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珂感覺自己的心臟狠狠地撞擊了一下。
雲夜啊雲夜,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
雲珂心中自問,想要收回手,剛一動,卻被他抓得更緊了。
雲夜緊緊盯著他,雖不說話,臉上卻隱隱透出委屈之色。這神情讓雲珂想起了他小時候受了委屈,卻倔強地不肯說出來。那時他的臉上,就是這樣一副神色。
雲珂終於還是心軟了,原先僅有的一點怒火早已不知去向,反手握住他,道:「身體還不舒服麼?」
雲夜搖了搖頭。
「下午那麼大力氣,都劈碎了我御書房的書桌,真沒受傷嗎?」雲珂擔憂地說,攤開他的雙手細細地看,見他手指修長有力,但手心處卻有一層薄繭,那是長年握劍留下的。
「沒有。」雲夜悶悶地答。
「那怎麼會暈倒?」雲珂不由得冷下聲音,想起傍晚他闖進御書房時的情景。
當時雲珂正在與幾位大臣議事,雲夜突然闖了進來,看見御書桌上的秀女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恨恨地盯了雲珂片刻,漆黑的眸子裡好像有火在燃燒,接著一掌劈下。
雲珂還沒有反應過來,書桌已經在面前碎成兩截,東西也散落一地。
「大膽!你竟敢......」雲珂怒極,一下子從龍椅上站起來,話還沒說完,卻見雲夜本已憔悴不堪的臉龐突然慘白如紙,手按著腹部,身子一晃,向後便倒。
雲珂一驚,連忙衝過去摟住他。可是雲夜的身子一直往下滑,怎麼扶都扶不住。雲珂不得不攬著他蹲到地上,才發現他早已昏了過去,了無生息似地躺在自己懷裡。
那一刻,雲珂心裡忽然害怕極了。
他從來沒有見過雲夜這個樣子。自雲夜從萬花谷回來後,給雲珂的感覺就是變得很強。其武功、心計、氣魄,都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小小的孩童,而是一個深不可測、意志堅定的武林高手。
就是他小時候與雲珂住在永夜宮的那兩年,也從未見他生過病、鬧過災。臉色最白的那次,還是兩個月前那一夜的清晨。
「太醫!太醫!快傳太醫!」雲珂大喊,慌張地抱起他,穿過一群嚇呆了的大臣,匆匆奔回紫心殿,將他放到榻上,握著他的手,全身還在輕顫不已。
過了片刻,雲珂漸漸冷靜下來,看著雲夜蒼白憔悴的臉龐,想到自己這兩個月來對他不聞不問,處處避著他,想必讓他難受不已。
可是自己呢?雲珂一想到他居然敢私自把自己軟禁在昭陽府別院一個月,又趁此時機送走憐惜,還用那種手段強迫自己要
了他,即使涵養再好,也不免惱怒。
憐惜的事也就罷了,軟禁自己之事也可以不計較,但最後那件事,雲珂卻怎麼也無法釋懷。
一思至此,雲珂不由得放下他的手,站起身來。正好此時楓極飛一樣地闖了進來,看見主子躺在床榻上,急忙撲過去,抓起手來為他把脈。
雲珂冷著臉站在一旁,低低哼了一聲。
楓極臉上陰晴不定,這才發現自己對皇上的無禮,連忙跪下,「楓極參見皇上。楓極冒昧闖宮,請皇上降罪。」
雲珂已經恢復了冷靜,淡淡地道:「起來吧。你也是一心為主,情急而已。」
楓極沒有起身,仍跪在地上,叩首道:「皇上請恕楓極冒昧,請皇上允許楓極帶少主回永夜宮休息。」
雲珂暗暗皺眉。
這個楓極當真冒昧至極,膽子大得可以,但細細一想,又不得不說他對雲夜非常瞭解。想他二人冷戰兩個多月,自己既然對永夜宮不聞不問,以雲夜高傲的性格,又豈肯來他的紫心殿?
更何況,這裡曾經留下過無數次他與憐惜恩愛纏綿的痕跡,雲夜平日更加連外殿都不曾踏入,若是醒來發現自己躺在這裡,不定還要怎麼鬧呢。
一思及此,雲珂揮了揮手,招來幾個太監,吩咐道:「送昭陽侯回永夜宮。」
「謝皇上。」楓極站起身來,卻不用那些太監動手,自己抱起雲夜,逕自出了紫心殿。
太醫隨後趕至,雲珂想起剛才楓極為雲夜把脈時臉上陰晴不定的表情,便吩咐太醫速速去永夜宮為昭陽侯診斷,回來回話。
太醫應聲去了。雲珂心煩意亂,再沒有心情議事,著人將御書房的幾位大人都打發回去。
其實他知道雲夜為了什麼會大鬧御書房,就是為了他最近選妃立後的事。
雲珂為了讓他死心,前幾日終於同意了大臣們連續幾年的選妃請奏。眾臣大喜,幾天工夫便送上了各地無數的秀女圖,又經一一篩選後,送到了皇上的案前。
這件事本是雲珂背著雲夜做的,卻不知怎麼讓他得到了消息。一個憐惜他尚不能容,何況那些個鶯鶯燕燕的?可是要自己與他在一起,卻又不可能。
雲珂在紫心殿裡踱來踱去,心思胡亂,太監進報說太醫求見。雲珂讓太醫回話,誰知太醫支支吾吾的回答讓他驚得木立當場。
呆了半晌,又細細地詢問了太醫一遍,確認無誤,雲珂心裡如同炸了一記響雷,立刻命人把楓極傳來,這才出現剛才紫心殿裡他沖楓極暴喝的那一幕。
第五章
思緒回到眼前,雲珂盯著雲夜,等著他回答。
「怒極攻心罷了。」他輕描淡寫地說。
「怒極攻心?你現在是什麼身子,竟然還敢劈碎御桌,運氣傷身。你既然早已知道懷有身孕,怎麼還這麼不自愛?不為了自己,也要為了孩子。」雲珂忍不住教訓他。
雲夜卻突然把手抽了回去,冷聲道:「皇上不是馬上就要立妃了麼?又關心我的身體做什麼。」
