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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收養明星小貓 BY:龍影

收養明星小貓 BY:龍影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leungmon 您是第17342個瀏覽者
文案:
明星和狗仔隊,理論上應是勢不兩立的敵對關係,可身為堂堂大明星的穆海清,卻怎麼也忘不了那個失去相機的男人悲傷的表情。
為了對攝影的夢想,方守勤靠著偷拍明星照片維持自己和一隻貓的溫飽,誰知寶貝的古董相機卻因為一時漏餡而毀於一旦。
所以當海報上的大明星突然出現在自己的打工場合──便利商店的門口,並說明可以幫助自己找到新的相機的時候,方守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要是你幫我找到相機,我就不再做狗仔隊了!」
「既然如此,我要索取『訂金』。」
方某人一無恆產二無現金,唯一可能比較有價值的東西可能就只有愛貓阿毛──
而大明星要的訂金,又怎麼可能只是一隻貓呢……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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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位在高級中式餐廳「湘君」二樓的大型包廂裡,一群人正舉杯大肆慶祝,現場氣氛為成功所帶來的狂喜所籠罩。
慶功宴的主角穆海清由模特兒出身,亮麗的外型和獨特的個人魅力讓他成功地轉型為演員和歌手,擁有一大票的死忠歌迷和影迷,並且成為舒涵經紀公司的活招牌,通告接到手軟。
他最近頗有睡眠不足的趨勢,兩眼怕光,因此即使在陰暗的室內也戴著由自己所代言的名牌太陽眼鏡。
「學長,恭喜你,第一部挑大樑的電影首周票房就破千萬,這下子電影公司可鬆一口氣了!」
經紀公司裡的藝人以出道先後彼此以學長學弟稱呼。
表面上,邱儒昌熱情地向他敬酒,暗地裡卻在諷刺他可能是個賠錢貨。
在場的每個人都聽得出來這句話有點問題,可是誰也不打算說破。
出席慶功宴的大多是舒涵經紀公司的重要人士,社長、王牌經紀人、魔鬼教練、最好的造型師和燈光師,一些半紅不紫的前輩後進和特約保全,誰也不想惹這種麻煩。
穆海清不動聲色地回酒,俊美的臉上並無絲毫不悅。
邱儒昌沒有他那麼出色,努力雖有過之,成績卻差強人意,骨子裡那一股嫉妒之氣免不了會從嘴裡冒出來,沒什麼要緊的:「謝謝你,學弟。我一定會在下一部電影裡推薦你當配角。」
邱儒昌根本沒演過電影,要讓人擔心賠本還沒有那個資格呢!邱儒昌舉杯哈哈大笑,一飲而盡,因酒力而泛紅的臉上不覺蒙上一道陰霾。
在座人士敬酒的敬酒,吃東西的吃東西,對這兩人之間的唇槍舌劍視而不見。
舒涵經紀公司的社長古緯廷則冷靜得多了,只把裝有上等香檳的水晶酒杯在鼻下旋過一遍,表情顯得自持而陶醉。
在他看來,每個由他經手親自操盤的藝人大紅大紫是必然的結果,實在沒有理由大張旗鼓地慶祝,因此穆海清的言談間的驕傲和邱儒昌些微的自卑都是沒有必要的,和小孩子打架鬥嘴差不了多少。
就讓他們吵吵架也好。
適當的競爭意識能促進進步。
「好了好了!」
穆海清的經紀人李天吉擦擦由額上冒出的微汗,拍拍他那雙圓滾滾的手掌打圓場,提議拍照做紀念:「今天晚上這麼開心,包廂裡裝潢又漂亮,大家聚在一起拍張照吧!」
他將屆中年,又矮又胖,稍微喝點酒就滿臉通紅。
「是呀!台北的夜景又這麼漂亮,當背景一定很美。」
古緯廷點點頭,從公事包裡拿出數位相機,「我來拍吧!」
「社長,那樣你就不能入鏡了!」
一位女明星嬌滴滴地拋著媚眼說道。
「太可惜了,你比舒涵經紀公司旗下大多數的男藝人都好看……」
此語並非過譽。
在八卦傳播迅速的演藝圈裡,即使是沒和舒涵接觸過的人也都略有耳聞,這家經紀公司最出名的不是在短期內把藝人帶上事業高峰的實力,而是它有一位俊俏漂亮的負責人。
大家聽得都笑了起來。
「沒關係,拍完再換人照就行了。」
古緯廷神色自若。
穆海清雖然剛和邱儒昌有些口角,可是兩人都不怎麼放心上,照樣大大方方地並列後排,勾肩搭臂。
當古緯廷把相機移到眼前,正要按下快門時,臉色忽然一沉,相機也從臉上下移到胸前:「……對面有亮光。」
聽古緯廷這麼一說,每個人都回過頭去張望。
落地窗外,夜空在上,星子疏疏落落的,唯有一輪明月當空;地上往來各種車輛和行人,中間則是閃爍著霓虹燈招牌的商家,到處都有亮光。
「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李天吉瞇著眼睛回望。
「發亮點在對面公寓三樓的樓梯間。
那是照相機鏡頭的反射光。」
古緯廷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金邊眼鏡,並指示保安組長王立為。
「你帶兩個人和我過去看看。」
「我也去。」
穆海清和邱儒昌自告奮勇,兩人十分有默契地同時提出,又有點不好意思地相視一笑,剛才的小衝突全扔到腦後了。
古緯廷點點頭,「其它人先留在這裡,視情況應變。」
「好痛,你們做什麼……我要報警!」
一名年輕男子被趕到的保安摔到地下,差點從樓梯間的平台上滾下去。
「可惡!你們這些狗仔隊!」
邱儒昌對著那名男子破口大罵,「吃飽太閒了不會去當義工掃大街?我們才要報警!」
「怕你啊?」
男子拍拍膝上的塵土站了起來。
「我覺得台北的街頭很漂亮,拍夜景而已,誰在拍你啊?自戀狂!」
「你……」
被搶白了一頓,邱儒昌氣得眉頭倒豎。
「好了!」
古緯廷制止邱儒昌,走到腳架前,從單眼相機的鏡頭裡望出去,可以看到在湘君二樓的包廂裡人們正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夜景?原來演藝人員聚在一起慶祝聯誼就是你所謂的夜景嗎?」
古緯廷回頭以不屑的目光瞥了男子一眼。
王立為拎起男子的衣領把他按在牆上恐嚇道,「先砸了他的相機,揍他一頓,再抓到警察局裡,找律師告他!」
男子的眼底閃過一絲恐懼,彷彿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會引起這麼嚴重的後果。
「算了吧!把底片抽走就是了。
我看他也還年輕,一時糊塗罷了。」
穆海清緩了緩語氣道。
「有經驗的狗仔不會待在這麼容易被抓到的地方。」
他看了古緯廷一眼。
「阿為,放開他!」
察覺到穆海清隱藏在深色鏡片背後的訊息,古緯廷沉聲喝道,「不要動手!打了人,事情就難收拾。」
王立為啐了一聲,憤憤不平地收回拳頭,還照著男子的臉上重重拍了兩下,「這回就饒你一條狗命了,喪家犬!」
「你們才是經紀公司養的走狗!」
男子不服氣地拉平衣領上的皺折,邱儒昌氣得想上前給他一拳,卻被穆海清拉住了。
古緯廷對他的頂撞不怎麼在意,逕自把相機從腳架上拿起來撫摸,男子在一瞬間變了臉色。
「不要碰它!」
他大聲喝道。
「好漂亮的相機。」
古緯廷把相機拿在手上翻轉著仔細觀察,「德國制萊卡舊型七五。現在已經不生產了。」
瞥見男子惶急的表情,古緯廷心裡拿定主意,要給這隻小狗仔一個結結實實的教訓:有些人的新聞是不能挖的。
「不關你的事,還我!」
男子向他伸出手。
「還你?」
古緯廷陰陰地冷笑道,「下去撿吧!」
古緯廷以流利的動作,打開相機抽出底片,然後把那台老古董相機從窗口丟到大街上。
「碰!」
「啊!」
相機的破碎聲和男子的尖叫聲同時響起。
路上的行人亂成一團,指著樓上的窗口議論紛紛。
「不要從窗口丟垃圾下來啊!砸到人怎麼辦!下次再這樣我找環保局來開罰單了!」
路過的老人差點被當頭砸個正著,拉開喉嚨對樓上大聲嚷嚷。
「看在海清的面子上,這次姑且放你一馬。
下回就沒這麼便宜了!」
古緯廷冷冷地說,「走!」
當即率眾離去。
男子頓時委頓在地,上下唇輕輕地顫抖著,好像受到很大的打擊,連邱儒昌對他做鬼臉都沒反應。
穆海清走在一行人的最後,瞥見男子如此悲傷的神色,隱隱有些不忍,低頭說了聲「抱歉」,才和其它人一起離開。
走下樓來,夜幕低垂,相機的碎片散落在馬路中央,任由車輪輾過,老舊機械金屬的部份仍然閃閃發光,顯然是長期受到良好的照顧和保養。
可惜的是,現在成了名副其實的垃圾。
那個年輕人,很喜歡這台相機吧……穆海清不禁在心底揣測著。
在古緯廷的指示下,眾人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回到包廂裡,繼續狂歡。
不知為何,那名男子悲哀的眼神,讓穆海清始終無法釋懷,在他心底久久縈繞不去……方守勤收拾過相機的殘骸,無精打彩地回到住所,屋裡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只有一對發亮的貓眼在黑暗中閃爍。
「抱歉,阿毛,出了點意外,回來晚了。」
