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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咒欲》作者:千觞【完結】

咒欲 第三部 14
发文时间: 3/2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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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衣男子似乎早料准云锦书来赴约,傲然站在盘龙金柱下,眼带怨毒,冷冷注视著云锦书走近。他身披金线刺绣的大氅,遮住了断臂,面色被四周诸多宫灯照著,仍极为苍白,显然伤势未愈。
  云锦书扫视周围,见有不少侍卫,已将他团团包围,他停下脚步,平静地道:"我已经来了,他人呢?"
  "呵,云锦书,你对你的祖大哥倒真是忠心耿耿,明知有来无回,还巴巴地赶来送死,好个兄弟情深啊!"青衣男子嘲讽著,将一粒乌黑的药丸抛向云锦书。"吃了它。"
  云锦书接住药丸,叹口气也不多问,吞了下去。祖鼎天落在那人手里,他别无选择。
  青衣男子见他如此爽快,倒颇感意外,嘿嘿一笑:"看来我是抓对人了。"朝边上侍卫打了个眼色,众人会意,一拥而上,扭住了云锦书双臂。
  云锦书也不反抗,任由侍卫捆绑。暗中运力,只觉丹田里空空如也,竟提不起半点内息。心知方才服下的,必是散功之类的药丸。
  失去了内力,他更不可能救祖鼎天脱身了。不过此番前来,云锦书本就清楚生机渺茫,也没打算能全身而退,只求与祖鼎天共存亡。
  "!当!"一声,侍卫打开沈重的铸铁牢门,将云锦书推了进去。
  阴暗、潮湿,正是宫内私设的暗牢,本是专用来关押犯事的宫人,如今刑柱上,却正锁著祖鼎天。他全身衣裳都被扒得精光,连鞋袜也脱了去,披头散发,两边脸颊被打得高高肿起,嘴角和下颌全是血迹。
  云锦书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依然忍不住心痛,连声音也发了抖。"鼎天,你有没有受重伤?"
  祖鼎天见他被押进,心内不由得五味杂陈,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受。青衣人交代那教众传话时,他也听得一清二楚,并不希望云锦书自投罗网,但当真人在眼前,他又有几分窃喜。
  他的锦书,终究还是关心著他,不会弃他而去。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他咽下已到了嘴边的血沫,强作镇定,转头向缓步踱入的青衣男子道:"我已经说过,我那份地图不在身边,留在了总坛,多半已被楚梦深烧毁了。你把云锦书抓来,也没用。"
  青衣男子嗤笑:"祖盟主,你当我是傻子麽?你已经丢失了两张地图,还会把最後一份留在那里?你不肯吐实,没关系。我就慢慢陪你玩。"
  这时两个侍卫已将云锦书绑在了另一根刑柱上,在青衣男子示意下,动手剥起云锦书的鞋袜衣裳。仔细翻寻过每寸衣物,亦找不到可疑之物。
  青衣男子锐利的目光渐转阴沈,本认定地图藏在两人身上,眼下看来却是猜错了。他倏地冷笑一声,从烧得正旺的火盆里抽出根通红的烙铁,走向云锦书。
  散发著灼人热力的烙铁缓慢凑近云锦书的面庞,"滋滋"数声,几根头发沾上烙铁,顿时蜷曲焦黑。
  云锦书虽已把生死置之度外,脸色仍微微发了白。
  祖鼎天更是惊慌失措,大叫道:"住手!"
  青衣男子仅是冷声一哼,却没有停下动作,反而一点点地将烙铁更贴近云锦书,嘴边扬起丝阴毒笑意。
  "别伤他!"到此地步,祖鼎天终於不得不屈服,近乎哀求地道:"把烙铁放下,你要地图,我给你就是。"
  青衣男子哈哈大笑,随手将烙铁往地上的水盆里一扔,转身轻蔑地看著祖鼎天,道:"你还真是爱美人胜过江山啊!可惜天下盟的弟子就跟错人了,居然摊上你这麽个情种,还谈什麽改天换日!"
  祖鼎天面上阵青阵红,无言反驳对方的奚落,只能忍气吞声道:"我怕最後那份地图再出差池,记熟之後,便将它烧掉了。我这就画出来给你。"
  "烧了?"青衣男子紧盯住祖鼎天,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又料他也不敢拿云锦书的生死开玩笑,於是冷笑著点了点头。"好!我姑且信你。你若敢在地图上耍花样,我就把姓云的脸皮都给剥下来。"
  一名侍卫很快就取来了笔墨纸砚,放到祖鼎天面前,又替他解开了镣铐。
  祖鼎天身上多处要穴均被青衣男子所制,无法催动内力,虽得自由,也根本无济於事,只得暗叹一声,捡起件衣服一披,席地而坐,凭记忆将手帕上的地图重新画了出来。
  青衣男子抓过墨迹犹湿的地图,又从怀里衣兜掏出两份陈旧的羊皮地图,三下拼凑起来,见各个山脉、河流的接合处丝丝入扣,饶是他城府极深,也不禁喜形於色,仰天长笑。"义公有灵,终叫此图重现於世,我祖氏千秋基业,指日可待。"
  云锦书和祖鼎天听到他这番话,相顾愕然。祖鼎天困惑地道:"你、你说什麽?"
  青衣男子收起地图,居高临下瞅著祖鼎天惊疑不定的表情,慢慢地,露出个诡异笑容。"也罢,反正大局已定,让你知道也无妨。祖盟主,你真的以为自己是祖氏後人麽?哈哈哈,实话告诉你吧,我才是祖氏义公的後代,天下盟真正的主人。而你,不过是个替人做嫁衣裳的傀儡罢了。"
  祖鼎天愣了半晌,霍地站起,指著青衣男子,全身都因气愤而颤抖,声色俱厉。"你到底是谁?竟敢胡言乱语!"
  他的狂怒反应早在青衣男子预料之中,男子微微冷笑,伸手点了自己脸部好几处穴位,脸形即刻大变,便似突然间换了个人。
  "夏侯枯木!"云锦书忍不住低声惊叫。男子如今的相貌,正和夏侯枯木一般无二。刹那间,他也猛地醒悟过来,为何初见这青衣男子时,他总觉得此人似曾相识。
  祖鼎天显然也被这惊人的意外捣乱了心神,一时瞠目结舌,什麽话也说不出来。
  夏侯枯木大笑,解开穴位,待容颜恢复如初,才得意地道:"这易容术用来方便,却也让人受罪,不过从今往後,我再也不必遮遮掩掩了。"
  他长吁一口气,面带不屑,对呆如木鸡的祖鼎天笑道:"念在你这些年来也曾为天下盟立过不少功劳,我就让你死前做个明白鬼。当年天下盟遭官府围剿,险些毁於一旦。娘亲率领残存部众逃出生天,为了保护我,与诸位长老商议後,决定找个与我年岁相仿的男婴来当我的替身,於是便从个农户家中把你抱了来,又将我托付给个普通的教众收养。"
  "你、胡说!"祖鼎天面色越来越苍白,声音也嘶哑了。"你说的这些人都已作古,随你怎麽胡编乱造都行。"
  "我知道你不肯相信。"夏侯枯木脸上的神情,与其说是同情,还不如说是恶毒更贴切。他桀桀笑,压抑心中多年的秘密得以宣泄,令他有种说不出的快感。
  "这件事,除了娘亲和长老外,没人得悉。我也是懂事後,才从长老们那里得知真相。长老们本来想等我行了冠礼後就让我真正接掌天下盟,我却没那麽心急。呵呵,有你冲在前面替我卖命打头阵,岂非更好?"
  "胡说……"除却这无力的两个字,祖鼎天似乎已经找不到别的言语来反驳。心里万分不愿相信,却隐隐约约地起了阵阵寒意──如果这是真的……
  夏侯枯木嘿嘿一笑,傲然道:"我何必讹你,还来乱认祖宗先人?你想想,倘若不是长老们告知,我怎麽会知道有这藏宝图?要不是长老们时常向我透露你的练武进展,我又怎麽可能对你的武功路数了如指掌?"
  他看了看面如土色的祖鼎天,轻描淡写地加上最後一句:"还有件事,我也干脆发个善心,一并告诉你罢。你当年就是被樊长老抱回来的,你的亲生父母,也是被他杀死的。"
  "啊!──"祖鼎天终於丧失了所有的理智,怒吼著冲上前,却连夏侯枯木的衣服也没碰到,便被夏侯枯木一掌凌空拍飞。
  他落地,口中鲜血长流,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栗著,却没再爬起来。
  那一掌的力道,并不是很厉害,可夏侯枯木那番话,才是真正致命的打击,将他有生以来的一切在转眼间悉数摧毁。
  自懂事以来,他就以天潢贵胄自居,亦自信将是祖氏江山的复兴之主,为复国殚精竭虑,费煞苦心,谁知真相,竟如此不堪。他与天下盟的那些教众一样,全是夏侯枯木篡夺天下的棋子。
  一股无处发泄的怨气纠结五内,似要将他的躯壳自内而外炸开。
  "鼎天!"云锦书已被这变故惊呆了,焦急地呼唤著,祖鼎天却罔若未闻,反是夏侯枯木噙著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酷笑意朝云锦书走了过来。
  "你还叫得这麽亲热干什麽?他又不是你真正的兄长,我才是。"他左手摸上云锦书的脸,下一刻,狠狠给了云锦书一巴掌,满脸的暴戾之色,令云锦书错觉,男子想将他撕成碎片。
  夏侯枯木盯视著眼前人清雅的容颜,想到这人便是自己生母不贞诞下的孽种,胸口直如有团烈火在烧灼著。怒上心头,抽出侍卫的腰刀就想把云锦书那张脸划毁,但心念转了几转,最终还是改变了主意。
  他还惦念著云锦书那身功力,欲将之占为己有,可不想跟个面目狰狞的丑八怪合体。
  "这次我就暂且放过你,等我伤势痊愈取了你的功力後,再来收拾你。"他将腰刀送回鞘,冷笑著指使侍卫把祖鼎天重新绑回刑柱上,随後率领侍卫扬长而去。
  牢门重重关阖,仅有门上方一个小风口透入些许光亮,照著祖鼎天的脸,全无生气,如同个垂死之人。
  云锦书担心地接连喊了他好几声,祖鼎天终於缓慢抬起头,用呆滞的眼神定定望著云锦书,片刻,沙哑著嗓子低笑道:"那人的话,你也都听到了,不要再叫我。呵呵呵,原来我活到现在,竟连自己究竟是谁也不知道。"
  听著他自暴自弃的言语,云锦书心头一阵绞痛,尽量放缓了语调道:"鼎天,他说的也许都是谎言,你──"
  "他说的,都没错。你不用再来安慰我。"祖鼎天自嘲地打断了云锦书,怆然闭目。"你我都已经是他的阶下囚,他没必要编造这谎话来攀附别人家的祖先。"
  云锦书怔了许久,倏忽笑了笑,柔声道:"他说的是真也好,假也好,都与我无关。鼎天,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哥哥,也是我最喜欢的人。是生是死,我都会跟你在一起。"
  祖鼎天浑身一震,睁眸凝望著云锦书脸上平静的微笑,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麽才好。
  到头来,唯一留在他身边的,居然是跟他并无亲缘关系的云锦书,然而想到自己施加於云锦书身上的摄心术,祖鼎天的心便不由自主地往下沈。如果云锦书清醒过来,还会愿意与他同生共死麽?
  这个答案,只要他还活著,是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的……他深深看了云锦书一眼,强烈的求生欲望突然涌了上来。他若死,锦书势必也会追随他赴死。
  就算为了云锦书,他也不甘心就此束手待毙。只恨全身多处要穴都被夏侯枯木用银针封住,使不出力气。
  他若不能在夏侯枯木伤愈前逼出银针,带锦书逃离牢房,两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一念及此,祖鼎天阖上眼帘,不再说话,凝聚心神引导起丝缕残余真力。
  苍穹数日放晴之後,朔风又紧,天色阴沈沈的,大块灰涩的云层,遮住了本就昏暗黯淡的日头,令白昼变得如同黄昏。
  未几,片片大如鹅毛的雪花从天而降,天地一派萧杀。迷茫风雪之中,隐约现出一大队人马的影子。
  "又下雪了……"封君平剑眉略皱,压低斗笠,又将身上的皮裘裹紧了些。
  他的小声嘀咕很快就被身边马车里的人收进了耳朵里,男人掀开帘子,笑嘻嘻道:"君平,这又是刮风又是下雪的,小心冻坏了,你就进车里来吧!"
  封君平哼了声,不予理睬。他气楚梦深在那密室里算计他,回京这一路上,都没给楚梦深好脸色看,任凭楚梦深百般引诱,就是不愿再跟楚梦深同坐一车。
  见游说无效,楚梦深倒也不气馁,继续自顾自地和封君平说著话。封君平听得耳朵生疼,干脆用力一夹马肚子,迎著风雪跑在了前头。
  楚梦深忍不住摇头,真没想到封君平面皮忒薄,被他设计骗得一吻後,这些天都对他敬而远之,似乎还想试图躲开他。
  只不过,只要是他楚梦深看中的东西,迟早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楚梦深轻笑两声,忽听前方将士起了阵小小的骚动。
  他凝眸望去,原来是辆马车自对面驶来,驾车之人仆倒在座位上,也不知是死是活,那马匹没了驾驭,竟放蹄朝众人冲将过来。
  几个兵士赶紧拉住缰绳,截停了马车。封君平一看那车夫,虽然那人穿著粗陋,身形消瘦,面孔被冻得发青,可他还是一眼认出,大吃一惊。"连冀!"
  "是我家庄主?"人群里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子喜出望外,急著拍马上前,竟是贺昌。
  封君平那声叫得响亮,楚梦深也听到了,忙叫人停车,钻出车厢挤到那辆马车旁,见果然是暌别数月的连冀,不禁大喜过望,但转眼便发现连冀胸口衣衫已被血水染红,暗自心悸,当即将人抱回到自己的车厢内。
  他解开连冀衣服,便见包扎在胸口的布条已湿透,拿掉布条一看,数寸长的一条刀口兀自渗著鲜血,将伤口涂抹的药膏都冲开了。连冀身上,更纵横交错布满了新旧鞭痕,楚梦深不禁倒抽一大口凉气。
  被俘的这段时日内,连冀显然是吃足了苦头,还好从祖鼎天手中逃了出来。
  楚梦深定了定神,拿出金创药为连冀处理起伤口,又传令众人放缓速度上路,免得车辆太过颠簸,令伤处破裂得更厉害。
(一直拿簡體字來放文,讓大家看文不便,會慢慢將文改為繁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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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欲 第三部 15
发文时间: 3/4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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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躯时而冰冷时而滚烫,头脑里亦重得像灌了铅般胀痛著。渐渐地,周围暖意逐升,涣散的意识终是缓慢聚拢,连冀费力地撑开眼皮,迎面便是张熟悉的面容。
  "烧总算退了。"楚梦深将手从连冀额头移开,原本沈重的表情也显得轻松起来。
  连冀看了看自己刚换上的干净衣服,目光在车厢内梭巡过後,最终落在楚梦深脸上,嘶哑著嗓子问道:"这是哪里?"