雲珂見他的神色,又見他稱呼自己為皇上,知道他還在為上午那件事生氣,不由得緊緊看著他,過了片刻,緩緩問道:「夜兒,你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我,那我倒要問問,這件事是不是你早已策劃好的?」
雲夜沉默片刻,道:「是又怎樣。我知道你不想娶那些女人,選妃立後只是為了後嗣而已。現在我有了你的孩子,你還要選妃麼?你說過會永遠和我在一起。從你把這昭華殿改名為永夜宮開始,我就沒想過有一天要把你讓給別人。」
雲珂微微一震。
雲夜繼續道:「當年你遇刺重傷,我為了你去萬花谷和舅舅學藝十年。武功、醫術、兵法、天文、地理甚至用人之術,凡是我想到日後可以幫上你的,我都學了。
「十年來我日日夜夜想的念的都是你,恨不得能早一日回到你身邊。可我回來後,你身邊卻有了個憐惜。
「我知道他和西木的屠越有私情,你明明不愛他,卻因為屠越在西木犯了重罪滿門抄斬,狠不下心來把他送去。所以我替你下了決心,送他去見屠越,還派人助他將屠越劫了出來,了卻了你的心債。
「我知道憐惜走後,你就要選妃立後,以求子嗣。所以我去了百澤內海,向浩瀚神殿的大神官求得了誕子丹。
「我知道你根本不想選妃。我寧願以男子之身,朱血血脈為你逆天孕子,也不要見你為難,更不要和別人分享你。」他定定地看著雲珂,神情淡然,語氣堅定。
雲珂沒有想到雲夜早已看出了他的種種心事,不由得一時無言。
雲珂確實不想娶什麼妃子、立什麼皇后,這麼做無非是求得子嗣而已,這是一個皇帝的職責。不是因為他不喜歡女人,只是因為心生借鑒。
雲國皇室中人,一向性情忠貞、潔身自愛,先皇對雲珂的母后更是摯愛非常,因而雲珂也希望能尋到一個可以相守終身的
伴侶,恩愛一生。只是這個人......能否是他的夜兒呢?
雲珂對雲夜的感情十分複雜。自從別院的事情發生後,他更加弄不清頭緒了。此時他茫然無語,感覺自己的心,已經亂了......
說完那些話,雲夜似乎有些疲倦,道:「我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我有些累,想休息了。」
雲珂見他眉色疲憊,臉上蒼白未消,忙扶他躺下。
雲夜背對著他向裡側臥,似是不想理他。雲珂猶豫片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後歎了口氣,道:「你好好休息,我回紫心殿了,明日再來看你。」
雲夜微微一動,終是沒有說話。
雲珂回到紫心殿,心思沉重。不知過了多久,小太監來報:「皇上,福公公回來了。」
雲珂神色一喜,道:「傳!」
福氣疾步進來,跪下請安,「奴才叩見皇上。」
「起來吧。」
福氣起身後,看了看皇上的臉色,道:「皇上,您差奴才辦的事情奴才已經辦妥了。」說著從懷裡掏出了一本暗折。
雲珂接了過來,不過這會兒實在沒心情看,隨手放在案几上,拿過剛才太醫留下的、給雲夜開的藥方副本,遞給福氣,道:「你看看這個方子,回頭去太醫院照著這方子準備好最上等的藥材。」
福氣暗暗奇怪。皇上前幾日派他親自出宮去密查緊急要事。這會兒好不容易查清楚了,皇上卻似心不在焉,竟沒有像以往那樣先看折子。
福氣不僅武功不錯,還略通一些醫道。
他一看這方子,便知是有孕之人安胎補身用的。不僅驚疑,暗忖難道是哪個宮女懷了龍種?可又覺得不大可能!皇上現在並沒納妃,就算臨幸宮女,身邊的貼身太監也會記錄在招幸冊上。
但自皇上登基以來,他服侍左右,只知皇上與憐惜有過龍鳳顛鸞之事。最近兩年多來,連憐惜也沒有再被招幸過了。皇上又天生性情淡薄,不是多情多欲之人,這個方子......
他暗暗窺測,見皇上眉頭微鎖,似有憂色。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道:「皇上,這些藥材都是女人安胎養身之用的。奴才斗膽,不知是哪位......娘娘有了......龍種?」
雖不知懷孕的人是誰,但若真是懷了皇上的子嗣,早晚是個娘娘,先說了準沒錯。
福氣試探著說出那幾個詞,見皇上沒有說話,也沒否認「龍種」一詞。他是何等伶俐剔透之人,立刻明白確有此事了。
這可是天大的喜訊。皇上至今沒有大婚,也無子嗣,不管這懷孕之人是何身份,都將是皇上的第一個孩子。對於一向血脈矜貴的雲國皇室來說,豈不是大喜?
一想到此,福氣立刻跪下喜道:「奴才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恭喜?
雲珂暗自苦笑。現在真不知是喜是憂呢!
「起來吧。」
福氣站起來,討好地道:「皇上放心,這些藥材奴才這就去太醫院讓他們好好準備,絕不會有什麼差錯。就不知是哪位娘娘用的?奴才好讓人去仔細伺候。」
雲珂淡淡地道:「是永夜宮的那一位。」
「哦!是永夜宮的那一......是永夜宮的那一位?」後面半句突然提高了八度。
福氣那張無論何時都是笑咪咪的娃娃臉,此時現出一種詭異的僵硬之色。他眼睛瞪得溜圓,腦中卻轉得飛快。
永夜宮的那一位?宮裡的人都知道,這永夜宮只有一個主兒。皇上說起永夜宮,絕不會指別人。可、可、可永夜宮的那一位是男的啊?