摸上門邊的牆壁,方守勤打開日光燈的開關,突如其來的亮光讓他眨了眨眼睛。
阿毛從床底下鑽出來,搖搖尾巴,溜到他腳邊磨蹭。
「乖乖,你餓了吧?爹地弄飯給你吃。」
阿毛是一隻短毛金色虎班貓,體型瘦瘦的,兩頰稍微凹陷,湛藍色的眼睛因而顯得特別大,五官神秘、古典,活像埃及貓身女神「芭絲特」的塑像。
方守勤雖然過得拮据,倒也從來沒虧待過阿毛,每餐都把牠餵得飽飽的,可是阿毛不管怎麼吃都吃不胖,帶給獸醫看也檢查不出任何毛病,只說阿毛可能天生體質如此。
他翻箱倒櫃,抄出最後一罐貓食,倒扣在塑料飯盆裡,阿毛嗖地一聲竄上去開始狼吞虎嚥。
看著阿毛彷彿餓了很久的動作,方守勤心中隱隱約約有點罪惡感。
阿毛跟著他也沒過什麼好日子,真不知道當初收養牠是對是錯。
幾個月前,他坐在路邊人行道座椅上扒著便當,阿毛又髒又餓,步履蹣跚,垂著肩膀走到他腳邊叫了一聲,像哭泣的嬰兒……方守勤於心不忍,把剩下的半條魚餵了牠,自此以後阿毛就跟在方守勤後頭亦步亦趨不肯走了,他只好把牠帶回家。
俗話說「貓來窮,狗來富」,特別是這種自己跟過來的貓──俗稱「自來貓」,一向為人們所忌諱;不過方守勤並不在乎,反正他本來就已經夠窮了,再加上一隻貓,日子也難過不到哪裡去。
轉念一想,阿毛也不是什麼高貴的品種,又有點年紀了,個性高傲冷漠,並不討喜,大概也沒有人願意收養牠……除了自己這種怪胎。
方守勤從桌底下抽出一包已經吸了水氣、有點潮軟的土司邊,沾著罐頭底部的魚油吃著,不知饑飽;直至聽到阿毛打了個嗝,滿足地伸伸舌頭舔嘴,他才覺得自己飽了。
相機摔下樓的那一剎那,他傷心得想揪著那個人的衣領痛打一頓,但是被幾個保全給拉開了。
那隻玉面狐狸倒還挺識貨的,知道那台萊卡舊型七五已經停產很久了,才來這麼一手,心腸也算得上狠毒了!方守勤把阿毛抱在膝上,順著牠的頸後,阿毛從喉裡發出滿足的咕嚕聲,瘦長的身子蜷縮成一團毛球。
方守勤臉上泛起一絲無可奈何的苦笑,阿毛真是把他當貓奴了,而他也甘之如飴,生活中的不滿和挫折都在阿毛撒嬌的咕嚕聲中得到紓解。
明天還要繼續……為了他的夢想。
傍晚時分,到便利商店消費的人潮漸漸多了起來,學生們背著書包成群結隊地進店裡買五花八門的零食,也有忙碌的上班族順道買晚餐。
「阿勤,把這張海報貼到玻璃自動門上,小心點,別貼歪了!還有,雙面膠不要上得太多,盡量貼在邊緣,我女兒喜歡這個明星,她要這張海報……」
鐵人便利商店的店長張京源絮絮叨叨地交待。
張京源辛苦了大半輩子,好不容易攢下一點小錢,加盟「鐵人」系統,在巷子裡開了家便利商店,地段並不好,附近又有傳統商店和其它家便利商店彼此競爭夾擊,還有一個正在念高中的女兒,老婆前年病死了,父兼母職,生活壓力也很大。
不過張京源待人親切,方守勤和其它店員都很喜歡他。
「知道了!」
方守勤壓壓頭頂上的棒球帽,遮住因睡眠不足而產生的黑眼圈。
海報上的穆海清以左側面正對鏡頭,手上抱著一隻漂亮的暹邏貓親吻,表情靈活生動,染成金色的頭髮不羈地向後飛揚,宛如獅鬃;湛藍色的眼睛微帶笑意,雖然只照到鎖骨的部位,以裸露的肩頭判斷,上半身應該沒穿衣服。
鎖骨中央的凹陷處,剛好卡住了由穆海清所代言的銀飾──一隻立體的埃及風貓咪墜子,鏈子設計得很短,刻意營造出類似項圈的感覺。
這張海報把穆海清照得很帥氣。
代言費用據說超過七位數字,不過高額的宣傳費也不是白花錢的,小小一個空心銀墜子要價上萬元,比純金還貴……拿在手上,方守勤不覺又多看了兩眼。
他從小的夢想就是成為一位專業的藝術攝影師,對於照片的敏銳度自然不同凡響。
當方守勤在正門口與雙面膠和海報奮戰時,一位客人隨著來往的人潮由側門進入店裡。
他低聲向站櫃檯的店員吳家慶攀談幾句,吳家慶點點頭表示瞭解,指向正門。
「阿勤,有人找你。」
見方守勤渾然不覺,吳家慶出聲提醒。
「哦!謝謝!」
方守勤漫不經心應了一聲,回過頭來,不禁嚇了一跳,好不容易貼到門上的海報也歪了一角。
穆海清……海報上面的主角戴著太陽眼鏡,好端端地站在貨品陳列架旁,臉上帶著微笑。
「你好!」
海報上的大明星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還說他是來找自己的……穆海清有一張精緻的臉,臉上戴著一付太陽眼鏡,上鏡時狂野膨鬆的金色鬃發柔順地伏貼在頸下,予人親切平和的感覺。
短暫的怔愣過後,方守勤板起臉孔,搓著手上的溢膠,「找我有事?」
穆海清點點頭,他梳著端整的側分髮型,墨鏡把細緻的五官幾乎遮掉一半,典雅的貓咪墜子在鎖骨中間輕晃,「昨晚發生了一些誤會……」
話還沒說完,方守勤便沒好氣地打斷了他,「你說這叫誤會?你們砸爛了我的相機!」
「是你偷拍在先。」
穆海清提醒他。
「只損失一台相機算你走運。弄不好你可是要吃官司的!」
方守勤的臉色羞愧地紅了紅,「那又怎麼樣?難道有人在你家門口亂停車你就可以砸爛人家車窗嗎?」
「我不這麼認為。」
「我也是!」
方守勤提高了音量,「我在上班,請你先離開。不管是要找我吵架、要修理我,請另擇吉時吉日吧!」
「我的住所和公司都離這裡很遠,開一兩個小時的車來找你並不輕鬆。交通尖峰時間來更讓人疲憊。」
穆海清似乎沒有打退堂鼓的打算。
「那我還真是對不起了!住在這麼偏遠的地方是我不好。」
方守勤沒好氣地說。
「不介意的話,你可以在附近先找家店坐下來休息。我九點半下班。要是等不及,請你改天再來。」
穆海清看了看歪歪斜斜地掛在門上的海報,這張照片把他拍得有點老氣。
往來的過客已經注意到他了,幾個人聚在一起對著他指指點點,彷彿在猜測他的身份……穆海清不自在地推推太陽眼鏡,沉聲道:「我等你。」
「九點四十,前面巷子口的佳佳小吃店。」
方守勤調整了一下帽子的方向,也不等穆海清回答,逕自轉過頭去,把傾斜的海報重新貼好。
晚上十點半,一個人枯等在佳佳小吃店裡,穆海清顯得坐立難安。
這裡的傳統小吃看起來都很好吃,可是沒有一樣他真的能吃,不是澆淋肉汁就是長時間燉煮;兩者都是保持身材的大敵。
在這種美食和香味環伺的環境裡,穆海清坐立難安,勉強點了一碗餛飩湯放在桌上,只是為了能坐在店裡等人,一口也沒下肚。
過於亮麗的外型為他招來了不少來店客人的目光,連身材圓滾滾的老闆娘也不時抬頭注意他的動態,看那對警戒疑惑的眼神,十之八九是把他當成混幫派的不良少年了!穆海清不自然地推推眼鏡。
在室內還戴著太陽眼鏡的確是很奇怪,可是拿下眼鏡恐怕更引人注目……他一面輕撥金色頭髮,一面不時盯視著手腕注意表面的變化。
從鐵人便利商店走到這裡絕對不需要五分鐘以上的時間,用爬的也該爬到了,那個人應該已經下班了……會不會是忘記了?正當穆海清猶豫著該不該回頭去找方守勤,老闆娘以她中氣十足的洪亮嗓門對著經過門口的男人打招呼:「嗨!阿勤,下班了?今天這麼晚呀!要不要來份燙青菜?」
「不用了!」
男人的語氣有些窘迫,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趕著回家。阿毛等我吃飯呢!」
聽到似曾相識的聲音,穆海清望向門口,赫然發現那道修長的身影。
方守勤已經換下制服,廉價外套磨損得褪了色,褲腳起了毛球,布鞋上也有多處綻線,衣著清潔卻老舊。
他對「古董」似乎有特殊的偏好。
好意被婉拒,老闆娘臉上一點也沒有不高興的表情。
「下次一定要捧場啊!」
方守勤對她友善地點點頭。
穆海清這才發現,方守勤對人並不總是那麼憤怒又充滿敵意的。
方守勤遠遠地見到穆海清還在店裡,一時想起自己和穆海清約好了卻忘得一乾二淨,臉色不禁微赧,走到穆海清面前,「抱歉,下班拖了一點時間……等很久了嗎?」
他忙著檢點店裡過了保存期限要丟掉的商品,耽擱了幾十分鐘;等到搜刮完也把約定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了!穆海清斜抬起頭來,透過墨鏡冷冷地望著他,「將近一個小時,對你來說可能不算久。」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放你鴿子的……」
方守勤一時慌了手腳,隨即低下臉來,露出慚愧的神色,語氣也緩和了許多,「方便的話,要不要到我家坐坐?就在附近,走兩分鐘就到了。我不吃東西,不好意思在這裡停留太久。」
穆海清沉默了一下,點頭同意了。
付帳時,老闆娘有幾分驚訝地上下打量站在一起顯得格格不入的兩個人。
「阿勤,他是你朋友呀?這麼時髦。」
在她那個年紀的人口中,「時髦」可不是什麼稱讚的形容詞。
「唔、嗯。」
方守勤含糊地承認了。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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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跟著方守勤進了家門,室內的凌亂讓穆海清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方守勤把散落了一地的舊雜誌和衣物踢到一旁,從桌下拉出椅子讓穆海清坐,又倒了杯冷開水給他,「抱歉,沒什麼好招待的。」
