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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異推理] 《純情式神飼養法 IX》作者:鶇【完結+番外】

《純情式神飼養法 IX》作者:鶇【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ester 您是第6385個瀏覽者
當年的陸一名究竟和十五夜等人交換了什么條件?
陸群青的期望又是什么?
陸羽、白鷺又在這兩個人的「計畫」當中,被強迫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
陸哲月被囚禁在本家之中,陸群青帶着族長不知去向,姜家與湘家起了嚴重沖突,局勢開始失控,而唯一能收拾并解決這一切的人,居然是……!?

(最後的結局看得我很沮喪……)

第一章
  陸群青望着眼前的景象,覺得非常的有趣。

  他輕輕的哼着剛才在車上廣播中聽見的曲子,是首輕快的英文老歌,曲調似曾相識,好像有聽過,卻又想不起該怎么唱下一句。

  遠遠地看着前方的激戰,他看見陸少悠以極快的速度攻擊十五夜,他揮刀、迅速的發招直攻要害,不得不讓陸群青稱贊他了得的功夫。

  見到十五夜的結界被陸少悠砍出一道裂痕,陸群青感到十分的驚訝,沒想到陸少悠竟可以把十五夜逼到這種程度,還讓他那副總是沒什么表情的臉孔、無視于任何人的態度,難得的認認真了起來。

  千年以來都沒人能突破十五夜的防衛接近他,就連陸群青自己都近不了十五夜的身,陸少悠又怎么可能輕易得手?

  陸群青眉頭一挑,認定必是有人暗助陸少悠,正在猜他身后的助力究竟是誰,不過沒多想就得到答案了──就是那個在陸少悠身后施法保護他,嬌小瘦弱,看起來緊張到半死的孩子,吳亞渝。

  只知道瞻前而不顧后,好一個未曾對戰過的初學者。陸少悠八成沒有教好他吧?但即使教了也沒什么用,畢竟守比攻難,他要面對的敵手可不是兩三招就能打發的對象。

  不過見着那兩人極其認真的表情,還有漸漸也顯得認真的十五夜,陸群青覺得有趣極了。"

  「小倆口還真是有趣……」

  雖然陸群青的年紀比陸少悠來得大,不過論輩分,少悠比他先進本家很多年。陸群青對他一向沒有什么特別的觀感,陸少悠在他的眼中很普通,是個略有才能,而且努力又正派的好人──

    幸福的人。

    他 有很好的家人,很好的朋友,很多值得他付出的目標,而他付出的努力,也確實的得到了收獲。陸群青很羨慕他的好運氣,不過對于他的生活,倒是一點都不感到羨 慕,畢竟再怎么好也是陸少悠他自己的事情,也許自己應該要稍微的展現出羨慕的模樣,來突顯一下自己的不幸,不過仔細想想,與其去在意別人有些什么,不如專 心的研究該如何讓對方變得一無所有,這比較符合陸群青的人生觀。

    當初會挑上陸少悠,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不管陸少悠變成什么樣子,他都不會覺得可惜,也毫無感覺,如果要找個比陸少悠弱的人,那很容易,不過陸群青最后還是選上了他──

    為了擺平吳亞渝這個大麻煩。

    看着眼前的激戰,陸群青愉快極了,恨不得再多享受個几分鐘。不過高手過招,戰斗的時間往往非常的短,若是錯過這個機會,可就是因小失大了。

    陸群青伸出手,指向了眼前那個專心于防守結界,卻完全沒有防范自己的亞渝,說道:「去吧。」

    陸 群青呢喃着,隨着他小聲的命令,他的身體之中,立即分離出了兩個半透明的黑色陰影。陰影的輪廓很模糊,像一陣聚集的煤煙,不過這兩縷陰魂,可都是陸群青手 下一等一的強手。他們緩慢的朝着亞渝的方向飄去,公路旁被他們經過的地表,周遭的野草都一一的像被燒過一般,發出了粉碎的聲音,當場扭曲枯死,土壤焦黑一 片。

    隨着他們的現身,空氣中染上了一陣腐敗的血腥味道。

    「直接殺了他。」

    陸群青命令道。兩縷凶魂舉起了像手那樣的樹樣肢體,對空發出嘶啞嚎叫的微弱聲音。

    事情就快結束了,比想象中還要來得順利,真是奇怪?原本早已做好萬全准備、要打退敵手或是解決掉意外的陸群青,開始思考起自己是否准備得太過齊全,以至于他的敵手們還未長大,就已經胎死腹中。

    被幽魂所撲向的吳亞渝,專注得沒有發現那兩股強烈的怨氣,陸群青更加的覺得不好玩了,原本他以為會出現亞渝看見凶魂而驚慌奔走,不知該顧結界還是顧自己的安危,陷入兩難的戲劇化情節,可是他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們好不容易捉到的吳亞渝,正是這個計划一切的源頭,因為他的存在,大家的願望才得以有機會實現。

    吳亞渝所擁有的「力」,是千年以來少有的強勁。

    對于這點,陸群青哼上兩聲,替他感到惋惜不已。

    如此強勁的力量,卻長在這個軀體和膽小的靈魂里頭,有了力量卻無法使用,應該說……吳亞渝沒能受過那種使用力量的專業訓練。

    有些人的力量很不穩定,像陸群青,他沒辦法不去注意自己天生所擁有的天賦,他的天賦會嚴重的干擾自己日常生活,若是不好好的整合,便會落得被吞噬的下場。

    可以這樣查覺并自我訓練的陸群青是屬于少數,而另一種人則是比較多的,也是一般常見被稱為有靈能的那些人,就好像一般的式族人們,就像是陸羽,他們要靠持續的修行才能引出自己的天賦,要不然就會變得像普通人一樣,最后天賦隨着年歲而埋沒消失。

    吳亞渝亦同等陸羽這一類型的人,只是力量的階層高太多,空有強大的天賦卻沒有去應用與管理,只有在危急的時候會因為精神狀況不穩而暫時爆發一下,老實說這樣的力量爆發,在陸群青這種受過專業訓練的朮者眼里,根本只像是小孩子的尖叫。

    這也正是吳亞渝之所以會被他們捉住囚禁的原因,空有一身的力量,卻沒有學過任何一項可以用來打倒敵手的法朮。

    他沒辦法打贏那些關住他的人,只能勉強的造成一些小騷動,卻不能把對方收拾掉。但即使如此,在某種程度之下,吳亞渝還是能夠保護自己。

    陸群青一直想要將「那個人」的靈魂放入吳亞渝的身體之中,但吳亞渝在精神上很強硬的拒絕了他,只要他還是如此強硬的拒絕,陸群青也拿他沒輒,只能不定時的嚇唬嚇唬他。

    后來他逃亡了、又被撿了回來,陸群青想說也該是改變改變策略的時候了。

    對他壞會抵抗,對他好總行了吧?于是他選了陸少悠來做這件事情。

    什么都不曉得的陸少悠,付出了真心來保護亞渝。

    吳亞渝也為了他的真心而感動。

    他挑對人了,這兩個人一見如故,等兩人的關系好到離不開彼此,互相覺得對彼此都有了責任的時候,事情似乎就變得比較好解決了。

    那一天陸群青只是趁着陸少悠不在家的時候,跑去亞渝的房間和他聊聊天,大概是說了些要怎么把陸少悠給活活整死之類的話,然后陸群青就見到了有趣的東西。

    面臨崩潰邊緣的吳亞渝。

    人與人之間的牽絆真的可以強到將彼此給勒死。

    看 着吳亞渝哭喊着求陸群青不要對陸少悠下手,他知道不管是自己或是陸少悠,其實都不是自己的敵人,他只是有個小小的願望要去完成,才會拖他們兩人下水;這么 多年以來,陸群青想盡了辦法要吳亞渝屈服,現下可終于是成功了,得意的望着淚流滿面的亞渝,品嘗着小小的勝利,他知道亞渝別無選擇,無論如何都會想盡辦法 逃出本家

    不僅止是為了自己,同時他還要帶走陸少悠。

    如果就這么把人擋下來是輕極易舉,但只是這么做不就太無趣了嗎?

    陸群青向來喜歡給自己小小的樂趣,所以他開始偷偷的觀望起亞渝他們的行動,在本家之中,沒有什么情報是他拿不到的。就算是陸少悠擺在腦袋里頭從來沒有說出來,他也會想辦法把那些槃算給讀出去。

    在兩人順利的按照計划逃走之后,陸群青也送了他們一份一時興起而准備的大禮。

    還不都是因為陸少悠打暈了那名守夜的姜家朮士,讓他覺得似乎有好玩的地方;于是陸群青竊笑着放出了他所養的凶魂,附身到那名朮者的身上

    不需要動到陸群青的一根手指,那名被附了身的朮者,蹣跚的走回了別邸之中。他扭着自己的脖子,破門進了陸少悠的房間之中,闖入浴室,開始自殘。

    附在那個朮者身上的凶魂,生前在自家的浴室之中殺死了自己的妻子與三個小孩,之后自殺身亡。警察闖進命案現場的時候,看見他把妻子與三個孩子的尸體排排疊高在放滿水的浴缸里頭,而自己則是滿身染血、渾身是見骨的刀傷,因失血過多而身亡。

    自殘而死的男子,身上的傷口比死去的妻子四人還要來得多。

    警察將他的案子以殺人后自殺作結,除此之外他們也無從解釋。

    他的靈魂被陸群青高價購入,一開始只是為了興趣,不過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死去的凶魂依照他生前殘留的模糊記憶,開始重復原本死亡旅程。

    一切都很順利,除了那兩只躲在房間里的三尾變成了所謂的目擊證人。記得這兩只好像是陸羽養的食物?怎么逃亡的人沒把食材給帶走呢?是因為還沒煮嗎?

    陸群青干脆將三尾捉來玩,送給他心愛的宛靜當作禮物,三尾毛茸茸又傻呼呼的,宛靜喜歡得很,陸群青見了她玩得開心,也很高興。

    就這樣,殺傷姜家朮士的罪行這么被栽在陸少悠的頭上。對于陸群青來說,這樣事情就演變得更好玩了,誘得一群人像無頭蒼蠅那樣的亂轉,瘋狂要找兩人回來伏法,看得陸群青在幕后竊笑到肚子喊疼。

    凶靈朝着亞渝走去,他們像一陣黑煙那樣的纏繞上了亞渝的背后,扼住他的頸子。

    「呀啊!」吳亞渝的雙眼,突然看不見眼前的陸少悠與十五夜了,夾雜着灰粒的黑煙遮蔽住了他的視線,刺入了他的眼中,疼得他尖叫了出來。

    他用手摀住了自己的雙眼,淚水因為受到刺激而一涌而出,好像有什么東西……像是指甲那樣的……在亞渝的頸間狠狠的划過,瞬間留下了五道的血痕。

    好疼!他失聲叫了出來,但他的身上出現了不止五道的血痕,兩個凶靈的四只手掌,猛力的拉扯他的頭發、撕破他的衣服,狠狠的將他的身體抓出如刀割裂般的傷口,亞渝跌倒在地,伸手想要掙扎,卻捉不住形體如煙塵似的凶靈。

    「什么?」

    受到了凶靈干擾的他,一下子失去了專注力,他所施下的法朮也隨之瓦解,陸少悠持刀向前砍殺而去之時,他身邊周圍的結界卻迅速的開始碎裂成片;十五夜所使的法朮與陸少悠身上的結界相撞,化為了可視的型體,如冰一般護住陸少悠身邊的東西被他的氣所沖散。

    他 感覺到不對,咒壓朝着他的身體狂掃而來,瞬間他身上取而代之出現的是小嗶的結界,但小嗶的力量不夠持久,根本擋不住十五夜接連不斷的猛攻,几道冰箭很快的 擊破了小嗶的結界,直往他的要害飛射而去,陸少悠接連几個閃身,躲過了第一道的冰箭,十五夜見狀,雙掌一揮,風猶如鎖鏈般迅速的將飛出的冰箭輾碎,化為千 萬枚指頭大小的鋒利碎屑,往陸少悠的全身攻去

    陸少悠直覺的使出護身咒文,揮刀擋過朝要害攻來的冰屑,但護身咒只擋掉了第一波的攻勢,其馀的碎冰仍是扎扎實實的命中了了陸少悠的身體,爆出一陣陣的血花。

    失去了信賴的后盾與結界的保護,單憑自身的武力無法閃躲過十五夜以法力壓倒性的攻擊,陸少悠陷入了苦戰。

    轉頭一看,他看見了倒地呻吟,似乎被什么看不見的東西掐住頸子,無法動彈的亞渝,與站在遠處微微笑着的陸群青。

    畜生……這家伙!

    但陸少悠無法趕到亞渝的身邊去保護他,現在就連他都自身難保。他聽見亞渝斷斷續續的尖叫不斷傳來,他的力量再一次的失控,直接的攻擊在那兩名凶靈的身上。但凶靈不是活人,他們根本不害怕自己被炸到魂飛魄散,即使只剩下雙手或一張嘴,他們仍舊能死咬住亞渝不放。

    十五夜發現眼前的人身邊的結界消失了,而且就連如此無趣的攻擊都無法抵擋,就算他的手中拿着那把令他感到忌諱的黑刀,但刀比人凶,陸少悠并無法將那把刀使用到能夠與自己匹敵的地步。

    「哼?就憑你嗎?」

    盡管血已經滴落滿身,前有大敵,后有埋伏,終于已經走到了毫無勝算的這一步,但陸少悠卻連一步都沒有退后。

    他還能戰。陸少悠將長刀一轉,刀鋒在空中划出半弧,點落于他的眼前,換為反手持拿,他面對着十五夜,眼神銳利如豹;但他的視線,卻短暫的落到了刀身之上模糊的倒影里頭。

    他望向倒影之中的亞渝,最后一眼。

    于是他將掌心推向刀柄,將刀鋒對准十五夜的所在。十五夜看見陸少悠的眼神,自己的雙眼,早已不曉得看過了几次如此的眼神朝向自己瞪來,那是戰士視死如歸的眼神。

    陸少悠飛身沖向十五夜,十五夜站穩腳步,在身外張下一道一米半徑寬的強勁結界,但陸少悠卻沒有停住半分。

    他要硬闖結界自殺嗎?十五夜心想,他不是如此愚勇之人,于是只剩下第二種的可能性。

    陸少悠恐怕要賭上一把要將結界給硬是拆開,也許是咒法、也許是暗器……不,他不會有這么強的暗器,要不早就使了出來!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

    十五夜猛力的將結界再強化,眼見着陸少悠在他的結界前一步停住。

    在短兵相接的瞬間,陸少悠將黑刀由手中奮力的擲出,長刀在以自身的力量穿透了十五夜的結界,刀氣切裂開十五夜的周圍一切,無聲的划過了十五夜的頸邊。

    但在那同時,十五夜的法朮炸開了陸少悠的胸口,在他的身上爆出了一陣血霧。

    陸少悠倒了下來。

    陸群青遠遠的看見,血泊在他的身邊散開

    十五夜抹抹頸上的血,他沒有受到致命傷,他贏了。

    吳亞渝痛苦的伸出了手,卻碰不到躺在血泊之中的陸少悠,他再也沒有站起來。吳亞渝的臉上,滿是不知是絕望又或是震驚的神色,他張開口,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陸群青照着原本預定的計划,念起咒文將手中的另一個靈魂喚醒。那個靈魂等着要接收吳亞渝的身體,已經等了很久很久,只不過吳亞渝的靈魂一直在低抗,他沒有辦法做出附身的動作。

    現在的吳亞渝不再有抵抗的意志了。陸群青悠悠的往前走去笑得開懷,將醒過來的靈魂握在手中,按入吳亞渝的身體里頭,吳亞渝的身體輕輕的震了一下,失去了求生意志的他,再也沒有抵抗的意願。

    被捏緊的心臟失去了跳動的力氣,然后那道靈體吃下了吳亞渝的靈魂,在他的身體里醒了過來。吳亞渝的表情完全變了,變得非常的哀傷,毫無生氣可言,一樣的面貌,散發出的卻不是他的氣質。

    那個靈魂的名字叫作陸一名。

    「呦,你終于得到他了,感覺如何?」

    陸群青開心的問道。

    陸一名坐起身來,眨眨眼睛,望着自己的雙手發呆了一陣;這個身體出乎他所意料外的好用,年輕靈活、血液溫熱得讓他燙手。

    吳亞渝的靈魂也比他所想象的更來得丰沛美味,彷佛是補足了長年沉睡中的不足一般,他感覺全身上下充滿了如流水般狂涌而出的活力,如獲新生。

    他點點頭,相當滿意這個比預料之中還要來得完美的身體,而遠處的十五夜則走向了倒地的陸少悠。

    他原本想要毀掉陸少悠的尸體,順便帶走那把古刀,但掉落在陸少悠身邊的那把刀阻止了他。刀靈化為女子的模樣,擋在陸少悠的尸體之前,她以冷酷的眼神望向十五夜,企圖阻止那個人無禮的行為。

    即便是把好刀,但拿在能力不夠的人手中,無法發揮出她的力量。

    但刀靈一回只侍奉一主,保全刀主最后的尊嚴,是她最后的使命。在刀主化為灰燼,歸返塵土之前,即便是只剩下一只手,她也會守住主子的尊嚴,若是十五夜再想靠近,便只能同歸于盡。

    只能放棄了,見着刀靈的警告,十五夜嘆口氣,非常的惋惜這把刀的主人竟不是自己。只是他不明白為什么陸少悠這個人類可以拿到這把古刀?十五夜轉身離去,他看見已經成事的陸群青,正和陸一名在竊竊私語着些什么。

    不過一見到十五夜走了過來,陸群青便笑着停止了他們之間的話題:「走吧。事成了,現在去你那兒?」

    「湘氏呢?」

    「我叫阿左把她帶來就行了,不急。隔了這么多年,她也很想和一名伯父聊聊天吧?都等這么久了,還差這几天嗎?」

    「我不差這几天,准備好最重要,你們人類做事最不得信任。」

    「嗯哼。」

    陸群青笑笑敷衍掉這個損人不利己的話題,就算是表面上也好,他喜歡凡事以和為貴。

    但他所謂的和,僅止于他自己的事而已,這一點十五夜是再清楚不過的了。

    「阿左什么時候過來?」

    陸一名問道,但這么問着的同時,他的眼神卻不斷的往陸少悠的方向望去。陸群青很快的注意到了這一點:「怎么了?」

    他問道,但陸一名想了想,他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看見陸少悠的時候,心里的感情無法壓抑。他的眉頭皺成了一團,胸口疼痛,彷佛被大石給壓住般的苦澀,這讓他感到十分的痛苦。)

    為什么會這樣?那個人和我沒有關系……

    是這個少年的緣故嗎?

    「我讀到他的記憶了。」他如此冷靜的下了結論,在奪取亞渝的身體之時,同時也吃下了他的靈魂,這讓他感染到了亞渝的記憶與強烈的感情。

    眼前那具倒臥在地的尸體,是這名少年最重要的人。因為用他的雙眼看着對方,得到了他的過往記憶,因此胸口才會這么痛苦。陸一名雖然知道這份感情和自己沒有關系,但他還是無法擺脫這突如其來的沖擊。

    「小鬼的記憶有什么用?」

    盡管陸群青如此譏笑着,但陸一名考慮了几秒后,還是下了這個多馀的決定。

    「你問這話也沒有什么用,要做什么你會比我清楚?」他揮手叫喚那些十五夜的嘍蘿過來聽命:「……把他一起帶走。」

    「悉聽尊便。」陸群青兩手一攤,開始指揮起那些陸續到來現場的部下們,將陸少悠的尸體連同那把古刀,一起小心的打包帶回。

    帶回十五夜所住的宅邸之中。

    這件事情的開始,要追回近二十年前。

    那時候的陸一名還是個年輕的研究狂,一頭栽進咒朮研究中,他人生的所有目標,就是研究這些自古以來所流傳下來的各種玄妙咒朮。

    不管是易經卜卦、收妖伏魔,乃至于煉丹延命,凡是知識與理論上的事物,陸一名是無所不包、無所不通。式族中所有現藏的典籍都被他讀通看透的時刻,他的觸手伸往了更加廣大的天地,西洋咒法、其它世家的祖傳又或是鄉野閑聊,全都不放過。

    對于知識的渴求,造就了陸一名的一切,若說他被知識的惡魔附身,恐怕不足以形容他打從心底對于知識的狂熱。也許可以說,他本身便是個掌管知識的惡魔。

    從一個名字中沒有字,也學不會法朮、式神更弱得可以的式族人,一轉而成為受到式族人尊敬的老師,甚至于名揚海外,當年的右護法親自為他賜字,更名為「一名」,即是名垂千古的「名」字。

    他在式族之中,是如此的被看重,甚至已經被族人們認定將來會接下右護法的職位。

    這 樣的陸一名,沒有家人也沒有正常的交友圈,他最好的朋友便是年齡相近、從小與他一塊兒長大的左護法。他認識的人很少,生活也很封閉,畢竟除了咒朮與知識以 外的東西,他一概不懂也不了解,他的心從來沒有放在這些東西之外,直到某年因為重感冒的關系,他被迫住進醫院養病。

    在醫院里,負責照顧他這一床的,是一位溫柔又美麗的年輕護士。

    這位漂亮的小姐把陸一名從建搆了數十年的象牙塔中帶出,陸一名身旁的親人見他對這位小姐有意思,心想機不可失,便主動替他講親,兩人看彼此也都滿順眼,婚事便這么訂了下來。

    這位護士小姐嫁入了式族之中,替陸一名生了兩個孩子,陸一名很愛她,但他無法改變過去的生活模式,他不知道要怎么平衡工作與家庭之間的時間,最后被工作給綁死的他,失去了這段短暫的婚姻。

    陸一名對于這段失去的婚姻非常的痛心,從小以孤兒的身分在本家內被扶養長大的他,何嘗不想要一個溫暖的家庭?其實比之于知識與咒朮,那也許才是被覆蓋在他的心底深處,最想要卻一直得不到的東西。"

    得到了卻又失去了,最后回頭觀望,發現自己兩手空空,除了另一段苦痛的記憶之外,什么東西都沒有,比起一開始就從未得到過,更加讓人傷心。

    原本就對人際關系非常棘手的他,在妻子離去之后,完全呈現了自我放棄的狀態。為了逃避妻子拋棄自己離去的痛苦,他變本加厲的將所有的時間都放在研究之上,然后等他再次想起家人的時候,他的兩個孩子都死了。

    他的孩子──子淵與子宣兩兄弟,都陸續的死于血癌。

    子淵是什么時候生病的?他的葬禮是什么時候舉行的?子宣又是什么時候發病的?有人和自己說過這些事情嗎?

    他記得在子淵的葬禮之上,子宣輕輕的捉住自己的手叫他爸爸。那天下了雨,他淋得滿身溼透,可是陸一名想不起子宣當時的表情。

    為什么這些事情他一件都想不起來?

    他在子宣的葬禮之上,才突然醒了過來。

    他發現自己從來沒有認真的看過自己的兩個兒子,他想不起來自己和妻子同住的這些年來,他們曾經聊過些什么話題,他不知道子淵過世的時候究竟是几歲,又是誰替他取這個名字?

    孩子有什么朋友?第一天去上學的時候,為什么自己在看研究的報告?為什么自己不記得子宣住的是哪一間醫院?

    子宣的死亡證明書上,寫的是自殺。

    不知道是哪來的義工,又或是葬儀社的人員,還是……他們拍拍陸一名的肩膀,柔聲的和他說,子宣是個很堅強的孩子。

    他一個人勇敢的與血癌對抗,雖然最后走上了自殺一途,但請千萬不要責怪他。

    不是這樣的。

    陸一名在心里如此的大聲吼叫,不是這樣的。

    該被責怪的人是我。

    可是他這么痛哭的時候,那些人卻柔聲的說,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順便。

    不是這樣的!

    他絕望的怒吼,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他的孩子都死了,他的妻子也離他而去,他所愛的人都不在了,但就在陸一名再次封閉住自己的時候,那個人出現了。

    那是左護法所帶回來的孩子,據說是左護法表妹的兒子,在母親過世之后,長年流落在外。和式族斷了連絡的他,因為自己特殊的天賦而吃了不少苦頭。還有傳言說他流落在黑道的手里,做過很多不干淨的事情。

    他的名字叫做陸群青。

    族里的人對他敬而遠之,不過左護法卻非常的疼他,好像為了要彌補自己過去沒有照顧到表妹的虧欠似的,左護法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陸群青的身上。陸群青想要什么他都給,想做什么都縱容,陸群青也很會利用這點,仗着左護法什么事都順着自己,氣壞了不少族里的大老。

    陸一名根本沒有要理會陸群青的意思。直到某一天陸群青悄悄的走進了陸一名的房間里頭,神秘兮兮的拿出了一樣東西,和他說「你一定得瞧瞧」。

    「我沒興趣。」陸一名斷然拒絕,不過陸群青黏人得很,賴在陸一名的房間里頭不肯出去,嘻嘻鬧着。

    「伯父,是好東西,您瞧瞧嘛──」

    「給我滾出去。別以為阿左縱容你就……」

    陸群青伸手,在他的掌心之中散出了一道飄惚的白色靈氣。那陣霧似的靈氣,很快的在他的身后聚出了一個模糊的人魂

    那靈魂想逃,但陸群青捉着他的頭發,把他拽到了陸一名的面前,高興的炫耀着。

    陸一名呆住了,他沒想過竟然會有這樣的事。

    原來陸群青不知花了什么代價,搶在鬼差牽魂入地府之前,把子宣的靈魂給買了回來。

    其實陸群青只是拿了個罪行及靈力都比子宣更大更強的凶魂去和鬼差交換。鬼差當然說好,雖然有點舍不得那個凶魂,不過陸子宣落在他的手中,他能得到的利益可是比養凶魂來得多。

    「……很可惜,子淵的魂我來不及換,不過你的小兒子我倒是拿到了。」他另一手指指子宣說道:「我把他養在我這邊,」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你放心,他跑不掉。不過他的脾氣有點硬,和阿左說的一樣,和你很像。我教訓了他好几次,他都不肯聽話呢!」

    陸群青那時年紀尚輕,但個性和現在差不多,都是嘻皮笑臉的淨是惹人厭。雖然他不是為了要惹陸一名生氣才這么做,不過見到陸一名震驚到呆愣在原地的模樣,他還是忍不住加油添醋,惹人火大。

    但事實上,子宣的靈魂的確是被整得很慘沒錯。想當然爾,他不肯聽陸群青的命令,于是陸群青派了几個惡毒的凶魂專門看守整治他,被几個凶魂團團圍住欺負了數月,沒人還能夠清醒的撐住。

    陸一名喊着子宣的名字,他知道那個靈魂的確是子宣,可是那時的子宣什么都聽不見,也看不到。

    「你對他做了什么?把子宣還給我……」

    「剛才你才叫我滾呢,我聽你的話,我走就是了。」

    「你給我站住!」

    陸一名沖上前來想捉住陸群青,可是他一個文人哪里是陸群青眼里的對手?陸群青身影一晃,閃身就躲過了他,連番數次,他得意的笑了起來,陸一名被他激得怒不可支,卻又連他的影子都摸不着。

    他把子宣的魂一撈,關回了自己的身體里頭,嘴角笑得揚半天高。

    「還什么還?我還給你可以呀,明天鬼差就來捉他走了!若不是我養着他,他早下地獄去啦,你忘了他怎么死的?是自殺呢,哈哈,等你死了,再過個十世八世,他也還投不了胎!你不感謝我把他換回來,還要罵我真沒好報。」

    「子宣……爸爸在這……」:

    他撲上前去,想要搶回他的子宣,但陸群青根本不理會他。

    「他聽不見。」陸群青哼上一聲,對這眼前為了親情而崩潰的男人,嗤之以鼻。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子宣他和你有什么仇?你不淮再折磨他!小心我滅了你的凶魂!」

    被陸群青訕笑的舉動給激怒,陸一名狂吼不已,他應該要想一個好的辦法來整治這個囂張的陸群青,但怒火讓他失去了最重要的理智,眼淚不受控制的嘩啦嘩啦掉了下來,讓他連話都無法講清,就連站都無法站穩。

    見了陸一名可笑的模樣,陸群青忍不住斜着眼嘲笑他:「瞧你這副德性,還真有辦法滅了我身上的凶魂?」

    「你不要小看我……」他憤恨的說道,巴不得伸手就能將陸群青給撕碎成萬片。就算陸群青一時間耍得了几個嘴皮子,但想踩在自己的頭上,他還太嫩!