福氣覺得自己的大腦從來沒有這麼辛苦過,轉不過來了。他呆滯半晌,才結結巴巴地道:「皇上,這、這......」
這兩個多月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啊?福氣心裡大叫。
「朕要你明天去辦一件事。」
「是。」福氣神色一整。他雖有時頗為逗趣,但辦起正事來,卻是毫不含糊的,讓雲珂非常放心。
「朕要你明天一早立刻去百澤內海,不得耽誤。」
福氣一愣,但立刻明瞭。
唉,他就知道這個昭陽侯不妥。可是誰會想到發生這種事呢?真......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第二天早朝,雲珂議了幾件正事,駁了選妃的奏折。不理眾臣的喧嘩,匆匆下了朝。
按照慣例,此時他應該去御書房審閱奏章,但躊躇了一番,還是趕至永夜宮。剛到殿外,卻見一個小太監匆匆從裡面衝出來。
「怎麼了?」
小太監慌道:「回皇上,昭陽侯突然有些不舒服,楓大人命奴才去請太醫。」
雲珂忙問:「怎麼回事?」
小太監道:「昭陽侯早上起來時臉色便不甚好,用過早膳後就回內室休息去了。剛才不知怎的,突然沖楓大人發了好大的脾氣,現下不舒服起來。」
「快去請尤太醫過來。」
雲珂急忙奔進內殿,見楓極正跪在殿外,也沒空理會他,匆匆走進內室,見雲夜正半臥在床上,面向裡側,蜷縮著身體,似乎極為不適。
雲珂從後面扶住他,問道:「夜兒,你怎麼了?」
雲夜悶哼一聲,也不答話。雲珂扶著他慢慢轉過來,只見他臉色煞白,咬著下唇,額上冒出細細的冷汗。
雲珂一驚:「夜兒,你哪裡難受?」握著雲夜的手,雲珂感覺他的手心一片冰涼。
雲夜手按在小腹上,慢慢道:「我沒事,」突然握住雲珂的手緊了一下,過了片刻又鬆開,淡聲道:「只是動了胎氣罷了。」
「什麼!」
雲珂忍不住提高聲音。明明見他在強忍,擔心的不得了,他卻輕描淡寫地說什麼只是動了胎氣罷了,真是讓人又氣又急。唉......
雲夜似緩和了一些,抬眼看著他,淡淡地道:「你放心,孩子不會有事的。」
雲珂沉聲道:「別說話,好好休息,太醫馬上就來了。」
雲夜聽話的垂下眼睛。雲珂幫他蓋上錦被,看見他那只輕輕放在小腹上的手,好像在小心翼翼地保護著什麼脆弱又寶貴的
東西一樣,修長的手指還在微微輕顫。
一剎那間,雲珂心裡忽然充滿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既甜蜜,又擔憂,既滿足,又不安......這種說不出來的感情正在緩緩滋潤他的心田,充盈著他的胸膛。雲珂的整個身心,都在這一瞬間,被這種豐沛的感情佔領了。
看著雲夜輕閉的雙眸,蒼白的面龐,雲珂忽然有種了悟的感覺。往事種種,迎面而來。
那茶花園中的初次相遇,那沒有緣由的疼惜憐愛之情,那朝夕相處、日日為伴的快樂,還有那人歸來時心潮澎湃不能抑制的喜悅......
雲珂啊雲珂,你一直在逃避什麼呢?難道你對他真的沒有一點點別樣的心情嗎?如果只是叔侄之愛,君臣之寵,你怎會任他長住宮中?怎會任他隨意後宮?又怎會......多年來遲遲不肯納妃立後,將眾臣的請奏拋之腦後?
雲珂啊雲珂,承認吧。你愛他!你愛雲夜!就像他愛你一樣。你不知何時,早已愛上這個從兒時起就與你朝夕相伴的,最最親密無間的人了。
雲珂好像忽然推倒了心中的一堵牆,豁然開朗,可以清楚地看清自己內心的一切。
那讓他日夜煩亂的困惑,那讓他躁動不安的心情,其實早已說明了所有,只是自己一直礙於身份之別,桎梏於君臣、叔侄的名分,遲遲不肯承認罷了。
雲珂一剎那明瞭了自己的感情,神心清明,心底突然有種輕鬆、釋放了的感覺。
他靜靜凝視著床上休息的人,輕輕地伸手拂去他額間的汗滴。
不再是兒時的寵溺,不再是自以為是的親情,而是真真正正的愛戀。雲夜,如果你現在睜開眼睛,你就會從我的眼中看見我對你的感情,就像你對我的一樣......
尤太醫來了,為雲夜把了脈,沉吟了一會,道:「昭陽侯昨天妄動真氣,已經牽動了胎息。今天又動了氣,傷了身,兼之近來沒有好好休息,動了胎氣。不過沒什麼大礙。微臣已準備了一些安胎的藥,再開幾個方子,昭陽侯殿下服後好好休息,安心靜養幾天即可。」
「知道了。」雲珂親自喂雲夜服下太醫帶來的安胎丸,命小太監拿著方子下去抓藥。
雲夜服了藥後,面色果然緩和許多,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雲珂微微放心,瞥了一眼,見尤太醫還默立在旁,便站起身來,示意他隨自己來到外殿。
「尤太醫有什麼話要說?」
尤太醫沉吟了一下,低聲道:「皇上,微臣昨日回去後,仔細查看了早時的醫學藥本,裡面有一些關於朱血男子逆天受孕的記錄。」
「哦?怎麼說?」雲珂在檀椅上坐下,手輕輕撫著檀木桌沿。
「皇上,男人與女子的身體本就不一樣。女人雖然身體較弱,但很有韌性,對痛楚的持久性和劇烈性有很大的忍耐力。男子雖然也可承受痛苦,但對其持久性卻缺乏忍耐力。
「朱血乃是水神所留下的神血血脈,本就比常人的血來得旺盛,有極強的生命力。而瓊華誕子丹,又是轉天逆孕的強藥,烈性極大。兩者相融合,孕育的子嗣自然也非同尋常,危險無比。現在可能還沒什麼關係,可待懷孕三個月後,誕子丹漸漸顯出陰陽之性,到時......」尤太醫嚥下後面的話。
「到時什麼?」雲珂輕輕地問,已做好心理準備。
「微臣查閱遠古記錄得知,我雲國在早年的青龍王朝時,曾一度因為女子血脈斷絕,不得不以朱血男子逆天孕子以求子嗣。據說當時百年間服用誕子丹而受孕者不下五十萬,平安產子的機率只有三成,而得子數目卻有三十萬之多。皇上可知為什麼?」
「為什麼?」雲珂握緊扶手。
尤太醫面色沉重,一字一字道:「因為那些乃是剖腹取子,棄母體,求子嗣。」
「什麼!」雲珂赫然變色。
雲珂坐在雲夜床畔,看著他在睡夢中仍然輕輕蹙著雙眉的面容,心思沉重。想起剛才太醫的話。
「......昭陽侯乃我朝大將,國之棟樑,身份顯赫,實不必行如此逆天孕子之大險......若是現在落胎還來得及......」
現在落胎還來得及......