自己則在床邊坐下,從塑膠袋裡翻出新買的貓食罐頭打開,倒扣進床腳邊的貓食盆裡。
阿毛一下子就從桌子底下竄了出來,擦過穆海清的足踝,把他嚇了一跳。
「你有養貓啊!」
穆海清不覺莞爾,他也喜歡貓,可惜沒時間照顧。
「是呀!難不成你以為牠是狗嗎?」
方守勤打趣道,低下身子摸摸阿毛高高隆起的背脊。
「袋子裡還有很多泡麵和餅乾,不過都過期了,不怕拉肚子儘管拿去吃。」
穆海清搖頭表示堅拒,「既然都過期了,你還帶回來做什麼?」
「吃呀!」
方守勤拿了一個紅豆波蘿麵包撕著吃。
「不怕拉肚子?」
穆海清反問道。
「不會。拉個幾次身體慢慢的就習慣了,現在根本不會鬧肚子了!而且我也會挑選。誰說晚上九點鐘過期的生鮮食品到了十點鐘就不能吃了?」
「常吃這些東西對身體不好。」
穆海清提醒他,順手抄起空罐頭端詳,不禁有些好笑。
「你給貓買新鮮的鮪魚罐頭,自己卻吃過期食品?」
「當然了,阿毛是我的寶貝兒子。真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麼久……說吧!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貓咪項墜在穆海清的頸下閃閃發亮,鏡頭上的他顯得野性而耀眼,下了鏡便平易近人,有如鄰家男孩。
他從口袋裡抽出一張剪報,照片中的女明星衣領開得很低,胸口微有走光。
「這是從著名的八卦媒體八週刊上剪下來的。我請經紀人幫我留意,從最近的娛樂新聞裡找出看起來像老相機拍攝的狗仔照,結果就發現了這張走光照,再向雜誌社打聽關於你的消息……取景和角度都不錯,我很喜歡。」
聽到相機二字,方守勤頓時變了臉色,難受的情緒湧上心頭,「你們砸爛了我的相機。」
「是社長砸的。」
穆海清糾正他。
「那隻玉面狐狸……是誰砸的有什麼分別?反正相機壞了就是壞了。」
「我賠給你。」
穆海清放下空罐頭。
「賠?你怎麼賠?」
他痛心地說,「萊卡舊型七五已經停產很久了。」
「我買一台新的相機給你。或是……」
穆海清環顧他所居住的環境,破舊的壁紙上到處都有膨脹翻起的痕跡,地方又小又髒,稍微有一點經濟能力的人都不會窩在這裡。
「也許你比較需要現金?」
穆海清的話讓他忍不住動氣了。
「我什麼都不需要!我只要我的相機!」
方守勤霍地站了起來,連阿毛也驚愕地抬頭望著主人,暫停進食的動作,「回答我一個問題。你今年幾歲?」
「……二十四。」
穆海清抿了抿嘴唇。
連這種基本的數據都不清楚,很顯然的,方守勤不是他的影迷,穆海清感到一股莫名的失落。
「和我二哥同年。那台相機比我二哥還老。如果他們同時掛在窗口,我只能擇一而救,我絕對不會選我二哥。」
「……你二哥聽到你這麼說一定很傷心。幸好我沒有兄弟姐妹。」
察覺到自己說得有些過份了,方守勤臉色微赧,語氣裡的憤怒和痛心卻絲毫不減,「那台相機對我而言很特別。抓周的時候我什麼都不抓,就抓父親手裡拿著的老相機鏡頭……從小到大,它是我最好的朋友,有太多無法取代的回憶和夢想。
這些回憶,你想拿什麼來彌補?什麼能夠彌補?如果你知道,請你告訴我。因為我不知道!」
方守勤重新跌坐回床上,兩手抓著頭髮,痛苦地喃喃自語,「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另一台同樣型號的相機呢?」
穆海清躊躇著,思考找到另一台萊卡舊型七五的可能性,「機率不高,可是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我幫你留意吧!」
方守勤低垂著肩膀,沒有抬頭,「就算你能找到,卻再也不是同一台了!」
「再痛苦、再悔恨,你的相機能夠恢復原狀嗎?壞了就是壞了,生活還要繼續。」
穆海清把吃飽了正在舔爪子的阿毛抱到膝上,發覺這只看起來瘦瘦的雜種貓竟然是意外的沉重。
他抓著牠的右前腳對方守勤揮揮手,「振作起來,你還要養我呢,喵!」
方守勤被他逗笑了,笑得前仰後合,陰霾一掃而空。
窗簾上積著一層厚厚的灰塵,窗口下靠牆邊的桌上整整齊齊排列著幾本攝影集,最外圍則是厚重的相簿。
方守勤順手抽了一本攤放在床頭,那是整個房間裡唯一空曠的平坦處,他和穆海清並肩趴在床上欣賞。
「把太陽眼鏡拿下來比較不會失真。」
不知不覺中,方守勤把他當成了鄰家友人般的存在,而不是光芒萬丈的大明星。
「這些都是我拍的。雖然數位相機非常普遍,我還是喜歡老相機和乳膠底片拍出來的質感。最經典的攝影作品都是透過最原始的工具完成的。」
阿毛似乎也很喜歡穆海清,乖乖地屈著身體坐在床邊讓他伸手撫摸。
他依言取下眼鏡,鏡片下的眼瞳竟然是藍色的。
「你……」
方守勤愣了一下,朝他臉上比劃,「那樣會不會很不舒服?」
「還好。不過眼睛會比較怕光。」
穆海清不怎麼在意,專心地一頁一頁翻看相簿,照片主題以自然景物居多,有清晨的雲靄,有晚霞夕照,有正在吮食朝露的獨角仙,也有掙扎著意欲破蛹而出的蝴蝶,不一而足,每張都帶有獨特的靈氣。
「真不簡單呢!」
他笑道。
方守勤由側面仔細端詳他專注的臉孔。
不分男女,藝人上鏡多少要化點妝,穆海清也不例外,雖然僅僅是淡妝。
明亮澄淨的大眼睛,被隱形眼鏡修飾成美麗的天空藍;眉線工整,濃密而修長;肌膚白皙,腮上撲了淡淡的粉底,讓原本就十分挺直的鼻樑相形之下更為立體;唇形柔和,呈現東方式的美感……五官配合得無可挑剔,怪不得會成為演藝人員。
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觀察穆海清,而不是透過長鏡頭……方守勤不自覺地心跳加速。
乍然受到稱讚,他有點不好意思地微微轉過頭,「謝謝!攝影是我的生命。我想當個專業的藝術攝影師。」
「你有才能。」
穆海清給予肯定的答覆。
「不過可能走錯方向了。」
方守勤臉上的笑容頓時斂去一半,「什麼意思?」
「不管你想從事商業攝影或是藝術攝影,拍攝風景或人像,首先要考慮什麼樣的問題?」
「相機裡要有底片。」
方守勤側躺在穆海清身旁,回答得極其自然。
穆海清搖搖頭,「是拍攝的合理性。狗仔照片拍得再多只能讓你成為跟監專家,不能肯定你的攝影功力。」
「你以為我喜歡嗎?還不是為了生活。」
方守勤悶著聲音道:「我下午三點半到九點半在鐵人便利商店打工,剩下的時間全部用在取材和攝影。打工賺來的錢只夠家用,根本付不起底片還有沖洗費用……我接觸過好幾家攝影公司,他們不願意用初出茅廬的小伙子;肯採用我的照片的只有八卦雜誌社……」
說著說著,方守勤乾脆躺倒在床上,招手叫阿毛過來,阿毛老實不客氣地一屁股壓在他的胸前,全然沒有在穆海清手底下的乖巧,他也不生氣。
「我還有兒子要養呢,我得找一個能同時開闢財源和磨練攝影技巧的方式。想來想去只有當狗仔隊了!」
「我不希望我辛辛苦苦幫你找到的相機,竟然被你用來偷拍。」
穆海清戴起太陽眼鏡,遮住了眼底的一絲寂寞。
「等你找到相機再說這種話吧!」
「要是我幫你找到萊卡舊型七五,你會不會金盆洗手?」
穆海清側過臉望向他。
大體來說,方守勤長得還不錯,體型瘦長,濃眉大眼,眼底帶著莊稼人的樸實和誠懇,也有一點年少的驕縱;五官輪廓柔和,相貌端正,肌膚呈現淡淡的粉紅色,也像蜂蜜般柔滑,黑亮的髮絲反折出絲緞的光澤……方守勤被他看得久了,也隱陰約約感到彆扭,心裡明白若是穆海清要不到他的承諾是不會乖乖地幫他找相機的,也只得歎氣道:「……好吧!要是你幫我找到相機,我就不再做狗仔隊了!」
「真的?」
穆海清透過深色鏡片凝視著他。
「……真的!」
方守勤略為遲疑地點點頭。
「既然如此,我要索取『訂金』。」
穆海清再度取下眼鏡,順手擱在枕頭上。
「阿毛可不行。」
方守勤警覺地把阿毛從胸口撥開,趕離穆海清的視線。
「你看到了,我這裡什麼都沒有,簡單的傢俱、幾件破衣服和以前拍的幾本相簿,能給你什麼擔保?有的話你儘管拿去好了!」
想了一想,他又補上一句話:「……阿毛以外的東西你都可以拿去當訂金。」
阿毛是他的寶貝兒子,就算跟著穆海清可以讓阿毛過得更好,他也不願意。
誰說親情不是自私的?凝視著那張白皙的臉孔,想到他的天真和無知,穆海清心底不禁浮起了想戲弄這個大男孩的慾望,「那麼,我就要這個。」
穆海清捧住了他的臉頰。
那是一雙冰冷、修長的手,骨節並不明顯,指尖雖然柔軟卻沒什麼血色,強大的力道壓制得他動彈不得,連下顎都動不了了。
即使如此,方守勤並沒有感受到一絲壓迫或疼痛,一瞬間也沒有想到他為什麼要抓得這麼緊。
這傢伙平時都做什麼運動?竟然這麼有力……「你做什麼……」
話還沒說完,穆海清亮麗的嘴唇驀地印了上去,方守勤的嘴裡立即充滿了化妝品的香味。
阿毛從床上跳到桌上,選了一個視角良好的地點,居高臨下,踞坐著俯視這一幕,瞇著湛藍色的眼睛,慵懶地叫了一聲。
「喵∼」「訂金」的給付才剛開始。
穆海清傾伏在方守勤胸前,就是剛才被阿毛坐得暖熱的那塊地方;不同的是,穆海清的體溫比較冷,胸口的起伏也比較激烈,方守勤幾乎可以數算出他的心跳。
穆海清比想像中稍微結實了一點。
更瘦,也更重……嘴裡那股化妝品的甜香味開始擴散了開來。