  记得自己驾车驶离芦荡後连夜赶路,伤口又复迸裂,他担心追兵,不敢耽搁,便硬撑著继续前行,终至晕厥,不意竟与楚梦深遇上了。
  "我和君平已扫平了天下盟的总坛,正打算带领手下这三百亲兵进京营救你呢!你居然已经逃出来了!"虽然有无数疑问,但见连冀气色不佳,楚梦深便将满腹疑虑暂且压下,拿过手边一碗薄粥递给连冀。"来,你昏睡了大半天,先吃点东西再说。"
  连冀默默喝完热粥,气色略有好转,就听到车外一人喜道:"敢问郡王,庄主他是不是醒了?"
  "贺昌?你还活著!"连冀一直以为这得力下属已遭遇不测,此刻倒有几分惊喜,掀开车帘,果见贺昌立在马车外,手里还牵著他的爱马赤龙。
  其时天已漆黑,风声呼啸掠过荒野大地,大雪犹自纷飞,地面积著寸许厚的白雪,反映出森森青光。
  众人均已下了马,支起帐篷准备过夜。几个大火堆烧得正旺,驱散了几分彻骨寒意。
  贺昌借著雪色火光,望见连冀形容憔悴,不由一阵难受。他早已从楚梦深口中得知连冀被挑断手脚筋,成了废人,如今亲眼得见,越发痛心,却又不敢轻易表露,更惹连冀伤怀,便硬逼自己收敛起伤心。
  "庄主,属下那日奉命在林中接应,不久就遇到天下盟的教众来袭,多亏庄主的赤龙马脚力无双,属下骑著它才逃出重围,可惜另一名弟兄没能赶上,丧生那夥贼子刀下。属下其後一直躲在黔南养伤,正好遇上楚郡王的大军攻破了天下盟总坛,属下便投奔了郡王,一起回京来找庄主。"
  他虽已极力压制,但说到最後,声音终是哽咽了。
  连冀叹口气,不想在这下属面前露出弱态,强打精神,淡淡慰勉了贺昌几句,放下车帘。
  楚梦深察言观色,心知以连冀心高气傲的性子,必定不愿多谈被俘之事,他也就不多追问详情,干咳一声道:"对了,我攻上总坛时听说皇上和云世子都负伤落入江中,可是真的?"
  连冀苦笑著点了点头,随即陷入沈默。他对赫连贤宗的感情极是矛盾,既恨这父皇残酷无情,听信谗言狠心赐死他母子,更恨其玷污了云锦书,可当真见到赫连贤宗坠江,他终究还是为之担忧。
  无论如何,赫连贤宗毕竟是他斩不断骨血羁绊的父亲。
  楚梦深也呆了半晌,才叹息著安慰连冀:"我想皇上他们总有天命眷顾,应当能逢凶化吉罢。退上一万步,我将天下盟总坛付之一炬,叫那些匪类尽数葬身火海,也算是为皇上和云世子出了口恶气。"
  连冀依旧默然,纵使那帮侮辱过他的贼子死了个干净,他的男性尊严也早已被人彻底摧毁。在云锦书面前,更已颜面扫地,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楚梦深小心翼翼瞧了眼连冀的脸色,试探著问道:"那你又是怎麽从祖鼎天手中逃出来的?"
  他有预感连冀不会回答这问题,果然他话音刚落,连冀紧紧闭上了嘴。
  封君平早已搭好了帐篷,站在马车边已倾听了好一阵,这时再也按捺不住,踏进车厢毫不客气地道:"喂!姓连的,问你话呢!你怎麽突然哑了?锦书呢?他是不是还跟祖鼎天那混蛋在一块?他们如今人在哪里?"
  楚梦深朝他猛打眼色,封君平却只当没看见,只管像审问人犯般不停地质问。以连冀过去的所作所为,他没当著面骂连冀畜生,已经是够给楚梦深面子了。
  连冀薄唇更抿得死紧,压抑著呼吸,良久终是低声道:"是锦书放我走的。"
  "呃?难道锦书已经恢复记忆了,不然他那麽恨你,巴不得把你剥皮剜心,怎会放过你?"封君平可是对那日莲湖畔的情形记忆犹新。
  他无心道出的每一句,对连冀而言,都如心口一刀。连冀重重吸了口气,别转头不再理睬封君平,只把自己入京後的境遇向楚梦深提了个大致,又蘸了点茶水,在矮几上画出云祖两人落脚的那座别院所在。
  至於被云锦书所强,他自是绝口不提。
  封君平不等他画完便兴奋地道:"知道地方就好办。你说姓祖的受了伤,手下也没几个喽罗,我们这边有三百将士,还怕打他不过?我们一定能救出锦书。"
  听封君平一口一个"我们"无比顺口,楚梦深双眼都弯了起来,附和道:"君平你说得没错,何况我还有数万大军跟在後面,届时借勤王的名义进了京,便是每人一脚,也把那别院给踩平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讲得起劲,连冀却默不作声。楚梦深终於觉察到他的反常,眉头一蹙。"你怎麽了?"
  连冀低垂著头,声音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低沈缓慢。"我不会再踏入京城。要救人,你们去罢。"
  楚梦深和封君平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你、你说什麽?"半天後,封君平颤巍巍地回过神,惊怒过头,手指几乎都戳到了连冀脸上。"锦书还在那贼人手里,你却要弃他於不顾?姓连的,你口口声声地说喜欢锦书,原来就是这样个喜欢法?"
  楚梦深也几乎要怀疑自己这外甥是否被风寒烧坏了脑子,愠道:"连冀,你说什麽混账话呢?"
  "呵呵……"连冀笑得悲凉,起身便往车外走。"你们就当我已经死了吧。即使救了锦书,你们也不必再在他面前提起我。"
  封君平气到七窍生烟,忍无可忍,当胸一把揪住连冀,厉声道:"混蛋,我现在就杀了你!"用力甩手,将连冀丢出了马车。
  "庄主!"贺昌骤见连冀被抛进雪地里,大惊,急忙奔上前想去出搀扶,却被跃出车厢的楚梦深拦住。"贺昌你退下,让你家庄主好好静一静!"
  楚梦深俊脸出奇地冷,贺昌不敢忤逆,只得讷讷退到边上。附近的将士本在烧烤食物,说笑谈天,见状倒也识趣,纷纷退避到远处。
  封君平仍不解恨,跳下车怒冲冲地走向连冀,想将之暴打一顿,却见连冀正手足并用,艰难地试图从积雪中爬起身来,刚换的衣服胸口又有点淡淡血迹透出。他怔了下,倒是想起连冀眼下废人一个,又受著伤,便硬把已经伸出去的拳头又收了回来。
  对个废人大打出手,胜之不武!可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怒气,他瞪住连冀冷笑道:"当初你折磨锦书时,可真够威风啊!如今断了手脚筋,就连胆也没了,不敢再去救人了?连冀,我真没料到你是这麽个欺软怕硬贪生怕死的懦夫!"
  贺昌在旁听不过,几次想插嘴替庄主解围,但见楚梦深身为庄主的长辈都不开口,他不敢逾距,只把面皮憋成了猪肝色。
  连冀慢慢坐起,面色也如同天空不断飘落的雪花,白得凄凉。
  被囚的时候,比封君平恶毒万倍的辱骂嘲笑,他都不知道听过了多少,早已麻木,根本不想为自己辩驳,更何况封君平骂得实是半点不错!
  他确实是个懦夫。发过誓生生世世都要追寻云锦书,而今退缩放弃的人,也是他。连他自个,都忍不住想要唾弃自己。可历经那噩梦般不堪回首的一切,他的心,也在那冰天雪地中死去了,再也没有勇气去面对云锦书。
  目光缓慢移向楚梦深,看著男子目中的不满与指责,他凄然微笑道:"我现在这样子,跟废物有什麽区别?楚梦深,之前的我,尚且留不住锦书,你觉得我现在还能入得了锦书的眼麽?"
  楚梦深哑口无言。
  封君平却怒极破口大骂:"姓连的,我管你入谁的眼!锦书把你放走了,祖鼎天那混蛋岂会善罢甘休?抓不到你,肯定会拿锦书出气!你倒好,就想一走了之,学缩头乌龟,让锦书替你受罪!连冀,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连冀一震。没错,他怎麽把这层厉害给忘了!云锦书为了救他,不惜跟祖鼎天撕破了脸,回去必遭迁怒。再想想祖鼎天的毒辣手腕,他更是浑身发寒。
  那个祖鼎天,压根不可能对云锦书有什麽真情实意,充其量只是把云锦书当玩物、棋子,怎会容得下不听话的傀儡?而云锦书中了邪术,对祖鼎天几乎是言听计从,即便受罚,也必定不会反抗。
  "快、快回去。"决不能让云锦书步上他的後尘。
  他拖著已快冻僵的双脚就想骑上赤龙马。楚梦深忍不住长叹,过去阻止了连冀冲动的举动。"你身上带伤,还骑什麽马?回车厢里待著去,人自有我和君平替你救。"也不管连冀乐不乐意,硬将人撵进车厢内。
  回头,却对封君平竖起大麽指,低笑道:"君平,真有你的,三言两语就把他骂醒了。"
  "少拍马屁!"封君平回以一白眼。
  既然得知锦书下落,他哪还定得下心来等翌日天明再出发,与楚梦深商议过後,便决定连夜行路。
  刚搭好的帐篷不消片刻又被收起,众人取出干草喂饱了马匹,迎著狂风暴雪匆匆北上。
  "吃饭了。"两碗粗粝发黄的米饭,被两个侍卫分别端到了祖鼎天和云锦书面前。喂饭的动作,极为粗鲁。
  云锦书被迫吞咽著冷冰冰的饭,已在牢里关了整整两天,他起初还指望著等药性过後,救祖鼎天一同离开暗牢,结果却是妄想。夏侯枯木没再来过暗牢,但侍卫每天喂给云锦书的米饭里,都拌了捏碎的乌黑药丸。
  想也是,夏侯枯木怎麽可能让他逃脱呢?云锦书唯有苦笑,却冷不防被给他喂饭那侍卫在脸上重重捏了一把。
  "美人,再笑个给爷看!"那人几天来早对云锦书起了邪念,此刻更是色欲熏心。放下饭碗,就在云锦书腰身乱摸起来。
  不单止云锦书,另一个侍卫也为之色变,呵斥道:"潘源,你不要命了?主人的东西,你也敢胡来!"
  那潘姓侍卫眼底惧意闪过,随即嬉皮笑脸地道:"就摸几下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兄弟你不说,谁会知道!"话说如此,到底胆气不足,讪讪收了手。
  祖鼎天的眼神,骤然变得如毒蛇般阴冷,狠狠盯住那潘源的手,见两个侍卫收拾起饭碗转身欲行,他突地爆出阵剧烈咳嗽。
  "干什麽呢?"那两人不悦地走向祖鼎天。这两个人犯极是重要,他们倒也不敢疏忽怠慢。
  祖鼎天边咳喘边小声说话,那潘源听不清楚,凑过头去想听个真切,猛地里一声凄厉惨叫,踉跄後退。
  他两眼各插著枚明晃晃的细长银针,鲜血流了满脸,双手不住在空中胡乱挥动。"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啊──"
  祖鼎天本被绑住的右手已然挣脱束缚,扣指轻弹间,一根银针飞出,不偏不倚插入潘源喉头,直至没入。
  潘源双手扼住了自己的脖子,喉咙"咯咯"作响,摇了两摇後砰然倒地身亡。
  事发猝然,另一名侍卫竟看呆了,这时方反应过来,大喝一声,
拔刀直向祖鼎天当头砍落。刀在半空,便被祖鼎天一拳击中心口,摔倒在墙角,口鼻中鲜血直喷,眼见也活不成了。
  "呃啊──"祖鼎天低吼,全身骨节发出阵不易觉察的细微轻响,随即数点银光从他身上飞出,落地,赫然又是数枚银针。
  他长喘一口气,解开自己身上的锁链绳索,又提刀将那潘源的双手都剁得稀烂,心头怒火总算稍减,低咳著走到捆绑云锦书的刑柱边,替他松绑。
  "你把银针全都逼出来了?"云锦书舒展著已被绑到发麻的手脚,惊喜之极,本以为祖鼎天还需再花上两天光景。
  祖鼎天略点了下头,转身去剥那两个侍卫的头盔衣物。"快,换上他们的衣服。"
  两人穿戴停当,又佩戴起侍卫的令牌腰刀,相互审视,见无破绽,这才放心地出了暗牢。
  牢外的天空,也是昏暗阴沈的。寒风裹著雪花直扑人面,令人几乎难以视物。宫殿楼台均隐在雪幕之中。
  这天气,固然容易躲过侍卫眼力,地面厚厚积雪,却也更易留下足印给人追踪……祖鼎天眉头深锁,可形势危急,也不容他瞻前顾後。
  他领著云锦书谨慎地避开好几处岗哨,眼看已离开暗牢有段距离,回廊两端均无人影,强忍在喉头的一口淤血终於夺口而出,人也噗通跪倒在地。
  "鼎天?"云锦书惊骇低呼,急忙将他扶起。见祖鼎天面庞嘴唇都成了灰紫色,浑身亦在战抖,他顿知不妙,手指搭上祖鼎天脉门,云锦书惨然色变。
  男人的真气脉络,一团紊乱。
  "没,没事。"知道瞒不过,祖鼎天在断续轻咳间苦笑:"是我适才太心急了,硬是提气冲穴,咳咳,伤了肺叶,经脉都给震散了。"
  祖鼎天说得轻松,云锦书却知道那後果有多严重。奇经八脉既被震乱,也就意味著祖鼎天多年苦练全都付诸东流,没有数年的调养,决计无法恢复。
  他愧疚万分,颤声道:"鼎天,你何必逞一时意气?那个无耻之徒也只是摸了我几下,我──"
  "除了我,谁都不能碰你!"祖鼎天蓦地发怒,见云锦书被他吓了一跳,他也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深呼吸,收敛起怒容,却依旧直直盯住云锦书。"你是我的锦书,只要我还活著一天,绝不容任何人来污辱你。"
  复国称帝,已荒唐梦醒。云锦书,成了支撑著他的最後一根支柱。若连云锦书也保不住,他真不知道,自己忙碌半生,究竟有何意义?再活著,又是为了什麽?