    「呵,生氣了?別氣啊。」

    但陸群青見了他的眼神,卻反而溫柔的笑着,笑得漂亮極了,一瞬間讓陸一名迷惑了起來,以為自己講了什么讓他誤會的話,竟讓陸群青這么的開心。

    「伯父,你可是我尊敬的前輩呢,阿左常和我說你的事情,我每件都記在心上。」

    他愉快的說道:「我知道你什么都懂,什么都辦得到。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想要找你聊聊。」

    陸群青捏着手中的子宣的靈魂,一陣白色的微光亮起,他向魂魄吹了口氣,陸一名聽見了一陣尖叫。

    「你懂不懂復活朮?」

    「復活朮?」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那樣的咒朮。」

    陸群青說對了,他的確懂。只要是拿得到手的典籍,他全都一字不漏的記在腦海里頭,關于復活朮之類的東西,自古以來真的是太多了,就算他沒有太大的興趣,但他不能說自己不懂。

    人生在世,總有死去的一日。但感情不會隨着死亡而消逝,同樣的,生者想要活下去的意志,也不會因為認清了終有一天得要死亡的事實,而坦然的接受。

    人終究逃不了一死。但也因為如此,復活朮這個關于生命最初也是最后的議題,總是不斷反復的在咒朮的曆史中被提出。關于復活朮之類的咒朮資料,數量之龐大,足以將本家給淹沒。

    陸一名當然知道復活朮,但這個議題太多,他并沒有想過要整理它,而且在實行上也是不可能的。縱然他一度有過讓子宣兩兄弟復活的念頭,但沒有他們兩人的靈魂,一切也是白搭,他就連嘗試的機會都沒有。

    可是現在的條件不一樣了,陸群青手中握着的是子宣的靈魂,貨真價實。

    而且只要有陸群青在的一天,子宣的靈魂就不會被鬼差帶走。他會永遠待在陸群青的身邊,直到陸群青膩了為止。

    陸一名有些不可思議的望向陸群青,他不認為陸群青是這么熱心的一個人,會無條件的為自己付出這樣的代價。至少一個熱心的人,不會把想救的對象折磨得死去活來,還加以取樂。

    「你究竟想做什么?」

    他選擇直接攤牌。陸群青對他的果斷滿意極了,于是他也報以單刀直入的回應。

    「我最近認識了一位朋友,他是個很有能力的人。不過他需要一些幫助,像是你替他完成復活朮之類的事情。」

    陸群青說道:「他答應你,如果你肯幫他,他也會給予對等的回報。例如給你力量,讓你的子宣重新回到你的身邊,之類的好事。

    我呢,中間收取了些不是很多的報酬,因此,來幫你們打點關系,牽個線;至于接不接受,那就……」

    「我接受。」不待陸群青說完話,他便下了決定。

    不管是誰也好,只要能給子宣一個重生的機會,他什么都願意做。

    在那之后,就是漫長的等待;陸一名開始埋首于復活朮的研究之中,他們一行人開始做起種種的准備,先是挑選他們所需要的材料,第一個被選中的是吳亞渝,再來第二個便是陸羽。

    復活朮是一種几乎不可能成功的咒朮。至少在理論上是如此,無法確定的變因實在是太多了,并不是因為寫不出來的緣故,沒有什么咒朮在理論上是無法完成的,其中只有難易的程度差別;他之所以會被認為不可能,是因為在實行上,成功的機率近趨于零。

    有兩個大點是前提,第一點,就是復活朮需要一個擁有極強大力量的施朮者,而且要復活的對象是人類,施朮者也必須是個人類。這名施朮者要懂得復活朮所需使用的一切咒語與精細的儀式,這几乎要他花盡數十年的歲月去研究它。

    光是想滿足第一個條件,就等于宣告了復活朮的失敗。先不要說找不到這樣的人選,更重要的是,滿足了這兩個條件的人,并不會因為放不下死亡而去研究復活朮。

    第二大點是復活朮所需的材料。

    死者的靈魂必須被完整的保存着,不可以被鬼差給帶走,也不可以轉世投胎。再來要找到一個可以讓死者寄宿的新身體,要在新身體的主人尚未死去的那瞬間,把靈魂放到他的身體里頭。

    如果要讓靈魂「附身」是很容易的事情,但要讓靈魂在別人的身體上「復活」,那兩人之間的相似度,又更加苛刻的提高了。這兩個人必須要有非常高的相似度,無論是年齡、性別,又或是個性,相似度的高低,決定了咒朮成功機率的高低。

    就好像是拿同卵雙胞胎的器官去移植,絕對會是最吻合的選擇,而復活朮就像是將一個舊的靈魂,移植入一個新的身體之中。

    如果是完全沒有相似點的兩人,即使出現了一時的成功,也撐不過多久。

    陸一名不是笨蛋,他堅持要自己的孩子成功復活之后,才肯去做十五夜所交代的事情。于是他開始動手研究復活朮的各種古籍,并改良為可用的版本,在他過世之后,他仍附身在陸群青的身上,繼續着他的研究。

    十几年過去了,一切都准備就續,然后就是等。

    等待一個可供子宣做為復活的對象。原本他們打算花個三、四十年下去等,或是在這漫長的時間途中,他們能制造出一個來用;不過大家都沒有想到,這個人出現的如此之快。

    這個人就是陸羽──完全符合了他們所要求的條件。式族人,同為男性,年紀與子宣死時極其接近,同樣擁有精神感知上的能力,就連他們的式神都是相同的──都是人類。

    億萬分之一的機會來臨了,再也沒有任何再等下去的理由。陸一名認為這個人就是上天為子宣所准備的身體,子宣是命中注定要得到重生,他興奮極了,他迫不及待的要開始這個等待已久的計划。

    而且在陸羽回到本家里的同一天,吳亞渝竟然也回到了式族本家。不曉得式族人就是綁架他的凶手,他一路無知的被送進了死牢之中。

    這一定是上天憐憫我,要再給我一次機會。陸一名如此堅信着。

    就在陸羽准備離開本家的那一日,陸群青如他所願的派出了妖魔,對陸羽下殺手,然后他將陸子宣的靈魂放進了陸羽的身體里。

    他要讓陸子宣慢慢的吃掉陸羽的靈魂,霸占他的身體;等到過一陣子陸羽被他吞噬殆盡以后,就是為子宣實行復活朮的日子。

    如此一來,陸羽的身體與壽命便都是子宣的囊中物了。他可以合法的擁有新的人生,沒有任何人可以把這些東西給討回去。他可以回到父親的身邊,過着他從未有過的幸福生活。

    這是陸一名的美夢,無論傷害多少人他都不在意,決意要完成的美夢。

  吶、爸,怎么說呢,你總是給人一種冷淡的感覺。好像少了些人性。

  他沒有聽見陸子淵是這么說的。當年的他,從來不記得兒子有說過這樣的話,現在的他也同樣的充耳不聞,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與自己想做的事情之中。

  他一直都是這樣的人。并不是毫不在意自己的所做所為,而是因為他不懂。他不懂得自己是不是該去思考,思考這樣的事究竟該不該做,從來沒有人教過他。

  他只知道付出努力就該得到收獲,無論那是什么樣的努力,又或是如何的收獲。

第二章

    通透了解「復活朮」的實行方法,現在的他,需要一個擁有足夠力量,能夠讓他施行復活朮的身體。

    這樣他就能成為同時擁有強大力量,又知道施朮法的朮者了

    他終于得到了亞瑜的身體,現在的他應該要開心才是,再過几天,他的兒子就能夠重新回到這個世界,永永遠遠的和他在一起生活。可是為什么?當他看見陸少悠時,心里的打擊遠遠超出了他完成目標時的快樂。

    給轎車載回到了十五夜所准備的房子,那是市區的一間大樓,其中的數層被十五夜給買下,打通作為准備咒朮陣式的地點。

    十五夜的麒麟珠所放出的銀色絲線,緊緊的包圍住這棟大樓,對這棟大樓產生質疑的人們,他都盡量的一一鏟除。另外一項重要的事,就是補捉靈獸。

    那些豢養靈獸而被殺死的人們,并不僅止是被滅口而己,陸一名要的是他們的靈獸,靈獸的力量在復活朮中是必需的,而且越強越好。

    說到這里他便有點怨恨懸江,若不是他四處阻礙自己捕捉靈獸——就像是台北的大樓中那兩尾魚貌的靈獸,如果那兩尾強大又古老的靈獸沒有被懸江給封印起來,那事情就好辦多了。

    至少,許多本來沒有要被抓來吃掉的弱小靈獸,也不會被抓來犧牲。

    懸江這個人究竟在想什么呢……

    除了靈獸之外的事情,他接觸得比較多的大概就是陸哲月了吧。懸江想拉攏陸哲月嗎?不過看起來又不像,反正隨他們去,現在一切都已經無法阻止了。

    在大樓的其中一層,所有的房間是全部打通的。樓層的中央砌上了一個淺淺的水池,里頭裝着的水不過淹到小腿的程度而已,但這些水全都是用各種靈獸的靈質所壓搾出來的。

    透明的血,充滿着極其艷麗的寶藍靈氣,讓整池的水看起來都變成了藍色。

    一回到大樓之中,陸一名便照着儀式習俗,為自己淨身,新取得的身體雖然還不穩定,現在萬事俱備,所有的材料都攤在桌上等自己開伙料理,唯一還要等待的,就是讓自己習慣這一個軀體。

    力量穩定下來,在使用咒朮時成功的機率才大。

    至于其它的事情,就全權交給陸群青他們去打理了。

    淨過身、換上新的衣服,他在自己的房間里頭休息了好一會兒。他照過鏡子,還很不習慣這張新的臉孔,縴細的手瘦得好像一折就要斷了。他躺在床上,禁止任何人進來打擾自己。原本想要好好的睡個覺,讓自己的靈質穩定,但卻怎么樣也感受不到睡意。

    怎么說呢,腦海里有種空蕩的感覺,不像之前他所使用的陸群青的身體,里頭滿滿都是些丑惡的恨意。

    他靠向枕邊,身體習慣性的往一側靠去,另外一側好像少了一個人睡着。他開始感覺到焦躁,對他來說,這是一陣完完全全毫無來由的焦躁,很明顯焦慮的原因是這個少年的身體在作崇;某種強烈的感情遺留了下來,甚至影響到了新的寄宿者。

    對不起……

    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向任何人道歉,可是為什么,自己的腦海里會不斷的浮現出這句話呢?這不是他所想的東西。

    對不起……對不起……

    他想起來了,那個男人的名字。陸一名記得自己在很久以前,有看過那個男人剛進本家的模樣。那時的他還是個小孩,根據占師的預言,本家的人將他從國外接回了花蓮,然后怎么了呢?

    他一點都沒有要多看那孩子一眼的心思,后來他也不曉得那孩子怎么了?去了哪里?他只知道那個孩子后來真的成為了本家的護衛,風風光光的住進了本家里,但陸一名仍舊對他沒有太深的印象。

    這聲音好吵……自己的聲音……

    陸一名難耐的站起身來,他按下房內的分機,問道:「那男人的尸體在哪里?」

    十五夜的手下們,將沾着污血、一團凌亂的尸體包在白布之中送了上來。陸一名命人將尸體放在自己的床上,將他們通通趕出門外。

    然后他呆呆的坐到陸少悠的身邊,他伸手抹了抹陸少悠臉頰上頭已經干去的葬血,他的發梢上頭沾了泥沙,滿身是傷。

    他的身體還沒有到冷透的地步,只是胸前見骨的巨大血窟窿宣告着他的死訊。

    不過是個死人啊……他已經死了……有什么好重要的?

    可是陸一名沒有發現自己愣住了,溼熱的眼淚不停的掉了下來,不受控制的滑過他的雙頰,滴在陸少悠胸上的傷口里。他越哭越難受,最后只能整個人卷在陸少悠的身上,抱住了他的頭猛哭,抽抽咽咽的,完全沒有辦法讓自己停止下來。

    像是要叫醒他一般,陸一名用沾溼眼淚的袖口,努力的擦拭着他的臉頰,想要把上頭的血漬給擦淨,但不管怎么擦都無法洗淨,一碰到水,血漬便又暈開,只是徒然的將臉頰越擦越葬,就連陸一名自己也沾上了滿身的血污。

    哭完就好,是不是哭完以后,這個少年就不會再懷念這個人了?是不是要放任這份情緒發泄,直到平復為止?

    陸一名很快的發現,他太小看這份感情了。

    他哭着、繼續的擦起眼淚,他伸手抱過陸少悠的尸體,盡管兩人的身高沒有相差太多,但少年的手搬不動對方壯碩的身體,很是吃力。他想要將陸少悠自床上移下,卻反而撞到了自己的腳。

    _敲了很大一聲,可是腳不會痛,他一點感覺都沒有。他只是緊緊的將陸少悠給抱住,他緩緩的拖着他走出了房中,爬上樓梯,然后走進了那層做為儀式用的樓層里頭。

    淚水遮蔽住了他的視線,不過這樣也好;他將陸少悠的尸體沉進了那充滿了靈氣的水池之中。

    為什么自己要這樣做?他無法理解。凡人碰觸到這樣的池水,會短暫的變成有靈能的人。妖魔碰觸到這樣的池水,則是會功力大增。

    尸體碰到這樣的水,也許會化為妖魔,雖然不是復活,但至少不會腐爛化為塵土。只要這池水還在,他就永遠不會真正離去。

    望着陸少悠沉入了那池水之中,藍綠色的靈氣在他的身邊散開,像是孔雀石的色彩,一層度過一層,最后消失在蒼藍色的水霧里頭,看着看着,陸一名再度發起了呆。

    他看着陸少悠宛如沉睡一般的表情,覺得自己的心底似乎起了什么不一樣的變化。

    陸羽開着車沖往與堂哥約定的地點時,趴在后座上頭睡翻了的紫燁,因為發現自己的雞腿抱枕憑空消失而猛然驚醒!一抬起頭,卻看見了極其恐怖的畫面——一只身形巨大且雙眼閃出凶光的邪惡生物,嘴里正咬着他的雞腿,嚴格來說,應該是已經變成了骨頭的雞腿!

    邪惡的龐然大物將紫燁的視線之中蓋成了一片黑暗,好像日蝕一樣,只剩下恐怖大王的雙眼發出了金色的凶光。

    「咪!」紫燁大驚,看着他已經變成了骨頭的雞腿,含淚往后猛退兩步。這是什么妖怪這么凶恨!紫燁發現自己的小狐狸腳頻頻發抖,他縮縮縮地縮到了車門邊邊,只見到那恐怖的龐然大物悠悠的走到自己的身邊,瞪着自己猛看。

    「咪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小狐狸發出了悲劇性的慘叫,此時正好轉彎,陸羽一個煞車,把紫燁給滾了兩圈,震到了座椅底下。

    「喵啊啊啊啊啊啊啊——」

    頭上摔了兩個大包,疼到頭昏眼花,紫燁顫抖的抬頭往上一看,那只可怕的像酷斯拉一樣的東西,原來是一只過胖的三毛貓,過胖到雙下巴層層疊上臉頰,連耳朵都快要隱沒在脂肪之中看不見了。

    三毛貓卡呸一聲,把雞腿骨頭扔下座椅,砸在紫燁的小狐狸腳邊,發出咚的巨大聲響。小狐狸看見自己香噴噴上頭還灑了胡椒的斗大雞腿,被啃得剩下一根細骨,他哀嚎一聲,卷着尾巴就對椅上的凶狠大貓咪吼了起來。

    「嗷嗷嗷嗷激!」你不要過來!

    「咕嚕嚕……」櫻桃覺得他很無聊。

    大貓懶得理紫燁這毛沒長齊的小咖,哼了一聲,吃飽了逕自睡去,徒留紫燁在座椅底下嗷嗷發抖哭泣。

    「嗚嗚咪!」

    紫燁生氣極了!淚眼汪汪的卻拿眼前的惡棍貓沒辦法。他吸吸鼻子,轉頭看見了正在駕駛座上開車的陸羽的頭頂,他努力的爬往副駕駛座,想要叫陸羽替自己討個公道,修理那只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大胖貓,但當他跳上副駕駛座,打算爬到陸羽的腿上叫他的時候,卻發現陸羽的神情不大對勁。

    「唔咪?」紫燁看見陸羽的模樣好着急,車開得好快,急得連汗都滴了下來,他猛踩油門,像是在趕些什么。

    怎么回事……對了,自己不是吃完大餐之后在姜子甫的車上睡着了嗎?紫燁想了想轉轉身,把自己變回了人貌:「小羽——你怎么了?」

    他向着開車的陸羽喊道,陸羽掃過他一眼:「別鬧,現在有要緊的事情!」

    「什么事情?子甫呢?」這不是姜子甫的車嗎?怎么現在變成陸羽在開呀?還一臉凶巴巴的。

    怕再問下去會被陸羽打,紫燁都嘴乖乖不再多問,還乖乖自己把安全帶給系好。畢竟大家都寵紫燁,平常會修理紫燁的也只有陸羽一個人而已,紫燁又要吃陸羽煮的飯、又要搗蛋,有時候也只能認命的乖巧一點

    陸羽所要前往的公路有些偏僻,如果不是有地圖在手,他可能也找不到路。不曉得小羽要去哪里?他望望車窗外頭,都是一片荒涼的山野,還有好多好多的銀色絲線,比城市里還要更多數倍的絲線,遮得紫燁几乎看不見前方

    紫燁望着窗外動動耳朵,然后他聽見了一些聲音。

    ——別去哪里……

    「嗯?」他聽見了女人的聲音。很耳熟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呼喊着,別去哪里。

    「要我別去哪里啊?」

    面對憑空而來的警告之聲,紫燁于是也對着空氣反問回去。

    ——亞渝死了。

    「咦?」這一次,換成了他馬上就能夠認出的男人的聲音:「悠悠?」

    紫燁大喊,原本不想理會紫燁的自言自語,但這會兒連陸羽都好像聽見了那個聲音。

    「堂哥?」

    僅僅只是一瞬之間,他們兩人都覺得自己聽見了陸少悠的聲音。在后座沉睡的櫻桃,輕輕的喵了一聲。

    陸羽沒有停車,他不相信自己的直覺。堂哥出事了,而且自己也不該再開往那里,他們約定的所在,恐怕已經成為了陷阱。但知道發生什么事情是一回事,想要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正是因為危險,陸羽更加認為自己得要過去看看。

    他突然想起了那個夢境,他與表哥南下准備要前往本家,寄住在台南阿姨家的那一個晚上,他夢見了一個哭着喊疼的少年,滿身是血,他記得那一晚他被白鷲給吵醒……白鷲他說了什么……

    他說亞渝死了。

    不是吧?不可能吧?亞渝不會死的,堂哥在保護他不是嗎,堂哥就算豁出性命也會保護他,他們就要逃出國內了呀,就差這一步,護照已經放在我的口袋里了,不可能會發生那種事情的!

    陸羽再次猛踩油門,反而加速開得更快了,紫燁被陸羽的猛加速嚇了一跳,在紫燁的視線之中,車窗外頭已經完全的變成了整片的銀色,什么都看不清楚,車子好像沉沒在銀線里頭,而且這個線所散發出的力量似乎越來越強了,強到紫燁打了個噴嚏,鼻子有種過敏的癢癢感。

    「小羽——你不要開那么快——」

    紫燁喚道,但陸羽感受不到紫燁眼前所見,焦急與擔心讓他忘了恐懼,后座的櫻桃喵的一聲差點被搖下了座椅。

    糟了,小羽是怎么了?紫燁野性的直覺告訴自己,前面肯定非常的危險!

    「小羽你快停車,不要再往前了——我們回家!」

    「紫燁別鬧,有要緊的事情啦!我要送東西去給堂哥。」

    「你要送什么過去給他?改天再送嘛。」

    「不可能、現在就要送過去。」

    「不行啦,你不能再往前走了——唔唔唔!」紫燁慌張的都囔,干脆撲到陸羽的身上,抱住他的手,阻止他轉動方向槃:「快停車!」

    「紫燁你不要鬧!我要生氣了!」

    「不管——小羽本來就凶巴巴的——愛生氣!人家說好要保護你的,不能讓你過去啦!」

    「笨笨笨,快放手,把你丟下車喔。」陸羽被紫燁這么黏住,還真的轉不動方向槃了,他被迫放慢速度,空出一只手就往紫燁的頭頂上巴去。

    「鳴哇哇啊啊啊啊——」

    陸羽不理會他,還把他打得滿頭包,紫燁急得耍賴大哭了起來,他就是覺得前面很危險嘛,小羽又很笨怎么講都講不聽,哲月叫人家要保護你的呀,不可以讓小羽受偒啦

    「我不能讓你去——」

    怎么打紫燁他就是不肯放手,陸羽是真的被弄得火大了,大吼道:「你這笨蛋!我是要送重要的東西過去給堂哥啊,你不是也很喜歡他嗎,那就讓我送過去呀!」

    _「小羽前面危險,真的,你看窗戶,外頭都看不到東西了,氣氛好怪。」紫燁見到陸羽被自己鬧到終于肯聽話了,抽抽噎噎的解釋了起來:「真的,哥要我保護你,說什么都不可以再讓你過去了。悠悠他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不要去。」

    「為什么?你在說什么,前面什么都沒有,我什么都沒看見呀。」

    「人家干嘛騙你?是你看不到。」

    「你不要再鬧了。」

    紫燁對于自己的話不被相信,深感委屈,腮幫子鼓的飽飽的生氣。只可惜陸羽還是不肯聽他的話,即使減慢了速度,還是繼續向前開去。

    紫燁認了,也只能開始想辦法看透這些銀線,小狐狸撇嘴,豎起了耳朵,睜大眼睛想辦法看清楚眼前的景物,那些銀線……陸羽見不着,倒是白鷲看得到,那肯定是像他這樣的妖靈們才見得着,普通的人類沒法看見。人類的視力還真是很差,紫燁瞇起眼睛,想辦法要把自己的妖力降低一些,果然,窗外的景物看得清楚點了。

    只是看得清楚,卻讓他更加的擔心了,只因為車窗上方的天空模模糊糊的,浮現出了許多鬼差的影子。

    滿身黑色的衣服,遠遠的便能夠望見他們飄浮在高空的身影。看來離目的地方已經不遠。紫燁此刻已經放棄了要阻止陸羽的念頭,他轉而擔心起前方究竟是發生了什么事。

    管他的,反正兵來將檔、水來土掩,紫燁自認打架可是從沒輸過呢——至少沒有輸得很慘過,反正情況危急的話,小羽又不是很重,抱着他逃跑就好啦。人家可是狐仙呢,哼哼,這點小事一點沒問題的!翹起尾巴,望着車窗外頭的景象,兩人卻見到了不妙的光景。在兩、三百公尺外,應該是三人約定的地點,停着的卻不是堂哥的車子,而是數十輛的黑頭車,彷佛是堵路一般,把整段路都給鎖死占據。那些站在黑頭車旁的人——紫燁定神一看,他們不是人類。

第三章

    那些站在黑頭車旁群聚的人們,全都是些妖物!他們化身為人的模樣,有些甚至只化身成一半的人類,光用肉眼就能看出他們的種族。有藍色長發的,有長着刺角的,或是一雙巨大的獸手。這些妖物,全是十五夜在人類世界的爪牙。

    陸羽也看見了,不需要陰陽眼,或是任何的能力,遠遠的他便見到了這如同化妝舞會般的夸張光景。他踩下煞車,明明知道自己應該即刻的調頭逃走,可是他沒有見到堂哥與亞渝的影子。

    陸羽當然沒辦法找到陸少爺與吳亞渝,他們早就都被十五夜一塊兒帶離了現場。留在原地的妖物們,這是一個陷阱。

    陸群青知道陸羽會來赴約,他交代妖物們留下,守株待兔

    陸羽中計了。陸群青設了陷阱讓他們一個個往火坑里頭跳,而他卻站在外頭笑瞇瞇的看着。

    「小羽,快走,他們都是妖怪!」

    「我知道……可是……」

    來不及了,同時也見到陸羽的妖物們立即鎖定了目標,朝着陸羽他們狂馳而來。莫約二十几人的數量,不多但也足夠,更何況里頭還有數名跟了十五夜多年的愛將,陸羽還來不及踩油門轉向,磅的一聲巨響,不知道是什么東西,重重的砸在陸羽的車頂上。

    「哇啊啊!」紫燁尖叫一聲,以為自己要被打死了,沒想到車頂只是微凹了些,完全沒有影響到里頭的人,連車窗玻璃都還完整無缺。

    「……走!」

    還來不及思考為何在那巨響之下,車子居然能夠毫發未傷,陸羽猛踩下油門調轉。

    只能說幸好陸羽搶走的是表哥的車——表哥平日因為工作的緣故,也在車子上頭下了不少的功夫,盡管安全氣囊似乎有些毛病,但對于妖魔的防御,這輛車足以做為小型的臨時避難所。

    但擋得了一擊,擋不了全部,隨后而來的三聲巨響,粉碎了車窗的玻璃,三名妖魔趴在陸羽的車頂與引擎蓋上頭咆哮尖叫,蜥蝪貌的嘴中吐出了尖牙與污濁的瘴氣。他們收到的命令是活捉陸羽,不可以弄死他,不過一點皮肉傷,又或是驚嚇,陸群青可就默許了。

    妖物們團團圍上,竊竊偷偷笑,這些人和十五夜一樣,從來都不把人類給看在眼里。這個少年為什么會讓上頭的人有興趣,但無論如何不過是個人類,對他們來說并沒有什么價值,特別是看見這個人長得一副可愛模樣,又細皮嫩肉的,身旁還帶了一個小孩,外頭的人喧鬧着要把陸羽從車中拖出,先玩弄一番再交上去給上頭處置。

    「小孩也捉出來——」

    「我想要他的眼珠子。」

    「嘎——」

    「呀啊啊啊啊——」

    趴在車頂的妖物尖叫,在車頂上頭狂拍了起來,破碎的車窗外頭,一雙長了鱗片的爛爪伸了進來,像在撈魚似的要捉不捉,十足在玩樂的模樣。

    陸羽驚慌的拍掉身上的碎玻璃,几塊落在手上的玻璃被他一拍,割得掌心多了几道血痕,他耳邊只聽得見紫燁的吼聲,還有后座上櫻桃的喵聲尖叫。

    「不要過來!」比之于已經無計可施,也無法再開動車子的陸羽,紫燁倒是冷靜多了。好歹他也不是第一次被敵人如此的包抄住,他往那只爛爪上頭狠狠一踩,陸羽只見到紫燁的手上發出了一道微光,那只爛手立即被燒得連皮都卷了起來,還發出了一陣難聞刺鼻的魚腥味道。

    原以為這兩人毫無戰力,妖異們見到紫燁動手,紛紛感到意外,紫燁沖出車外,又用法朮打倒了下一只妖異,小狐狸的力量不容小覷,要擊倒眼前的這一幫人也許需要花點時間,但綽綽有馀,只是當他轉頭打死第三只從背后襲擊他的妖物時,一團混亂的現場已經不由得他冷靜,就在他分神的几秒之間,陸羽已經被另一名妖物給掐着脖子拖出了車外。

    眾小妖們見到地上的尸體,不敢再貿然靠近紫燁,而那個捉住陸羽的妖物,似乎是那群妖物的頭頭之一。

    很明顯的,他化身的人模人樣,穿着黑色的西裝,有張漂亮但面無表情的臉孔,身上所散發出的氣勢,和那些叫囂的雜魚完全不同。

    他按過陸羽的喉嚨,將昏過去的陸羽橫抱在懷里頭,多了一名人質,雖然他不曉得紫燁是什么來頭,只知道他看起來是個實力堅強的小妖,不過只要人質在手,他并不是很怕眼前的這個小狐狸娃兒。

    應該說,他打定了紫燁不敢傷到陸羽的心態,根本不打算和紫燁纏斗,准備要直接離開。他揮了揮手,命令那些低階的眾妖一擁而上,絆住紫燁的行動,其馀的他不想管,與他無關。

    「等等,放下小羽!」

    紫燁狂叫,不過對方照樣將他置之不理,就連一句威脅與嘲笑的話都沒有留下。他想沖向前去打倒那個家伙,卻又不敢貿然的攻擊,害怕傷到小羽。而在紫燁猶豫的那几秒間,眾妖已經將他團團包圍,開始對他瘋狂的攻擊。

    「小羽、唉呀!你們不要過來啦、別擋着我啦!」

    來一個打一個,但眼看着小羽被抱上了車中,紫燁急得快瘋了!但就在這個時候,救兵來了!