還來得及......
雲珂只覺得自己的心好像已經糾結成了一團。
尤太醫乃是兩朝太醫,不僅醫術高明,做事也一向認真謹慎,在宮裡頗受好評。他大概已經猜到了雲夜腹中的胎兒是何人骨血,可是仍然冒著天下之大不韙,當著雲珂的面說出落胎龍種的話,可見他確是認為此事凶險萬分。
雲珂是萬萬不會讓雲夜以性命為自己換取子嗣的。可是雲夜是何等性情?這逆天孕子的危險相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卻仍為了自己,義無反顧地行此險事。
雲珂心下痛惜,不知此刻該為雲夜做些什麼。他思慮良久,終於下定決心。
罷了罷了,既然我們注定要糾纏一世,那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
過了午時,雲夜終於悠悠轉醒,看見雲珂正坐在床邊,溫柔地望著他。
「醒啦。」雲珂柔聲道,扶他慢慢坐起,問道:「好點了嗎?」
雲夜點點頭。
「餓了吧?我已經傳了午膳,待會兒陪你一起用膳。」
「你不用在這裡陪我,我已經沒事了。」
雲夜說得冷淡,但神色間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喜色。可是他一轉頭,望見雲珂堆放在旁邊矮桌上的東西,立刻臉色一變。
「這是什麼?」
雲珂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正是這幾日大臣們陸陸續續送上來的秀女圖,落起來像座小山一樣高。還有幾幅他剛才隨手打開的,散落在上面,可清楚地看見每一幅都是或巧笑倩兮、或風姿綽約、或嫵媚動人的秀女圖。
雲珂笑了笑,拿過一幅,道:「這是尚太傅的幼女,聽說不僅容貌秀美,還知書達禮,學富五車。」
雲夜臉色一沉。雲珂又拿過一幅。「這是琴大夫的獨女,年方十六,已是艷冠京城的第一美女。」
雲夜面無表情。雲珂再拿一幅。「這是......」
雲夜打斷他,冰冷冷地道:「皇上真有福氣,這麼多才貌雙全的佳麗等著您挑選。不知道您打算選幾個,還是全都選了呢!」
雲珂見他神色不善,念起他剛剛動了胎氣,不敢再逗弄他,忙正色道:「只選一個。」
「一個?」雲夜微微瞇起眼,眸中透出危險之色。「看起來皇上已經選中了意中人。不知是否要立為皇后呢!」
這個......老實說,他也沒想好。
雲夜見雲珂面露猶豫之色,神色更加冷硬。他握了握拳,冷冷一笑,道:「皇上要立只管立好了,只要皇上不怕京畿十萬青龍禁衛軍和邊關百萬玄武大軍起兵造反!」
雲珂有些瞠目地看著他。
哎呀,夜兒真是越來越大膽了,竟敢威脅朕。
不過雲珂隨即又有些好笑地想,這話他若是昨天說出來,自己必會龍顏大怒。可是今日聽來,心中卻泛起甜蜜之感。
雲珂暗歎。看起來動心之後,他這皇上的尊嚴也要往後站了。
一思及此,雲珂心中充滿柔情。一揮手,幾個小太監抬著一個火盆進來,放在屋子中間,點起了火折。
雲夜在床上冷冷地看著,雲珂在他似乎有些疑惑的眼神中站起身來,拿起那些秀女圖,衝他微微一笑,然後一抬手,將那些圖冊一一拋入了火盆之中。
雲夜錯愕地望著他,看著那熊熊大火瞬間吞噬了一幅又一幅精美的秀女圖,頃刻間燃成灰燼。
雲珂回到床邊,笑道:「朕已將所有秀女圖付之一炬,不知朕的天賜大將軍,昭陽侯殿下還要起兵造反麼?」
「......雲珂,你這是什麼意思?」雲夜眉宇微蹙,似乎有些茫然。
雲珂笑著伸臂攬住他,道:「你還不明白麼?」
雲夜瞬間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雲珂忍不住失笑。沒想到一向驚才絕艷、傲視群雄的雲夜竟也會有這種表情,難道他做的事真的這麼難以理解嗎?
