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新話題
打印

[浪漫言情] 生死見(東方美人之三)作者:芃羽

生死見(東方美人之三)作者:芃羽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chis001 您是第646個瀏覽者
《生死見》(東方美人之三)作者:芃羽

師父說過,若她這一生要過得平安順遂
務必「封眼不看、是非不聽、逢十不出、東方不行」
或許是她命中註定遭劫,在她二十歲這一年
一個來自臺灣,名喚「東方傾國」的男人找上門來
而她,非但無法對這個男人封眼不看、是非不聽
就連東方,她也非得走上一遭……
從東方傾國的容顏清楚地映入她眼中的那一刻起
她就已經預見他的狂情,她的癡愛
她知道,他的情是毒會損害她的眼力、她的定力、她的壽命
可真正令她驚懼的是,她的愛,會危及他的性命!
這許多年來,她這雙天眼看盡人事、道盡天機
而她的命運,又是誰在安排?
為什麼她的愛情,定要用性命來換,生死相見……



第一章

  中國蘇州

  東方傾國一身知名設計師特地為他設計的中國風長袖紫衫,合身的剪裁,抓出了他勻稱窈窕的腰線,衫上繡著牡丹花圖樣,長及大腿的下襬呈不規則斜墜,隨著步伐飄動,搖曳生姿,平添風韻。

  深V 的領口,讓他白哲又勻稱的胸部線條隱隱若現,誘惑著旁人的眼睛。一件緊身黑緞面長褲裹著修長性感的雙腿,每當跨出一步,顧盼間優雅姣媚,讓人忍不住屏息瞠目。

  加上那一頭棕栗色的微髻長髮,雌雄莫辨的美豔妖色,他一出現在這純樸的古鎮水鄉,就立刻引起了一陣強烈騷動。

  無視於四周傻眼的居民和遊人,他泰然自若地踩著石板路,沿著水道,看著手中的地址,找尋著魯默那位「師叔」的住處。只是,這一帶的房子排序亂七八糟,路中有巷,巷中有弄,他已經繞了一大圈,始終找不到仇義給的門號。

  「嘖,搞什麼啊?」他在轉角站定,不耐煩地攏了攏長髮,環顧著這些民居舊宅,腳下尖頭紳仕鞋不斷地拍打著地面。

  奶奶派他來接那個故弄玄虛的女孩,他已經夠嘔的了,偏偏仇義有事不能到機場接他,只說了個古里古怪的地址,就要他自己找來…

  唉!不過就是帶個女孩回去,還得勞動他親自跑一趟,奶奶也未免太小題大作了吧?天曉得那女孩是不是真的有「天眼」神通?

  再說,之前魯默都出錯了,他的「小師叔」還能信嗎?

  暗嗤一聲,他美唇微勾,泛起了冷笑。

  一下子說解咒的人是趙氏公主後裔,一下子又說美人瓷真正主人另有其人,現在的東方家倒成了別人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的盲從者了。

  但又能怎麼辦呢?一千多年前的詛咒了,真相是什麼,根本沒個准,只希望別又搞錯了人。上回趙慕賢算她命大,有大哥冒死相護,否則不就白死了?

  這回呢?又要死哪一個?二哥去香港找的女人真的會是工匠轉世?

  萬一那女孩又改口說換人,那他們東方四兄弟不成了任人操玩耍弄的傻瓜?真是,簡直成了鬧劇一場… … 美目微瞇,他把心裡的不快輕輕吐去,又休息了片刻,才繼續往前,只可惜繞了一大圈,卻仍然迷失在這一條條迷宮似的巷弄間。俊眉輕蹙著,他索性走向一旁的住家,禮貌一笑,問道:「請問,這個門號是哪一家?要往哪裡走?」

  住家門口的大嬸像尊石像般,睜著大眼看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歎了一口氣,改問後方一個站在牆角瞪著他的年輕小夥子。

  「請問… … 」

  話都還沒問,小夥子就紅著臉跑開。

  他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甩甩頭髮,拿出手機,撥了仇義的號碼。

  響了半天,就是沒人接,他臉色微快,火氣不禁往上竄,乾脆朗聲向四處喊問:「我在找一個自稱有『天眼』的女孩,有誰知道她住在哪裡嗎?」

  週遭一片安靜,許多人都怔怔地望著他,沒出聲。

  就在他快放棄時,一個小男孩突然跑到他面前,大喊:「大美人,妳是要找『先知』 姊姊嗎?」

  大美人?他一愣,低頭看著這個十歲左右的男孩,輕笑了一下,也不在意被錯認性別,只是好奇地反問:「先知姊姊?」

  「是啊!這裡只有先知姊姊有天眼… … 」小男孩道。

  「那就是了。能不能麻煩你帶我去?」有天眼的人應該很少吧!

  「好。」小男孩轉身就往一條巷子鑽去。

  他緊跟在後,左轉右拐,頭都快昏了,小男孩突然鑽進一扇小門,他也沒多想,直接跨了進去。

  只是,門裡景象,卻讓他驚愕杵立,呆住了。

  木板門內,竟別有洞天,一個小小的轎廳,再往裡走,赫然是個樹木蒼翠的園林,小池幽靜,假山小亭點綴其間,顯得雅致不俗。

  這中式園林不大,比起幾個觀光勝地的著名大型園林小得多了,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小園玲瓏如畫,屋廊繞著園林而建,雖然老舊,卻整齊明亮,古意盎然。

  不過,在這清幽的住所,此刻卻氣氛緊繃詭異,因為主廳堂外竟站著四個高壯大漢,個個面露凶光,像在戒備什麼。

  「哦,又有人來逼先知姊姊算命了,偏偏婆婆和金阿姨都不在… … 」小男孩似乎司空見慣,小大人似地歎氣搖頭。

  東方傾國望進廳內,果然見裡頭有些人影,他轉頭問男孩:「常有人來找這個『先知』 嗎?」

  「嗯,以前更多,排隊都排到外面去了,可是先知姊姊的身體受不了,婆婆後來不准姊姊再幫人算命,不過,還是有一些人會逼著姊姊非算不可… … 」小男孩解釋道。

  「被逼啊?那她都怎麼應付這些人?」他雙手環在胸前,好奇地問。

  「還能怎樣?就幫他們算啊!這些人都很兇悍的,姊姊總要保住性命嘛!」小男孩說得很無奈。

  「是嗎?原來她膽子也小… … 」他譏諷一笑。

  「去妳媽的!妳這丫頭在說什麼鬼話?」一陣怒吼聲從廳裡傳來,接著就是翻桌倒椅,外面守著的四名大漢立刻衝進屋內。

  「糟了!」小男孩往前急跑。

  他愣了一下,也隨著大步走過去,只見幾個壯漢包圍著一個年輕女孩,其中一個留著大鬍子的還氣得橫眉豎眼,一副想將女孩碎屍萬段的猙獰模樣。

  「我只是把我看到的說出來而已,信或不信,都由你。」女孩靜靜地坐在一張紅檜木椅上,臉上平靜得彷彿不知道對方早已怒火沖天。

  「妳這丫頭,我怎麼可能會破產?又怎麼可能會死?我看妳根本只是個假先知,信口胡調… … 」

  「精亂神殆,氣數已盡,沒什麼好說的了。」女孩依然平聲靜氣。

  「媽的!妳這該死的丫頭!我看會死的是妳!」那鬍子大漢伸手揪起她,掄起拳頭。

  小男孩緊張得抽氣,但東方傾國卻仍閑涼地袖手旁觀,一點出手救人的意思也沒有。

  一來,他從來就不是那種古道熱腸的人,別人的死活完全不關他的事。

  二來,他認為,這女孩如果真有本事,就該擺得平這種狀況才對。

  眼看那大漢的拳頭就要落下,女孩卻無懼無畏,只是直盯著他,忽道:「你的前妻死不瞑目,她要你把從她身上搶走的家傳翡翠還給她。」

  鬍子大漢像是挨了一記悶棍,表情瞬間變得驚愕惶恐,血色盡失,整個人僵硬呆立。

  「妳… …妳… …妳怎麼… …知… … 」鬍子大漢聲音發顫。

  「她就在你身後,說她好冷,想找個人下去陪她。」女孩看向他的身後。

  鬍子大漢嚇得寒毛直豎,手一鬆,急忙往後瞧。陪他來的幾個大漢也恐懼地不斷後退,瞪大眼想看清楚鬼在哪裡。

  「你欠她一條命,所以,你活不久的。」女孩又道。

  「住… … 住口!」鬍子大漢駭然怒吼。

  「啊,她正趴在你背上,冷冷地笑著,說你找人用車撞死她,她要你也嘗嘗這種痛苦… … 」女孩伸手指著他。

  「不… … 不!」鬍子大漢這下子完全崩潰,害怕得放聲尖叫,轉身就衝了出去。

  他的手下們也驚慌失措地拔腿就跑,彷彿這裡真的有個女鬼。

  女孩則像沒事人一樣,輕輕拉好自己上衣,拍拍灰塵,然後,對著外頭庭園裡站著看好戲的東方傾國和小男孩道:「能幫我把桌椅擺好嗎?」

  東方傾國雲眉一挑,眼底簇芒折照。

  很厲害嘛!三言兩語就把危機解除了,而且,仇總管說她視力差,恐怕是騙人的吧?瞧她精準地對著他的位置,目光焦距也很正常。

  「先知姊姊,我來幫妳。」小男孩點點頭,跑進廳內,幫忙把椅子扶正。

  東方傾國拂開長髮,沒作聲,也跟著進去,將東倒西歪的桌椅一一擺好,然後,他看見地上一些摔破的花瓶碎片,而女孩正要走過,他漂亮的眼瞳輕閃過一絲惡譫,故意不出聲警示。女孩渾然不覺,一腳踩上,被那尖銳的碎瓷絆刺了一下,身子晃了晃,小男孩立刻衝過去拉住她,叫道:「先知姊姊小心?」女孩怔了怔,恍然道:「花瓶碎了啊!」

  東方傾國定定地看著她,若有所思。

  她看得見別人的未來,卻看不見眼下的瓷瓶碎片?

  「是啊!地上都是呢!妳從這邊過去,我拿掃帚來掃一掃。」小男孩又道。

  「好,謝謝你,丁南。」女孩笑著向小男孩道謝。

  丁南扶她繞過碎片,先讓她在紫檀木椅坐下,才跑去拿掃帚。

  這時,女孩抬頭望著東方傾國,微微一笑,道:「請坐,東方先生,不好意思,你一來就讓你見到這種場面。」

  東方傾國眉心凜蹙,問道:「妳知道我是誰?」

  「東方先生氣場與眾不同,嗯,我記得沒錯的話,你排行第三,叫… 傾國,東方傾國,是吧?」她清澈的黑瞳直盯著他。名為傾國,可見容貌必定不凡,可惜她看不到。

  被她盯著,被她喚著名字,一種詭異的抽搐又直竄心頭。東方傾國不太喜歡這種感覺,輕甩著長髮,軟聲冷調:「妳第一次見到我,又怎麼會知道我的姓名?」

  「仇先生曾提到你會來,而你身上的氣和仇先生很像,甚至更炫亮、更耀眼、更貴氣,所以我想,你一定就是他口中的東方三少爺。」

  「氣?真玄哪!靠氣就能認得人。」他緩緩走到一張八仙椅坐下,口氣裡帶著一抹嘲諷。

  「是啊,的確很玄。」她附和著,不以為性。

  「那仇義呢?他上哪兒去了?」

  「平時照顧我的秦婆婆病急,他好心地幫我送她去醫院。」

  原來仇總管不能到機場接他,就是為了這種小事… …

  不過,依仇總管的個性,可不會平白施好心,他相信他會這麼熱心,都是為了討好這個女孩,好說服她前往臺灣。

  只是,這女孩真的能幫得了東方家嗎?他很懷疑。

  「這樣啊… … 很高興他能幫上一點忙。」

  「是,我很感激他。」

  「那麼,小姐,我該怎麼稱呼妳?先知嗎?」他看著她道。

  「我姓聞,聞知來。」她徐徐地道。「聞知來?」知來?鑒往知來嗎?好囂張的名字呢!

  「很囂張的名字,是吧?」她看他。他一悚,笑容斂去。

  讀心,也是她的能力之一嗎?

  「這名字是我師父幫我取的,我身邊的人都直接喊我知來,如果東方三少爺不介意,也這樣喊我吧。」

  他稍微收起了小覦之心,開始細細打量她。

  在來之前,仇義就把她的資料略提了一下,聽說她才二十歲,但親眼看見,倒覺得她比在視訊上看到的更年輕。

  中分長髮又黑又直,紮成了一根長長的辮子,輕繞過肩膀,垂落在胸前。

  她個子嬌小清瘦,長相白淨秀雅,說醜不醜,但也不特別美,就和一般的中國女孩沒什麼差別,但那雙眼睛… …

  那雙眼睛湛如水晶,透澈純粹,彷彿看遍人世,自有一種超越凡俗的清明,洞悉參悟,空靈入定。

  那不該是凡人的眼睛。「既叫做知來,想必真的能預知未來嘍?」他故意問。

  「也不一定,有些看得到,有些看不到。」

  「不一定?那妳怎麼對妳的預言負責?」

  「我看見的、確定的,才會說。」

  「那剛才用鬼嚇那個黑道老大怎麼說?妳真的有看見鬼?真的… … 確定他會死?」他支著下巴,輕哼。

  聞知來突然沉默下來,像是無言以對,但這時,丁南急匆匆奔了進來,大喊:「先知姊姊,聽說剛剛那個壞人一出咱們古鎮就被車撞了,滿身是血,當場就斷氣了!」

  東方傾國臉色一變,轉頭盯著聞知來。這麼神?那個人…… 真的死了?

  她歎口氣,無奈地威慨:「果然逃不掉啊… … 」

  「先知姊姊預言得好準哦!如果我也可以知道未來會怎樣就好了… … 」丁南小臉上都是崇拜。

  「丁南,能看見未來,並不是好事。」她的神情不但沒有自滿得意,反而有點傷感。

  「為什麼?知道以後會怎樣,我就不會害怕… … 」丁南眨著天真的眼睛。

  「錯了,能預知未來會怎樣,更可怕。」她搖著頭,語重心長。這句話像一記重錘敲進了東方傾國的心坎,他豔若桃李的臉微怔,深深地盯著她。可怕嗎?她也知道預知一切的痛苦嗎?

  人們總想知道自己的未來,卻不知道,有時無知才是一種幸福。

  「哪有?我就很想知道自己以後會怎樣,會不會發大財,會不會比張小毛他家還有錢,不用每次聽他炫耀… … 」丁南獗著嘴,逕自拿起掃帚掃著地上的碎片。

  「我以為妳會很開心自己的預言成真。」東方傾國輕哼。

  「預言別人的死期,誰能開心得起來?」她輕歎。

  「那麼,為被詛咒的一家人找活路,應該會是件開心的事吧?」他算是稍微服了她。或者,仇義並沒有找錯人,就能力而言,她可說在魯默之上了。

  「對於你們的詛咒,我已經指點過了,該說的也都說了… … 」

  「妳只是點出了工匠這個人物,後續的解咒方法,我們毫無頭緒,美人瓷又該如何處理,還望妳詳細說明。」

  「只要你二哥找出那個女人,事情應該就有轉機,不用擔心。」

  「妳說得容易,但這事對我們東方家太重要了,我說什麼都得請妳跟我回去。」他不想浪費時間跟她耗,這趟出門,他只想花兩天時間,多一秒都不行。

  「很抱歉,東方先生,我已答應過師父,逢十不遠行,今年我正好滿二十,絕不能離開這裡,這是我對我師父的承諾。」她端坐在檀木椅上,語氣柔和卻堅定。

  逢十不遠行?想用這種可笑的藉口拒絕他?太荒謬了!

  「是嗎?真可惜,我本來想保持點風度和禮貌,請妳走一趟的,但如果妳堅持不肯跟我走,那我只好… … 」他聳聳肩,從口袋裡拿出一雙黑色手套,慢慢戴上。

  「以東方家在外的響亮名聲,實在不該強人所難…… 」她隱約感受到他的意念不善,還想勸他,但話剛出口,一陣疾風已撲面而至,令她呼吸一窒。

  「喂,大美人 --… 」丁南嚇得大喊。

  「我沒時間跟妳客氣了,聞知來,妳還是乖乖跟我走吧,嗯!」他一把扣住她的細腕,猛力將她拉起,俯身湊近她的臉,冷笑。

  就在他碰觸到她的這一瞬,一道強烈的震撼陡地在她胸口爆開,然後,從小就看不清的朦朧世界,突然像被揭開了重重面紗,變得分外清晰,而最清晰的,就是眼前這張如水月觀音的絕色豔容!

  她瞪大雙眼,如遭雷極,臉色剎那蒼白。

  東方傾國對上了她的視線,胸口猛然一顫,因為,他確信她看見了他!

  那雙淨靈得超於凡俗的眼睛,在這一秒,墮回到人間!

  但也只有一秒,緊接著,她閉眼失去了意識,在他的駭異,和丁南的尖叫聲中,軟軟地倒進了他的懷裡。

  那張美得令人屏息的臉,妖魅地侵入了她的眼!明眸瀲溉,紅唇若嫣,如男似女,化成了她眼中第一抹鮮麗印記。很可能也是唯一,然後就再也抹不去… … 天眼落凡!

  這就是師父所說的天眼落凡嗎?

  聞知來從昏睡中驚醒,一古腦兒坐起,揪住胸口,久久不敢睜眼。

  靜謐的四周,她只聽見自己淩亂的心跳,以及不安的喘息。

  八年前,臨終的師父將她叫到床前,對著她說:「知來,妳帶著『天眼』轉生,其中因果雖難以窺視,但師父測過妳的命,妳今生得斷七情、絕六欲,方能長命延歲。」

  「是。」

  「能預知未來,是種強大的能力,卻不是件好事。洩天機、轉命運,都是違反天命,別人或許因妳而得救,妳卻將承受所有苦果。」

  「知來明白。」

  「若要平安順遂,務必記住『四不』 … … 封眼不看,是非不聽,逢十不出,東方不行。」

  「封眼不看,是非不聽,逢十不出,東方不行?」她愣愣地複誦一次。

  「是的,只要妳做到這四點,就不會受傷害,否則… … 」

  「否則會怎樣?師父?」

  「否則… 『天眼落凡,淚如血,心魂亂,性命喪』…… 」

  「天眼…… 落凡?」

  「妳現在不懂,以後… … 就會明瞭。好好保護自己…… 切記…… 切記… … 」

  師父話一說完,就合眼過世,但最後那四句警語卻一直烙印在她心裡。

  八年來,她雖然一直參不透最後那些話的意義,卻謹遵師父的教誨,堅守「四不」,儘量不去看,不去聽,也徹底執行「逢十不出,東方不行」的命令,因此,二十歲的這一年,她從未出過「淨園」,一整年都待在園中修身養性。

  她以為,不出門,不往東行,就能避開災難,孰料,因為魯默的關係,她即使不往東方,東方卻自行來襲… … 仇義的來訪,就已透露出徵兆,那時,他表明主人複姓東方時,她就暗暗心驚。東方,東方,為什麼偏偏是東方?

  為此,她左右為難,老魯默不懂她的難處,死前逕自介紹了東方家的人找上門,她看在師兄的面子,又不能不幫,幾經思量,決定點到為止。

  東方家受詛咒一事非比尋常,透過視訊,她把看見的做了一番說明,只盼事情能就此告一段落,一來也算對得起死去的魯默,二來也好和東方家做個切割。

  只是,千防萬防,卻沒防到東方傾國這個人。

  他,竟是在十月的十日,十時,出現在她面前!

  仇義說東方三少爺要親自來見她時,為什麼她沒預見這一刻?

  天眼看的是端倪,而不是虛相,看的是事件,而不是人貌,這雙打她出生就藏在她靈魂中的神奇之眼,透悉眾生,卻從不曾把任何人的長相納入,包括她自己的,可是,這次卻讓她清楚地「看見」了東方傾國。

  那琥珀般的眼瞳,那直若懸膽的挺鼻,那如櫻色凝結的美唇… …

  那張人間絕色,讓天眼… … 落凡了。天眼落凡,淚如血,心魂亂,性命喪!師父預告的劫難,她終究逃不過嗎?聞知來低著頭,摀住自己的眼睛,在心裡喟歎著。

  「知來,妳終於醒了!快急死我了!我不在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妳怎麼會暈倒呢?」金鳳衝進了廂房內,一開口就是連珠炮。

  金鳳年過四十,模樣高瘦幹練,個性直烈,是聞知來師兄的同居女友,兩人在一起十多年,師兄說怕自己不長命,無法給金鳳幸福,因此說好不結婚,後來師兄果然出了意外,聞知來於是將孤家寡人的金鳳留在身邊,一起過日子。

  今天金鳳正好外出買菜,一回來就聽說聞知來昏倒,嚇得臉都白了。

  「小鳳姊… … 」聞知來搖頭。小鳳姊不換氣地問了一堆,她怎麼回答啊?

  「怎樣?眼睛痛嗎?是那個美得要人命的妖男對妳做了什麼嗎?他傷了妳嗎?」金鳳氣急敗壞地又是問了一大串,雙手還輕輕捧起她的臉,審視她的眼睛。

  「妳冷靜點,我沒事。」她慢慢睜開眼,發現眼前仍是一片熟悉的模糊,悄悄鬆了一口氣。

  「沒事怎麼會無緣無故暈倒呢?丁南那小傢伙明明說那妖男抓住妳的手之後,妳就暈倒… … 」金鳳瞪起了細長的丹鳳眼。

  「妳能不能別開口妖男、閉口妖男的?我可是有名有姓呢!」東方傾國斜倚在門邊,懶懶地插上一句抗議。金鳳一驚,回頭瞪他一眼,心頭撞了一下,臉紅地在心裡嘀咕,這個比女人還美豔的男人,不是妖是什麼?

  剛剛她第一次看見他,就足足呆了五分鐘。

  聞知來心頭凜凜,轉過頭,輕聲問:「東方先生,你:… 也還沒走?」

  雖已不像之前那樣能清楚看得見他,但他在她眼中,卻是最炫亮耀目,最與眾不同的一抹身影。

  她很不安 --… 非常不安… …

  「妳在我面前昏了過去,我怎麼能走呢?」東方傾國踱進房內,眼神定定地望著她。「再說,要走,也得帶妳一起走。」

  「我們知來今年絕不能出門,尤其是十月更不行!」金鳳悍辣地護在聞知來身前,抆腰揚言。

  「為什麼?」東方傾國實在無法理解,十月,涼爽的秋天,正好出遊遠行啊!

  「哎,你不需要知道原因啦!總之,她已算是給魯默那臭老頭面子,破例幫了你們,你們就別再逼她了。」金鳳揮揮手,口氣耿硬,目光卻不敢直視東方傾國的臉。

  「這倒是,理由是什麼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我來的目的就是要帶妳一起回東方家。」東方傾國也不諱言,即使聞知來不願意,他也非帶她走不可。

  「你… … 」金鳳火大了,指著他怒道:「虧你長得這麼… …這麼好看,心腸卻有夠壞的,你難道都不會替別人著想嗎?」

  「不會。」他答得乾脆。

  金鳳傻眼,氣得說不出話來了。這個人實在是… …實在是… …

  「三少爺,我們得尊重知來小姐。」仇義悄然出現在東方傾國身後,忍不住提醒一下,免得他這幾天來的努力都成了白工。

  為了討好聞知來,他親自送從小照顧聞知來的秦婆婆去醫院看病,又幫忙付了醫藥費,博得了秦婆婆的好感,正覺得事情應該有轉機,不料一回到淨園就聽說三少爺已抵達,而且還把聞知來給嚇暈過去… …

  這下可好,被三少爺這麼一攪和,要請聞知來到臺灣去的機率將更低了。

  「仇總管,我是很尊重她啊!要不,我就直接叫咱們狼群把她綁回去了。」他微笑地道。

  仇義老眉微皺,暗暗叫苦。老夫人不該派三少爺來的,三少爺看似溫和隨性、放蕩不羈,但事實上個性極為刁鑽扭曲,古怪難測,是四位少爺之中,最讓人摸不透的一個。

  「東方先生… … 」聞知來開口了。

  「妳可以叫我傾國。」東方傾國覺得「東方先生」聽來很不順耳。

  「傾國先生,真的很抱歉,我還有其它的事,因此無法再幫你們什麼了。」她淡淡地道,態度比之前更拒人千里。

  東方傾國眉一挑,突然大步走過去,一把推開擋路的金鳳,手撐在床沿,傾向她,好奇地問:「聞知來,妳剛才為什麼暈倒?」

  她微驚,睜大雙眼,向後退躲。

  那只屬於他的豔麗光彩,還有他身上獨特的麝香氣息,都莫名地令她慌亂。

  「喂!你幹什麼!」

  「三少爺!」

  金鳳和仇義兩人同時驚呼,但他舉手要他們住口,目光仍直視著聞知來,直視著她的眼睛。

  現在,他不在她的眼裡。

  她的眼睛又回復了那種不將任何人映入的淨透,令人鬱悶的淨透。他蹙起了眉,有些失望。

  「我… …只是有點頭昏而已。」她解釋。

  「這樣啊… …」他輕哼著。「可是妳在昏倒前好像很驚恐。」

  「有嗎?」

  「有,妳那時的表情,好像被我的臉嚇到。」他故意道。

  「別鬧了,姓東方的,知來眼睛看不清楚任何人的,她甚至連她自己的長相都沒看過。」金鳳悴道。

  「妳不知道自己長什麼樣子?」他挑眉。

  「是的,我從一出生視力就不好。」聞知來道。

  「從小就視力不好,可是… … 妳剛剛卻『看』 到了我,對吧?有吧?」他移向前,美顏貼近她眼前,想確認她是否真的「看見」了他,或者,期盼她再次「看見」他。

  她臉色化白,突然失去了原有的淡定,別開頭,不回答他,反而向金鳳道:「小鳳姊,我… … 我想休息了,請客人離開。」

  金鳳見她不太對勁,連忙將東方傾國推開,怒聲下逐客令:「你們走吧,知來累了,別再來煩她。」

  「妳還沒回答我。」他掙開金鳳,賴定不走。

  「三少爺,別這樣,知來小姐真的累了。」仇義硬扣住他的手,急道。

  他見聞知來確是臉色慘澹,沒意思地撇了撇嘴,走向房門。仇義抱歉地道:「知來小姐,我們三少爺有所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哎,仇總管,我並沒有冒犯她啊!我如果真正想『冒犯』 一個人,可不只如此而已。」東方傾國靠在門邊,不太高興地澄清。

  「不管有沒有,知來都不想再見你們了,請出去。」金鳳強硬地道。

  「是,我們馬上走。」仇義狼狽地拉著東方傾國退出房間,沿著長廊走向大門。

  出了淨園,門立刻被金鳳重重閂上,東方傾國回頭望著斑剝的門板,美眸半瞇,嘴角噙著笑意。

  除了設計東方瓷,他很少對人感興趣,但這個聞知來,卻引發了他前所未有的好奇。

  「三少爺,現在該怎麼辦?」仇義很無力,被三少爺這麼一搞,事情全砸了。

  「別擔心,仇總管,三天內,我會把聞知來帶回去的。」他撥弄著長髮,自信地道。

  「你可別亂來啊,三少爺。」仇義怎能不擔心?從不按牌理出牌的東方傾國可是東方家四兄弟裡的超級搞怪分子哪!