    遠遠的紫燁看見了一個黑色的身影自眼中閃過,他以訊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抱住陸羽那妖物身上踼去,正中對方的眉心,那妖物還沒來得及發聲,人已經直直的飛了出去。

    他按住了被擊中的額頭,黑色的鮮血流過了鼻梁,卻不曉得是什么東西打中自己。他覺得懷里頭空空的,原來懷中所抱住的陸羽,竟已經被對方奪去。

    「你是……」他抬頭,見到了那個抱住陸羽的男人。這個人他見過很多次,正是十五夜極欲攏絡的那個男人。

    「哥!」

    遠遠的聽見紫燁的驚呼,可惜陸哲月現在沒辦法和他打招呼。他摸了摸陸羽的脈搏,確定他沒事,只是昏了過去,隨之趕上而來的是找到他們的白鷲。

    「照顧小羽。」陸哲月說道,將陸羽抱給了白鷲。白鷲點點頭,在自己的身邊罩起了結界。陸哲月甩甩手,活動了下筋骨,准備反擊。

    對手是妖物嗎……他也不是沒碰過這樣的對手。陸哲月對法朮是完完全全的不在行,不過論體朮,恐怕沒有人能擋得下他;就連姜子甫這等的強手都會經不起他的快攻而敗在他的手中,這几個妖物看來根本無法與他匹敵。

    陸哲月沖向那妖物,狠狠地在他臉上揮下一拳,那妖物盡管經得起打,但完全沒有反抗的機會,想要使用法朮,卻被打到無法念出一句完整的咒文;只能任憑陸哲月不停的攻向自己,步步敗退,不過是數招之間,陸哲月已經箝住了他的喉嚨,用指尖穿過他的胸口,直擊心臟。

    對付妖物不能只切下他的脖子,保險起見,心臟也是一個要害。但不管如何,受了如此致命的重傷,就算不死也無法再打斗下去,就在那名妖物倒地的那刻,陸哲月的耳邊傳來了數陣發動引擎的聲音,妖物們見到老大倒地,自知打不過而開始逃竄離開,不過那也只是少數,從另一邊紫燁所打倒的妖物數量看來,逃掉的也不過是三、四只妖物罷了。

    「追不上了……」

    但小羽安全,他也無意再趕盡殺絕。

    陸哲月的拳頭上還留着剛才毆向妖物的冰冷觸感,他擦了擦手上的黑血,那一名被陸哲月毆倒在地的妖物并沒有死,但也沒有化回妖物的真身,看來他的修行已有一定的程度。

    紫燁見那妖物還沒死透,一道狐火便補了上去,將那妖物給活活燒死,趕跑了壞妖物,小羽也沒事,這場打斗總算是平安落幕。

    見到最心愛的大哥突然出現為自己解圍,紫燁沖上前來抱住陸哲月猛蹭,開心極了。

    「哥哥哥——」

    「紫燁,還好嗎?有沒受傷?」

    「哥,人家和你說,他們好壞喔!」紫燁撒嬌:「人家有保護小羽喔!」他開心的說道,陸哲月捏捏他的狐狸耳朵,稱贊他做得很好。

    「乖乖,紫燁,多虧有你在,大家都沒事,真是太好了。」只是這句話聽在紫燁的耳中,縱然開心,卻讓他不禁望向了不遠處的那塊地板。染了滿滿的血的地方,人的血味濃重的飄來,嗆得他有些受不了。

    那個是誰的血?

    為什么他覺得有陸少悠的味道?混雜着死人的味道?

    吞了口口水,紫燁蹭住陸哲月不放,說道:「哥,小羽沒事吧?怎么暈了。」

    「他沒事。」

    陸哲月答道,轉頭卻看見白鷲緊緊的將小羽給樓在懷里頭,不肯放松半點。他心疼的用手梳理起陸羽的頭發,看起來非常的擔心焦慮。他發現小羽身上的氣越來越弱,彷佛就要消失一般。

    小羽究竟是怎么了……

    「先把小羽帶回去吧,帶他去安全的地方。」

    白鷲點點頭,但見到陸哲月朝他們靠近,緊張的連退數步,不讓陸哲月接近小羽。

    陸哲月嘆口氣,心想也罷,反正此刻的他也只想盡快去開車離開這個地方,不過這個時候,紫燁拉了拉陸哲月的衣角,開口問道:「哥,你看那邊……」紫燁指向那路中央滿片的血痕之海:「人流那么多血,還能活嗎?」

    「你說那是血嗎?」

    他揉揉紫燁的頭發和耳朵,往前湊近一看,這樣的失血量,普通的成年人是活不了的。縱使紫燁的眼神期望着他說能,但他還是搖搖頭。

    「一個人的話,不太可能,如果是兩個人的話,我不確定。」

    「嗯……」紫燁望向了還在半空中飄着的鬼差們,心里也大概有底了。

    他抱住了陸哲月的手,死不放開。陸哲月不曉得紫燁是怎么了,但看他的表情好像有些哀傷,也就不再多問,只想要盡快的把小羽給送往安全地點的他卻沒有注意到,所謂的螳螂捕蟬,黃鵲在后。

    要對付他們的黃鵲,可不只是陸群青一人而已。

    爆炸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熊熊的火光在路的轉角那端燒起,冒出黑煙。那是剛才眾妖們所逃離的方向。接下來掌管這個地方的人,不再是打倒了眾妖的他們,而是埋伏在后等待機會的——湘家人。

    跟隨在白鷲之后的他們,弔到了一尾出乎意料之外的大魚、陸哲月。

    「找到了,是陸羽,還有他的式神。」湘家的朮士們悄悄的聚集了上來,望着陸哲月與紫燁,竊竊私語。

    「他身邊的那個男人是……」

    「黑發的男人。

    「是式神?」

    「那是誰的式神?」

    「我第一看見這種的……」

    「快,結界要布好了。去待命。」

    湘家人的結界悄悄的在公路的附近開展,空氣震顫了起來,那是極其強力的一個結界,鎖定極小的范圍,能夠將范圍內的事物給完全封鎖,一般都是用來封印一些威力強大的惡妖,這個結界之于妖物,就如同蓋住螞蟻的玻璃罩。

    「哥?」小狐狸耳朵里,聽見了什么細碎的聲音,陸哲月也聽見了。

    紫燁疑惑的問道,他發現氣氛不對勁。原本以為是剛才打斗時的緊張感沒有消退,但眼前圍繞上來的朮士們,在結界布好之后,已經毫無害怕的緩緩走近了他們的眼前。

    三個……五個……不止,至少有十個,全都是湘家的朮士。強到將周圍的空氣都給隔絕了起來的結界,好像一堵鋼板那樣的擋在彼此之間。陸哲月環顧四周,沒有任何可以逃走的道路。

    他終于被式族人給抓到了。

    陸哲月倒抽了一口冷氣,說不害怕,那是騙人的。這么多年以來的躲藏,他很清楚若是自己落入式族的手中,會是什么樣的下場。

    他輕輕的推過紫燁的肩膀,要他到白鷲那邊去。

    「我不要。」

    「紫燁乖,去那邊,聽哥的話。」

    紫燁拉着他的袖子,不肯放開。陸哲月又摸了摸他的頭,對他淺淺的一笑。

    「哥沒事的。」

    「我幫你殺了他們……一下子就好了……哥,你不能跟他們走……」

    「乖,別殺他們。紫燁最乖了,哥最喜歡紫燁,你要幫哥照顧小羽。知道嗎?」

    「不要……你不要這樣子……」紫燁的眼淚浙瀝嘩啦的掉了下來,他才正看見陸少悠所留下的那塊血泊,轉眼之間,竟可能會輪到了陸哲月變成那樣……

    「我不要你走!你們都這樣,我不要理你了——」

    「你是男孩子啊,不哭。」

    「嗚哇啊啊啊啊——」

    紫燁扯開了嗓子嚎啕大哭起來,陸哲月伸手替紫燁抹抹眼淚,但眼神卻望向了躺在白鷲懷里頭的陸羽,如果可以和他說些道別的話就好了,不過已經沒有關系了。

    如果子宣知道自己是因此而死,應該也會接受吧。

    他硬是將哭啼耍賴的紫燁推到了白鷲的手邊,給他牽好。紫燁畢竟不是人類,為了讓自己逃脫,要他殺掉湘家的這些朮士,他根本不會有太多的罪惡感,可是他不可以讓紫燁這么做,因為他們是無辜的。

    走在那群朮者最前頭的,是一名穿着舊西裝的老者。陸哲月望着老者,戴着厚厚的眼鏡的他,看不見鏡片下的神情,他記得這個人,子宣曾告訴過自己有關于他的存在,這名老者是湘家的重要人物,也是一個死守傳統的右派人士,老者的左手之中,提着整串用黃色符紙與紅線所揉成的咒鎖,朝着陸哲月面前走來。

    紫燁哭個不停,哭得白鷲心里也慌了,他蹲下來,將小羽的身體半倚在地上,好讓自己空出一手,把紫燁摟進懷里頭尖叫哭泣,他望着眼前即將要發生的事情,他知道事情不妙。

    老者的右手,拿着的是一把漆成了紫色的古木短劍。

    老者用紅繩搓成的繩鎖套過陸哲月的脖子,陸哲月毫無掙扎的閉上了雙眼,然后老者將那把木劍捅入了陸哲月的胸口。

    「唔……」

    隨着拔出的劍鋒,陸哲月咳出了整口的血,被木劍所切開的傷口,血流不止,很快的他便覺得暈眩,無法站直的攤軟跪倒在地。

    湘家的年輕朮士一擁而上,將他自現場架離。

    接到電話的時候,陸羽的爸媽簡直不敢相信。特別是陸羽的母親,她簡直就是氣到瘋掉。

    前几天因為陸少悠叛逃的事情,害得陸羽被本家帶去訊問,她就已經大大的發飆了一次,吼着叫陸羽快點回台北,可是本家吩咐陸羽不可走遠,打包回台北的事才暫且作罷。

    而且為了不影響兒子的心情,她委屈的不講話,安安靜靜了好几天深怕給陸羽帶來壓力,卻沒料到在這么短的時間里頭,就出了第二次的事情。

    氣得陸家媽媽行李一拎就直奔花蓮,陸家爸爸回到家時,只看到桌上丟了張字條,叫女兒和老公自己去找東西吃,可是當她人到花蓮的時候,卻發現陸羽根本就不在本家里頭。

    這次帶走陸羽的是湘家的朮士們。帶頭下命令的,正是當初為陸羽送來推荐信的湘家長老湘陽。

    就算這次的事件,講好要由角色較為中立的湘家來處理,但現在想想,還真是有些不對勁。其它人也許不會這么覺得,但陸家媽媽很快的就將整個事件與湘陽聯想在一塊。

    乍看之下,湘家的確和這件事沒有直接的關系,若要硬扯他們之間的關系,那大概只有湘家替白鷲寫推荐信這件事。

    而且當天替陸羽送來推荐信時,湘陽老前輩雖說是「想見見百年難得的人貌式神」因此才親自前來,還以護法祈福為由,向陸羽要了一把頭發。可是現在想想,他干嘛這么好心替一個剛見面的毛頭小子祈福?

    陸家媽媽只能說,他才不可能是要祈福這么簡單。

    之后的湘陽老前輩,便三番二次的插手有關于陸羽的事情,他才不是那種吃飽沒事干的老人家,不會無緣無故的這么多事。難道他發現了什么,是連作父母親的陸家夫婦,都不曉得的嗎?

    不可能呀,以陸家媽媽的眼光來看,陸羽這死小孩,雖然在出生的時候的確看起來頗有前途,可是正是因為如此,她更加強硬的拒絕陸羽學習法朮或是去本家工作。

    陸羽的母親美娟以前在本家里頭,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能手,但這又有什么用處?她眼睜睜的看見自己最重要的搭檔慘死街頭,此后她發誓再也不讓家人與式族多做接觸。

    到底陸羽這死孩子是做了什么事情?人家白鷲這么乖,一定是陸羽沒事亂搞出了亂子,看我到花蓮去捏着耳朵把他揪回來!陸家媽媽的心中燒起了熊熊的怒火,嚇得雁寒躲在口袋里頭不敢亂動找死,瑟縮發抖。

    「氣死我了!」

    陸家媽媽對着電話尖叫,都已經近傍晚了,才搭車狂飆下花蓮,結果去本家找不到人,湘家又根本不肯放人,還說什么「公事公辦,很抱歉不能讓你見陸羽」。

    見鬼了我是他媽媽!我不能見他誰可以見他?你們這些莫名其妙的老頭嗎?

    要不是白鷲現在正待在陸羽的身邊,保證陸羽沒事,陸家媽媽絕對馬上丟符咒炸毀湘家。反正湘家人几乎都不住在本家,他們自己有地,在花蓮另一處蓋了間很大的合院,一齊住在里頭,自顧自的與本家搞切割,把他們通通炸死就算了,一了百了!

    聽着陸媽媽生氣的吼叫,白鷲拿着電話,也是害怕得快要發抖。

    「媽,你別生氣,我陪小羽。沒事的……」

    白鷲在電話的那一頭努力的撫平陸媽媽的情緒,陸媽媽寵白鷲,聽着白鷲在花蓮吃了這么多苦,還這么貼心,聽得眼淚都要爬上了眼眶。

    「你和他們說,一個小時后再不放人,我就把他們家夷平,算是大家扯平。」

    「媽,你別這樣……」

    「氣死我,怎么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你們等着,媽媽才咽不下這口氣,就等你們回家,我一樣炸平他們湘家。」

    「別激動——」白鷲也好想哭,要是自己的嘴巴更甜一點,像紫燁那樣會哄女生,可以讓媽媽放心一點就好了。

    「啊、對了,紫燁!」白鷲驚呼:「媽,我叫紫燁先回家去,湘家不肯給他待在這兒,我打電話給表哥他也沒接,你可以去看看他嗎?他一直哭個不停。」

    「小紫燁怎么了?」

    「唔……我也不清楚,可是那個陸哲月……就是小羽的朋友,好像是紫燁的干哥。」

    「我知道這個人呀。咦?他是也是狐狸?跑來勾引我們家小羽?有沒有搞錯。」我家小羽是有狐狸緣嗎?

    「他不是狐狸……雖然他是紫燁的哥哥,嗯,有點復雜,我不知道怎么說……」

    白鷲顯得有些沮喪,不曉得該從何說起,現在小羽待在自己身邊,他很好,沒有事情,雖然一直沒有醒過來,至少他是平安的,外頭發生了什么事情他也都還不曉得。可是他沒辦法待在紫燁的身邊。

    剛才他想要哄哄紫燁,但紫燁嗷嗷的變回了小狐狸的模樣,一雙眼睛哭得腫腫的,從他的懷里頭一溜煙的鑽了出去,夾着尾巴不給人抱,小白狐狸一路退退撞到了牆角,然后就縮在那兒不動。

    紫燁的模樣讓他看得好心疼。沒隔多久,湘家的人說要把紫燁給趕出去,白鷲不肯,可是紫燁用小狐掌抹抹眼淚,垂着尾巴說沒關系,他想回家。

    白鷲希望他留下,但還是順着他的意思,讓紫燁回家,希望這樣子他的心情能變好一些。他把家里的鑰匙掛在紫燁的脖子上頭,紫燁咬了咬他,什么也不說的便轉頭走了。

    他一定在路上又哭了吧?不曉得有沒有回到家里,白鷲心想着,建宇他們應該還待在他們的別墅里頭,有人可以陪陪紫燁,總比讓他靜靜的偷哭來得好。

    陸媽媽聽道,反正今天她也還不曉得要住在哪兒,于是說好,答應趕去陸羽的別墅里頭找看看紫燁的蹤影。她下了車,走到陸羽的別墅門口時,時間已經很晚了。可是陸羽的別墅里頭沒見到有亮燈。一陣窸窸窣窣的小動物啜泣聲,從門口的角落傳來。

    陸媽媽走往大門,看見一團白毛毛的小東西卷縮在門鎖底下,嗷嗷的哭着,小不點聽到陸媽媽的腳步聲,耳朵豎了起來,然后搖搖晃晃的站起了身,朝着陸媽媽跑去。

    「天啊,小紫燁。」

    陸媽媽摸着紫燁的一身白毛,身上給他弄得葬兮兮的,還沾着土和雜草,滿臉都是淚水,糊得整個臉腫了起來。小狐狸的耳朵沮喪的垂下,一看見陸媽媽溫暖的胸口,整只小狐狸便撲了上去,哭得激動得抽蓄不已。

    「唉呦怎么這么可憐……」美娟好心疼:「來、媽媽抱,白鷲不是有給你鑰匙?鑰匙呢?」

    「嗷嗷、嗷嗷嗷——」

    紫燁舔舔陸媽媽的手,窩成一團,白鷲是給牠在脖子上頭掛了鑰匙,可是牠走回家的時候跳啊跳的,又哭得淚眼蒙蒙,從草坡上頭滾了下去,沒發現鑰匙早就落在了路上。

    等走到了家門口,才發現鑰匙不見了,抓抓鐵門里頭空空蕩蕩的沒有聲音,紫燁不是進不去,其實他也可以回台北的家去找牌鬼他們,可是他太傷心了,牌鬼的家里留有陸哲月的影子,他不敢回去也不想回去陸哲月的家。

    為什么今天這么可怕,發生了這么多的事情,他真的不懂,為什么他們過得快快樂樂的,什么壞事也沒有做,卻要遇到這樣的慘劇,少悠死了,哲月也……這一定是騙人的,他不相信……

    「紫燁乖乖,和媽媽說話。媽媽陪你,你變成人的樣子好不好?媽媽聽不懂你說話。」

    陸媽媽捧着紫燁進了門,打開燈,把紫燁放在沙發上頭,去冰箱找了杯水給牠舔來潤潤喉嚨。紫燁疲憊的往槃子里頭猛舔,他好累好累,手腳都快要動彈不得了,好想睡覺。

    可是因為心情太糟的緣故,沒辦法靜下心來睡着,而且他也好想和媽媽哭訴,所以撐着最后一丁點的法力,紫燁勉強的把自己給變回了人貌。

    見到紫燁滿臉憔悴、葬兮兮的模樣,陸媽媽心疼的把他抱上了膝蓋哄着。伸手給他梳梳頭發,紫燁都着嘴,抽抽噎噎的哭訴。

    他好后悔,為什么自己最后和陸哲月講的是那樣的話。

    「人家……人家不是故意的……人家沒有不理哲月……人家是笨蛋、為什么人家要這樣講……」

    紫燁一哭,原本變好的尾巴和耳朵都一齊冒了出來。陸媽媽捏着他的耳朵哄他:「你和媽媽說,哲月是誰?」

    「嗚嗚——嗚嗚嗚——」紫燁又擦眼淚又抹鼻涕,講不出話來,陸媽媽趕緊拿衛生紙給他擦擦臉。

    如果這個時候有好吃的東西可以讓紫燁吃飽了開心點就好了。真是氣人,自己一忙也忘了餓,陸媽媽猜想起冰箱是否有放可以煮的食材,照小羽的習慣,他平常都會在冰箱里頭放些馬上就能拿出來吃的涼拌菜,給老公半夜溜出來看電視時當宵夜吃。

    要是有的話就太好了,正想要去冰箱那邊看看時,門口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陸媽媽一轉頭,看見的竟然是個見過面的人!讓她有些驚訝,但也忍不住的開心,因為這個人的手上拎着四大盒的披薩,在他身后的那一位,手里還抱着整桶的炸雞和可樂!

    「咦?伯母!好久不見了!你下花蓮來玩呀?」

    正巧拯救了陸媽媽與紫燁的人,是剛從民宿探勘回來的建宇與他的同學小莊!

    建宇也相當的驚訝,原本他買披薩和炸雞回來,是要報答小羽為他們准備的烤肉大餐。卻沒想到一回來小羽卻不在家,連白鷲和牌鬼他們都不在了,變成了陸媽媽和這個不知道哪來的小孩子——不過,這個是小孩子嗎?

    「建宇,你看……」小莊皺着眉頭,指向紫燁的耳朵,還有晃啊晃的尾巴:「那是真的嗎?」

    糟糕!被這倆個人看見紫燁的耳朵了。陸媽媽一驚,趕忙用手把紫燁的耳朵給蓋住,可是蓋得了耳朵卻擋不住尾巴,她哈哈的苦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反倒是建宇非常自然的替她打了圓場。「哇,伯母,這孩子的衣服好可愛喔,還戴着耳朵和尾巴呀。」

    「啊哈哈哈——對對,我幫他買的新衣服。」

    「是衣服嗎?」小莊不相信道。

    「是衣服啦。」

    不知道他是視力很差還是真的無法辨識,建宇似乎真的認為那個耳朵和尾巴其實是衣服上頭的裝飾品。不過這樣真是太好了,陸媽媽大聲的附和,兩人成虎,逼得小莊覺得其實自己才是那個眼睛花掉的人,默默的認了錯。

    「不過他怎么啦,好可憐喔,哭成這樣子,哥哥請你吃披薩和炸雞,不過不哭才能吃喔。」

    「你們來真是太好了,我還在擔心要給這孩子吃什么晚餐呢。」

    「哪里,我們寄住在小羽這邊,才給他添麻煩了呢!」建宇坐了下來,拿餐巾紙包住一只炸雞腿,遞給紫燁。

    「來,先吃飽,和哥哥說誰欺負你啦……唔哇?」

    紫燁望着香噴噴的雞腿,口水都要流下來了,腫泡泡的眼睛眨啊眨的,巴不得快點咬一口泄恨。但他正要伸手和建宇拿雞腿的時候,建宇突然覺得手上一重,手臂被急速往下拉扯,害得他差點扭傷。

    「什么東西?」

    「嗚!這啥!」小莊驚恐的跳了起來。

    定神一看,只見到一只肥得可怕的三毛貓,以牠的體重所不可能做到的姿勢,飛身跳躍咬過建宇手中的炸雞腿,然后穩穩的落地,咬着雞腿爬上了沙發上頭,好像是這個家的主人似的,大搖大擺的吃了起來,眼中還流露出了流氓般的惡霸神情。

    見到這個下午才在車上欺負過自己的大肥貓,現在香噴噴的雞腿又被牠吃掉了。

    「嗚哇啊啊啊啊啊——」

    這下子紫燁哭得更加傷心了。陸媽媽和建宇他們見此情況,都傻眼的慌了手腳。

    「啊,有大笨貓!不哭,伯母,他叫什么名字呀?」

    「叫紫燁。」

    「紫燁,怎么不開心了,和哥哥說。哥哥幫你打大笨貓。」

    「紫燁不哭——」

    于是連小莊都一塊兒下海來哄紫燁,紫燁啃着炸雞和披薩,大口灌可樂,最后才嗚嗚咽咽的,和陸媽媽說了今天發生的事情,還有有關于陸哲月的事情。

    建宇和小莊兩個人聽得迷迷糊糊,紫燁一會兒說什么麒麟,一會兒又說陸少悠,還有什么式神的,他們根本就聽不懂也不認識,只能在旁邊陪笑臉,但聽着聽着,建宇怎感覺自己好像聽懂了某些事情。

    「等等,你說的陸哲月,不會是我認識的那一個陸哲月吧?」

    「你認識我哥哥?」

    「哲學的哲,月亮的月,這名字不是很容易撞吧,是這個名字嗎?他念K大醫學系?」

    紫燁點點頭,說好像是這個學校沒有錯。可是他對陸哲月念書的事情沒啥興趣,并沒有多加注意,只知道一個大概。

    「那就對了,小莊,他說他是哲月的弟弟?」

    「可是我記得哲月的弟弟好像叫子宣。」小莊疑惑的說道:「其實我……上次有看到,只是沒有說出去過。我有次見到哲月的皮夾里放了一張名條。」

    就是住院時,護士會在病人的手上系的那種塑膠名條,上頭寫着病人的姓名與資料,一直到出院的時候才會拿下來。

    「他放在放照片的那一格……上面是寫陸子宣,我問說這個是誰,他說是他弟弟。我那時候還覺得很奇怪,想說那東西怎么會放皮夾,不是出院時要繳回去嗎。后來想想算了就沒再問。」

    「是燁還是宣?」紫和子,正好讀音一樣,雖然這兩個字差很多,不太可能搞錯,不過建宇為求小心,還是再問了一次。

    「是子宣沒錯。」

    紫燁的耳朵可憐兮兮的垂了下來,接了話:「那個是哥的……式主。」

    「式主?」

    「哥是他的式神。」

    「陸哲月是式神?」

    陸媽媽不敢相信紫燁所說的話:「紫燁,你是說陸子宣?宣是宣傳的宣嗎?」

    陸媽媽回想起家族里頭的確有個叫子宣的孩子,如果是別人家的孩子她可能早就忘記了名字,可是字里有字的人不多,往往又受矚目,要忘記都很難。只是這個子宣已經過世很久了,而且陸媽媽記得很清楚,他還不到二十歲就走了呀!他根本就沒有式神。

    「我也不曉得……可是真的是這樣,哥都說,子宣常常叫他哥哥。」

    「那就對了……」建宇和小莊面面相覷。

    如果不是以為陸哲月已經死了,紫燁也不會大嘴巴的把這些令他煩心的事情全說出去。可是既然哲月已經不在了,那他也就沒什么需要隱瞞的了。

    「哥叫我保護小羽,他說反正我也要待在子甫身邊,那就會常常看見小羽,他說小羽有麻煩的話,要幫忙他。鳴……」可是最后雖然幫到了小羽,哲月的身分卻曝了光。

    式神們無法辨識出彼此的身分,這似乎是老祖宗在他們身上所動的手腳,但除了式神以外的人們或妖物都可以辨識出他們,更何況是一個訓練有素的式族朮者。陸哲月的身分當場就被拆穿了,不要說抗命或是私自離開式族,光是殺死自己的式主這條罪名,就足夠判陸哲月死刑。_

    紫燁講着講着,想到陸哲月被式族人給抬走時的情景,還是不禁悲從中來,眼眶又溼溼了。

    「什么是式……式神?」小莊不解,他不懂他的同學怎么突然多了一個神秘兮兮的身分,而且從紫燁的話中聽來,他好像已經遭遇了某種不測。

    「總之陸哲月現在人在哪里呢?」

    「這……」

    「對呀,生要見人,死要見尸——」建宇還沒講完,就被小莊巴頭,斥為烏鴉嘴。

    「我想你們不能了解吧,我也不曉得要怎么解釋。」陸媽媽困擾的說道:「總之我們家在花蓮這邊,是一個很老的望族,有很多麻煩的規矩要守,陸哲月應該是和我們家有關系的人,只是我們之前不曉得。」

    「所以說他犯了什么家規之類的,才休學回來花蓮嗎?原來他真的和你們是親戚啊?姓陸的很少,我還想說碰在一起很巧合。」

    「陸哲月這家伙,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建宇喃喃自語。

    「那我想留下來,我擔心他。多翹兩天課應該還過得去吧,這星期共筆沒有輪我。」小莊聽道,搶先舉手表達了自己擔心朋友的意思。

    「你留下來我當然也留啊,我們留在這邊也可以帶紫燁,不過可能要打擾伯母了。如果陸哲月那家伙有什么消息,可以請您通知我們一聲嗎?」

    陸媽媽正愁不知道要怎么搞定陸羽的事情,身邊又多了一個不能帶着走的紫燁,很是煩惱,聽到這兩個大男生肯幫自己照顧紫燁,心里也放下了一塊大石頭。

    「那太好了,紫燁就麻煩你們了。」

    「我們帶他去玩,正好我們就是要去找可以玩的地方呀。」小莊笑道。

    「沒問題,我們會帶他去玩的!啊,貓也一起帶去,沒問題。」

    「哇,不行,這貓好胖我抱不動,叫牠自己走啦。」

    「帶你去吃山豬喔,烤得脆脆的大山豬喔。」

    櫻桃喵了一聲,似乎對山豬頗有興趣,對于欺負紫燁,也非常的有興趣。


第四章

    陸羽發現自己坐在那間房子的書房里頭。

    可是自己不是真的坐在那邊,因為這是場夢。

    這几個月來他已經很習慣這樣的夢境,雖然不能夠改變夢境的內容,但他很明確的知道自己正在作夢。小時候的他也曾有過這樣的夢境,就是能夠很清楚的分辨出夢與現實間的不同,不會被夢中的劇情所迷惑。

    小時候的陸羽一直以為大家作夢都是這么回事。彩色的夢境,里頭的人物能夠和自己說話溝通,自己在夢境中可以思考,可以說話,甚至靠着意志改變夢境的內容,醒來之后,可以近乎完整的記得夢境里頭發生的事情。

    后來他才發現所謂的夢境并不全是如此,他的同學們大部分做的都是黑白的夢,沒有聲音,也不可能記得夢中的細節,在作夢的時候,也完全不曉得自己正身處夢境。每個人作夢的程度都不一樣,但陸羽似乎是屬于比較少數的情況。

    但只不過是夢嘛,又有誰會特別在意呢?