「夜兒,你覺得我立你為皇后可好?」雲珂直接拋出問題。
「皇后?」雲夜似乎還未反應過來,喃喃地重複了一遍。
「你不想做我的皇后嗎?」
雲夜終於慢慢鎮定下來,雙眸漸漸恢復清明之色。他仔細地望了雲珂半晌,忽然撇過頭去,淡淡道:「為什麼要立我為後?因為我懷了你的孩子嗎?」
事實上,這確實是原因之一。不過雲珂明白,孩子只是讓他明白自己心意的引子,若非雲夜這般破釜沉舟的做法,恐怕終其一生,他都認識不到自己與夜兒之間的感情。
只是這話不好坦白地說出來,畢竟他昨天還在御書房裡與那些大臣們商議選妃之事,今日卻突然改變,若說不是為了孩子,只怕雲夜也不會信。
「如果我立別人為後,你會允許嗎?」他輕笑反問。
「不會。」雲夜斷然回答。
「即使那個女人和我萬般匹配,對我愛戀極深,也能為我生育子嗣呢?」
雲夜冷笑:「雲珂,你是知道我的。」
雲珂深深地望著他,柔聲道:「夜兒,你也是知道我的。」
中午雲珂陪雲夜用膳時才知道,雲夜現在幾乎是吃什麼吐什麼。見他只不過看了一眼端上來的平日最喜歡的菜餚,便倚在床邊乾嘔不止,雲珂不由得手足無措。
一旁伺候的小太監熟練地取過盂盆來服侍雲夜,雲珂見他嘔得連膽汁似乎也要吐出來,心疼不已。
難怪雲夜這兩個月會如此憔悴。雲珂想到他這兩個月來不僅要忍受這女人才有的懷孕之苦,還要忍受自己的冷漠迴避,不禁心下愧疚。
好不容易止了吐,雲夜終於勉強喝了一碗清粥,就再也吃不下了。見雲珂擔心的表情,他只是輕描淡寫地道:「這是正常反應。」
雲珂沒辦法,只好讓他飯後喝了安胎藥,好好休息,這才離開永夜宮。
出了外殿,看見楓極還在那裡跪著,雲珂忽然想起忘了問雲夜早上因為什麼事動氣。不過這個楓極,雲珂不便管,卻也不想管。
雲夜曾對他說過,楓極是他八歲那年返回萬花谷的路上撿來的乞兒。
當時楓極只有十一、二歲,卻很有骨氣。原本叫什麼阿及或阿集的,因為萬花谷桐、柏、楓、林四大護衛正好缺個楓,雲夜便給他改名楓極,收留身邊。從此他只視雲夜為主,對他忠心之極。
雲珂心下冷笑。當他不知道他對雲夜懷著什麼心思麼?不過看在他對雲夜這麼忠心的分上,倒也能容他。
雲珂昨天已下令太醫院和永夜宮的人閉緊嘴巴,現下夜兒的事還不到時候傳出去。老實說,他也想像不到那些大臣們聽到雲朝天賜大將軍懷有龍嗣後會是什麼表情,畢竟明月王朝建國以來從未遇過此事。
不過現在想不了那麼多,只要雲夜能平安無事,什麼事雲珂都願意為他做。這就是所謂的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吧。
下午辦完正事,雲珂想起昨天福氣帶回來的暗折,拿到御書房裡一看,不僅暗暗冷笑。
想招來福氣細問,突然記起今兒個一大早他已經趕往百澤內海了,只好作罷。不過無妨,同樣的事情,他絕不會讓它再發生一次。十年前的那一次,已經讓他失去了太多重要的東西。
雲珂招來月隱的人,把這件事安排妥當,交給他們辦了。傍晚趕至永夜宮想陪雲夜一起用晚膳,卻見楓極竟然還在殿外跪著。
雲珂進了內室,見雲夜正半臥在床上,長睫輕垂,不知在想什麼。雲珂過去,問道:「想什麼呢?也不好好休息。」
雲夜輕輕皺眉,道:「休息了一天,骨頭都快僵了。」
雲珂坐到床邊,讓他靠在自己懷裡,想起楓極的事,問道:「早上發生了什麼事?楓護衛現在還在外面跪著。」
雲夜面色一沉。「沒什麼,這事你別管。」
雲珂知道沒這麼簡單。楓極對他一向忠心耿耿,言聽計從,不敢忤逆,現下不知何事,竟會讓他動了胎氣。
雲夜並不是對下屬蠻橫嚴苛之人,做事都極有分寸,現在卻讓楓極這天賜將軍旗下的一品校尉,在宮人們人來人往的外殿跪了整整一個白日,可見事不簡單。不過既然雲夜不想說,雲珂也不再追問。
「既然沒什麼,那就讓他起來吧。有他在這裡伺候你,我也放心。」
雲珂倒不是想為楓極說話,只是楓極服侍雲夜也有十年了,雲夜的衣、食、住、行,他比誰都清楚,在照顧雲夜這一點上,他是讓雲珂放心的。
雲夜聽了,哼了一句,道:「我教訓自己的屬下,你倒替他說話。」話雖如此說,卻仍喚了小太監去讓楓極起來。大概是仍在氣惱,當晚也沒讓他進來服侍。
雲珂在永夜宮陪他用了晚膳。見他比日間好得多了,沒有再那麼恐怖地嘔個不停,便趁機讓他多吃點,夾了許多清淡營養
的菜在他碗裡。雲夜對雲珂平日從不拂逆,此時硬著頭皮都吃下了。
晚上雲珂陪了他一會兒,到他喝了藥睡下,這才回紫心殿休息。
第六章
雲夜這次動了胎氣,好在並不嚴重。太醫也說這個時候雖然胎兒不穩,但是朱血血脈生命力旺盛,昭陽侯又年輕健壯,胎兒反較一般人的強壯,並無大礙。果然沒過兩天,雲夜便已無恙。
如此匆匆過了一個多月,雲珂每天都去永夜宮陪伴雲夜,晚上待他睡下後再回紫心殿去。
有他在,雲夜的心情變得大好。用膳時雲珂拚命給他夾菜,他即使再無食慾,只要不會反胃,都會嚥下去。宮裡的人都說,皇上對昭陽侯的寵眷日隆,昭陽侯又得寵了。
立後的話題,雲珂不提,雲夜也不問。不過雲珂想他已經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但是對於朝堂上眾臣們給他的壓力,卻是冷眼旁觀。雲珂知他是在考驗自己,同時也在仔細斟酌關於那天立後的事。
也罷,這些事他若還解決不了,又怎麼能讓雲夜心甘情願地做他的皇后呢?