暖熱潮濕的舌頭肆無忌憚地攻掠他的唇舌,他像發熱病似的渾身顫抖,兩手在底下扭絞著床單。
穆海清臉上畫著若有似無的淡妝:眉線、眼影、蜜粉、腮紅、唇彩各有不同的氣味,混合了穆海清所慣用的高價香水魅惑五號,在逐漸上升的體溫中融合成另一種誘惑的氣息,讓他慢慢地深陷其中,意亂情迷。
就在他放棄抵抗的同時,胸前的重量頓時消失,穆海清也從他上面撐起身子來。
陰影還是重重地壓在他臉上。
「阿勤,」穆海清低聲喚著他的名字,聲音是意外的柔和悅耳,「我一定會幫你找到相機。答應我,你不能再做這種危險的事了……」
方守勤柔細的肌膚上微微泛著紅暈,因深吻而變得有些黏膩的嘴唇輕顫著,說不出話來,只有痲痺般的觸感在齒間舌上縈繞不去。
注視著那對貓咪般深隧神秘的藍色眼睛,他迷惘了……抱著阿毛,方守勤送穆海清到一樓的樓梯間裡,舌尖還微微地發痲,「……相機的事就拜託你了!」
「你只會想攝影的事嗎?」
穆海清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是呀!」
他用力地點點頭,「那是我一直在努力的志向。」
穆海清的表情在深夜的燈光下顯得有些寂寞。
「有目標總是好事。」
「其實你很漂亮的,要是可以拿到相機,我一定第一個拍你……」
「我很遺憾,但那是不可能的。」
穆海清抿抿嘴角,「我和公司簽了約。合作期間不能讓公司指定以外的攝影師拍照,否則就要付出龐大的違約金。」
「那不是等於賣身契嗎?」
方守勤不禁張大了嘴,脫口而出,爾後才警覺自己說錯了話:「對……對不起啊!我沒有那個意思的……」
「你不用放在心上。演藝人員的臉和身體本來就是一種商品,就像你上山下海拍到的照片也有價錢一樣,沒什麼好避諱的。」
穆海清輕拍方守勤的肩膀,反過來安慰自責失言的他。
「沒關係,等你合約期滿再讓我來拍。我可以等。」
他露出靦靦的笑容。
以穆海清為模特兒,他有信心能拍得比任何攝影師更成功。
那神秘的氣息、修長的身材,還有深隧的雙眼……「那將是很久以後的事。到時候,你也不會想要拍我了!經紀公司總要把人搾到半點利用價值也沒有的地步才會一腳踢開。」
穆海清一半自嘲一半打趣地笑道。
「攝影玩久了你就會明白。並不只有少年才是美麗的。」
方守勤深深地吸了口氣,「人生的每一瞬間都是獨一無二的。因為獨特,所以美麗。就算經紀公司把你踢開,也不代表你已經不再美麗了,只代表他們不再努力開發你的商業產能而已。就算到了那個時候,我還是想拍你。用萊卡舊型七五或數字相機都無所謂……」
穆海清拿下眼鏡,用那對深隧的藍眼睛靜靜凝視著他,「阿勤,」薄薄的嘴唇上下開闔著,「謝謝你!」
方守勤抓著阿毛的前腳揮手向他道別,直到他的背影遠去。
「……好漂亮的男人。阿毛,你也喜歡他吧?」
他在阿毛毛絨絨的額上輕輕一吻,試圖舒緩還停留在唇上的酥痲感,暗自慶幸阿毛不會說話,無法洩漏他所說的任何一個字。
這年頭,貓比人安全得多--特別是那些漂亮的男人。
舒涵經紀公司專屬的健身房裡,穆海清和幾名同事在教練的指導下做適度的鍛練,僅僅是飲食控制無法保持完美的身材。
「你昨晚去哪裡了?我打你手機打了一個晚上都沒人接。」
李天吉緊張地追問,隨即把聲音壓得很低很低:「你是不是談戀愛了,找女朋友去了?你可別亂來啊!合約上規定得清清楚楚,履約期間不得有男女交往的行為……」
「我知道。」
背靠在舉重機上,穆海清一面調整呼吸一面回答。
「放心吧!我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的。」
腦海裡不禁飄過阿勤無意之中脫口而出的那句「賣身契」。
經紀公司幾乎是把他整個人都買下來了。
比如說:身材要保持一定比例,不能暴肥--以合約上的定義,正常人的身材通通不合格;做外科手術前要先經過公司同意,反過來說,公司也有權力要求穆海清做他們認為有必要的手術,像抽脂、整型等等;合約期間不能被拍攝也不能談戀愛--不適時地的緋聞可以輕易扼殺一個偶像明星的前途。
演藝人員的光環下,隱藏著龐大的陰影,那是一般人無法想像的世界。
「那就好。」
聽到穆海清親口保證,李天吉稍微鬆了口氣。
他是個老好人,平時很照顧穆海清,雖然有點神經質。
「社長昨晚有事找你商量,臨時找不到人,發了一頓脾氣,機會就讓給別人了。」
「機會?什麼機會?」
穆海清停下動作,有些不解。
經紀公司可以代表藝人簽約,不需要本人在場或同意,社長也不是那種懂得尊重員工意願的僱主。
「讓給誰了?」
「不知道。我一再追問,社長只是笑而不答,拍拍我的肩膀說下次一定用你。後來好像讓儒昌取代你了。」
穆海清點點頭,狐疑地望向正在跑步機上運動的邱儒昌,邱儒昌也朝他開朗地揮揮手,一點異樣都沒有。
「沒關係,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穆海清安心地靠回舉重機上,「反正我也不想接那麼多通告。我想盡量保留一些自己的時間。」
做想做的事,和想相處的人相處。
查覺到穆海清運動得過久了,教練拍拍手:「好了!海清,今天就到這裡為止,下機後兩個小時內不能吃東西,只能喝水。再鍛練下去,把肌肉練得一塊一塊的,你就只能改行去當動作片明星了!」
現場響起一陣笑聲。
穆海清把毛巾圍在肩上,意猶未盡地離開機器,想到隔壁淋浴間沖澡。
臨行前,又像想起什麼事似地開口道:「吉叔,麻煩你幫我找一樣東西:萊卡舊型七五相機。越快到手越好。」
「相機?你要那種東西做什麼?你懂攝影嗎?」
「……總之不是拿來揍人的。」
「我幫你問問吧!」
見他避重就輕,李天吉唯有聳聳肩。
「謝謝!」
穆海清又轉頭看了邱儒昌一眼,他也剛好要下機了,高挑修長的身體上微布汗水。
穆海清擦擦自己的臉頰,想不透學弟究竟從他手中搶走了什麼樣的機會。
午後上工,吳家慶追問方守勤:「昨天到店裡來的那個金毛仔是你朋友啊?」
「是呀!」
方守勤答得有點心虛。
「怎麼沒聽你提起過?還有,他是不是長得有點像那個明星?」
吳家慶指了指店頭海報。
「老實說,他走過來的時候讓我嚇了一跳。
要不是他看起來比較年輕又瘦了點,我簡直要找他簽名了!那個人為了模仿偶像真是不遺餘力,說不定還整過型呢!哪有人天生就長得這麼明星臉的?」
「那就找他要簽名吧!」
方守勤無所謂地聳聳肩,「不知道他肯不肯給就是了。」
「又不是真的明星,我要他的簽名幹什麼?」
吳家慶揮揮手,「長得帥一點的人滿街都是,隨便找都有。難得的是那種明星架勢。」
「沒感覺。」
方守勤把貨品一一上架。
「我只是覺得他的氣質很特別,會是很好的攝影素材。」
「你別滿腦子都是照相行不行?」
吳家慶撇撇嘴角,順手捏了方守勤一把,把他捏得哇哇亂叫:「瞧瞧你,瘦得不像話了!最近都沒有好好吃飯吧?是不是又把錢全部拿去買耗材了?下班以後別急著走,我請你到巷子口去吃宵夜。」
「不用了。還有更瘦的人呢!」
方守勤的腦海裡馬上就浮現穆海清那高挑細瘦的身體線條。
「來嘛來嘛!同事間偶爾也要聯誼一下。」
吳家慶故做親熱地摟著他的肩膀。
方守勤正要把他推開,張京源不聲不響地從後方接近,肥胖的手臂攬在兩人肩上,一邊一個:「你們兩個感情很好嘛!還沒下班就在打情罵俏?」
「店……店長……」
方守勤的聲音在發抖。
「是啊!我們可是心心相印的同志情侶呢!」
吳家慶不但不怕,還變本加厲地把阿勤摟得更緊,嘻皮笑臉,促狹的個性表露無遺。
「店長,你不會歧視同性戀吧?」
「我不歧視同性戀,可是我歧視那些上班時間混水摸魚的員工,尤其是領我薪水的員工。不管你們下班以後要吃宵夜還是要上旅館,上班時間就給我乖乖地工作!倉庫裡堆了好幾排貨品還沒搬完呢!」
他用力勒緊兩人的頸子。
「行了、行了,我去搬就是了!」
方守勤好不容易從張京源的手臂下掙脫,「我去倉庫裡了。」
說著他就一溜煙地跑走了。
「等等,阿勤,我和你一起去。」
吳家慶也想跟去,手臂被張京源一把抓住。
「倉庫一個人去就行了。你也過去,誰來上架?」
吳家慶擺脫不掉張京源,只好拉開嗓門叫道:「阿勤,你陪不陪我吃宵夜?」
方守勤背對著他揮揮手,沒有明確的表示,很快就消失在員工出入門前。
拍完廣告,下鏡之後,穆海清坐在鏡子前閉目養神,讓化妝師用濕紙巾幫他卸妝。
台後比台前還要忙碌,混亂嘈雜,和打仗差不多。
學弟就坐在他隔壁的鏡台前,神情揚揚自得,卻換了一個化妝師,據說是重金從國外禮聘回來的,不是原來的那一個了。
兩片半身鏡中間釘著一張紅色的壓克力牌,上面畫著圓形的禁煙標誌。
穆海清隱約感到事情有些不對勁,可又說不出哪裡有問題。
邱儒昌成了短片中的男主角,和女主角有精彩的深吻鏡頭,他則成了男配角,只能在女主角背後凝視沉醉在幸福中的兩人,孤獨地轉身離去;男女主角都沒有發現這個深情款款的男人……這就是他錯失的機會嗎?「儒昌,你今天狀況不錯。」
穆海清不經意地開口。
「謝謝。」
邱儒昌興奮地回答,「我等不及想看剪接出來的示範片了!這支手機廣告會在電視上的黃金時段裡播出,學長,你也很期待吧?」
穆海清微笑著同意了。
「是呀!女主角也長得很可愛。廣告效果一定很好。」
「個性也很開朗大方。可惜合約期間不能談戀愛,要公司許可才行。不然我還真有點想追她呢!」