  所以,纵死,他也要在夏侯枯木再度出现之前带著云锦书逃出宫。
  "快走罢!"宫中危机四伏,不宜耽搁,他抹干净唇边血迹,强自打起精神,迈开脚步。云锦书也知道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紧跟上祖鼎天。
  两人走完长长的回廊,正打算从御苑那边绕过,陡见一群数十人簇拥著顶黄色锦盖从对面走来,中间那人一身明黄色。
  天底下,穿这颜色衣服,自然只有天子一人。他身边的青衣男子,可不正是夏侯枯木。
  祖鼎天和云锦书直叫倒楣,赶紧垂首避到路边,却已经迟了。
  尽管相隔甚远,又隔著风雪,夏侯枯木目光锐利,仍一眼就认出了云祖两人。"快抓住前面那两个假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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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语 第三部 16
发文时间: 3/8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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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後多名侍卫应声飞快冲过去,将两人团团包围住。
  "难道真是天要亡我?"祖鼎天黯然长叹,与云锦书束手就擒。他两人此刻都已无还手之力,即使动手反抗,也不过是白白地自取其辱罢了。
  夏侯枯木率余人走近,居高临下打量著被侍卫强摁跪地的两人,嘲笑道:"祖盟主你本事倒不小,居然给你逃出了牢房。只可惜你的命实在不好,最後还是逃不出我的手心。"
  祖鼎天自知潜逃失败,恐怕再难免一死,干脆闭口不言,下一刻,却发出声压抑闷哼。
  夏侯枯木握著刀鞘扫过他腿弯,竟生生打断了他的大腿骨。
  "鼎天!"云锦书红了眼,奈何被几个侍卫牢牢按著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著夏侯枯木再次挥起刀鞘,"哢嚓"将祖鼎天另一边腿骨也打断了。
  看著祖鼎天惨白如死尸的脸,夏侯枯木笑了笑,随手抛下刀鞘。做了祖鼎天多年的下属,对之跪拜行礼,如今两人身份倒置,他却并不想太快就处死祖鼎天,反而对折磨这昔日的"主子"兴致日渐高涨。
  把从前趾高气扬骑在自己头上的人狠狠地踩在脚底下,这种快感,实是无与伦比。
  他轻勾了勾手指,身後一名中年侍卫忙将手里提著的一个包裹打开。几层染血的白布下,竟是颗脸容狰狞扭曲的男子人头。
  "啊!"低低一声惊叫,却是发自赫连长佑口中。他吓得脸都白了,转过头,不敢再看。
  夏侯枯木鄙夷地一笑,将首级丢到了祖鼎天面前。
  "焦土堂主……"这枚人头,正是祖鼎天之前下令急召进京助阵的三堂主之一。可惜尚未会合,他和云锦书便相继失陷宫中。
  祖鼎天忍著剧痛吃力地扬起头,瞪著那侍卫瘦削的一张长脸。"高烈火,是你!"
  焦土堂主既被杀,烈火堂主却身穿侍卫装束,显然已降了夏侯枯木。
  他此刻虽然狼狈,但余威仍在,那烈火堂主不敢与他眼神对视,把头垂得低低的。
  夏侯枯木却大笑起来:"我有心招揽他们三人。烈火堂主是聪明人,自然懂得良禽择木而栖!这焦土堂主却是个死心眼,满口骂我以下犯上,呵呵,我只好叫烈火把他杀了。残金那贱人倒是机灵,被她逃了。哼,迟早我会把她揪出来!"
  "高烈火,你竟然残杀自己同盟弟兄,卖友求荣!"祖鼎天虽已隐约料到,然而得夏侯枯木亲口证实,还是愤懑不已。
    那烈火堂主突然抬头,脸上似有几分愧色,嘴里却振振有辞:"夏侯公子才是祖氏真正的後人。我高家世代子孙都以辅佐祖氏後裔复国大兴为己任,属下自当遵照祖宗遗训,尽心尽力为主效力,又有何不对?焦土堂主不识大体,还为你这冒牌货说话,该死!"
  祖鼎天一时竟驳他不得,气极,目光在那些侍卫面上掠过,见到好几张面孔甚为熟悉,都曾是盟中得力手下,但更多都是陌生人,应当均是夏侯枯木在宫中培植起来的心腹势力。
  有天下盟遍布各地的暗势力做後盾,又挟持著那个懦弱天子以令诸侯,再加上之前朝中不少太子党的重臣都被连冀或杀或谪,而倾向於连冀的那帮大臣也在连冀传出谋逆罪名後人人自危,整个朝堂可说是萎靡不振,无人能攫夏侯枯木的锐气。
  看来,祖氏重夺天下的日子确实已不再遥远了。可笑他却已成了局外人……祖鼎天心灰意懒地闭上了眼睛,这时才觉得腿骨断裂处痛彻心肺。
  云锦书自始自终,只关心著祖鼎天的伤势,见他满头冷汗不断,终是忍不住开口,低声下气向夏侯枯木哀求道:"哥……哥哥,你快召个御医来替他医治,就算不给他接续断骨,也给他点止痛的伤药。"
  "闭嘴!谁准你乱叫的!"夏侯枯木对这个同母弟弟恨之入骨,一脚将云锦书踹倒在地,森然冷笑两声:"要不是我的伤还得再过几天才能完全恢复,我现在就吸空你。"
  他取出数枚银针,重新扎入祖鼎天几处要穴後,冷然下令:"来人,把这两人给我押回牢房去!"
  "是!"侍卫齐声应是,拖著云祖两人走远。
  天空雪纷纷,下得越发猛了。
  暗牢的大门再度被关阖。
  侍卫抬走了那两人的尸体,又将云锦书锁回刑柱上,却只把祖鼎天捆起双手,往地上一扔。反正此人双腿都被打断,插翅也飞不了。
  祖鼎天被重重一摔,痛得晕了过去。待云锦书叫了几声,他终於从昏迷中悠悠醒转,惨然笑道:"锦书,我救不了你了。"
  他不说,云锦书也知道两人生机渺茫,但见祖鼎天神色凄楚,他反而温柔地笑了。"鼎天,我又没怪你。能和你死在一起,我也别无所求了。"
  祖鼎天心情激荡,想开口,却是一阵剧咳,终因伤痛难熬,又昏厥过去。
  之後两天,祖鼎天高烧不断,大半时间昏睡若死,偶尔醒来也只是看著云锦书,无力说话。
  两条腿肿得吓人,倒还在其次。他强自冲穴伤了肺腑,又无法运气调理,还被关押在阴湿之地,伤情急遽恶化。侍卫给他喂饭时,没两口,祖鼎天便都吐了出来,饭里尽是血丝。到後来,更是大口呕血。
  这情形,只怕就是叫来御医,也回天乏术了。云锦书无计可施,事已至此,心里却彻底平静下来。待到祖鼎天身亡,他找个机会自尽便是。只不过──
  连冀的面容忽然就毫无预兆地闯进了他脑海里,如投掷进水中的一粒石子,激起无边涟漪。
  不知道连冀,是否已逃到了安全的地方……云锦书惘然出神,又想著芦荡边最後分离那一刻,连冀欲言又止,究竟是想对他说些什麽……
  "呵……"他最终苦笑,人之将死,还考虑这些有何用!
  到第三日上,祖鼎天呕出的几口血已隐隐发黑。
  云锦书试著唤他数次,也叫不醒他。正在伤怀,牢房外一阵嘈杂喧闹。云锦书凝神倾听了片刻,竟隐约听见越来越响的厮杀声,不禁讶然。这皇宫可说已在夏侯枯木掌控之中,即便要向赫连长佑逼宫,也不至於这麽大动静,难道?……
  牢门忽被打开,外间的声浪更响。夏侯枯木左手抓著赫连长佑直闯而入,後来还跟著那烈火堂主和几个侍卫,打断了云锦书的思绪。
  夏侯枯木原先那踌躇满志的神态已被凝重代替。年轻皇帝的脸上,更写满了惊恐失措。云锦书知道,必有大事发生。
  果然。"烈火,把他解下来!"
  夏侯枯木嘿嘿挤出几声冷笑,云锦书却觉得男人是在故作镇定。
  "我倒是把那楚梦深给小看了,想不到他居然真敢冒著叛逆之名来围攻宫城。"男人说著,狠瞪赫连长佑一眼。
  得知楚梦深率领大军趁夜偷袭,击败京畿军队,包围宫城後,他一面急派心腹往京郊调遣驻兵来救援,一面又拟了份声讨叛军的檄文,逼赫连长佑登上宫门城楼上宣读,灭大军气焰。
  谁知这赫连长佑委实是个胆小如鼠的窝囊废,见兵临城下,两条腿抖得像在弹琵琶,嘴里结结巴巴不知所云,反叫楚梦深麾下将士更坚信皇帝遭奸人胁迫,群情激愤,士气越发得高涨。甚至连京畿军中也有不少人倒戈,跟著楚梦深的大军鼓噪起来,联手攻撞宫门,他不得不赶紧将赫连长佑拖回宫中。
  眼下伤势未愈,又等不及援军,只好先设法逃出宫外,暂避大军锋芒。"等我神功告成,再回来取楚梦深的狗命!"
  烈火堂主已将云锦书双手反绑带到夏侯枯木面前,一指地上的祖鼎天,问道:"盟主,那他怎麽办?"
  "要是还有气,就带上。"耳听厮杀声渐近,夏侯枯木沈声道:"快离开这里!"
  "夏侯……"赫连长佑宛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死死攀著男人的左臂,面色发白,嘴唇都在发抖。"我、我怕……"
  "我在,你死不了──"轻蔑的讥笑才露到半途,就此僵硬在夏侯枯木脸上。
  赫连长佑另一只手中握了把匕首,已深深没入他後背,只余刀柄在外。青年的嗓音仍在颤抖,眼里也依旧带著与往日一般无二的畏惧恐慌,然而说出的话,却让牢房里所有人都震骇得忘了惊叫。
  "我怕,一刀杀不死你。"他猛地拔出匕首,带起蓬淋漓鲜血,朝夏侯枯木胸口扎落。
  男人终於回神,爆出声怒吼,奋起一脚,正中赫连长佑心窝。
  "嗯唔……"青年闷哼著飞出丈许,匕首也脱手而飞。
  夏侯枯木自己也因为这用力一脚,背上创口迸得更大,血流如注,整个人摇摇欲坠。
  "盟、盟主?"烈火堂主有些手足无措,想去扶他,却被推开。
  "我要杀了你!"夏侯枯木摇晃著走向赫连长佑,目光凶狠如嗜血的野兽。
  青年挣扎著抬起头,嘴角蜿蜒流下的血丝映得他的脸比平时更白皙孱弱,可他却在微笑,那笑容,甚至还带著点说不出的骄傲。"夏侯,我、我降旨捉拿连冀和楚梦深,就是想要引起他们的怀疑,让、让他们回京救驾。我还知道普通毒药对你没用,御医给你治伤时,我就命他们在药里下了种奇毒,所以你的伤才会迟迟不愈……"
  夏侯枯木惊怒不已,他向来自负智慧过人,却不料一时大意,竟被赫连长佑的懦弱给蒙住了眼,以致阴沟里翻船。
  "解药呢?"他俯身抓住青年的衣领,嘶声质问,然而赫连长佑的眼帘却已缓慢垂落了,微翘的唇角兀自凝结著些微讥笑。
  解药,说不定就在这小子身上藏著!看见赫连长佑闭目前一只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腰间衣服,夏侯枯木心知必有古怪,拨开赫连长佑的手掌,衣服下果然有些鼓起,他一摸索,搜出个打造得甚为精致的黄金小盒子。
  "你想要我死,还没那个能耐!"他喘息著站起身,踩著赫连长佑的脸狞笑,单手费力地打开盒盖。
  "嗖嗖嗖嗖!"四道乌光快如电闪从盒中飞出,射入了夏侯枯木胸口。
  他睁著充满不信的眼睛,在周围侍卫的惊呼声中慢慢软倒在地。
  刚才似已昏死过去的赫连长佑竟又突然张开了眼眸,咳著血缓慢起身,走到夏侯枯木身旁,俯视著男人,小心翼翼地轻声道:"幸好我贴身穿了护甲。我刚才是骗你的,你的伤药里没有下毒。这四枚暗器上,才真的涂有剧毒,就算要不了你的命,也能让你後半生都无法再如常人般行动自如。"
  夏侯枯木嘴唇还在蠕动著,似乎想说些什麽,却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朕是赫连家的人,不是窝囊废……"轻轻地施舍给夏侯枯木一个怜悯的眼神後,赫连长佑转身面对众人。
  烈火堂主面色几变,倏地拔刀,将身旁几个原为自己烈火堂下属的侍卫一刀一个,尽数砍死,随後朝赫连长佑行起跪拜大礼,恭恭敬敬地道:"小人高烈火,愿誓死效忠皇上。"
  "你还真是良禽择木而栖啊!"青年皇帝低咳著笑,明明虚弱得像是立刻就快晕倒,但烈火堂主此时已不敢对这年轻人心存丝毫轻视,心惊胆战地低下头,整个人都几乎匍匐在地,恨不得去亲吻赫连长佑靴底的泥土以表忠心。"小人所言千真万确,绝无贰心。"
  "起来罢。"
  轻飘飘的一句入耳,烈火堂主顿时从心底松了一口大气,忙谢恩起身,见赫连长佑走向云锦书,他急忙上前,讨好地道:"皇上,要不要小人将这两个贼子都杀了?"
  "多嘴!"赫连长佑皱眉,继而又对云锦书露出个微笑:"云表兄,你放心,朕料你也是受人蒙蔽,况且你我两家先人是刎颈之交,情同手足,後世子弟永不为敌。朕不会杀你的。"
  "你说什麽?"已经被急转而下的形势弄到有些无所适从,再听到这一声云表兄,云锦书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连冀说的,莫非是真的?他确实是连冀的表兄?那祖鼎天呢?难道真的也像连冀所说,是他的仇人,还用邪术来控制他的心智?
  "不可能!"他用力摇头,想把这个不该有的阴暗念头驱逐出脑海。
  为了救他,祖鼎天已经奄奄一息危在旦夕,他却竟在怀疑祖鼎天!
  他怀著无穷羞愧向祖鼎天那边望了眼,突地跪在赫连长佑面前,道:"那恳请皇上大发慈悲,也救救鼎天。他并非真正的祖氏後人,只是被夏侯枯木利用,才会跟皇上作对,求皇上饶了他。"
  赫连长佑面色微微一变,还没开口,牢门外陡然响起个清朗的男子声音:"长佑,那人暂且还杀不得!"