  「亂來… … 嗯,這倒是個好主意,對付那種中規中矩、一板一眼的女人,就是要亂來… … 」

  他說著邊笑邊離開,只把仇義的老臉嚇出了無數條黑線。


  第二章

  「聞知來!開門哪!我來了… … 」

  「聞知來,再不開門我翻牆進去嘍!」

  「聞知來,我給妳帶來一些好吃的東西,讓妳補補眼睛,快開門啊 … 」淨園外傳來東方傾國捶門兼大喊的聲音,吵得左鄰右舍都出來觀望,有些老人家嫌吵,準備出來罵人,但一看到東方傾國的模樣,卻整個傻住,完全忘了要說什麼,甚至還加入了圍觀行列。

  淨園內,金鳳摀住耳朵,從轎廳衝進庭園內,嘴裡不停地低咒:「要死啦!那妖男怎麼回事?都三天了還不走,天天跑來鬧,我快受不了了… … 」

  「他不會這麼容易打發的。」聞知來坐在涼亭裡,吹著涼風,曬著秋日,無奈地輕歎。

  事關東方家的生死,東方傾國理所當然不會輕言放棄,只是,她可沒料到他一個大男人還會這樣胡鬧。前兩天,他還找了一堆人來要求她卜卦算命,吵翻了整個淨園,害得金鳳一整天都在忙著打發勸退,她也不勝其擾。今天,他倒換了花樣,一大清早就在門前叫門,吵得人不得安寧。

  「真是的,長得那麼俊美,性子卻差勁到極點。」金鳳罵道。

  「可不是嗎?一身錦繡皮囊,豔色無雙,性子卻這麼古怪… 」聞知來低聲說著。

  金鳳聽得一怔,有些疑惑地看著她:「知來,怎麼妳說得好像知道東方傾國長得如何?」

  聞知來一驚,連忙解釋:「我是聽妳說的,才自己想像… … 」

  「哦。」金鳳愣愣地點頭。

  「再說,他散發的氣很美,七彩耀目,與其它人不同。」

  「哼,還真的和其它人不同呢!我活到現在,還沒見過像他那樣的男人,美到… 讓人不敢直視,美得比女人還美… … 坦白說,我第一次見到他時,心跳就咚咚作響,像被雷劈到似的,眼冒金星,頭都昏了,現在門週邊著的那些男男女女老老小小,沒一個不被他迷住… … 嘖嘖,妖啊!他一定是只妖精變的。」金鳳誇張地說道。

  「他的美,來自詛咒,真要說起來,的確與妖無異了。」聞知來倒覺得金鳳說得很貼切。

  「說到那個詛咒,知來,他們東方家的子孫… 包括他… 真的都活不過三十歲嗎?」金鳳之前聽仇義提到這個不可思議的事件時,就有點發毛。

  「是的。」活不過三十… 這就是東方傾國最大的難題。

  「呼,也難怪他會一直糾纏,換成是我,早知道自己的死期,肯定會瘋掉。」金鳳抖了一下。

  「所以,預知未來有什麼好呢?人人都想問我未來,可一旦知道了未來,人生還有什麼樂趣可言?」聞知來感慨地道。

  「可是-- … 知來,妳有看見東方傾國的未來嗎?他… … 真的會在三十歲之前就死嗎?」金鳳嘴裡雖然妖男妖男地喊他,但一想到這麼美的人早早離世,就覺得心疼又可惜。

  有看到東方傾國的未來嗎?

  不,沒有,這就是最令她恐慌之處,在他身上,她什麼都看不到,只除了… … 他的臉!

  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發生。每個人的一生,在天眼中都不是秘密,但她可以選擇看或不看,說或不說,只是,自從十歲跟了師父,師父就要她儘量少看少說,以免天譴反撲。可是,面對東方傾國,天眼卻第一次失了焦,不看命,只看人。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在芸芸眾生之中,她獨獨只看見了他?

  「聞知來,在想什麼?」

  東方傾國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園內,嚇得金鳳差點跳起來,也讓聞知來吃了一驚。

  「喂!你… … 你你你怎麼進來的?」金鳳指著他怒喝。

  「翻牆進來的啊,誰教妳們都不開門。」東方傾國笑了笑,逕自走進涼亭。

  「給我等一下… … 你怎麼可以私闖民宅?」金鳳追上去,想趕在他接近聞知來前攔下他,可是,就在她的手快要抓住他時,他陡地從石階一跳,如飛鳥般縱身躍落在聞知來面前。

  天啊天啊!真的是只妖啊!居然還能飛… … 金鳳瞪大雙眼,嚇得心跳停擺。

  「聞知來,我幫妳帶來了一份枸杞鮑魚雞,聽說這能養眼修目,待會兒請那位大娘幫妳熱一下。」東方傾國笑著將手中伴手禮放在亭裡的石桌上。

  「什麼大娘?我還是小姐,小姐!」金鳳怒聲大喝。

  聞知來淡淡一笑,道:「謝謝你,傾國先生,讓你破費了。只是,能不能請你別再來了?你這樣我會很困擾。」

  「妳這樣,我同樣會很困擾啊!」東方傾國在她對面的石椅上坐下,蹺著腿,輕輕晃著,一手托腮,視線直勾勾地望著她。

  今天的聞知來身穿一件簡單的白色圓領長罩衫,看起來還是那麼純淨,彷彿一朵不染塵的白荷,佇立在這喧擾的人世,獨自散發清芳。

  「什麼意思?」她聽出他話中有話,微微一怔。

  「妳在這裡住了很久了吧?」

  「是,淨園是師父的舊居,我從十歲就被帶到這裡。」

  「那麼,妳應該很喜歡這裡囉?」他又問。

  「當然,不只喜歡,這裡的一草一木我都很熟悉。」

  「妳這麼喜歡這座舊園,按理說,我不該趕妳走的,可是,怎麼辦,它從今天起就是我的了。」他壞壞地笑了。

  她呆住了!他… … 在說什麼?

  金鳳好笑地道:「別鬧了,東方傾國,這淨園可是老師父留給知來和她的師兄方仲愷的。」

  「原則上是這樣沒錯,但那位師兄- 也就是魯默的師父方仲愷先生,為了幫朋友興建學校,曾將這個淨園抵押借了錢。」東方傾國道。

  「什麼?仲愷什麼時候… 」金鳳臉色刷白,轉頭看著聞知來,急道:「知來,妳知道這件事嗎?」

  聞知來點點頭,道:「是,我知道,但 --… 」

  師兄比她大了將近三十歲,是堪輿風水的高人,但他生性拓達灑脫,總是提醒她,不要太常用天眼預卜未來,他說,人生就是一種驚奇和冒險,早就知道結局,多沒意思?

  所以,她從不去探知師兄的事,她以為,豪放不羈的他應該會活得長長久久,快快樂樂地四處遊走…

  結果,師兄不到五十歲就死了,說是在開車時打瞌睡翻車,出了意外。

  金鳳哭著去收屍時,還無法置信,好端端開著車為什麼會打瞌睡?為什麼會一個人死在那麼偏遠的山村?

  那時,她第一次用天眼看了師兄,在他冰冷的屍體上,竟有一團燦爛的光圈,在光圈中,她看見他站在一間簡陋的學校裡,看著一群孩子在上課,笑得很開心… …

  她才明白,師兄死前都在忙著興學,那個熱心又熱情的大頑童,寧可捨棄一些大老闆的高薪邀請,只想做他自己想做的事。因此,她明知道他私下抵押了淨園,也不怪他,只是在他死後將這筆債承接下來,靠自己的力量還款,這也是她偶爾會破例為人預卜的原因,她總得賺點錢來維持淨園。

  只是,明明按期繳了利息,為什麼淨園還會落入東方傾國手中?

  「妳不相信嗎?要不要我拿證明給妳看?」東方傾國從紙袋裡拿出一迭文件。

  金鳳衝過去一把將檔搶過來,一看之下,幾乎站不住,跌坐在椅子上,顫聲怒罵:「怎麼會有人這麼笨 … 根本不用大腦,這樣把淨園給抵押了,教知來怎麼辦?這混蛋… … 死就死了,還拖累活著的人 … 」

  「小鳳姊,師兄也是做善事。」她平靜地安撫金鳳。

  「善事?做善事也得衡量自己的能力啊!他難道不知道這園子妳也有份,他… … 怎麼可以瞞著妳… … 」金鳳氣得都快哭了。

  「妳們大概不知道吧?秦婆婆用她的存款墊了半年的利息,最近繳不起,銀行開始催款,可憐的秦婆婆才急出病來。」東方傾國是從仇義那裡得到的消息。

  聞知來愣住了。

  「什麼?秦婆婆竟然… … 」金鳳愕然又愧疚。

  「難怪婆婆前陣子氣會那麼弱… … 」

  聞知來不禁自責,她這些日子一直在休養生息,也沒去注意秦婆婆在苦惱什麼,更沒發現她早已入不敷出。

  「呵… … 就因為這樣,我才有機會買下淨園。」東方傾國得意地笑著。

  「東方傾國,你這個小人!你怎麼可以趁人之危?!」金鳳瞪著東方傾國。

  「為什麼不可以?」東方傾國魔魅的臉上絲毫沒有歉意,雖然他的確動用了他私人帳戶裡的龐大財力迫使銀行就範,但那又怎樣?這個世界,本來就是誰強誰得利,誰弱誰遭殃。

  「你… … 」這位美男子,心特黑… …

  「好了,小鳳姊,算了吧!」

  「什麼算了?這傢伙要把咱們趕出這裡啊!」金鳳跺腳。

  「不會的,他的目的,只是要逼我隨他走一趟臺灣而已,他根本不需要這個破園宅。」聞知來很清楚東方傾國的用意。

  「沒錯,只要妳跟我回去,我就把淨園送還給妳。」東方傾國瞇著星眸,美形的唇微微上勾。

  這下子,聞知來非跟他走不可了。「好吧!那我就跟你走一趟吧!」聞知來很清楚,她沒有選擇的權利,從東方傾國散發的氣息她就可以得知,他不是那種可以商量的人,如果他打定了主意,就算磨死你,也不會放過你。

  「太好了,那我們也不用再耽擱了,馬上就走。」東方傾國站起身,走向她。

  「不!知來,妳不能去啊!」金鳳焦急地抓住她。

  「小鳳姊,或者,這就是我的宿命,註定非走這一遭不可。」她釋然地拍拍她的手。

  「可是,妳這一去,很可能會死啊!」金鳳怒喊。

  「死?沒那麼嚴重吧?這位大娘,東方家只是請聞知來去幫個忙指點指點,又沒要她的命。」東方傾國失笑。

  「你什麼都不懂!知來她今年就是不能出門,否則必死無疑,這是老師父死前一再叮嚀的!你…… 你這樣逼她,分明是想害死她!」金鳳瞪著他,真想好好罵他

  一頓,但一對上他的美目,氣就軟了八分。

  「好了,別說了,小鳳姊。」聞知來制止她說下去。

  「聞知來,難道妳今年一走出大門就會死?」東方傾國覺得太誇張。

  「大概吧!」

  「大概?為什麼不是肯定句?難道擁有天眼的妳,不能預測自己的未來?」

  「是不能。」她面對著池水上鄰鄰光點,淡然地道。就像人的雙眼只能看到別人,看不見自己,天眼看的永遠都是別人的事,她無法看到自己的未來,只要是遇到有關她的一切,天眼就盲了,大則生死,小則跌倒受傷,她都無法窺知。

  師父說,這是上天給她的慈悲,也是補償。

  的確,也只有這樣,她才能在什麼都能一眼看穿的這個世界,稍微喘口氣。

  但是,現在,讓天眼盲的人,卻多了一個… …

  想到此,她下意識轉向東方傾國,心底那份不安再起。

  而東方傾國也正好盯著她,心想,未卜先知,竟無法蔔出自己的事,這種說法實在有點可笑。如果不是多少知道她的能耐,他真的會以為她在唬弄人。

  「所以,妳走出淨園會不會真的死去,妳其實也不確定,是吧?」

  「是。」

  「既然這樣,那就先試試看吧。」說著,他倏地攫住她的手,拉著她就走。

  「啊?」她驚呼一聲。

  「東方傾國,你… … 你要幹什麼?」金鳳嚇得大叫。

  「我們就來試試看,出了淨園的大門,妳會不會死?」他轉頭對著聞知來惡劣一笑。

  聞知來瞪大雙眼,渾身又是一顫,那種強烈的感覺再次來襲,然後,眼前迷濛的一切霍然清晰,她,又再一次看見了那張俊麗無儔的豔容!東方傾國幾乎是立刻捕捉到她眼中的變化,他微愕,笑容凝住,猛然將她拉向自己。

  她大駭,瞳仁急縮,很快地掙開他,雙手蒙住了眼睛。不該看!不能看!看了就會… … 就會… … 他卻不讓她遮眼,扣住她的細腕,硬是扳開她的雙手,整個人逼近她的臉。失去雙手的掩蔽,她慌亂地閉上了眼睛,把他那張絕色阻隔在眼簾之外。

  「為什麼閉眼?妳明明看見了我。」他不悅地問。

  她不答,不知-- -… 該如何回答。

  「妳… … 怕看到我嗎?」他盯著她微白的小臉,好奇更濃。

  她緊閉著的眼睫輕輕顫動著,呼吸微喘,低聲道:「請放開我… … 」

  「妳睜開眼,我就放手。」他想看她的眼,想看她… …看著他。

  金鳳見他為難聞知來,掄拳衝上去道:「你這妖男,還不放手- 」

  「妳再不睜開眼睛,我就吻妳囉。」他說著真的俯下頭,唇緩緩湊向她。感覺到熱氣撲來,她一驚,下意識地睜開眼,正好對上了他那近在咫尺的深邃水眸。頓時,兩人四目相接,視線交會……

  他清楚地看見了映在她清澈明瞳中的自己,這一刻,一道莫名的悸動竄進了心頭,他胸口一窒,彷彿在被她盯住的同時,他的靈魂就被攝入了她的眼中,成了她的俘虜。

  而她,在撞見他容顏的此際,終於真正體悟了師父的那句話。

  天眼落凡,不是因為天眼盲了,而是因為,她那從小到大都定靜無慾的心!

  亂了。

  天眼落凡,只是個預警,預告著她會愛上這個男人。

  所以,她才只能看見他,因為,她這一生,只想看見他,只願意看見他!

  「知來?妳… … 」金鳳呆看著這一幕,傻眼地摀住口。

  知來… … 正看著東方傾國… …

  金鳳的聲音震醒了她,剎那間,東方傾國的臉化成無數碎片,然後,她聽見了自己哀嚎的哭聲,一種痛徹心扉的感覺如狂潮席捲而來… … 因他而來!她錯愕驚恐,用力推開他,轉身狂奔。可是,在離開他觸碰的瞬間,眼前又變回迷濛,她看不見腳下石階,一徑亂走,右腳踏空,整個人摔了下去。

  「知來!」金鳳驚呼。

  東方傾國動作很快,一個箭步衝過去,在她摔落前及時摟住她的腰,將她拉回他懷裡。

  金鳳嚇出一身冷汗,無力坐倒。

  「為什麼妳一看到我就想逃?我的臉真有那麼可怕嗎?」東方傾國低頭看著聞知來,埋怨似地輕哼著。

  每個看見他的人,都像蒼蠅急著黏上來,只有她,拚了命要躲開他。

  聞知來靠在他胸前,悸動輕喘,無法開口,只是悽愴地想,可怕的不是他的臉,而是她的未來。

  遇上他,她已註定!

  淚將如血,心魂將亂,性命… … 必喪!

  午夜十二點,淨園的門悄悄地開敔,金鳳拎著一個舊皮箱,向外探了探,才轉身扶著聞知來出門。「好,現在沒人,我們快走。」她緊拉著聞知來的手。

  「小鳳姊,我們逃不了的,東方家的人很厲害的。」聞知來歎道。

  「誰說的?我就有辦法把妳藏起來,讓那個東方妖男怎麼也找不到妳。」金鳳低聲保證。

  「哦?妳要把她藏到哪裡去啊?」東方傾國的聲音悠悠哉哉地在陰影處響起。

  金鳳大吃一驚,轉頭瞪著神出鬼沒的東方傾國,一臉見鬼了似的慘白,聲音全卡在喉嚨裡。

  聞知來雖然早有預感,但她沒想到他竟能猜得到金鳳的想法,半夜在門口堵人。

  「不是說,出了淨園這道門,妳就會死嗎?聞知來。」東方傾國緩步靠近,側身倚著石牆,雙手環在胸前盯著她。「可我看妳現在好好的嘛。」

  「那只是個說法,師父的目的,是叫我別在今年離家,尤其,不能往東方。」聞知來低聲道。

  「哦?這分明是衝著我們東方家說的吧?」他不太喜歡這種毫無根據的預言,說得好像他們東方家會殺了她似的。

  「是的。」她也不否認。

  「所以妳想逃?」他看得出,她非常非常想和他保持距離。

  「我逃得了嗎?」她抬起頭,反問。

  「很難。」他笑了。

  「我想也是。」她和他的羈絆將會很深,這點,在她看見他的那一瞬,就該覺悟了。

  「我已經訂好後天的機票,為了能讓我好好睡個覺,我從現在起只好住在這裡了。」他宣稱。

  「你要住下來?」金鳳驚呼。「這怎麼可以… 」

  「麻煩妳去準備間客房,好嗎?小鳳姊。」溫軟的聲調,勾魂的眼神,他朝金鳳露出一個魔魅的微笑。

  金鳳的話到舌尖就蒸發了,她呆愣愣的看著他,像被下了咒語般,點點頭,氣也消了,魂也消了,乖乖拎著皮箱進去整理客房。

  「進去吧!聞知來,今晚外頭可有點涼意呢,亂闖亂逛,小心會感冒哦。」他笑著扶著聞知來,大刺刺地走進淨園。接下來,他要茶,金鳳奉茶;他要點心,金鳳忙著拿餅乾,甚至還主動幫他熱了一碗湯,眼裡全冒著星光,儼然成了他的超級大粉絲。不過,他對淨園的設備實在不敢恭維,房子太老舊,現代化電器設備太少,客房床板太硬,浴室簡陋 …

  「沒有電視,沒有任何空調,沒有音響,沒有電腦,沒有網路… … 妳過的是什麼年代的生活啊?」他繞了一圈,從客房繞回到正廳,沒好氣地對著聞知來抱怨。

  「你說的那些東西,我都用不到。」聞知來淡然地道。

  「但總得吃好一點吧?這茶… … 唉!真難喝!」他拿起茶杯聞了聞,又嫌棄地將它放回桌上。

  「喂喂喂,東方少爺,你是在說我泡的茶難喝嗎?」金鳳像是突然清醒過來,氣又上來了。

  「啊,抱歉,不是妳的問題,是茶不夠好,下次我買好茶來送妳。」他又送給金鳳一個秋波。

  金鳳於是再度淪陷,傻笑著將茶杯收走。

  聞知來就算看不清,也猜得出發生了什麼事。想必,小鳳姊已被東方傾國電暈了吧!如果他要刻意展現他的妖冶,沒有人能抵擋他的魅力。他的絕豔麗色,一半來自美人瓷的詛咒,一半則是家族世代的遺傳,這種不尋常的異相,是不凡,卻也不祥,從不會在人世長久。

  所以才有那流傳的話!

  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下咒的人,因最愛的公主死於三十盛年,,也要驚擾了公主陵寢的惡賊遭到相同的命運。於是,東方家的子孫,個個命不過三十。

  東方傾國今年應該 …二十三吧?

  因此,如果詛咒不解,他的命,按理說,只剩下七年。

  「妳在想什麼?」東方傾國發現她在沉思。

  「我在想,你還能活多久。」她直言。

  「哦?那妳看我還能活多久?」他故意攏了攏長髮,挨著她坐下,臉朝向她。

  「我看不到你的任何事。」她往一旁微縮了一寸,努力和他保持距離。

  他挑了挑眉,陡地將掌心覆在她的小手上。

  「啊!」她嚇了一跳,立刻抽開,不慎打翻了桌上的湯碗,湯汁灑了他一身濕。他倒也不氣不怒,只是挑釁地道:「說謊,只要我碰到妳,妳就看得到我了,不是嗎?」

  她吸口氣,不答,只是輕聲道:「我去拿件衣服給你換上。」

  他看著她毫無困難地走回自己的廂房,心想,要不是真的確定她眼睛有問題,他會以為她在裝瞎?

  但,她的眼睛也的確有問題,似乎,在他碰觸到她時,她就會暫時複明,就能看得見他,可是,他看金鳳總是牽著她的手,她卻沒有這情況… …

  為什麼會這樣?她只看得見他嗎?

  更奇怪的是,她對這種現象似乎非常驚恐,她到底在怕什麼?

  或者該問,她的天眼在他身上看到了什麼?竟會讓總是不疾不徐,冷靜淡定,沒情沒緒的她,那樣恐慌失色?

  正思忖著,她已拿出一件寬大白色長衫,遞給他。

  「這是我最大件的衣服了,你看看能不能穿。」

  他脫掉被湯汁沾濕的名牌上衣,接過白衫穿上,衣服上有著屬於她的淡淡清新氣味及一種古老的香皂芬芳,令他的心微微晃動了一下。

  「穿得下嗎?」她問。

  「剛好。」他罩上這件女性的白衫,整個人看起來更像個女人了,瞥了玻璃上自己的身影,臉上閃過一絲自嘲。到死,他都卸不掉這張女人的臉… …

  「穿好了嗎?那衣服有兩條帶子-… 」她又道。

  「是啊,這兩條帶子是怎麼回事?要怎麼綁?」他蹙眉看著那多出來的兩條帶子。

  「左邊那一條是要穿到另一邊腰側,穿出 … 」她解釋著。

  「哎,真麻煩,妳幫我綁吧!」他要求。

  她愣了愣,臉上閃過猶豫。

  「別忘了,是妳把我的衣服弄髒的。」他任性地站到她面前,擺明瞭非要她弄不可。

  他是故意的,她明白,但潑灑了湯汁她也有錯,只好伸出手,摸索著他腰上的兩條帶子?再將其中一條穿過另一邊腰側的洞,繞過後方,拉到另一邊來與另一條帶子相系。

  這些動作得靠近他的身體,她很小心地不去貼碰到他,很小心,不讓他的氣再影響她… … 他低頭看著她低垂的眉目,看著她不興波瀾的表情,突然很想將她那種不染世俗的面具撕開,想將她拉進這滾滾紅塵之中,讓她感受人們的生死哀苦,悲歡離合。

  「妳的眼中,只能看得到我,對吧?」他哼問。

  她的手頓了一下,不想回答,繼續繫著帶子。

  「怎麼不說話?」

  「我不想說。」她冷淡地道,繫好帶子,轉身要退開,他卻倏地伸手扣住她,將她拉進懷裡。

  「不想說的理由是什麼?」他惡劣地笑問,手還環住她的腰。

  「請你放手,傾國先生。」她沒被嚇到,靜靜地道。

  他盯著她清透的眼瞳,忍不住舉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見她毫無感覺,不免有點惱:「嗯?這一次妳怎麼沒看到我?」

  「因為我不想看。」

  「不想看我?為什麼?妳不喜歡我的臉?還是,妳怕我?」

  「我怕我自己。」她輕輕掙開他,正要退出他的懷抱,卻又被他拉住。

  「妳這是在敷衍我嗎?」他不悅。

  「已經晚了,請你回房休息吧!」她冷靜地抬頭對著他道。他細細打量她的臉,心裡泛起了一層淡淡的薄霧,那種感覺很微妙,就是整顆心陷進霧裡,朦朧,微悶,卻又像是被什麼滋潤著。

  這個女孩,和其它人很不一樣,起碼,她對他來說,很特別。

  「好吧,那我們明天再聊,晚安。」微抿著唇,放開她,他轉身走開。

  「明天你不會有精神和我聊天的。」她意有所指地說著,也自如地走回她的房裡。

  第三章

  東方傾國的精神糟透了!坐在桌前,他一張美麗的臉像是被蹂躪過,死白又陰森,褐色波浪長髮淩亂披散,昨晚聞知來借他的白衣前襟全鬆開,整個人看起來性感又… 狼狽。

  「傾國先生,你還好吧?」聞知來早已梳洗完畢,一臉煥然整齊地端著碗,悠哉地吃著早餐。

  他瞪著她,氣往上竄。

  還敢問他好不好?

  那該死的硬板床,該死的硬枕頭,該死的硬棉被,還有該死的蚊子… …

  結果,他一整夜都沒睡好,一大清早,不知道是誰養的雞又該死的啼個不停,然後,金鳳又很「好心」地在七點來叫他起床用餐… …

  聞知來早就猜到他會不適應,昨晚才會說那句話。

  可惡!

  「東方傾國,你不去洗把臉嗎?」金鳳又將一盤醬菜端上來,看他一臉惺忪怨氣,心裡嘖嘖驚歎。真過分哪!就連剛起床臭著臉也美得無法無天,這樣誰的心臟受得了?

  「我不想洗。」他冷哼。

  「那就吃早餐吧!」

  「我不想吃。」

  「如果想睡,再去睡吧!」

  「我不想睡。」

  「那你想幹什麼?」金鳳無奈地問。

  「小鳳姊,別問了,他現在只想回飯店。」聞知來輕聲道。

  東方傾國擰著眉,因為被她猜中心思,火氣更大。

  「誰說我要回飯店的?我就想待在這裡。」拂開長髮,他挑釁地拍著桌面。

  就算他真的好想回去沖個澡,舒舒服服地躺在軟床墊上睡個覺,他也不想承認。

  「別鬧脾氣了,回去好好沖個澡,舒舒服服地躺在軟床墊上睡個覺吧!」聞知來又道。

  他呆了呆,氣惱地低斥:「別用妳的天眼偷窺我的心思!」

  「我沒有偷窺,我只是合理推測你的想法。習慣了優渥環境的你,不會習慣我們這種生活的。」她吃飽了,摸著端起左方的瓷杯,啜了一口清茶。看她神清氣爽地畫分他和她之間的差異,他就更不想示弱。

  「誰說我不習慣的?我會繼續住到明天,然後帶妳一起回臺灣。」他說著站起,大步走向浴室。

  嘖!該死的簡陋浴室。

  他低咒一聲,這就是他不想上廁所不想刷牙洗臉,甚至不想沖澡的原因。

  沒有洗臉台,沒有蓮蓬頭,沒有馬桶… …

  不,他該正面思考,好歹還有水… …Shit !

  用最快的速度梳洗一番,他像逃難似地衝出來,正好和提著菜籃準備出門的金鳳打了個照面。金鳳瞠目呆立,菜籃從手中摔落。

  「小鳳姊,籃子掉了。」他好意提醒,擦身而過。

  金鳳足足呆了十幾秒,才哇啦啦地轉頭驚罵:「要死了,你這東方妖男,洗完澡不穿衣服就出來亂逛,你是想嚇誰啊?害我血壓高嗎?」

  「別那麼緊張,看男人的裸體又不會懷孕。」他逕自進了客房,穿上長褲,拎著白衣,裸著上半身,又走了出來。

  「悴,臭小子,說這什麼鬼話… … 你 … 你你你… … 」金鳳滿臉通紅地瞪著他姣美的身體,舌頭立刻打結。美人出浴就是這個畫面吧?但… 這傢伙是男的啊!