雲珂知道他不在乎那些功名利祿、身份虛名。可是對於自己的心意,他卻不可不慎之又慎地確認清楚。
這天下了早朝,雲珂正要去御書房,一個小太監來報說福公公回來了。雲珂忙傳他進來。算算日子,這趟百澤內海,他還真走了不少時候。
百澤內海位於雲國北部,乃是上古時代由上百個沼澤地漸漸匯流而成,氣勢磅@的大淡水湖,其面積之大,如在海上一般,可行船三個時辰不見彼岸。於是有百澤內海之稱。
內海中央,有五個小島環繞形成的一片陸地,彼此之間由像紐帶一樣寬窄的土地連接起來。最中央的大島名為瓊華,從上古時候開始就建有祭拜水神的神殿。
到五百年前明月王朝開國時,再一次重建此殿,並更名為浩瀚。周圍四個島嶼,分別為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衛島。
從京城滄浪到百澤內海,往返路程快的話需要二十天,慢的話一個月。以福氣的行程,應該回來得更早一點。
福氣進來。雲珂見他精神氣爽,不顯疲色,問道:「朕要你辦的事,辦得怎麼樣了?」
「回皇上,不負皇上所托,皇上要奴才辦的事已經辦妥了。」
「東西呢?」
「皇上,奴才斗膽,請皇上先移駕睿麒宮。」
「哦?」雲珂有些意外,不知道福氣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想了想,便起身跟著他踱出書房,向睿麒宮走去。
來到睿麒宮外,周圍居然沒有侍衛把守,宮門半開。見此雲珂蹙了蹙眉。
福氣搶先一步走到前面,領皇上進去,到了殿外,低聲道:「請皇上一個人進去。」
搞什麼鬼?
雲珂瞪了福氣一眼,揮退身後的宮人,抬腳邁進殿內。
大殿裡青煙環繞,薄香四溢,不似燃的宮香,但是淡淡雅雅地,讓人心思沉靜。
雲珂見外殿沒人,便慢慢走內殿,只見黎木窗邊,迎著春日,立著一人。那人背對著他,長髮未結,垂在身後輕束,身穿海藍色的雲服,雙手輕撫窗沿。
他的背影雲珂並不常見,但卻十分熟悉,不由得微微一震。
那人聽見他的腳步聲,慢慢回過頭來。只見他面目柔和,丰姿秀麗,氣質優雅,容貌竟與雲珂有九分的相像。
他淡淡一笑,走上前來,恭敬地一行禮,輕聲道:「浩瀚神殿大神官雲璃,參見皇上。」
雲珂震驚。「你......怎麼來了?」
每次看到這個面貌與他面目相似的弟弟,雲珂都會覺得心酸,總覺得父皇對他太過殘忍。以前他們只有每三年一次的大祭典時才能見一次面。作為神的僕人,雲國的大神官,雲璃從未喚過他皇兄,以前是「太子」,而現在,是「皇上」。
「臣給您帶來了您想要的東西。」雲璃指了指旁邊檀木桌上的一個黑木盒子,又微微一笑,道:「另外,臣知道您一定有些事情想親自問臣。」他加重了「親自」兩個字。
雲珂沒有說話,走到桌前,打開盒子。裡面放著一株朱果,翠綠的葉莖上分別結了兩顆圓潤飽滿的果實。奇怪的是,兩顆果實顏色卻不一樣,一顆呈青綠色,另一顆卻是朱紅色。
雲珂輕輕將盒子合上,手指輕撫盒沿,沉吟片刻,緩緩開口,道:「為什麼要給他瓊華誕子丹?你應該知道,誕子丹是雲國禁藥。」
「臣知道。但誕子丹雖是國之禁藥,卻是神殿所有,並沒有任何國律規定神殿不可予人。」雲璃回答得十分平靜。
這一點雲珂也知道,所以並沒有想要追究雲璃的責任。
誕子丹本就是瓊華島的浩瀚神殿所出,千百年來也皆由神殿掌管,朝廷沒有插手的權力。即便是青龍王朝時期,也得由國主親自去島上求丹。
雲璃頓了片刻,又道:「而且,他在神殿外跪了五天五夜,又通過了青龍、白虎、玄武和朱雀四衛島的試煉,求丹之意甚誠,因此微臣認為,他有資格得到誕子丹。」
雲珂聞言微微一驚。他知道去神殿求丹不易,畢竟幾百年來明月王朝求來誕子丹的人寥寥可數。但真的聽到雲夜為了求丹,竟在隆冬嚴寒的瓊華島上跪了五天五夜,還要通過四衛島艱難的試煉,仍是陣陣心痛。
「據朕所知,我朝開國五百年來,上島求丹者有數十人,通過考驗的也大有人在。但是最後真正求得靈丹的,卻只有三個人。」雲珂深深地望著他,手指在黑木盒上輕叩,語氣忽然變得嚴厲:「雲璃,朕要知道真正的原因。」
「因為他愛你。」
「你怎麼知道?」
「十二歲回京那一年,我就知道了。」雲璃又是一笑,笑容裡卻透出一絲苦澀。
雲珂有些震驚地看著他。
「你是現在才知道他對你的愛嗎?還是說,你以為一個八歲的孩子不懂得什麼是愛?」雲璃的聲音仍然那麼輕輕淺淺地。
雲珂沒有回答,或者說不知道怎麼回答。
雲璃輕輕地笑了,與雲珂相似的笑顏讓他有些恍惚,但是他的笑裡,卻藏著一絲悲傷,一絲疲憊,和一絲說不出來的情感。他輕聲道:「而且,臣想得到一個答案。」
「什麼答案?」
「臣想知道,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愛你。」他的笑容越發清淡起來,表情有些淒迷。
雲珂的手掌驟然一緊。「你是什麼意思?」
「他應該已經受孕三個多月了吧。」雲璃看著窗外,並沒有回答雲珂的問題,神思似乎有些虛無,輕描淡寫地道:「誕子丹的陰陽之性很快就要顯現出來了。」
「朕知道。」
「你不想知道他受孕的藥性是陰性還是陽性嗎?」