邱儒昌惋惜地歎了口氣。
穆海清對那個女孩子沒什麼興趣,她的確是很可愛,也就僅只於外貌,演技和颱風都稍嫌不足;然而他在私底下也認同學弟的說法,不能談戀愛,確實是很可惜的事。
化妝品的甜香味中逐漸滲入一絲刺鼻的煙草味。
後台是全面禁煙的,用不著回頭也知道誰敢這麼囂張。
古緯廷走到兩人中間,拍拍邱儒昌的肩膀,卻對一向器重的穆海清視若無睹,「儒昌,導演和我談過了,他認為你很有潛力。
要是廣告效果不錯,他想介紹你去拍電影。」
「真的嗎?」
邱儒昌興奮地抬起上半身,又被化妝師硬生生壓下。
「儒昌,恭喜你!」
穆海清由衷地說。
「別高興得太早。效果不好的話還有得等的。」
古緯廷回頭對穆海清笑了一下,上揚的眼睛裡閃爍著凶險的惡意。
「不會的,我對儒昌有信心。」
穆海清仍然堅持道。
「你有信心當然很好,不過要企業主也有信心才行。」
古緯廷笑容不減,拍拍穆海清那一頭金髮。
「好了,不打擾你們了,下了班早點回去休息。化妝品只能修飾肌膚,充足的睡眠才是保持容光煥發的基本要訣。」
不管從哪個角度看起來,古緯廷都是個關心員工的好僱主,不知為何,穆海清卻悄悄地打了個冷顫,感覺到透骨的寒氣從放在頭上的手心裡一路流竄過背脊……卸過妝和同事道別後,穆海清接一個人開車在回家的路上,他住在大智電視公司對面的花園大廈裡,二十八樓五十坪的室內空間老是讓他覺得很冷、很孤獨,真正是高處不勝寒。
途中李天吉來電,他把手機轉到免持聽筒功能。
「抱歉,海清,事情比想像中棘手。我問遍了所有有名的攝影器材公司和通路商,都說買不到,連二手相機也好幾年沒見過了。」
「我可以出高價徵求。」
穆海清仍不死心。
「不是錢的問題。沒有貨就是沒有貨,除非你有錢買下整間德國原廠公司,再開生產線重新製造……現在有很多種新相機都可以拍出比萊卡舊型七五更好的效果,你要不要乾脆換一款?」
「別說不可能的事。我只想要那一款。」
「那你只能碰運氣慢慢等了!可能明天就會出現,也可能一輩子都等不到,有空多燒點香吧!」
李天吉歎了口氣,掛斷電話。
穆海清沉默許久,開始有些理解方守勤為何會那麼傷心了。
思索片刻,他在下一個交叉口轉了方向,改以鐵人便利商店為目的地駛去。
錯開交通尖峰時間,只花了四十分鐘,到達的時候正好趕到方守勤站晚班櫃檯。
「你怎麼來了?」
站在櫃檯前,方守勤又驚又喜,「你找到相機了嗎?」
穆海清不忍心讓他失望,只好推搪道:「有眉目了!拿不拿得到還不清楚。要再等一陣子才能確定……」
方守勤臉上高興的神色稍微收斂了些,轉頭望見張京源插著腰,表情不怎麼高興,馬上識時務地假咳兩聲,壓低聲音,「咳、嗯,店長在瞪我了……」
穆海清看向另一頭,一個中年男子立在冰箱旁踏著腳板,大概就是方守勤所說的店長了,收款機旁也有一兩個人在等結帳。
他很識時務地讓開,朝中年男子笑了笑,順手抓了一把口香糖結帳,藉機和方守勤說話,「下班後有空嗎?」
這招很有效地轉移開中年男子的注意力;穆海清看到他把手掌往褲管上擦了擦,回過頭去繼續把飲料上架。
「一百八十元,謝謝!」
方守勤把發票遞給他,低聲道,「除非你要到我那裡去。薪水還沒發下來,我沒錢去那些有的沒的地方。」
「沒問題,我也想見見阿毛。」
穆海清接過零錢和發票,感覺到方守勤的手指是那麼溫暖,迥異於社長的寒冷犀利。
「在倉庫後門等我。打過卡我就可以走了。」
方守勤點點頭。
大大方方地甩開吳家慶,方守勤和穆海清並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腳步輕快。
「看到你就好像看到我的相機。」
方守勤愉快地說,「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你一定會帶一台新的萊卡舊型七五給我。」
穆海清心虛地握緊細長的手指,「我聽說有很多種新相機能拍出比萊卡舊型七五更為理想的效果。」
「是呀!」
方守勤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可是我的技巧還不夠成熟。總要先把攝影技術磨練好了才能嘗試不同的照相器材。」
「你太謙虛了!」
穆海清淡淡地說。
夜晚的小巷子裡顯得十分冷清,路燈雖然明亮,行人卻不多,來往的車子也少,踏著月光餘暉的路人們無不歸心似箭。
此時,迎面走來一位穿著高中制服的少女,清秀的臉龐、髮長及肩,是個美人胚子。
「勤哥,你下班了?」
少女朝方守勤親熱地打招呼,在看到方守勤身旁的金髮男子時,表情稍微一滯,隨即親切而不失禮貌地綻開笑容,「你好!」
穆海清也點頭回禮。
現在的他比在鏡頭前的自己還瘦上許多,又戴了遮住上半張臉的墨鏡,並不擔心會被認出來。
方守勤看穆海清沒什麼反應,也不便說破他的身份,逕自和少女攀談。
「那你呢?又上哪兒玩去了?別拖太晚,你爸會擔心。」
「我哪有那麼好命啊!」
少女把側背的書包往上提了提,「剛補習回來,禮拜六日才能出去走走。」
方守勤和少女道別後,穆海清才裝作不經意地說道:「你女朋友啊?長得滿漂亮的。」
方守勤皺了皺眉頭,「別尋我開心了!她是我們店長的女兒,才讀高三,又有男朋友,哪裡輪得到我!」
五官隨即舒展開來,「她也是你的影迷哦!」
「……聽你的語氣好像很遺憾似的。」
穆海清悶著聲音說。
「還好啦!她挺討人喜歡的,我把她當妹妹看待。我是么子,兩個哥哥老是欺負我,一點也沒有老么被家裡呵護的感覺。」
穆海清放鬆地笑了,「聽她喊得這麼親熱,我還以為她是你女朋友呢!」
「你沒有在交往中的女友吧?要是有的話你就會知道,現在的年輕女孩叫起人來差不多都是這個樣子,親熱得不得了,把男生弄得迷迷糊糊的,其實心裡面根本就沒有那種意思……習慣就好,別自作多情了!」
他根本不可能有女朋友……穆海清又想到那紙契約,載明不可有異性交往的條文。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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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進了門,方守勤把飯盆放到床腳邊,讓阿毛吃飯。
「找我有什麼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嗎?」
穆海清打趣道。
「不是啦!」
方守勤尷尬地笑了,「我實在沒辦法招待客人。老是讓你委屈在這間爛房子裡也不好意思。」
「我只是突然想見見你。」
穆海清順手把太陽眼鏡擱在桌上。
「不好意思的是我。相機一時間還拿不到手。」
也許是巧合,每一次在工作上受挫後,他總是特別希望看到這個靦腆笨拙的大男孩。
「別放在心上。我本來也沒奢望能這麼快拿到新相機。我這裡還有其它的相機,可以暫時頂著用。」
「你又去拍狗仔照了嗎?」
穆海清的表情變得有些嚴肅。
「你還沒拿到相機吧?」
方守勤攤開雙手,「約定還沒生效。再說「訂金」我也付了,你不該有任何不滿。」
「抱歉。我有點……過度在意了。」
穆海清的臉色緩了緩。
「那是我的初吻。」
方守勤把吃飽了的阿毛抱到腿上,撫摸牠的背脊,淡淡地說。
「高中和大學的時候我都交過女友,女生對我的評價不過是老實可靠一類……但是我對攝影太過沉迷了,每一任女友都無法忍受,還沒發展到接吻那個接段就分手……這樣下去大概一輩子都別想討老婆了!」
方守勤露出雪亮整齊的牙齒對他笑著說。
「對不起。」
穆海清隱隱有些歉意。
「傻瓜,你對不起什麼呀?不是說好了那是訂金嗎?只要你別把訂金沒收就是了。」
穆海清點點頭。
「你也喜歡攝影嗎?」
「只要是漂亮的、能讓人產生美的感受的事物,我都喜歡。比如說,阿毛……」
還有其它的。
穆海清刻意避重就輕。
「那麼你還真是適合當藝人。演藝圈別的沒有,就是俊男美女特別多。你……你很漂亮,接吻技巧也很棒,一定時常練習……」
不知不覺中,方守勤的臉上泛起了若有似無的紅暈。
「除了吻戲,我沒什麼機會練習,也沒談過幾場像樣的戀愛。美貌並不是愛情的保證。」
「哇!」
方守勤怪叫一聲,「我以為身為偶像會有很多漂亮女明星送上門來呢!」
「我倒是不會抱著這種期望。
演藝圈裡永遠只有利害關係,適當的緋聞可以把一方或是兩方的人氣在瞬間炒到最高,接下來就看怎麼操盤了!」
見到穆海清一瞬間黯然的神色,方守勤笨拙地想安慰他。
「呃……影迷啊!你還有很多影迷……他們愛你,為你瘋狂……」
「影迷是最現實的。只要看到更漂亮、更有才華的人,影迷就會像當初擁戴我一樣擁戴那個人,我還沒過氣他們就拋棄我了!這沒什麼好難過的,影迷本來就只是欣賞偶像的外表和才氣。不過我得時時打起精神。長期沐浴在掌聲和燈光下的人是很容易迷失的。」
他的笑容很開朗、很燦爛,也很落寞。
「偶像也不好當呢!」
方守勤倒抽了口氣。
藝人在光鮮的外表和高額收入的背後也有許多無奈。
「你沒有夢想嗎?」
「有啊!」
穆海清笑了,「我每天都在祈禱時間過得快一點。」
「那不是老得更快,更接近被一腳踢開的日子?」
方守勤不解地問道。