  「去買菜吧!小鳳姊。」他嫣然一笑,隨手穿上白衣,踱往大廳。

  「是,去買菜,再待下去我恐怕要噴鼻血了… … 」金鳳一陣頭暈目眩,扶著後腦,難以負荷地急急出了門。

  聞知來聽著他們的對話,忍不住輕歎一聲,對著向她走來的東方傾國道:「別這麼沒禮貌,小鳳姊是長輩。」

  「那又怎樣?我洗完澡習慣裸身。」他挑了靠窗的椅子坐下,將頭靠在窗櫺上,讓微濕的長髮垂落在窗外,姿態閑雅地曬著太陽。

  「你習慣,我們不習慣。」

  「妳又看不到。」

  「這是尊重問題… … 」

  「好了,別訓我了,讓我休息一下,坐在這裡真舒服啊… … 」他輕哼一聲,閉上眼,享受著早晨的暖陽和煦風。

  沒多久,她聽見他均勻的呼吸聲,輕聲道:「別在那兒睡著,會著涼的。」他沒哼聲。

  「傾國先生?」依然沒聲音。她無奈地搖搖頭,拿起一件薄毯,踱往他坐的地方,小心地為他蓋上,然後走回大廳角落的方桌旁坐下,靜靜地摸著盲人的點字書。

  他緩緩地睜開眼睛,悄然地看著她,心頭的霧不但沒散去,反而更濃了。

  而她,正是放霧的女巫… …

  一整天,他就這麼陪在她身邊,或小眠,或發呆,或想新的東方瓷款式,或偶爾和她鬥鬥嘴,雖然什麼事也沒做,卻不覺得無聊,甚至,心情變得沉定又安穩。

  這大概是他二十三年來最放鬆自在的一刻。

  入夜,他開始催促金鳳幫聞知來整理行李,但一見到那只破皮箱,就受不了地拿錢叫金鳳去買個新的行李箱。

  「也不早說,早上去買多好?現在店搞不好都打烊了。」金鳳嘴裡咕噥著,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出淨園。

  聞知來忍不住輕責他:「何必浪費錢買新的?我又沒幾件衣服。」

  「我才想說呢!妳的衣服怎麼都是白的?」他皺眉瞪著她從櫃子裡拿出的幾件白衫,發現樣式也幾乎都一模一樣。

  「這是修道人的衣服。」她解釋。

  「修道?」這字眼聽來真刺耳。

  「是啊!我是清修之人,師父說白代表純淨,最適合我,他要我清心寡慾,修身養性,讓六根清淨… … 」

  「修什麼?妳難道想成仙嗎?都什麼年代了,一個好好的人,就該享受人生,什麼六根清淨,只要是人六根都不可能清淨。」他突然生氣地低斥。

  「會的,只要把慾望放空,心就能清淨。」

  他瞪著她,陡地將她推倒在床上,冷笑:「我就不相信妳能多清淨,真的沒慾望。」說著,他欺壓地貼近,唇離她的嘴角不到一公分。

  她平靜不動,正想勸他放手,忽地,眼皮直跳,一股寒氣如針刺進了胸口。

  「唔… …」她抽疼地蹙起細眉。

  「怎麼了?」他奇道。

  「我想,短期內你回不了臺灣了… … 」她有不太好的預感。

  「什麼意思?」他挑眉。

  她未回答,門外已有人無聲無息地闖了進來,個個身手矯健俐落,不出幾秒,就侵入了正廳。東方傾國停止鬧她,將她拉起,兩人走進前廳。六個人,都穿得很輕便,但臉孔如兇神惡煞,手裡也都握著槍,看來就不是善類。

  東方傾國看著他們,冷聲道:「三更半夜私闖民宅,這是犯法的吧?」

  「妳就是聞知來?」其中一人盯著東方傾國,眼中難掩驚豔。

  「是啊!」他抿嘴一笑,不經意地將聞知來拉到身後,輕輕按了一下她的掌心。


  聞知來知道他的意思,他要她別作聲,就讓這些人誤認。

  她不安地轉向後方,希望金鳳別在這時回來……

  「我們老闆找妳很久了,聞知來,乖乖跟我們走吧!」男子的目光一直無法從東方傾國的臉移開。

  「你們老闆是誰?」東方傾國蹙眉,瞧這些人全身散發狂霸之氣,一看就知道是練家子,絕不是一般上門要求占卜的民眾。

  來者不善,這些人來找聞知來打算做什麼?

  「等妳跟我回去,就會明白了。」說著,男子朝其它喝令。「她們兩人都帶走!」

  「是。」其中有一人走向聞知來,朝她伸出手。眼看著那人的手就要觸碰到聞知來,一種說不上來的厭惡感油然而生,他雲眉輕蹙,揮手撥開那人的手,冷哼:「別碰她,我跟你們去就行了,她只是照顧我的人,讓她留下。」

  「那可不行,所有和妳有關的人我們都不會放過,帶走!」男子一揮手,其它五人立刻圍攏過來。

  他觀察著情勢,驚凜地發現,這些人手上的配備都是最先進新型手槍,就連鋼板也能射穿,因此,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走!」五支槍已指著他和聞知來。

  他瞪著那令人討厭的槍口,想著他又要被耽擱的回台行程,歎口氣,轉頭對聞知來道:「唉,看來我們非走不可了。」

  聞知來卻拉住他,悄聲道:「我去就好了,你快逃。」

  「妳以為我會讓妳一個人去?」他輕哼。

  「這趟… … 很危險。」她抬頭,眼中出現他朦朧的臉龐,而在那股朦朧中,正聚著黑氣。

  「對誰危險?」

  「你。」

  「哦?那倒有意思了,我已經很久不知道危險兩個字怎麼寫了。」他瞇起眼,興味地道。

  「別不當一回事,我是說真的。」她有些急了。

  「怎麼,妳在擔心我啊?」他看著她,微微一笑,覺得… …心情挺好。

  「你們在聊什麼?快走!」男子不悅地喝道。

  「別凶啊!這樣太可怕了,會嚇壞我們哪!」他丟了一記媚眼給那男子。

  那男子怔了一下,手中的槍顫了一下,差點走了魂。

  他勾起唇角,一甩長髮,握住聞知來的手,帶著她走出淨園。

  園外停著兩輛黑色轎車,他們被押進其中一輛,迅速消失在深沉的黑夜裡。

  在這間位於上海浦東新穎的高樓頂樓辦公室,從窗戶看出去,深夜的黃埔江畔依然霓虹燦爛,有如一座迷幻城市,景致優美絢亮。

  東方傾國對窗外的夜景沒興趣,他只是瞄著時鐘上指著兩點的位置,心想,這時候如果在家,已經是他的睡眠時間了。唉!所以他才不喜歡出遠門,一出門,生活秩序全被打亂了。

  「你說,你就是聞知來?」一個身形高大,模樣性格粗獷的男人,站在他面前,銳利地盯著他。

  這個男人約莫三十四歲,身穿黑色短袖緊身上衣,厚實結壘的肌肉清楚顯現,頭頂著不到一公分的短髮,下巴鬢角全是胡碴,五官冷硬,目光如鷹,一身的強悍凶煞,氣勢逼人。

  這人可是個狠角色哪!而且肯定是綁架聞知來的主謀。

  唉,早知道會遇上強敵,就該讓絕世來這一趟,狠角色對冷血魔,正好讓他們打個痛快。

  他啊,最討厭打打殺殺了…

  「是,我就是聞知來。」東方傾國回答得挺沒力的,看著自己那支被搜出來放在桌上的手機,心裡開始暗忖著仇義幾時才會趕來。

  「我倒不知道,『先知』 聞知來是個絕色佳人。」男人伸出手,挑起東方傾國的下巴,聲音渾厚,低沉如鼓,眼底,有著異樣光芒在跳動。

  東方傾國知道自己長得美,也被人稱讚慣了,外人把他當男當女他都無所謂,可是,他不喜歡這個男人看他的眼光。

  「你到底是誰?抓我來,要做什麼?」他撥開他無禮的手,懶懶地問。

  「據說聞知來擁有天眼,難道會猜不到我的身份和我的目的?」男人冷笑地瞥了一眼始終靜靜地坐在角落的纖細人影。

  「天眼有時也會累啊!總得閉目養神,不過,如果你想問你的壽命,我可以直接告訴你,你就快死了。」他早知瞞不過,信口胡調。

  「哼!我聽說聞知來是個瞎子,年紀不過二十歲,最重要的是,她是個地道的女人!而你 … 」男人陰狠地說著,陡地拔出槍,將槍口抵住他的眉心。「你這個冒牌貨真以為騙得過我的眼睛?」

  東方傾國毫無懼色,反而揚起美顏迎向槍口,笑了。

  「但我卻騙過了你愚蠢的手下啊!」說著,他瞄向杵在門邊看他看得目不轉睛的那幾個大漢。

  男人被他豔若桃花的麗容震了一下,心頭又驚又惱,伸手嘩地一聲撕開他的白衣,隨即憤怒地將手槍上膛,喝道:「你這妖邪的小子… … 」

  赤裸的平坦胸口,清楚地標示著他的性別,那幾個被他迷得心神不寧的大男人個個都傻眼。

  「請住手。」聞知來出聲喝止。男人轉頭看著她,冷笑:「聞知來,妳終於肯開口了。我差點以為妳不止瞎了,甚至還啞了。」

  他尖銳的話,引起了東方傾國反感。

  「別傷害他,有什麼事,直接跟我談。」聞知來緩緩站起,走上前。

  那男人收起槍,轉向她,譏諷地道:「聞知來,妳幾時養了個小白臉?在妳身邊,不是只有一個老太婆和一個老女人嗎?」

  「他和你一樣,只是個客人。」她淡淡地道。

  一樣?聽她把他和這費洛蒙過多的肌肉男同樣歸為「客人」,讓東方傾國非常非常不爽。

  「哼,我不管妳和他是什麼關係,反正我要找的人是妳。」男人慢慢靠近她,端詳著她的臉。

  「我幫不上你的忙。」她清冷地道。

  男人怔住,濃眉上揚。「妳知道我找妳要做什麼?」

  「你… … 想要找一座古墓。」

  古墓?東方傾國心微凜。男人驚訝地呆了幾秒,立刻哈哈大笑:「『聞先知』 果然名不虛傳!我都還沒開口,妳就知道我的目的。」

  「可惜你找錯人了,找古墓得懂星像風水八卦,對這方面我一點都不懂。」

  「妳師父就是個有名的堪輿大師,他的絕學,理應都傳授給妳。」

  「師父把所有的堪輿知識都傳給我師兄,他說我不該再涉入太多。」她解釋著。

  「哼,妳以為我不知道?妳根本不必學,因為妳的『天眼』 什麼都看得到,那是妳的天賦。」

  「『天眼』 並非什麼都能看清,它也有盲點… … 」

  「少跟我裝模作樣,聞知來!我已經受夠了每天每天作著同樣的夢,每天被那該死的夢吵得不得安寧,我一定要找到我夢裡那個墓穴!」男人不悅地探手揪住她的細腕,厲聲怒道。

  倏地,聞知來震了一下,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古裝男子,一臉哀淒沉怒地盯著一座新墳,然後,手一揚,手中白花飛散,那朵朵白花,彷彿是什麼的碎片,一片片落在墳前… …

  那座墳,是個宋朝公主的墳,而男子,則緩緩轉身,喃喃地說了三個字… … 一隻手悄然地橫了過來,架開了那男人,將聞知來從男人身前拉走。聞知來愣了愣,一回神,人已回到東方傾國懷中,而眼中的畫面頓時消失,但那男子最後說的三個字,已夠讓她震驚變臉。

  「別亂碰她!」東方傾國像在保護著屬於自己的東西,對著那男人冷聲宣稱:「她接下來的行程都已被我包了,沒空,去找別人吧!」

  男人怒視著他,舉起手槍,陰鷥地道:「那麼,殺了你,她的行程就空出來了!」

  「唉!這世界就是有些人動不動就殺來殺去,才會這麼亂。」東方傾國嗤笑一聲。

  男人盯著他,表情變得猙獰險惡。

  「你這個小子大概沒嘗過真正的痛苦吧?從小過著優渥的日子,吃好穿好,才會這麼細皮嫩肉,不知人間險惡… … 」男人說著走向他,伸手撫摸著他美得讓人心癢的臉龐,眼睛不懷好意地瞥向他性感平滑的胸口。

  東方傾國的嘴角慢慢地勾起,整張臉豔如桃花盛放,撼人心弦。

  「呵… … 那麼,你要不要教教我什麼才是真正的痛苦?」他挑逗地問。

  男人屏息了好幾秒,隨即冷笑:「我從不吃男人的,不過,你例外-- … 」說著,他陡地用力扣住東方傾國的後頸,低頭狂野地攫住他那兩片豐美的唇瓣。聞知來雖然看不見,卻清楚地感受到男人對東方傾國做了什麼,頓時,一股不舒服的輕栗竄過她的胸口,令她緊窒。

  東方傾國沒有抗拒,只是眼瞳變得好冷。

  男人嘗了滋味,抬起頭,意猶未盡地喘著氣,朝手下下令:「把他帶進我房裡等我。」

  「是。」兩名大漢朝東方傾國走過去。

  「等一下!」聞知來臉色微變,立刻制止,然後對著東方傾國道:「傾國先生,請你別鬧了。」

  「我什麼都沒有做啊!」他嫵媚笑著,發現那兩個來押他的大漢臉都紅了。

  她懶得聽他解釋,向那男人道:「不要為難他,我可以為你解夢,但請你先放了他。」

  「妳好像很在乎這個美男子,聞大師。」男人哼道。

  「我說過,我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聞知來蹙眉。

  「是嗎?那我對他如何,妳又何必操心?」男人奸險一笑。

  「聞知來,別怕,他不會對我怎樣的!應該說,他沒辦法對我怎樣。」東方傾國挑釁地道。

  男人轉頭盯著他,森然道:「別惹我,小子,否則我會把你連人帶骨都吃了!」

  「小心哦!想吃我的人都會噎死。」他譏諷地瞇著美眸。

  男人微慍,怒聲對手下道:「把他押下去,我倒要看他怎麼噎死我!」

  那兩名手下於是以槍押著東方傾國走出辦公室。

  「聞知來,別為我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 」東方傾國的聲音從門後傳來,語氣裡儘是笑意,半點都聽不出緊張。

  聞知來輕歎一口氣。

  「妳為他擔心也沒用,聞大師,我會讓那個妖魅的美男到時連話都說不出來。」男人淫笑地覦著她。

  他的說法令她胸口炙痛了一下。她從來不生氣的,但這個男人對東方傾國的邪思竟讓她非常厭惡。

  「我不是擔心他,我是擔心你。」她冷冷地道。

  「什麼?」男人微愕。

  「把一隻野狼當成溫馴的小貓,是很危險的事。」男人還未領略她話中的意思,辦公室的門就又打開,東方傾國已翩然走了進來。他上身全裸,之前被撕碎的白上衣已褪去,露出整個精瘦的胸臂肩脊,皮膚白皙細緻,卻有著鍛煉過的肌理曲線,優美,性感,也蘊含著危險的力量。

  微鬆的褐色長髮披散,手上戴著一隻黑色皮手套,低腰合身黑長褲貼著細腰窄臀,長腿跨著優雅無聲步伐,美豔的臉上沾著一滴鮮紅的血漬,像只嗜血的雪狼,眼中閃著湛湛殺機。

  男人臉色大變,呆住了。

  這是剛才那個妖冶柔弱的美男嗎?

  「一、二、三、四… 只殺了四個,真不痛快,還不小心弄髒了我的臉。」東方傾國以手套輕輕擦去臉上的血漬,笑得像只剛撕碎獵物的狼。

  四個?難不成在眨眼間,他就把他四個受過特種訓練的手下全殺了?

  男人驚駭之餘,這才霍然明白聞知來剛才話中的意思。

  他竟然走了眼,沒看出這妖精般的美男其實是只兇狠的野獸 …

  「聞知來,妳還好吧?這壞蛋有沒有對妳怎樣?」東方傾國說著,慢慢走近聞知來。

  「我沒事。」聞知來感覺到他身上散發的血腥,不由得皺起眉頭。從第一次看見他的臉,她就知道,他是只披著豔麗外衣的妖獸,在那慵懶漫不經心的面具下,深藏著一個從小就被死亡磨得扭曲變形的靈魂。

  一個執拗、扭曲、殘酷的靈魂。

  那男人暗怒,拉過聞知來,手中的槍指著東方傾國,喝道:「站住!臭小子,我竟被你騙了!」

  他挑眉,長髮輕甩,邪笑:「什麼啊?我騙了你什麼?」

  「哼,長得一副妖嬈模樣,沒想到身手竟然不凡。你到底是什麼人?」男人戒備地盯著他。

  「我啊,我是!」他正想好好地介紹自己,就陡地被聞知來打斷。

  「他只是我的一個客人,上門來詢問事情,就不巧被你抓來。」

  他挑了挑右眉,聞知來是在阻止他說出他的身份嗎?為什麼?

  「既然和妳無關,就更不能放他走了。」男人起了歹心,總覺得留下這個詭異的美男將會是個禍害。

  「可是,我不但要走,還要連她都一起帶走呢!」東方傾國笑著,突然就動手了。男人大驚,連開兩槍,卻發現他從眼前消失,正駭異著,才驚覺他已欺到右方,一掌劈來。他立刻伸手擋住,不料腹部失防,硬是中了他一腿,接著,手中的槍也被奪下。

  「唔… … 」他連退三步,大怒,還想還擊,眉心已被一把槍抵住。

  「別動哦!這把槍是從你手下那裡奪來的,是最新型的爆裂手槍吧?子彈一打進頭裡,就會『迸』 地散開,把腦袋打得開花。」東方傾國陰冷地笑著。

  「你不會用這種槍的,小子。」男人戲嘲。

  「你是說這個隱藏性保險匣得打開才能射擊嗎?」他說著輕輕拉開保險匣。

  男人臉色瞬間鐵青,哼道:「不簡單,你竟然懂槍械。」

  「呵,只是偶爾會注意一下新的武器,因為,我從小就很喜歡把東西打爆的感覺呢!」他陰側惻地笑了,扣住扳機。

  「殺了我,你就絕不可能活著走出中國。」男人瞪著他,語帶警告。

  「是嗎?你可別激我啊,我這個人情緒不穩,最禁不起別人刺激了。」他輕笑。男人心頭悚然,因為他清楚地看見他眼中的瘋狂殺機。

  「夠了,傾國先生,我們走吧!」聞知來出聲阻止他。

  東方傾國有些掃興地蹙眉:「就這樣走了?」

  「對,我好累,想回去了。」她的臉色有些蒼白。

  「好吧!可不能讓妳累著。」東方傾國歎口氣,放開那男人,走過去扶著她,道:「我們走吧!」

  「你們走不了的!」那男人不甘心地怒喝。

  東方傾國霍地轉身,舉槍瞄準男人心臟,臉上儘是濃烈殺氣。

  「不!別再殺人了 … 」聞知來陡地拉住他的手。

  他怔了怔,分了神,就在這一剎那,那男人陡地從後腰抽出另一把槍,直接射向他!

  「砰!」子彈打進他的腰腹。

  聞知來驚震了一下,整個人呆住。

  東方傾國低哼一聲,舉槍朝那男人連射兩槍,那男人急忙撲倒滾開,他則趁機拉著聞知來,匆忙奔了出去。

  第四章

  聞知來覺得好痛,可是她卻不知道哪裡在痛。被東方傾國拉著逃出那楝大樓時,她聽見了許多槍響,也知道有不少人在追趕他們,而東方傾國明明受了傷,還是將她安然地帶離了那裡,躲到這個靜僻的地方。

  她沒有受傷,但就是感到疼痛。

  「呼呼呼… … 真是的,都是妳害的,聞知來,妳不拉住我,我早就把那混蛋的心臟轟出一個洞了。」東方傾國喘著氣,坐在暗巷中的一個木箱上,忍不住指責她。

  「對不起… 」她低聲道歉,心情,還沒從震盪中平復。

  她的平淡生命,從遇見他那一刻起,就開始起了變化。

  「那傢伙不是善類,死了活該 … 妳幹嘛阻止我殺他?」他沒好氣地問。

  「你的手,該用來拿筆劃瓷,不該沾太多血腥,那會破壞了你的美麗。」她幽然地道,心裡卻一直想著那男人在他前世說的那三個字。那男人… 轉頭的瞬間,看的人是誰?他在對誰說話?

  「美麗?哈… … 妳應該知道,我這張人皮下包著的可是個爛透了的惡靈呢!我啊,男女通吃。」他自我解嘲地笑了。

  他以往和男男女女的情史多到數不清,嗑藥,廝混,亂搞,靠著肉體的刺激,向那該死的詛咒抗議。

  二十歲生日那天,在夜店裡,看著一堆他叫不出名字的朋友幫他慶生,大家搶著抱他,親他,他突然一陣窒息反胃,衝到廁所吐了,吐到連膽汁血絲都溢出,吐到意識不清被送醫急救,那時,他什麼都想不起來,只記得滿口的苦澀,和滿心的痛楚。

  他累了,乏了,看盡人性醜陋,於是開始安分待在家,懶得出門。

  他變得喜歡獨處,一個人看電影,上網,研究宋瓷,順便,研究武器。

  他一直想找個能殺了自己,又不會太痛苦的武器… …

  「那是你找不到生存的意義,才會那麼做。」她知道,他只是為了抵抗死亡的恐懼才那樣自甘墮落。

  「別說得好像妳瞭解我。」他不太喜歡她用那種「我把你看透了」的語氣說他。

  「對不起,這只是我的感覺。你就像朵罕見的牡丹,高雅嬌貴,豔麗無雙,卻自我厭棄,以致於花期未完,就自行枯萎。」

  「哼,花期就算未完,也快要結束了。」他仰起頭自嘲。

  「不會結束的,你的生命將會一直延續下去。」她眉目低垂,輕聲預言。

  「哦?」

  「詛咒的事將撥雲見日,你二哥的愛情,將會把美人瓷的主人引回東方居的。」她說著轉向他,用那雙閃著微光的眼瞳看著他。「所以,努力盛放吧!好好愛惜你的美麗。」

  他心一緊,眼如嵐。

  從小到大,多少人迷戀他的臉,說他多美多豔,卻不曾有人的讚美能真正說進他心裡。

  緊盯著她好幾秒,他突然握住她的小手,將她拉向他。她沒站穩,跟鎗跌坐在他身邊,伸手想找個支撐物扶著,不料卻摸上一團柔軟,而且,上頭還佈滿溫熱的液體… …

  這是… … 血!她倒抽一口氣,急道:「你傷得很重,得立刻把子彈取出消毒… … 」

  「該消毒的地方不在腹部,而是在這裡… … 」他呼吸粗沉地低噥著,緊扣住她的手腕,然後,直接湊過去,吻住她那柔淨的雙唇。

  她驚震著,一股戰慄從口中竄進胸口,然後,那濕潤的灼熱,就深深烙印進她的心坎,再也無法抹去… …

  他的唇覆著她的,想藉著吻她,來抹去那個男人印在他唇上那份霸道噁心的氣味,他需要她清新的吐息,來淨化他嘴上和心裡的污濁。

  好幾秒後,她才從震驚中回神,用力推開他。

  「你… …」

  「唔… … 好痛… … 」他不支倒向一旁,扯動傷口,痛得他皺眉。

  摀住自己的唇,她瞪著雙眼,向來透犀的五感像被什麼封住,什麼都感覺不到,只除了… … 她自己的心跳。

  二十年來清心寡慾、淡泊無情的修行,在這短短的一瞬間,被他搗毀、破解了… …

  「幹嘛那麼吃驚?都沒有男人吻過妳嗎?」他嘴角勾起嘲諷。

  「你不該吻我的… 」她顫聲道。這一吻,讓她明白,從剛才就不停發疼的地方,是她的心!是她的心在痛… … 因他而痛… …

  「為什麼?難道吻一下,就得對妳負責嗎?」他痛得快昏過去了,嘴裡仍說著笑。

  聽出他聲音中的虛弱,她上前扶他坐回箱子上,斥道:「省點力氣,不要再說話了,你快撐不住了。」

  他還真的沒力氣再對抗傷口的疼痛了,順勢倒向她的身上,低喘著悶哼:「沒關關係… …仇總管應該快來了… … 」

  她不得不抱住他,任他的長髮流洩在她胸前,鼻間聞著他身上混著火硝和血腥的氣味,感受著他在強悍狂放性格下的脆弱無助,心頭再次受到強烈的震撼。

  這個人… … 是她命中的煞啊!

  但她卻無法推開他,無法封眼不看,無法是非不聽,就連東方,她也非去不可了。

  師父,這個劫,她怕是躲不開了。

  閉上眼,她在心裡輕歎。

  一陣雜杳的腳步逼近,她卻不感到驚慌,仍抱著東方傾國,面對著一大群包圍而來的敵人。

  「終於找到了!游先生要找的是這兩個人嗎?」

  「是,老闆交代,兩個都要帶回去,而且絕不能弄傷他們。」

  「好,把他們都押進警車裡。」

  「小心點,那男的手裡有我們最近進口的『天女散花』 。」

  「『天女散花』 ?你是說國外情報人員專用的爆裂子彈槍枝?」

  「是。」

  「這麼可怕的槍怎麼會落進外人手裡?」

  「那… … 那小子的身手很厲害。」

  「哼,我看他都快掛了,還能厲害到哪裡去?大家上- 」

  一聲令下,所有人大步逼近,倏地,看似垂死的東方傾國站了起來,二話不說就開槍,將槍內剩下的三發子彈疾射,搖倒了三人,然後,他人形似鬼魅般撲上前,出拳,踢腿,渾然看不出已身受重傷,大家只見一個長髮麗人在眼前飛舞,每隨著他旋轉,攻擊,一點一點的血花就灑出,氣氛淒豔又懾人… …

  聞知來的臉一寸寸刷白,她看不見,可是,當那溫熱的血濺上了她的臉頰,她的心就狠狠地抽了一下。

  她明明叫他別動,明明叫他等一等,他卻像個玩命的狂人,說是要跳舞給她看… … 這個瘋子!他根本是想死!他… … 怕死,所以想死,多麼矛盾,又多麼可悲… … 一團熱氣猛地衝上眼睛,在眼眶化為一圈水氣,朦朧了她的眼,她的心。

  打了一輪,對手被打倒了大半,但其餘的人已拔出手槍要他住手,他這才停了下來,將槍丟棄,急喘不休,搖搖欲墜,笑道:「好吧,救兵來了,不玩了。」

  他話聲剛落,停在巷外的一輛車子突然爆炸,轟隆大響,嚇得所有人驚駭慌亂,有的衝出去,有的傻眼,就在這混亂之中,一道黑影閃進了巷內,以飛快的拳法將在場的所有人擺平,並將帶頭的那人踹昏,從他腰間搜出手銬,把他和水管銬在一起。

  「三少爺!」仇義處理完這群敵人,立刻焦急萬分地衝向東方傾國,看見他腹部的槍傷,頓時變臉。

  「真慢… … 」他無力地咕噥。

  「怎麼會這樣?你的身手向來不錯啊!」仇義驚呼。他鎖定東方傾國皮帶裡的追蹤器所發出的訊號,一路趕來,豈知會見到這種慘狀。

  「是我的關係,是我害了他。」聞知來抱歉地道。

  「是啊,是她害的。」東方傾國指著她,嘴裡指責,表情卻一點怪罪也沒有,反而笑了。仇義多心地看他一眼,才道:「我得通知大少爺,叫十四過來… … 」

  「不… … 不要讓家裡知道-- … 」東方傾國虛弱地要求。

  「可是 … 」

  「這是命令… … 我不要讓奶奶和媽擔心。」他陡地瞪著他。

  「是,但現在我得想辦法送你去醫院,可是外頭風聲鶴唳,你們到底惹到什麼人?看來他勢力不小,連警方都出動幫忙搜查。」仇義扶起他,轉頭看著被他銬著的那位員警人員,憂心仲仲。

  這時,警車鳴笛逼近,又有一批員警趕到,仇義的眉頭幾乎打結。

  聞知來沉默了幾秒,才道:「仇先生,別帶他去大醫院,往北走,見到大樓就右轉,走到底,你會看到一家外表塗成黑色的私人診所,醫生是個高人,醫術好,口風也緊,你帶他快去,別再耽擱。」

  說罷,她舉步往巷外走去。

  只是,才跨出一步,她的手就被抓住。

  「妳… 要去哪裡?」東方傾國氣息沉重地問。

  「我去引開他們,那個人要找的是我,你們就趁機逃走。」她說著想輕甩開他的手,但他卻死命扣著不放。

  「不行 … 妳不能去!那個男人-- … 」

  「那個人不會傷我的。你早點把傷養好,三十天後,我們會再相見,那時,我就跟你回臺灣。」她輕聲允諾,然後,臉朝向仇義。

  仇義感激地看她一眼,幫她扳開東方傾國的手。

  於是,她摸著牆,緩緩走出小巷,也走出了東方傾國愈來愈模糊的視線。

  「聞知來 … 」他吃力地喊她一聲,旋即就被黑暗吞沒。

  一個月後,老醫生檢查完東方傾國的傷口,很滿意地點點頭。「好了,你可以滾了!」

  東方傾國扣上棉衫鈕扣,輕哼:「謝啦!閔老頭。」

  「悴!沒禮貌的小子,要叫我醫生。」老醫生閔立根不悅地吹鬍子瞪眼。

  東方傾國看著眼前枯瘦得像老樹化石的糟老頭,再瞥了一眼這間比儲藏室還髒的診間,心裡一方面慶倖自己能不受細菌戚染而安然痊癒,另一方面也暗暗埋怨聞知來怎麼會介紹他到這種破診所。要不是他被仇義送來時早已昏厥,他大概寧可冒險去大醫院,也不要讓這個像是老乞丐的傢伙幫他動刀取出子彈。當然,他也佩服仇義敢把他交給這老傢伙治療的勇氣,這種地方,這種醫生,任誰看了都想拔腿就跑,哪像他,還在這裡住了一個月。

  「看什麼?還敢嫌棄?要不是我,你早就死啦!子彈卡在肚子裡,腸子還破了,甚至傷了肝,你能活著,該偷笑了。」閔老醫生張口用上海話大罵,露出了滿嘴的黃板牙。

  「是,你醫術厲害,可以吧?」他聳個肩,伸手一攏,將長髮綁成一束馬尾。

  正因為傷太重,才會治療了三十天,這事要是讓奶奶知道了保證嚇壞,因此他這段時間關了手機,始終沒和家裡聯絡。

  「哼,你這張臉哦,是禍害,我可不准你去迷惑小知來,聽到沒有?」閔立根醫生指著他的臉警告。

  他一怔,不由得在心裡哀歎。

  是誰迷惑誰啊?