    之后漸漸長大,陸羽作夢的次數也變少了,少到他根本不在乎那些偶一為之的夢境。直到現在,他終于了解到這些夢境和自己的關連性。

    那些夢境之中所出現的、所對話的人事物,不見得是虛搆的。他們也許存在,存在的地方是一個無法用普通的五感去接觸的所在,于是夢境成為他們與現世間溝通的橋梁,他們透過夢境發出聲音。

    自己只是碰巧擁有這樣的能力,可以在夢境之中聽見他們的呼喚。

    陸羽望向書房的窗戶,他看見式族的本家就在窗戶之外。他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這間房子正是建在本家山坡上的那一棟別墅,他往下看,式族的本家籠罩在整片的黑煙之中。

    本家外頭站着几個看起來很恐怖的東西,好像是死得很慘的怨魂們,每一個不是殘肢斷臂,要不就是滿臉是血;他們不動,只是站在本家前守着,陸羽聽見本家里細微的說話聲音,這是在夢境里才有的特權,時間與空間,在夢中都不重要,只消集中精神,再遠的地方陸羽都能一眼望穿。

    那是左護法的聲音,很淺很淺的嘆息聲。陸羽知道,他被那些怨魂困在本家里頭,因為怨魂所架起的結界的關系,也不會有人想起他的存在。

    「那是他自做自受,沒有辦法。」

    背着陸羽,站在書架前翻翻找找着東西的少年,開口發了聲。

    陸羽知道他的名字了,他是陸子宣。只是一直沒能夠真正的與他見上一面,現在能夠和他說話,陸羽其實覺得非常的高興,因為他發現,陸子宣就是那個一直在夢中陪伴着自己的人。

    無論是在受傷或是危險的時刻,都緊緊的握住自己的手,彷佛保護者一般在守着自己,非常非常的溫柔的那個人。

    「能見到你,我覺得很開心。」陸羽情不自禁的說道。

    子宣笑了,笑聲咯咯的傳來,不過他的雙手,仍舊在書架之上摸索個不停,一本書拿下來后,從頭翻頁到尾,沒有找到他想要的東西,又放回去。不停的重復着這一個動作的他,已經差不多翻完了半個書架。

    「見到你的時候,我也很開心呢!啊,還有白鷲和紫燁,他好可愛。我好想抱櫻桃喔,可是牠都認得你,不肯給我抱。」

    「你先喂飽牠,牠就會聽你的話了。」

    「真的嗎?啊,我要把這招學起來。對了,陸少悠的事情我很遺憾。」

    「替我弄到錢的人是你吧,我才要感謝你。」

    「嘻,這只是小事,我教你,你很快就會學得比我厲害蘿!」

    他笑道,繼續將一本一本的書拿出來,再放回去。

    「你在找什么呢?」

    「照片。」

    「照片?」

    「我和我哥哥的照片,我不想把它放在這里,你沒看過我哥哥吧?他長得很帥喔,你一定會喜歡他的。」

    「照片……」

    陸羽突然想起,他在書庫里所找到的那一張照片。那張照片不在這間書房里頭,也許是有什么人把這里的書搬去圖書館了,他覺得自己若是有把照片放在身上那就太好了。

    「咦……」

    這么想着,他摸了摸自己上衣的口袋,那張照片竟然就在自己的身邊。

    果然是夢啊,只要有求就有回應。不過這真是太好了,陸羽開心的開口問道:「你在找的是這一張照片嗎?」他覺得這張照片上的男人,長得很像陸哲月。他也好想和這個人說些有關于陸哲月的事情,也許子宣會很喜歡他。

    「啊,對!就是這張。」

    「太好了。」

    子宣放下了手中的書,卻低下了頭。

    「我拿給你?」

    「不用了,沒關系。」子宣似乎有些難過的說道:「你留着吧。」

    「你不是在找它嗎?至少……」陸羽站起身來,想說至少讓子宣看一下這張照片,他想要把照片拿去給子宣。

    「不,別過來。」

    「咦?」

    「我……我現在的樣子很不好看。我怕你會嚇到。」

    「怎么了嗎?我不會介意的。」

    「哈……就是,很憔悴吧?我也不曉得,和以前的我差好多,你不會笑我吧?」

    「不會的,怎么可能。」

    「真的嗎?」

    「嗯,我保證。」

    「那我轉過來了喔,你不要嚇到喔!」

    「嗯。」

    陸羽試想着最糟的狀況,他的臉怎么了呢……是滿臉鮮血嗎?還是根本沒有臉……不過幸好子宣的模樣,比他所打算的要好得多了。

    也許不能說好得多,情況還是很糟,但好歹不是他所想象的那么可怕。

    「不會,一點都不會可怕。」

    陸羽很肯定的說道,他走向前,將照片遞給了子宣。現在站在陸羽眼前的他,看起來比照片中來得成熟一些,但子宣原本白細的臉頰之上,多了一整塊的燒傷與翻起扭曲的傷痕。

    好像數條的蜈蚣那樣黏附在他的臉上,傷痕的范圍很大,沿着臉頰一路翻攪到了肩頸,最后隱沒在衣領之中。他伸手擋住自己被燒毀的左臉,見到陸羽沒有驚嚇的退后,他有些哀傷的笑了。

    「陸群青養的魂都很凶惡,一不小心就變成這樣了。」他嘆口氣道:「他自己也是滿身傷,真是活該。」

    「喂,如果我能投胎的話,這個傷應該會好吧?」

    面對着讓子宣苦笑的問題,陸羽卻突然發現自己連一句話都講不出來,他沒有辦法說出連自己都沒把握的回答,來安慰子宣的心靈。

    因為子宣是自殺。他沒有辦法投胎,他只能待在地獄等到魂飛魄散的那一天。

    「我……」陸羽的眼眶涌出了淚水,他覺得好難過,眼前的這個人,不應該受到如此的對待,他覺得好不甘心。為什么規矩就是如此?難道沒有挽回的機會?

    難道他是命中注定得要如此,他又何嘗希望?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好多聽人家講的理由,可是這都不是解決問題的答案,更不是解釋問題的原因,沒有一樣可以讓人信服,一切的一切都無法阻止事實變得殘酷;子宣輕輕的拍過陸羽的背,他捧起了陸羽的雙頰,姆指擦過他的淚水。

    「對不起。我老是害你哭。」

    陸羽看見,子宣的袖口溼溼的。

    其實他才是那個總是躲起來哭的人。可是哭完之后,還沒等到袖口干去,就急着要笑着去安慰其它的人。

    陸羽緊抱住他,聽他說話。子宣看着那張照片,心中滿是幸福的回憶。

    「好久沒見到哥哥了,不過他不在這里真是太好了。」

    「你一定會見到他的。」

    「哈,我燒給他的紙錢八成都被他買淤抽光了,然后在那邊想着我怎么還不下來。我會被他罵到臭頭。你不曉得,他罵起人來很凶的呢!」

    「他叫子淵。」子宣牽起了陸羽的手,讓他坐在書桌前面:「你要幫我記住呦,啊、不過哲月的事情,你就別理他了。」

    「哲月哥?」

    「嗯。」子宣笑着,從書架上搬下了一本陳舊的老書,放在陸羽的眼前,翻開其中的一頁指給他看:「他不是你的責任,是我的。」

    那一頁的開頭寫着:初始,魂之侵蝕。

    「我教你這一個法朮。我會幫你,你很快就能學會了,這樣你的身體就能復原。」

    「我的身體?」

    他不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什么需要治療的地方,但子宣卻做出了攤手的動作,他說:「看清楚,仔細看。」

    「看?」

    陸羽學着他,將自己的手心攤開,放在眼前仔細觀看。突然間,他發現自己的雙手,染着滿滿暗色的鮮血。

    這是什么?他嚇得倒退了一步,然后子宣指向了窗戶。

    窗中映照着陸羽自己的影子,他發現自己的胸口多出了兩個大洞,鮮血不停的留出,留得他滿身都是,就連他走過的地上,也全是滿滿的血液,他剛才遞給子宣的照片上頭,也多了几個鮮紅色的血指紋。

    「我……」自己的模樣,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已死卻飄流在人間的幽魂。

    身上帶着傷,毫無意識的以恐怖的姿勢游蕩在人間,陸羽并沒有因為看習慣這些東西而不感到懼怕,相反的,他一直都覺得這樣的幽魂非常的恐怖。

    那兩個傷口,是當日他在本家之中,被妖物的指甲所戳穿的致命傷。原本沒有注意到的傷口,被子宣如此的一提醒,即使在夢中沒有疼痛的感覺,但仍舊讓陸羽感到無法呼吸,非常的痛苦,彷佛是身邊的空氣突然變得稀薄那樣,眼前的景象漸漸變得模糊。

    為什么……明明這傷已經好了……為什么……

    「嗚……嗚嗚……」

    「別急,慢慢呼呼吸,慢慢來。」子宣輕聲在陸羽的耳邊呢喃,緩緩的幫助他調整自己的呼吸。他的憐憫的說道:

    「這個傷是不可能好的,因為你已經死了。你是死魂,你的身體應該也要像你的靈魂一樣,不會痊愈,你的身體之所以會復原,全是靠陸尋的幫忙,還有我的存在。」

    「為什么?」為什么要說我已經死了?

    「你應該在被妖物襲擊時就死了。陸群青當時把我放到你的身體里頭,讓我附身在你的身上,是為了要吃掉你的靈魂,這樣我的力量就會足夠,就能成為這個身體的主人。」

    「然后擁有足夠力量的我,就能夠取代你,使用這個身體暫時的生存下去。」

    陸羽靜靜的聽着,子宣聽講出的不可置信的話語。

    「可是我沒有吃掉你的靈魂,所以當初是借用了陸尋的力量,才得以將你挽回的,我等了這么久,終于等到你的身體完全康復,你的靈魂也回復了活力,現在時間已經很緊迫了。」他將陸羽重新扶上了座位,伸手替他擦過陸羽咳在嘴邊的血絲:「該是把最后的傷治好的時候了。蝕魂之法……」

    那本書上頭所寫的,此乃復活朮之第一步,有求生意志者,無生符者,求取生符一,食生符魂,取而代之,穩固魂體,后而換生。

    「應該被復活的人是你,你打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死。」他緩緩的,翻過下一頁:「等你學好這個咒朮,就可以吃掉我的靈魂,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夠活下去。」

    「吃掉你的……靈魂?」

    「嗯。」

    「這怎么可能?」

    子宣這么堅定的,一字一句毫無遲疑的,在陸羽的耳邊解釋起了這段咒法的實行方法。然后他傾下身,輕輕的吻過陸羽的雙眼。

    不顧着陸羽的反對,與絕望的心情。他早已經決定要如此做,這是屬于他的最好的結果。

    「子宣……」

    「以后你能看見的,也是我能看見的。」

    然后這雙眼睛,兩人份的光景。

    注定會看得很久很遠。

    「在這件事完成之后,答應我,幫我個忙好嗎?」

    子宣說道。

    陸羽醒了過來,他知道這是他最后的一個夢。他覺得眼角溼溼的,睜開眼睛,看見的是睡在自己身邊的白鷲,他拉了張椅子坐在自己的床邊,枕在自己的床沿小歇着。

    「白鷲……」他想說話,不過喉嚨太過干澀,讓他咳出了聲。

    伸手撫過白鷲的發稍,突然間,他覺得見到白鷲的這件事情,讓他感到很開心。看着白鷲沉睡的模樣,表情像個單純的小孩子,就和他剛出生時一個模樣。

    陸羽側過身,想要更靠近些看清楚他,不過這一個翻身就讓白鷲醒了過來。

    「小羽?」

    他瞇着還未睡醒的眼睛,見到小羽醒來,他笑着伸出手,給了陸羽一個深深的擁抱。

    「我好渴喔……幫我倒杯水……」

    「好,等等。」白鷲聽道,立即放下了小羽,跑到房間的另一角去;陸羽看不見他的位置,不過聽見了開冰箱的聲音。

    沒隔多久,白鷲拿着杯子和一瓶礦泉水跑了回來,倒了八分滿遞給了陸羽。陸羽一飲而盡,才總算覺得自己醒了過來。

    「呼……差點干死了。我睡了多久?」

    「很久,至少半天了。」

    白鷲坐回了陸羽的身邊,伸手撥弄陸羽的頭發。

    「是嗎……」陸羽把自己卷在棉被里頭,似乎懶得起身:「比我想象中來得早。」

    「這里是哪里?」

    「是湘家,他們在本家外的房子。」

    「怎么又是湘家?」

    「嗯。」白鷲點點頭:「他不讓我們走,我想你還沒醒,這樣也好。」

    白鷲按過陸羽的額頭,摸着溫度,幸好陸羽沒有發燒:「小羽,有不舒服的地方嗎?」

    陸羽搖搖頭,不過額頭覺得有點熱,好像是累了;白鷲的手涼涼的,給他碰着很舒服,好像精神清醒了不少。不過他突然注意到,白鷲好像有哪里不一樣?

    只是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盯着白鷲的臉看來看去,害白鷲愣愣的不知道該怎么應對。

    「白鷲,我睡着的時候,發生了什么事情?」

    陸羽回憶着剛才模模糊糊的夢境,試着要把夢境中所發生的事情在腦海中復述一次,好讓自己不要忘掉。只是夢境歸于夢境,沒有回到現實之中重新確認一次,他還是不能夠完全的相信。

    難得的,白鷲沉默不語,不曉得是不願回答,還是不知該如何訴說。

    「沒關系的,告訴我,堂哥呢?」

    在夢境中,子宣告訴自己堂哥亡故的事情。亞渝同樣也是,他和自己一樣,都成了復活朮的標靶,不過不同的是,子宣沒有扼殺掉陸羽的靈魂,沒有將他吞噬;但他的父親陸一名,一開始便吞噬了亞渝的靈魂。

    嚴格說來,亞渝這個人已經不存在于世上了。

    「小羽,這可能會讓你很難過,可是堂哥他……和亞渝,他們都失蹤了。」

    「失蹤?

    「嗯,到現在都還沒有消息。」

    「……沒有找到、尸體之類的東西嗎?」

    「沒有,只有堂哥的血跡,其它什么都沒有。」

    這和陸羽夢中的所聞相符,不過沒有到最后一刻,陸羽仍舊是不願相信這些。白鷲心疼的握緊了陸羽的手,陸羽一定不曉得,此刻自己的表情,說有多酸楚就有多酸楚。

    「還有陸哲月,他被湘家帶走了。」

    「你說什么?」

    「陸哲月……他被帶走了。小羽,你不要激動,你不曉得他真正的身分嗎?」

    子宣有和他提過陸哲月的事情,可是有講和沒有一樣。

    他說,陸哲月不是你的責任,僅僅如此而已。

    對呀,他想起來了,為什么子宣是自殺?他自殺的理由是什么,自己并不曉得。為什么呢?自己應該知道才對。

    「小羽,」白鷲握住了陸羽的手臂,將他往自己拉近,他非常認真的望向陸羽,因為他要說的是他認為非常重要的事情。

    「不要再和那個人見面了。他是式神。

    「你在說什么啊!」

    「陸哲月是式神,是真的,他殺死了自己的式主,他很危險。小羽,你千萬別再靠近他了,我怕他會對你不利。」

    「你在開玩笑嗎,你講的和我認識的那個陸哲月不一樣吧?怎么可能有這種事情,我不相信。」

    「我不會騙你,你要相信我。湘家的人已經把他捉起來了,我看見的。」

    「你騙人!」陸羽突然顯得激動了起來:「那是陸哲月耶!他怎么可能是式神?你不要亂講,他只是個普通的大學生而已,他和你不一樣,而且你根本就沒有見過他!」

    「羽,不是這樣的,他真的是……」

    「你真的很奇怪!我要去找他,他從來也沒有和我提過式族的事情,他只是個普通人而已,為什么要隨口把他扯進來。」

    「羽……」

    面對着忽然間暴怒的陸羽,白鷲一時之間也慌了手腳,他根本不知道要從何開始解釋,每次陸羽一生氣,白鷲就會感覺到陸羽在排斥着自己的存在,想要將他關在自己的心房之外;被拒絕的感覺,讓他覺得好害怕。

    每當這樣的時刻,他都只能手足無措的拉住陸羽,深怕他的心離開了自己,就連人也遠遠離去,無論他如何用心的去學習與人之間的相處,可是每每到了這樣的時候,面對他最想要好好相處的人,卻總是啞口無言的說不出半句話來。

    「為什么會發生這么多的事情……」陸羽激動的哭了出來:「騙人的,你和我說都是騙人的——」

    陸羽的腦海之中,漸漸的浮現出了子宣的記憶;他想起來了,白鷲說得沒有錯,陸哲月真的是式神……子宣的式神,是他殺死了子宣,子宣對他施了法朮,讓他殺死自己。

    他想起了陸哲月看着自己的眼神,高興的模樣,那個樣子和他看見于宣時的表情如出一轍,在他的眼里,他看見的,是深藏在陸羽的身體之中,子宣的靈魂。即使陸哲月沒有那種感應的能力,他甚至看不見許多靈魂的存在,但一定是在他的心里,與子宣的連結超越了這些東西。


[ 本帖最後由 黑暗帝王 於 2015-1-10 16:39 編輯 ]
今天起又頽又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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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他看見的不是我……

    這么想着,陸羽突然覺得自己好窩囊。他把臉埋在枕頭之中,不想理會白鷲的呼喚聲音,一個人不甘的掉起了眼淚。「小羽?」

    「讓我冷靜一下……」

    「嗯。」白鷲點點頭,不說話了。就這樣呆呆的陪着小羽過了几分鐘,他悄悄的轉身出了房門,他心想小羽會不會起床后肚子餓了,于是去門口找湘家的人,想請他們送個飯菜過來。

    等到他回來的時候,陸羽已經爬下了床,正在找他的衣服穿上。陸羽臭着一張臉,眼神中流露出了凶狠的目光,肩膀上宛如冒出鬼火般的滿身殺氣。白鷲一見到小羽這模樣,心中還真是……覺得好熟悉哇!

    「小羽?」白鷲苦笑着,他一看就知道,小羽已經恢復精神了。

    「哈!」陸羽囂張的回應道。

    「你餓了嗎?我剛去找人送便當過來了。」

    「嗯,我餓了,你有幫我叫排骨的嗎?」

    「有——」

    「我還要綠茶。」

    「也叫了,冰的。」「白鷲,過來過來……」

    陸羽招手,白鷲馬上湊身過去,看見小羽突然恢復了過來,他的心里是又驚又喜,但隨之而來,令人擔心的,是小羽又在打鬼主意的預感。

    「耳朵過來。」

    「嗯。」白鷲聽話的低下頭,讓小羽能在他的耳邊說悄悄話。

    「我和你說,白鷲,你有辦法招式神嗎?就是會飛會搗蛋的那種。」

    「可以呀,怎么了嗎?」

    「快,招一只出來!」

    「小羽,可是這房子外有結界,式神飛不出去……」

    「呆喔,既然式神行不通,我們就想點現代化的應變方法呀。你把式神丟出去,不用出房子外頭,叫他去偷一只手機來!」

    「啊?」

    白鷲的資曆尚淺,他實在是太小看陸羽的陰險度了。

    「快招啊。」于是在陸羽的催促之下,白鷲拿出符紙,招了他的夜鷺出來。夜鷺縮着脖子坐在白鷲的腿上,看起來和白鷲一樣很愛睡覺的模樣。

    陸羽看了看,不予錄用:「這太肥了啦,走出去一下就被發現了,有沒有小只一點的。」

    「小只一點點的?」

    「像麻雀啊——」陸羽突然恍然大悟:「麻雀?那我來招好了,紙給我。」

    接過白鷲遞上的符紙,陸羽在趕工之下,歪七扭八的折出了只破爛的紙鶴拿來施咒,蹦的一聲,小紙鶴化成了一只有點過肥的麻雀。

    「這怎么比剛才那只更肥?」陸羽對自己沒有招出美型的麻雀感到相當不滿,肯定是最近櫻桃看太多了,被他傳染到了脂肪。

    麻雀咚咚咚的跳下陸羽的手臂,不用飛的卻用走的……沒看過麻雀用走路的,陸羽越看越覺得這實在不很像麻雀。但無所謂啦,管牠像不像,好用比較重要!

    「去,偷一只手機來給我,要有電的喔!」

    「咕咕!」

    「小羽,麻雀怎么會咕咕叫?」

    「喔,叫錯了啦,你要揪啊,麻雀都是揪……喂喂,站住,不要不聽我的話就跑走了!」

    來下及了——

    小麻雀鑽出門縫,頭也不回的跑去出牠的頭一次任務。

    幸好,在這個式神到處來來去去根本不會有人多看一眼的湘府,陸羽招出的小麻雀在府里緩慢的走啊走,還四不像的咕咕叫着,根本沒有人發現。沒隔几分鐘,小麻雀便成功的潛進了某人的臥房里,銜着手機弔飾的帶子,啪噠啦噠的飛了回來。

    「好耶!」陸羽開心的拿起手機,吩咐白鷲把門拉上。自己鑽進棉被里頭蓋住頭,叫白鷲好好的把風,小心別讓人看到自己在講電話。

    _式神飛不出去,無線電波總出得去了吧!陸羽就不信連基地台他們都能攔截得到。

    「小羽,我們現在要做什么?」

    「噓,別吵!我要打電話給表哥,叫他去救那個人。」

    _陸羽都都都的撥下了電話,響了好久好久,都快要轉進語音信箱了,表哥才把電話接了起來。見到沒看過的電話號碼,表哥疑惑的喂了一聲,不過很快的,就在陸羽接口回話之后,表哥似乎是又驚又喜。

    「小……」

    「噓!表哥,別叫我!」

    「咦?怎么了?」

    「你身邊有湘家的人嗎?」

    「沒有耶。可是我正要去湘府呢,怎么神秘兮兮的?我在開車,芸兒在我身邊。」

    「喔那沒事。咦,不過表哥你的車——」陸羽干笑兩聲,他記得表哥的車似乎已經被砸毀了。只聽到表哥難得用冷淡中帶些怒氣的聲音回道:「我車已經拖弔走了,我和芸兒借車,沒事。」陸羽不曉得,表哥對他那輛車可是寶貝的要命。畢竟一輛好的休旅車動輒就要上百萬,光是還沒還完的車貸就夠表哥火大了。

    陸羽自知理虧,乖乖捱罵,講話的聲音也變得甜得要命:「表哥你要來湘府?」

    「是呀,芸兒叫我載她過來談事情。對了,聽說你們遇到亡式了,還是個人形的?」表哥口中的亡式,指的是失去了式主的式神,那是很少人會知道的專有名詞:「真是稀奇了,你還好嗎?他應該沒有對你怎么樣吧。」

    「我沒事,不過表哥你可以順便載我們走嗎?湘家的人不知道為什么不給我們走耶。好煩喔,幫幫忙——」

    「這樣子啊,沒關系我很快就到了,我們再談吧。」

    「不、等等,表哥我和你說,我們一定要回家啦,不然我媽會很生氣的,白鷲說她要丟符咒炸毀湘府,我怕她明天就殺進來了!」

    「啊?」表哥回想起,他以前也曾聽過陸羽媽年輕時的丰功偉業,而其中的一項特征的確是如陸羽所形容的,她很喜歡把經過的地方都夷為平地。

    陸羽說的理由的確還滿有說服力的……不過表哥現在也還不太了解情況,他只知道現在事情鬧得很大,所以他趕忙丟下了手中的工作前來幫忙。正好陸芸兒有車,就和她借來用用,他也不曉得陸芸兒去湘府要做什么,但至少不是去救陸羽。

    「小羽,你安分一點,現在不是你亂跑的時候知道嗎?伯母只以為你被妖怪襲擊,所以湘家的人把你救回去了,如果她知道其實是你搶了我的車去找陸少悠,她會氣瘋的喔!你現在乖乖的待在湘府,還比較安全。

    「他說的對——」

    搶過電話的,是一個比表哥更加不耐煩的女聲,那是陸芸兒:「你們給我好好待在湘府,一步都不淮踏出去懂嗎?」

    「我知道很危險!你是芸兒嗎?」

    「你知道什么啊你!」陸芸兒生氣的破口大罵:「連我的聲音你都認不出來!你給我好好記清楚!」

    陸芸兒氣得半死,半個小時前她才被懸江給罵了一頓,說她答應要看好陸哲月,結果不僅把陸哲月給看丟了,還讓他被湘家人給發現。

    她哪知道白鷲會跑去找陸哲月嘛!她也不知道陸羽雞婆,跑去給陸少悠送什么護照,這群人怎老是在做一些吃力不討好的麻煩事。好吧!她承認她的消息不夠靈通,不像懸江不管走到哪兒都會有人給他打小道消息,結果這次出事先知道事情的,居然不是她,而是給征信社姚老板通風報信的懸江。

    害芸兒被她最喜歡的懸江罵,她真的是氣到爆炸,真恨不得把陸羽那群麻煩都給綁起來關好,免得他們又讓事情失去控制!