  楚梦深一身亮银色戎装沾著雪花,在封君平和亲卫的伴随下大步踏进牢房,目光微转,已看清牢房内的情形,上下打量赫连长佑一番後,终於面露笑容,率众拜倒。"臣等救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楚郡王能赶来勤王,何罪之有?快请起来。"赫连长佑面对楚梦深,仍十分地拘谨恭敬。
  "谢皇上。"
  众人起身後,封君平早已忍不住,忙过去抱住了云锦书。"锦书你没事,太好了。"欢喜之余,星目中竟微泛泪光。
  云锦书愣愣地瞧著这个在莲湖边自称是他大哥的男子,心头一片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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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欲 第三部 17
发文时间: 3/9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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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惊动朝野的勤王之变,便在赫连长佑翌日早朝三言两语的谈笑间轻轻抹过。
  京城内外,逐渐恢复了平静。宫墙内,也似乎仍如往日肃穆,唯有雪花飘落,簌簌响。
  祖鼎天从昏迷中醒来,一眼便已发现自己从暗牢移到了室内床铺上。几盏烛台,照亮了这个布置得颇为雅致的房间。
  这是哪里?他吃力地想从床上坐起来,动了动,却发觉自己下半身从胯骨以下完全失去了知觉。
  "这里是冀王府。御医已经来过,替你接好了断骨。你双腿的伤势,耽搁的时候太久,即便断骨愈合,下半身也还是瘫了。"冷淡的声音蓦然在房内某个角落里响起,祖鼎天一凛,扭头朝话声来源处望去。
  连冀就坐在窗户前的座椅里,冷冷地看著他。
  祖鼎天骤惊之後,冷静下来。知道在自己昏死的这几天内,宫中必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否则被云锦书放走的连冀不可能会回到京城,更不可能会有御医来替他医治。
  "夏侯枯木已经输了。"连冀像是猜到祖鼎天心中所想,淡淡地道:"天下盟也已经烟消云散。祖鼎天,不论你是不是祖氏後人,你都大势已去。"
  "呵……"不用他提醒,祖鼎天亦清楚自己如今已是穷途末路。一个无法行走的瘫痪之人,又散了功,他这辈子,永远都没机会东山再起。
  "锦书呢,他在哪里?"他勉力支起上半身,靠坐在床头。仅是这麽个简单的动作,已令他胸口气血翻涌。他忍了忍,终究难挡伤痛,弯腰一阵剧烈猛咳,吐出不少紫黑色的血块。
  连冀一言不发,直等祖鼎天结束了这轮咳嗽,他才移开视线,转而凝望窗外。
  持续了多日的暴风雪终已停止。露天处处积雪,枯枝挂著尺长冰棱,萧条无力地站立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苍白里,逆风颤栗,仿佛贪恋憧憬著来年春光,虽已支离嶙峋,仍不肯倒下……
  "祖鼎天……"连冀突然开了口,每个字,都极慢、极低,似是经过了无数思量之後,才艰难吐出。"御医说你肺叶受了大损,内伤极重,若不用最上等的药材悉心救治,你活不过开春。"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回头直视祖鼎天,两边面颊的肌肉均在轻微抽搐。"便是将你碎尸万段,也难消我心头之恨。不过,只要你肯为锦书解开邪术,我可以叫御医治好你,放你走,给你条生路。"
  这已经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连冀说完,双手掌心都已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了血。然而一阵静默後,却听祖鼎天低咳两声,竟笑了起来。
  男人沾血的嘴角亦浮起几分自嘲。"摄心术破除之时,也就是我祖鼎天丧命之日,还谈什麽放我生路,呵!"
  连冀以为祖鼎天怕他食言,强忍怒意,正色道:"你怕我会言而无信过河拆桥?我可以立下毒誓──"
  "办不到。"祖鼎天干脆地一口回绝,无视连冀满脸愤恨,边咳边笑道:"他是我的,谁也别想把他从我身边抢走!"
  再也克制不住胸口那团怒火,连冀腾地从椅中站起,冲到床边,握拳想要将祖鼎天痛揍一顿,却想到以祖鼎天现在的伤情,恐怕挨上两拳就会一命呜呼,他喘著粗气,硬逼自己垂下了手,瞪视祖鼎天,猛地冷笑。
  "祖鼎天,你真可怜。发了半辈子的皇帝梦,结果只是被夏侯枯木牵著鼻子走。忙碌半生,你最後什麽也没得到,也没有任何人在乎你,只能靠邪术欺骗锦书爱上你。"
  祖鼎天脸上的得意笑容僵化了。
  连冀讥笑更响:"你自己其实比谁都清楚,锦书根本就不喜欢你,所以你才不敢为他解开摄心术。祖鼎天,你就是个自欺欺人的胆小鬼!"
  "锦书是喜欢我的!"祖鼎天突发怒吼,一大口血也随之喷出,他狠狠瞪著连冀,恨不得用目光将连冀的舌头割断,可连冀冷笑连连,似乎都不屑再与他交谈,转身就往外走。
  祖鼎天对著室内冰凉空气,犹自喃喃道:"你胡说,他是喜欢我的……"
  锦书说过,要与他同生共死的。可是,倘若云锦书清醒之後,又会如何?
  一直拒绝去深究的想法再度泛上心头,祖鼎天喉咙里逐渐挤出几丝沙哑到极点的嘶喊。
  连冀踩著深厚的积雪,慢慢地走著。身後,倏地传来一人呼唤。
  "连冀──"楚梦深快步上前,问道:"你跟那姓祖的谈得如何?他可肯为云锦书解开禁锢?"
  连冀默然摇头。
  楚梦深啊了一声,也不禁失望地摇了摇头。那日他征得赫连长佑同意後,便将云锦书与祖鼎天都带回了冀王府。和连冀、封君平商议过後,都决定当务之急是要让云锦书恢复过来。
  "你说那姓祖的宁愿死,也不肯放手?这下可棘手了。"楚梦深苦笑:"你我又不能真的看著他伤重身亡,不然他死了,找谁来救锦书?唉,我看他是有恃无恐,知道我们肯定得救他,才这麽嚣张!"
  两人这时经过座庭院门口,正是云锦书暂时居住的地方。楚梦深偷眼打量著连冀脸色,道:"云锦书来了之後,你都还没有去看过他,要不要进去?"
  "不用了。"连冀面无表情,甩出三个楚梦深预料之中的字眼。
  "你们两个,究竟要折腾到什麽时候啊?"楚梦深忍不住头痛地叹气,"我说你呀,就算手脚筋断了,也不用沮丧成这个样子嘛!你内力好歹还在,而且前两天娄御医不也说过能为你重新接续好筋脉?再好好地练上些年头,虽然再成高手是不可能了,打发几个小毛贼还是绰绰有余。你怎麽就不让娄御医试一试呢?唉,难道你真的不想再抱你那个云美人表兄了?"
  "你到底说够了没有?"刻意遗忘的伤痕突被撕开,连冀霍然低吼,死瞪著楚梦深,手脚都在轻抖。
  "你冲我发这麽大火干什麽?"楚梦深不悦地端出长辈架子。"连冀,你也太目无尊长了。"
  猛地里,庭院里几声惨叫飘起,还伴著封君平震惊的大喊。"锦书,你,你……"
  楚梦深神色大变,顾不上再数落连冀,忙折身冲了进去。
  院中积雪已被四下流淌的鲜血染成深红。几具侍卫的尸体残骸七零八落,散了满地。
  "你这练的什麽、什麽邪门功夫?"封君平指著面前杀气凌厉的云锦书,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手里,还提著个食盒。本是高高兴兴来给云锦书送饭,谁知踏进院子,看见云锦书正在与几个侍卫争执,要出去找人。
  那几个侍卫奉命看守他,自然拦著他不肯放行。封君平刚想过去安抚云锦书,眼前血光乍盛,那几个侍卫连拔刀的机会也没有,便已殒命。
  夺去那几人生命的,竟是云锦书双袖内展开的浓密血雾,犹如两片巨大血红的蝶翼,美丽却又致命。
  云锦书长发乱飞,缓慢转身,面对封君平。在冀王府内软禁了好几天,之前服食的化功丹丸药性终於消退,内力既复,他便急著去找祖鼎天。
  已经警告过那几个侍卫,可惜那几人偏要自取灭亡,怪不了他。至於这个自称是他大哥,天天给他送饭,陪他聊天的男子……
  "我不想杀你,让开。"
  他话音平静异常,可封君平却觉连四周的空气里都漾满了令人窒息的惊人杀气,脚下不由自主便往後退开两步。
  云锦书甫举步,就见楚梦深匆忙奔近,身後,还慢慢跟著走进一人。
  "连冀?"他愣愣望著这个似乎比离别那日更消瘦沈郁的男人,满腔杀机竟不可思议地如浪潮般退了回去,血雾也在变淡敛起,最後消弭无形。
  "鼎天呢?我想见他……"他只盯著连冀,说不上为什麽,他就是深信连冀不会拒绝他的要求。
  连冀嘴角微微扭曲──见面第一句,云锦书问的便是祖鼎天。
  明知云锦书是受摄心术所控,可云锦书眼里的热切牵挂,仍如刮骨钢刀,凌迟著连冀每寸肌肤。
  "连冀……"云锦书自己也未觉察到,他现在的语气里满是哀求。
  连冀沈默了更长时间,最终悲怆地笑了笑。"我带你去。"
  楚梦深直皱眉头,想要出声阻止,连冀却已转过身,缓慢地迈开步伐,带著云锦书走出了院子。
  他无奈,只得干咳一声,冲著两人背影大声道:"云锦书你只管放心,祖鼎天如今好端端的呢,我们可没有虐待他,还让御医帮他接了断骨。只不过他内伤太严重,想要活命,非得最好的伤药,最好的大夫。最重要还得卧床静养,绝不能乱跑。"
  云锦书自然听得懂这楚郡王弦外之音,是警告他别想趁机救了人逃跑。
  听到房外脚步声响,祖鼎天睁眸,不由又惊又喜。"锦书,你怎麽来了?"又看了看去而复返的连冀,後者面色漠然,让他一时也猜不透连冀心里到底在想些什麽。他本以为回绝连冀後,连冀绝不会再让他与云锦书相见。
  人已带到,连冀也不多逗留,径自离去。
  云锦书走到床边掀开被子,果然见祖鼎天双腿都上了正骨的夹板绷带,细看祖鼎天全身,也没有受刑的伤痕,知道楚梦深并未撒谎,他心里稍定,坐在床沿,看到祖鼎天胸襟处已然干涸的血迹,心痛又起,低声道:"鼎天,你又咳血了。"
  "暂且还死不了。"祖鼎天不想继续这个伤感的话题,故意笑得轻松,却见云锦书嘴角微翘了翘,眼中湿气渐起。
  "锦书……"他想劝云锦书别为他难过,才开口就被云锦书打断。
  "别说了,鼎天。"对方的心思,其实都尽在云锦书心中,他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好一阵,睁眼,凝视著祖鼎天毫无血色的面庞,静静地道:"我去求连冀,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医好你。"
  "你瞎说什麽!"祖鼎天变色。
  云锦书知道祖鼎天会有这强烈反应,自顾自地继续说著自己方才刹那间做出的决定。"我知道连冀恨你,可我真的想要你活著,我一定要求他。只要他肯救你,他想要怎麽折磨你报复你,我都可以求他,由我来代替你承受……"
  "云锦书!"一声大吼,终於止住了云锦书不停的诉说。祖鼎天双眼都发了红,但望见云锦书脸上无声滑落的两道泪痕,他喘息著,胸口胀痛欲裂,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要的,就是云锦书只爱他一人,只忠於他一人,只相信他一人。他也确实做到了,将云锦书变成了唯他为重的一个活生生的人偶。可面对此刻的云锦书,他心里没有半点得意,只有无法形容的苦涩。
  "鼎天,我不想看著你死。"云锦书低下头,几点水珠落在被褥上,很快就被棉絮吸走,只余下淡淡的痕迹。"就让我去求他罢……"
  祖鼎天费力抬起右手,为云锦书拭去泪水,苦笑道:"锦书,别再说这种傻话。我宁可死,也不要你为我去向别人屈膝哀求。何况我下半身已经瘫痪了,就算活下来,也是个没用的废物。你要我今後都活著丢人现眼麽?"
  听著男人绝望的笑声,云锦书心也慢慢地沈到了底。
  这个"兄长"胸怀天下抱负,却一再遭受打击。身世被揭穿,出生迄今的一切突然间全成了假相,几乎已经摧垮了祖鼎天整个世界,如今又半身瘫痪。换做是他,也诚然了无生趣。
  死寂中,数人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几个侍卫,显然忌惮著云锦书,畏手畏脚地走到门口便止步,小心翼翼地道:"云公子,楚郡王命小人等请公子回屋用饭。"
  "我会回去。"云锦书冷冷道,却根本不看那几人,只望著祖鼎天,半晌,伸手温柔地抚摸著男人的脸,露出个凄豔的微笑。
  他无法让祖鼎天燃起求生之念,那唯有以死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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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欲 第三部 18
发文时间: 3/11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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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之後,云锦书便水米不进。
  任凭封君平和楚梦深费尽了唇舌,云锦书都置若罔闻,将自己锁在屋内,不见任何人,竟是铁了心绝食。
  楚梦深等人数次想砸门窗冲进去,稍靠近便被云锦书的无形掌风逼退,诸人束手无策。待到第五天上,连冀终於无法再坐视不理,来到了祖鼎天养伤的厢房内。
  未得御医医治,祖鼎天这数天内仅靠普通几碗汤药续命,也已命悬一线,日夜均在昏睡。
  "啪啪!"被连冀两记耳光扇醒後,望见连冀眼底压抑不住的怒火,祖鼎天嘶声笑道:"冀王爷,我就想你这几天怎麽都不来我这里?呵呵,你要报复我,最好趁现在。我还有口气,不然等我死了,你只能鞭尸了。"
  连冀衔恨而来,可见了祖鼎天奄奄一息的模样,心里突然被浓重的悲哀湮没。即使杀了此人,又如何?