  這些日子來,從昏迷到清醒,他沒有一天不想著聞知來,不論他睜開眼,或是閉著眼,她那清亮的雙眼都會在他腦海浮現,勾纏著他的心魂。他想知道她在哪裡,正在做什麼,是否安好無恙,會不會害怕,有沒有驚惶,有沒有別人也走進她眼中… … 後來,他才明白,像這樣一整天一直惦著同一個人,就叫做思念。

  而他,才懂相思,就害相思。

  「我怎麼迷惑她?她又看不見。」他故意道。

  「哼!得了便宜還賣乖。她師父早就跟我說過了,如果有一天,她介紹一個男人來找我,就表示她快死了。」閔立根抽著水煙,嘩啦啦地罵著。

  「死?你到底在說什麼?」他心中一震,麗容一變。

  「賊小子,小知來的天眼從不看人的,她只觀事,指點凡人迷津,一生都得絕情斷欲,偏偏,她命中有個煞星,害她天眼落凡,一旦她對誰動了心、動了情,就死定了。」

  「天眼… … 落凡?」這究竟是什麼意思?荒謬也該有個限度吧?

  聞知來怎麼有那麼多禁忌?今年出門,會死。出門往東,會死。現在,連對人動情動心,也會死。

  一個人哪有這麼容易就死?這老頭是故意要氣他才這麼說的嗎?

  「哎,總之,你別去找她,你這小子會害死她,最好離她遠一點。」閔立根瞪他一眼,雙手背在駝背上,調頭就走。

  「等一下,閔醫生,你把話說清楚。」他追上前急問。

  「我和她師父認識了幾十年了,小知來就像我孫女,我可不要她年紀輕輕就被你害死。你啊,快點滾回臺灣去,別再騷擾她了。」閔立根擺擺手。

  「我怎麼可能會害死她?我只是來請她幫忙!」他含怒道。

  「你還不懂嗎?你就是她的煞星!所有的一切都因你而起,只要靠近她,她就會死,所以趁著事情還沒太糟,你快滾吧!如果哪天她的眼睛開始流下血淚,就真的沒救了。」

  血淚?人哪有可能流下血淚?這老骨頭究竟在扯什麼?

  難道他真的會給聞知來帶來噩運?

  他半信半疑地怔凜著,眉心輕蹙,驀地想起聞知來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驚恐,胸口突然變得沉窒。

  她怕他,是因為這個?

  閔立根繃著老臉,駝著背走出診療室,正巧和剛從外頭回來的仇義照面,又重重地哼了一聲,道:「你們快走吧!別給我惹來麻煩,也別給小知來惹麻煩。」

  「是,我們馬上就會離開,謝謝醫生這一個月來的照應。」仇義恭謹地向閔醫生點頭致謝,才走向東方傾國,道:「三少爺,終於有線索了。」「她在哪裡?」找了許久,終於在今日有了消息,而他的傷也在今日康復,他不得不說,聞知來夠厲害。

  「雖然花了不少時間,不過已可以確定他們在河南,這個月聞小姐一直和他在一起,至於秦婆婆和金鳳,則被關在他位於北京的住處,當做人質。」

  「哼,游刃到河南恐怕是去找古墓了吧?」東方傾國冷哼。

  後來仇義查出,那個綁架聞知來的男人可是個大有來頭的人物,名叫遊刃,才三十六歲,就已是中國有名的軍火商人。軍人出身的他後來轉行改賣軍火,為人強勢精悍,明的暗的都做,人脈遍佈中國政商兩界,而且黑白通吃,勢力雄厚,就連警方都不敢不買他的帳。

  「一個軍火商人,找古墓要做什麼?」仇義不解。

  問得好,一個軍火商,為什麼要找一座古墓?東方傾國沉吟不語,回想起游刃和聞知來的對話,心底興起了一股模糊的不安。

  「不管他要找什麼,我都要在這兩天就把聞知來帶回臺灣。這趟逗留太久,奶奶一定等得很心急了。」

  「是。聽說二少爺真的帶了一個女人回東方居。」仇義又道。「哦?是誰?」

  「黑靖。」

  「黑靖?那個黑月堂的少當家?他不是男的嗎?」他驚詫。

  「不,她是女的。」

  「女的?那麼… … 她就是聞知來說的那個工匠的轉世?」他神色一正。

  「還不清楚,大家都在等聞小姐回去鑒定。」

  「是嗎?那我們動作得加快了。」他說著接過仇義買回來的衣服,簡單做個變裝,以瞞過遊刃的耳目。

  這附近的員警似乎一直未放棄搜捕他,煩死了。

  「是。」仇義也換了裝扮。

  主僕二人頓時變成了中年富商和一個美豔逼人的情婦,不仔細瞧,完全看不出他們原來的模樣。

  離開診所前,東方傾國瞥見閔老醫生佯裝在天井裡打盹,根本不理他。

  他沉凝了一下,也沒道再見,逕自和仇義走出這個暫住了一個月的黑色診所。

  救命之恩,來日再報,至於閔老頭的警告,就暫且不去想它,此刻,把聞知來救回來才是要務第一,況且,他知道,她在等他,等著他去找她… …三十天了,他們該相見了,這是她的預言,而他,會讓它成真。

  「為什麼?為什麼就是沒有我要找的那座古墓?」遊刃瞪著眼前殘破得只剩下斷垣殘壁的廢墟,因期待再一次落空而氣得握拳嘶吼。

  聞知來靜靜地立在一旁,臉上除了略顯疲憊,沒有任何表情。

  「妳… … 」游刃衝向她,捏住她細瘦的肩膀怒斥:「妳在玩什麼把戲?聞知來,妳故意整我,對吧?我們已在河南這個宋陵地帶找了快一個月了,結果呢?沒一個是我要找的古墓!」

  「這一帶將近三十多個宋陵,都屬於宋氏王族,你要找的公主陵寢也在其中。」面對他的猙獰,她面不改色。

  「那為什麼我幾乎走遍了每一個陵寢,卻沒有任何感覺?沒有一個是我夢裡出現的那座墓!」他厲喊。

  「或者,讓你有感應的,並不是古墓,而是墓裡的東西,而那樣東西,早已被盜墓者盜走了。」她那雙清澈得毫無雜質的瞳仁定在他的臉上。遊刃臉色瞬變。

  「這裡的每一個古墓都被盜過,墓裡所有珍貴的物品,早就空了,也或者早已損壞,就連公主的屍骨,也早已化為塵土,香魂已緲,轉世輪迥去了。千年後的現在,執著不放的,只剩下你而已。」

  遊刃驚疑地瞪著她,和她那雙太過空靈的眼睛。「妳… … 知道我在找什麼?」

  「你要找的,是一個圓盤,一個叫『美人瓷』的圓盤。」肯定的語氣,洞悉的表情,讓人連想掩飾逃避的機會都沒有。

  他嚇得連退三步,差點跌坐在石礫上。

  「妳… 」她知道!她竟然連他夢裡的那個圓盤名稱都一清二楚!

  一說出「美人瓷」,光天化日之下,竟刮起了一陣詭異的陰風,瞬間飛沙走石,成了一道漩流,以聞知來為中心打轉,吹散了她的黑髮,也吹揚了她的白衫。

  天眼大開,一幕幕景象掠過她腦海,一切恩怨,在她眼中顯現… …

  遊刃驚駭地瞪著她,只覺得她此時的模樣,就像個女巫!

  「其實,公主的墓就在你現在所站的位置底下,她是皇帝最寵愛的小女兒,因此葬得特別隱密。這裡,就是你當年親自送走公主的地方啊!駙馬,為什麼你不記得了呢?為什麼忘了這個地方?」聞知來一步步走向他。一個月前,在觸及他夢境的一瞬間,她清楚聽見了他念著「美人瓷」,那時,她就驚覺他的出現並非意外,這個男人也和美人瓷有深切的關聯。而此刻,地處公主陵寢之上,千年前的因由再也無所遁形,她終於明白,東方家詛咒的背後,所牽扯的是人心最複雜的愛恨情仇,那是一環扣著一環,怎麼理也理不清的畸戀。

  美人瓷的整個故事拼圖,就缺遊刃這一塊,才能完整。

  「妳… … 妳叫我什麼?」遊刃驚駭抽氣,腿軟坐倒。

  「駙馬,當年宋氏公主的丈夫,一個長年在外的武將,明明與公主恩愛非常,為什麼千年來令你耿耿於懷、懸念至今的,似乎不是對公主的愛,而是對公主的恨呢?」

  「妳… … 」她的話,把他那些片段的夢境全接了起來,他屏息震懾,胸口重如千斤。

  往事如煙,雖然還無法一窺全貌,但他在夢中的心情,卻在她的點醒下一一浮現。

  恨?是的,在那個夢裡,他竟不是對墳中女子的不捨,而是恨哪!

  可那女子是他的妻,為什麼他恨她?為什麼在她死後,他會以撒白花來向她的靈寢做無言的抗議?

  「所有的答案,都和美人瓷有關吧?都和… … 那個工匠有關,是吧?」她直指關鍵。他凜然變色,心臟猛然一抽。

  工匠,那個被官窯稱為「天工」的燒瓷天才,那個整日繞著他妻子身邊打轉的明麗男子… …

  一想到那個人,他忍不住握緊拳頭,呼吸變得沉窒糾扯。

  「就理論上推斷,你或許恨公主讓一個工匠為她殉情,恨她到死都還抱著工匠用一身血骨燒製出來的『美人瓷』,你恨她的心,從來沒有真正屬於你,你恨她生前與工匠走得太近,死後又與工匠魂魄相依,你恨你與她之間,永遠隔著一個第三者… … 」說到最後,她話鋒突然一轉,咄咄逼問:「但,事實真的是如此嗎?駙馬,你這次轉世,真的是為公主而來嗎?」

  「什-- … 什麼?」他突然覺得恐懼,恐懼她即將說出的每一個字。

  「你要找『美人瓷』 ,是為了公主,還是為了工匠?」她突然問。

  他臉色死白,背脊輕顫。

  「理智上,你以為你帶著被背叛的心情,帶著公主對你不忠的疑慮,輾轉轉世,可是,在心靈深處的真正想法,卻是!」

  「別說了… … 」他喘著氣,神情開始扭曲。

  「是誰背叛了誰?是誰先變了心?看似美滿的婚姻,原來藏著不為人知的愛恨糾葛,誰會知道,一個堂堂武將,竟被一個男工匠的豔色所惑… … 」

  「我叫妳別說了!閉上妳這個該死的天眼!我不准妳再偷窺,不准妳再說一個字!不准說!」他羞惱大怒,衝上前掐住她的脖子,激動低吼。

  「你… 永遠找不到:… 美人瓷了… … 」聞知來小臉發青地擠出最後一句,兩眼逐漸翻白。

  「閉嘴!該死!妳該死!」遊刃被點破了難堪的心事,整個人狂性大發,手不由得勒得更緊。

  「唔-- … 」她雙眼突睜充血,吸不到半點空氣,身體好像要裂開似的,根本發不出聲音。

  怎麼,她快死了嗎?她在心裡不確定地自問著,然後,一個聲音突然在她腦海中響起。

  「交給妳了,淨衣,請徹底斷了他們的綠分,即使是來生,也不要再讓他們相見… …拜託妳了… … 還有,我和他將不再有牽扯… … 往後的百年千年,我都不再見他… … 」

  是誰在說話?是誰… … 在對著她說話?啊,她時辰未到,似乎還有一件事等著她去做… … 一件重要的事… …

  第五章

  天蒼灰,風聲呼嘯,彷彿是誰在哀鳴。

  是誰呢?那悲切的聲音,像是來自遙遠的千年… …

  就在聞知來快要窒息之際,她聽見有人挨了一記重拳,接著一陣疾風逼來,遊刃勒在她頸間的手倏地鬆開了,接著,她已被拉進一個溫暖熟悉的臂彎裡。

  「妳沒事吧?聞知來。」這個她到死都不會忘記的慵懶低柔腔調,在相隔了一個月之後,聲音裡似乎多了些什麼,多了些… … 不該多的東西。

  「咳咳咳… … 」她狂咳,身體虛脫無力,但心臟,卻反常地急跳著。

  他真的來了… … 只是,她忽然有些擔心,東方傾國再度和遊刃照面,事態很可能會變得更危險。

  揭開了遊刃的真正身份之後,她千萬不能讓游刃知道美人瓷就在東方家,這個人,有可能會是解開美人咒的最後一個結,也有可能讓所有的結再次結上。

  東方傾國輕擁著她,拍著她的背,悄悄鬆了一口氣。幸好他趕上了,幸好他堅持要先往這個方向來看看,如果再晚一步,她很可能就會被遊刃活生生掐死。一想到他差點就再也見不到她,他突然感到一股比死還要恐懼的驚慌。

  「我來了,開不開心?」他以輕笑緩和心頭那份延燒了三十天的焦焚。

  「咳-- … 我知道你會來的-- -… 咳咳咳 … 」她啞聲道。

  「是是是,妳是先知,什麼都知道。」他嘴上譏諷,手卻忍不住將她摟得更緊。「真是的,連一句『你的傷好點沒』 都不問嗎?」

  她一怔,沒有掙開,只是幽幽歎了一口氣,整整提了一個月的心,終於可以悄悄落地,胸口那個持續了一個月的刺痛,也終於停止。

  他的傷沒事,太好了,太好了… …

  遊刃爬起來,擦去嘴角的血痕,冷眼看著東方傾國一臉心疼地擁著聞知來,胸口驀地狠狠地揪了一下,腦中迅速閃過天工深情款款地看著他妻子的畫面。

  那時,他以為他妒恨的物件是那個俊小子,但後來他才明白,他是在嫉妒自己的妻子… …

  「東方傾國,真高興你沒死啊!」他濃眉擰緊,火氣闊燒。

  「當然,因為我的死期還沒到。」他冷冷一笑。

  「這段時間你還真能藏,我的手下和警方怎麼找都找不到你。」遊刃的目光直盯著他。

  「為什麼一直找我?你就這麼想我嗎?」他一臉妖嬈魅惑。

  遊刃的心一陣輕蕩,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一直不明白,平常只好女色的他,為何只見過東方傾國一面,就難以自持,彷彿著了魔般,想得到他,推倒他,揉碎他,聽著他在他懷中淒厲哀嚎。

  現在他懂了,也許,在潛意識裡,他把他當成了那個天工,才會對他唸唸不捨… …

  「可是,我看到你卻想吐呢!遊刃,身為中國第一大惡名昭彰的軍火商,你還有什麼爛勾當沒做過?」他的笑容瞬間化為不屑和鄙夷。

  遊刃愣了愣,隨即泛起狠笑。

  「果然,『東方美人』的東方三少爺也不是盞省油的燈,這段時間,想必已經把我游某查得一清二楚了。」

  「彼此彼此,你不也摸清了我的底細?」

  「的確令我吃驚,這麼標緻的美男子,竟是道上『東方狼』 的四隻狼王之一… … 」遊刃說著突然冷笑:「只可惜,你來錯了地方,這裡可不是東方狼的地盤,而是我的地盤,這一次,你休想再逃出我的手掌心。」說罷,遊刃拿起手機,撥出號碼,向他在週邊待命的十來名手下下達指令,那些手下還包括不少他聘來的中南海保鑣,東方傾國這次想逃將難如登天。

  只是,手機通了之後,回話的卻是手下馬海的慘叫。

  「馬海?怎麼回事?」他愕然喝斥。

  「他的手斷了。」一個蒼勁陌生的聲音介面。

  「… 你是誰?」他驚怒變臉。

  「啊,容我介紹一下,那是我家的總管,他的身手比我好哦,因為,我的功夫都是他教的。」回答他的,是笑得很燦爛的東方傾國。

  遊刃凜然抬起頭,這才驚覺,自己真的太大意了,馬海查出東方傾國的身份之後曾警告他「東方狼」不好惹,但他偏偏不信邪,完全沒把這個姓東方的小子放在眼裡,才會… …

  「原來我真是太小看你了,東方傾國。」他暗暗咬牙,怎麼也沒想到,東方傾國和他的一個總管區區兩人就能搞得他灰頭土臉。

  「是啊,我師父說,輕敵可是件很危險的事呢!」東方傾國前一秒還奚落地說著,下一秒人已竄了過去。遊刃大驚,正要拔槍,手立刻被一個旋踢踹中,槍飛落到遠方。

  「怎麼?沒勇氣和我徒手打一場?」東方傾國邊挑釁地問道,邊戴上他的黑色皮製手套。

  遊刃盯著他妖麗的臉龐,莫名地把他的身影,和夢境裡的天工重迭,頓時,心中那股燒得發疼,無處宣洩的怒火,整個爆發出來。

  「哼,你這囂張的小子!」他大吼一聲,撲上前去。

  兩人二度交手,遊刃功夫不差,但東方傾國卻更勝一籌,即使槍傷剛愈,那靈捷的拳腳依然虎虎生風,幾個快速攻擊,就把遊刃打得節節敗退。

  遊刃愈打心愈虛,也愈打愈不甘。他怎能就這樣輸給東方傾國?今天如果他無法把他留下,那麼,他也絕不讓他活著離開,他遊刃得不到的,誰也別想得到。

  一來一往地拳腳相向,他又被東方傾國一記勾拳打中下巴,胸部更挨他重踹,向後摔跌,這時,他瞥見立在一旁的聞知來,以及離她不遠的那把「天女散花」

  心中一動,以一記橫腿掃退東方傾國,假裝衝向她。

  東方傾國一驚,立刻閃過去阻攔,但遊刃卻突然轉衝向那把「天女散花」,抓起槍,朝他開了一槍。

  「砰!」他向左橫向翻飛,一轉頭,只見子彈擊中的地面石碎沙揚,竟被打出一個直徑約六十公分的窟窿!

  他對槍的殺傷力暗暗驚凜,但這麼一耽擱,遊刃已奔向聞知來,反折她的手扣住。

  聞知來痛得蹙眉,卻沒驚喊。

  「哼哼,東方傾國,我贏了!」遊刃喘著息,用槍指著他,大聲要脅。

  「放開她。」東方傾國站起身,森然地瞪著他。

  「不可能!在找到美人瓷之前,我是不會放走她的。」

  美人瓷?

  東方傾國震驚錯愕,遊刃在找美人瓷?為什麼?他怎麼會知道美人瓷,和美人瓷又有什麼關係?

  他望向聞知來,發覺她並不訝異,敢情她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會主動帶遊刃來找古墓 …

  等等,這麼說,遊刃要找的宋朝古墓,就是他們東方家祖先所盜的那個公主的陵寢?

  「而且我決定了,我要聞知來當我的專屬法師,今後,她得一直和我在一起,永遠也別想離開我。」遊刃陰險一笑,故意將她拉近,示威地吻了吻她的髮絲。東方傾國的臉色驟變,眼瞳結霜,呼吸,停了。很少有人能惹得他發飆,那是因為他對任何事都已麻木,但只要扯上聞知來,他發現他再也無法不在乎。

  即使只是她的一根寒毛,他也不要別人亂碰。

  「哈… … 」游刃得意地狂笑,索性將聞知來整個抱住,挑釁地問:「怎麼,吃味啦?原來你喜歡這個瞎子?」

  「我會殺了你。」東方傾國的手握得卡卡作響,血液正在沸騰,他一改平常的慵懶語氣、冶豔風情;俊臉變得冷冽嚴峻,此時,絕沒有人會誤認他是個女人。

  「你已經沒有機會了。雖然可惜,不過,既然不能得到你,我只好先除掉你。」他說著正準備扣下扳機!

  就在這剎那,地面似乎震了一下,他愕然,對著聞知來喝問:「怎麼回事?地震嗎?」

  聞知來望著地面,喃喃地說:「公主的棺槨… … 就在下麵騷動著…… 」

  「什麼?」遊刃又驚又駭,公主的墓穴就在他腳下?原來如此… …

  「破了 --… 被打破了… … 」她眼露鋒芒,唇中逸出輕囈。

  「什麼破了?妳在說什麼?」他惶惶地低頭往下看,就在這瞬間,他所站的地面突然崩塌下陷一個大洞,他和聞知來雙雙往下墜落。「啊!」「聞知來!」東方傾國急吼地撲過去,在千鈞一髮之際抓住了聞知來的手。

  遊刃獰不及防,急著扯住她的衣襬,但布料瞬間撕裂,他只抓住她一片白衣碎片,整個人摔進深不見底的地下陵寢內,不見蹤跡。

  聞知來吊在洞口,纖細的手臂被東方傾國扣住,情況緊急。

  「別動,不要亂動,我拉妳上來!」東方傾國跪踞在大洞邊緣,緊緊抓住她的手腕,可是身體卻不敢使力,因為洞沿的土石已陸續在崩落。

  「放手吧… … 不然,你也會掉下來。」聞知來仰著頭,輕聲道。

  她的眼睛看見了東方傾國的輪廓,他背著陽光,好像全身發亮,很美 --…

  東方傾國屏息著,他知道她又看見他了,她的眼睛映著光,璀璨如晶鑽-- …

  「妳的天眼看到了什麼?我會放手嗎?」他低喘著氣,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不會。

  不是因為天眼的預知,而是他那抓握得強而牢的手告訴她,他一點都不想放開她,甚至,他還不介意陪她一起掉下去。這個人… … 怕是連地獄也會跟著她一起去… … 一想到未來那個破碎的畫面,水氣,毫無預警地又衝上她從不流淚的眼眶,她的眼睛變得灼熱刺痛,忍不住痛苦呻吟。

  「唔… … 」她緊閉雙眼。

  「怎麼了?」他一怔。

  「我的眼睛… … 」她舉起另一隻手想揉眼,但身體一動,他的手跟著晃動,洞口的沙石猛地陷下。

  眼看著他也往下墜,他再不遲疑,趁著這墜勢,用力反拉,將她纖細的身軀整個提上來,緊抱在懷裡,再拚命滾向一旁。

  「嘩!」

  不過差了零點一秒,他剛才趴著的地方已整片崩壞,土石往洞裡直落,許久才傳來墜地聲。

  他暗籲一口氣,對著聞知來道:「好了,沒事了… … 」

  但聞知來卻依然趴在他身上,一動也不動。

  「喂!聞知來?」他發覺不對勁,立刻坐起,扳過她的身體,整個人突然驚得呆住了。可能是受到撞擊,她昏過去了,但令他駭然的不是她的昏厥,而是那兩道掛在她臉頰上的淚痕。

  令人怵目驚心的紅色液體,從她的眼眶溢出,映著她蒼白小臉,有如一種不祥的噩兆,看得他呆若木雞。

  一股寒慄打他心底竄出,耳邊驀地響起閔立根那老頭的警告。

  你不能靠近她,否則,將會害死她!一旦流下血淚,就太遲了… …

  這… …是血淚嗎?

   他真的… … 會害死她?為什麼不是別人,而是他?

  太荒謬了!哪有這種事?他才不相信這可笑的鬼話!打死都不信…

  伸手抹去那紅色的淚液,他一把橫抱起她,賭氣地瞪著她的臉道:「我不是每個預言都信的,妳別以為這樣就能嚇走我,不論發生什麼事,我都要帶妳回臺灣,這是妳允諾我的,妳賴不掉。」如果流血淚會害她喪命,那他從現在起,絕不讓她流淚,這樣總可以吧?這樣,他就可以喜歡她了吧?可以… … 把她留在身邊了吧?只要不再讓她流淚… …

  聞知來終於來到了臺灣,住進了東方居,也幫忙解開了美人瓷與詛咒的謎,在她的開悟下,東方天驕和黑靖之間糾葛不清的愛恨,終於有了好的結果,雖然他們經歷了生死,但也因此更認定了彼此,而他們愛情的結晶,更讓東方家有了不小的驚喜,事情,似乎到此暫時告一段落,長久以來一直處於詛咒陰霾下的東方家,總算露出一線曙光。

  只是,黑靖懷了東方天驕的孩子,是不是就表示詛咒不再?

  而破碎了的美人瓷,會不會招致其它更難纏的危險?

  這點,東方家的人仍不敢斷定,因為,在東方四兄弟平安活過三十歲之前,誰也無法確認詛咒是否真的已徹底解除。即使,那張美人圖,後來被發現已變成了一張白紙。是的,一夕之間,美人圖上的美人有如蒸發了一般,從紙上消失,就連那句咒命詩也化為無形,如果不是還存留著那張泛黃白紙,如果不是美人瓷的碎片仍歷歷在目,真的會讓人以為,糾纏了東方家好幾代的詛咒,從來就不曾存在。

  「這… … 這圖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從香港回到臺灣的東方風華在見到圖完全變了樣時著實吃了一驚,總覺得太不可思議。

  雖然東方天驕傷勢已穩定,但為了安全起見,他決定暫時讓他留在香港休養。

  至於黑靖,由於身體太虛弱,再加上懷孕,也一併留下來做些調養,由趙慕賢和母親留下來照顧她。

  目前,他派了五名東方狼在醫院守護,他和東方傾國及東方絕世則陪奶奶一起將十二的骨灰送回東方居,隆重為這位忠心護主的保鑣辦理後事。

  十二的死,讓東方天驕痛心又自責,總是冷靜的他,在撫著裝著十二骨灰的東方瓷罐,向他道別時,像個孩子般,痛哭失聲,久久難抑。

  十二跟了東方天驕八年,等於是東方天驕的影子,比起他們四兄弟,十二更像天驕的哥哥,與他相處的時間更長更久,如今他走了,天驕心裡的痛,將一輩子也揮不去。

  事實上,十二的死,不只讓東方天驕傷痛,也讓所有的東方狼消沉不已,因此,他和絕世才急著趕回來安撫這群夥伴。不過,他萬萬沒想到,一回到家就看見了這張空白的美人圖!圖依舊鑲接在特製的板內,真空保存,不可能氧化,而就算氧化,也不會褪色得這麼徹底,彷彿,裡頭的美人不告而別似的,走出了圖。

  「見鬼了,美人竟然不見了!」東方絕世也驚奇地湊近圖,瞪大雙眼。

  「而且,連那些詛咒文字也都消失… … 」東方傾國喃喃地道,難以置信。

  「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發生的,是聞小姐前天忽然要求我把圖拿出來看看… 」仇義其實也嚇了一跳。

  「這… … 聞小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東方老夫人驚訝得嘴巴都合不攏了,她看這副圖超過五十年了,可從沒發生過這種事。

  「老夫人,請叫我知來就可以了。」聞知來輕聲道。

  「知來啊,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好端端的,怎麼變成了白紙?妳快告訴我… … 」東方老夫人不安地問。

  「別擔心,老夫人,這就表示,工匠的怨念已消。」聞知來溫和地說明。

  「怨念?」東方風華驚凜。

  「怨念已消,圖當然就消失。當年的工匠要的是一份得不到的愛情,他想守住的,也是一份根本就不存在的愛,公主為了讓他解脫,曾在畫上動了手腳,讓他轉世成女人,為的,就是要他找到屬於他自己的真愛,現在,他找到了,如願了,那飄搖了千年的孤獨靈魂終於有了依靠,也終於明白,單方面的癡戀並不是愛情,真正的愛情是要兩心相屬,才能成立。」聞知來侃侃道來。

  「妳的意思是,圖會變這樣,都和黑靖有關?」東方絕世冷哼。到頭來,他還得感謝那個把東方家搞得天翻地覆的女人嗎?