    現在的陸芸兒急着趕去湘家,不為別的,就是為了坐鎭在那兒彌補自己的過失,免得陸哲月被立即處死!因為就陸芸兒所打聽來的情報——她的好友湘盈云透露給她的消息里說,陸哲月還活着。

    只是被湘家人給囚禁在他們的刑場之中,那個刑場位在湘府附近的地下,專門用來封印一些讓人棘手、難以對付或是根除的妖物。

    她原本覺得奇怪,為何湘家人沒有當場殺死陸哲月?后來她才知道,原來是因為陸哲月被捉住的時候沒有反抗,原本陸哲月不反抗,是認清了自己難逃一死的命運,卻沒料到這舉動反倒是救了自己,因為湘家人沒辦法以他攻擊式族人為由來當場擊殺他,若是還強硬的動手而不先經過族里的商討,恐怕會惹來其它兩家的非議。

    現在湘家人八成是在調查陸哲月的身分。雖說他是亡式的事情已經很確定了,不消兩天,湘家人就能調查出他是死去的子宣的式神,還有子宣當年的種種,但為了小心起見,還是會多等上個一陣子,待各家的長老們都親眼見過且同意以后,才會將他處死。

    現在的陸芸兒就是要去確保這事,最好的結果,便是逮到機會,制造出一個讓陸哲月順利逃走的空隙,想辦法再把他給藏起來。

    而且比之于懸江的責罵,更加讓陸芸兒沉不住氣的,是陸少悠的失蹤。

    陸芸兒自小就當成親哥哥看待的陸少悠,現在生死未卜。吼完了陸羽,芸兒還是不覺得自己有比較冷靜,反而更覺得煩躁,她也曉得自己再這樣下去肯定是什么事情都辦不好,她深吸了一口氣,很想要把手機砸在姜子甫的頭上。

    「我知道,」搶在陸芸兒拿手機砸死姜子甫的前兩秒,陸羽喊道:「堂哥他已經——」

    「你說什么?」

    「堂哥他走了……」

    「你說陸少悠怎樣?你再給我說一次——」

    「陸芸兒你怎么了?你做什么對小羽大吼大叫的?」表哥在一旁開車,都差點被陸芸兒的尖叫嚇到踩煞車,然后他看見身邊的陸芸兒咬着下唇,死緊的皺起了眉頭。

    他還是第一次看見好勝的陸芸兒露出這樣的表情,平日比男人還要來得強勢的她,就這樣猛擦起了眼淚,不停的對着電話說:「你騙人、你騙人……」

    陸羽和她說了,有關于堂哥已經過世的事情。

    「你怎么哭成這樣?」

    陸芸兒繼續哭,不理會他。

    「小羽和你說了什么?」

    姜子甫看見陸芸兒哭得臉上的妝都花了,困窘得不知如何是好,伸手往自己的外套口袋里亂摸一通,偏偏這次送洗的洗衣店就是沒給他把手巾折在內袋里頭。

    「不要你管!」

    「好凶……」

    姜子甫嫌棄道,他什么都應付得了,就是應付不了女人和他哭哭啼啼鬧脾氣,忽然他想起來這車加油時總該有拿些衛生紙之類的小贈品玩意兒,往后一瞄,果然見到有一盒丟在后座底下的面紙。

    他把車停到路邊,鑽到后座去把整盒的衛生紙撈出來,碎碎念的拆開來,抽好遞過去給坐在那邊死命掉眼淚的陸芸兒:

    「吶,拿去。」

    「哼!」

    陸芸兒刷的一聲用力抽過衛生紙擤鼻涕,一張抽過一張,還把衛生紙團往姜子甫身上丟來泄恨。

    「你整盒拿去,不要把我當衛生紙架……喂!別丟啦!」

    「嗚嗚——」

    「好好好,我拿着就是了。」~

    姜子甫只好一手繼續捧着衛生紙盒,另一手撿起自己的手機,電話沒掛,陸羽還在線上,表哥趕緊問他究竟剛剛是和陸芸兒講了什么讓她哭成這樣,但在陸羽解釋完之后,表哥的表情也僵住了。

    「怎么會有這種事情……

    「表哥,我是說真的,而且我需要你幫忙。」

    「你一定要帶我出去,」陸羽認真的請求道:「我要去找左護法。」姜一云望着窗外的風景,這里是整個本家之中,風景視野最美的地方。可以望見整片的大海與旁邊的山,冬天的時候雖有些嫌涼,但畢竟這里是東部,再冷也冷不到哪里去,反倒是夏天時的溫度剛好,宛如避暑山莊。

    原本的本家是傳統式的大宅院,現在的湘氏上任后,便將原本的大宅院全部拆除,改為現代化的建筑。左護法是有些些想念過去的老宅,畢竟他是在老宅之中出生長大的,但現在改建后的西式宅邸漂亮又整潔,另建了做為宿舍用的別邸,以及保存資料用的圖書館,很受到年輕人們的歡迎。

    可惜對于改建舊宅的事情右護法似乎有些不滿,記得當年他好像堅持要留下自己亡妻的墓園不願遷動,可惜族長卻連這個面子都不肯給他,硬是要拆。右護法因此而和本家鬧得有些嫌隙,在新宅邸建好之后,雖有准備他的住所,但他從來也不願住入。陸家人隨着右護法走了,湘家人好像也是在那個時期遷出去的,他們離開本家找了一個風水不錯的地方另起爐灶。

    不過當時的人都認為這樣比較好,畢竟式族在花蓮扎根之后,人數增加得相當的快,小小的本家即使在改建以后,也無法讓這么多的家庭同住于此。藉此機會讓族人們搬離本家,去外地發展,后來也得到了很好的結果。

    只是本家從原本熱鬧的大宅院,漸漸的變得冷清了起來。除了一些替本家服務的專職人員長住在此以外,几乎沒有式族人定居在此地了。

    本家變得非常的安靜,除了老是愛發脾氣、討厭見人的湘氏偶爾罵罵人之外,几乎沒有任何的事可以做,唯一陪伴在左護法身邊的,是他幼年以來的好友陸一名。

    有他在也就夠了,同樣也是獨身一人的陸一名,兩人悠閑的過着日子、左護法教几個徒弟,回到家時、把陸一名從書房里頭拉出來吃飯,聊聊天,深居簡出。好長的一段時間,左護法覺得非常的開心。

    他非常的喜歡這樣平淡安穩的日子。

    直到陸群青回到本家之時,一切的一切都開始有了改變。

    他想起第一次帶陸群青回來本家的時候,出去叫佣人備飯,回來時見到陸群青坐在窗邊的地板上,呆呆的望着窗外的海看。

    他是左護法的表妹的獨子。左護法的表妹,是一位個性相當嬌縱、又天生麗質的女子,式族在上一代開始,女性的人數本就少得可憐,父母親都非常的寵這個難得生來的女兒,把她給寵上了天,寵得任性妄為。

    左護法也寵他這個唯一的表妹,甚至可以說,帶了點愛情的成分在里頭。也因此在表妹與族外的男人私奔之時,他十分不能諒解。

    說穿了,表妹私奔的對像是一個非常差勁卻又厲害的男人。那個男人是族里頭在生意上往來認識的,做的都是些違法的生意,販毒走私、軍火、人口中介,式族人當然不是和他合伙作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情,而是因為這男人的弟媳被自殺的前男友糾纏,于是式族人接了這筆生意,替他的弟媳擺平那名怨靈。

    左護法的表妹姿色過人,年紀又輕,這男人一眼就看中了她,以及她所擁有的力量。

    她只是個被寵壞的女孩子,對外頭的事情什么都不懂,某天有個帥氣又有點壞壞的男人突然對自己展開了追求,講几句敷衍的甜言蜜語,就讓她整個人變得死心塌地,說什么也要和這個男人一起走。

    家人的勸說她不聽,要把她關起來、要阻止她走,可是她心一橫,眼里頭只有愛情,什么都看不見,家也不要了,就這樣和那個男人私奔。

    想也知道那男人要的是表妹的特殊能力,只要表妹待在自己的身邊替自己做事,那個男人便能無往不利。

    后來表妹替那男人生了孩子,就是陸群青。生了孩子后的她,因為年紀與日俱增的關系,能力沒有好好的經過修煉精進,也漸漸的不再如往日那般強大。最后男人拋棄了她,只把陸群青留在自己的身邊。

    表妹回到家里頭來求助,可是那時的她已經替那男人做了太多的惡行,一切都無法再挽回了。家人們無力替她承擔過錯,只能忍痛放棄她。當年見到這個結果,感到最痛心的人之一,便是左護法。

    如果他可以獨排眾議將她給留下來,他一定會這么做。但他沒有這個能力辦到,那時的他對于自己的無力而深感悲痛。數年之后,他從那個男人的手中救出了陸群青。

    被那種男人給糟蹋得一塌糊塗的陸群青,不管是身體或是心,都扭曲變形了。只有做壞事可以讓陸群青感到開心,他長着一張酷似母親的臉孔,每次他回眸一笑,那笑容都深深的刺傷了左護法。

    原本以為自己只要縱容着陸群青做些小惡,讓他開心,也許有天他也能夠改過向善,恢復像正常人一樣的生活。但他錯了,陸群青的內心完全不如同他所想象的那般無知。

    他會愛人,會為他人付出,他曉得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且一旦決定,便不顧一切的要做到。來到本家之中的他,很快的遇見了那個性格和他相似的湘氏。

    兩個人都在這個世上,因為自身特殊的能力而吃盡了苦頭,名義上雖貴為族長,卻也只是擔下式族體系下的一枚犧牲品,周圍的人們好言是說侍奉她,實際上卻是將她給逼進了死胡同中,讓她一輩子都無法從這重擔中解脫。族長是式族運作的中心,她的身體之中,有着成就式族的咒朮中心資料,這強大的力量讓她無法成長,永遠要以孩童的模樣過活下去。她才不願意做這樣的事。這不是她自願的,她也從沒有想過要成為族長,如果能夠讓她做選擇,她一定會說不。

    她讀了好多的書,不斷的尋找着前人所寫的典籍,她從左右護法的口中明白了式族最原始的曆史資料,然后她發現,如果要讓自己長大,唯一的方法,是擺脫族長的身分。

    她以前沒有那么積極的想要擺脫族長的身分,因為她以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直到她遇見了陸群青。

    那個男人說愛她。

    突然間那股無法長大的怨恨又涌上了她的心頭,百感雜陳,只要一想到陸群青抱住自己,認真的、牽起自己的手說出的這句話,淚水就溫熱的涌上了眼眶。如果自己是個普通的女人那就好了,就不會讓這份感情為難了彼此,即使只是一瞬間也好,她想知道身為一個女人的感覺,她想知道自己若是一個女人,他看着自己時的眼神,是否會和想象中的一樣。要擺脫族長的身分……一直以來被認為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他們還是找到了一絲的曙光。

    式族之所以會存在,是因為他們的老祖宗陸尋將大妖墨言給吞食入腹,與他合而為一,墨言的生命,從此在式族的血脈中延續了下去。

    如果讓墨言復活呢?

    式族會永遠的消失。

    其實他們也不曉得究竟結果會是如何,總之是有機會辦到對吧?那么就試試看吧,陸群青如此說。要做這個計畫,必然需要一些些助力,像是式族里頭百年難得一見的那個天才陸一名,如果沒有他的幫助事情就不可能辦成。

    這個老頭子很頑固,不好擺平。于是陸群青用了點伎倆,他買下了他兒子的靈魂,勸說他完成復活朮。

    如果這招行不通,他當然還有別的辦法,不過很幸運的是一次就成功了。

    陸群青想要宛靜開心,真正的打從心底笑過一次,他想要看見的是宛靜的笑容,而不是那個認命且悲傷的湘氏。

    左護法有時會想,也許陸群青在湘式的身上見到了他的母親一般,他想要湘氏開心,同時也是想讓自己心底那個總是眉頭緊鎖、痛苦不堪的母親開心。他也不懂自己為什么會縱容陸群青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等到他猛然醒來,陸群青的計划已經完成了一半。

    而自己也深深陷入了他的掌控之中。

    左護法往外望去,本家的佣人們几乎都是些沒有靈能的普通人類,他們根本沒有發現本家中有發生些什么異狀。但在左護法的眼里,本家之中,四處都是在游蕩巡邏的凶靈。

    本家的人們平日也不會沒事跑來本家里頭,根本不會有人發現左護法早已被這些凶靈給困在本家。陸群青之前也搞過很多次這樣的把戲,只是都很快就將凶靈們收回體內,沒有造成危害,只是這次的時間真的太久,他不禁懷疑起陸群青已經趁着這段時間,做出了不得了的事情。

    要強行打倒這些凶魂沖出本家,恐怕會落得兩敗俱傷。陸群青所養的凶靈,在左護法未察覺到的時候,已經強到難以想象的地步了。

    他怎么會養出這么狠的凶靈?這根本不是他的能力所能操控得了的,一旦凶靈反蝕,陸群青不要說是重傷了,當場斃命、魂飛魄散都是很有可能的情況。

    他到底帶湘氏去了哪兒?

    不祥的預感在左護法的心底升起,這些凶魂是陸群青用來困住自己的,他肯定在做什么絕對不能讓自己阻礙的事情——

    說不定根本就不會再回來了。

    煩悶的在房中踱步,卻是越顯心煩,他干脆走到房外想看看陸群青究竟在本家里放了多少的凶魂對付自己,心里先有個底,萬一出了事可以想點應付的法子。

    一間一間的把房間給打開來數,五只、六只……這數量還真是多得嚇人。左護法沒有離開本家,凶魂見了他也僅是擦身而過,對他置之不理,終于左護法走到了湘氏的房間里頭。

    湘氏的房間一如往常般的充滿了少女的粉紅色,擺滿了她連穿都沒穿就扔在一旁不要的衣服和鞋子、包包。左護法一打開門,沒見到凶靈,但一陣小動物咪的尖叫聲音,反倒是讓他嚇了一跳。

    「什么……」

    左護法定神一看,原來之前被陸群青給帶走的汐寒被關在小籠子里頭,給他們扔在桌上不管。

    籠子里放的水都喝光了,水果也啃光了,汐寒又餓又渴,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籠子上又貼着那張礙事的符咒,他根本連逃出去的機會都沒有,只能瑟縮在籠子里頭咪咪的哭叫。

    這不是陸羽家的三尾嗎?怎么會放在這邊呢?左護法相當疑惑,他走近看看,汐寒一見到這人不是當初在本家里頭捉過自己的大叔嗎?嚇得尖叫一聲,抱着頭縮到了籠子邊緣去,頭也不敢抬起半點。

    「乖,別怕別怕。」

    左護法見這小東西嚇壞了,他嘆了口氣,心想這小東西八成是被陸群青抓了來玩,雖然三尾在左護法的眼里不過是一道桌上佳肴,不過在端上桌之前也都還是條活生生的性命,陸群青這樣虐待他實在太不應該。

    「我放你出來,不過你別亂跑。」抱起籠子,左護法一轉身便又見到一個凶魂走近了門邊,汐寒見了凶魂恐怖的模樣,驚得尖叫一聲,差點暈了過去。左護法的心里也是一陣的不快,他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間,在房門前划上一道咒,讓凶魂們看不清房內的情況,之后他緊緊的關上了門。

    他把籠子上頭的符咒一撕,念了聲咒,籠子的鎖便應聲碎開。左護法伸手把三尾從籠里撈出,毛茸茸的三尾卷成一球,咚地跳到了左護法的床上打滾。

    「咪——」

    「要喝水嗎?」

    看看桌上,只有熱水和一壺涼茶,于是左護法倒了一杯的涼茶放在桌上,示意三尾可以來喝。汐寒短短的腿跳啊跳的踩過了左護法的大腿爬到了桌上,大口的猛灌起茶來,連喝了三小杯的茶,才呼的一聲累攤在桌面上。「要吃水果的話,這邊有蘋果。」

    聽見蘋果,汐寒的耳朵又豎了起來,開心的發出了咪的叫聲,滿臉期待。

    左護法把整顆的蘋果放在汐寒前面,汐寒開心的整只撲抱了上去,喀滋喀滋的小口啃了起來,左護法看着這只小東西軟綿綿又很呆的模樣,心想這三尾的確還滿可愛的,也難怪有人會想養來當寵物。

    「我等會兒叫陸羽來帶你回去,你乖一點,我就不把你關籠子里,你聽得懂我說話嗎?」

    汐寒猛點頭,揪揪兩聲,深怕又被塞回了那個小籠子中。而且他發現這個大叔對自己其實不壞,給自己吃飽又放自己出籠子,讓汐寒一下子就忘記了之前左護法捉自己的事情,變得不怕左護法了。汐寒跳上了左護法放在桌上的手臂,尾巴癢癢的掃在左護法的手腕上頭,左護法以為他在撒嬌,于是把汐寒捉了起來,抱在掌中梳毛。汐寒覺得自己被寵愛了,寵物性格萌發,舒服得瞇起眼睛。

    看這只小三尾傻傻的,左護法嘆了口氣,覺得這小動物單純的模樣看起來真是開心,如果自己也不必要煩惱那么多事就好了。他決定趁着午候去小歇一番,睡個午覺,看看晚上的情況再做決定。于是他抱着汐寒回了房間,拿了條圍巾卷在一起,放在床頭櫃旁邊,當作給汐寒的窩。

    看着汐寒卷着那條圍巾玩,跳來跳去,好像相當的喜歡;左護法換了衣服便去午睡。

    他睡得很淺,腦海里想着許多的事情,讓他很是疲倦。好不容易閉上雙眼,不知過了多久,他隱隱約約的在睡夢之中,覺得自己聞到了一陣桂花茶香。

    很清雅的香味,淡淡的熱茶香飄來。不對,這是……

    他看見房間的茶几旁坐着一個人影,不是陸群青的凶魂闖進了他的房間,而是一個長得干干淨淨的少年,他拿着冷開水沖淨桂花枝上揉下的小花,再把桂花灑進了茶壺之中悶泡,茶香四溢,桂香甜得讓人悠悠醒來。

    那是化為人身的汐寒。吃飽喝足的他恢復了體力,想做點事報答這位救他出籠子的恩人大叔,于是鑽出窗外咬了一只桂花葉回來,泡了壺熱茶想等左護法醒來的時候給他喝。

    「你是?」

    左護法還以為自己作夢了,不過他很快的發現,眼前的少年就是他剛才所帶回來的白毛毛三尾。

    汐寒溫柔的捧着茶端給了左護法,讓剛起床的他潤潤喉嚨。左護法望着茶杯,看見的卻是里頭飄着的黃色桂花。

    本家的桂花種在離本家大概有二十公尺的地方,并不在本家的附近……

    「你……哪弄來的桂花?」

    「我去外面摘來的。」汐寒一臉期待夸獎的模樣。他望向窗外,在微微暗去的天色之中,勉強看得見遠處有几株桂花樹。

    「你出得去?那些凶魂沒攔你?」

    「沒有。」汐寒搖搖頭。

    左護法聽着他的話,突然間若有所思。

    陸群青只要那些凶魂攔住自己,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都能自由的進出本家。

    「你不逃走嗎?」

    「我……可是我,我怕。」汐寒畏縮的說起:「他說如果我敢逃的話,就要說是我害的。」

    「什么事說是你害的?」

    左護法猜也曉得,八成是陸群青恐嚇他了些什么話,陸群青的技倆他可是見得太多了。左護法見汐寒害怕的模樣,原本以為他不會告訴自己發生了什么事,不過汐寒原本就沒什么心機,既然他覺得左護法對他好,他也就直接的告訴了他。

    「他說,要和人家說是我和……和骨蘭……一起弄傷那個朮士的。」

    「朮士?你是說姜穎?」

    汐寒搖搖頭表示他不曉得那個朮士的名字,可是最近唯一一個受傷出事的朮士也就只有他——就是那一個在陸少悠的房間之中被找到的重傷朮士。

    「不是我們做的……是他……」

    「他?」

    「嗯唔!」

    「想也知道你們三尾打不贏他,那是他騙你的,你說你知道是誰傷他的?」

    「是……」汐寒的臉色漸趨慘白,他想起了那天看見的景象,好可怕。他不安的指向了門外:「是外面那些東西做的……」

    左護法一愣:「你怎曉得是他們?」

    「我看到的……」

    汐寒補充道:「那天我看見的,啊——」

    他突然想起來,小羽叫他裝死別承認的事情,他完全忘光光了!

    「啊、不是……我我我……」

    「講清楚!」

    「哇呀!」

    被左護法嚴聲喝斥,汐寒驚得慌慌張張更說不出話來了,在那邊轉來轉去,嚇到用手摀住耳朵,深怕耳朵要被人家捏走一樣。

    「咳!」

    「嗚——」

    汐寒縮成一團,眼看就快要變回三尾模樣了,左護法一下子忘了他是剛才那只毛綿綿又傻呼呼的小動物,禁不起罵,這下看到他驚慌失措的模樣,趕緊伸手把他拉近身邊,摸摸他的頭,叫他不要害怕,汐寒抬頭望望左護法,這才怯懦的講起了當晚的事情。

    不是陸少悠傷害那個朮者,雖然他們的確是要逃亡,可是這件事其實是陸群青下的手。

    左護法靜靜聽着汐寒的解釋,心里也有了個底。他拍拍汐寒的頭,決定要等陸群青回來的時候好好把這件事給擺平,但在這個時候,客廳的電話聲響了。

    「你留在這里。」左護法知道門外頭游走着一堆凶魂,讓這個膽小的汐寒見到,八成會把他給再嚇傻一次。他走出房門接起電話,果然說曹操曹操就到,打來的人正是那個陸群青。

    「海——睡醒了嗎?」他還是如同往常一樣,接起電話來,聲音嘻嘻哈哈的輕浮不已。

    「你在搞什么鬼?」

    「怎么你今天這么凶?我惹你生氣了?」

    你不管做什么都惹我生氣……不過左護法已經懶得和他說這么多了,多說無益,他劈頭就不滿的叫陸群青快點滾回本家里來。

    這次左護法可真是動怒了,平日陸群青喜歡亂搞,他總是睜只眼閉只眼,可是現在差點出了人命,再不叫他收斂點,下次肯定要死几個人他才會過癮。而且他究竟在搞什么鬼?把自己關在本家之中,今天又搞了什么花招出來,他可真得要好好的一一逼問不可。

    「你老是這么愛生氣,會高血壓呦,我叫小湘開降血壓藥給你吃——」

    「你不要給我在那邊扯三扯四的,你人在哪里?」

    「阿左關心我耶,好開心喔。」「人在哪里?」左護法厲聲的重復了一次。陸群青被他一吼,哼了一聲,盧着要他別氣。「我和宛靜在一起玩哇,她在吃好吃的呢。啊、對了,我們有碰到你的老朋友呦,你們要不要見個面呀,你一定會想見他的。」

    「老友?」

    「唉呦,雖然你們常常見面,不過我今天帶他去換了個新的身體,很不錯呢。你們不是一直想要把我趕出去,兩個人好好的獨處嗎?現在我可要一個人蘿——你都喜歡他,好嫉妒喔——」

    「一名?」

    「對呀,他好想你。你們見個面吧,我在十五夜這兒,這几天應該是不會回去了。」

    「他換了身體,這么說來吳亞渝已經……」

    「我對他不錯,讓他帶了個陸少悠陪葬,他九泉下有知會感謝我的。」

    陸群青笑道,見電話的那一頭沒了聲響,也曉得左護法現在肯定是臉色鐵青,恨不得趕快跑來掐死自己。光只是想象他殺過來要教訓自己,陸群青就覺得自己興奮到期待不已。

    「你快過來吧,我叫車去接你。」

    「那你要怎么過來?」言下之意是,若是我不把凶魂給遣走,你怎敢妄想自己能走出本家?

    「我自有辦法。」

    一聽就知道他生氣了,陸群青一如往常的先求情道,好給左護法台階下:「別這樣嘛,是我不對,坐我的車嘛。我現在就叫他去接你呦——」

    結果卻不如以往,給陸群青甜言蜜語個几句他就氣消,回報陸群青的甜言蜜語的,是電話掛斷的聲音。

    「啊?掛我電話。」

    陸群青對這結果還真是意外,一旁的湘氏冷言說:「你真惹他生氣了?」

    「好像耶?」

    「那他真打散了你的凶靈沖出來,怎么辦?」

    「我又不差那几個靈,這里還多得是呢。他打死几個,我還覺得輕松些。」陸群青拍拍自己的胸口,只是湘氏皺皺眉。

    「我是說,萬一他死了,陸一名會很不高興。」

    「啊……說得也對。」

    留着左護法的命這么久,不外乎也是為了陸一名。在之前,陸群青時常也得要把身體借給陸一名,讓他和左護法聊聊天說話,排遣點無聊的情緒,要不然陸群青早想要自己當當看左護法;與其利用他人,不如自己動手來得可靠對吧?

    「算了,就叫個車去接他,反正他就是愛生氣,心里還是想見見陸一名吧?」

    陸群青自顧自的講着,走出房門去吩咐司機接人;湘氏看着他走出去,突然問道:「青,白鷲呢?」

    「白鷲?」

    聽了湘氏的叫喚,陸群青趕忙跑回來答復:「不曉得,怎么了?」

    「我有點不安。」

    「你想見白鷲?」

    「我昨天晚上……夢到陸尋。」湘氏低頭細語着,那是一個讓她不安的夢。

    對于陸群青的問題,湘氏沉默以對。

    「好吧,你別想那么多,很快就結束了。」陸群青輕撫過湘氏的發絲,看着她的雙眼:「我們已經走到這一刻了,不是嗎?」

    他湊上前去,吻過湘氏的額頭:「來,看看我。笑一個給我看?」

    「嗯。」

    「很好。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回來。

    陸群青走出房門,繼續吩咐起司機事情,湘氏的表情則是黯然了起來。

    其實她昨晚夢見的不是陸尋,她只是不想和陸群青說清楚,她夢見的是墨言。

    墨言開口說話的聲音,和白鷲的聲音是一模一樣;她可以了解為何十五夜要選擇白鷲來做為墨言復活時所使用的新身體,替陸一名完成他的願望、讓他的孩子復活,不過是十五夜的計畫里所施予的小小恩惠,多馀的恩惠。

    在陸一名成功之后,接下來就輪到他們了……

    她替自己添了杯茶,她聽見不遠處的門外,陸群青交代起司機,多派一輛車,在接走左護法之后,想辦法找個理由,把白鷲連同陸羽,也一塊兒帶來這里。


第六章

    在聽完陸羽剛才的話之后,不管是姜子甫又或是陸芸兒的心情,都接連的跌入了谷底。陸芸兒不用說,陸少悠對她有多重要,自然是不在話下,但對于姜子甫而言,陸少悠盡管是個大麻煩,卻也是個和他打了十几年架的麻煩,若說兩人之間沒有感情只有敵意,那肯定是假的。

    姜子甫努力的在腦海中釐清着現在所發生的狀況,他發現事情似乎不如他所想象的那么單純。身為左護法的大弟子的他,一向都不會去質疑和師父有關的事情,就算是那個亂七八糟的陸群青,只因為他是師父特別照顧的人,姜子甫對他盡管是少有怨言,卻還是聽命行事。

    他沒想過陸群青窩里反的可能性,更沒想過他有可能會對左護法不利。應該說,在姜子甫的觀念里,怎么可能有人能動得了堂堂的左護法?別說笑了,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陸羽說,陸群青現在正把左護法給困在本家。

    陸羽憑什么說這樣的話?但他也知道陸羽不是會隨意開這種玩笑的人,于是在掛了電話之后,姜子甫又打電話到本家,果然一如往常的,佣人接起電話,轉交給左護法,他心里正斥責起陸羽胡說八道,左護法不正好好的接起了電話嗎?

