪到簡任潮身邊,卻看見他正在跟兩個染金髮的年輕人說話。

  「跟你的伴吵架啦?」金髮A男朝這邊探頭探腦。

  「沒有呀。」

  「那你們怎麼都不講話呢?氣氛有點糟欸……」金髮B男故作關注的樣子做作到有點惹厭。

  「哈哈,他老是這樣,習慣了。」簡任潮的笑聲聽起來也很蠢。

  「像那樣漂亮的人脾氣好像都比較大?會不會哄得很辛苦,哈哈哈。」

  金髮A男的「哈哈哈」勾斷了楊胤舟腦裡的最後一條理智線。他踢開椅子站直身體,還沒來得及發難,就聽見背對著自己的簡任潮懶洋洋地回答道:

  「漂亮是漂亮,不過不必我來哄。」

  「呀——你好冷淡——」

  金髮B男還在格格亂笑;楊胤舟悶不吭聲地拎起背包轉身離開。

  才走離吧台沒幾步,他就發現自己的臉頰被怒意燒得很燙,耳朵也是。但是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生氣。

  最近好像一直在生氣——都是那死傢伙害的。

  楊胤舟低著頭,無視人群中伸來的那幾隻拍上肩頭的手,大步往出口走去。

  管理學報告還沒寫,明天依然是早上八點的課,劇團有新戲要開會……明明還有很多事情要煩惱,為什麼會被那傢伙害到有家歸不得,還被一通電話叫到這裡生悶氣?

  混賬。

  正準備跨上出口樓梯時,手臂突然被人扯住了。楊胤舟轉過頭去,還沒看見對方的長相,就被一把拉進樓梯旁的廁所——而且還是進「包廂」。

  狹窄的空間裡,兩個人幾乎擠成一團;對方高大的身子擋在門口,居高臨下的遮住了視線可及的所有光源,背著光的臉孔一片模糊。

  楊胤舟背抵著牆,雙手從胸前撐出一點距離,不悅地盯向對方。

  「別跟那種人生氣,多不划算。」男人嘻皮笑臉地又貼近了一點。「我從你進店裡就在注意你了呢。」

  「注意我幹嘛。」

  「因為想……這樣呀……」

  「!」

  毫無預警地被摟住強吻不是第一次,但這是第一次有陌生人敢對他這麼做。楊胤舟一時沒反應過來,下一秒就被拉開了皮帶和褲頭。

  「放……唔!」整個人被壓在牆上以至於手腳伸展不開,掙扎的效果很有限,只能靠扭動身體來避開對方的親吻和撫摸。

  男人呼呼哈哈喘得很色情。「乖一點嘛,我會讓你很舒服的。」

  「讓他舒服要先問我。」熟悉的聲音響起。

  小小空間裡扭成一團的兩人都呆了一下。

  早一步回過神的男人「嘖」了一聲,放開楊胤舟,逕自開門走出去;跟站在門邊的簡任潮錯身而過時還不忘拋下一句「干,每次都你先下手」。

  然後簡任潮擠了進來,用他的背頂住門。楊胤舟瞪向他,臉上的紅潮遲遲未褪。

  「楊,你這樣子看起來真迷人……對了,你的背包,掉在外面了。」

  「謝了。借過。」接過背包,楊胤舟一邊整理衣服,一邊試圖擠開他。

  「你生氣啦?」

  「關你屁事。」

  「你今天怎麼一直屁啊屁的……」簡任潮顯然開心得不得了,伸手把楊胤舟摟進懷裡,咬著他耳朵問道:「……難道昨天那樣還不夠……啊啊啊啊痛痛痛——不要咬——喂!」

  好不容易扳開那張咬人的嘴,簡任潮輕輕掐著楊胤舟兩邊臉頰,苦笑道:「喂,不要生氣啦。你吃醋我是很開心,不過氣太久不好唷……你看,差點就被別人給吃了。」

  誰吃醋啦你這個不要臉的王八蛋還有我才不會隨便就被吃掉那種白目色情狂算老幾——一大堆反駁的話擠在楊胤舟喉口,但他最後脫口而出的卻是這句——

  「你不是說我不必哄嗎?」

  (十八)