  「是的,黑靖懷孕,是個關鍵,代表著生命的重生,她肚子裡的孩子有力量化解這個詛咒。」聞知來又道。

  東方傾國想到她之前對他說他不會死時所透出的玄機,心中微凜,脫口道:「妳早就知道黑靖會懷孕嗎?」

  聞知來還沒回答,仇義搶先說了:「黑靖懷孕的事,聞小姐是第一個感應到的,那天她一直在對我說什麼恭喜、心跳之類的怪話,後來我才明白,她指的是黑靖的肚子裡有了二少爺的孩子。」

  坦白說,仇義在接到從香港傳來的喜訊時,全身幾乎竄遍戰慄,他那時真的覺得,聞知來果然是個先知!

  「妳的天眼連這種事都看得見?」東方風華驚佩之餘,登時想起她在東方天驕赴香港找黑靖前曾預言「一死三活」,現在想來,她在那時就已知道黑靖將會懷孕,也預知了十二的死亡。這女孩真可怕… … 他背脊一陣悚然。

  「預知,本來就是天眼的能力。」聞知來淡淡地道。

  「真的這麼玄?那我們所有人的未來,妳不就都知道了?」東方絕世挑釁地問。

  聞知來笑而不答,但東方傾國的臉色卻沉了下來。

  從一進門,他的視線就沒離開過聞知來,他看得出她累了,雖然仍面帶微笑,但使用天眼太耗精神,她的氣色已變得有些暗沉,更令他擔憂的是,她那經常閉眼的小動作… …

  在離開蘇州時,金鳳曾將他拉到一旁,提醒他不能讓聞知來常常使用天眼,更要他保證她會好好地回來。

  「如果她在臺灣出了什麼事,我一定不會饒你!」

  「放心,我會一直跟在她身邊保護她的。」

  「不,你千萬別太靠近她,更重要的是,請你無論如何都不要動搖她,絕對不要… … 讓她愛上你。」金鳳的話和閔立根醫生一樣,好像都認定他會害死聞知來,這令他既氣悶又不解,他們到底把他當成了什麼?難道,他就只能這樣靜靜地看著她,不能碰,不能愛嗎?

  「是的,請你別傷害她,別碰她,別愛她,不要讓你的任何情緒影響她,那她或者還有機會能活著回來,否則 … 」

  秦婆婆最後的警語,像根針一直刺著他的胸口。

  她真的會死嗎?就因為他?

  不,他不相信,因為這些話都不是出自她的口,都是別人說的,他只相信她的能力,別人說的都不算,不算…

  但她在第一天抵達東方家,為東方天驕解惑時,卻二度流下血淚,當那鮮紅的液體從她眼眶流出時,他才驚恐地發現,有些事,如果命運註定了,似乎就無法阻止。

  就像他無法不讓她流淚,無法阻止那種可怕的紅色液體從她眼眶流下 …

  那麼,他是不是也將無法阻止她的死亡?

  「知來,就妳所說,黑靖懷孕,美人咒就解除了嗎?」東方老夫人急著又問。

  「應該是的。」聞知來點點頭。

  「應該?妳其實也不太確定嗎?」東方絕世擰著秀麗的雙眉。

  「不是不確定,而是還有一件事得完成,詛咒才能真正解除。」她又道。

  「什麼事?」東方風華問道。

  「美人瓷的碎片,連同這幅圖,在黑靖的孩子出生之前,請務必妥善保存,當孩子落地,記得取他的一滴血,與這兩樣東西一起焚燬,記住,在這段期間,一定要守好這兩樣東西,更要確保黑靖和孩子的安全。」聞知來慎重地道。

  「妳這話的意思是,有人會來搶奪嗎?」東方風華警覺地問。

  「是的。」

  「是誰?」

  「公主的駙馬。」她緩緩地道。

  「公主的駙馬?」每個人都呆住了。

  「當年宋氏公主的丈夫,也已轉世而來,他正在找美人瓷,如果美人瓷落入他手中,事情可能會變得更加複雜。」

  東方傾國恍然變臉:「妳指的是遊刃?原來他-- … 就是當年那位公主的丈夫?」

  「是的。」

  「難道他摔進古墓卻沒死?」掉進了深不見底的古墓裡,還能活?

  「沒有,他還活著。」

  東方傾國凜然,如果那傢伙還活著,早晚會找上門來。

  「傾國,這是怎麼回事?什麼古墓?」東方風華急問。

  東方傾國將之前發生的事略做說明,眾人愈聽愈是心驚,誰也沒料到,好不容易即將破解詛咒之際,竟又會冒出這號人物!

  「等一下,你是說… … 你找到公主的陵寢了?」東方風華驚訝不已。公主的陵寢地點成謎,小九找了好多年都毫無所獲,怎麼傾國不只找到,還去過?

  「是聞知來找到的。」東方傾國道。

  「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現在才說?」老夫人驚呼。

  「一回來就發生這麼多事,哪有時間說明?況且,古墓在那兒又跑不掉,下次再找時間去就行了。」他輕哼道。

  「你沒下去看看?」東方絕世又問。

  「沒有,那時陵寢塌了,加上聞知來受了傷… … 」他那時哪有心情去管陵寢,他一心只想快點帶聞知來離開。

  「塌了?那萬一找不到了怎麼辦?」老夫人急道。

  「老夫人,別擔心,陵寢的位置,傾國先生記得的。」聞知來輕聲安撫老夫人。

  「是嗎?傾國,你記得嗎?」老夫人轉頭看著東方傾國。

  「就算我忘了,聞知來也記得。」東方傾國聳個肩。

  「對對,知來啊,那妳可得幫我們東方家幫到底,不能走哦!」老夫人拉住聞知來的手,軟聲要求。

  「是。」她點點頭。既然來了,她就回不去了,甚至,她不確定她能否活到一年之後。

  「陵寢已找到,小九就沒必要再東奔西跑了,叫她回來吧!」老夫人朝仇義道。

  「是。」仇義應聲。

  聽到小九要回來,東方絕世的臉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但很快又消逸。

  「不過,現在重點是得調查一下游刃這個人。」東方風華沉吟著。

  「是,得小心這個人。」聞知來道。

  「照你的說法,那個叫遊刃的人,為了公主,想奪回美人瓷?」東方絕世不耐地問,漂亮的臉孔堆滿了厭煩。一個又一個的敵人,有完沒完啊?

  「他想得到美人瓷,並不是為了公主,而是為了工匠,他想找到擁有工匠骨血魂魄的那個圓盤。」她正色道。

  「什麼?這是什麼意思?」眾人又是一怔。

  「難不成他痛恨工匠騷擾他老婆,到死還纏著公主不放,氣得轉世追來?」東方絕世冷譏。

  「不… … 他是為了愛而來。」

  「愛?」

  「當年那位駙馬,愛上了豔麗貌美的工匠。」

  這個答案,讓在場每個人都傻眼。

  美人瓷背後的故事怎麼會如此複雜?而東方家又偏偏去沾惹上這個咒物。

  「那個駙馬是個同性戀?」東方絕世瞪眼。

  「我不知道,一個人內心的愛戀傾向有時是多面性的,也許,就在某個時刻,某一個眼神交會,他就墜入了情網,從此不可自拔。」她輕歎著。

  「孽障啊!孽障… … 」東方老夫人喃喃念著。

  「工匠癡戀著公主,駙馬暗戀著工匠,那公主她… …知道嗎?」東方風華疑惑地問。

  拜託妳了… … 淨衣… …

  公主她知道嗎?這問題讓聞知來微凜,這一瞬,她又聽見了那個聲音!

  頓時,腦中有個畫面一閃而過,但卻太模糊,令她抓不住。

  「喂,妳怎麼不說話了?」東方絕世催問。

  「我… … 」她努力想捕捉腦海那個畫面,但一陣刺痛來襲,她的眼睛痙攣,痛得她臉色蒼白。

  東方傾國沒有忽略她的異樣,立刻站起。

  「可別告訴我公主純真得什麼都不知情,從她擺了工匠一道,讓他轉世成女人這件事來看,她絕對也是個精明角色。」東方絕世悴笑。

  「公主她 … 」她為什麼看不清那個畫面?只有有關她自己的事她才看不見,難道,她的過去也和公主有關?

  「妳似乎很困擾,怎麼,妳不是先知嗎?也有妳看不到的事嗎?」東方絕世嘲弄她的一臉困惑。

  「絕世… … 」眾人正同時斥責東方絕世的無禮,東方傾國早已忍不下去,他臭著一張俊美臉龐,上前一把將聞知來從沙發上拉起。

  「別再問了,讓她休息吧。」

  「沒關係,我還好。」聞知來淡淡地道。

  「不,妳累了,回房去。」他強硬地扶住她,不理會大家的錯愕,直接帶她走出客廳,往後院的別居而去。

  東方絕世瞪著他的背影,冷聲嘲諷:「三哥該不會喜歡上這個瞎子了吧?」

  「絕世,注意你的用詞。」東方風華喝道。

  「哼!我哪有用錯詞?眼睛看不見就叫瞎,所有版本的國語字典裡就是這樣解釋的,不然你自己去查。」他輕哼一聲,桀驚地一甩馬尾,逕自上樓去了。

  東方老夫人有些錯愕。

  為什麼這三個孩子總是喜歡上不該喜歡的人?從趙慕賢到黑靖,她已經妥協兩次,而今又來個聞知來?

  她雖然是好女孩,但她的眼睛… …

  「風華… … 」老夫人看著長孫。

  「奶奶,別擔心,仇義提到過,聞知來絕不能談男女之情,否則有生命之虞,她應該懂得分寸。」東方風華嘴上如此安慰奶奶,心裡卻已感覺得出,從來不對任何事任何人認真的傾國,對聞知來是不太一樣。

  「是嗎?那就好。有空勸勸傾國,對像要好好找,別急著定下來。」東方老夫人鬆口氣。這陣子她可受了不小刺激,又是美人瓷碎了,又是天驕重傷,然後又是黑靖懷孕,現在再加上傾國愛上一個眼盲的女孩,一顆心又上又下的,也實在夠折騰她的了。

  「我會的。仇總管,麻煩你扶奶奶進去休息。」他向仇義道。

  「是。」仇義應了一聲,攙著老夫人回房歇息。

  東方風華則獨自待在客廳,看著那副空白的美人圖,心想,依傾國的性子,才不會管對方回不回應,一旦愛上了,恐怕是上窮碧落下黃泉,至死也不會甘休… …

  東方家的子孫在短短的三十年壽命裡,似乎總是這樣,若要愛,就愛得不顧一切,

  又狂又烈。

  就和那個工匠的癡一樣,一樣無可救藥。

  這,也許才是美人瓷真正的詛咒吧!

TOP

  第六章

  「眼睛不舒服嗎?讓我看看 … 」東方傾國扶聞知來回到獨楝別居,立刻想審視她的眼睛。

  「不用了,我的眼睛沒事,謝謝你送我回來。」聞知來輕輕推開他的手,轉開頭,後退三步,拉了拉衣袖下襬,口氣冷淡。

  客氣的態度,見外的語氣,防備的動作,讓東方傾國眉峰微挑。

  在蘇州時她雖然也逃避過他,但並不會像此刻這樣拒人千里,而且,在河南的重逢,他以為兩人的關係已變得不同,可是,自從回到臺灣,她卻變得生疏且冷漠,彷彿把他當成了陌生人,始終與他保持距離。

  令人火大的距離!

  「怎麼,妳在防我?」他冷冷地問。

  去香港十天,他的心有一半留在她身上,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繫念,他總莫名地想起她的臉,她的眼,即使在擔憂著天驕的傷勢時,她的形影也佔據著他的心思… … 可是,看看她,似乎他在不在她都無所謂,當然,更別想從她的臉上看到什麼波動情緒。這也罷了,現在她還當他是什麼妖魔鬼怪,連個衣角都不想被他碰到。

  「是。」她也不否認。

  「為什麼?我是毒嗎?」美豔嬌容蒙上寒霜。

  「是。對我來說,你是毒,沾不得。」她順著他的話說。

  「妳 --… 」他氣,第一次被人氣到胸痛。

  「我願意隨你來到這裡,已經做了很大的讓步了,請你尊重我的顧忌。」

  「顧忌什麼?哦,妳是指我會害死妳那些鬼話?」他偏著頭,妖嬈地冷哼。

  「這是真的。」她抬起臉,聲音輕而嚴肅:「你如果太接近我,我會死的。」

  「呵… … 」他突然笑了,冷譏:「是哦,出門會死,往東會死,現在,連我碰了妳妳都會死?聞知來,妳師父說的妳就全信了?」

  「我師父的修行很高,他雖然沒有天眼,可是料事如神。」

  「依我看,他根本是在唬妳,希望妳一輩子替他守住淨園,哪裡都不要去。」

  他尖銳地冷笑。

  「師父不是這種人,請你別胡說。」她臉色一正。

  「胡說的是妳師父,他憑什麼斷定我會害妳?憑什麼?」他怒道。

  「我師父沒說是你,我師父只是依我的命格揣測端倪,真正確認你會傷害我的,是我自己。」她一定要把話說清楚,一定得說重話才行,這樣,才能在還來得及之前,把他推得遠遠的,才能保護他,不讓他受傷。

  「少來,妳說過,妳的天眼看不見自己的未來。」他反譏。

  「是啊,本來是這樣的,但當你碰觸到我時,我卻看見了死亡。」

  「什麼?」他變臉。

  「是我的眼睛看到了那個會毀了我的人出現在我面前,那一刻,我就確定是你… … 」她直道。

  「別說!」他驚聲喝止。從她口中說出的話,等於預言,都會實現!他不要她說出來,不准她說出來。

  「你可以不信不聽,但你的確是我生命中的煞星,從我第一眼看見你,我就知道… … 」

  她話未說完,就猛地被拉了過去,接著,一道灼熱的氣息封住了她的唇,也封住她的聲音。

  她大驚,掙扎著,但他力氣好大,緊緊地摟住她,狂吻她,用他的氣息撲天蓋地地鎖住她!瞬間,他的影像清晰地映在她的眼中,那豔麗絕倫的臉龐,那柔軟如一收態琥珀的褐色長髮,那翹松濃密的扇形睫毛… … 她無法開口,無法出聲,更… …無法呼吸,心臟像是要爆掉一樣,在胸腔裡收縮鼓動。

  這個男人,在淨園初次相遇就侵入她的眼,而在上海被綁那一夜,則侵入了她的心,這一個月來,她拚命藏,拚命壓抑,就怕自己那萌發的情芽會恣意亂竄,怕她平靜無波的心海,會暴風大作… …

  他知道她得花多大的力氣,才能在他面前維持淡然?

  得用多強的意志力,才能阻止自己的心為他坪動?

  如果他知道,他就不會這麼率性地想攻破她好不容才築起的城牆。

  而他就是什麼都不知道啊!什麼都不知道… …

  東方傾國歸納覺到她在顫抖。是氣憤?是驚慌?還是不安?他都不管,他只是要她明白,他才不接受任何指控的預言,什麼生啊死啊,都不能阻擋他靠近她,觸碰她,愛她。

  她不能用她那雙眼睛蠱惑了他之後,又要他清醒,不能在挑動他的心弦之後,才叫他走開。他不接受。十天來的疲倦、思念、氣憤,都化為這個深烈的吻,吻中有勾魂,綿密,和絕對的深情。

  他生平第一次愛上一個人,第一次為人魂牽夢縈,這種鳳情,也許再也不會有下次了,他不想停止,更不願被阻止,尤其被他所愛的人阻止。

  聞知來承受不了這樣的深情,愛是毒,情是毒,會損害她的眼力,她的定力,還有她的壽命,因此,她開始暈眩了,窒息了,即將休克。

  這個吻,害她中毒,中他的毒… …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唇嘗到了一絲鹹澀的血腥,他驚駭地抬起頭,臉色大變。

  她在流淚,流著血淚!

  「聞知來!」他倒抽一大口氣。

  她睜開眼,一雙原本清澈的黑瞳,浸潤在一片令人悚然的血紅之中。

  他真的嚇壞了!他抱住她跌坐在沙發上,按住她的眼,嘶聲急喊:「告訴我,要怎樣才能停止妳的血淚?要怎樣才能不讓妳再流淚?」

  「只要… … 你別再接近我。」她低幽地道,藏起心思和哽咽。

  他僵住,美麗的臉有些扭曲而蒼白。問題真的出在他嗎?真的是他害她流淚?他慢慢縮回手,看著她的臉和他的掌心沾著同樣的紅色淚液,內心的那份悸蕩,硬生生凝結,接著,泛起了一陣寒意。

  「流血淚… … 以前有過嗎?」他問。

  「沒有,是見到你之後才開始。」

  「真的都是因為我的關係?」他咬牙再問。

  「對。」

  「流了血淚,真的會死?」提著心,他只想問個明白。

  「是的,這是死亡的徵兆。」

  這回答,終於將頑固又執拗的他徹底擊敗。

  被自己喜歡的女人指控他的愛會害死她,這比她直接說不愛他還要可惡,可笑,甚至可恨!

  「我懂了,總之,妳就是要我遠離妳這個人,對吧?」他起身退後,盯著她。

  「是,麻煩你了。」她低垂著眼睫。

  麻煩?她也知道已經喜歡一個人了,要再收回感情有多麻煩嗎?麻煩的是明明近在眼前卻不能靠近,不能碰觸;麻煩的是他這顆沒人要的心要往哪裡放才好?早知道,就別讓他遇見她,此生從未相遇,就不會麻煩了。

  「好吧!我會照做,既然我對妳來說是個禍害,那我就走遠一點,免得我傷到妳。」他陰沉著容顏,冷笑。

  如刀的笑聲,割劃著她的胸口,她吸口氣,將那股苦澀輕輕嚥下。

  「謝謝。」他答應了,這樣就好,這樣… … 他就不會和她一起捲進那隱藏在未知的危險之中。

  「謝謝?妳竟然謝我?呵… … 真好笑 … 」他譏諷地笑了。用這種方式把他的心踩碎一地,竟說謝謝,這女人真狠。

  她心一緊,低頭抓著白衣下襬,頰上殘留的淚滴落在白衣上,染成一朵朵紅花。

  他看得心驚,衝動地上前想為她擦拭,但才跨前一步,就戛然定止,握緊拳頭,然後氣悶地轉頭喊著被派來照應服侍聞知來的女僕:「阿熏!阿熏!」

  年輕女子匆忙奔進別居內,問道:「三少爺,什麼事?」

  「幫聞小姐把臉擦乾淨。」

  「是 … 」阿董一轉頭一看到聞知來的臉時,頓時尖聲驚呼:「天啊!聞小姐的臉怎麼都是血?」

  「別叫了,那是她的淚。」他輕斥。

  「淚?」阿熏簡直傻眼。流紅色的淚?

  「是啊!流血淚可是她除了天眼之外的拿手絕活呢!」他殘酷地譏笑著。

  聞知來閉上眼睛,假裝沒聽見他過分的話,假裝心並不疼痛,假裝自己一點都沒有被刺傷。

  「哪… … 哪有這種事,聞小姐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找醫生來看看?」阿熏急著衝進浴室擰了條濕毛巾,為聞知來擦著臉上的血漬。

  「不必,只要我離她遠一點,她就沒事了,因為,全世界只有我會害死她。」

  他尖銳地自嘲著,憤然推門而出。

  她沉默地聽著他的腳步漸漸離去,當門被重重甩上,壓抑的情緒才整個爆開,那股痛楚,像激流在全身竄行,她的身體開始不自覺虛脫顫抖。

  「聞小姐!妳怎麼了?覺得冷嗎?」阿熏驚急地扶抱住她,才驚覺她的體溫很低。

  「我…  … 」她想開口,卻已沒力氣說話。

  「妳怎樣?很不舒服嗎?要不要我去叫三少爺回來?」阿熏嚇得手忙腳亂。

  她搖頭,緊抓住阿熏的手,努力擠出聲音。「不,我沒事,睡一下就好了。」

  「可是妳… 」

  「我只是累了 … 好累… 」她細弱地呻吟著,緩緩合上倦疼的雙目。

  原來,要抵擋愛情,竟是如此的費力,而要和自己原本的心意作對,會如此如此的痛苦… …

  她還能再回到過去的定靜嗎?還能嗎?

  不,她比誰都瞭解,愛過,就不能了,再也不能了 --…


  他第一次見到他,是在葉染金黃的深秋,他,站在樹下,捧著他燒製出的瓷瓶,對著他貴氣俏麗的妻子微笑。那明豔的嬌妍,美得令他心震。

  他不懂,為何那樣的容顏,卻是長在一個男子身上?

  而這樣一個男子,偏偏又偷偷愛慕著他的妻子!

  一年後,再次見到他,他更出落得親麗,兩人在長廊相遇,他低頭跪伏在他面前叩安。

  「把頭抬起來。」他命令。他緩緩抬頭,盯著他。這是他們第一次面對面,四目相接,他被他獨特的氣韻迷住,剎那間心魂俱失,從此陷入了無止盡的畸戀情障。

  但,他眼裡沒有他,即使他站在他面前,他的一顆心,也只繫著他的妻子。

  一團火就這樣在他心裡燒了起來,他生氣,他憤怒,他 … 嫉妒。

  嫉妒著他自己的妻子。

  他難以忍受他和妻子間的種種互動,雖然他清楚妻子深愛著他,絕不可能與他有任何私情,但他就是忍不住吃味,他愈癡戀著他的妻子,他就對結璃了十多年的妻子更加厭惡,也更受不了妻子的觸碰… …

  多麼瘋狂!他想,他真的是瘋了!

  於是,他心虛、驚恐地逃避到邊關,他以為,只要逃得遠遠的,那份不該有的感情就能拔除,然而,空間拉得愈遠,相思就愈深,他痛苦不已,日日受著煎熬,想回去,卻又因無法面對妻子的率直眼神而遲遲未歸,直到那年的冬天,傳來他的死訊和妻子的病危,他才倉皇回朝,但路途遙迢,他最後只來得及為妻子送終,連最後一面也沒見到,兩個,都沒見到。他最愛的人,和最愛他的人,就這樣一起從他的生命消失 … 他的心碎了,卻不是為了他的妻,而是為他而碎!尤其當他得知他甘願以自己的骨血燒製成瓷盤,就為了與他的妻同時殉葬,生死與共,他那藏抑的妒火,終於化為狂暴的烈焰,焚燬了他的思維與理智。

  他恨哪!好恨。

  封陵之後,他站在妻子的陵寢前,對天發誓,他非將他和妻子分開不可,他非要得到他不可,他化為鬼,他就抓鬼,他化為瓷盤,他就奪瓷盤,他,今生今世,來生來世,都不放過他… …

  死也不放過。

  遊刃慢慢睜開眼睛,淩厲如刀刻的臉龐因受傷消瘦更顯得冷峻。

  墜入公主的陵寢,他身受重傷昏迷了一星期,可是,這段時間,他的記憶卻完全甦醒了。

  千年前的遺憾、痛心,也一併隨著前世烙印的解開而變得清晰,他終於明白,他這一生是為何而來。

  他來找「他」了!來找那個令他魂牽夢縈了千年的天工。那藏著天工血骨的「美人瓷」被盜,天工會不會也轉世來到現今?如果是,又會在哪裡?

  「老闆,據我們得到的消息,『美人瓷』 真的就在東方居裡,『東方美人』 長期以來能複製出完美的宋瓷,正因為他們的祖先偷盜了公主陵寢裡的這件陪葬物。」馬海一手上著石膏,一手拿著一份資料走進來。

  「是嗎?」游刃冷冷地揚起嘴角。果然沒錯,美人瓷就在東方傾國他家啊!那麼,他很快又會和那個傾國美男見面了?

  「還有一個傳聞,說東方家因為那只美人瓷而遭到詛咒,每個子孫都活不過三十歲。」馬海又道。

  「哦?美人瓷的詛咒?是詛咒啊… 」他冷笑著。天工是為了不和妻子分離才下咒的吧?哼,這麼說來,他還得感謝東方家幫他拆散了他們。

  「那個聞知來呢?她現在也在東方居吧?」他又問。

  「是的,她在東方居作客,短期內似乎不會離開。」

  「太好了,我就要找她啊!那個女人一定會知道天工是否已轉世投胎,她的天眼一定看得他人在哪裡… 因為,她在當年可是個天才女巫啊!一個即將成為宮廷國師的少女,她沒有什麼不知道的,她什麼都知道… … 」他惡笑著,眼中散發冷鷥的火光。

  東方傾國啜著酒,妖邪地倚在昏暗的沙發上,左邊三個女人緊貼著他不放,右邊另外兩個女人也使盡渾身解數地想吸引他看她一眼,隔桌幾個貴公子打扮的男人,則從剛才就一直將目光定在他臉上,滿臉驚豔。不,該說整個高級酒吧裡的男男女女,無不被他吸引。他冶麗,他美豔,他雌雄莫辨,在女人眼中,他是男,在男人眼中,他似女,他就像傳說中的精靈一樣,無性,或者,陰陽同體,魅惑著男男女女的心。

  東方傾國完全不認識這些女人,也不想認識,他來這裡只是因為不想待在家裡,來這裡,是想徹底呼吸一些沒有聞知來存在的空氣,否則,知道她在週遭,卻不能靠近,不能去看她,太痛苦,不如乾脆離得遠一點,遠到感覺不到她的地方,用酒麻醉犯疼的心,把自己的意識和愛情都灌醉,回去倒頭就睡,這樣他就不會管不住自己那雙一醒來就想往別居走的腳,不會分分秒秒地抗拒自己去想著她。

  「你叫什麼名字?告訴我嘛。」女人撒嬌地哀求。

  「是啊,你住哪裡?等一下我送你回去,好不好?」另一個女人把玩著他的發尾,嘐聲道。

  「可以跟你要手機號碼嗎?」又有一個年輕女人開口。左一言,右一語,有點吵。他豔笑一聲,什麼都不說,只是摟過她們,一人給一個吻。

  女人們尖叫大喜,爭先恐後地湧過去,只想一親芳澤。

  誰都好,只要別讓他的唇空得發慌,只要能溫暖他的唇,誰都可以。

  只是,酒液混著口紅香水的氣味,太難下嚥,令他頻頻作嘔,也令他更想念聞知來那兩片清純如雪的嘴唇。

  聞知來… …

  一想到她,那雙晶亮剔透的眼睛又陰魂不散地纏了上來,他心大震,猛力推開所有的女人,將杯中的烈酒一飲而盡,然後抓過酒瓶直接灌進口中。

  「你怎麼了?別這樣喝啊!會傷了身體… 」女人急聲勸阻。

  「走開!別煩我!」他甩開她,也想將心中的影像甩掉。

  「喂,他叫妳走開啦!滾啦!」右邊的女人對左邊的女人叫囂。

  「哪有?該走的是妳吧?死三八!」左邊女人氣得回嘴。

  女人們爭寵地吵了起來,他厭煩地起身走開,進了舞池,在池中瘋狂熱舞。長髮飄甩,妖顏惑眾,他襯衫前襟全開,誘人的身體如蛇般擺動,挑逗著男男女女的心。氣氛頓時high到最高點,所有人都圍在他身邊,著魔地為他叫喊,還有些男人女人主動靠近,貼著他大跳豔舞,更有人伸手偷摸他,他也無所謂,只是拚了命扭著、跳著,強迫自己笑著… …

  幾首舞曲結束,他喘著氣走下舞臺,昏沉地顛晃了一下,一個年輕男人立刻抱住他,在他耳邊輕問:「累嗎?要不要我帶你去休息一下?」

  他抬起頭,盯著男人,嘴角勾起了奪人的魅笑。

  「看清楚,我是男的呢!」

  「我知道,我無所謂。」男人屏息地撫著他的臉。這男人比女人還教人心魂馳蕩。

  「你無所謂?真的嗎?和我在一起可是會死的哦。」他笑著靠近,嘴角幾乎貼在男人唇邊。

  「我不怕死。」男人口乾舌燥地急道。

  他定住,笑靨消失。

  不怕死?這傢伙竟敢在他面前說不怕死?這三個字像引信點燃了早在他心頭悶燒的火苗,他妖魅麗色變了,一股怒氣瞬間狂飄,突然重重揮出一拳,打得男人仆倒桌上,桌上所有的酒瓶杯子散落一地,嚇得女人們驚聲逃避,也引起了酒店裡的騷動。

  「真的不怕死嗎?那現在就死給我看啊!死啊!」他咆哮一聲,揪起那人,又補一拳。

  誰不怕死?只有沒死過、不知道什麼叫死的人才敢這樣說!