「無所謂。」雲珂淡淡地答。
誕子丹分為陰、陽兩性,陰性為雌,陽性為雄。但服用時並無法分辨,只能在與服用者的朱血相融,並受孕三個月後才能慢慢顯現出來。
陰性與母體兩極相剋,至柔之性,傷身耗體。而陽性與朱血相融,吸收迅猛,剛烈之極,母體受損更甚。不論哪一種,雲夜都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雲璃轉頭看著他,問道:「如果他服的是陰性怎麼辦?」
那就意味著雲夜所懷是個女兒,也意味著雲珂將沒有皇子繼承皇位,因為雲珂早已下定決心,此生只與夜兒相伴,終身不會再有他人能孕育自己的子嗣。而逆天受孕,朱血誕子,如此巨大的代價,一生也只能有一次。
雲珂淡淡一笑,似乎玩笑道:「那朕只好下旨強迫大神官還俗,娶妻生子,以傳皇室血脈了。」或者在皇室旁支中尋找繼承人。他已經有這個準備了。
這個答案顯然有些出乎雲璃所料,他微微一震,深思地望了雲珂半晌,最後終於幽幽一歎:「臣有些明白了。」
他背轉過身去,聲音恢復清雅,道:「臣只在皇都停留一天,明天即會返回百澤內海。請皇上放心。」
雲珂無語。離開時,依稀聽到雲璃一聲輕輕的歎息,若有似無。
雲珂記得自己十四歲那一年,求父皇讓他回京參加自己的成人禮。那時,雲璃尚不是神官,只是個小小的神隨。
雲珂本想借這個機會,成人禮後求父皇讓他重返皇籍,離開神殿,與父皇重續父子親情,共享天倫之樂。
當時雲珂親自站在宮門外接他,並領著他的手來到睿麒殿,告訴他,只要他願意,以後睿麒宮就是他的寢殿。記得雲璃當時的笑容,是驚喜,是開心的。
但是成人禮上禍亂突至,把一切都打亂了。雲珂從昏迷中醒來,父皇已經辭世,他一夜之間成了皇上,一個登基典禮上被人用軟椅抬上皇位的皇上。
人人都以為這樣一個重傷的少年皇帝在那種時候,什麼也做不了。可是事實證明他們錯了,他們太小看雲珂。
現在回想起來,那真是一段痛苦又混亂的時期,發生了太多的事,讓雲珂不願意回憶。待他事後想起來,都不知道雲璃是什麼時候返回內海的。
第二年雲珂曾下旨詔他回京,他卻來了一封信,委婉而堅定地拒絕了。沒過兩年,上一屆大神官離世,他便請求雲珂賜他繼承大神官之職,表示願意終身服侍水神。雲珂見他心意如此堅決,無奈只好同意。
從小到大,雲珂和雲璃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說是兄弟,可他們卻並不熟悉。在雲珂心裡,他是自己唯一的弟弟。自他懂
事之後,凡是雲珂有的東西,必會派人給他也送去一份。雲珂希望自己有的,他也有。
可是現在雲珂才發現,有些東西不是你給他就想要的,而有些東西卻是他想要,你卻不能給的......
一個下午心思不安,奏折拿在手裡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麼。抬眼往窗外看去,春日的午後,陽光分外明媚。雲珂終於耐不住煩悶的心情,起身出了御書房。
今年的春天似乎來的比往年早。三月初春,宮內栽的桃花已開得鮮艷。
信步來到太液池,春風拂過,湖水輕波。雲夜站在湖畔迎風而立,望著湖中青蓮葉葉。他身材修長,背脊挺拔,一襲白色雲服,長袖隨風搖曳,飄然若仙。
雲珂靜靜地看著他俊美的丰姿,心神蕩漾。
雲夜顯然心情不錯,聽到他的腳步聲,回過頭來,指著池水笑道:「你看今年的荷花,花苞出的這麼早,一定比去年開得茂盛。」
雲珂也微微一笑,走過去,與他並肩看著湖水盈盈的太液池。
仔細一想,雲夜回來也快有一年了。而這一年間,又發生了這麼多事,竟然沒有好好消停過。
「雲珂,你在想什麼?」雲夜問道。
雲珂直言:「我在想你。」
「哦?想我什麼?」
雲珂細細瞧他,只見他面色如玉,星眸俊朗,眉宇間盡顯英氣。忽然想起雲璃,又想起早上的談話,不僅苦笑。
雲璃這趟前來,不僅是來送東西,還是要把多年心事透露他知,徒留給他一個心結。
「想你這樣一個丰神俊美的人物,在外面不知道要風靡多少少女的芳心呢。」雲珂笑道。
「你這話好沒意思。」雲夜不悅。
「我只是有點好奇。以你這樣的龍鳳之姿在江湖上行走三年,又做過武林盟主,怎會沒有欠下什麼兒女債?」雲珂早已聽聞,雲夜十五歲時便出谷,以「沁雲夜」為名在江湖上行走三年,還當上了武林盟主,可謂英雄年少。
「沒有。」雲夜不耐地瞪著他,那眼神彷彿在責備他明知故問。
想了一會兒,他淡淡地道:「就算有,我也沒注意過。要不是應舅舅的要求必須做上武林盟主,還要滿三年才能正式出谷,我早就回來找你了。再說,我要那些人的芳心做什麼?在我眼裡,他們給你提鞋都不配。」
雲夜天生性情涼薄,睨物傲世,說出這樣的話倒不讓雲珂奇怪。只是本以為他磨練多年,性子已經內斂許多,卻沒想到骨子裡還是沒變。
「夜兒,你怎會對我如此執著?」
雲夜臉色一變。「你後悔了?」
「沒有,當然沒有。」雲珂知道他心中還是不安,連忙安撫,道:「我只是有點害怕。」
「害怕什麼?」
「怕、怕......」雲珂突然有些口吃起來,遲疑不答。但見雲夜面色凝重,眼神中隱含不安和憂懼之色,猶豫半晌,終於道:「怕我用情不若你深,怕有一天你會後悔,怕......有一天我會負你。」