「也離自由更近。我只想早點完成契約,恢復自由之身……再談一場真正的戀愛。」
穆海清臉色微微泛紅。
「對哦!你現在還在合約期間。」
對穆海清的異狀,方守勤卻懵然不覺。
「你的夢想呢?」
穆海清反問道。
「當個專業的藝術攝影師,和阿毛過勉強能溫飽的日子。這樣我就心滿意足了!」
為了追求夢想,他犧牲了很多,有形無形的都有。
最明顯的例子就是他目前的生活:有一餐沒一餐,以過期食品和夢想果腹。
「你聽過劉興邦嗎?他是個畫家,小有名氣,以狂放的筆觸和豐富的感情生活聞名於世。」
穆海清點點頭。
「他是我二哥的同學,日子也過得很艱困。
他曾經告訴過我:在台灣,做哪一行都餓不死人,只有搞藝術的例外。」
方守勤自嘲地搖搖頭笑道,「一點都不誇張,這是事實。搞藝術真的能把人餓死。」
「你有想過改行嗎?」
聽阿勤大大方方地承認自己做的事是沒前途的,穆海清不覺莞爾。
「沒想過。我太喜歡攝影了!」
方守勤笑嘻嘻地說,那種不切實際的熱情和傻氣打動了穆海清。
「阿勤,你有多餘的照片嗎?我很喜歡你的作品,能不能給我幾張?」
「有啊!全在抽屜裡,要多少儘管拿去。」
方守勤答道,心裡隱隱約約有點得意。
穆海清選了一些照片,整整齊齊收好,也將近午夜十二點:「我在十二點之前一定得離開。明天一早還要趕通告。」
方守勤欲言又止。
這裡太過簡陋和破舊,又只有一床棉被,也不好意思開口請穆海清留下來過夜……方守勤只能在心底默默地歎氣。
「怎麼了?」
穆海清問道。
「你好像灰姑娘。
午夜鐘響就必須離開,不然就會原形畢露。」
方守勤聳聳肩,「不過我不是王子。」
他隨即以頗富興致的眼光打量穆海清:「不知道你現出原形,會是什麼樣子呢?」
「和現在差不多。今天我卸了妝才過來的。現在我得趕回去繼續被後母和兩個惡毒的姐姐虐待了!」
穆海清抱著阿毛親了一口,「下次見,阿毛!」
送走了穆海清,方守勤恍然若失地抱著阿毛喃喃自語,「……阿毛,你覺不覺得你長得和他有點像?」
同樣燦亮的髮色,同樣深隧的眼神,瘦長的身材和尖尖小小的臉蛋……他有點理解自己為什麼會被這只既高傲又不討喜的貓吃得死死的了!穆海清把要到的照片拿給經紀人看,李天吉起初還十分興奮,直問照片是誰拍的;可是一提到拍攝者的近況,便忍不住哀聲歎氣,頻頻埋怨。
「你瘋了嗎?」
李天吉壓低聲音,「那麼多優秀的攝影師你不起用,偏偏選上一個偷偷摸摸的狗仔?」
「他親口說的,他不做了!」
「你確定這不是他接近你的借口?」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才能,卻缺少機會。」
「是啊!看得出來。」
李天吉歎了口氣,表情遺憾地丟下照片,相片紙中央那只已然破蛹的蝴蝶仍在掙扎,卻始終飛不出那方方正正的白色框線。
「這年頭,有才能的人太多,機會卻太少。每個人都在爭取,每個人都在等待……可是話又說回來了,即使有機會,為什麼要留給一個素行不良的人?正正當當、謹言慎行的攝影師難道還少嗎?我不瞭解。」
「那都是過去的事。他保證過他不再跟拍,不再做狗仔了!」
穆海清加重語氣。
「你相信他?」
李天吉錯愕地張大眼睛。
「我相信他,就像當年你相信我一樣。」
「海清,這不一樣的!你是天才,一百年也遇不上一個的天才,並不是只有美貌的花瓶……我瞭解你,當然願意相信你,幫助你;可是那個小狗仔……你有什麼理由相信他會改過遷善?」
「因為我想相信。吉叔!我喜歡他的攝影風格,我希望讓他幫我拍攝宣傳海報。他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這是他在契約的限制下,讓方守勤為他拍照的唯一機會:由公司出面邀請。
「我知道。」
李天吉皺著眉間搖搖頭,卻表示同意。
「他很有潛力,假以時日,一定可以一鳴驚人。相信我,海清,在這方面我從來沒看錯過。」
「吉叔,你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等他成為攝影大師再說。」
穆海清不慍不火,緩下語氣道,「好吧!我去找社長談。」
「拜託!海清,你為什麼不乾脆說你想整死我算了!」
李天吉急得跳腳。
「我說實話,你可別生氣。你幫他工作的那個傢伙,是沒血沒淚、自負又殘忍的商業機器,生平最討厭的就是狗仔隊,你想用什麼來說動他?溫柔的感性嗎?小廷……社長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人,但是這和你也沒有什麼關係,你只要知道他現在已經變成了商業機器,而且時時放在心底提醒自己,這就夠了!」
穆海清沉默了,仰身靠上椅背。
「求求你,海清!你找別人商量都沒問題,不要去讓社長知道你和狗仔隊私底下有來往!他肯定會想辦法整得那小狗仔死去活來!一言不合,說不定連你也一起冷凍。你不要以為他會看在你幫他賺錢的份上手下留情,幫他賺錢的人那麼多,來來去去,也沒見他開口留過誰。我都這把年紀了,要再培養出像你這樣光芒萬丈的明星太困難了!要是你找到更好的機會跳槽,我不至於強留你;萬一為了幾句傻話,弄得連前途也沒有了,你叫我怎麼甘心呢!」
「對不起,吉叔。」
看在老吉叔的面子上,穆海清低頭了,雖然道歉道得有些心不甘情不願。
「這件事,以後我不會再向任何人提及。請放心吧!」
李天吉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大意不外是「上級永遠是對的」、「聽話的孩子有糖吃」、「遠離壞朋友」這一類的老生常談,拿出手帕擦擦前額冒出的冷汗,方才緩下怦怦作響的心跳。
煩惱接連而來。
先是廣告片被換角,接著巨星唱片公司為他量身訂做的企劃案也忽然喊停,改由邱儒昌取代。
看來學弟搶走的機會不只一個呢……穆海清自嘲地笑了笑。
不管是海報、廣告、唱片的後制都需要時間,而且均在商業機密之列,旁人很難得知,因此身為藝人往往比消費者更早查覺流行的風向。
……換句話說,就是上級屬意的對象。
「可惡,唱片公司在搞什麼鬼?竟然臨時決定換人,不怕違約嗎?」
李天吉以手帕擦過泛著油光的臉頰,煩躁不已地來回跺步。
「儒昌也是舒涵經紀公司旗下的藝人,不算違約。」
穆海清揚起下巴,顯示他並不在意。
「你有點危機意識行不行?曝光率一低,影迷就不會對你那麼狂熱,你馬上會被群眾遺忘……公司的態度也令人擔心。社長是不是想冷凍你?」
「別說冷凍,就算他存心想封殺我,我也毫無辦法。」
「看你說得這麼輕鬆,你是不是忘記你簽了合作契約,一年沒接下超過二十件的案子視同違約,要付一億元的違約金?」
「我不擔心。今年度光是前六個月接的案子已經超過三十件,怎麼樣也搭不上違約。」
「明年呢?後年呢?合約還有兩年半才到期。」
李天吉不以為然地搖搖頭,「你想想看,現在才過了半年,要是你到年底都沒有出場的機會,明年和後年還會有人記得你嗎?更別說是找你拍廣告和電影了!沒錯,你現在是很紅,可是沒有適當的機會經營,你能紅多久?人氣是很虛幻的!僅僅半年的時間,不足以使你的美麗和才華褪色,可是已經足夠讓人們遺忘你了!」
李天吉拍拍穆海清的肩頭,「聽我的,海清!去找社長問清楚,看看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以往不都是合作愉快的嗎?低頭也不過就這麼一次!」
「好吧!我會去找他談的。儒昌能代替我出線,我也樂觀其成。」
看在吉叔的面子上,穆海清勉強同意了。
「我在業界待很久了,見識過不少大起大落的例子。」
穆海清的保證讓李天吉安心不少,拿了手帕擦拭鏡片,卻越擦越模糊。
「崛起越快的,往往跌下來也越快,而且沉重得令人無法想像……」
穆海清屏息等待社長的回答,古緯廷卻一陣哈哈大笑,並且熱情擁住他的肩膀。
社長總是說他像只驕傲的貓咪,言談間也以小貓稱呼他,久而久之就變成了他的暱稱,不過一向只有社長會這樣叫喚他。
「你想太多了,小貓!你可是我們公司的招牌!下在你身上的成本還沒完全回收呢!要封殺也得等回本後……」
接著古緯廷靠在他耳邊,以很輕很柔的語氣親暱地說:「小貓,你是不是覺得我比較照顧儒昌,冷落你了,所以吃醋了?如果是的話,我會很開心的!」
穆海清被古緯廷抱得全身發毛,想推開他又不好意思做得太明顯,只好訥訥地說,「不是,只是有點疑惑,說清楚就沒事了。」
「傻小貓,乖小貓,」古緯廷放開他,拍拍他的頭,像在哄小孩,「機會就那麼幾個,每個人都擠破了頭在搶,你已經是大明星了,也犯不著再迂尊降貴,和那些不上不下的小傢伙們爭這些曝光的機會吧?等這陣子忙完,把儒昌的人氣拉抬起來,我一定加倍補償你!」
和大多數人口耳相傳的一樣,社長有著很出色的外表,比大多數的男藝人都俊美得多,白白淨淨的,無論何時何地,總是穿著整齊的西裝,領帶一定端端正正的,皮鞋擦得雪亮,臉上帶著溫和得體的微笑;不知為何,穆海清一直覺得他的笑容很冷,冷得讓人不寒而慄。
他有著一雙斜長上挑的眼睛,戴著金邊眼鏡,鼻子和下巴都很長,嘴唇薄而短,乍看之下有點像犬科動物的削瘦臉蛋,交際手腕也狡猾靈活得像隻狐狸,一隻玉面狐狸……真虧阿勤想得到這麼適合社長的綽號。