  現場整個大亂,誰也沒想到這樣一個美若天仙的人打起人來簡直像個妖魔,殺氣騰騰。

  男人的其它友人見狀都撲了過來,五對一打了起來,由於大家都喝了點酒,一出手就不知節制,打紅了眼,其中一人甚至抓起酒瓶就往東方傾國的臉砸了下去。

  他可以躲,但他不想躲,伸手去擋,酒瓶碎裂,割得他滿手是血,那疼痛的感覺終於壓過了他心頭的煩怒,他低頭看著滿手的鮮血,突然瘋了似地大笑,笑得顛狂激烈。

  「哈… … 」原來,手還會痛呢!真是的,就算快被愛情磨死了,肚子還是會餓,口還是會渴,手仍然會痛… …

  原來,愛情沒那麼可怕嘛!一點也不可怕… …

  那五個男人都被他嚇傻了。

  這時,酒店經理走了過來,身後跟著十四。「快把你家三少爺帶回去吧!」經理歎道。

  「是,很抱歉。」十四上前扶住仍一徑狂笑的東方傾國,將他架離現場。第十天,第五家酒店,三少爺鬧得還不夠嗎?

  十四歎著氣,緊急連絡十一,迅速將東方傾國載回東方居。


  第七章

  聞知來忽然一震,心神不寧地起身下床,摸索地踱到窗前。出事了。她看見了血……東方傾國流血了… … 抖著手按住發疼的胸口,心跳得狂亂無章,她忘了自己設下的警戒,忘了該保持的距離,焦急地打開臥室大門,急步往外走,可是客廳裡的動線還未熟悉,不臘慎絆到了櫃子,打翻了立燈。

  阿熏被驚醒,急著衝出來,問道:「怎麼了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阿熏,我要出去。」她急道。

  「現在是淩晨三點耶!小姐妳去哪裡啊?」阿熏傻眼。

  「我要去看看傾國先生… 」她憂心焦慮地道。

  「三少爺?三少爺怎麼了?」阿熏愣愣地問,她第一次看見聞知來這麼慌亂。

  「他受傷了。」

  「有嗎?」阿熏一怔,趕緊推開別居的門,但見外頭一片平靜,才要回頭安撫她,就看見主屋那邊燈光乍亮,似乎發生了什麼事。「咦?好像真的出事了… … 」

  「妳替我過去看看傾國先生傷得如何。」她急道。

  「是。」阿熏立刻奔向主屋大廳。

  十四分鐘後,她帶著一臉敬佩回來,對著聞知來就哇啦啦地道:「小姐,妳真的太厲害了,三少爺真的受傷了,他在酒店喝酒和人打架,手被酒瓶砸破,滿手都是血,十一幫他消毒止血,又縫了好幾針… … 」

  「現在呢?情況如何?」

  「十一幫他打了鎮定劑,讓他休息了。」阿熏又道。

  「其它人也都休息了嗎?」

  「是,因為怕吵到老夫人,很快處理完畢,仇總管就叫大家各自回去休息了。」

  「那… …請妳帶我過去好嗎?」她請求道。

  「現在?」阿熏一怔。

  「是,我想去看看傾國先生… … 」她不確認他沒事的話,今晚肯定難以入眠。

  「好,我知道了,來,我扶妳去看三少爺。」阿熏感覺得出,這位先知小姐對三少爺其實是有情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愛好像不能說出口。深夜,四周靜謐,聞知來在阿熏的帶領下,一步步走進了東方傾國的房間,房內,有著消毒藥水和烈酒混雜的味道,還有一股淡得聞不出來的血氣。

  阿熏搬來一張椅子讓她在床邊坐著,她無聲無息地注視著躺在床上的東方傾國,雖然看不清,但在天眼中,隱約感覺到他的輪廓。

  他的心跳平穩,呼吸沉緩,唯獨氣息有些混亂,她心疼地擰起秀眉,幾乎猜得出,在被帶回來之前他是怎樣地鬧事,怎樣地放浪糟蹋自己。

  這陣子東方傾國總是在外流連,喝酒廝混,夜夜晚歸,她不能聞、不能問,只能獨自鎖在別居中,暗暗為他擔心傷神。

  這都是她造成的,是她擾亂了他的心,把他推向痛苦的深淵。

  可是,她又能怎麼辦呢?她現在所做的,都是為了他好,如果現在不把他推開,他很可能會跟著她一起死… …

  她不要那樣的結局,她想改變所謂的命運,如果犧牲了她的愛情可以換回他一條命,那她寧可不要愛情,也只要他活下去。

  這麼美的人,該有個更幸福的人生,不該為了她這眼盲的人,年紀輕輕就死去… … 思忖中,她的腦海又浮現了第一次「見」到的傾城絕色,那張不屬於人間該有的臉孔給她的悸動至今未褪,那將會是她此生唯一美麗的印象,永遠無法遺忘。可是,她多希望能真實地碰觸他啊!多希望她能毫無顧忌地輕撫著他美麗的臉龐… …

  情難自禁地,她慢慢伸出手,想像著輕輕撫摸他的臉… …

  這裡,應該是他黑湛晶亮的明眸吧!

  又這裡,應該是他挺直漂亮的鼻尖吧!

  而這裡,應該是他優美迷人的嘴唇… …

  阿熏在一旁看著她的手在半空中畫著,胸口微熱,眼眶不自覺地紅了。

  聞知來小姐的深情,也只能在這樣的黑夜,在對方不知情的時候,無聲地展現嗎?

  這時,原本閉眼沉睡的東方傾國,突然睜開了眼睛,晶鑠地直盯著聞知來。

  看著她,用她的方式愛著他。

  阿熏張大嘴,差點就叫出聲,急忙用力摀住自己的嘴。

  怎麼… … 三少爺居然醒著?然後,她接收到他遞過來的一記眼神,明白地點點頭,悄悄地,慢慢地退出去。聞知來仍兀自出著神,沒有發現異狀,直到手被握住,她才驚嚇地低呼出聲:「啊?」

  他沒吭聲,強將她的手和人都拉了過來,並扣著她的掌心,貼在他的臉上。

  「不要!」她慌亂地想抽回手,可是他不放,硬是握著她的手,強迫她直接撫觸著他。

  當指尖傳來溫熱的觸感,她的心整個顫動,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移動著她的手,讓她的指尖從他臉頰,輕輕撫摸到他的眼睛,鼻子,最後,來到他的唇邊,接著,他在她的掌心烙上一個深深的唇印。

  倏地,她模糊的眼睛整個亮了,她看見了他那憔悴卻深摯的容顏,看見了他那狂燒得又野又亮的瞳眸。

  他的眼神,讓她全身發痛。

  「我愛妳。」他聲音低啞而深邃。

  「不可以… … 」她驚斥。

  「妳可以愛我,卻不讓我愛妳?」他沉著臉瞪她。早知道她對他並非無情,令他痛恨的是她刻意的隱藏和冷漠,是她用她的死亡來嚇阻他的傾心。

  「不,我不愛你… … 」她急急駁斥,失措地想掙開他的手。

  「如果不愛我,那妳現在在這裡做什麼?」

  「我 … 」她結舌,心中萬縷情絲,卻說不出口,不能說出口。

  「擔心我,是吧?非得要我用這種方式,才能試探妳的心嗎?要我做到什麼地步,妳才肯真心地面對妳對我的感覺?」他鬱鬱地問。

  她錯愕不已。他的傷是故意弄的?這個人好重的心機… …

  「我… … 對你沒有感覺,放開我,放手… … 」她心裡有氣,使盡力氣想逃開被他鎖死的手。

  一陣扭抗,他突然低哼一聲,但手仍緊扣住她的手腕。

  她一呆,知道他扯動了手上的傷口,急道:「快放開,你的手受傷了。」

  「讓它廢了算了。」他任性而賭氣地冷哼。

  「你… …請你理智點好嗎?」

  「不好,我的生命從不需要理智!」他沉聲道。

  「傾國先生… … 」

  「別再叫我『先生』 !把這兩字省略很難嗎?」他氣喊。

  「我… … 」

  「直接叫我的名字,直接接受我的感情,不要逃避。」

  「求求你,別這樣… …你什麼都不知道… …」她不禁苦聲哀求。

  「那妳告訴我!告訴我該怎麼做才能愛妳,才能和妳在一起?」他握住她的肩膀,痛苦地低喊。

  「不可能的!我此生和任何人都無緣,一旦動了情,就必死無疑。」她刻意恐嚇。

  「是誰說的?誰規定的?是誰在安排妳的命運?為什麼妳不能愛?為什麼我不能愛?我們相愛到底犯了誰?」他怒吼。

  是誰?她怔住了。這命,是誰在安排?

  隱隱有道紅光劈進她的眼中,她聽見了一聲厲喊!

  我將生生世世纏著妳,而妳,將用妳生生世世的愛情來償還!

  耳中嗡鳴,她有一時的混亂。

  「妳也不知道,對吧?所謂的既定命運,不見得要照著走,就像,命運規定妳不能愛,但妳還是愛了,愛上了我。」東方傾國緊盯著她。

  「我沒有… … 」她臉色微變。

  「妳有。」

  「沒有。」

  「妳有。」

  「沒有!我沒有愛上你,沒有沒有沒有… … 」她不安失控地直嚷。

  他陡地湊上前,吻住了她心虛的唇,也封住了她那言不由衷的否認。

  四片早已互相思念的唇瓣,一旦觸碰,就再也難以分開。

  他狂熱地吻著她,在她的柔唇上含吮滑走,飢渴地吸取著她獨有的清芬氣息,因為,只有她的唇,才能淨化他髒汙混亂的心靈。

  聞知來心中那根早已脆弱的戒規,斷了;早已危危欲墜的定力,垮了。

  在他炙人的雙唇吻住她的剎那,她才明白,這十天不見他,她的心魂皆亂,吃不下,睡不著,以前的清心寡慾是如何做到,她早已忘記。

  她只知道,每天一睜開眼,想的就是他的容顏,她總會不由自主去傾聽門外的腳步聲,既希望是他,又怕是他,整日在矛盾中煎熬,苦撐著那薄弱的意志,做最後的把持。但,此刻這樣被他擁吻著,她終於認清自己有多虛偽,在她推開他的同時,她心裡卻在期待老天給她一個藉口,可以走向他… …

  唇上的力道加深了,那直接且毫不掩飾的深情,從他的口中傳遞而來,她的心整個蜷縮著,忘了師父的警告,忘了命中的預言,不自覺地回吻著他。

  還有什麼比情人的回應更加甜美?他激動地低吟一聲,一個翻身,將她壓進了床墊,熱切地吻住她軟潤的唇,與她的口舌深深地交纏… …

  她喘著氣,麻了,酥了,覺得自己在墜落,在沉沒,然後,那封住的記憶裂了一道縫,她的意識跌入了千年的過去,跌回那個詛咒的源頭… …

  「淨衣,妳會幫我吧?幫我解開這糾纏不清的結 … 」公主流著淚,已病入膏肓,仍心有不甘地撐著,給她一個布包。

  「拿著,這是將軍和天工兩人的頭髮。」

  「公主,這法術太狠險,我的力量可能還無法做到改變輪迴… … 」她一襲白淨衣衫,清雅的臉上有些為難。公主的要求,已超過了自然法則,強迫施法,到時相關的人都得承受強大的煞氣,尤其是她自己。

  「妳是國師最看好的弟子,能力自不在話下,連父皇都對妳讚不絕口- -… 我不要妳改變什麼,妳只要設個阻障,別再讓他們相見,阻斷他們的緣分,也阻斷我和他之間的緣分… 」公主的口氣虛弱,卻深藏著怨恨。

  「唉!妳何苦呢?」她憐惜地看著公主。

  「來世,我希望我是個平凡的女人,不要再那麼敏銳,不要再那麼易感,爽朗就好,大而化之就好… … 」公主許著願。

  她靜靜地聽著,心,也跟著痛著。

  身為公主的至交,她深知公主因這不倫的畸戀受了多大的傷害。

  「天工深愛著我,但他卻也奪走了我丈夫的心,這是場怎樣的混亂?他介入了我的婚姻,同時傷害了我和我丈夫,然而,他卻又甘心為我而死… … 」公主淒苦地道。「而我,嫁給將軍多年,因為這件事,才發現他從沒愛過我,發現他只為一個男人癡狂 … 呵… 真可笑啊!我那麼愛他,他卻渴望著一個男人… … 他以為我瞎了嗎?以為我沒感覺嗎?這醜事,我只能忍,不能說,但他卻只會逃避,逃到遠遠的地方,想著天工,恨著我… …」

  「公主… …」

  「我不是聖人,淨衣,我這口嚥不下的怨氣,只有妳能幫我報仇,只有妳能幫我… … 」公主揪著擰痛的胸口,哀聲低喊。

  「好吧!就依妳吧!天工的圖我會施法,他來生只會是個女子,而且,他會找到自己的愛情,他與將軍之間,再無緣分。」她不忍心,只能允諾。

  「也幫我斬了與將軍的情緣吧!淨衣,我往後,不論經歷多少輪迥,百年千年,都不想再與他相見。」公主的心已冷,情已絕。

  「妳要明白,緣分一斬,妳與這個人,就永遠形同陌路了,而妳往後的情路,也將倍受考驗。」

  「沒關係,考驗就考驗吧,經得起考驗的愛情,才是真的。」公主感慨地道。

  「既然妳已決定,我會幫妳的。別擔心,好好養病。」她握住公主的手。

  「還有,天工的美人瓷,我要帶走。」公主又道。

  「美人瓷內藏天工的癡念,真要殉葬,他將與妳糾纏不清,甚至困住妳,不讓妳進入輪迥轉世!」她驚道。

  「我寧可和他糾纏,也不要讓將軍得到他。是我要困住他啊!我把他困得愈久,將軍就再也找不到他 … 」公主陰鷥地道。

  她一怔,女人的心機與妒意,原來是如此可怕哪… …

  「美人瓷在我身邊,我才能安心,妳懂嗎?」公主盯著她。

  「是,我明白了。」她不得不感歎,這就是愛情和妒恨的力量嗎?原本天真美麗又善良的公主,已變成了地獄修羅。

  「謝謝妳了… 淨衣,一切就拜託妳了… … 」公主終於放了心,合上眼。沒幾天,公主病逝,那日,外頭漫天飛雪,像公主粉碎了的心,在隆冬中悽愴嗚咽。

  她則在公主封墳前一日,瞞著國師師父,設法壇為公主施法。

  天地蒼蒼,時空漫漫,她冒險引陰氣加強自己的法力,試圖左右三人的未來。

  爐中烈火焚燒,陰風狂捲著法壇,她的白袍恣揚,纖細身影定在爐前,念著咒語,舉手揮著師父的法刺!

  公主,天工,將軍,三人之間,緣斷,情斷,生生世世,視而不見,見而不識,不再糾纏… …

  就在法術完成之前,陰風陡地不受控制,化為數道淩厲戾氣,朝她襲來。

  她大驚,迅速舉劍抵擋,但刺當地一聲,驟然斷裂,碎片飛射向她的雙眼!

  「啊!」她雙目噴血,痛呼倒地。

  這就是詛咒的反撲!是施法得付出的代價,她早有心理準備,但沒料到竟是要賠上雙眼… …

  「淨衣,我正在找妳… … 」將軍的聲音突然闖進了法壇。

  「我… 」她痛苦地摀住眼,無法睜眼。

  「妳的眼睛 … 」將軍愕然地看著她佈滿血的小臉。

  「出去!神壇不是外人能進入的!」她低喝。

  「妳在施法?」將軍疑心地瞥了一眼祭台。

  「是,這裡很危險,快走。」

  將軍愣了片刻,即焦急地道:「妳告訴我天工的美人瓷在哪裡,我就走,我只要那個圓盤。」

  「你要圓盤做什麼?那可是天工送給公主的遺物。」她暗暗為公主心痛,在封墳的此刻,將軍卻只拚了命找美人瓷。

  「我… … 」將軍頓了片刻,心虛地說出理由:「我只是不希望混著一個瓷工血骨的東西進了公主的陵寢。」

  「太遲了… 美人瓷應公主遺命… … 早在三天前就已先行入葬了。」她氣弱地道,同時也為公主痛心。

  「什麼?為什麼提早三天?」將軍憤然,卻陡地驚凜抽氣:「難道公主她… … 」

  「是啊,公主早就知道了 … 她什麼都看在眼裡… … 看著她的丈夫,瘋狂地迷戀著一個男人… … 」

  「不… … 」將軍臉色慘白。

  「你永遠也得不到美人瓷…… 將軍,天工無論是生、是死,都不會屬於你了。」她冷哼。

  「妳做了什麼?到底做了什麼?」將軍驚怒含恨。

  「總之,你死心吧。這孽緣,到此為止。」

  「這不是孽緣,不是!」將軍厲聲否認。

  「不管是不是,你都是輸家… … 斷緣咒已下,天工的心,連同美人瓷,會跟隨著公主,百年千年,而你,只能永無止盡地追尋著一抹影子,痛苦而生,痛苦而亡… … 」

  「斷緣咒?妳… … 妳竟和公主聯手這樣對付我?」他瞪著祭台,怒火狂燒。

  「這是公主的怨,是你自己造成。」

  「住口!妳… … 妳這個該死的巫女!可惡… … 太可惡了… …」將軍氣得發狂,重重摑了她一掌。

  她向一旁捧飛,手中法劍脫落。

  「告訴我,要怎麼把美人瓷拿出來?告訴我!」將軍怒吼。

  「封墳在即,所有殉葬物早已入陵,想得美人瓷,除非你去盜墓,但,你敢嗎?你能嗎?」她冷笑。

  「妳… … 」

  「你最好好自為之,身為駙馬,這醜聞若是傳了出去,你將如何面對滿朝文武?公主為了替你守住名聲,忍辱不說,結果抑鬱成疾,終致含恨而終,你卻在此時還念念不忘一隻瓷盤… … 你還有良心嗎?」

  「住口!住口!」「天工自始至終都無視你,

  「他一點都不愛你,你找到美人瓷又如何?醒醒吧!你執著的,永遠是一份得不到的愛,是虛妄,是魔障… … 」

  「妳竟然敢羞辱我的愛?該死!該死!」將軍惱羞震怒,狂暴地咆哮,拾起地上斷劍,衝過去,直接刺入她的胸口。

  「啊… … 」她渾身一顫,那痛,貫穿全身,臟腑俱裂。

  爐火陡地迸燃,狂風慘慘,掃得整個法壇顫動搖曳。

  「不管別人怎麼說,我都非得到美人瓷不可,天工的人,天工的魂,天工的血,只能屬於我,如果我得不到他,我就生生世世纏著妳,我詛咒妳的眼睛,妳的生命,我要妳用生生世世的愛來償還,妳將永遠得不到愛,無法擁有愛,妳一動心命必喪,一動情眼必盲,凡是妳和妳所愛的人,都將死在我手裡,死得痛苦而絕望… … 」將軍殘酷的詛咒透過法劍和殘存的陰氣,瞬間結印,封入了她的心,她的靈,她的意識。

  「不… 」她驚恐地大喊。

  斷劍拔出,血花噴濺,染紅了她的白袍,也染紅了劍身,一切愛恨從此起了頭,隨著生死蔓延擴散… …

  聞知來驚悚地睜開眼,想喊,才發覺唇正被東方傾國吻著,她怔了怔,想到將軍邪惡的詛咒,一陣恐慌,驚惶顫抖地將他推開。東方傾國愕然,盯著她問:「怎麼了?」

  「你… … 你不能靠近我,我會害了你!」她急急地逃下床,摸索著要離開,但一跨步就撞上了床邊的椅子。

  東方傾國起身扣住她的手,將她拉回,擰眉問:「妳在說什麼?」

  「是我… … 原來都是我… … 」她掙開他的手,痛苦地搖頭,後退。終於明白遊刃為何會盯上她和東方傾國,是她把他引來的。不自量力地施了斷緣咒,了卻公主心願,卻讓自己身陷其中,再也無法擺脫他們三人的糾葛,於是,美人瓷被盜出土,公主天工各自輪迥轉世,她也應命運而生。

  她此生的使命,是阻擋將軍與公主、天工三人之間的緣分,但也因此,她得承受將軍千年的怨恨,若照師父的訓戒,不動心,不動情,避開盜墓的東方家族,或者,她還能安然度過這一生,但,偏偏她預知了她的愛情,也預見了她愛的男人… …

  情弦初動,遊刃就找上門來,這不是巧合,這是她命中的劫,她的業。

  或者,冥冥之中,是將軍的咒怨,將東方傾國帶到她面前,將軍要她空淨的心經歷愛的磨難,要她也嘗嘗凡人為愛癡狂的傷與痛,所以,東方傾國是個誘餌,她若懂得避開,便能存活,若吃了餌,必死無疑。

  可她的理智尚未抉擇,心已先動,天眼見了他,預告了一場愛戀的開始。

  見了他,是生,她從此懂了愛為何物;但見了他,也是死,死於她的愛情。

  生死相見,結果,會不會只是人間一場夢?一場生生世世都是悲劇收場的夢?

  「害我什麼?死嗎?」東方傾國逐步跟進,低垂眼睫,看著她蒼白的臉蛋。

  「你不懂… … 」她不希望他跟著她陷入前世仇怨之中,白白送死。

  「我是不知道妳的天眼看見了什麼,但如果愛妳之後逃不過死神,那就一起死吧!」他輕聲打斷她的話。

  她一怔,呆住了。

  「相愛之後,再一起死。」他認真得令人寒顫。

  「你… … 」她就怕這樣,就怕他說這樣的話。

  「一起死,有個伴,不也很好?」他說著手一攬,將她緊緊摟入懷中。

  「不要隨便說死,美人咒已解,你已經可以活過三十,不用再怕… … 」她哽咽道。

  「我不怕了… … 愛上妳之後,什麼都不怕了… … 」他吻了吻她的眼睛,從沒像此刻這樣輕鬆。

  過去活在詛咒之中,他一方面恐懼死亡,一方面又想早點解脫,在矛盾中痛苦煎熬,拚了命在找死得快速又無痛的方法,但現在,遇上聞知來,她像顆定石安穩了他的慌亂,像盞明燈點亮他的生命,他願意活在她的眼中,即使只有一瞬,都好。

  「就算-- … 我會為你帶來傷害和死亡,也不怕嗎?」她戰慄著。挾著將軍的怨怒輪迴而來,遊刃絕不可能輕易放過她和她所愛的人。

  「比起死亡,不能愛妳才更可怕。」他低柔地傾訴他的堅決。她愕然怔立,被徹底打敗了,認輸了。

  原來人間真有情癡,原來,真正的愛,可以濃烈至此…

  淚水從胸口湧上,熱氣灼融著她的心,她的眼。

  「你這個瘋子… … 」她仰起頭,主動伸手,深情地撫摸著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

  他的臉已漸漸從她眼中消失,她知道,愛陷得愈深,她的天眼,就真的要盲了,甚至,也活不久了。

  那麼,就讓她拋開一切,好好愛他,一次就好。

  別去管過去或是未來,只要活在此刻,活在當下,就再也不會有遺憾。

  當她的指尖揉畫著他的下唇,他心中大蕩,張口含住她的指尖,啃著,吮著,她不禁輕顫低喘,但嘴才微張,就已被他牢牢鎖住。

  激烈的狂吻,開啟了一場翻雲覆雨的序幕。

  像是累積了太多太多的能量,束縛一旦消失,情感便如滔天駭浪般傾洩而出。等不及索求,等不及給予,他們互相擁吻,兩人的長髮譴蜷,兩人的嘴唇緊貼,兩人的身體交纏,氣息,顛狂淩亂… … 她身上的白衣落地,淨潔的處子之身只為他展開釋放,他用他的唇,他的手,

  他的眼愛撫著她的全部。

  而她,以手代眼,探索著他美麗的男體,以指尖記憶著他的每一寸曲線,以耳朵傾聽著他沉沉的心跳與呼吸。

  她可以想像他此刻的妖豔絕美,那必定是足以顛倒眾生的性戚麗魅吧?

  為什麼她偏偏看不見了?她好想看看他現在的模樣,好想看他… …

  似乎察覺了她的遺憾和不安,他的吻更加火熱,手也更加煽情挑逗,企圖讓她冰清如玉的無邪胴體,在他懷中著火狂燒,讓她再也沒有多餘的時間思考。

  她嬌喘著,纖細的身體彷彿已不是她的,那有如著魔了般的渴念與慾望,肆意地衝撞著她,她花了千年才抑制住的七情六慾,輕易就被他挑起、解放… …

  隨著他的引領,她陷入了未曾有過的感官震撼,當一波波的狂潮來襲,他佔進了她的身體,也進入了她的心靈-

  疼痛像刀貫穿了她,在她的生命裡留下了刻痕,這份痛,是愛的代價,是她義無反顧的證明。

  失去貞潔,她一點都不後悔。黑暗中,他們裸裡的身影密合交迭,規律地起伏著,喘息聲愈來愈急促,動作也愈來愈狂猛,疼痛早已被虛無的張力取代,她迷眩了,失重了,只能隨著他的身體起舞,沉溺在人類最原始的歡愉之中,再也無法回頭,不想回頭 …

  最後,兩人同時攀達性樂的極端,身體從此結合,愛情,從此在他們的生命中落了款… …

  只是,為什麼在這麼幸福的時刻,她卻聽見遠處傳來陰沉的笑聲?

  那惡兆的量音,似乎正在一節一節逼近,也似乎在向她預警!

  愛是生,愛也是死,她情人的懷抱,會是她的天堂,也是她的地獄… …

  第八章

  聞知來接近中午時分出現在機場,她的臉色略顯蒼白,但人相當篤定,沒有紛亂,更沒有遲疑。因為,這是她早就做好的決定。負責保護她的東方狼三十辦理好登機手續,來到她身邊,道:「聞小姐,已經辦好了,我帶妳上去候機。」

  「謝謝妳,三十,還麻煩妳送我回蘇州。」她低聲道謝。

  「請別這麼說,妳是我們主子的貴客,這是應該的。只是,妳突然決定要回去,真讓我們都嚇了一跳,因為今天下午夫人和趙小姐就要帶著二少爺和黑小姐一起回來,他們都很想見見妳。」三十納悶地道。

  她低頭沒有回答,也無法回答。

  天工和公主將歸來,但她卻不能見她們,她與遊刃之間因咒相系,她得把他引開,才不會出事。更重要的是,她不願遊刃再與東方傾國照面,她希望她的離開,可以讓他躲過這一場災難,希望她預知的命運,能因此有所改變… … 所以,她沒有向他道別,趁著他熟睡之際,悄悄地走,這樣,對他最好。

  「妳就算走到天涯海角,傾國也會追去的。」東方風華得知她要離開,歎息地道。

  「別讓他追來,如果要他活命,就把他綁住、困住,絕對不要讓他來找我。」

  她忍住心痛,嚴正地警告。

  「這是什麼意思?」東方風華擰眉問。

  她不想洩漏太多,只是淡淡地道:「我命中帶煞,會傷了他,為了他好,請不要再讓他靠近我,千萬記住… … 」

  「是這個原因,傾國才會那麼痛苦嗎?」

  她心頭像被勒住一樣,一陣窒息。

  東方風華雖不解,也看得出她有難言之隱,因此點點頭:「我知道了。」

  「美人瓷請好好保藏,也要保護好黑靖,在她生下孩子之前,一切務必小心,當孩子平安落地,記得照我的話,把美人圖和美人瓷連同孩子的一滴血帶到公主的陵寢內燒燬,時辰和日期我都已寫好,放在信封裡,等我走了你再看。」她又再次叮嚀。

  「知來,妳… … 是不是有什麼事?」東方風華起了疑心。他總覺得她像在交代什麼的語氣令人憂心。

  「聽好,這很重要,無論我出了什麼事,都與你們無關,別出手幫我,也別找我,從我踏出東方居那一刻起,我們再無瓜葛。」她嚴肅地說著。

  「這… 」東方風華愣住了。

  「如果你想保護趙慕賢和東方家所有的人,就答應我。」

  事情一定不單純。東方風華暗驚,心中忐忑,卻又不能多問。

  「別擔心,這是我自己的問題,你只要送我離開,就行了。」

  「好,我答應妳。」

  東方風華允諾,並幫她訂了機票,更派三十陪她一起走,好照應保護她。

  三十是東方狼裡少數的女性,是個忠心善良的人,沒必要為她喪命。

  「三十,我有點渴,能否請妳去幫我買些茶水?」她對著三十道。

  「是,請妳在這裡等我。」三十將機票交給她,隨即走開。

  她靜靜地站在原地,早已全盲的眼睛,定住東方。

  來了!公主的駙馬,帶著千年的怨念,正一步步朝她而來。

  「我們又見面了,聞知來!不,或者我該稱妳一聲… … 淨衣。」遊刃冷笑地在她面前站定,在他背後,則有四名手下。她心中一凜,背脊微寒。

  果然,遊刃的記憶也恢復了。

  她不該點醒他的… 不,或者她在他的詛咒中就是扮演這樣的角色,當他和她再相遇,他就會想起一切。

  「怎麼只有妳一個人?東方傾國呢?他怎麼捨得讓妳獨自出門?」他刻意看了四週一眼。

  她沒有回答,光是從他口中聽見他喊東方傾國的名字,都會令她心驚。

  「怎麼,怕我傷了妳的情人,才刻意單獨離開嗎?」他一眼就猜出她的心思。

  她依然沉默。

  「沒用的,我早就盯上他了,我既不會放過妳,也不會放過他。」他搖狠話。

  「你以為你對付得了東方狼?」她輕哼。

  「我要對付的不是東方狼,而是妳,和妳所愛的人。」他陰沉地道。

  她蹙眉不語。「哼,還真多虧在陵寢那一摔,我什麼都想起來了。」遊刃哼道。

  「我想,是公主的怨氣要你想起一切吧!」她淡淡諷刺。

  「不要跟我提公主!」他變臉怒斥。

  「心虛嗎?還是罪惡感?」

  「閉嘴!我永遠都不會原諒她搶走了天工,更不會原諒妳們聯手想斷了我和天工之間的緣分!」

  「你和天工之間,根本無緣。」她歎道。

  「什麼?」

  「千年前如此,現在更是如此。」她喃喃地說著,心中一震,無神的眼睛望著遠方。

  四個人影正走出機場,男子因受重傷,坐在輪椅,推著他的女子,雖短髮褲裝,卻美豔嬌麗,她眼角含情,不時與男子對看說話。

  走在後方的年輕女子正挽著貴婦人的手,臉上掛著開朗自在的笑容,和一種迫不及待想見情人的興奮。

  是天意嗎?天眼最後讓她看見的,竟是公主和天工幸福的一幕,這是否表示,她當年的作法,並沒有錯?