雲夜聽了,似乎鬆了口氣,緩下面色,嗤笑道:「情之一字,唯心而已,何來深淺之說。我雲夜做事從不後悔,既然對你心意已定,此生絕不會改。至於你會不會負我......」
他的雙眸透出清冷堅定之色,「若有一日你因擇愛他人而負我,我也無話可說。但只要我活著一天,就要想辦法把你搶回來,不只你的人,還有你的心!」
雲珂聽了他的話,彷彿一顆定心丸吞入腹中,暖暖地從胸腹處溢開,讓他整個人恢復了清明與自信。
「夜兒,今日來了個人,不知你想不想見他?」既然放下心事,雲珂倒索性成全雲璃一回。
「誰?」
「浩瀚神殿的大神官,雲璃。」雲珂細細觀察他的反應。
「他怎麼來了?你叫他來的?」雲夜的眼神立刻銳利起來。
雲珂搖頭道:「不是我叫他來的。是他自己來的。」
「他來做什麼?」
「他來......」雲珂有些說不出口,卻又知道此事早晚瞞不住他,道:「他來向我解釋為何贈你誕子丹。還有......送來天地兩極果。」
天地兩極果,一顆延命,一顆斷命。延命可起死回生,延年益壽,而斷命,則只是針對朱血懷胎之人落胎之用。
雲夜聞言,立刻臉色一變,下意識地摀住腹部,警戒地看著雲珂。
雲珂急忙解釋道:「你別誤會,當時我還未下定決心,又怕你傷了身子,這才......但是現在我已經決定與你終身相伴。我尊重你的意思,而且我也想要這個孩子,那個果子我早已決定不用了。」
雲夜面色凝重,眸中仍閃著懷疑之色。
「是真的,朕可以發誓!」雲珂情急之下,竟然以「朕」自稱。「夜兒,朕以雲國君主之名起誓,若剛才所言有一字不實,就......」話還未說完,就被雲夜一把摀住。
「發什麼誓。你的話我自然是信的。」他冷著臉道。
「夜兒,不可否認,當初我確有讓你落胎之意。但是現在,我只希望你和孩子都能平安無事。」雲珂拉下他的手,柔聲道:「我從來沒有騙過你,對麼?」
「......對。」雲夜沉默良久,歎了口氣,無奈道:「為了你,做什麼我也認了。」卻又突然語氣一轉,厲聲道:「但在孩子這件事上,你必須讓我。」
哪一次不是我讓你?
雲珂心中暗道,微笑道:「我知道。這一個月來你不是都看在眼裡麼。」
想想雲夜現在的脾氣還真是有些喜怒無常,難怪太醫說懷孕之人都是很情緒化的。雲珂又想起先前的問題,道:「那你要不要見他?」
「我見他做什麼。」雲夜對雲珂放下心來,其它事再不經意,神色間顯然沒有那個打算。
雲珂只是揣測,隱約覺得雲璃這次前來,只怕也有想見夜兒一面的意思。此刻見雲夜並無此意,提起他時也與旁人無異,不禁心下釋然。
「夜兒,你不覺得我們很像嗎?」
「一點都不像。」
「哪裡不像?」雲珂奇道。
「哪裡都不像。氣質不像,性子不像,眼睛也不像。」雲夜轉過頭來,凝視著他,認真地道:「你就是你!這世上只有你一個雲珂罷了,別人再像也沒用的。」
突然,雲珂覺得雲夜好像什麼都明白。他微微一笑,不再說什麼,只是握緊了雲夜的手。
雲璃,父皇的事是我虧欠你。父皇已逝,父子親情我無法彌補你。但是,夜兒從來就是我的,我不欠你!
雲璃第二天便啟程回了內海。他走後過了一個月,按說誕子丹的藥性這個時候應該已經顯現出來,但奇怪的是雲夜好像並沒有什麼反應。
嘔吐暈眩之狀已漸漸消失,隨著食慾的恢復,心情漸佳,雲夜的氣色也好轉起來。只是每天太醫院給開的各種安胎補身的藥讓他喝得有些受不了。
尤太醫雖覺得疑惑,但推測可能是因為雲夜乃練武之身,功力深厚,體質健康不若常人,所以並無痛苦之狀。
聽太醫這麼說,雲珂便也放下心來。
這日午後,雲珂揣著剛才尤太醫拿來的兩個藥瓶,來到永夜宮。小太監說雲夜還午睡未醒。
以前雲夜的精力何等旺盛,哪有什麼午睡的習慣。可這兩個月來,卻漸漸變得有些嗜睡,每日午後都要小憩上一個時辰。
雲珂知道這都是懷孕的緣故。他揮退左右,悄悄進入內室,撩開床幔,見雲夜正躺在床上閉目輕眠。
雲珂脫下靴子,輕輕上床。一手剛攬住雲夜的肩膀,他便自動靠了過來,頭枕到他的臂膀上。
雲珂摟著他,右手向下撫去,來到他的小腹處。那裡已經微微隆起,變得渾厚圓潤。手只是輕輕放在上面,便能感到那裡的溫度高於身體的其它部分,裡面彷彿藏著一個小火山。
自從月前他的腹部開始隆起後,雲珂便越來越喜歡這個時候來永夜宮,趁著他小睡未醒的時候摸摸他的肚子。
雲珂想起來此的目的,伸手從懷裡掏出那兩個藥瓶,挑出黃色的那瓶,打了開來。見雲夜仍閉著眼靠在懷裡,便用右手沾了一些藥膏在掌心,復又伸入被中,向下撫去,輕巧地解開他的單衣,將藥膏緩緩地抹在他的小腹上。
雲夜嗯了一聲,雙眉輕蹙,並未睜眼,只是輕道:「涼。」
「這是尤太醫特意為你調配的潤肌膏,可以舒緩肌膚的緊繃感,還可以安撫胎兒。」雲珂柔聲說,想起剛才尤太醫說的話。
「皇上,這兩瓶藥黃色那瓶是用來塗抹腹部的。男子的肌膚不似女子那樣有彈性,會隨著胎兒的成長逐漸伸展。所以把這個藥膏每天塗在昭陽侯殿下的小腹上,可以避免隨著胎兒的成長而拉傷肌膚,也可以起到安撫胎兒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