    可是他很快的發現自己錯了。

    電話里的左護法同樣也一如往常的應答,并吩咐姜子甫事情。如果要騙騙和左護法不熟的人也就罷了,但他可是左護法視如己出的弟子啊!

    他才聽了几句便覺得有些怪異,說不出是哪里不對,但如果他不帶着懷疑的前提去聽這通電話,他可能只會覺得左護法講話的調調和平日不大相同,或是問候一下左護法的身體是否微恙。

    接起電話的不是左護法,而是「什么」偽裝成左護法在后頭接聽應答的東西。

    他突然明白了,為什么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左護法卻只是一直在電話之后吩咐行動,卻遲遲沒有露面,即使沒有露面,因為電話有接通的關系,沒有人會懷疑左護法究竟人在何處。

    大家都被騙了,姜子甫專注精神,聽着電話中的那個「左護法」的聲音,遠遠的,自話筒的微弱雜音中,他聽見了妖物在碎嘴嘻笑的聲音。

    「芸兒,事情不妙。」

    于是假裝沒事一般的掛上了電話,現在的姜子甫可是完全相信陸羽的說詞了。左護法是真的遇到了什么事情——但他知道現在不是直接折回本家去找左護法本人的時候,左護法會自己保護自己,他必須要先把陸羽帶走。

    他得要親耳聽陸羽解釋,為什么他會知道這么多的事情?他為什么要見左護法?「我們得把陸羽弄出來,湘家的人肯定知道的比我們多。」

    「小云沒和我說那么多,她好像也不是很清楚,她只說上面的長老在行動了,可是不曉得在做什么。」

    「做什么?」姜子甫思考道,他努力的回想最近湘家人的行動,不,與其說他們有什么怪異之處,不如說姜子甫所知道的,全是他們繞着陸羽在跑的事情。

    「那些長老不會去找無聊的麻煩,也不像是族外的事情。」

    「廢話,如果是族外有麻煩,我們早知道了。」

    「芸兒!」

    「干嘛?」陸芸兒總算是把自己的情緒平復回來,很不滿的開始補妝。

    「雖然我問這個好像不太合宜,不過懸江那邊和你說了什么?

    「誰要和你說啊。」

    「陸芸兒——」姜子甫皺眉,不耐煩的拉長聲調。

    `「好啦!」陸芸兒生氣了:「我可不是因為什么你是我老公的事情才和你說的喔,你搞清楚,你老婆在家里——」

    「廢話,我老婆和女兒都在家里,你少在那邊亂想。」

    「你還真的很認真的要和花結婚啊——你到底在想什么!」

    「有什么不行的?」

    「人花殊途,你居然可以這么認真。」

    「隨便你講。」

    「哼,你都不曉得,我每次和你碰面就一堆人說要帶我去專櫃挑鑽戒——煩都煩死了!誰要嫁給你啊——我看連花都不想嫁給你——」

    「陸芸兒!」姜子甫覺得自己的額上要爆出青筋了:「講重點。」

    「……懸江也沒和我說什么。」

    「真的?和陸羽有關的事呢?」

    「只有陸哲月和他有關系而已。你知道的,就是那個亡式嘛,陸子宣的式神呀,他好像很喜歡陸羽,成天就往陸羽那邊跑。懸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了,超喜歡那個陸哲月,連水晶都給他了。」

    「水晶?」

    「你不曉得啦,反正是重要的東西。」

    「那個亡式找小羽要做什么?」

    「誰知道,和他交朋友?反正他現在被湘家人抓了,我要去看好他啊,免得變成灰回來,我會被懸江給罵死。」

    陸芸兒煩悶的回道:

    「對了,他還養了只小狐狸,你不也認得?」

    「小狐狸?」

    紫燁?

    「你就只知道這點沒頭沒尾的事情嗎?」

    「差不多呀,還有十五夜的事情,那只麒麟。」

    「我開車,你慢慢和我說。」

    「你要是講去給姜家的人知道,我就炸掉你們家——」

    于是一路上,陸芸兒認真的講起了有關于她所知道的十五夜,很快的,兩人到達了湘府。

    陸芸兒來此的目的僅僅只是為了保全住陸哲月的性命,在事情確定之前,她不會離開這兒,因此也才答應把車借給姜子甫使用。

    車一停好,湘家的人便湊上前來詢問,見到陸芸兒,他們是沒什么意見,不過對于車里頭的姜子甫,可就有些不悅了。

    「他是載我來的,和我一起。」陸芸兒對着湘家人笑得得體大方,雖然在私底下爭吵不斷,但論做表面功夫,這兩人的功力可是相當深厚,盡管剛才才吵過架、得知惡耗,又心情不佳,但一面對外人,臉上的表情就都收斂起來。

    「對,我載芸兒過來。」

    「唔……好,你們進去吧。車可以停在那邊的角落。」

    「謝謝。」

    一走下車,姜子甫便已經打定了主意:「我先去找陸羽。你呢?」

    「我要先去拜訪拜訪那些老大們,等會兒懸江會過來幫忙,還會帶點人過來。不過——」

    「不過什么?」

    「就算找到了陸羽,你要做什么?」

    「我也不曉得,總之先找到他。」

    「你要帶他離開嗎?」

    「看情況,不管如何我得先見到人,和阿姨報告一下狀況。可能直接就回去了吧?我要去本家找師父,還有陸少悠的事情……」

    「他就拜托你了。」

    「好。」

    于是兩人分頭行動,姜子甫打着陸芸兒的名義,很快的便打聽到了陸羽的所在之處,但這也更讓他覺得事情不妙,因為他們關住陸羽的房間,竟然在湘府長老居處的客房之中,還是最大的那一間客房。

    他們給陸羽的待遇形同上賓。

    為什么會對陸羽有這樣特殊的待遇?姜子甫是越來越覺得怪異了,在他的腦海之中,完全無法把上賓及危險這兩個概念連在一塊兒,如果說陸羽和那名亡式——陸哲月有所接觸,他也許有了危險,又或是他被利用……又或是陸少悠的事情,這些事情加加起來,之中也沒有任何的理由會讓陸羽以上賓的身分被接待。

    更奇怪的是,如果以上賓之禮接待,為什么又禁止他會客?

    「這沒道理,這孩子的母親很擔心他,你們為什么要把他軟禁在這種地方?總要給我一個理由——」

    「不行,不能讓你進去。」

    「姜先生,你這樣讓我們也很為難。」

    「你們……我不過是要確認一下他的安危,你們到底有什么好堅持不肯放人的?他是犯了什么過錯你們可以這樣關人?」

    「對不起,這是我們上面吩咐的……陸先生是我們的重要客人,不可以打擾他。」

    站在門廊外頭的姜子甫,與湘家看門的守衛起了小小的爭執,對方說什么都不肯讓他進去,擋在外頭不肯放人。

    縱使找到了陸羽所在的地點,但湘家的人仍然不淮許姜子甫進入會客,只差一步就能見到陸羽,而且時間已經很晚了,他沒空再在這個地方耗下去,他原本的計划應該是迅速確認陸羽是否安好,然后打電話過去和阿姨報告,之后直接回去本家尋找左護法的行蹤。

    「真是和你們講不通!」

    此刻的姜子甫真氣自己和湘家人少有來往,若是有一個可以在此刻替自己打個圓場的朋友就好了,偏偏他唯一熟識的那個人現在不在這里。

    心想干脆折回去找陸芸兒叫她來幫忙,但還沒轉身離開,他便看見湘陽前輩走了過來。

    一如往常的穿着他的灰色舊西裝,身后帶着几個隨侍的后輩。他抬抬自己的老花眼鏡,走近了姜子甫的身邊,揮手遣散看守的族人們,笑着斥喝:「稀客、稀客,是子甫呢。你們這些人怎么這么不懂禮貌?見了人家過來我們府里,也不端杯茶款待一下?」

    「是、對不起。」

    「知道了還不快去?」

    「是!」

    但湘陽并不是來替姜子甫解圍的,應該說,他根本沒有要讓姜子甫見到陸羽的意思。

    他伸手請姜子甫到大廳一坐,吩咐身邊的人准備餐點,姜子甫不曉得他葫蘆里賣什么藥,趕忙表示自己并沒有那么多時間留在此地,很快要走,不必替自己准備些什么。

    「那至少喝杯茶——」

    湘陽的態度倒是很強硬,臉上帶着笑,嘴里說的是客氣話,但他的邀請卻是無可推托的。姜子甫倒也很明白這些長輩的作風,想必他是有什么事情要和自己談,也許是警告之類的話,總之,喝茶只是個敷衍的招數。

    果然,被請開了的姜子甫,一路被湘陽給送進了會客廳之中,一邊走着,就講起了他所想談的話。

    「我說,你和那位陸羽小兄弟很要好的樣子呢,這一代的年輕人,感情好的越來越少了。以往我們都住在本家的時候,那時候大家的感情好得多了……」

    「前輩,陸羽究竟怎么了?」

    「嗯?陸羽啊?他什么都沒做呀。你擔心他做了什么錯事對么?他沒做錯事,雖然沖動了點,但年輕人嘛,都是這樣的樣子的。你師父年輕的時候可是更沖動呢。」

    「前輩,陸羽的母親拜托我,一定要見到他。她很擔心陸羽的情況。」

    「噢……美娟是吧?」

    「是的。」

    「呵呵……」

    「前輩?」當他這么問起的時候,湘陽前輩竟然笑了。

    他停下了腳步,和姜子甫嚴肅的說道,姜子甫知道他現在才要開始進入正題:「几年前呢,有一個孩子,我們都很看好他的能力,只可惜,他不是命中注定的那一個,后來他過世了,真的是非常的可惜。」

    孩子?是指誰?姜子甫搞不懂這開場白中暗喻的人是誰。

    「你知道那個十五夜吧?他就是那只麒麟。不過我們湘家的目的和你們不一樣。你不懂也沒關系,我們湘家的目的是那一個孩子。」

    「您是說陸羽?」

    「呵呵……」他笑着微微點頭:「意思就是要把陸群青給解決掉。他在搞什么事情,我們不想管,不過呢,現在似乎是礙到了我們的正事。」

    老前輩講得好像是什么隔壁家媳婦生了孩子般無關緊要的話:「他不會成功的。他是什么貨色?不過是外頭生回來的野種,不是我們湘家人的對手。不過是只做亂的麒麟,收伏了他,對我們聲譽也很有幫助。」

    近來十五夜為了復活朮的准備而作亂,殺死了不少的朮者引起恐慌,如果湘家人有能力把他給收了,必然會在業界之中,順勢躍上高位,在式族的地位也將一次扳回。

    姜子甫望着湘陽的臉色,知道自己就算再怎么講也沒用了,先別說自己的地位在這些長輩面前是無足輕重,他們不會放人,如果告訴阿姨這番話,她會有什么樣的反應?

    「反正他想要的人在我們手上,我們的人都會守在這個湘府,那十五夜想和我們搶人是不可能的,明早上天一亮,我們就會把陸群青的尸體給擺在前面庭院里頭,到時候還要麻煩你們過來處理了。左護法這次如此的通情達理,我們湘家的人心里是非常的感謝。」

    「你們派人去捉陸群青?這……」左護法怎可能讓你們動陸群青一根寒毛?

    湘陽滿意的笑笑,對自己所養出的朮者非常的有自信。

    但姜子甫簡直是傻住了。這怎么可能?聽他講得好像是左護法允許他去收拾掉陸群青似的,他知道老一輩的很多人都把陸群青當作是族里頭的禍害,若不是他深得族長和左護法的喜愛,恨不得早就把他逐出家門。

    可是……不要說是十五夜了,這些人是從哪來的自信,覺得自己可以打得贏陸群青?又憑什么捉他?這樣的舉動無疑是族內人自己起內哄呀!

    這可不是什么小事情,湘陽竟然敢這么明目張膽的侃侃而談,這么重要的事情,他難道沒有要和左右護法商量的意思?不、不對……這么說來,姜子甫想起了自己剛才所打的那通電話。

    湘陽說不定被擺了一道。

    也許他真的有和左護法談這件事情,還得到了左護法的首肯,但電話的那一端不是左護法,如果他不是真的見到左護法的面,說不定他是被陸群青設下的陷阱給唬弄了。

    陸群青究竟騙湘陽去做了什么?又為什么要把左護法困在本家里?

    等等,如果左護法被困在本家里頭,這不就代表——

    ——陸群青不在本家里頭。

    陸群青不在本家里,那么,湘氏也肯定不在;因為若是湘氏人在本家,左護法自然會待在她的身邊保護着她,根本不需要陸群青多此一舉,將他「困」住,左護法也不會離開本家一步。

    那湘陽派出去的人,是要去哪里捉陸群青?

    他有不好的預感,就好像陸羽受傷之時的預感,很糟糕的感覺。他的腦海中彷佛浮現出了湘家的朮士們死傷遍野的情景,再說,以湘陽所言,他們要保護陸羽,可是為什么他們要保護陸羽?

    是誰要害陸羽?

    陸羽說……陸少悠死了。

    他們不曉得陸少悠已經死了吧?

    總之他們現在就是打定主意,要把陸羽放在湘家里頭,以保護為名義將十五夜誘出來……然后打倒他……是這樣嗎?

    陸羽又為什么趕着要見左護法?難道陸羽還知道些什么?

    他從哪知道這么多的事情?

    真是煩人,湘家把事情搞得神秘兮兮的,有好處嗎?姜子甫決定先退一步,陸羽待在這兒不見得安全,但以他的判斷來講,至少比跟着自己去見左護法來得好。

    先回去本家再說吧,現在都已經是半夜了,再忙下去也沒有意義。陸芸兒這一忙也不曉得人跑到哪里去了,姜子甫懶得找她,現在的他只想親眼確認左護法的安危。

    漫步走回了停車場,打開車門,突然間,天上滴落了几滴的雨點。啪地打在姜子甫的頭上,雨點很大,感覺是場暴雨的前兆,冰冷的雨水嚇了他一跳。

    「下雨了?」

    趕忙閃躲進了車內,姜子甫打開車門、咚的一聲關上時,窗外的雨已經宛如傾泄般的倒下,正當他慶幸自己早一步進了車內、沒有被大雨淋溼的時候,他聽見了揪的一聲小小的鳥叫。

    「揪!」

    「咦?你是誰家的孩子?」

    那是一只小小的麻雀貌式神,召得不太完好的牠,形狀有點不自然的扭曲,好像太胖了一些。表哥一把將牠捉在手心里,小麻雀飛撲掙扎,牠的嘴上銜着一張小小的便條紙簽,表哥打開來看,發現這張字條上的署名,竟然是陸羽!

    東望西望,確定沒人看見自己在捉麻雀的動作,表哥把紙條和小麻雀一起往口袋里頭一塞,趕忙開車離開。

    上面寫着:表哥,在路口等我,別熄火!

    于是照着陸羽所請求的,姜子甫真的賭上了一把,決定在湘府外的路口暫停一陣,果真,不到十分鐘的時間,陸羽果真循着姜子甫的車燈一路全力跑來。他全身淋溼,一見到姜子甫開的車子,用力打開門便沖了進去。

    「快、開車!」

    他坐進了副駕駛座,大喘了一口氣,催促着表哥快點開車——但不是要回家,而是叫他前往本家。

    「表哥,開去本家。快一點。」

    「小羽,你怎么出來的——」

    「呼……托你的福,一點點的運氣啦。」陸羽大喘着氣說道。

    原來稍早之時,陸羽打完電話給表哥求助后——他當然不可能只把希望寄托在表哥的身上,他還打給了老媽報平安、說自己和白鷲沒事,他可不想因為老媽丟符咒轟炸湘府而害得自己喪身異處,沒想到老媽接到電話的時候,人竟然和懸江在一起!

    「對喔,芸兒說懸江會過來。」表哥疑惑的問道:「白鷲沒和你一起?」

    「他喔、就是——懸江說他知道我媽在那邊窮擔心,想說帶我媽一起過來好了,然后啊——我們就想說——」

    反正湘家說什么也不會放人,那不如想個折衷又能夠接受的方法。

    「所以懸江他扮成我,留在那邊了!」

    「什么?」

    「啊哈……懸江沒辦法一次變成兩個人,所以白鷲也待在那邊陪他演戲。我媽說她會假裝去吵架,也許引起几個小混亂之類的,總之我們應該還有時間,她是叫我回台北啦,剩下她來擺平啦,可是……」

    「阿姨叫你回台北?那你叫我去本家做什么?小羽——」

    「喔、表哥你聽我說——」

    「小羽,你今天的秘密怎么這么多?」

    「沒有啦,沒有很多。不過總算知道一些麻煩事了,表哥,快點,你不是也要去找左護法嗎?」

    「不行,你不和我解釋你在打什么鬼主意,我不能帶你去。」

    「啊……」

    陸羽甩了甩手上的水,似乎在思考着該從何解釋:「這樣說好了,表哥,你仔細看。」

    「看什么?」

    「窗外,雨。」

    外頭是一整片的黑暗深夜,除了車燈能照亮的地方,視線模糊到伸手不見五指。這里是山野間的田邊,就連路燈都少有的所在,有什么好看的?

    「雨的顏色,」陸羽指着湘府的方向,那邊的天空泛着些微湛藍色的燈火。落在湘府的雨,隱隱的透着霧似白光。

    「——不是普通的雨。」

    陸羽說道,表哥往外探去,如果有百合花在身邊的話,他應該能看得很清楚,小羽說的現像并不少見,那是異常的地氣聚集的現像,表哥工作的時候常會遇見。地氣的異常集中,和所謂天然累積的風水靈氣不同,風水要透過上百年的累積與過濾才會成形,帶來的是溫和的影響,可是異常聚集不一樣。

    通常都是人為造成的,人使用法朮喚來地氣、靈氣,或是召出靈獸,沒有控制好的話,會造成此地的后患無窮。

    就算湘府內在使用法朮而造成了靈氣聚集的現象,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但一向認真的姜子甫專心的觀察起了湘府的周遭,他赫然發現,這陣靈氣不是由湘府中散出來的,而是從天上降下。

    身在湘府之中,地氣的中央,大量的靈氣混在雨水之中從天而降,將湘府給籠罩起來,剛才姜子甫身處于湘府之中,根本就像是慢火煮青蛙一般的沒有發現任何異樣,現在人在湘府的遠處,才見到了這龐大的靈氣團的全貌。

    「那雨是怎么回事?」

    「是靈獸的血,混在雨水里,用麒麟珠喚來的雨降下來。」

    表哥轉頭望向說着這些話的陸羽,他說不出有什么詭異的地方,但和他平日所認得的陸羽不太像。該怎么說呢?似乎比平日總是毛毛躁躁的陸羽穩重了許多。那個微笑着指着窗外的神情,更讓他確定這不是陸羽會有的模樣。

    「因為他們以為我在那里面。他知道湘家不會放我走,干脆把地點搬來這里。湘府的風水比他們待的那棟大樓好,接下來會把這里布置成大型的咒場吧?」

    「走吧,這雨還會下一整天,下完的時候,我們的時間也到了。」

    「不。」

    「嗯?」

    表哥不踩油門,他轉身問道:「你到底是誰?」

    「我是陸羽呀。」

    「你不像。」

    陸羽看見姜子甫認真的神情,突然的笑了出來。

    「哈哈哈——」他說:「這很難解釋,不過我向他再借一會兒身體。我現在是陸羽呦,不過不可以告訴別人我的名字。」

    「你是什么人?」姜子甫捏起了袖中的符咒,等待着答案。

    「我是子宣。」他緩緩說道:「陸子宣。」

    他終于明白為什么陸羽會知道這么多奇怪的情報了,也許他還不是徹頭徹尾的了解,但陸子宣——這個名字對姜子甫來說,震撼力實在不小。

    如果子宣還活着的話,他和姜子甫算是平輩,他們是相同年紀的人,差只差在一個活得久,另一個已經往生。

    姜子甫是真的愣住了,他沒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樣的地步。

    而且更可怕的是,這個自稱是子宣的小羽,還和他裝可愛的比了個歡呼的手勢——手指間夾了一張迷魂咒,咒紙上燃起了帶着麝香氣味的煙。

    「你!」

    中咒了!這種還非得要在密閉空間中燒咒才會中標的低階咒文,竟然自己也會有被這種爛咒文打落馬的一日?

    極其恐怖的,姜子甫開始覺得自己看着陸羽的時候,心跳加快,胸口一陣悶得不能呼吸。雖然他知道這是迷魂咒的效力,但這種對着自己表弟一陣動心的感覺還是讓他覺得討厭得不得了!

    「好了,別那么蘿嗦,走啦——哇,你老婆的車真不錯!」

    聽在姜子甫的耳中,陸羽此刻的聲音如同天上仙女般的美妙動聽,讓他覺得好想要一頭撞死——然后趁着姜子甫呆掉的時候,子宣狠狠的往他放在油門上頭的腳一踩,霸道的伸出手來,把姜子甫擠到整張臉撞上車窗玻璃:「嗚哇啊!」

    不顧姜子甫的慘叫,他當然也知道現在的姜子甫不會在意自己對他做些小小的凌虐,子宣愉快的搶走了方向槃的主控權,在一片黑到只能靠第六感前進的公路上飆起了車。

    闖過了一個又一個深夜無人的紅燈,姜子甫干脆搶回了方向槃乖乖的替他開車。剛才子宣把他推去撞車窗玻璃,差點害他連鼻血都要流了出來,不過可恨的是,此刻應該要覺得生氣的他,心里卻還反常的浮起了甜滋滋的感覺,讓他好想跪下來和女兒老婆說對不起,縱使千萬理由只因為中了惡毒的迷魂咒,他還是覺得自己很像變態,心情悲慘。

    「你到底想找左護法做什么?」現在的姜子甫非常肯定,身旁的這個人不是陸羽了,至少內在不是。

    只見子宣悠悠哉哉的梳理着頭發,連正面都不看他一眼的說:「也還好啦,找他聊聊天呀。」

    好可愛——怎么辦!好想吻他!不對——他講出這么白目的話,應該是要打他一頓才是!可是好可愛舍不得打——

    子宣看着身旁姜子甫的臉色一下青一下白,竊竊偷笑。

    「干嘛對人家這么冷淡呀,人家——」

    「不要再人家、人家的了!」

    「哇哈哈哈哈——」

    子宣開始覺得肚子笑到有一點痛了,他還記得小時候見過這個姜子甫很多次,因為他是個神經病的關系所以對他敬而遠之,不想和他講些五四三的東西,沒想到多年以后,神經病居然升華成了如此有娛樂價值的一位大叔,變化之大真讓他對自己的年紀感到百感交集。

    「你要找左護法?是你要找他,那陸羽人呢?」

    「對呀。」

    「是什么事……」

    「不給你問!」

    「唔……」


第七章

    在深夜無人的道路上狂飆一陣,車程縮短成平日的四分之一,從下着傾盆大雨的湘府那兒沖進了本家家門,這邊可是一滴雨都沒下,從地板到空氣都是干的。

    子宣有點冷的拍了拍身上還沒干的薄衣,姜子甫見狀,腦袋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手已經脫下自己的身上的風衣外套,蓋在子宣身上。

    可惡我在做什么啊!氣死我了!一轉頭來換成自己被風吹得好冷,姜子甫怒得挑了挑眉,但一見到子宣的背影,氣又都消光了,他好想哭。

    不過子宣似乎不太滿意他的風衣,因為太長了,表哥的尺寸給陸羽一穿,邊邊都會拖地,很像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服,滑稽得很。他把姜子甫的衣服往后一扔,姜子甫趕緊在他身后心疼的撿回自己衣服。

    深夜的本家庭園之中沒有人,除了几盞黃色的夜燈之外,几乎看不到周圍的景色。往常守夜的警衛不知怎的全都不在,只留着別邸門廊的燈開着。

    姜子甫直覺的認為,那是被陸群青給撤走了。

    「接下來該怎么進去呀……」

    陸子宣走往了本家的門口,姜子甫看見左護法的房里沒有人,倒是有兩、三個人形的凶魂黑影,在大門口的玄關低着頭、朝外站着,動也不動。

    啪嚓一聲,陸子宣發現自己的腳下踩到了一大片的玻璃碎屑,他抬頭一看,二樓落地窗的玻璃碎了,裝飾屋檐的瓦片也好像地震過后一般,東倒西歪,只是因為天色太暗了,看不清楚,要不可能會見到更慘的情況。

    他往前走了一步,立即被姜子甫給伸手攔住,他知道那些凶魂一個個都非同小可,就算只是被碰觸到,普通人也會因為厲氣而大病一場。他才不想和那些凶魂們起正面沖突,只有百害而無一益。

    「左護法真的在里頭?」

    「我也不曉得,是白鷲說的。」

    「白鷲?我是聽你說才以為左護法在的,說不定他已經睡了?還是根本就不在?」這么說來,姜子甫接到的是陸群青的假電話,姑且稱之為電話答錄機,這么說來,左護法就算不在本家似乎也無所謂。

    可是除了本家,姜子甫的確也不曉得還有哪里能找到他的師父了。

    「白鷲他拿了綻華的眼睛,他看見的,不會錯。」子宣皺眉:「唔,不過如果在……」就在子宣講話的時候,他本家旁的樹叢里,發出了一陣很明顯的沙沙聲響。

    「嗯?」

    兩人很自然的轉頭回去,出現的,是一名躲在樹叢后探頭探腦的少年。

    那是汐寒!

    「小羽!」他開心的叫道,跑向他的身邊緊緊的擁抱住他。汐寒不曉得那個人現在并不是真正的陸羽。不過那也無所謂,因為子宣一直都待在陸羽的身體里頭,對于汐寒的事,他熟得很。

    「汐寒,陸群青放你走了?太好了,我們順便帶你走!」

    「小羽,我和你說,事情不好了——」

    「怎了?」

    「大叔他——你快來幫幫忙——」

    汐寒哭叫着,子宣這才看到,汐寒的衣服上沾了許多的血漬。

    「這邊!」

    給汐寒拉着手,三人從本家前一路跑往了圖書館的方向,汐寒一路跑着,一面不安的往回看:「他們沒有跟上來吧?