  「妳在看什麼?」遊刃警覺地轉頭,卻只見一片人潮。

  「我能看什麼?我什麼都看不見。」她自嘲。遊刃又多心地回頭看了一眼,目光從人群掃過,依然沒有發現什麼。

  視而不見,見而不識,這,就是無緣。

  即使趙慕賢和黑靖她們一行人提早從香港回來,即使遊刃盯上了她,也來到機場,但,有她擋著,他們就是不會相遇。

  她低頭輕歎。

  「妳少給我裝蒜,妳的天眼什麼都知道,告訴我,天工轉世後,人在哪裡?」

  遊刃氣憤地攫住她的手。

  「我不知道。」她閉上眼睛。

  「我會有辦法逼妳說的。」他陰鷥一笑,朝手下命令:「把她帶走。」

  四名手下於是上前架著她走出機場,上了一輛休旅車。

  不久,她被帶進了一個隱密的地方,像是個迷宮,走了往下的階梯,又轉了好幾個彎,又往上走,原本濕悶的空氣,在進了一扇門之後,頓時變得清冷冰涼,但,卻令她瞬間悚然。

  這裡… … 有混著火藥的鐵屑腥味,以及一股不祥的戾氣。

  「歡迎光臨我的秘密軍火庫,這裡戒備森嚴,銅牆鐵壁,妳就算死在這裡,也沒有人會知道。」遊刃沉笑道。軍火庫,火花,一片血紅,死亡… …這裡,就是天眼預見的地方嗎?她輕顫著,胃隱隱絞痛。

  「不過,如果妳說出天工在哪裡,我就不殺妳。」

  「你怎能肯定天工已轉世投胎?」她不想被他看出她的恐懼,冷聲問。

  「妳以為我不知道?美人瓷被盜出公主陵寢,天工就會轉世,他人一定來到這個世界。」

  「就算他已轉生,也已不是你心目中的天工了。」她淡淡地道。

  「妳這是什麼意思?」他擰起淩厲的濃眉。

  「我就告訴你吧!當年我在美人圖上動了點手腳,天工此生,已成了一個女人。」

  「什麼?」他一怔,隨即臉色大變。

  女人?天工… … 成了女人?

  「公主要他變成女人,就是為了斷了你的奢念。」她很清楚,將軍愛上的是男人的天工,迷戀的是那種女色男相,一旦天工變成女的,就不再是他要的天工了。

  「妳… 妳… … 」遊刃衝上前,扣住她的手腕,眼神如刀地瞪著她。「妳真的… 把他變成了一個女人?」

  「不但如此,她已遇上了此生的情人,也懷了孩子,即將成為母親,她的愛情已經修成正果。」她無畏地繼續道。

  「不!不!不可以!我的天工… … 怎麼可以… 不!」他重重甩開她,抱著頭痛苦狂喊。

  穿越生死,他只想在今生見他一面啊!再見一次他原來的模樣… …

  她跌坐在冰冷的地上,仍繼續刺激他:「我早就說過,你永遠也得不到他,你只能不斷地追逐一個不存在的影子,不斷地失望,然後痛苦而死。」

  他渾身一僵,猛地抬頭,惡狠地瞪著她。

  「你喜歡的人,從來沒把你放在心上,在天工的記憶裡,根本沒有你,你何苦執迷不悟?」

  「閉嘴!」他怒吼。

  「我真是同情你… … 」

  「我叫妳閉嘴!」他火爆地伸手抓扯住她的頭髮,將她拉起,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她耳朵嗡嗡作響,痛得差點昏厥。

  「這一幕很熟悉吧?千年前妳死在我手裡,這一世,妳也逃不了的,別想故意激怒我,這次我不會再讓妳死得太痛快!」他滿腔怒火化為惡狠的獰笑。

  「殺了我,你一樣會陷入你自己詛咒的迴圈之中,一再地重蹈覆轍… … 」她嘴角滲血,虛弱地道。

  下咒的人,永遠逃不了命運的反撲,她如此,黑靖如此,遊刃亦是如此。

  「我不在乎。如果不能得到天工,那我就奪美人瓷,只要有了美人瓷,天工就會回到我身邊!」他狂烈地咆哮。

  「美人瓷早就碎了。」她輕哼著。

  「碎了?」他愕然。

  「它,早已變成了一堆碎片,就算你得到它,天工也不會再出現,死心吧!」

  他淩厲地瞪著她,許久之後,突然大笑。

  「哈… … 淨衣啊淨衣,妳費盡心思要我放棄美人瓷,就是要保護東方家和東方傾國吧?」

  她沒吭聲。

  「東方家受了美人瓷的詛咒,怎麼可能讓它碎掉?」

  「信不信由你。」

  「哼,等東方傾國把美人瓷帶來,就會知道了。」「你不會有機會和他見面的。」

  「機會?我可不需要機會,命運就會把他帶到我面前了。」遊刃說著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捏住她的下巴,陰笑著:「這是妳欠我的。」

  她不安地蹙著眉。

  「別忘了我和妳之間的羈絆,千年前我就說過,除非我得到美人瓷,否則,妳和妳『深愛的人』,都會悲慘地死在我手裡。」他靠近她耳邊邪惡地說著。

  她厭惡地閃開,反擊道:「別太得意,你的怨恨會成為詛咒,是因為法劍和陰氣的交互作用,你自己本身也不得善終。」

  「不得善終… … 是啊,千年前殺了妳之後,國師一狀告到皇上那裡,皇上念在女兒情分饒我一命,卸我武職,但我卻沒活下來,因為,隔日我就在回家途中被一群人以亂刀砍死,棄屍荒郊 … 」他扭曲著臉道。

  「惡念吸引惡念,這是蒼天的制裁。」

  「去他媽的制裁!那根本是國師派人來殺我的,他要替他最鍾愛的徒弟報仇!」他說著突然又摑了她一掌。

  「唔… …」她被打得眼冒金星,癱在地上。

  「但國師殺得好,我當時如行屍走肉,生不如死,死了正好可以追隨著天工的魂魄,死了才能期待來生見到他… … 」他的語氣裡有著深切的渴望。可憐的人,為情所困,生生世世都過不了情字這一關,最後,把自己折磨成惡鬼,傷人,也傷己。

  她在心裡歎了一口長氣。

  「可是,他卻因為妳的施法,今生變成了女人… …妳說,妳該怎麼賠償我才好呢?」遊刃對著她,滿臉都是僧恨。

  她沒力氣回答,他卻揪住她的頭髮將她拉起來,詭笑道:「我看,就用妳的愛情來償還吧!」

  「不… … 」她知道他的企圖,臉色丕變。

  「沒錯,我要他,那個妖美得讓人魂癡神蕩的東方傾國。妳就把妳深愛的男人賠給我吧!」

  「你得不到他,也不會再見到他。」她冷冷地道。

  「哼,還以為事事逃不過妳的天眼,不過這次妳可就看走眼了。聞知來,我跟妳打賭,我很快就會再見到他,妳也一樣。」說罷,他手中突然多了一支針筒,往她的手臂上紮下。

  「啊!」她驚痛地低喊。

  「這是種慢性毒藥,它會在八小時之內隨著妳的血液,慢慢滲入妳的體內,腐蝕妳的內臟,最後四小時,妳會持續痛,愈來愈痛,最後痛到七孔流血而死。」他在她耳邊陰笑。

  「你… … 」她驚恐地抽氣。

  「妳只剩下八個小時的生命,如果東方傾國知道了,再看到妳這副可憐的樣子,應該會拚死趕過來吧!哈哈哈… … 」他大笑地起身,轉頭低喊:「馬海,打聽到東方傾國的手機號碼了嗎?」

  「是的。」

  「幫她拍張照,和簡訊一起傳給他,告訴他,八個小時內沒帶著美人瓷單獨來見我,就準備替聞知來收屍吧!」

  「是。」馬海用手機對著聞知來挨了揍的紫青臉孔拍了一張照片,傳出簡訊。

  她小臉刷白,全身輕顫冰冷,腦中閃過第一次「見」到東方傾國時的驚豔與毀滅,那可怕的預言,難道真的躲不過?

  不,不要,不要來!傾國,求求你,不要來送死,千萬不要來!

  東方傾國坐在床上,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大床右邊的空蕩,動也不動。她走了。他知道。昨夜的纏綿和溫存,是她最後的告別,彷彿要把她這一生的愛情在一夜裡燃燒

  殆盡,而且,只為他燃燒一次。

  她給了他所有,但最後,卻連一點餘溫都沒留下。

  枕頭上一片冰涼,就和他的心一樣。

  沉著俊美的臉龐,他的目光緩緩移向床單上那點點落紅,心,狠狠地抽痛著。

  想起她潔淨白哲的身子,想起她在他懷中的呻吟,這些紅漬,就更顯得諷刺。

  「這算什麼?妳想一個人躲到哪裡去?都跟妳說了,要死就一起死,為什麼妳還是拋下了我?」

  揪緊床單,他喃喃自語,神色冰冷,眼裡卻充滿了痛苦和憤怒。

  房門輕敲,東方風華走了進來,看他一臉沉凝,歎道:「聞知來有事回蘇州去了,我叫三十隨身保護她,你別擔心。」

  「為什麼讓她走?」他沉怒地問。

  「她來作客,也已幫了我們的忙,她說要走,我能阻止她嗎?」東方風華無奈。

  不能,就算是他阻止,她也會走。

  為了他,她必須走。

  「可惡!」他氣得掄拳在床上重重一捶。

  說了一堆生啊死啊,究竟是誰要他的命?她藏了一堆心事,就是不說清楚敵人是誰… …

  「她要求我們都別去找她,尤其是你,所以,你就好好待在家裡,哪裡也不准去。」東方風華道。

  「你以為你斕得住我?」他抬頭瞪他。

  「聞知來千叮萬囑,一定有她的安排,別辜負了她的心意。」東方風華正色道。

  「安排?你知道她安排了什麼?她這一走,很可能會死啊!」他怒吼。

  「死?為什麼?」東方風華一驚。

  「我不知道,她什麼都不說… … 」他煩亂地揪扯著長髮。門在這時又被打開,東方絕世來道:「大哥,媽打電話過來,說她和二哥提前回到臺灣,現在已經到機場了。」

  「現在?」東方風華愕然。

  「對。」

  「真是的,怎麼不早點通知?據情報得知,遊刃似乎已來到臺灣,但他行蹤難測,這陣子得加強防護… … 」東方風華旋即走出去,卻在門口又停下,轉身對著東方傾國道:「你給我好好待著,不准出門,一切等我接媽他們回來再說。」

  東方絕世瞥了東方傾國一眼,什麼也沒說。

  「絕世,去叫仇總管備車,順便派幾個東方狼跟我一起去。」東方風華說著匆匆下樓。

  東方絕世也跟著走出去,房間又只剩下東方傾國一個人。

  他伸出雙手,一想到再也擁抱不到自己心愛的女人,一種可怕的孤寂和空虛就像鬼魅啃蝕著他的心。

  要他這樣空虛地活著,不如抱著她,陪她一起死。

  只是,她不懂,不懂他的愛有多深,不懂她對他的重要,她以為,這世上沒有她,他還能活嗎?沉著臉,他走向浴室,徹底梳洗一番,再迅速換好衣服,決定到機場追人。她在哪裡,他就追到哪裡,她別想甩開他,永遠別想。大步奔下樓,他才來到客廳,東方絕世就冷冷地道:「別去了,三十打電話來,說聞知來不見了。」

  「什麼?」他驚凜止步。

  「三十說聞知來請她去買飲料,轉眼間人就不見了,她整個機場都找遍了也不見人影。」

  「不見了?怎麼可能,她眼睛看不見… … 」他不安地變了臉。

  「是啊,一個瞎子還能跑哪裡去?」東方絕世哼道。

  「不准你這樣說她!」他厲聲怒斥。

  「真受不了,又一個被愛情沖昏了頭。」東方絕世冷哼,滿臉厭煩。

  三個哥哥相繼淪陷,一個愛上笨蛋,一個愛上不男不女,一個愛上瞎子… … 這該不會也是美人咒在搞鬼吧?

  「你這小鬼懂什麼?」他反譏地丟下一句,轉身就走。

  一道黑影迅如閃電地竄到他面前,美目冷照,氣焰囂揚。

  「絕世,讓開。」他瞪著絕世。

  「不行,大哥說了,你不能踏出家門一步。」東方絕世昂然不退。

  「別惹我。」他森然警告。

  「你才別惹我。」他已經夠煩了,老是得阻擋哥哥們去幹傻事,他的火氣可不比他小。

  「小鬼!你討打!」他斥罵一聲,出手攻擊。

  「你受傷了,打不贏我的。」東方絕世輕易避開,揚腿橫掃。

  「你真煩,滾開。」他被逼得往後退一步,怒火狂熾,撲了過去。

  東方絕世眉鋒一挑,三哥很少動武,並非他弱,而是他懶,一旦他火了,平常只拿筆設計東方瓷的手,瞬間就能變成利爪,將人撕碎。

  哼哼,這機會如此難得,不和三哥好好打一場就可惜了。

  冷冷一笑,他興致大起,出手還擊。

  兄弟兩人於是打成一團,你來我往,互不相讓,但他們打得激烈火爆,客廳裡的一桌一椅,甚至連花瓶擺飾卻都沒有受到波及,只見他們身形輕盈靈捷,除了肢體的撞擊,幾乎沒有發出太大聲響。

  會讓他們這麼小心顧忌的原因,就是怕奶奶聽見。只不過,有人通風報信,幾分鐘後,老夫人已站在長廊外,不悅地瞪著他們了。

  「還不住手?」威嚴十足地一聲喝斥,兄弟兩人立刻分開。

  「傾國,我不准你去找知來,回房間去。」老夫人命令。

  「奶奶,知來很可能有危險,她幫了我們東方家一個大忙,妳怎能見死不救?」東方傾國急道。

  「她要走之前來向我辭行就說了,她要求我們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別去找她,她說她即將面對她自己的恩怨,不希望我們插手,尤其不希望你插手… … 」老夫人說著暗暗歎了一口氣。

  聞知來臨行前還要她放心,說她和傾國雖然相愛,卻無緣分,她會走得遠遠的,再也不會出現在傾國面前,要她放心… …

  唉!那孩子,早就看穿她的私心,她知道她在嫌棄著她的眼盲。

  那一刻,她有多麼慚愧,多麼抱歉,卻一句挽留的話也說不出口。

  就當她自私吧!明知很對不起她,也很感激她,但仍不希望賠上她的孫子。

  「她… 真的這麼說?」東方傾國臉色刷白。聞知來和東方家撇得乾乾淨淨地離開,就更表示她將遭遇兇險的事,而這事,肯定與東方家有關。既然與東方家有關,那麼,她要對付的人會不會就是… … 猛地,他想起大哥提起游刃已來到臺灣,想到那個人在公主陵寢時差點就描死聞知來… …

  正怔凜之際,他的手機傳來簡訊鈴聲,他打開手機一看,瞳孔瞬間收縮,心,像轟隆戰鼓,疾鳴狂擂。

  果然是遊刃。

  「誰打來的?有什麼事嗎?」老夫人問。

  「不,沒事,無聊的廣告。」他小心隱藏著即將爆裂的情緒,轉身上樓。

  「傾國,知來要你就當從來沒見過她,把她忘了吧!」老夫人勸道。

  他腳步一滯。

  忘了?能忘得了嗎?想忘也忘不了,何況,他根本不想忘。

  「讓我靜一靜吧,奶奶。」他輕聲道,繼續踩著階梯,回房去了。

  東方絕世盯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正想跟上,老夫人就道:「絕世,別去吵傾國,這裡我會叫十和十四看著,你去狼群們的別墅走一趟,十二的葬禮已選定好時間,你親自去向大家說一下。」

  「是。」東方絕世點點頭,出門前往東方狼居住的別墅去了。而此時,在樓上的東方傾國,見東方絕世出門了,才從陽臺輕輕一躍,毫不遲

  疑地往後院倉庫的密室走去。

  第九章

  東方傾國帶著美人瓷,來到約好的特定地點,但不見游刃和聞知來,反而被人蒙住眼,搜了身,以槍押進車內,駛了將近一個小時,下車,接著又進入一個類似地道的階梯,繞來繞去,又走上階梯,進入一個空間,眼罩才被解開。眼前是一個寬敞的超大型密室,後方整齊地堆了許多木箱,前方有一套皮製桌椅,像個臨時的客廳,一旁則擺著一張牌桌,幾個大漢正在打著麻將。

  東方傾國很快地環視了敵營,這個佔地數百坪的地方,不用猜也知道是遊刃在臺灣的走私倉庫,想必,臺灣也是他的一個轉運站吧!

  遊刃很小心,把軍火藏在這麼隱密之處,進出都有管制,加上那特製的迷宮地道,要逃出去可能不太容易。

  他獨自沉吟著,沒注意那些大漢一見到他,都兩眼發直,不自覺地吞了一口口水。

  「你終於來了,東方傾國,我等得有點不耐煩了呢!」游刃靠坐在皮沙發上,陰惻地冷笑。

  「美人瓷帶來了嗎?」東方傾國沒有看他,他的眼睛一直盯著軟軟地縮在另一張沙發上的聞知來。

  「知來!」她長髮垂散,看起來虛弱不堪,而且,右邊小臉被打得淤青紅腫,嘴角還滲著血漬。

  他的心猛烈地抽著,五臟六腑全部絞擰成團,火,開始竄燒。

  「放心,她沒死!不,應該說還沒死。」遊刃諷刺地說著,走向聞知來,揪住她的頭髮,將她扯起。

  「看吧,聞知來,我就說他會來的,而且,還帶來了美人瓷呢。」遊刃冷笑地瞄著東方傾國手中的皮箱。

  「放開她。」他凜然變臉,瞪著遊刃,眼中蓄著風暴。

  「把美人瓷交過來。」遊刃喝道。

  「你先放開她。」他強硬地要求。

  游刃冷哼一聲,放開了聞知來,譏諷地道:「真是深情感人哪!」

  東方傾國走過去,蹲在她身邊,輕輕撫著她的臉。「知來… … 」

  聞知來動了一下,緩緩睜開全盲的雙眼,氣苦地道:「傾國… … 為什麼-- … 為什麼要來?為什麼沒有人攔住你?美人瓷絕不能給啊!你真傻 … 」

  看她傷成這樣,他陡地冒出一股怒火。「妳問我為什麼要來?理由還要我再說一次嗎?妳不懂『在一起』 的意義嗎?不懂嗎?」他氣,氣她一個人離開,氣她從不說清楚她和遊刃之間到底有什麼恩怨。

  聞知來、心好痛,她怎麼會不懂?就是知道他有多麼執著,她才決定要走的啊!

  「還是妳不相信我?不相信我的心?」他沉聲低吼,只有藉著發怒,才能將這幾個小時的不安和焦急稍微發洩。

  「她不是不相信你,她是太怕命運了,命運早就註定她活不了,而她更怕你會因為她也一樣死在我手裡。」遊刃冷笑。

  他轉向他,擰起雙眉。「她和你這個公主的駙馬到底有什麼關係?為什麼她非得死在你手裡不可?」

  「怎麼,原來聞知來沒告訴你她是誰嗎?我和她有不共戴天之仇呢!她的前世是宋朝國師的大弟子,更是公主的知心好友,就是她和公主設計讓天工變成女人,更設壇斷了我和天工的緣分… 是她!都是她一手造成!」遊刃惡狠地瞪著聞知來。

  東方傾國驚凜著,原來,聞知來和美人瓷之間,也有這麼深的羈絆。

  「不過,我也對她下了詛咒,生生世世,她和她所愛的人,都會死在我手裡,只要我恨未解,你們就永遠無法在一起,我要你們嘗嘗什麼叫生離和死別… … 」游刃陰笑地又道。

  詛咒?又是詛咒?為什麼有這麼多的詛咒?為什麼一場千年前的愛與恨會牽扯這麼多人,搞得千年後的他們人仰馬翻、痛苦無奈?

  「那麼,你已經得到美人瓷了,怨恨也該消了吧?去抱著你的天工骨血,別再煩我們了。」他說著將皮箱丟過去。

  遊刃大驚,一個箭步衝上前,緊緊抱住那只皮箱,然後迫不及待地打開。

  「美人瓷… … 」游刃看著那躺在皮箱中美麗的圓盤,登時激動得眼眶泛紅,全身發抖,前塵往事全湧上心頭。

  天工… … 他的天工啊!

  天青色的圓盤,雖然年代久遠,卻仍不減雅致,那晶亮剔透的色彩,彷彿是天工明燦的瞳眸,而那點點血紅,就像天工紅豔的唇色… …

  「美人瓷還是如此的美麗啊… 」他哽咽地驚歎。

  聞知來聞言愕然,東方傾國美麗的嘴角則勾起一朵冷豔的笑意。

  「聞知來,誰說美人瓷破了?它還好好的!好好的 … 就像我第一次看見它一樣… 」游刃想起當年他匆匆回到家中,一進廂房,就看見靜靜躺在病逝妻子枕邊的美人瓷,當他知道那是天工用自己血骨燒製出來打算用來陪他妻子殉葬時,他的心幾乎撕裂。

  那是他第一次看見美人瓷,也只看了一眼,如今再見,已隔了千年。

  「滿意了嗎?現在,請你交出解藥吧!」東方傾國扶起聞知來,厲聲要求。

  遊刃不捨地將視線從瓷盤上移開,抬頭看著他,突然,他有一陣的恍惚,眼前東方傾國與天工那細瘦清麗的身影重迭了,像是穿越了千年的靈魂,寄託在一個相似的軀殼… …

  如果這個人是天工… … 如果他是的話… …

  但他心裡又很清楚,他不是,他不是他要的那個人。

  然而,是不是又何妨?這個美麗得搔弄人心的妖男,他要他!此生,就拿他來代替天工,撫慰他空寂的身體和靈魂吧!

  聞知來斷了他和天工的緣分,那麼,他也要斷了聞知來的情緣,讓她嘗嘗痛苦的滋味… …

  「想要解藥,就用你的身體來換,東方傾國。」他將皮箱合上,陰邪地笑了。

  聞知來臉色一變,顫聲驚斥:「遊刃,你別太過分!」

  「過分?會嗎?我已經夠慈悲了,如果我更狠一點,就會拿妳去餵我的手下們,讓妳飽受淩辱之後,再讓妳死。」遊刃冷笑,轉而挑釁地問東方傾國:「你說是吧?」

  東方傾國譏諷道:「真貪心哪,都得到美人瓷了,還不甘休?」

  「得到美人瓷,卻見不到天工,我這恨火,總要有人幫我解。」他直盯著東方傾國,笑得淫穢。

  「如果我說不呢?」

  「不要也行,如果你捨得看她痛到死的話。」他賊笑地看了一下時鐘。

  就在這時,聞知來突然顫了一下,全身大痛地臥倒顫抖。

  「唔… … 」

  「知來?」東方傾國驚愕地抱住她。

  「哼哼,四小時到了,毒性開始發作,再不解毒,她會愈來愈痛,直到七孔流血,痛死為止。」遊刃威脅道。

  東方傾國美顏緊擰,瞪著遊刃。

  「如何?捨不得吧?捨不得就過來我這裡。」游刃得意地揚起下巴。

  「既然你這麼想要我,那好吧!我就成全你。」說著,他開始解開上衣鈕扣。

  「不!傾國!不要!我不痛… … 」聞知來驚駭地抓住他。

  「知來… … 」他擁住她,感受到她正拚了命強忍著疼痛,胸口一緊,吻了吻她的頭,輕聲道:「沒關係,一下子就過去了,我無所謂。」

  「什麼叫無所謂?不行,我不要你受這種恥辱,絕對不要,這樣我寧可死!」

  她心痛地急喊。

  他陡地低頭攫住她的唇,深深地狂吻著她。

  遊刃的神色一沉,五指緊握成拳,眼底,閃著陰厲妒火。

  完全不理會其它人的圍觀,東方傾國足足吻了聞知來好幾十秒,才放開她,用一種撼人心弦的語氣道:「知道嗎?這是第一次,我慶倖妳看不見。」

  她怔了怔,心割著,熱氣從胸口衝進了眼眶。

  「把耳朵捂起來,什麼都別聽。」他叮囑著,轉身走向遊刃。

  「傾國… … 」她大喊,不顧全身痛楚,直想衝過來。

  「把她抓著,別讓她礙我的事,我要她好好地感受什麼才叫真的痛心。」遊刃怒喝,幾個手下大漢立刻抓住她。

  接下來,一陣衣服撕碎聲,伴著粗重的喘息聲,傳進了她的耳朵,她驚瞪著雙眼,雖然什麼都看不見,但那不堪的畫面卻透過想像,不斷地在她的黑暗中上演。不要… … 不要… … 停止!快停下來!她痛苦得摀住耳朵,心如絞,淚如血,幾近瘋狂崩潰。是她!是她害自己心愛的男人被欺陵,這一切都因為她… …

  這如噩夢的詛咒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你會給解藥吧?」東方傾國任由遊刃吻著他的唇,他的臉,他的頸子,冷漠,但是配合。

  「那要看你的表現了。」遊刃飢渴地愛撫著他迷人的腰背。

  「哦?你該不會根本沒解藥,只想玩我吧?」他翻個身,妖嬈地壓在他身上,扯開他的襯衫,挑逗地以指尖輕畫著他的胸口。

  馬海和其它所有人看得都魂飛傻眼。

  遊刃被他搔得渾身激盪,意亂情迷地盯著他無雙豔色,急喘地直想一口吃下他,但當他正要解開他的腰帶,東方傾國卻突然抱住他,在他耳邊吹氣道:「右邊口袋裡的… … 是解藥吧?」

  他整個人酥麻難當,脫口道:「對 … 」

  話一出口,他立刻警覺,但還來不及反應,先是聽得東方傾國一聲嗤笑,接著,什麼東西就轟然爆炸!