  全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他颓然坐倒在椅中,木然道:"锦书把自己反锁房内,已经绝食整整四天了。祖鼎天,你赢了。"
  "他、他绝食?"祖鼎天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虽然知道自己死後,云锦书必不会独活,可绝没想到云锦书竟会用如此决绝的方式。
  "你还假惺惺地问什麽?"连冀觉得祖鼎天的表情很讽刺可笑。"用这麽卑鄙的手段,骗他为你而死,祖鼎天,你个胆小鬼一定很得意吧!哈哈哈……"
  他捂著眼,竟反常地大笑起来,然而指缝下,终有些微水迹渗出。
  祖鼎天全副心神还在"绝食"那两字上盘旋,呆了半天,忽也扯了扯嘴角,轻咳著,慢慢撑起上身。"连冀,带我去见锦书,我会为他解开摄心术。"
  他声音非常微弱,但听见连冀耳朵里,却不啻晴空霹雳,连冀猛一震,瞪住祖鼎天,整个人都呆了。
  "我一只脚已经进了鬼门关,你还怕我使诈?"祖鼎天了然地自嘲道:"你不用这样瞪著我。我是临死前良心发现,才想做一次好人。"
  连冀仍难以置信,更不敢放开这根救命稻草,怕祖鼎天只是心血来潮,转念又会反悔,他急忙走出屋外叫侍卫去拿辆轮椅来,回头对祖鼎天道:"你肯救锦书,我也会遵守诺言,再召御医来为你医治。"
  祖鼎天却丝毫没有喜色,反而古怪地笑了两声,不置一词。
  两名侍卫很快推了辆轮椅回来。
  祖鼎天坚持要那两人为他换上件干净衣服,梳理整齐枯黄凌乱的头发,又索来铜镜,对镜照影好一会,才默然放下铜镜,由那两个侍卫推著他随连冀慢慢走向云锦书所住的院子。
  接连数日晴天,沿途地面的积雪已融得七七八八,仅余薄薄一层白色。屋檐、树枝挂落的冰棱,亦在日头照耀下,缓慢消融,化作了水,又潜入雪泥中。
  这大概,是他能看到的最後一场雪了罢。祖鼎天蓦然想到了他和云锦书在亭子里煮酒对饮的那个雪天,消瘦凹陷的脸上忍不住扬起点笑意。
  楚梦深得了消息,也带著封君平赶来。他俩委实不太相信祖鼎天会突发善心,只怕他另有阴谋,便跟著一起来到院中。
  轮椅停在了空旷的天井内,祖鼎天强忍喉头阵阵涌起的腥甜,对著紧闭的卧房门叫道:"锦书,出来罢,是我。"
  门扇猛被打开,云锦书一脸惊诧又混杂著喜悦,想走下廊檐前的石阶,但四昼夜水米未进,他已极为虚弱,又加上心情激动,一时间竟脱了力,扶著廊柱勉强稳住身形,道:"鼎天,你、你愿意就医了?"
  祖鼎天微摇头,双眼瞬息不眨,痴痴凝望云锦书憔悴却仍清美的容颜,许久,轻笑著柔声道:"锦书,我确实做错过许多事情,也骗过不少人,可是喜欢你这件事上,我绝没有骗过你。"
  听他这麽没头没脑的一句,云锦书愕然。"鼎天你怎麽了?"
  祖鼎天只是微笑不答,转而向推他的一个侍卫伸出手,淡淡道:"把腰刀给我。"
  "这……"那侍卫犹豫地望著连冀。
  "你要刀做什麽?"连冀等人也变了面色。
  "我这个样子,难道你们还怕我不成?"祖鼎天不放过嘲笑众人的机会。
  封君平向来对这家夥没好感,更恨他把自己这个"大哥"的位子给抢走了,见他病成这德性还在逞口舌之快,哪还忍得住,当即拔出自己的腰刀递将过去,反唇相讥道:"我只怕你连刀也握不住,掉下来剁伤了自己的脚。啊,听说你下半身反正已经瘫痪了,倒是不怕再受刀伤,哈哈……"
  出乎众人意料地,祖鼎天竟未反驳,接过腰刀,轻轻抚过锋利的刀刃,低咳著赞道:"好刀。"
  连冀的耐心终於也快到头,沈声道:"祖鼎天,你还在拖延什麽?"
  祖鼎天眼皮猛一翻,冷戾的目光竟叫周围人都为之悚然,但下一瞬,他便敛去凶光,对连冀一字一顿,平静无波地道:"我对他设下的那个解咒之法,就是让他亲眼看见我身首异处。"
  "啊?"连冀等人骇然,不约而同倒抽了口凉气。
  云锦书离得远,又正头晕耳鸣,没听清祖鼎天说什麽,只是见祖鼎天拿起了腰刀,一股强烈的不安霎时涌上心头,他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鼎天,把刀放下!"
  祖鼎天对云锦书投以最後深深一瞥,用尽浑身残余的力气,力贯刀身,在日光下挥出道炫目的雪亮白虹。
  "锦书,来生我再找你。"
  血光迸溅的刹那,他笑声嘎然中断,却有点刺骨凉意掠过脖子,但稍纵即逝。整个人反如腾云驾雾般飘了起来,居高临下望见众人震惊的眼神,他竟又品尝到了久违的得意快感。
  他是祖鼎天,纵然死,也不会选择在病榻上凄凉咽气。
  "鼎天!!!──"他听见锦书在撕心裂肺地叫他。锦书震惊的双眼,正直勾勾看著他。
  他突然也觉得悲伤莫名,想伸手去抚摸云锦书,才发现自己已永远都没办法做到。
  真不想让云锦书看到他这个模样,可不若此,锦书就要为他绝食而死了。曾以为自己会贪心地想要云锦书与他共赴黄泉,事到临头,他才知道,自己根本狠不下这个心。
  怎麽舍得,就此夺走心爱之人的生命?
  他是真的喜欢上了云锦书。早在那道雨过天晴的彩虹下,云锦书睁眸那瞬间,他便已明了,自己此生已沦陷进了那双潋滟含笑的眼波……他不想云锦书死,所以只有亲手破除自己在云锦书身上所设的禁锢。
  他丝毫不後悔自己的抉择,只恨无法亲口向清醒後的云锦书问一句:"你还会喜欢我麽?"
  这个答案,他再也不可能知道了,就等来生再问罢。倘若,还有来生……
  漫天纷飞洒落的血雨中,祖鼎天飞上半空的头颅终於掉了下来,正落在屋前石阶下,在血泊里静静地面对著云锦书。
  男人脸上肌肉并没有因为疼痛而扭曲,反而显得十分平静。嘴角甚至还微微弯起,噙著笑意。双眼亦如往日,含笑凝望眼前人。
  ……电光闪处,男人一双眼瞳闪耀出妖异诡谲的黄光。"云锦书,你最爱的人,就是我祖鼎天。你这辈子也只忠於我一人,只相信我一人,除非我在你面前身首异处,否则此咒至死不解!"……
  男子咒语般的呢喃,随著那晚隆隆雷声,像钉子般,钻进他脑海……
  "啊啊啊──"云锦书凄厉大叫,双腿一软扑倒在地,彻底晕了过去。
  电闪雷鸣的暴雨夜、皇帝寝宫下的密室、大火中的飞鸿山庄、红叶飘摇的书剑楼、月光迷离的莲湖、寨里高歌斗酒的弟兄……无数画面快如飞旋的落叶雪花,争先恐後地涌进头脑里……
  "啊!"云锦书终是睁开了已被涔涔冷汗沾湿的眼帘,望著头顶的锦帐直喘气。
  "锦书,你晕睡了一天一夜,可算醒了!"封君平已在房内守了半天,此刻兴奋地冲过来,疼惜地为云锦书擦著满头满脸的冷汗。
  "大哥……对不起。"想起自己之前对封君平的种种漠视敌意,云锦书只觉无地自容。
  封君平拍了拍他肩头,朗笑安慰道:"你是受人暗算,迷失了心智,错不在你,大哥哪会生你的气。"
  他一提,云锦书眼前顿时又浮起祖鼎天那颗头颅,心脏猛然揪痛。这"兄长"的所作所为,他实在无法接受,可再怎麽不想承认,他也难以抹杀祖鼎天对他的爱意。
  若非爱他入骨,祖鼎天又怎麽会甘愿用自己的性命来为他破除摄心术。
  "他、他的尸体呢?"他握住了封君平的胳膊,颤声追问,只怕已被众人出於憎恶拿去作践了。
  封君平看著这个义弟长大,自然知他心思,叹道:"你不用担心,大哥虽然也讨厌那姓祖的,但他最终还是替你解了邪术,也算是个人物,咱们犯不著去辱他尸身,昨天便叫人收殓入棺。今早正好有个女人找上门,自称是天下盟的残金堂主,不知她从哪打听来祖鼎天在这里,特来求见,楚郡王就让她把尸体带走了。"
  "是她?"云锦书又仔细向封君平问了那女子容貌,果然是那个残金。忆起那女子对祖鼎天的爱慕之情,不禁惘然,却也略有些许安慰──残金应当会好好安葬祖鼎天的遗体,不至於让祖鼎天曝尸荒野。
  封君平忽一拍大腿,"瞧我糊涂的,光顾著跟你说话,都忘了去通知你爹他们。还有你已经饿了好几天,我去给你拿吃的来。"
  "我爹也来了?"云锦书惊喜地想要问清楚,封君平却已经大步流星地奔了出去。他只得作罢,身体也确实虚弱过头,不得不又躺回床上,心乱如麻。
  祖鼎天已死,可连冀呢?……想到自己对连冀所作的一切,云锦书整个人都僵硬了。
(一直拿簡體字來放文,讓大家看文不便,會慢慢將文改為繁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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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欲 第三部 19
发文时间: 3/13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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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君平没多久便端著清淡粥点回到房中。身後还跟了云清寒、赫连贤宗、楚梦深一行。
  "锦书,你终於恢复了。"云清寒心下欢喜,亲手拿了粥喂他。
  父子相见,自是不胜之喜。聊起近况,云锦书才知父亲与赫连贤宗也去过总坛救他,负伤坠入江中,被湍急江水冲到了下游,幸被渔民救起。
  "爹和你赫连叔父调养数月,养好伤後又回去过天下盟的总坛,想设法再营救你和冀儿。结果发现那里已经被烧了,我俩就赶回京城,昨晚才到冀王府。"
  云清寒说著,见赫连贤宗站在一边,直勾勾地看著云锦书也不说话,不由得好笑,道:"贤宗,锦书才刚醒,没跟你见礼,你也不用这麽瞪著他罢!"又对云锦书温言道:"你还是在繈褓中见过你赫连叔父,呵,快给长辈行礼。"
  "他身体不适,就不必了。"赫连贤宗强自挤出个长辈应有的慈爱笑容,身上却一阵阵的发冷。万分不想与云锦书碰面,只怕云锦书揭穿他的丑事,可又拗不过云清寒,硬被拖了来。
  心里却也明白,自己就算躲得了这次,还有下次。他总不能余生都躲著云清寒的孩子不见面罢。
  自己一时晕了头脑种下的恶因,终究还是要由自己来尝那苦果。
  云锦书看著父亲脸上欢快轻松的温柔笑意,再看了看赫连贤宗目中掩饰不住的紧张、惶恐、悔恨,不禁在心里无声叹息。
  为了父亲,他也得将那秘密永远埋葬。他掀开被子挣扎著跨下床,向赫连贤宗恭敬地行起大礼,道:"小侄懂事以来,与叔父乃是初次见面,这礼数不能废。"
  赫连贤宗如释重负,知道云锦书绝不会吐露旧事,高兴之余更觉羞愧难当,忙将云锦书扶回床上,面带惭色。"锦书,你这一拜,我受不起……"
  云清寒以为赫连贤宗是在为当年囚禁过尚是婴儿的云锦书而後悔,笑了一笑,也没在意,继续喂云锦书吃粥。
  云锦书一碗清粥落肚,慢慢有了些精神。
  从开始,就不见连冀的身影,而且众人言谈间也绝口不提连冀的名字。他早已觉得奇怪,此刻无法再继续装糊涂,咬了咬嘴唇,道:"连冀呢?"
  此言一出,四人都陷入了沈默。
  云锦书背脊蓦然掠过阵寒气,盯住父亲追问:"爹,连冀他在哪里?"
  云清寒清俊的眉宇间有几分薄怒,也有几分怜悯,叹口气,放下粥碗,摸著云锦书的头发黯然道:"他已经走了。 "
  云锦书一下子无法理解,愣愣地重复道:"走了?"
  "云世子,还是让我来说罢。"楚梦深暗叹自己这个娘舅命苦,专门得替连冀善後收拾烂摊子。清咳两声,对云锦书道:"你也知道,连冀现今不如以往,他年轻人心高气傲,受不了这打击,不想再留在京城。刚才听君平说你清醒後,他便动身离开了。临走还留了话,说他当初对你做过太多不应该的事,此生都无颜再见你,就此别过。"
  转述完,想到方才他和皇上、云世子三个长辈好言相劝,都留不住连冀,忍不住加了一句"笨蛋!",骂的,自然是那铁了心的连冀。
  云锦书呆如木鸡,他当然最清楚不过,连冀执意离去,只是为了躲开他。
  是他,在雪地里,将连冀已所剩无几的最後那点尊严都践踏得粉碎……连冀已决意亲手斩断他俩之间的所有羁绊麽?
  眼中缓慢地起了热辣辣的水气,云锦书深呼吸,压下胸口那股剧烈的钝痛,微笑。
  过去种种,是谁伤害了谁,又是谁辜负了谁,他都不想再去深究。他只知道,自己这一生,都已放不下连冀。永远也忘不掉雪地里连冀那惨淡如死的面色,和唇边凝结成冰的血迹……
  他甚至有种预感,如果就任由连冀这样走掉,只怕不用多少时日,连冀整个人都会跟心一样,化成枯木死灰。
  那个曾经傲气凌人,也曾经在书剑楼上为他吹笛寄情,为他痴狂亦为他受尽了凌虐折辱的男人,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告诉我,他去了哪里?"他几乎是哀求地用目光从父亲诸人脸上一一掠过,可众人均摇头。
  最後还是云清寒长叹一声:"锦书,冀儿说了不想再见我们任何人,你就别再问了。"
  云锦书嘴唇轻颤,再也说不出话来。
  休养两日後,云锦书体力已恢复,整理起简单的行囊。
  这两天里,他也向最不会隐瞒自己的封君平旁敲侧击询问过连冀的下落,封君平不想骗他,最终为难地道:"锦书,实话告诉你罢。连冀去的地方,我们的确知道,不过我们都已答应过他,不会向你透露。锦书,你莫再追问了。唉,再说你不是一直希望能离开他麽?现在他自行从你眼前消失,岂非更好?"