穆海清自然不會把古緯廷婉轉得無懈可擊的場面話當真,只是靜靜地、無奈地露出一抹苦笑。
走出社長辦公室,邱儒昌在一堆工作人員的簇擁下迎面而來。
雖然邱儒昌最近受到上級很多關照,也有點揚揚得意了起來,卻不影響兩人之間的交情。
「學長,我找到你要的那款相機了!」
邱儒昌的臉上還敷著厚厚的面膜,皮膚繃得緊緊的,一說話就好像要裂開似的。
「放在休息室我的置物櫃裡,你自己去拿吧!我等會兒還要上鏡。」
「我知道了,謝謝!你花了多少錢?我稍後給你。」
穆海清感到意外的驚喜。
「不用了!那是舊型相機,又是二手貨,沒多少錢……我問了好幾個攝影師,有的搖頭說沒有,年輕一點的就連聽都沒聽過……」
邱儒昌喋喋不休地說道,直到其它工作人員把他拉走。
穆海清身旁則是一個人都沒有;兩相比較之下,氣勢上不免弱了許多。
然而他只是沒有情緒起伏地轉身離開,到休息室拿相機。

「阿勤,你竟然把我丟下來,跟那個金毛仔走了!」
吳家慶半開玩笑地對方守勤「興師問罪」。
「那個人有什麼魅力,讓你丟下免費的宵夜和老朋友?說!你們去哪裡了?」
「還能去哪?回我家啊!」
方守勤用一隻小型的雞毛撢拂去商品上的灰塵。
「那麼晚了難道還去公園裡坐?」
「三更半夜跑到公園裡談心,那是情侶才做的事!」
「人家大老遠跑來,至少要請人家坐一下再回去……這個過期了!」
方守勤把一罐醬瓜扔到腳邊的提籃裡,朝下一排移動。
「他做什麼的,住哪裡啊?叫什麼名字?」
吳家慶也跟在後面追問。
方守勤回過頭來,「我不太清楚。人家不主動說,我也不好意思追問吧?這是隱私。」
方守勤心裡覺得吳家慶的關心到了打擾的地步,另一方面也是真的答不出來。
海清很少向他述說關於自己的生活,總是專注地、默默地傾聽。
他自嘲地笑了笑。
由他口中說出隱私這兩個字實在是有點諷刺。
「不,我只是在擔心你。」
吳家慶搖搖手做投降狀,「那個人看起來不太正派,外面烏漆抹黑的還戴個太陽眼鏡,騷包嘛!」
「正不正派不能從外表判斷。真正的壞人往往西裝革履,風度翩翩……」
一瞬間他想到玉面狐狸。
海清在他手底下做事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麻煩……「真對不起,我看起來不夠正派。」
穆海清從另一排貨物架後面從容步出,強調似地推了推太陽眼鏡。
「你什麼時候來的?」
方守勤有點驚訝。
剛才他和吳家慶的對話,海清聽到了多少?「你這個人太差勁了!」
吳家慶不禁有些惱羞成怒,「偷聽別人說話,要不要臉啊?」
「我用得著偷聽嗎?不知道是誰嗓門那麼大,故意要宣揚給全店的人聽?」
穆海清不甘示弱地回嘴。
「噓!噓!給點面子,不要在這裡吵起來啊!」
方守勤朝他做了個安靜的手勢,「你想害我們丟掉工作嗎?」
吳家慶也緊張地左右顧盼。
確定店長不在店裡,不知道他和客人幾乎吵起來,這才鬆了一口氣。
「我是來通知你的。我拿到相機了。」
穆海清冷冷地說。
「真的?在哪?」
方守勤興奮地追問,把吳家慶撂到一邊去。
「在車上,我沒帶過來。下班後,老地方見。」
穆海清的語氣聽起來有點沉悶。
「你最好快點過來。這一次我絕對不會等你一個鐘頭。」
他扶好太陽眼鏡,逕自離開。
有相機做為誘餌果然不一樣。
九點三十七分,方守勤提著塑料袋跑著趕到了佳佳小吃店裡,上氣不接下氣。
「抱歉,等很久了嗎?」
「還好。走吧,到我車上拿。就停在對面的巷子口。」
方守勤亦步亦趨地跟在穆海清後面,掩飾不住雀躍的情緒。
穆海清在一台黑色蓮花跑車前停了下來。
「這是你的?」
方守勤以好奇的眼光上下打量著車子,好像小孩子看到珍奇動物的表情,率真得可愛。
「好漂亮。」
那發亮的車體彷彿具有某種魔力,讓他忍不住伸手去摸,又深怕把它摸髒似的,還沒碰到車門就縮了回來。
穆海清不禁笑了,「客氣什麼,上來吧!我載你去兜兜風!」
「我還沒喂阿毛啊!」
「別的動物我可是會拒絕的,是阿毛的話就沒關係。你回家把牠一起帶過來吧!」
穆海清點點頭。
晚間車流順暢,車燈的光芒加上相對運動,看起來像一道一道的流星。
車廂雖然寬大,前座還是要繫上安全帶。
方守勤不受拘束慣了,胸口一下子被箍得緊緊的,有些難受,他不安地扭動身體,手上把玩著剛到手的萊卡舊型七五。
這台萊卡舊型七五比他之前用的還新一點,快門的機械部份保養得雪亮,包裹在機身外的黑色皮革只有一點點脫色,比起他原先有的、幾乎是全面起毛的舊相機好得多,只要稍做調整,性能會更高。
阿毛雖是第一次坐車,卻十分安靜,單獨霸佔了整個後座,高貴矜持地立坐中央,不時搖搖尾巴表示滿意,跩得不得了。
方守勤原本帶了寵物提籃和磨爪玩具出門,想不到阿毛如此沉穩,完全沒派上用場。
他一迭連地說了好幾十次「謝謝」,從頭到尾穆海清只是點點頭,沒什麼反應,似乎正被某些煩心的事情困擾著。
「不習慣的話可以坐到後座去。」
穆海清提醒他。
「那不是把你當成司機了嗎?我側著身子就好了,這樣也比較方便說話……你住什麼地方?」
「日光花園大廈,在大智電視台對面。」
那是整個台北市房價最高的地段之一。
「好遠。」
方守勤不禁咋舌。
「你住那麼遠還特地跑來啊!」
電視台和鐵人商店距離起碼一個小時的車程。
「我沒有你的電話,只能當面通知你。」
雜誌社也說方守勤沒有電話,平時都是他親自跑社裡交照片的。
「因為我繳不出錢啊!」
方守勤聳聳肩,好像不認為積欠費用--說得難聽一點,就是賴帳--是一件很丟臉的事。
「室內電話早就被剪線了,我連基本月租費都付不出來;手機費更是想都不要想。押金早就扣光了,房租和水電欠了好幾個月……」
穆海清看了他一眼,「……我早該想到的。」
「剛才在店裡的事,請你別在意。」
方守勤尷尬地撥了撥頭髮。
海清不會是因為這個所以心情不好吧?「沒什麼好在意的。藝人本來就不能算是穩定性高的職業,旁人會把我當成不正派的人也無可厚非……勉強來說,大概只比狗仔隊好一點吧!」
穆海清若有所指。
「我沒再拍狗仔照了!」
方守勤不服氣地抿了抿嘴角,「從你和我約定好的那天起就不拍了!」
他拍拍手上的相機,「現在有了這個,我更沒有理由去跟監拍照了!」
「哦?」
穆海清眼底隱藏的憂鬱總算紓解了些,「你真的金盆洗手了嗎?」
方守勤臉色微紅,堅定地點點頭。
穆海清笑了,「值得為此好好慶祝一番。你想去什麼地方吃宵夜,我請客!」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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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他寧可阿勤好好敲他一頓竹槓。
阿勤沒選擇去高級餐廳,卻選了最便宜也最麻煩的地方:夜市。
才走進夜市裡他就後悔了,各種食物的香味簡直像惡虎撲羊般竄進鼻腔裡,形成惡魔般的低語:只吃一口就好,吃一口沒關係……控制體重成敗的關鍵,其實就在那第一口。
食物沒吃到嘴裡只是單純的飢餓,做點別的事轉移注意力,很快就忽略了;一旦碰了第一口,就會全面失控,一次可以吞下一天的份量,多餘的熱量可以靠長期運動消除,可是他不能做太多運動。
唯一的解決之道就是釜底抽薪,遠離誘惑。
奶油泡芙、冰淇淋、麻油雞麵線、藥燉排骨、羊肉爐什麼的……根.本.不.能.碰!相對於他刻意迴避食物的態度,方守勤則是來者不拒,看到什麼就叫什麼,讓穆海清坐立難安。
他不在乎阿勤會吃掉多少錢,可是他卻得在乎自己能不能抵抗惡魔的誘惑,別掉進美食漩渦裡。
「你怎麼了?」
扒完第二碗白飯,阿勤一面挾著西紅柿炒蛋,一面看著海清,滿滿的一桌菜,從蕃茄炒蛋、咕咾肉、煮高麗菜心和絲瓜湯……海清連碰也沒碰,自始至終只是兩手環胸端坐著,面前只放了一杯無糖麥茶,表情萬分忍耐。
「晚上五點過後我就不能吃東西了。」
他解釋道。
「會發胖的!」
方守勤不禁伸了伸舌頭,「這麼嚴格啊!」
「演藝界的競爭非常激烈,稍有懈怠很快就會被擠下來。」
「有錢還得挨餓,好難想像。」
方守勤聳聳肩膀,又伏回餐桌上狼吞虎嚥。
「要不是窮過了頭,我一定頓頓吃飽吃撐,才不管身材走樣。」
「我才沒辦法想像呢!有人寧願自己餓肚子也要給貓吃好吃飽,名符其實的貓奴。」
穆海清笑著說,「喂貓飼料或是飼料罐頭對半不是省錢得多嗎?」
「飼料?別開玩笑了!有錢的話我還讓牠頓頓吃鮮魚呢!」
阿毛似乎也站在方守勤這一邊,蜷趴在他的頸子上,好像圍巾,不時以尾巴磨蹭他的臉頰。
穆海清叫飯館清燉了半條鱈魚,不加油鹽蔥姜給阿毛吃。
阿毛很有規矩,其它的菜牠連看都不看,只是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著魚,動作斯文而優雅。
貓咪是高傲的動物。
「其實你用不著那麼忍耐啊!現在吃一吃明天多跑兩里路就消耗掉了。」
方守勤仍然熱心地勸說。
「也不能做太多運動,會長肌肉。以前我也很喜歡運動的。」
「不能吃又不能動,活著還有什麼樂趣?」
方守勤真的迷糊了。
「就這兩三年了!」
穆海清的語氣變得悠遠,「合約到期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家餐廳坐下來吃到飽,再狠狠地跑上十里路。」