  看見他泛紅的臉,簡任潮表情顯得更加驚喜。「喔喔……你聽到啦?」

  「笑屁啊!放開我啦!」

  「你怎麼老是在生氣呢?」

  「因為你老是惹我生氣啊!」楊胤舟開始扭來扭去,掙扎得更加激烈。

  「欸欸,我說不必哄的意思是……」簡任潮笑著壓制住他。「你不能用哄的嘛。」

  「廢話!誰要被你哄……」呃……那自己到底在不爽什麼?楊胤舟瞪著簡任潮。「……我要回家。」

  「咦?可是現在才九點,妮娜他們搞不好還沒回去,我們再玩一下嘛……」

  「管你去死!」雙手被按住、腳也被抵住,不能動——楊胤舟毫不考慮地甩頭撞向簡任潮下巴,痛得眼冒金星還不忘以堅定的語氣重申「我要回家」。

  「好好好,回家就回家……」簡任潮歎了口氣,稍微放鬆手臂,騰出一隻手揉著楊胤舟額頭。「我也該面對現實了。」

  「本來就是。」

  隨著那小心翼翼的揉按,額頭上的溫暖膚觸慢慢下沉,像水一樣滲進胸口。楊胤舟撇了撇嘴,把手伸向簡任潮同樣遭受重擊的下巴,也幫他揉了幾下。

  「……」

  簡任潮露出微笑,在被回敬一句「你淫笑什麼」之後,把楊胤舟壓在牆上足足亂吻了好幾分鐘,才拉著他走出廁所,準備回家。

  *****

  「他們……回去了。」

  「喔,好像是,哈哈哈哈,怎麼那麼不巧。」

  站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簡任潮搖頭拍額故作遺憾狀,臉上卻充滿僥倖的笑容。

  「你根本是故意拖時間吧?說什麼要先醒酒才回來然後把我拖去公園亂晃——」楊胤舟抬手看表。「都快十二點了!」

  「嘿嘿。」簡任潮伸手搭上楊胤舟肩膀。「別在意那種小事,我們回家吧。」

  「他們都回去了,你還要躲我家?」

  「也許敵人會利用半夜突襲——」

  「會半夜突襲的只有你吧!可惡,你根本不想解決問題。」這人說的和做的完全是兩回事,不該對他抱什麼期望才對……

  見楊胤舟斷定他刻意逃避,簡任潮倒也沒怎麼反駁,只是笑笑地跟著對方走進屋裡。

  進屋之後,楊胤舟迅速確實地完成了洗澡刷牙等動作,並在簡任潮幫他吹頭髮時擬好後天要交的報告大綱,打算利用明天的課餘時間在學校完成它。

  「效率真好。」簡任潮捲起吹風機的電線,一回頭,楊胤舟已經把背包整理好了。

  「那當然,學生很忙的。」

  楊胤舟拉起棉被鑽了進去,一下子就躺得安安穩穩,似乎下一秒就能進入睡鄉。

  簡任潮關燈之後,也跟著鑽進了被窩。

  「吶。」短暫的沉默後,楊胤舟開口。

  「嗯?」

  「我明天晚上要去劇團開會,說有新戲要排。」

  「知道了,我會放好熱水等你回來……唉唷!」居然捏人大腿……簡任潮在黑暗中苦笑,回道:「你要去呀?所以說……你不生氣了?上次他們那樣騙你,你明明很難過的。」

  「嗯……現在想起來還是會生氣。」在答話的同時,楊胤舟感到有點訝異。

  原本只是想說說話而已,沒指望這個聽不懂人話的傢伙能做什麼回應。但他回應了。而且……上次自己說過的話,他好像也不是真的沒在聽。

  「還在生氣,但又決定要去?那很好呀。」他那聽起來帶著輕笑的說話聲總是很迷人。「那表示你真的很想去嘛。」

  楊胤舟心裡跳了一下。他的說詞怎麼那麼耳熟?這些人是串通好的嗎?

  「我不是想去,我只是覺得不能不去……」

  「那就是想去呀。我說的想去不是你說的想去。我說的想去是,即使不想去還是想去,那就是想去。」

  毫無邏輯的繞口令。不過楊胤舟知道他話裡的意思。

  「這樣不是自我安慰嗎?」

  「覺悟和自我安慰是不同的,你可以再試試看,反正你還年輕。」

  「……」很奇怪。這些話白天老師也講過,但從簡任潮嘴裡說出來的好像比較容易接受。

  為什麼?

  「可惡,一定是因為老師有陰謀所以顯得不誠懇……」

  「什麼?」

  「沒什麼。」

  楊胤舟翻身背向簡任潮。一雙手臂從身後伸了過來。他沒有反抗。

  「我今天真的不是要逃避啦。」簡任潮打開了另一個話題。

  他是第一次主動提這件事。楊胤舟睡意全消,豎起了耳朵。「所以呢?」

  「只是事到臨頭總會想要盡量拖延時間……」

  「那就叫做逃避。大騙子。難得你會說要面對現實,我還真的相信了。」

  「我沒有要騙你……我只是說話不算話。」

  「……」

  「下次。」簡任潮做出保證。「下次不管是妮娜還是博安哥或是她們兩個一起上,我都會勇敢面對,一次做個了斷。」

  「……你這種說法聽起來像是要跟他們從此恩斷義絕、老死不相往來之類的。」

  「差不多呀。」簡任潮的聲音裡沒有什麼情緒的波動。

  「唔。」楊胤舟卻感到一片涼意。「有必要這樣嗎?以前……發生過什麼事嗎?除了搶遺產之外。」

  「以前發生了很多很多事,不過也沒什麼大事。」

  不想講是吧。楊胤舟哼了一聲,正想翻身脫離他的懷抱,就又被摟得更緊了點。

  那平平淡淡不帶感情的聲音貼在耳邊說道:

  「我不是不想說,只是有些丟臉的、難聽的、下流的……你也不會想聽吧?我可是『那種人』呢。」

  丟臉難聽下流的是些什麼樣的事……「那種人」是哪種人……不就那種人嗎?毫無根據的楊胤舟用這些關鍵字展開了毫無限制的想像,莫名其妙地紅了臉。

  「……性騷擾?他們對你性騷擾還是你對他們性騷擾?還是……食物鏈?」

  「你有時候比我還下流耶。」

  「……對不起。」

  「我是真的很怕妮娜。」簡任潮示弱的時候,聲音會顯得有點無力。「其實很小的時候她還沒那麼討厭我,但隨著我長大,她對我的厭惡也愈來愈強,把我看得比蟑螂還不如,怎麼可能會有什麼性騷擾……我國中時還曾經想自殺。」

  「這樣啊……」聽了挺難過的。楊胤舟有點想伸手抱他,但他的手臂在自己身上已經環得不能再緊了。「所以你才會怕她。」

  「嗯。如果只有博安哥的話還好……」

  「不對吧。」楊胤舟想也不想地脫口截斷他的話。「你不是更怕他嗎?那個博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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