    「誰?」給汐寒拉住的手,發現他在發抖。

    「站在門口的……」`

    「凶魂嗎?」姜子甫接話道。汐寒聽了,緊張的說對。

    「這邊。」

    汐寒把他們拉進了圖書館大樓的側門里頭,門上貼了很多的符咒,從外表上看不出功用,對人類也毫無反應,但這種符咒用來抵擋非人的靈體時,威力非常強大。

    黃色的符紙上,看起來是用血寫的咒文,打開門經過的時候,還會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三人一走進側門,一陣強力手電筒的白光就往他們的臉上照了下去,一個不很客氣的男人聲音,冷酷的對他們喚道:「是誰?」

    「湘醫師?」

    「啊?是你們啊,小羽,子甫。你們怎么來了?快進來。」

    湘醫師喚道:「汐寒,去幫我再提一桶水來。還有這些毛巾拿去洗。」

    「是!」

    湘醫師把手電筒往地下一放,強力的白光往天花板照去、馀光再打散在走道上的各處。子宣和子甫赫然發現,在走道的地板上,竟躺着五、六個重傷的傷患,都已經被包扎好了,但每一個人的模樣看起來都很不妙。湘醫師忙着照顧他們,沒空理會這兩個沒受傷的家伙,只是指了指往上的樓梯。

    「你們應該不是和那個什么陸群青一伙的吧?」

    「……當然不是啊。」

    「那好,反正你們也會說不是,不關我的事。左護法在圖書館和姜遠在一塊兒不曉得研究些什么,你們沒事的話就別待在這兒妨礙我。」

    「他們不是湘家的人嗎?」

    湘醫師手里扶着、在為他上繃帶的男人,發出了一聲模糊的呻吟。

    「廢話,當然是湘家的人,難道還陸家的人?不自量力跑去本家要收拾陸群青,被打着回來了。要不是左護法把他們拖來這里早死光了,外頭凶魂走來走去,害我連個燈都不能開。」

    湘醫師的脾氣還是和往常一樣的暴躁。

    姜子甫聽道,趕忙轉移話題:「左護法在樓上?我去找他!」

    「我也去……」

    「快滾快快滾——」

    終于要見着了左護法的面,兩人快步跑上了通往樓上書庫的階梯,但不曉得他們究竟是在廣大書庫里的何方。陸子宣自口袋中丟出一張符紙,符紙化為了一只白色文鳥,撲的拍翅往書庫的深處飛去,兩人跟着那只鳥上了樓,拐彎走到了書庫角落里、單獨隔間的小收藏室前。

    _還未走近,兩人便感受到一陣撫面而過的輕柔微風,吹過了他們的身邊,那是左護法的式神,疾。

    「子甫?」

    遠遠的,人在收藏室里頭的左護法,已經經由疾的通知,聽見了他們兩人的來到。

    「師父!」

    姜子甫沖進收藏室里,總算見到左護法安然無事,他的心底感到一陣的激奮,同時也大大的松了口氣。

    左護法的右手似乎受了很重的傷,整個手腕及以下都用紗布緊緊包住,而且還在不斷的滲血。也正因如此,在一旁的姜遠代替左護法捧着書,替他翻閱,他們好像在討論着些什么,神情嚴肅。

    直到陸子宣緩緩的走近了門邊,他望着里頭的左護法,有些黯然的一笑。

    「你……」左護法在那瞬間,似乎已發現了,眼前的人并不是陸羽。

    「叔叔,好久不見。」他靦腆笑道:「啊,至少這樣子的見面,很久沒有了。」

    「子宣?」

    「嗯。」

    「你已經……」左護法的聲音略帶顫抖,他伸出另一只沒傷的手,捧過子宣的臉,他搖搖頭。

    「暫時和他借的,他人不錯,肯借我用。」

    「然后呢?你的打算如何?」

    「叔叔……你知道的。我不打算順我爸的意思,而且我是來勸你的,真的,」他握住了左護法的手,非常誠懇的說道:「我爸這個人就你最懂他。我一直很想問你,你是不是舍不得他走?」左護法默然。

    「我是、我的確是。我希望你們都留下來。你爸的路走偏了,我都知道,是我的錯……」左護法露出了哀傷的表情,他想起了陸群青還有逝去的好友,以及他總是感情相沖突的職位……

    ^

    身為左護法,應該肩負保護族人們的重擔,應該要守護族長,但自己卻選擇了不可行的道路,他選擇了對陸群青縱容,選擇放任族長與他發生感情,選擇了自己的好友,最后呢?

    最后什么都沒有得到,兩手空空。他撫過子宣的頭發,他的頭發還溼着,沒干,身體冷得像冰一樣,他看了好心疼。

    「叔叔,這一次你要做對,這是最后的機會了。」

    子宣望向了站在一旁的姜遠,說道:「要找的不是這一本,那一本書放在第三排五百四十號的第三層櫃后。咖啡皮的那一本。」

    姜遠沒吭聲,直接轉身去找子宣所指定的那一本書,接下來子宣拉着左護法坐了下來,拿起筆,開始一面教着、一面畫起各種的符咒。

    「對,缺的就是這一本。」

    「另外還有這一段……要補上……再加上一章。」

    「這樣就合而為一了。」

    他們所講的絕大部分都是姜子甫連聽都沒聽過的艱深咒文,姜遠同時也加入了討論之中,這些咒文想必連子宣本人都無法施展,只有像左護法這等理論與實際能力不相上下的人,才有辦法做到。

    `「子甫,你的式神呢?」

    「我沒有帶,」他難為的說道:「最近她們很不高興,都不肯理我,我想讓她們休息也好。」

    左護法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一向要求姜子甫要帶着自己的式神,以免遇上危急的時刻。身為他的師父,自己的這個徒弟運氣很衰……非常的衰,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果真每次姜子甫沒帶到式神的時候,就是需要用上的時候。

    「你不用去拿式神了,我已經決定了。」

    姜子甫望着左護法沉靜的面容,不敢多言詢問,看來他已經做出了重要的決定。

    「你留在這里保護他們,我要過去,找陸群青。」

    「陸群青會去湘府,懸江應該絆住他們了。」

    「現在趕過去來得及嗎?」

    「我開車就來得及。」子宣自信的笑道。

    再次開車回到湘府之時,左護法在車上小小的歇息了一會兒,天色已經將亮,路途開到一半之時,開始進入了下雨的地區,麒麟珠所喚來的雨勢仍舊非常的大,云層將眼前應該出現的微光都遮蔽了。周遭不正常的丰碩靈氣,已經使得這一區的景象變得有些扭曲。

    子宣開車路過的兩旁,許多新生的小妖在周圍嬉戲玩耍,沒見過車為何物的他們,興奮的想要沖到車前尖叫,子宣加速避開了他們,卻又見到一只雙頭鳥自田野間飛過。

    這是新生的力量……將搜集來的古老靈氣灑在這塊土地上頭……這塊土地在短暫的時間里,生死間的界限將會恢復到古老時代的標准,變得模糊不清。

    復活朮所需要的咒場已經准備好了,接下來他們要的是人——懸江假扮成的陸羽,絕對是天衣無縫,因為在眾人的眼里,懸江所幻化成的模樣,就是他們心中所想的陸羽。

    懸江很聰明,絕對有辦法牽制住他們,但依懸江與子宣所想的計畫,實際上有拖延和沒拖延是一樣的。

    如果可以拖,那么就拖到左護法前來為止,如果不能拖的話——

    在湘府之中,此刻的氣氛有如地獄

    對于陸群青而言,這些湘家的人都不是他的對手,他只要躲在十五夜所給的強力結界之中,放出凶魂,接下來就能聽見,朮者們此起彼落的慘叫聲音,直到最后的聲音都消失為止,他一點都不在乎那些人,面對他們的傷與死亡,既不憐憫也不感到開心,就好像是與他完全無關的事一樣。

    他抱住懷中的宛靜,今天他替宛靜選了兩套漂亮的衣服,一套穿在她的身上,是陸群青最喜歡的那套粉金色小旗袍,再替她梳上兩個小包包頭,綁上緞帶。她穿起來很有女孩子的純真感,卻又帶了些美艷的嬌氣。

    另一套衣服,他准備在房間里的行李袋中。是一套成年女人尺寸的典雅晚宴洋裝,還有一雙黑得發亮,形狀美得像魚尾般流暢的名牌高跟鞋。

    那是要送給宛靜做為紀念的禮物,紀念他們的成功。

    剩下沒有抵抗,或是已經不能夠抵抗的湘家人,就給小妖們聚集到一邊看守起來。

    陸群青所派出的眾凶靈們走向門口,四散于湘府中的各點,完全成為一個強力的活動結界,只要看見外人,一律殺無赦。

    湘家人發出了絕望的呼喊,對他們做這樣的事、領着妖物走進他們家門的,竟是他們的族長與族長的護衛。

    陸群青開心極了,陸羽落在他們手中——現在就等那個麻煩的陸一名對他施展復活朮,讓他兒子的靈魂在陸羽的身上復活。

    只要證明他的復活朮是成功的,接下來就是讓墨言復活——他要將復活朮施展在白鷲的身上。

    他們之前試過了,白鷲的身體很適合墨言,他毫無排斥的吸收了綻華的力量,湘式她那可憐的式神的力量。

    白鷲會成為第二個墨言,縱然墨言古老的意識已經不在了,但白鷲會得到他的身體和他的力量。

    一旦墨言復活,他的宛靜也就能從身為族長的悲慘命運中解脫了。

    他迫不及待,不過唯一讓他有些掛心的,是左護法。

    他拒絕了自己的邀請,他不肯見陸一名一面,這讓陸一名的情緒再次的受到了打擊。現在的陸一名可以說是極度的不穩定,陸群青沒料到他在侵占了吳亞渝的身體之后,會受到他如此巨大的影響,更別說在回到十五夜的居處之后,陸一名所做出的不可理喻的行動。

    他將陸少悠的尸體沉入了淨池里頭,等到他們發現的時候,沉在淨池中的原本不該化掉的尸體卻不知在何時已經完全的化掉了。

    將人給沉入那樣高濃度的靈質之中,原本就不曉得會發生怎樣的異變,池底只剩下陸少悠所帶着的那把黑刀沉在池底下。陸一名將那把刀給撈起收了起來,陸群青真不懂得他想要做些什么,不過陸一名的異常讓他決定提前實行計畫,以免夜長夢多。

    于是在凌晨時分,一行人便大刺刺的進了湘府,開始接收湘府中的一切,包括陸羽、以及守在他身邊的白鷲。

    自然他不曉得白鷲守在身邊的,不是真正的陸羽。

    但即使如此,看見眼前這個長得和陸羽一樣的人被拖走,白鷲還是激動的抵抗了起來,不過寡不敵眾,終究被趕上前來的十五夜給制止;但白鷲在驚慌失措之下所使出的力量,仍然讓十五夜一行人感到膽顫心驚。

    那時在白鷲身后捉住他的小妖,全都在瞬間化為煙塵了。

    無奈于白鷲的堅持,最后他們也只能讓白鷲與假的陸羽繼續待在一塊兒。就算知道身邊的人不是真正的陸羽——他祈禱着陸羽不要受傷、不要回來這里,他還是忍不住的緊抱住了身邊的懸江,心里是非常的忐忑不安。

    懸江似乎也有點嚇到了,在他眼里的白鷲是個安安靜靜的人,以前的他不能說話,但現在的他仍舊少話。重新被關回了小房間中,被門外的妖物所看守着的兩人依偎在一塊兒,懸江心想着陸羽的母親,美娟原本打算要留在湘府里頭大吵大鬧,不過幸好她一開始就吵得太夸張,很快的被湘府給趕了出去,現在也才沒被這些妖怪給捉住。

    抱住自己的白鷲心跳得好快,感覺他非常的焦躁。懸江摸摸他的頭發,想安撫他,可是白鷲的心情卻只是更顯得郁悶。他在害怕。

    「白鷲,沒事的,小羽他知道要做什么。」

    「嗯……」

    「你很擔心小羽?」

    可是這么問起的時候,白鷲的表情似乎有些遲疑。

    他是很擔心陸羽沒錯,可是他似乎還有更加擔心的事情。他聽見陸尋的聲音,直在他的腦海之中打轉。

    把身體借給我……

    殺了十五夜……

    他覺得好討厭、好害怕,陸尋的話語彷佛要入侵他的心里,逼自己去做那些陸尋所說的事情。他不想做那些事,而且小羽似乎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殺了他……殺了他……

    不!快住口,我不會再把身體讓給你!

    白鷲如此的對着自己腦海中不斷說話的陸尋吼叫了起來,因為他總覺得,一旦他把身體交給陸尋,自己就一定會死。

    在陸尋殺死十五夜后,陸尋會把他也帶去陪葬,為什么……他不曉得,可是他所讀到的陸尋的心,的確是這么想着的。

    白鷲好懷念自己剛出生的時候,和陸羽連系緊密時的安全感。他現在好無助,他有可以想念的人,可是不可以見他。

    「懸……不,小羽,」白鷲有些頭疼的按過自己的眉心:「我可以問你一點問題嗎?」

    「你問?」白鷲的狀況看起來不是很妙,懸江抱住他,他想自己應該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我覺得我感受不到小羽在哪里了。」

    「小羽他沒事的。」

    「不是……是我覺得,我好像和他分開了。以前不是這樣的,可是……」好像從小羽在本家出了意外之后,好像就是那個時刻開始,兩人越行越遠。即使懸江已經用幻朮將自己化身為陸羽的模樣,但白鷲還是能夠一眼看見他雙臂上頭的紅色刻紋。那是他用綻華的眼睛看見的,別人的式神也一樣,他看見各種的式神身上都有着紋印,刻在不同的地方,可是自己的紋印消失了。

    從那個時候起,自己也突然變得可以說話。

    陸哲月的身上也沒有紋印。

    「羽,你說過,沒有這個也沒關系,是這樣嗎?還是因為我出了什么問題……其實不應該是這樣的……」

    「白鷲,這叫血印。每個式神的身上都有,如果沒有這個刻印,式主就不能使喚我們。」

    「那為什么我……」

    「你聽好,這是因為小羽死過一次的關系。」懸江悄聲的說道:「我之前沒告訴你們,是因為你們不會相信,我身上的刻痕是右護法留下的。」

    懸江伸出了他的手,手上滿滿的都是血紅色的刻印,就和白鷲右肩上頭的血紋一樣,模樣有些恐怖。

    「這是他的生命,撥出一部分放在我的身上。如果他走了,這個血印會帶我一起走。」

    白鷲望着他手臂上頭的血紋,他彷佛見到那是右護法身上的血,流在懸江的身體之中。血紋像活着的血管一樣,蠢蠢欲動,但在白鷲的眼里看來,卻是散發着溫熱的橘色光芒,很漂亮、很美。

    以往自己的身上也是印蓋着這樣的東西吧?讓他感受到如同陸羽的體溫一般。

    「白鷲,你聽好,小羽死過一次,但他又被救活,所以你身上的刻紋在他假死的時候消失了,這個刻紋的咒語以為小羽死了,所以要帶你一起走。可是小羽被救活以后,這個咒文不知道要如何反應,所以消失了。

    你不是第一個發生這種情況的式神,我和右護法還見過另外兩例,以前的醫學沒有那么發達,人死了就是死了,救不活的。可是現在送去急診室,多得是可以延續生命的方法,這個咒紋是几千年前傳下來的東西,它沒有這么厲害,可以做出別種反應。」

    懸江繼續說道:「十五夜他們也曉得這一點,他們是故意讓你的血印消失的。你現在已經是自由妖了,你明白嗎?」

    「什么?」

    「你現在和陸哲月一樣,都是自由妖了。你們已經不是式神了,陸羽說的話對你已經沒有強制力了。」

    「你說我現在和陸哲月一樣?我……」

    「他們要你成為自由妖,這樣才能讓墨言在你身上復活,正好拆散你和陸羽,一舉兩得。所以你開始覺得你和陸羽之間的距離,變得越來越遙遠了。」

    「我不是小羽的式神了?為什么,我不懂——」

    「你不用懂,你還是很喜歡陸羽不是嗎?你想待在他身邊對不對。」白鷲聽道,點點頭,神情中滿是疑惑與不可置信。

    「所以我說你沒事的,因為只要等小羽康復,他就能重新在你身上印下血印,以前我們也都是這樣解決的。你看像姜子甫,他已經有式神了,可是還可以再招新的式神,所以我說你沒事的,不用擔心這么多。」

    「是因為十五夜要傷害小羽的關系,所以這個才拖着嗎?」

    「嗯嗯。」懸江點點頭:「我們都會想辦法保護你們,你們還小,等以后再長大一點,就可以自己保護自己了。」

    「……我好擔心小羽,我好怕離開他。」

    「以后你們又可以一直在一起啦?真的,我和你保證。」

    懸江溫柔笑道,輕靠在白鷲的身上閉上雙眼休息。他握住白鷲的手,想讓他感覺安心一些,懸江知道,他不會讓陸一名的復活朮成功,在很多年前,右護法就已經發現了這件事情,他們那時就已經開始准備要阻止。

    原本右護法一直留心的阻止十五夜的動向,只是沒想到后來會出現陸群青這個棘手的家伙……

    看着身邊的懸江,白鷲思考起了有關于自己的事情,自己和小羽的關系,還有……但陸尋呼喚着他的聲音,一次又一次的在耳邊重復着,好像是惡魔的呢喃一樣,讓他感到頭暈目眩,無法自己。

    如果小羽能待在自己身邊就好了——

    好想見他。

    真的好想好想見他。


第八章

    他身后跟着的,是抱着湘氏的陸群青,笑瞇瞇的望着兩人,看樣子是非常的滿意。然后十五夜動了手,此刻麒麟珠已經回到了他的手中,他手里捧着那顆銀色如球般大小的珠子,喚出雷電,不過是一眨眼之間,白鷲感覺到手腳一陣的麻痺,倒了下來。

    「白鷲!」

    懸江大喊着他的名字,可是不是叫白鷲來救自己,而是要提醒白鷲,不要沖動誤事。

    于是十五夜身后的妖物將懸江給拖走,將他架到了湘家的淨室之中、洗淨身體,換過衣服,為即將開始的儀式做好准備。

    在出了淨室之后,妖物們在懸江的手腕上銬上了一對黑色鎖煉,他一看就知道,這是鬼差所用的手銬,沒料到他們連鬼差手上的東西都收買來了。

    這對手銬,象征自己是被捕捉的死魂。而身旁架住自己、看守自己的妖物,扮演的則是鬼差的角色。

    看來這陸群青搞起賄賂來還真有兩把刷子。

    懸江赤腳走出了淨室,被妖物們領到了湘府中央的廣場里,那里原本是湘府的庭院,里頭有小橋流水裝飾的那種古老中式建筑,那流水所挖的深池里頭,養着許多的木靈,湘府在興建之前,就已經徹底的考查過當地風水的情況,這棟豪宅,完全是繞着這個中心的水池所建起的。

    不過原本是庭院的所在,現在已經完全的被十五夜給夷平了。在水池之上的所有景物都被鏟為平地,下了整夜的雨水,讓水池中的靈氣暴漲,水池的上空飄起了一陣寶藍色的輕煙,裊裊飄散。

    在水池周圍應該是泥濘的地表,此刻全鋪滿了一層柔軟干燥的細砂,踩在上頭即使是赤腳也覺得溫暖舒適。細砂以黃砂為底,上頭又以彩色的細砂繪出咒圖,每一層堆疊緊細,由于是使用靈氣所排成的砂樣,就算腳踩上去,被風一吹就要散掉的那么細的砂繪,也一點都沒有被弄亂。

    這沙繪象征的是新生與輪回,身為死魂的他,將走入這個靈魂世界的巨大轉輪之中。

    懸江身后架着他的妖物,似乎無權走入這層細砂的周圍,他們遠遠的停住腳步,往懸江的背上一推,叫他自己走進砂繪之中。

    他看見站在砂繪上頭的另一人,那是陸一名。

    此刻他的身上浮滿了藍色的咒印,神色恍惚,口里誦念着漫長的咒文,陸一名身上所涌出的力量,充沛到了驚人的地步,縱使乍看之下有些不穩定,但這強大的程度,足以忽略掉那些微的不穩。

    他已經准備好要進行復活朮了。

    而且他們都上當了。

    懸江的幻朮之所以強而無破綻,正是因為他不僅只是掩蓋住事物真實的模樣。

    他讓對方所見到的,是對方心里所想見的東西,在陸群青的眼中他是陸羽,就算用靈視來看他,也只會看見陸群青自己心內所認為的「那個靈氣很弱的陸羽」,換作陸一名又或是十五夜來看也都是一樣。

    他們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懷疑陸羽不在湘府里的事情,心里認定眼前的人就是陸羽,那么不管再怎么瞧,都不會見到陸羽以外的事物。

    正如懸江所預料的,陸一名已經准備完畢。他看見在砂圖之外,陸群青領着手下,帶着昏迷不醒的白鷲在旁觀看着。

    等陸羽的事情結束,打鐵趁熱,就換上另一人。

    不過他們已經不會成功了,懸江在心里頭笑笑,然后看着陸一名朝着自己步步逼近了過來。

    陸一名的確會成功,這么聰明如他,計畫了整套縝密的計畫,一點一滴如同水聚成河般的完成了咒朮——但這個咒朮要施用在真正的陸羽身上才有用。

    「……子宣,你不願意,沒有關系,爸爸現在幫你。」陸一名握住了懸江的肩膀,悲痛的說道:「等你恢復成原來的模樣時……你一定會原諒爸爸……」

    鑲在陸一名身上的藍色咒文開始緩緩的移動,順着他握住的肩膀,轉移到懸江的身上。好像滾水一樣的熱流自陸一名的雙掌中傳來、貫入了懸江的體內,痛得他大喊了出來。

    「嗚——」

    「忍一下……很快……」

    但他還是痛得眼淚不斷落下,那些藍色的符文融進了他的身體之中,直沖心臟、猶如電流般的竄過懸江的四肢百骸,他手腕上的黑色鎖煉,在咒符通過他的指尖那刻,瞬間化為煙塵粉碎消滅。

    很痛、很痛……疼到眼眶中流出了鮮血一般,就在陸一名身上的咒符全竄入懸江體內之時,他的身體發出了一道白色的微光。

    結束了……

    陸一名虛弱的倒了下來,他吃力的抬起了臉,他想看看終于回到自己身旁的兒子的模樣。可是這結果讓他絕望。

    他看見的是解除了幻朮、恢復了原貌的懸江,他的指中夾滿了四把銳利的金刀,往他的后頸上刺穿而去

    陸一名咳出一口鮮血,他不懂究竟為什么事情會有這樣惡劣的轉變,他在地上痛苦的葡匐扭動,塞滿鮮血的喉嚨讓他吐不出半句咒文,但在他身上運作的強勁法力,卻又撐住了他的身體、讓他不死。而當外頭的人都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懸江已經一把用手肘將陸一名押入懷中,充做人質。

    「什么……」

    在沙陣外觀禮的陸群青,抱住湘氏便往外逃去。這里不是他的地槃——在開展了轉生咒式的地方,他身上所養的凶靈猶如新生的嬰兒般脆弱,如果懸江此刻轉移目標改攻擊他,那他肯定會當場斃命!

    十五夜皺眉眼看着陸群青狼狽逃走,但也清楚在這個地方打斗,他若不是瘋了便是傻了,要不就是要給自己當拖油瓶。

    「你還真有膽識。」十五夜冷臉道,是幻朮……

    這個懸江的幻朮不是好搞的,他身為式神,也算是活了一大把的年紀,若以妖物來講,懸江的智取與他的特殊能力,在打斗上也能與某些大妖匹敵。

    他到底是什么時候混進來的?礙事的家伙!

    「嗯哼……」

    懸江此刻的無奈也是不在話下,施個小幻朮騙几個人他倒還算可以,不過現在幻朮被拆穿,就算手上捉了陸一名當人質,也難保十五夜會不會直接放棄這個要死不死的陸一名,直接把他們兩人給殺掉。

    開玩笑,如果和十五夜硬碰硬有用的話,人生就不用這么辛苦了——

    這種尷尬的時刻應該要講些什么話比較有用呢?他猛然發現自己沒有准備好可以講的台詞,不過不待他想好,十五夜的冰箭已經飛了過來。

    「哇啊!」

    懸江拖着手中已經漸漸失去意識的陸一名奔逃,但如果逃離這個陣式之外,外頭還有陸群青在守着。更糟的是——白鷲!

    「陸群青你這渾蛋——」

    當陸群青與十五夜的小妖們逃離此處時,居然就這么把昏過去的白鷲丟在原地,根本不管他的死活。想要藉着身邊的霧氣用幻朮躲藏起來,但又不能不去把白鷲給撿回來!真是要命!但一個遲疑,十五夜的冰與雷電便擦過了懸江的手,在他身上爆出一陣血光。

    「好痛——」他嚎叫一聲,干脆把手中的陸一名給推進一旁的池水之中,陸一名的頸后被金刀刮出了四個血孔,他根本連呼吸的力氣都失去了,就這么沉進池中,血水飄散,將原本微微泛藍的池底染出了一片淺紫。

    那水有靈氣,底下應該還有精靈——如果他們沒把精靈給殺光的話,那水就死不了人。假如真的就這樣淹死了,懸江也沒有辦法,反正就算把他丟在地上,陸一名肯定也會被十五夜的法朮波及而死,不如賭上一把。

    懸江轉身逃跑,想先躲藏起來,再想辦法去救白鷲,要不然十五夜這大范圍的破壞狂,他可擋不住。

    「哇呀!」

    正當他思考着該往東還是往西跑時,十五夜轟爛了懸江頭上的一大片磚瓦,磚瓦發出轟然巨響,整片垮了下來,但揚起的煙塵卻正好做了懸江的掩護,在煙塵還未落定到能看得清楚前,懸江的身影已經消失在空氣之中,和背景化為一體。

    「躲去哪兒了……」

    十五夜找起了人,但憑他的眼睛無法看透懸江的行蹤,他干脆用法朮拆起了房子,要把躲在不曉得哪里的懸江給逼出。懸江的心里暗暗的罵着十五夜,心想陸羽怎還沒有把救兵討回來的時候,他看見白鷲站了起來。

    白鷲的表情一反往昔的,非常認真。雖然他扶着自己的額頭,看起來好像頭很疼似的,但他腳步很穩的一步一步走向了十五夜。

    十五夜轉頭,他發現到身后出現了熟悉的氣息,很像墨言的氣息。他瞬間放棄了尋找懸江的事,將目光全投入了白鷲的身上。

    我絕不會將性命交給你……

    此刻的白鷲,腦海中不斷的掙扎着,他無論如何都不肯屈服于陸尋的呼喊之下,他見過十五夜一次,那一次十五夜企圖襲擊自己,爾后被陸尋給打退。

    _就是這個人,是他要傷害小羽,他是始作俑者……不可原諒。只要是想傷害小羽的人,全都不可原諒。

    如果沒有他們就好了,沒有陸尋、沒有這個來搗亂的十五夜,小羽就會很安全,堂哥就不會死,一切都會恢復正常,如果沒有他們的存在……

    「墨言……」

    十五夜突然愣住了,他望着白鷲,這是他好熟悉的聲音,好懷念。

    「不要再講了——」

    聽着白鷲吼叫的聲音,十五夜的眼淚就這么掉了下來。

    那是他懷念、崇拜了一輩子的人——他的聲音。原本以為自己就要重新見到他了,沒料到,他籌划了這么多年的事情,卻在一夕之間毀去。

    陸一名死了嗎?那個脆弱的人類真是太讓他失望了。就是沾染了人類這般脆弱的氣息,墨言也才會選擇一個這么傻的方式死去。

    這樣的脆弱讓他感到憤怒,他最敬愛的墨言怎么可以像這些弱小又丑陋的東西一樣,過着與他們相同的生活,與那些蛆蟲相處?