  「轟」的一聲,濃煙四起,火花四濺。這一變化把所有人都嚇破膽,遊刃抱頭縮滾到一旁,他的手下們先是仆倒,之後立刻慌張失措地開門往外竄逃。

  「哇- 爆炸了!軍火庫爆炸了… … 」

  「別開門!」馬海急吼,但大家早已衝了出去。

  包括東方傾國和聞知來。

  他趁著這混亂,帶走了聞知來。

  當濃煙與熱氣稍散,遊刃瞪著那放著美人瓷的皮箱,皮箱損毀了一半,裡頭的瓷盤早已碎得不成形,甚至,一塊天青碎片還掉落在他腳邊。

  炸藥的量控制得剛好,成功地製造了混亂,卻不會傷到人,東方傾國連這點都計算好才來的,而且,帶來的美人瓷還是!

  「老闆,沒想到東方傾國竟然在皮箱底放了遙控炸彈,還把美人瓷炸了!」馬海急道。

  遊刃撿起那塊碎片,臉色鐵青,額筋暴凸,氣火攻心。

  假的!他怎麼會忘了,東方家擁有再造宋瓷的頂尖能力啊!真該死!東方傾國竟色誘他,狠狠擺了他一道!

  「可惡的東方傾國,我非將你碎屍萬段不可!」他氣得將整個焦黑的皮箱抓起,用力摔在地上,狂怒咆哮著。「把出口封死,啟動迷宮秘道的機關,絕不能讓他們活著出去!」

  「是。」馬海轉身走向牆角,打開一個裝置,按下開關。

  機關一啟動,東方傾國和聞知來等於被困在地獄,插翅也難飛了。

  「要不要叫大家一起動手抓他們?」馬海又問。

  「不,誰也別插手,他們是我的,我要親手對付他們!」

  他惡狠地咬著牙,從走私的軍火箱裡抓出一把「天女散花」手槍,走出密庫,開始追捕他的獵物。

  聞知來有點昏亂地趴在東方傾國的背上,已不太清楚現在是什麼狀況,那陣爆炸之後,她就暈眩得無法思考,加上毒發的疼痛,她的思緒幾乎飛散四竄,迷迷茫茫。

  「知來,知來… … 妳還好嗎?」她聽見東方傾國的聲音,睜開眼睛。

  「傾國?」

  「是,是我。來,嘴巴張開,先把解藥吃了,吃了就不痛了。」他柔聲地道,將那顆解藥塞進她嘴裡。

  她吞下了藥,稍微清醒,立即想到那件事,氣急痛心地抓住他的手。「你沒事吧?有沒有… 有沒有… … 」

  「沒有,他根本沒時間做完,我只是被吻了,就當被野狗咬了幾下。」他譏諷地笑了笑。

  「別笑!不要笑… … 這種事,不要說得這麼輕鬆… … 」她生氣地低斥著,伸出手撫摸著他的臉,找到他的唇,用指尖幫他擦去遊刃留下的嗯心氣味和痕跡。

  他愣住,藉著地道裡微弱的光,盯著她的臉。

  她哭了,紅色的淚水清晰地在她蒼白的臉上畫出兩道血痕,看得他心緊緊揪痛。

  每次她哭,都是因為他。

  「知來… … 別哭… … 」他好怕她的淚,怕那象徵死亡的紅色淚水。

  「再也不要讓任何人碰你、糟蹋你… …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全天下的人都瞎了,不要看見你的美麗,這樣就不會有人覬覦你,垂涎你,這樣你就會只屬於我… … 」她失控地輕泣,第一次顯露了她的任性和佔有欲,以及她濃烈的愛情。

  「我已經是妳的了。」他沙啞地說著,將她拉進懷中,低頭狂吻她。她終於像個凡人了,終於也懂得嫉妒和自私,終於也和他一樣愛得瘋狂。

  愛情就是要這樣啊!忠於慾望,忠於感覺,不顧一切… …

  他欣然而激烈地攫吮著她的柔唇,他要讓她知道,只有情人間的吻才叫吻,唇貼著唇,得要有愛情調味,才會甜美,除此之外,不相干人的碰觸,都毫無意義。

  聞知來明知道自己要冷靜,可是剛才的事對她刺激太大了,她無法忍受其它人吻著東方傾國,甚至觸摸他,在那一瞬她才明白,她比自己想像的還要愛他,愛到嫉妒著所有看得見的人,愛到無可救藥… …

  他們熱切地互吻,唇與舌尖交融到分不清彼此,直到一記沉悶的聲響從那方傳來,驚擾了他們,他們才驚凜分開。

  「這是什麼聲音?」聞知來驚問。

  東方傾國抱緊她,沉聲道:「這秘道裡有機關,牆在移動。」

  「牆?」

  「遊刃想困死我們,快走。」他說著拉起她的手往前疾行。他們沿著秘道往外衝,卻發現路徑似乎不太一樣,他來時雖被蒙著眼,仍暗地記背著方位,可是,走了好一陣子,卻怎麼也走不到出口。他擰著眉,在一個叉路前停下,總覺得不對勁。

  「怎麼了?」聞知來問。

  「變成了迷宮了,不知該怎麼走。」他歎道。

  「這種地方,讓我想起了當年的陵寢通道。」她低聲道,心裡隱隱不安。

  她雖然看不見,天眼的力量也消弱,卻依然感覺得出,這裡陰氣太重,是個死穴,不吉!

  遊刃把軍火庫建在這個地方,是刻意,還是天意?

  「什麼?」

  「公主的陵寢是由我堪地挑選的,方位、內部的大致構造,我比誰都清楚。」

  他看著她,很難想像千年前的她是何模樣。

  一個擁有法力的少女,未來的國師,如果不是美人瓷,他和她會相遇嗎?

  或者,他該感謝遊刃的詛咒,不管凶或吉,那也是個緣分…

  「為了防堵盜墓者,工匠們設計了許多機關,尤其在進入陵寢的通道,更是錯縱複雜,利用移動的牆和五行八卦的原理,就能產生迷宮的效果。」

  「妳是說,遊刃也是用這一招?」他問。

  「應該是。當年公主的陵寢,就是由他監工… … 」她說著心又沉了下來。若非礙於身份,將軍在公主死後一定很想侵入公主陵寢盜取天工的美人瓷吧?「那麼,現在我們該怎麼辦?眼前有兩條路。」

  「往左,走青龍位,那應該是活路。」她道。

  「好,走。」他握緊她的手,往左奔去。

  但才沒走多久,又是一個叉路,當東方傾國想也不想又往左走,她卻陡地驚覺不妙,急急拉住他。

  「等等… … 」

  就在這一剎那,通道兩面的牆陡地射出細針,他大驚,抱住她猛往後翻滾。

  她在他懷裡喘著氣道:「這是個陷阱!遊刃知道我會走這方向… … 」

  「游刃是軍火商人,他接觸的新型科技武器也多,這地道經過改良,肯定更難逃出去。」他輕聲的道。

  很難逃出去?是啊,微弱的預知力正在告訴她,要活著出去的機率是… … 零。

  但令她驚悚的是,為什麼東方傾國的口氣聽起來這麼平靜?難道他… …

  「我想,無論走哪一條路都一樣,因為出口早就被封住了吧!遊刃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我們活著離開。」他又道。她沒有開口,只是背脊發冷。

  「來,我們往回走吧!邊走邊聊天,雖然這裡很暗,又沒情調,不過只要妳在我身邊,我可以不計較。」他半開著玩笑,將她拉起。

  「傾國 … 」這不好笑。

  「哎,妳說前面會不會又有什麼暗器?我來猜猜,會不會是個地洞?就是電影演的那種地板突然打開… … 」他攬著她的肩,緩慢行進,嘴上仍輕鬆地說著無意義的話。

  「傾國,夠了!」她聽不下去了,怒聲喝止。

  「怎麼了?」

  「你到底在幹什麼?別浪費時間了,你得想辦法逃出去啊!」她低喊。

  「為什麼妳只說『你』 ,不說『我們』 ?」他沉下臉。

  「你一個人走,比較容易,我只會拖累你… … 」即使只有渺然的機會,她也希望他能離開這裡。

  「一個人?妳還不懂嗎?我是為妳而來,來了,就沒打算要走,可以的話,最好我們一起出去,如果不行,就一起死。」他的語氣深切堅定。帶著美人瓷的贗品而來,他就沒想到要活著出去,反正生或死他都不在乎,只求待在她身邊。

  「不,我不要你陪我一起死,我希望我們的緣分在這一世就結束,別再牽扯到來生,在將軍的詛咒解除之前,我再也不要愛上任何人,也不想害任何人,就讓我一個人死去,你不要再攪進我的輪迴裡,不要再和我有任何牽扯 … 」她激動地大喊。

  「太遲了。」他倏地將她按到牆上,冷冷地截斷她的話。

  「什麼?」

  「被我愛上的那一刻,妳就該覺悟,我的愛,比任何詛咒還要難纏,不會停止,更無法解除,無論生死輪迥,我都會一路跟隨,永遠不放手。」他字字鏗鏘有力,有如永恆的誓言。

  「你 … 」她喉嚨一緊,淚流滿面,說不出話來了。

  原來,人類最濃烈深刻的愛情,根本與詛咒無異,一樣刻骨銘心,一樣生死相隨,一樣除了當事人,無人能解,甚至,超越千年,恆久不變……  

  第十章

  「哼哼,呵呵呵,真可笑啊… … 」一個陰沉的笑聲突然在密道響起,似近忽遠,方向難辨。她一驚,東方傾國已將她拉進懷中。

  「你們還真的以為,我會讓你們一起死嗎?」一道牆嘩地移開,遊刃從隔壁走道一步踏了過來。

  「不可能的!就算是死,也要拆散你們!」遊刃猙獰地瞪著他們,舉起手中的槍。

  聞知來心下慼慼,或者,中咒最深的人,就是遊刃他自己。

  東方傾國擋護著聞知來,慢慢往後退。

  「你這個人真的很煩,對於自己的不忠從來不提,只一昧地怪別人奪走你的愛,說起來,不過是個自私的人渣!」他冷斥,對遊刃的糾纏不清已經非常不耐了。

  「什麼?」遊刃變臉。

  「你把你當年的妻子放在哪裡?那個深愛你的女人因你而痛苦至死,你的良心都不會不安嗎?」東方傾國厭惡地啾著他。

  「閉… … 閉嘴!」遊刃自己心裡明白,即使他恨著公主,卻又怕見到她。

  「你以為公主就不恨你嗎?她受的傷,你又懂多少?」

  「該死的,我叫你閉嘴!」遊刃大罵。

  「要死,你一個人去死,去地獄好好地向公主懺悔吧!咯,瞧,她來了,就在你身後,用哀淒的眼睛瞪著你。」他故意指著他後方。

  遊刃駭異心虛地向後瞥了一眼,東方傾國則藉機將聞知來往後一推,單獨飆竄向遊刃。

  遊刃感到殺氣迫近,驚恐回頭,見他欺來,立刻舉槍射擊。

  「砰砰!」

  聞知來退了幾步,只聽得槍聲兩響,擔心地大喊:「傾國!」

  東方傾國躲過第一槍,但肩膀還是被第二槍擦過左肩,他忍住痛,一拳揍向遊刃的下巴。

  「唔… … 」遊刃痛得連退三步,要再開槍,東方傾國的腿已掃了過來。槍脫手掉落,他心急彎身要撿,東方傾國一腳將槍踢遠,遊刃大怒,反手回擊,東方傾國輕易架開,重拳直擊他的臉。

  「啊… …」遊刃的鼻樑應聲斷裂,痛得摀住鼻子。東方傾國正準備補上致命一擊,遊刃卻突然手一揚,撒出一把粉末。

  這是?東方傾國驚駭,來不及閃避,只感到雙眼一陣灼熱刺痛,悶哼躍開,撞上了聞知來。

  「傾國?」聞知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哼,我今天就把你這張妖魅可惡的臉打爛!」遊刃衝過去撿起槍,對準東方傾國的臉開槍。

  聞知來悚然戰慄。

  臉?天眼預見的傾國那張破碎的臉!不-

  「不要!」她驚恐地大喊,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將東方傾國拉到她身後,直接用身體擋在他前方。

  「砰!」

  「知來!」東方傾國的驚吼聲幾乎壓過了槍響。

  聞知來纖細的身體震得向後飛跌,她張大雙眼,時間彷彿回到了千年前被法劍插入胸口的那個瞬間,一樣的位置,一樣的痛楚,一樣的兇手… … 她早該知道,她逃不了死亡,這就是詛咒,是她的恐懼,也是天眼看見的結局。

  心臟,像是要裂開,那把斷了的法劍,正在吟著咒語-- -…

  「哈哈哈… 聞知來,我就知道,妳會為愛而死,這就是妳的宿命,不論幾生幾世,妳一旦動情,就會死在我手裡,妳愛得愈深,就死得愈痛苦!哈哈… … 」游刃陰狠地狂笑著。

  愛得愈深,死得愈痛苦嗎?是這樣嗎?難怪她會這麼痛… …這麼捨不得… …

  她捨不得東方傾國 …

  「知來!知來!」東方傾國抖著雙手抱住她,嘶聲大喊,他想看她,但該死的眼睛就是睜不開。

  「天女散花」… …

  「天女散花」會把她的胸口打出一個大洞啊!

  「傾… … 國… … 」她困難地擠出聲音。

  東方傾國驚喘著氣,呆住了。

  她還活著,還能出聲… …

  游刃卻變臉低呼:「為什麼?為什麼『天女散花』 的子彈沒有爆裂?」東方傾國一怔,原來… … 子彈未爆?

  「那我就再補一槍,看妳死不死!」遊刃狂怒地道。東方傾國聞言大驚,立刻翻身將聞知來緊緊抱住,用自己全身擋護著她。聞知來意識到他的動作,張口擠出心痛的吶喊:「不… … 」

  不可以!她一個人死就好了,她不要他也送命!

  不要!不要啊!

  「砰!」

  那索命的槍聲,在密道引發一陣迴響,有如死神降臨的前奏。

  子彈從他背後打入的那一剎那,那強大的力道貫穿他的胸腔,痛得他雙手發顫,但他就是不放開她,再痛,也絕不放手。

  即使「天女散花」會讓胸腔爆裂、五臟俱碎,他也要與她緊緊相偎:-…

  然而,子彈卻一樣沒爆,兩顆子彈竟奇跡似的都沒爆開!

  看著相擁在血泊裡的東方傾國和聞知來,遊刃驚駭得無以復加。

  為什麼會這樣?這幾千萬分之一的機率,怎麼可能偏偏在這時發生、偏偏發生在他們身上?

  「可惡,怎麼可能殺不死你們?我就不信!」他不甘心地厲吼,打算再開槍,直到把他們打碎為止。但「卡」的一聲,槍匣內已沒有子彈。這該死的巧合令他心裡既驚惶又焦怒,他將槍一丟,從靴子抽出一把短刀,一臉鐵青地走向他們,森然地道:「子彈不爆,你們也活不了,我就一人捅一刀,再把你們拆散,讓你們死都不能在一起!」

  只是,他才高舉手想刺向東方傾國,一陣強烈的爆炸聲卻突然響起!

  「轟隆!」

  他心頭驚顫,嚇得臉色慘白,抬頭看著搖晃震動得厲害的密道,駭然之餘,腦中靈光乍閃,又低頭狂怒地瞪著東方傾國。

  是他!

  這小子帶來的皮箱裡還有另一枚炸彈,一枚早已定好時間的炸彈!

  他… …一開始就準備炸了他的軍火庫… …

  他… …根本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的… …

  「你… … 」恐懼和憤怒貫穿他全身,他第一次遇上這麼瘋狂的對手。

  「我們死… … 你… …也逃不了了… …」奄奄一息的東方傾國嘴角掛著冷笑。

  「不!我才不想死!沒得到美人瓷我不能死- 」遊忍驚抽一大口氣,狂嚎著拔腿往出口狂奔而去。

  「轟!」又是一陣驚爆,東方傾國埋設的炸彈引爆了軍火庫裡的火藥,頓時連鎖反應,威力強大地撼動整個地道,四周牆壁已扭曲變形。這裡快崩塌了,東方傾國知道,但他不在乎。

  他在笑。

  「知來… … 妳怕嗎?」他問著懷裡還有些微氣息的聞知來。

  「怕… … 」聞知來虛弱地道。

  「我在,妳還… …怕什麼?」

  「怕… …你死… … 」她哽咽。

  「一起死… … 不好嗎?」

  「不好… … 我要你… …活著… …」她知道,沒有遇見她,他不會死。

  因為她,他連美人咒的三十歲都活不到。

  「沒有妳的世界,我不想活… …」他想抱緊她,但已沒有力氣。

  她聽得全身激盪,兩串紅色的淚在臉上奔流。

  「別哭… …不論是人、是鬼,我都會陪在妳身邊… … 」

  她感動地閉上眼,依偎著他,哭著笑了。天搖地動,密道一截截地坍塌,終於就要將他們掩埋。東方傾國在她額間印上最後一吻,一臉無畏滿足。說好的,如果不能一起活,那就一起死。這樣,也是一種幸福。

  他要的幸福… …

  由於出口封死,遊刃慌急地奔向密道的一個暗門,卻在最後一個彎道時撞上了個人,那人似乎是從暗門走進來,手持手電筒,照得他刺眼驚喝:「是誰?」

  「真是的,設這什麼鬼地道,陰森成這樣,要進來麻煩,要出去也麻煩… … 」一個清朗略沉的女聲嘀咕埋怨著。

  「妳到底是誰?」遊刃怒道。

  「喂,你是遊刃吧?他們在哪裡?」那人又問。

  「他們?妳… … 要找東方傾國和聞知來?」遊刃警覺地後退,拔出短刀。

  「對,他們人呢?」

  「別找了,他們死了,被我用『天女散花』 打死了!」遊刃冷笑。

  「『天女散花』 ?你竟然用那種殘酷造孽的武器?」女子的聲音瞬間寒凍。又是一陣震動,遊刃臉色一變,急吼:「別囉唆,滾開!密道快垮了,我要出去… 」但他話未說完,一股淩厲的氣息瞬間迫近,接著,手中的刀被踢掉,臉被揍了一拳,肚子又挨了一記重踹。

  「唔… … 」他吐出了牙齒和一口血,痛得蜷伏在地,萬萬沒想到這陌生女子的身手如此驚人。

  「不准說三哥死了,他沒那麼短命。」女子低頭冷斥。

  這時,暗門外鑽進一個人,急著大喊:「小九,快,地道要崩了!」

  「十四,你先把這位『駙馬』 帶出去交給大少爺,我要進去看看。」小九冷喝一聲,嚴肅地交代。

  「妳現在要進去?太危險了!」十四驚呼。

  「三哥在裡面,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小九嘴裡念著。

  十四神色一凜。

  東方狼第一戒條,絕不能棄狼王不顧,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要去,也是我去,我是三少爺的護衛,卻沒能盯住他… … 」十四沉聲自責。

  「哈哈… … 他們會被埋在這裡的!這是東方傾國自己的傑作,誰教他轟掉我的軍火庫… … 他是自找的,他和聞知來都必死無疑!他們逃不過我的詛咒,不可能活的,絕對活不了 … …哈哈哈… …」遊刃忍住痛,陰狠地大笑。只是,他才笑幾聲,小九就揪住他的衣領,將他狠狠地甩撞在牆上,他才張口哀嚷,一把槍的槍口已直接塞進他的嘴巴。

  「再亂吠,我就轟掉你的喉嚨。」

  他驚恐抽氣,就著燈光,瞪著眼前這張明明年輕,可是卻讓人不寒而慄的臉蛋。

  那臉上,有一道清楚的疤痕… …

  「小九,大少爺交代,要留活口。」十四忙道。

  「活口?那麼只要不死就行了吧… 」小九嘴角微勾,陡地對準遊刃的大腿開了一槍。

  「啊!」遊刃痛得跪倒,抱住大腿狂叫。

  十四搖頭歎道:「妳快帶他上去,我去找人。」

  說罷,十四直往密道裡衝去。

  小九明知十四這趟進去凶多吉少,卻連眉頭也沒皺一下,因九護衛守護狼王是理所當然的事。她不再耽擱,一手揪住遊刃的衣領,將他拉起,以槍押住他,將他帶出暗門。密道外,東方家幾乎全員到齊,東方風華到機場接機返家途中,得知東方傾國行蹤不明,就派車先送母親回東方居,而東方天驕和黑靖,以及趙慕賢則堅持跟著他一起加入搜尋行列。

  適巧小九歸來,她指揮所有東方狼,地毯似地搜索整個北臺灣,由於遊刃的軍火庫掩藏在地下,他們花了不少時間才找到據點,全部人員在此集結,與遊刃的手下展開一場大戰。

  只是,地上建築物是個普通農場,小九從馬海口中逼出了暗門地點,才要潛入,就赫然聽見一聲巨響。

  因此,當她把遊刃拖出來時,東方風華立刻急問:「小九,傾國和知來呢?」

  「三哥和聞小姐可能已中彈,十四進去找他們了。」小九蹙著眉。

  「中彈?」所有人臉色都一變。

  「遊刃這傢伙使用『天女散花』 ,那是種爆裂型子彈,如果三哥他們真的中彈,很可能已經… … 」小九沒說下去。

  東方風華驚抽一口寒氣,難道… 傾國和知來都已經… …

  東方絕世則早已怒火沖天,他直接描住遊刃的脖子,森然地喝問:「你殺了我三哥?」遊刃雙眼凸睜,被勒得說不出話來。事實上,他一出來看見雇來的傭兵和手下們全部倒地,就已驚駭萬分,再見到東方家的男人們個個絕色逼人,更加悚然莫名。

  這…… 就是天工對他們東方家的詛咒嗎?

  「你說啊!他們人呢?」東方絕世手勁加大。

  「絕世,你先放開他。」東方風華輕喝。

  東方絕世憤然放手,遊刃則趴在地上,痛苦地乾咳喘息。

  「你想要的是美人瓷是吧?可惜,你白費心機了,美人瓷早已碎了。」東方天驕坐在輪椅上,瞪著遊刃。

  遊刃霍地抬起頭,啞聲道:「不可能… … 」

  突然,他呆住了,目光盯著東方天驕身旁那個女子,渾身凍結。

  他認得… … 認得那抹相似的靈魂,但 … 為什麼又如此地陌生?

  「是真的,因為,美人瓷是被我親手打破的。」黑靖冷冷地道。

  美人瓷被打破?被… … 她打破?他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那美豔的女相,看著她的手始終握住身旁的男子,看著她… … 冷淡得彷彿從來就不認識他。

  「妳… … 是天工?」遊刃顫聲地問,心裡失望又痛恨,他的天工,怎麼會變成女人… …

  「我叫黑靖。」黑靖面無表情。

  「不,妳是天工,我知道… 」遊刃激動地喊。

  「已經不是了,過去的事我都忘了,這一生,我就是黑靖。」黑靖冷冷地道。

  「不可以,妳不能忘,是我啊!我是… … 」遊刃急道。

  「我知道,你是當年公主的駙馬,但我對你實在一點印象也沒有,我甚至從來不記得你的長相。」黑靖毫無感情地道。

  遊刃像被打了一記悶棍,臉色死白。

  他殷殷切切癡愛思念了千年,至死都無法遺忘的人,竟然從來就沒注意過他。

  原來,他在天工心裡,根本就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從頭到尾,都只是他一相情願… …

  那麼,他到底在幹什麼?一千年來,苦苦追尋的只是一個泡影,一份虛無嗎?

  多可笑… … 太可笑了… … 一陣啞然,他狂聲大笑,突然覺得一切都變得沒有意義了,前世,今生,他浪費了多少時間,又折磨了多長的歲月?這教他怎能甘心?他不甘心哪!在經歷了無數的痛苦折磨之後,他怎麼可以什麼都得不到?老天不能這樣待他,即使是一點點都好,一點點恨… …都好… …

  「妳記不得?那我就讓妳從現在開始狠狠記住我!記住我這個人- 」他瘋狂地大叫,拿出藏在身上的手榴彈,拔掉插鞘-

  就在這一瞬間,兩把槍齊響,加上銀光一閃,小九的子彈正中他的肩膀,東方絕世的蝴蝶刀削斷他的手指,而他胸口致命的一擊,則出自黑靖手中的槍。

  她的眼神如冰,絕對的冷漠,毫無感覺,連一點點的記憶都不想為他浪費。

  他瞪大雙眼,難以置信,他會死在天工的手裡… …

  「死心吧!人世間最無法強求的,就是愛。」

  誰?是誰在對他說話?

  他轉頭看著聲音的來處,公主!當年他的妻子,正與一個女子的身影重迭,冷冷地看著他,眼中,不再有恨,更不再有情。

  他渾身一顫,過去種種恍如一場大夢,而他,該醒了… … 閉上眼,他終於放下執念,向後倒下,當場死亡。就在同時,又是一聲爆炸,整個密道轟然崩塌,陷了下去,東方風華嘶聲驚吼:「傾國!」

  沙塵狂捲,瀰漫了整個天空,也將所有人的心都捲入了驚痛悲傷。

  難道,終得犧牲人命,詛咒才能解除,而那穿越了千年的愛恨情仇,必須見血才得以寬諒?

  美人瓷已毀,遊刃已死,所有的恩怨,是否到此就能結束?

  誰也沒有答案。

  黑暗中,有道微弱的光。像是個出口,牽引著她。那是 … 什麼?

  「是我送妳的願望,淨衣。」柔軟的聲音傳進她耳裡。

  公主?是公主在跟她說話。

  「千年前,妳幫了我,這是我的謝禮。」

  「謝禮?」

  「淨衣,妳有什麼心願嗎?」

  「心願?我… 」她的心願?

  有!當然有,她好希望老天能讓她和東方傾國一起活著。

  不是相愛後一起死,而是活著相愛。

  不用長久,只要給他們一段時間,一段美好幸福的時光… …

  「既然有,那就求吧!」

  「求?」

  「妳的眼中仍有法力,只要妳虔誠的求,就會實現,所以,求吧… … 」她的心微微激盪著。

  只要祈求就可以嗎?

  只要祈求,她和東方傾國就能活下去嗎?

  如果可以,那她願意預支她的來生,求天地,求鬼神,求那未知的力量… …

  這一世,給她和東方傾國多點時間和生命。

  讓她,能用真正的雙眼,看著他… …

  像是在呼應她的祈求,她的雙眼灼熱發燙,頓時,她眼中出現了一個畫面,畫面裡,東方傾國牽著她的手,走進了一楝東方調十足的美麗屋宇…

  這是夢嗎?

  還是天眼給她最後的預告?

  那畫面瞬間消失,她的眼睛痛如刀絞,兩道血色紅光從眼球內迸出,化為兩塊斷劍的碎片,在她面前閃耀… …

  「來生減壽,換妳所求,今世,你們還有十年… 好好相愛吧 … 」公主的聲音飄遠,最後與碎片同時消失於無形!十年… … 夠了… … 光,暗了又亮,亮了又暗。然後,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了心臟的跳動聲。

  坪登!坪登!

  「兩人身體內的子彈都沒爆,而且還能安然取出,這簡直是奇跡!」有人在說著話。

  「更驚人的是,密道崩塌居然沒壓到他們,連十四都覺得太神奇。」

  「這表示兩人都命不該絕,對吧?」

  「是的,感謝老天,他們都活著… … 」

  活著啊!她和傾國都活著… …

  太好了… … 太好了… …

  「知來… … 」一聲熟悉的呼喚來自她身邊。

  「啊,傾國醒了!他在喊聞知來-- -… 」

  她胸口深深悸動著,轉過頭,慢慢睜開眼,眼前一片燦亮,而在那炫目之中,那張她深深摯愛,永世難忘的絕美容顏,正對著她微笑。

end

TOP

咁公主有冇投胎? 投胎後係邊個呀?

TOP

發新話題

當前時區 GMT+8, 現在時間是 2024-11-25 21:40

Powered by Discuz! 6.0.0Licensed © 2001-2014 Comsenz Inc.
頁面執行時間 0.055801 秒, 數據庫查詢 6 次, Gzip 啟用
清除 Cookies - 聯繫我們 - ☆夜玥論壇ק - Archiver - WAP
論壇聲明
本站提供網上自由討論之用,所有個人言論並不代表本站立場,並與本站無關,本站不會對其內容負上任何責任。
假若內容有涉及侵權,請立即聯絡我們,我們將立刻從網站上刪除,並向所有持版權者致最深切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