  云锦书心知无法从众人口中问出什麽,也就不再多问。天涯海角,慢慢寻觅,总有能相遇的一天。
  刚打好包袱,房门外有人缓步走近,紧跟著门上响起几声剥啄。
  云锦书打开门,不觉怔了怔,来人竟是赫连贤宗。
  "我知道你要去找冀儿。"赫连贤宗看到桌子上的包裹,微微叹息道:"云锦书,你去莲花坞找他吧。"
  云锦书呆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男人竟在帮他,欣喜若狂。"你、你……多谢了。"
  赫连贤宗面皮微红,低声道:"这是我欠你的。锦书,你不恨我,我已经感激不尽。"
  那桩事,云锦书虽然极力避免去想,但一经提起,终觉尴尬,一时缄默无语。
  赫连贤宗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忙干咳著转了话题:"对了,再过几天,我和你爹也打算离开京城,从此云游四方,只怕今後与你们见面的机会也不多了。锦书,冀儿这孩子本来最恨的就是我,性子又那麽骄傲,可为了求我下旨找你,不惜向我下跪恳求。那时起,我就知道他确是爱苦了你。"
  他苦笑道:"我这生,最对不住的便是冀儿母子俩。锦书,若你和冀儿还有可能厮守,望你日後多照顾些冀儿。他年岁轻轻的,成了废人,心里必不好受,若有脾气,你也让著他些。"
  云锦书听著,胸口益发酸痛,喉头也噎住了,唯有点头。
  赫连贤宗终是略觉宽慰,转身离去。
  隆冬时节,山间白雪封径,只有几溜马蹄印踏碎了雪地,一直蜿蜒延伸进山坳深处。
  莲湖已结了厚冰,荷叶只剩下光秃秃的叶梗突出冰面,一片颓败气象。
  贺昌抱著捧刚采集来的树枝走向湖边,看见坐在湖边火堆旁的连冀仍维持著先前的姿势,动也不动地对著冰湖发呆,他禁不住为之鼻酸。
  昔日意气风发的庄主,如今变得越来越沈默寡言,鲜少与他说话。来到莲花坞几天了,庄主终日便是坐在湖边出神。脸上偶尔会有丝缕笑意闪过,更多的,却是他不忍多看的凄楚表情。
  他实在想不通,庄主明明不曾忘却云锦书,为何非要执意离开冀王府,躲到这里来度日。来时路途中,他曾壮著胆子问了一句,庄主仅是冷然看他一眼,什麽也没说。可那毫无温度的目光,令他错觉,眼前那人从里到外都散发著绝望的气息。
  贺昌眼窝发涩,不愿再想下去,走到火堆边添上木料,随後牵起赤龙马和自己的坐骑,向连冀告了个罪,自去寻找地方喂马,更要设法猎取今日充饥的野味。
  听著马蹄声逐渐消失,连冀的目光,依旧只驻留在那残败的片片荷叶上。眼前,似乎看到了那个人正从清波荡漾的湖水中旋身面对他,黑亮长发甩出了晶莹如玉露的水珠,划过他心头眉间……
  也只是幻觉。余生,他都不会再与云锦书相见。
  连冀抱紧双臂,黯然笑。
  火堆劈啪燃烧著,火苗慢慢又减弱。得得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贺昌今天,倒是回来得快。连冀并没有回头去看,但转瞬就觉察到只有一匹马返回湖边,他随意抬眼,蓦地一震,愣住。
  马上那人素衣长发,额心的血蝶印记下,一双清美如月华烟水的眸子正温柔地望著他。
  "连冀……"云锦书的呼唤亦如目光般温柔,连冀却浑身都渐渐地发起抖来。
  已经躲到了这里,居然还是逃不掉!他猛地慌乱站起,刚跑出两步,身後衣袂掠风,云锦书已贴近,伸臂从背後抱住了他。
  感觉到臂弯里的躯体瞬间僵硬,云锦书一惊,忙减弱了手底的力道,却仍环抱著连冀,轻声道:"连冀,你不是说过,我生生世世,都是属於你的麽?从今往後,我就是你的了,你不要再丢下我……"
  魂牵梦萦的气息在耳边回荡,连冀抿紧了薄唇,心口刺痛阵阵,犹如有人拿著尖针在扎。那个誓言,确实是他发下的,可时过境迁,他和云锦书,都已不再是当年的人。
  "云锦书,放开我吧!"他听见自己声音沙哑而低沈,空洞得叫他自己也觉得胸口发堵。"你如今已是天下少有的高手,而我却是个没用的废物,跟你一起,只会辱没你。"
  "连冀,我绝没有瞧你不起。"云锦书正想著该如何让连冀相信,却听男人哈哈一笑,满是悲怆之意。
  "我现在这模样,连我自己也瞧不起。云锦书,你就不用来同情我了。"连冀猛地用力一甩,挣脱了云锦书的双臂,转身面对他,笑得比哭更难看。"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可怜,所以心软了,才来找我?呵呵,云锦书,我不需要你的施舍。不需要!"
  "我是喜欢你……"云锦书尚未说完,骤见连冀面色发青,顿时醒悟到自己踩中了连冀的痛脚。想要解释,却怕越描越黑,他不由懊恼地咬住了嘴唇。
  雪地里那不堪的一幕忽又回到脑海,连冀呼吸都变粗了,用尽全力终於让自己平静下来,转过身,不再看云锦书,木然道:"你就当是可怜我,让我从此安安静静地一个人罢。"
  "我……"面对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连冀,云锦书亦不知该如何是好。
  连冀缄默了许久,涩然低笑:"锦书,我没有恨你。我只是恨我自己,当初为何会那样待你。如果一开始,我就好好地喜欢你,或许你我也不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如今,说什麽也都已经晚了。"
  "不晚,连冀,我们还可以再重新开始的。"云锦书用最温柔的语调对著连冀的背影说,希冀著男人会回过头来,然而那背影稳如山石,纹风不动。
  男人充满自嘲意味的叹息,更叫云锦书的心一寸寸滑向无望的深渊。"锦书,我要说多少次你才能明白?我一个废人,永远也不配再和你在一起。"
  云锦书的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印,他最终轻声笑了笑,凄然道:"我懂了,连冀……呃嗯──"
  发现云锦书的低声呢喃突然变成声痛楚的闷哼,连冀一凛,急忙回头,震惊地望见殷红血丝不停地从云锦书嘴里涌出,将素色衣裳染上了大片触目惊心的血斑。云锦书修长的身体,也缓慢地软倒在地。
  "你?你怎麽了,锦书?"几乎不假思索地冲上去抱住云锦书,连冀的面色,因惊惧变得比云锦书更白。
  "咳,呵呵……"鲜血兀自冒出嘴角,云锦书却笑了,目光一眨不眨盯著连冀写满慌乱担忧的狭长黑眸,吃力地道:"我、我把奇经八脉震散,自废、自废武功。连冀……今後我就只能靠你、你来保护了,你不要……不要丢下我……"
  连冀头脑一片空白,满眼只有云锦书苍白如冰玉的面容,还有那片骇人猩红。
  "为什麽把自己辛苦练就的武功废掉!谁要你这样伤害自己的!"半晌,他终於找回理智,放声怒叱,喉咙如遭火燎,痛涩难当。
  云锦书紧紧地搂住连冀的胳膊,还在微弱地笑著:"我练武,本来是为了能摆脱你,可我现在已经不想再和你分开,不再需要它了。"
  "别再说话了!"连冀颤抖著为云锦书抹著嘴角溢出的鲜血,心头悔恨交加。气自己为何如此绝情,竟将云锦书逼到这份上。
  "锦书,我这就带你回京找娄御医,一定能治好你的,一定……"他喃喃重复,不知是想安慰云锦书还是想说服自己。
  远处蹄声纷沓,马匹嘶鸣,贺昌已载著野味归来,诧异惊叫:"庄主!云先生?"
  "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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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欲 第三部 20(END)
发文时间: 3/14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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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声
  未央湖,十里长堤,湖光映月,桂子飘香。
  沿岸熙攘的游人中,两名身形挺拔修长的青年男子格外引人注目。一人锦袍玉冠,气度雍容,丰神俊朗,一双狭长黑眸轻转间,已不知勾走了人群中多少女子的春心。不过这人明显未留意到周围女子频频暗送的秋波,只因他的目光,始终投注在他身边的素衣男子身上。
  一身素白无花纹的轻软衣裳,一头随意披散如墨色瀑布的长发,青年的容颜,清雅如白莲,不带丝毫烟火气。然而额心却有个血红色的蝶形印记,平添三分近乎妖媚的气息,亦令经过他身边的人眼中,或多或少都起了绮念……
  "哼!"连冀沈下了俊脸,开始用凌厉的眼神左右扫射,不悦地道:"真是到哪里都有这麽多讨厌的苍蝇!"
  "呵!"云锦书习惯性地摸了摸额头,无奈地道:"不如我明天拿根布带把它遮起来罢。"
  "那岂不是连我也看不到了?不行!"连冀第一个不赞同。
  云锦书笑了笑。
  身後,几个流里流气的男子也肆无忌惮地怪笑起来。"那个长得真是标致啊!比沐阳阁里的相公们强多了,不知是哪家新来的。"
  "他年纪怕有二十多了吧,应该不是。相公们可都是十来岁的,嫩著呢!"
  "嘿,他要不是,干嘛在额头上画那麽妖豔的蝴蝶啊?哈哈哈,像他这麽漂亮的,就算年岁大点,老子我也想玩一玩。"
  瞥见连冀俊脸已发黑,云锦书低声道:"别理那些无聊人,快回客栈休息吧,明天还要游别的地方。"
  连冀点点头,强压下怒火,与云锦书加快步伐,联袂离开了湖畔。
  那数人均是当地有名的地痞混混,懂些拳脚,平日里欺男霸女,横行惯了。见了云锦书绝美容貌,哪肯放过,竟跟踪著云连两人来到两人投宿的客栈外。
  云连两人图清净,包下了客栈最靠後的小院。
  那几个地痞翻进墙内,等房内烛火吹熄後,一人蹑手蹑脚上前,拿出管迷香正待从门缝里吹入,房门却忽然"咿呀"一声大开。
  那人看著穿戴得整整齐齐的连冀,当场愣住,被连冀一拳正中下颌,哼都没哼一声,立时晕倒。
  另几人吃了一惊,但仗著人多,相互打个眼色,各自抄起棍棒,朝连冀围去。
  这班杂碎,正好拿来给自己练练拳脚。连冀挑高眉毛,迎了上去。
  当初护送云锦书回宫求医,御医诊断後,惋惜地告诉他,云锦书经脉全乱,今生都无法再运动练武。连冀在云锦书病榻前心痛懊悔自责了几个日夜,终於下定决心要娄御医为他接续手脚筋,以期重拾旧日身手,将来也好保护云锦书。
  筋脉接续还算顺利,只是武功,唯有靠加倍苦练。两人游山玩水的时候,连冀也不忘每日练武,不过论实战,今晚倒还是第一次。
  双方拳来脚往,再加棍棒,打得好不热闹。好在这院落位置僻静,又有围墙阻隔,并未惊动客栈中其他客人。
  云锦书站在门口观战,见连冀招式虽然精妙,频频得手,奈何出招无力,又寡不敌众,渐落下风,连吃了两拳,还被棍子扫中小腿。他暗自叹气,回房敲响洗脸的铜盆,高喊道:"抓贼啊!抓贼啊!"
  "有贼?!"客栈里不少客人顿被惊醒。
  那几个地痞眼看苗头不对,赶紧翻墙逃走。只剩下那个被连冀打晕的倒楣鬼,被闻声赶来的客栈护院绑了去交送官府。
  待众人散去後,云锦书拉了连冀回房,拿热手巾替他捂著脸上一团淤青,卷起连冀裤腿,更见他小腿肿了大片,他不禁心疼地蹙起眉。
  连冀反而满不在乎地笑道:"这点小伤,不碍事。"
  云锦书垂眸,静了一会,才轻声道:"连冀,答应我,今後不要随便出手,我不想你再受伤。"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再练上几年,这种小混混哪在我眼里。再说──"连冀陡然搂过云锦书,在他耳边谑笑:"我比你更宝贵我自己的身体呢!要是伤了,我还怎麽抱你?"
  云锦书耳根子倏忽泛红、发烫。自从两人重修旧好以来,连冀著实比以前变了许多,不再像以往那般不苟言笑,开始说起了甜言蜜语或是玩笑话,起初还说得有些笨拙生硬,随著时日推移,越来越得心应手。在床笫之间,更是花足了气力来讨他欢心。
  最初的一次,连冀甚至提出让他在上。云锦书最後却拒绝了。
  他自然渴望著重温在男人体内驰骋的销魂快感,可更不愿强连冀所难。
  只因在他准备进入时,连冀的身躯便变得僵硬如木石,眼内,流露出不自知的忍耐、厌恶,还有……深深的,屈辱……即使连冀心里愿意,身体却已深刻记下被凌虐的所有经过,无言而强烈地抗拒著他。
  看到连冀那种目光时,云锦书便决定放弃。
  连冀翻身压住他後,神情明显轻松了许多。他也柔顺地展开了身体,迎接这个身体的旧主人再度进驻。
  那个夜晚,男人在他体内不知疲倦地攻城略地,仿佛想借此来恢复久已失落的信心。还用牙齿、用嘴唇,在他全身留下了无数印痕,足以覆盖住他每一寸肌肤,似乎是想用这个方式,把祖鼎天遗留的气息完全遮蔽掉。
  "锦书,锦书,你永远是属於我的。"天明时,男人终於停止了疯狂的掠夺,轻舔著云锦书皮肤上被他咬破滋出的血珠,慢慢地,竟像个受尽委屈的的孩子般,哽咽著哀求道:"锦书,回答我,是不是?"
  也只有在这刻,云锦书终是觉得,这处处都比他更具男性魅力的连冀,确实是比他更年轻,令他怜惜无比。他在暗中发誓,今後的岁月里,他都不要连冀再为他伤心……
  "锦书,你又在想什麽了?"连冀落在云锦书唇上的一个火热亲吻,将云锦书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他轻柔抚过连冀已经饱含情欲的黑眸,低笑:"我在想,你今晚要几次才够?"