    十五夜心中的不快頓時涌現了出來。真是一場鬧劇……陪這些人類鬼混了這么久,果然還是一事無成。

    干脆把這里全毀了算了,反正他們也沒什么剩馀的價值了。

    式族的人就算全丟着不管,也會很快又建立他們的本家,聚集在一起,這么弱小的存在卻是依靠墨言的力量而活,真是令人厭煩——除了眼前的這個人以外。

    白鷲覺得自己的腦袋要爆炸了,他好痛苦,他看不見小羽人在何處,他看見了陸子宣,但他看不到小羽。

    十五夜對他伸出了手,他想要帶白鷲一起走。

    快、交給我……要來不及了……

    只有這樣能救你們……

    「住口、住口!不要再講了——」對着腦海中的陸尋,那個急于利用白鷲的身體,想要上前殺死十五夜的陸尋,白鷲終于痛苦的大吼了出來:「快消失吧!」

    ……快消失吧,你們全都消失吧!

    好像有什么東西自白鷲的身體中喊叫了出來,伴隨着他的聲音。

    他腦海中的陸尋,真的隨着他的喊叫而消失了。

    一瞬之間,他的腦海中變得好安靜,久違的安寧,不再有人不停的告訴他該怎么做、該怎么做……那不是與我有關系的事?為什么是我……我只是……

    『我不想見到你。』

    白鷲對着朝他走來的十五夜,開口說道。

    十五夜聽見他的話語,往后退了一大步。這不是普通的話語,而是帶有力量的言語——命令、言靈、神諭、預言……

    那是墨言的力量,墨言的言語。

    『不要出現在我們眼前!』白鷲說道。

    他突然明白了,這就是自己的聲音,之所以會被血印一起封住的原因。

    他看見自己所說的話實現了,絲毫不費任何力氣的實現了,他看見十五夜的影子在自己的眼前變得稀薄,他仰望着自己,眼中的神情不知是恐懼又或是極其的欣喜,十五夜漸漸的消失了——

    白鷲伸出手,卻碰不到十五夜,十五夜假裝為人的外貌崩落了,他小小的身體里發出了一陣慘烈的悲鳴,彷佛要啼出鮮血一般的慘叫,他的身邊燒起了青藍色的火焰,他的雙手雙腳開始扭曲、肩膀變形,最后他的皮膚下爆出了綠色的鱗甲,掌心穿出了鹿蹄。

    他硬生生的被打回了麒麟的原貌,巨大的麒麟,足足近一層樓之高,他咆哮的往后退去,再次撞垮了身后的樓房。青綠色的麒麟將自己包覆在火焰之中,忿恨的仰天嘶叫,天空的云層立即聚集了起來,霹下雷電,他痛苦的想要抵抗白鷲所說出口的話語,但他輸了。

    十五夜悲鳴一聲,在身旁刮起巨風,襲卷而去,徹徹底底的消失在眾人的眼前。

    左護法緩緩的走近湘府,他原本以為陸群青會派強勁的凶靈駐守在門口,沒想到,守在門口的卻都是一些弱得要命的下級靈,左護法沒費什么工夫,一手擋掉一只,就這么走了進去。

    他此刻來到湘府只剩下一個目的。

    他不是來找陸群青的,而是為了要實踐自己身為左護法的使命,他所要找的人,是族長湘氏,而子宣找上他,也是為了這一個目的。

    這些年來,左護法縱容陸群青,讓他自己與湘氏都忘記自身的責任,守護式族之所以成為式族的東西——式神的咒朮。

    左護法的式神吹至各地,很快的尋找出了他們倆的下落,湘氏與抱住她的陸群青。

    那些本應該死守在門口的上級凶靈們,全給陸群青召回了身邊。

    他正想要帶着湘氏逃離此地,但搶先一步的給左護法攔住了。

    「呦,阿左,早安。」

    在通往停車場的走道之上,陸群青看着迎面走來的左護法,苦笑了。

    湘氏的小手緊捉住陸群青的領子,她悲傷的望向了左護法,她曉得自己接下來的命運會是如何。

    她背叛了她的族人們,她已經失去了做為族長的資格。

    左右護法與族長一向都有互相牽制的作用,縱然平日都以族長的命令為唯一准則,但遇到這種大事發生的時刻,族長的話就不是唯一的命令了。

    這些年來,式族中記載着有關于如何殺死族長的典籍都被陸群青一一的銷毀,就算是書庫的管理者姜遠,也無法完整的將這些書籍再重新謄寫出來。

    姜遠追回來的,僅僅只是典籍中重要的部分,這些不足夠讓左護法使用,但在這個時候,子宣出現了。

    和他的父親一樣,式族的書庫就像是子宣的游樂場一般,那些姜遠記不起來的東西,都由子宣補足了。

    這也是子宣之所以堅持要見到左護法的原因,他要將這件事做個了結。

    不管是陸群青又或是湘氏,都得為這些傷害付出代價。

    左護法的身邊揚起了風。

    「哼!阿左,你真要和我打?」

    陸群青懷抱里的湘氏露出了恐懼的眼神,她硬咽了。陸群青輕拍她的背,一如往常的哄着她,然后他將身上的凶魂放了出來。

    凶魂團團將兩人給包圍住,陸群青冷笑,他打算就這么讓凶魂擋住左護法與任何前來干干擾的人再直接逃走,但他錯了,左護法擺出架勢,不動如山的阻擋在兩人的面前,他是認真的。

    陸群青也是左護法的弟子之一,是由他一手教導出來的,自己的師父所發出的殺氣,身為徒弟——也是他身邊最最親近的人,陸群青不可能不清楚。

    左護法的雙掌之上用符咒代替繃帶綁滿,上頭划滿了子宣所寫的血咒。

    那些血咒是子宣這些年來被拘禁在陸群青的體內時,所努力編寫出來的。

    沒有人比子宣更加了解陸群青體內的凶魂,與應對凶魂的法咒,他沉默了好久好久,只等有朝一日他有機會行動的時候,可以一舉打倒陸群青,今日左護法將代替他報多年來飽受折磨的仇恨。

    左護法以風似的飛快速度穿過了凶魂陣中,被血咒所擊中的凶魂們受到的創傷比預期中還要來得大,應該說比左護法之前所使用的所有對付凶魂的手段都還要來得有用。

    僅僅數招之間,陸群青的凶魂們已經節節敗退,以往不知生死、難以擊滅的凶魂們,一個一個的散了開來。

    左護法的目標并不是那些凶魂,打從一開始他就放棄除掉那些凶魂,他的目標是被陸群青抱着逃跑,無力反抗的湘氏。

    若是陸群青只有單獨一人,他的拳腳功夫及法朮也是不得小覷,這場硬仗恐怕會難打上數倍。但如今他不能拋下湘氏一人,就無法空出雙手來與左護法相斗,只能閃躲逃避,可是走沒几步,左護法的式神便硬是化為鐮風,擋在兩人的去路之前,將兩人的去路給斬斷。

    「嘖……」

    疾的本體即是一陣無形無體的風,你殺不死它,因為它沒有生命;用結界抵擋是唯一能夠對付疾的方法,可是疾能夠破壞結界以外的一切事物,就算對手緊守住結界不被疾所傷害,疾也能夠造成對手極大的干擾。

    「青!」

    疾刮過了屋梁,自屋梁上落下的木塊狠砸在陸群青的身上,湘氏尖叫一聲,看見陸群青的身上流血了。

    蜷縮在陸群青肩上的湘氏哭個不停,陸群青一面操控凶魂,另一邊要撐起足以防御疾的結界,吃力萬分,但他也已經把性命給豁了出去,只為了要把湘氏自左護法的手中救走。他干脆解掉了身邊的結界,一股作氣的往外沖去。

    「沒事,我們走。」

    「青,別走了、別走了……」

    「別哭。」即使疾擋在面前,陸群青仍舊護緊了湘氏,硬是要闖,疾在他身上切裂而去,几道切傷如同鐮刀割過,深可見骨。但他仍擠出了如往常般的微笑,哄着說道:「我什么時候教你哭了,宛靜?你要笑才漂亮,知道嗎。」

    「嗚嗚……青,別走了,你會死的——」

    「我不會死的。」他咬牙道:「不過是阿左,他能拿我們怎樣?等我們回去,就叫他把疾給趕出家門,哼!」

    「嗚……別打了,求你們別打了,快住手!住手呀,一云!」

    「宛靜。」

    小女孩無助的反抱住已經滿身是傷的陸群青,想要替他抵擋一些傷害,但卻是徒勞無功。陸群青流了滿地的血,被疾傷及要害的他腳步漸漸開始不穩。

    「宛靜,你走吧。」

    「我不要!」

    「快走……」

    「我不走、我不要……我不要——」

    「聽話。」

    湘氏哭着,抱着滿身是血的陸群青,她看着自己滿手溫熱的紅血,痛哭失聲。而已經將凶靈給擊退了大半的左護法,緩慢的追近了兩人的身邊。

    湘氏的手在顫抖,她知道他們已經逃不掉了。
今天起又頽又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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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在所有的事件結束之后,陸羽發現自己在白鷲的懷里頭醒來。

    他睡在別墅的床上,感覺已經睡了好久好久,睜開眼睛的時候,覺得神清氣爽。

    就好像往常一樣,清爽的早晨。

    應該要上班嗎?今天是星期几……他看見身邊的白鷲,沉沉睡着很舒服的模樣,然后陸羽的記憶一點一滴的回來了,他想起了自己睡着前的事情,他在湘府遇到了危險、他遇見了子宣,然后他把身體借給了他。

    他說,希望能做一些最后的交代。

    于是陸羽把身體借給他了,他試着想要感受子宣的存在,他的靈魂,應該沉睡在自己的身體里頭了吧?

    子宣讓陸羽把他的靈魂給吞噬了。

    這么一來,陸羽就能夠恢復力量,反正這身體原本就是屬于他的,他不需要使用復活朮也能夠繼續在這個身體里活下去。只要他的靈魂能恢復生命力,過個几年,他就能像普通人一樣的健康過活。

    子宣已經不在了,如果照他的說詞來講。陸羽撫過自己的胸口,很難相信自己的身體里一直住着另一個人。

    這么和平的早晨,事情應該都已經結束了嗎?陸羽用力的把身旁的白鷲給叫起,因為他所能想起的事情,僅僅只到陸子宣載着左護法,開車回到湘府那時而已,其它的,就是醒過來之后的事了。

    「白鷲、醒醒!」

    「唔嗯……」

    「啊,又賴床。」

    白鷲還是一如往常的不愛起床,不過今天的他顯得特別的黏人,緊緊的巴在陸羽的身上不放,似乎想逼着陸羽陪自己繼續睡大頭覺。

    陸羽用力的想扳開他——唔,抱得好緊!今天是怎么搞得啊。不過陸羽不曉得的是,經過了前天一整天的事情后,現在的白鷲是舍不得離開他半分。

    「放開啦不要抱那么緊——被你壓死了!」

    「唔……」白鷲昏睡,語意不明。

    那是前天的事情了,嚴格來說,陸羽已經睡了將近一整天的時間,在這之中他只有昏沉沉的起床喝個水上廁所,接下來又倒頭大睡,畢竟這些天來他耗掉了太多體力,元氣大傷,一旦松懈下來,沒生場大病就不錯了。

    聽說那天——陸羽聽說的是式族里頭由上頭所發放下去的版本,里頭的故事和真相有些差異——大概就是陸群青伙同十五夜,想要殺光式族的人們,陸群青原本就是個難搞的偏激分子,他會做出這樣的瘋事,大家也很能相信。

    于是陸群青挾持了信任他的族長,來到湘府鬧事,陸少悠為了阻止他們而喪生,族長也在叛亂中被陸群青所害,最后是左護法制服了陸群青,將他押入大牢之中,等候發落。

    這樣簡單的故事,比起解釋一堆有的沒的讓人信服多了。大家把過錯全推到了陸群青的頭上,據說現在被囚禁在本家之中的他,一聲不吭。

    他們給了堂哥一個好的角色,陸羽衷心的覺得感謝,而吳亞渝——應該說是陸一名,根據懸江的說法,他應該被懸江推落到了水池里頭,可是很奇怪的,湘家人去打撈的結果,卻是什么都沒有。

    湘家有一個孩子說,他看見陸少悠牽着另一個黑發大哥哥的手,他不曉得那是誰,他們一起離開了,他只見到背影,其實也說不確定究竟是不是陸少悠,但陸羽默默的接受了這孩子的說法,他覺得這孩子說得是真的,盡管他不知道為什么會如此,不過他覺得這樣也好。

    在妖物入侵前,便待在地窖牢里頭看守陸哲月的陸芸兒,沒有被十五夜等人發現,在打斗時,原本駐守在牢中的兩、三名朮士,便悄悄的將被挾持的湘家人疏散離開,但即使如此湘家仍是傷亡慘重,短期間可能無法恢復原本的模樣了。

    懸江他們替湘家人安排的暫時的居所,不是在本家之中,畢竟現在的本家也受了些創傷,需要盡快的修復,而且有些人想要靜一靜,整理心里的傷痛。

    陸少悠的家人們也從英國趕了回來,替他處理一些身后事。

    本家暫時沒有族長了,不過沒有關系,再過不久,也許哪一位式族中的孩子,又會發現自己不再長大的事實

    「沒有族長在的時候,會沒有式神喔。」懸江如此說道。

    沒有族長在的時候,即使式族的人成年了,也無法招出式神。一定要等下一代的族長出現,才能夠重新召喚。

    「所以有些人召式的時間拖得很久,不過族長通常很快就會出現,最多三、五年吧。啊,不過你已經召了,所以也無所謂啦!」

    陸家媽媽震怒的要求陸羽回去台北,可是陸羽不知道哪生來的膽子拒絕了,他想要在花蓮靜一靜,就像其它暫時變得沉默的式族人一樣,暫時什么都不要去想,把一切都忘掉。等到他可以正視這几天發生的事情的時候,他會回去。

    于是陸媽媽拖着行李回去台北了。留下了陸羽和白鷲重新窩回他們的別墅之中,吵吵鬧鬧的房客都回去了,剩下櫻桃趴在玄關當貓大王,度過了愜意無事的一天,感覺好像過了一年份的安寧。

    可是陸羽的心里,還有一個掛念的人——就是陸哲月。

    陸芸兒說,他沒死,他被關在湘家的地牢里頭,湘家的人最近很忙,也沒空去理會他,想他應該還可以被關很久,不過要把他救出來可能會有點難。

    陸羽不曉得該怎么去見他,子宣也沒有留下任何給他的只字片語。

    他們不是彼此最重要的人嗎?為什么會這樣呢,而且陸羽有想到可以救出陸哲月的方法,但正因為他知道要怎么救他了,才更猶豫,不曉得該不該去見他。

    陸羽現在沒有式神,簡單來說,他應該要再對白鷲下一次封印,讓白鷲回到自己的身邊,這也是白鷲最樂見的。

    這几天白鷲看起來都好期待,只是陸羽每次都只能和他說,再等一會兒、再休息一會兒。

    然后就會看見,白鷲有一點點失望的點頭,微笑說好。

    白鷲的力量就是他的聲音,所以自己對他下的封印,是封住他「言語中的力」。因此白鷲在一開始沒有辦法順利的講話,全是由于封印的緣故——這個封印會讓式神不致于擁有太過的力量。

    如果封回去的話,白鷲是不是就不能再說話了?答案似乎顯而易見,這是陸羽第一個難為的地方。

    其實就算不封回去不也很好?他真搞不懂為什么白鷲會這么堅持的想要那個封印,也許是式神的主從觀念在作祟吧。

    相反的,陸哲月需要那個封印。

    因為他是亡式,他不像白鷲,即使沒有封印,也是無罪之身的自由妖。

    他問過了,如果自己把封印給了陸哲月……也就是說,收陸哲月為自己的式神,他是不是就不用被處死了?

    答案是對。

    一旦陸哲月有新的式主,過去的事就與他無關,他會重新被接納進式族之中。

    之后的一連兩天,陸羽都不斷的在考慮着這件事情。他不敢和白鷲提起任何一字,只要想起白鷲等着自己的模樣,他就覺得滿腹的罪惡。

    可是那不一樣,哲月哥是死,而白鷲——

    但他也不想見到白鷲心碎的模樣,他一定會心碎的,特別是最近的他,總是顯得非常的不安。就像是自己只是稍微離開,他就會開始不斷的尋找自己的影子。

    因為白鷲發現,他對于陸羽的依賴遠遠超過于陸羽對他的依賴。他是真的不安,他的預感不斷的告訴自己,陸哲月會搶走他身邊最重要的小羽。

    可是那樣的程度比之于陸哲月的死,是不一樣的。

    陸羽終于打起了精神,他決定去見陸哲月一面。

    就當成是報答子宣對自己的恩惠,這件事他非得要做不可,即使子宣和他說過,陸哲月不是你的責任——

    是他的責任。

    但如今子宣已經不在了,這同時也已經變成了我的責任,對吧?只要我承認子宣存在我的身上的一天——

    也許陸哲月就該是我的責任。陸羽是這么說服自己的。

    「我還是要去見他。」

    當陸羽這么開口的時候,白鷲露出了絕望的表情。

    「小羽,別去。」

    「我會回來的,別想太多,你在家里等我,我會買晚餐回來。」

    「小羽……」你會回來,可是我知道你回來的時候,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他不想要的就是這樣的轉變。他知道陸羽會把那個人給帶回來,因為他心軟,又或許是因為他喜歡那個人的關系。

    陸羽想不起白鷲送他出家門時的表情了,他只記得陸芸兒開車過來接自己,他還大聲的吐嘈陸芸兒根本是無照駕駛,陸芸兒說不高興坐她的車就自個兒走路過去,所以陸羽還是乖乖的上了她的車,白鷲站在門口送他走,和他說再見。

    一如往常的模樣。

    「他看起來怎么一臉傷心的樣子?」

    陸芸開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問道。

    「哪有,他明明就在笑。」

    「我看他快哭了吧。怎么,你們吵架了?」

    「不算吵吧……」

    「聽說姜子甫和他的寶貝老婆才吵架了呢,因為第三者的小狐狸登堂入室搶親,哈哈,真是笑死我了,沒見過這么滑稽的事情。看來這男人有三妻四妾的命呢。」

    那個……三妻是小狐狸加百合花,還有什么啊……怎么就沒有一點比較像人類的?

    「還真想看看呢。」想看看小狐狸巴住表哥在那邊亂跳的模樣。

    聽說紫燁知道陸哲月現在還算平安無事之后,便興奮的黏着表哥不肯離開本家,表哥雖不停的告訴他,本家不可以帶妖怪進去,不過紫燁看到躲在左護法口袋里的汐寒和骨蘭后忿忿不平,說為什么三尾可以進去,他就不行,而且他一點都沒認出那兩只三尾其實是自己要捉回來煮湯的那兩只。

    后來左護法拗不過紫燁,也只好開張單子特淮放他進去觀光。

    之后小狐狸就在本家里打滾,每天吃得飽飽的,然后盧表哥去救陸哲月出來。

    想當然爾表哥是不可能做這種事的,只能繼續每天被紫燁拗得很慘,然后看他的百合花與小狐狸打架。

    「等等你見到陸哲月,不要嚇到。」

    「嗯。」陸羽點頭。

    陸芸兒接着問:「你真的決定了?」

    陸羽沉默的點點頭。

    陸芸兒本來想說「看見白鷲那樣的表情,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可是話噎在嘴邊又沒說出去,她以為這不是自己該多管的閑事。

    她帶着陸羽進了半毀的湘家,現在湘家的人都已經搬出去了,只留下了輪班的守衛們。在陸芸兒的帶領之下,兩人直直的走往了湘家的地牢之中,陸羽是第一次進到這個地方,據說這個地牢之中關着許多棘手的妖物。

    「陸哲月在最下面一層。」陸芸兒說道,拿着燈火便循着階梯往下走,繞了不曉得几圈,又走了好長的一段直線,兩人才終于走到了最深處的大石柱房里。

    全黑的石牢中央,豎着數支的黑色鐘乳石柱,在正中間的石柱上頭,陸哲月被鮮黃色的符繩給綁在石柱上頭,不僅止是身體,就連手腳、雙眼、以及耳朵,都被符咒給貼起。

    「你們先離開。」陸芸兒比過手勢,要求守衛們暫時離開,讓陸羽與他獨處一陣。

    陸羽站在陸哲月的身邊,但他動也不動,完全沒有反應。他的身上滿是傷痕,而胸口下方,刺着一把短木劍。

    「哲月……哲月哥。」

    見到如此的慘況,陸羽的鼻頭一下子就酸了,他沒辦法忍住想哭的沖動。他接連的呼喚了好几聲,可是陸哲月仍然沒有回音。

    陸芸兒見狀,趕忙解釋道:「他聽不見。」

    「也看不見,他的五感都被符咒封死了,你要把他耳朵那邊的咒紙拆開,他才聽得到你說話。」

    「好。」

    陸羽擦擦眼角的淚,湊上前去,他揭開了陸哲月耳上的封咒,陸哲月動了一下,好像對于突如而來的聲音,有些驚訝的模樣。

    他試着張開口,說話。他的聲音好沙啞,像是數日滴水未沾那樣,陸羽聽着,眼淚又掉了出來。

    「小羽?」

    聽見了陸羽的啜泣,陸哲月只消一點點的聲音,就能知道眼前的人是誰。

    「我看不到你,是你嗎?小羽?」

    「是我,哲月哥。是我……」

    「你來了?我真高興。」他挪動了身體,但符咒卻將他的全身鎖得死緊,他根本無法伸手碰觸看不見的那一個人。

    「這樣我也就安心了。」他感慨的嘆息。

    在臨死之前能再見到陸羽一面,也算是了了一樁心願,只可惜他沒能在最后一刻再見到子宣一面。

    不過他想,如果是子宣的話,應該也不會想見自己吧。

    如果見到了又能做什么呢?要問什么呢?也許最后所能做的只是互相擁抱,互問着愛不愛我。

    子宣一定會說,如果這就是你想問的問題的話。

    那答案,你不是早就已經知道了嗎?

    陸哲月覺得他的手沾到了什么溫熱的東西,那是陸羽的淚水,他聽見陸羽在他耳邊小聲的說,很快就帶你離開。

    「你不用帶我走……」我已經有想去的地方了。

    可是他感覺到陸羽的雙手,抱在他的身上,傳來了一陣猶如熱流般的溫暖。

    熱流聚集到了陸哲月的腰后,開始變得灼燙,血紅色的痕印開始在陸哲月的背后浮現出來,他聽見陸羽的心跳聲音,變得離自己越來越近。

    陸芸兒看着這一幕,不曉得該說恭喜,又或是其它的話。陸羽最后還是選擇去救陸哲月的性命,他無法就這么看着陸哲月被處死。

    他的力量現在只夠使喚一位式神,他不可能再給予白鷲封印,看來接下來好一段的時間,白鷲都不可能以式神的身分回到陸羽身邊了。

    盡管白鷲很可憐,但這是陸羽的選擇。

    只希望這樣的選擇,在遙遠的未來往回頭看時,會是當年最好的一個選擇。

    望着替陸哲月拆下符繩的陸羽,芸兒如此的為他們祈禱着。

    「海,你的式主——似乎是拋棄你了呦,要和我們一起走嗎?」

    看着一個人呆站在路口的白鷲,柳辰砂一臉輕浮的走上前去想要挑釁。

    白鷲沒有想到,竟會在此時此刻遇見這個人——感覺上他是刻意前來找自己的。

    柳辰砂,是與式族有宿怨的阮家的玉獸,而他的主人瑾青,則是左護法的孫女,之前大家都有照過面,瑾青是個好相處的女孩,但柳辰砂則是雙倍的惹人討厭。

    「瑾青呢?」白鷲皺眉,他不想和這個人多談談。

    在小羽出門之后,他也想走出家門去散散心,遇到這個人心情反倒是更差了。

    但其實白鷲也沒有想到要走去哪里,應該說,是除了那間與小羽一塊兒住着的房子外,他哪里都可以去。

    什么地方都可以去,偏偏除了那里以外,沒有真正想去的地方。

    自己也不能再回去了。

    這就是離家嗎?他也不很清楚,但這次他是真的心碎了,也許他不應該待在陸羽的身邊,也許小羽不需要自己……也許自己只是在嫉妒而已吧。

    柳辰砂見他苦惱的模樣,深感好笑:「喔,她在阮家等你,她希望你過去,如果你在式族待得不愉快,我們可是張開雙手歡迎你過來。」柳辰砂單刀直入的挑明講,他是來挖角的。

    「啊,應該說呢,我是特別來接你的。你也沒有可以去的地方了吧?對吧?」

    「……我……」白鷲不知該做何回答,他說的是對的。

    「就當作是看看瑾青,和我走吧。」

    「……不了。」

    「啊?」

    「我想一個人去走走。」

    走去哪里,他也不曉得,應該算是流浪吧?

    隨意的帶了些雜物行李,便出了門,想想還真像小孩子的離家出走。

    可惜他是真的想要出去走走,去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這樣啊,那隨便你。我會轉告瑾青的。」

    「再見。」

    白鷲微笑着,與他道別。

    然后,等到自己夠成熟去面對這一切的時候……他會再回來,也許只是短暫的旅程,可是他想找尋自己究竟是缺少了什么。

    「嗯,車票……」還有,也許先找份工作,找個可以落腳的地方。小羽以前帶着自己打過工,他知道要怎么做。

    盡管腳步走往了車站,眼神卻回望往家的方向。

    在陸羽帶着哲月回去之前,他就會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

    不過一定會再回來的,白鷲這么告訴自己。

    -全文完-
今天起又頽又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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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喜歡"陸羽"這個人物
9篇看完總覺得很生氣....可憐的白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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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有個壞習慣有結局的會先看結局...
這本不是我的菜,以後有緣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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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
謝謝分享
一直都沒機會看到結局
現在終於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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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歡這種結局!!!

還是謝謝大大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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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羽這個主角真是很討厭,性格充滿了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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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結局其實...雖然不算是HE不過其實還好,我只能說白鷲太執著於式神刻印這個東西了,就算沒了刻印,他還是一樣可以待在小羽的身邊阿,如果無法以式神的身分那就以其他像是朋友(戀人XD)之類的身分在小羽的旁邊,而且其實對小羽來說,他根本就沒有把白鷲當作是式神看待過,一直是把他當作是家人一樣對待,所以我覺得是白鷲自己想太多了,而且早在小羽重傷時他和小羽之間式神式主的關係就已被切斷了,他還是依然陪在小羽身邊不是嗎,不是式神就沒辦法陪著小羽,我只能說是他們式神教育做的太好了嗎?其實我覺得最後式神已經是似朋友似家人的存在了說,尤其又是人型的話,相當初哲月不是也在人類的社會中混的不錯嘛~就一般人的眼中來看並無不同~不知作者幹麻不用這種視角來做了完整的快樂結局...果然這個年頭還是流行有遺憾的結局比較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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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部是我喜歡的結局ㄋ~
但是作者這樣留下伏筆的結局
讓我期待會有下一部(我希望有第二步拉
不然很遺憾ㄟ 唉

謝謝分享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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