  男人的呼吸,因他的露骨挑逗而越发灼热急促,猛地抱起他,将两人一同摔到被褥里。"多少次,我都嫌不够,呵呵呵……"
  後半夜,万籁俱寂。
  黑暗中数个人影悄然掩到围墙下,中间一人阴沈著那张被揍得鼻青眼肿的脸,恶狠狠地道:"那臭小子敢跟咱们作对,咱们就陪他玩到底,放把火烧死他。"
  几人点起火把,又淋上油,正准备往围墙里扔,抬头,均吓了一大跳。
  凄迷月色里,素衣男子宽袖飘飞,不知何时已站立在围墙上,正噙著丝既似不屑又似怜悯的微笑垂首看著他们。
  "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你们快走罢。"刚刚温存过,云锦书心情很好,并不想沾血。
  "你想吓唬老子,呸!老子还怕你这兔儿爷?"中间那人暴跳如雷,带头将火把扔向云锦书。其余几人争相效仿,四五个火把全往云锦书身上掷去。
  世间,为何总有如许多不知死活的愚人?云锦书无声轻叹,霍然振袖──比火光更耀眼的血红雾气急遽涌起,遮住了月华。夜空,亦被血雾迷蒙。
  翌日正午,清风扯起一叶帆影,悠悠顺流漂浮。
  "两位公子,你们有没有听说今早未央湖边出了大事啊?"船夫绘声绘色地向雇船的那两个青年道:"那湖边突然多出好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头颅都成了白骨,野兽啃都没那麽干净。城里人心惶惶,都说闹鬼了。"
  "是麽?"连冀兴趣缺缺地随口敷衍了一声。
  靠在他身上闭目假寐的云锦书连眼皮也没抬起,以袖掩口轻轻打了个呵欠,又往连冀胸前挪了挪,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连冀,靠了岸叫我。"
  "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走的,你就尽管睡吧。"昨夜数度鏖战,也难怪锦书累坏了。连冀笑著取了披风,将云锦书细心地裹起来,免得被江风吹冻著凉。
  嗅著连冀身上熟悉的麝香体味,云锦书微笑,任由连冀把他裹了个密不透风。
  再强烈十倍的风,也冻不坏他。
  连冀以为他真的失去内力,变回了昔日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其实,他那日只不过故意小小震伤了自己一下,吐了些血。
  回到宫中後,他运功逼乱了脉象经络,娄御医也无从诊察,被他蒙骗过关。
  这身武功,还得留著保护连冀,怎能轻言废去?但如果他的"软弱"能让连冀在他面前不再自卑,进而重拾尊严,他甘愿自己的余生都"依附"在连冀的羽翼之下。
  茫茫天地间,也只有那人的怀抱,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归宿……

  (全文终)
(一直拿簡體字來放文,讓大家看文不便,會慢慢將文改為繁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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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欲 番外 上
发文时间: 3/15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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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连贤宗自打孩提时能认人起始,认识的第一个人,既非他的父皇,也非母後,而是他的表兄──镇国公世子云清寒。
  两人的母亲,是亲姐妹。赫连皇族与云氏两家先人亦情同手足,一同打下了这片锦绣山河。多年来,朝中几多风雨,人事兴衰浮沈,云氏的世袭镇国公地位却始终屹立如山。
  云清寒比赫连贤宗早了几天出生,镇国夫人诞下麟儿不久便因病辞世。皇後心疼这外甥,干脆将云清寒接进宫,与自己的儿子一同抚养。
  两个婴儿自幼就同寝同食,彼此相处的时候,也最多。到了太子赫连贤宗启蒙开智那年,云清寒自然是太子伴读的不二人选,长居深宫,以致镇国公有一日入宫面圣时,向皇帝半真半假地抱怨说,自己这做父亲的,和儿子见面的次数还远不及皇帝多。
  皇帝看著正在边上追逐玩闹的两个孩子,哈哈大笑:"朕倒是想让云爱卿把清寒领回去,免得他老是欺负朕的皇儿,可惜朕的皇儿不肯。"
  赫连贤宗人小,耳朵却尖,听到了父皇的话,急忙奔过来,张开两只小手往镇国公身前一拦,小脸涨得通红。"我要清寒陪我玩,姨父,你不要带他走!"
  镇国公莞尔,故意逗他道:"你父皇都发话了,我可不能抗旨,只能带清寒回家去。"
  赫连贤宗信以为真,大急之下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两个大人不禁慌了手脚,忙著又哄又劝,均不管用,最後还是云清寒走上前,抱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赫连贤宗,拍著他背心安慰道:"贤宗乖,我不会跟爹回家的,你别哭了。"
  得到云清寒的承诺,赫连贤宗这才破涕为笑,拉著云清寒飞快跑到御花园另一角玩耍,似乎生怕镇国公会趁他不备,偷偷带走云清寒。
  两个大人好气又好笑,对望一眼後,又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朕和云爱卿两个人都劝不住他,没想到他居然这麽听清寒的话。"皇帝的表情,几可用嫉妒来形容,又摇了摇头,惋惜地道:"清寒若是个女孩子,朕今天就想把他指给朕的皇儿当太子妃,跟云爱卿你亲上加亲,结成儿女亲家了。只可惜,唉……"
  这回,轮到镇国公哈哈大笑:"清寒可是臣如假包换的儿子,哪能嫁人,皇上您就别胡思乱想了。"
  赫连贤宗远远地听见了,很不服气──他是未来的皇帝,天下的一切,将来都是属於他的,为什麽就不能让清寒当他的太子妃?!
  那一天,年方五岁的赫连贤宗还根本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直到数年後情窦初开,他终於明白,天地和合,阴阳造化,男女婚配才是人伦正道。
  清寒,注定成不了他的太子妃,只能当他的臣子。
  无法诉说排遣的烦躁与隐隐约约的不安,也就从他意识到这点的那刻起,日日夜夜,纠缠著他挥之不去。
  总有一天,清寒也会跟他一样娶妻罢。
  他从书案後抬头,悄然扭头,凝望正在专心练字的云清寒。少年精致清雅的脸庞浸润在透窗而入的几缕阳光里,温润如半透明的美玉,俊美得令他久久移不开目光。
  他不想云清寒离开他。
  少年的执念很单纯,却也可怕。
  赫连贤宗开始留意起服侍两人起居的宫女,凡是稍有姿色的,一律遣走。对云清寒,他更是几乎寸步不离,不给云清寒任何机会,去接近宫中燕瘦环肥的美人儿。他要云清寒的视线里,只看得到他一人。
  宫女太监们私底下都在笑话太子不像太子,倒似镇国公世子的跟班。赫连贤宗知晓後也仅一笑置之,依旧我行我素。
  然而该来的,终究挡不住。某日两人练剑时,云清寒对个来送茶水的小宫女笑了一笑,说了一句玩笑话,赫连贤宗看在眼中,当场不动声色,暗中却嘱人将那小宫女一顿杖责打得半死,丢出了宫城。
  云清寒知悉此事,信疑参半,来向赫连贤宗盘问。赫连贤宗并未否认,面对云清寒的不悦指责,他反而倔强地抬起头,道:"我就是不要你跟别人说笑。她胆敢勾引你,我当然得处罚她。"
  云清寒惊愕地看著他,说不出话来。
  太子一举一动,都是整个皇宫内的大事。风声很快不胫而走,传到了皇帝耳朵里。皇帝直斥荒唐,碍於镇国公的情面,不便责罚云清寒,只是命镇国公将世子领回府中看管,又传旨勒令太子禁足东宫,闭门思过半个月。
  赫连贤宗接过圣旨,面色如常,镇定地返入东宫,甚至将自己反锁在寝宫里,任宫女太监说破了嘴皮,也不开门。
  皇帝听说後,越发气恼,只道:"由他去。"
  皇後到了第三天上,却再也坐不住了,亲自做了几样赫连贤宗儿时最爱吃的粥羹送去东宫,仍被赫连贤宗拒之寝宫门外。
  "除了清寒,我谁也不见。"少年两昼夜水米未进,声音已有些微弱沙哑,却依旧带著一股子倔劲。
  皇後一筹莫展,只得瞒著皇帝遣人去镇国府,将云清寒偷偷带进东宫。
  赫连贤宗拖住云清寒的手,欣喜若狂:"清寒,留下来陪我,别再回去。"
  云清寒捏了捏赫连贤宗凹瘦的脸颊,心疼地叹气:"我听姨母说你这两天都不肯吃东西,贤宗,别这样。来,快把这粥喝了。"
  他端过皇後送来的粥羹,摸了下,却已凉透。正想叫宫女将粥拿去煮热,赫连贤宗已抢过粥碗,满不在乎地吃了起来,边吃,边望著云清寒笑。
  只要云清寒回到他身边,纵使一碗冷粥,也胜过山珍海味。
  皇後听说赫连贤宗终於肯吃了,心口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带著随行的宫女太监悄然离去,恳求皇帝莫再赶云清寒出宫。"皇上,贤宗这孩子脾气倔,如今好不容易才肯进食,皇上您就让他俩去吧。否则,恐怕贤宗又要绝食了。"
  皇帝膝下,仅得赫连贤宗这一个子嗣,自然不愿太子真有什麽闪失,闻言长叹一声,唯有默许了皇後的请求。
  禁足的半个月,反而成了赫连贤宗最快活的一段时光。不用读书,也不用练武,整天就和云清寒在东宫里弹琴消遣,兴致来时涂上几笔丹青,相互取笑一番。
  玩累了,他便枕在云清寒膝头出神,喃喃笑道:"清寒,我倒是希望父皇罚我一年半载不许出宫,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眼下才半个月,太短了。"
  云清寒把玩著赫连贤宗散在他腿上的发丝,笑而不语。半晌,看到赫连贤宗已昏昏欲睡,他才在赫连贤宗额头上轻点了一记,低笑:"傻瓜……"
  半月飞快而逝,一道圣旨却也接踵而来,震得赫连贤宗高扬的心再度跌进了深谷。
  皇帝已通令举国甄选秀女,为太子择妃。
  赫连贤宗终於冷静全失,抬脚就要冲去父皇那里,劝父皇改变心意,却被云清寒拦住。
  "没用的,贤宗。"云清寒一直云淡风轻的眼神里也罕有地流露出几分无奈,抚慰已慌乱失措的赫连贤宗:"皇上既已下旨,就不会再收回成命。你去,只会激怒皇上,於事无补。"
  "难道你要我娶妃?"赫连贤宗年轻的脸因激动而涨红扭曲:"清寒,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子妃入主东宫之後,你即使是我的表兄,也不能再随意出入东宫,更不可能留宿。"
  "所以皇上才要为你选妃。"云清寒微微苦笑,喟叹道:"贤宗,你就别再钻牛角尖了。就算你这次能逼皇上让步,下一次呢?贤宗,你别忘了你是太子,未来的皇帝,总有一天要册立後妃,延续赫连皇室的血脉。"
  赫连贤宗僵立,胸口如有百爪抓挠,却吐不出一字反驳。
  云清寒说的,也正是他千方百计想要无视,可又永远跨不过的一道天堑。
  赫连贤宗最终默默接受了父皇的安排,在各地甄选入宫的佳丽中择出数名女子。但当皇帝要他决定太子妃人选时,赫连贤宗竟固执地顶撞了回去。"这些女子,均非儿臣所喜,只是父皇旨意难违,儿臣只能选几个入宫。至於太子妃,儿臣日後如遇到心仪之人,自然会禀明父皇,此刻,却实在挑不出中意的。"
  皇帝气得想骂,所幸皇後在旁,好言相劝才让皇帝熄了火气。
  选妃,只为斩断赫连贤宗与云清寒越来越深的羁绊,只要东宫里有了妃嫔,云清寒便得避嫌,无法再羁留东宫。想到此,皇帝也就心平气和。
  一个月後,东宫迎来了太子的三名侧妃,正妃之位却仍虚悬。不明内情的朝臣均在暗中议论揣测,都道太子眼界奇高,不知何等绝色才能入太子的眼。
  那一夜,赫连贤宗站在红豔得刺目的喜幛前,看喜烛化泪成灰,脸上所有的不甘终归平静──他违背不了父皇的旨意,更改变不了自己的宿命,可太子妃这个位置,注定将永远成空。
  "清寒,清寒,你明白我的心意吗?……"喃喃自语,渐归沈寂。
  赫连贤宗纳妃後,与云清寒的来往,不再似原先频繁。初时还会召云清寒入宫陪他学文练功,逐渐地,次数越来越少,最後两人几乎一月也难得见上两次面。
  皇帝从东宫侍人口中得知後,暗忖自家儿子纳了妃妾,尝到女子的妙处,自然不再念著云清寒。欣慰之余,便把原先要替云清寒择一名门闺秀赐婚的念头给打消了。
  他却不知,这消息,很快就被身边的近侍太监报知赫连贤宗。
  "知道了,你下去领赏吧。"赫连贤宗打发走来通风报信的太监,坐回座椅里,倦然笑。
  思念如天下最顽强的藤蔓,在他心底吸著他的血,日夜疯狂地长。无数次,他都冲动地想要趁著黑夜冲去镇国府,去见那个占据著他全部心神的人,然而理智,告诉他必须悬崖勒马。
  比起他被迫纳妃,云清寒若奉旨成亲,才是赫连贤宗更无法忍受的事,所以纵有再多难耐不舍,他也只能装作与云清寒日渐疏远。
  幸好,这些时日的克制并没有白费,至少云清寒不会步上他的後尘。
  在他足够强大前,等待,是唯一的选择。
  一等,就是四年匆匆如流水逝。
  赫连贤宗二十岁生辰过後没几天,老皇帝驾崩。赫连贤宗将先皇下葬皇陵,回京後第一件事,便是把云清寒召入宫中。
  地点,当然不再是东宫,而是皇帝寝宫。
  "清寒,明天登基大典之後,我就是皇帝了,从此天下没有人可以分开你我。"他在烛焰下,贪恋地打量著自己朝思暮想的容颜。
  云清寒仿佛有些承受不了他炽热的目光,微微转开了头,看见龙床边的衣架上挂著赫连贤宗明日穿著的天子冕服,他视线顿了一顿,随即悠悠低声叹:"贤宗,过了今晚,你是君,我是臣。今後,我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直呼你的名字了……"
  赫连贤宗听出了云清寒话音後的无尽怅惘落寞,急道:"清寒你太多虑了,我永远也不可能在你面前耍皇帝威风的啊!"
  他转过云清寒的肩膀,盯著云清寒的双眼认认真真地道:"清寒,你可知道我为什麽这四年来都没有册封太子妃?我心里真正喜欢的人,只有你。就算你当不了我的太子妃,我也不会让别人坐上本该属於你的位子。"
  "贤宗你……"云清寒的表情,有点愕然,更多感动,对赫连贤宗目不转睛地凝视片刻,最後拿起衣架上的冕服,微笑道:"来,试下这衣服。万一有不合身的地方,还来得及叫人连夜改。"
  赫连贤宗满心想跟云清寒诉衷肠,可又不忍拂他的意,於是伸手去解衣带,却被云清寒轻轻按住了手。
  "让我来吧。"
  云清寒的眼眸里,尽是温柔笑意,为赫连贤宗宽衣解带的动作,更轻柔如春风拂体。
  一件件,缓慢脱下……又一件件,缓慢穿上……
  高大铜镜里的青年皇帝,俊朗挺拔,脸上,情欲涌动。
  "……清寒……"蛰伏经年的爱意终是受不了对方若有意又似无意的撩拨,破茧而出。赫连贤宗猛地摘下云清寒刚为他戴上的帝冕,揽过云清寒,用力吻上眼前人淡红诱人的唇瓣。
  柔软温暖的感觉,一如他梦中甜美,真实得令他为之颤栗。
  "清寒,清寒……我要你……只要你……"他拥著云清寒倒进龙床里,颤抖著双手去解云清寒的衣裳,却因为太过紧张,半天也解不开。
  "呵呵……"被他压著的人终於轻笑,忽翻身,转而将赫连贤宗压在了身下。
  赫连贤宗一辈子,都忘不掉当时云清寒目中流转的情焰,灼热明亮,似乎要将两人一同烧为灰烬。
  云清寒落在他眼帘、鼻梁上的嘴唇,亦火热无比,烫得他脑海里一片空白。
  "贤宗,我也只要你一个人……"掠过他耳边的爱语便如世间最蛊惑人心的魔咒,一字字,在赫连贤宗心尖上烙刻著……
  意乱情迷,魂与魂授,一切的一切,均在那人的亲吻爱抚里悉数乱了套。
  赫连贤宗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刚硬的人,可身体被云清寒贯穿的那瞬间,他忍不住用手指塞进口中,堵住自己即将破喉而出的叫声,滚下了眼泪。
  "放松,贤宗……"云清寒拉起他的手,温柔吻著他手指上咬出的牙印,吻著他眼角的泪珠,下身却更凶猛地冲进,抽动起来。
  身体和魂魄,仿佛都在这刻被撕裂,吞噬……赫连贤宗张大了口,拼命喘息、呻吟、嘶喊,然而所有的声音,立即就被云清寒覆上的唇瓣封缄在喉咙中。钻进耳朵里的,只有两人下身结合处逐渐响起的淫靡水声。
  丝缕极淡的血腥气,随之散开……赫连贤宗知道,自己流血了。
  一切,都已脱离了他的掌控……
  泪水突然间怎麽也收不住,源源淌落,打湿了两人纠缠在一起的发丝。
  "是不是我太粗鲁了?"云清寒放缓了律动,不断在赫连贤宗耳边重复道:"我发誓,今生都不娶妻,我会永远陪著你,辅佐你的。贤宗你知不知道,这几年爹催我成亲,我都没答应。贤宗,你相信我……"
  赫连贤宗紧闭起双眼,任一声声誓言将他包围。
  那时候,他是真的相信云清寒。
  而云清寒也没有让他失望,不久後甚至拿著份图纸,微笑著呈给赫连贤宗,那是赫连贤宗的寝陵草图。
  "我想让工匠在你的棺室下建个密室,日後用来放我的棺木。"云清寒靠在他肩头,边在图纸上比划,忍不住轻叹:"贤宗,我无法光明正大地葬入皇陵,只能如此了。你说好不好?"
  赫连贤宗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字眼来形容自己的狂喜。倘若真能与云清寒生同衾,死同穴,便是叫他立赴黄泉,他也甘愿。
  可欢乐,总是短暂易失。一场微服巡游,彻底打碎了赫连贤宗的美梦。
  自从偶然救下一个楚楚可怜的孤女後,云清寒热切的目光,便不再围著他打转,而是肆无忌惮地投向那孤女。
  震惊、嫉恨、愤懑,填满了赫连贤宗的心胸。他怒而下令随行的侍卫斩杀孤女,却被云清寒拔剑阻拦。
  那双曾经在床笫间柔情流溢的眼眸里再也找不到半分暖意,只余一片彻骨冰冷,一剑,狠狠向全无防备的赫连贤宗刺来。
  血溅满地,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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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欲 番外 下
发文时间: 3/17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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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啊────!!!"赫连贤宗遽然从床上坐起,大口喘气。
  "贤宗,你又做噩梦了?"云清寒亦被惊醒,急忙披衣而起,点起床头的烛台。
  一点暗红,照亮了卧房内简陋的几件家私。屋外廊檐下,寒雨淅沥不绝。
  "是梦……"看清两人所在的,是今晚投宿的客房,赫连贤宗惨白的面庞缓慢恢复了血色。默默喝完云清寒递给他的一杯温水,心神终於稍定。
  云清寒看著赫连贤宗微白鬓角处的冷汗,心头暗自生疼。三年前和赫连贤宗离开京城後,本打算云游四方,看遍各地美景,好好追回两人失去的二十多年光阴。不料自今年年初开始,赫连贤宗的身体便变得越来越虚弱,逢到阴雨天气,更是筋骨酸痛。
  他知道,那是因为赫连贤宗曾遭他两度挥剑重创,又被连冀囚禁在暗无天日的阴湿地宫内,寒气入侵伤身,落下了病根。他自责之余,免不了对连冀颇有微词。
  赫连贤宗却只是笑笑,替自己爱子开脱道:"不关冀儿的事,只怪我当初一时不察,被祖鼎天废去了武功,身体比从前差了点而已。清寒你不用为我担心。"
  云清寒数度想追问详情,可每次他一旦开口,赫连贤宗就缄口不愿详谈,云清寒也只能作罢。
  而随著赫连贤宗日益糟糕的身体状况,男人夜间,也是噩梦频发。云清寒问过几次无果,他又不喜挖人隐私,便没多往心里去。今晚见赫连贤宗似乎惊吓不轻,终是忍不住问道:"贤宗,你近来到底都在做什麽噩梦?唉,你要是真的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你,不过你老是这麽心神不定的,我不放心。"
  赫连贤宗搁下茶杯,避开云清寒满眼的担忧之色,沈默一刻後,才低声道:"我梦见……我又要失去你了……"
  云清寒微愕,旋即了然,胸口慢慢浮起难言的心痛与愧疚──若非他当年中了邪术,对赫连贤宗连下两次毒手,赫连贤宗也不至於到了今时今日,仍心存余悸,对他患得患失。
  "你别胡思乱想!你我後半辈子不会再分开的。"
  面对云清寒的劝慰,赫连贤宗笑了一笑,心头惶惑却更深。三年前,他确实也抱著同样的想法,可渐渐地,他竟不再那般自信。
  云清寒待他很好,知道他武功尽废,更因为负疚,这三年来,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赫连贤宗感动每深一分,悔恨也加重一分。
  即便云清寒尚不知情,赫连贤宗也抹灭不了自己玷污过云清寒孩子的事实。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将这秘密永远埋葬,装作什麽事都没发生过,如今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
  三年里,每逢云清寒提起云锦书的名字,赫连贤宗都会一阵心惊,暗自揣度云清寒的语气、神态,琢磨云清寒是否已经知道了什麽,是否在试探他什麽……
  提心吊胆疑神疑鬼的日子,远比一切刑罚更折磨人。他开始无法安稳入睡,无法坦然正视云清寒的微笑。好几次,他实在受不了,想对云清寒坦承,可话已经到了舌尖,始终没勇气说出口。
  犹记得当日在天下盟,云清寒从祖鼎天口中听说此事时那不可思议的眼神,比当年穿胸利剑更刺人。赫连贤宗丝毫不敢去想,当云清寒得知此事属实,会是什麽反应,更不想云清寒再一次离开他。所以,只能任由自己的心,永无休止地承受著这份日以继夜的嗜心煎熬。
  可是,纸包不住火。指不定有朝一日,云清寒就会知道这秘密。或许,只有他死了,才能真正让这秘密随他入土。也不对,哪怕他死了,云清寒也可能会从云锦书、冀儿、甚或当初侍奉过云锦书的几个小太监处得知真相……
  "贤宗,你究竟怎麽了?"发现赫连贤宗目光越来越混乱惊惶,云清寒微微叹息,剔暗了烛火,道:"时候也不早了,睡罢,明天我先去镇上找个大夫,替你开几贴安神养气的药。"
  赫连贤宗在暗中无声苦笑,他的心病,便是倾尽天下良药,也医不了。
  两人躺回床上,聆听著後半夜寒雨敲窗,都没了睡意。
  云清寒更觉心口沈重,与赫连贤宗重逢迄今,本想用尽余生来陪伴补偿贤宗,可贤宗反而在他眼皮底下多了白发,添了皱纹,虽是同龄人,看著,却似比他老了好几岁。
  随著时日推移,他更觉察到赫连贤宗在他面前固然经常展露笑颜,但往往转过身,笑容便被他看不透的忧虑替代。
  心疼日复一日,在云清寒胸口堆积。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什麽地方又做错了。想问,又不知该从何下手,唯有加倍地小心翼翼。至於床笫缠绵,最近的一次,也已经是在半年之前。
  那回亲热到最後,贤宗竟昏厥过去,事後还发了整天的低烧。云清寒也是自那次开始,意识到贤宗的体力已大不如前,加上赫连贤宗日渐严重的风湿,云清寒便将欲望收敛起来。
  他如今唯一的心愿,就是尽快带赫连贤宗回京,找御医治病。依两人的脚程,再走上十天半月,当能抵达。
  "贤宗,等你回宫调养好了身体,我们就别再四处奔波,找处山青水绿的地方定居下来吧。你喜欢哪里?江南?还是我们两年前去过的蜀中?"
  云清寒满怀憧憬的微笑,听在赫连贤宗耳中,不啻鞭笞。他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让自己气息变得平稳些,勉强笑道:"到时再说罢。"
  如果可能,他只想寻觅个无人烟的所在与云清寒厮守,只有他们两个人,再也不必担心云清寒知晓他的秘密。就怕这地方尚未找到,他已经熬不过心病的折磨。
  越在意枕边人,也越难以忍受自己对云清寒的隐瞒欺骗,可一旦真相大白,那後果,绝非赫连贤宗所能承担。
  这盘棋,怎麽下,於他而言,均是死局。
  赫连贤宗颤抖著,无望地阖上了眼帘。
  翌日雨势越发地大。赫连贤宗又犯起风湿,痛得连下床行走也十分艰难。云清寒替他推宫过血,收效甚微,便冒雨去请了这小镇附近名气最大的大夫回客栈。
  大夫医术平平,为赫连贤宗开了方子,私下对云清寒直摇头,劝他另请高明。
  云清寒本就没指望这小镇大夫有多高明的医术,服侍赫连贤宗喝了两天汤药後,买了辆马车,直奔京城。
  眼看离京城日益接近,赫连贤宗的惊惶也日夜加剧,病情日重。
  这天黄昏,两人已抵达京城百里开外的城池,入店投宿。
  赫连贤宗在云清寒相助下洗漱停当,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卧床休憩,而是央云清寒拿笔墨来。
  云清寒有些诧异,也没多问,叫小二送来了笔墨纸砚。他陪赫连贤宗坐在桌边,磨著墨,想看赫连贤宗写些什麽,然而赫连贤宗提著笔,面对白纸发起呆来,久久都未落笔。
  蜡烛无声滴泪,烧剩了半截。纸上依旧空无一字。
  "贤宗……睡觉罢……"
  云清寒想收走笔墨,被赫连贤宗阻止:"清寒你先休息,我还要写完这封信。"
  那一夜,云清寒躺在床上,看著赫连贤宗烛火下微微颤动的背影,不安的阴影,笼罩心头。
  贤宗究竟是在给谁写书信?又有什麽,是不能让他看到的?……
  赫连贤宗一直坐到窗纸泛白,才搁笔,将纸笺慢慢地折好。
  轻飘飘一张纸,握在手中,却重逾千钧。他轻手轻脚地走至床边,对已熟睡的云清寒凝睇许久,最後把纸笺放到云清寒枕畔。
  "……清寒,我走了。等你看到这封信,就会明白的……"
  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他居然会弃云清寒而去?懦弱至此,赫连贤宗也忍不住想唾弃自己,但与其坐等日後云清寒自别人口中知晓一切,愤而拂袖绝情离去,他宁可先自我放逐,至少,不必面对云清寒将来冰冷刺骨的指责。
  他转身,悄然踏出了客房。下楼取了坐骑,费力地翻上马背,扬鞭向城外驰去。
  天方拂晓,沿途行人寥寥无几,到了野外更是景色单调,唯见农田阡陌相连。朔风起处,晨鸟啁啾乱飞,赫连贤宗亦接连打了几个寒噤。
  身边,再也没了三年来朝夕相伴的熟悉体温。从今往後,也都不会再有人对他嘘寒问暖……
  绝望的悲凉便如大风也刮不散的寒气,一丝丝,渗透进赫连贤宗四肢百骸,可他已无法回头。
  "贤宗……贤宗!"云清寒焦急的呼唤夹杂在马蹄声中,追赶上来。
  赫连贤宗猛地一震,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已经看了他留下的书信,云清寒居然依旧来找他了。
  清寒,是愿意原谅他麽?
  他此刻心情,便似死囚被押赴法场,即将临刑却听到了大赦天下的喜讯。激动之余,没留意到前方路面一处泥坑,踏了上去。坐骑踩个空,一个趔趄,将赫连贤宗抛下了马背。
  云清寒大惊失色,奋力一鞭冲到赫连贤宗身边,下马扶起他,仔细审视,见赫连贤宗只是手脚蹭破了几处皮,并无大碍,他才放下心,低声道:"贤宗,为什麽要走?"
  一句责备,语气却温柔一如往昔。赫连贤宗喉头都被强烈的酸楚堵得生疼,涩然道:"清寒你就让我走吧……我、我做了那种事,实在没脸再跟你在一起。清寒──"
  "别说了……"云清寒打断了赫连贤宗的忏悔,扶著赫连贤宗上了马,一手牵了空余的坐骑,缓慢往回走。
  赫连贤宗的身体,一直都在轻微颤栗不已。旭日已冲破了清晨的云层,落在他身上,他却觉那阳光不似真实。
  "……清寒,你真的,能原谅我?"
  他屏住了呼吸,紧张万分地等著对方回答。等到的,是云清寒拂过他耳後的一声轻叹:"贤宗,不管你做过什麽,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说过,你我永远都不会再分开。"
  云清寒用力收紧手臂,牢牢锁住怀中人,只有如此,他因赫连贤宗不告而别而慌乱失措的心才逐渐得以安宁。"贤宗,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你我已经阴差阳错地分离了二十多年,我怎麽可能让自己再一次失去你?"
  赫连贤宗的心神,就在身後人喃喃低语声中,被狂喜所主宰。他什麽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紧握住云清寒的手──但有一线希望,他又何尝舍得放手?
  马蹄轻踏,载著两人悠悠而行。
  冬日的晨间,虽有阳光,仍凉气萧瑟。云清寒於是抖开斗篷,裹住了赫连贤宗。
  斗篷,是他追出客栈时带上的。赫连贤宗以为他那时正在熟睡,其实他整夜心事重重,根本未曾睡著。听到赫连贤宗下了楼,他甚至来不及看枕边那封信,随手往袖子里一揣,偷偷尾随著,跟上赫连贤宗。
  他起初,尚不敢相信赫连贤宗真的要走,等看见赫连贤宗毫不犹豫地解马离开,云清寒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急忙驾著坐骑,直追出城。
  幸好他那时并没有真正入睡,否则一觉醒来,就再也见不到赫连贤宗。人海茫茫,一朝错过,也许便是天涯两隔,从此再无重逢之日……
  云清寒猛打个寒战,不敢继续往下想。手指悄悄摸到了袖中的那纸信笺,他指尖微一用力,已将信笺碾成无数碎屑,随风洒落马背後。
  不知道赫连贤宗究竟做错了什麽事,他也完全不想去深究。比起失去心爱之人,纵使赫连贤宗真的犯下千般错,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芥,均将如那信笺一样,漏过他的指缝,灰飞烟灭。
  他唯一不愿松手放开的,只有赫连贤宗。
  完
(一直拿簡體字來放文,讓大家看文不便,會慢慢將文改為繁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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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謎題阿....
可憐的小受><
謝謝大大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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