四周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穆海清有些警覺地推推太陽眼鏡,確定沒有人認出他的身份來。
「期滿之後你想做什麼?還是換個經紀公司,簽一紙沒那麼嚴格的契約?」
「換個經紀公司也一樣。契約都是定型化的,沒有哪家特寬鬆或嚴格。至於想做的事……」
穆海清搖搖頭,「我不說。」
「說嘛!我想知道。」
「你一定會笑我。」
「我會努力不笑得那麼大聲。
阿毛也想知道啊!是不是?」
方守勤摸摸阿毛的頭,阿毛也很合作地抬起臉來叫了一聲,「喵!」
「你們父子倆……」
穆海清有點無奈,又有點幸福地微微苦笑,宣告投降,「我想當廚師。」
「哇哈哈哈!」
方守勤笑得嗆到,把飯粒全噴回碗裡。
想像海清穿著圍裙、頂著廚師帽站在廚房裡的模樣,真令人發噱。
「不是說好不笑的嗎?」
穆海清有點懊惱。
「抱歉,可是這實在太好笑了,和你本人的形象差滿多的……」
「那是我的興趣。」
穆海清把一隻大腿迭到另一隻腳上。
「我和你不一樣。興趣就只是興趣,不一定會成為夢想,也不會堅持拼了命也要去完成。平時能偶爾下個廚做菜自娛……這樣我就滿足了!」
「你說得對,沒什麼好笑的。」
方守勤摸摸頭,「興趣不一定能成為職業,也不見得就是適合的工作……要是我能有你一半豁達就好了!」
「那是因為你有這方面的才能,執著更深,所以特別看不開。」
他瞥過頭看向落地窗外,臉上帶著意會的微笑。
吃過豐盛的宵夜,方守勤大大方方地打了個飽嗝,把阿毛抱到肩頭上,和穆海清慢慢地在街頭走著。
將近午夜,逛夜市的人群剛要散去,迎面而來的人們表情各異,有的對兩人一貓的組合視若無睹,有的則以充滿好奇的眼光打量著他,從他們揣測、歆羨的神情裡,穆海清找回不少自信;一路上也看見好幾個把頭髮染成金色、做獅子鬃造型的男男女女,戴藍色隱形眼鏡,脖子上掛著銀貓墜子……這得歸功於他那中性的魅力。
他們當中有模仿得極像的;然而無論像不像,他們都不是穆海清。
他回頭看看阿毛,阿毛正趴在阿勤的肩膀上,瞇著眼睛,視線往下。
他跟著阿毛的眼神往下看,發現阿勤腳上的球鞋已經破舊不堪,也許鞋底已經磨穿了。
「你的球鞋都綻線了!停一停,我買雙新鞋給你。」
他把阿勤拉進了最近的一家鞋店裡。
招牌上畫著一隻卡通造型的裸足,腳底下寫著三個圓滾滾的海報字體「大腳丫」。
方守勤抱著阿毛,四下環顧,鞋店裡客人很多,店員們都忙得不亦樂乎,沒時間停下來招呼他們。
海清逕自按著他的肩頭讓他坐下,「你穿幾號鞋?」
「四十號……也許是四十二號,不太清楚。我很久沒買過鞋了!」
方守勤訥訥地說道,把阿毛捧在胸前撫摸,緩和緊張的情緒。
他不能不緊張。
「大腳丫」是在夜市裡出名的高價商店之一,根本不是他這種窮光蛋該進來的地方。
可是都坐定了也不好意思再出去。
「喜歡什麼顏色的球鞋?」
「咖啡色……棕色。」
「你等等,我請店員拿給你。」
穆海清低頭向最近的一個店員小姐吩咐幾句,方守勤看到那小姐的臉上出現明顯的紅暈,不覺手指用力,把阿毛抓緊了些,大概是不太舒服吧!阿毛叫了一聲,從他手中跳到海清的肩頭上。
店員送來幾雙棕色系的球鞋,穆海清對她微微一笑,說了聲「謝謝」,就讓她去招呼其它客人了。
方守勤看著海清由站而蹲,一腳前一腳後,單膝跪在他面前。
「先試試看這幾雙。要是都不適合我們再找別家鞋店。」
海清解著他腳上那雙老舊球鞋的鞋帶,細長的手指靈活地動作著。
方守勤怔愣了一下,低頭望著驀地矮了他一截的海清。
大明星這麼容易放下身段嗎……海清的神情十分專注,以指甲拆解著繩結。
方守勤的眼光由那頭整齊燦亮的金髮慢慢下移,白皙修長的頸間蕩漾著淡淡的脂玉光澤,喉節明顯卻並不突兀,鎖骨的線條很利落,很美,銀色貓墜懸蕩在中央的凹陷處,是那麼適巧而雅致;由於俯視的緣故,方守勤可以窺見他背部的皮膚和肌理,乍見之下背肌是雪白柔軟的,然而隨著指尖和手臂的動作,肌肉的形狀隱隱隆起,竟然是意想不到的結實和有力……以偷窺般的心情凝視穆海清那美麗的軀體,他忍不住嚥了口唾沫。
「行了!站起來走一走、跳一跳,看適不適合。這雙是四十一號半的。」
海清拍拍他的足踝,抬起臉來對他柔柔一笑。
方守勤在室內來回走了幾步,感覺鞋子有些太緊了,又坐回原處脫下球鞋。
「不怎麼樣。有點紮腳,我還是不適合穿加了氣墊的球鞋。」
「這裡還有好幾雙,耐心點,多試幾次。總會試到合腳的氣墊鞋。」
他遲疑了一會,才聽話地把腳尖放進海清手中的那只球鞋裡,海清的另一隻手則握著他的腳踝推進,讓腳掌能順利地滑進鞋裡。
他的心底流動著一股被捧在手心上照顧的幸福感。
以前從沒有人這樣溫柔入骨地呵護過他,在意過他,他侷促在這座繁華的大城,像躲在陰暗角落裡的流浪狗,永遠抬不起頭來,背脊也總是彎曲著;在這種物價飆漲的年代,無論他再怎麼辛勤地工作,最後卻連自己和阿毛也養不活……現實的壓力,太殘酷了。
……海清會是他最後一個夢想嗎?以前他取笑過海清,說海清像灰姑娘,可惜他不是王子,也沒有玻璃鞋。
如果立場互換呢?海清能給他一雙玻璃鞋嗎?他又試了幾雙鞋,最後選定了一雙深棕色鞋面、兩側有淺咖啡色條紋的氣墊球鞋,鞋底很高,鞋底紋路很深,具有良好的防滑效果。
穆海清在櫃抬前付帳,掏錢的時候刻意把錢包貼近身體,不讓阿勤看到他付了多少錢。
要是阿勤知道一雙球鞋要一萬五千元,肯定會當場暈倒。
阿毛倒是看得一清二楚,在他肩上懶懶地叫了一聲,「喵∼∼」他把食指放在嘴唇中間,露出神秘的微笑,暗示阿毛:噓,這是秘密!穿上新鞋,一手拎著放了舊鞋的提袋,一手抱著阿毛,方守勤顯得十分開心,雀躍不已。
「看!新的廣告片耶!」
他在電器行外的電視牆前面停了下來,「那個金髮的男人就是你吧?」
「你真厲害。拍得那麼小,我自己都認不太出來了!」
穆海清有點自嘲地說。
方守勤絲毫沒有查覺他語氣裡的孤獨感,只是專注地看著電視牆上重複播放的廣告。
男女主角在鏡頭前有超大特寫,海清只在女主角身後出現不到一秒的時間,表情失落而悲傷,像錯過今生的摯愛,最後忍痛成全兩人,孤寂地默默離去。
「影片上的你看起來很耀眼,很……孤獨。」
他下了結語,表情有點恍惚。
「我差點要以為自己就是那個女主角了呢!」
連蹲坐在他肩上的阿毛都看得目不轉睛。
「呃?」
穆海清不免有點驚訝。
「和女主角抱在一起的人才是男主角。」
「是呀!看得出來,他的鏡頭最多,比女主角還多,可是連續發展下來我只注意到你。」
方守勤回頭對他一笑,「我相信有我這種感覺的人一定不少。」
「他是我的學弟,是個開朗大方的好人,現在公司正卯足了全力在栽培他……」
受到方守勤如此露骨的稱讚,穆海清反而有幾分不知所措,訥訥地想轉移話題,藉以掩飾心中的竊喜。
「若是如此,這算失誤吧!」
方守勤聳了聳肩膀。
「經紀公司想用已成名的明星陪襯拉抬某個新人的聲勢,結果反而讓明星搶掉了新人的光采……」
「其實他外型亮眼,氣質也不錯……」
「是呀!只要不和你放在一起讓人比較的話。」
方守勤點點頭,同意他的說法。
「你這麼說好像是我害得他不能出頭似的。」
穆海清心中百味雜陳,不知是憂是喜。
「不是誰害不害的問題……比較是很殘酷的。」
方守勤把阿毛抱到胸前,一人一貓的兩對眼睛繼續沉醉在唯美淒涼的畫面裡。
「最近我閒下來了,閒得過了頭。」
穆海清輕聲說道,「社長和其它工作人員的態度並無不同,但連續好幾個企畫案突然換角,我心裡難免有點不舒服。有時候會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過氣了呢!」
「還早呢!你還是很受歡迎的。不,這支廣告播出後人氣會更高……不相信?要不要驗證一下?」
方守勤單手把阿毛抱緊,猝不及防地抽走了穆海清的眼鏡,四周立即響起一片驚叫聲。
「哇!」
「你看那個人是不是……」
「是呀!就是廣告上那個人嘛!」
「哦!我昏了!」
……一瞬間受到這麼多的崇拜目光,讓穆海清產生了種錯覺,好像一切都沒有改變……他仍然是大明星,仍然擁有無數的掌聲和愛慕的眼光。
連日以來的孤立與空虛,都在這一刻得到補償。
「來啊來啊!來拿回你的眼鏡啊!」
一手抓緊阿毛一手拿著眼鏡,方守勤回頭對他揮揮手,拔腿就跑。
「運動有益健康哦!」
「你!」
眾人對他的驚艷和讚歎,穆海清來不及一一細聽,連忙跟著方守勤的腳步跑了!「哈哈哈!好久沒跑得那麼過癮了!」
他跟著方守勤一路跑出了夜市,來到人跡罕至的廟後河堤,隆起的土地上碧草如茵,穆海清一面喘氣一面笑道,「運動的感覺真好!」
「運動讓人有活著的感覺。」
方守勤把眼鏡重新架到他的鼻樑上,「好了,還你!」
方守勤溫暖的手指無意觸碰到他那削瘦高起的臉頰,穆海清的心跳驀地加速了起來。
方守勤的表情也有點靦腆,說起話來結結巴巴的,「你……你的體溫好低……」
他把阿毛塞到穆海清懷裡,「吶!抱著牠取暖吧!」
「你摸起來還比較熱呢!」
穆海清接過阿毛,感覺牠瘦長的身子裡透出熱氣,卻不及阿勤的體溫讓他心悸……「剛吃飽又運動過後的關係。貓的體溫應該比人高。」
方守勤用雙手的拇指和食指圈出一個方框來,朝著河堤對岸的城市比劃,「可惜沒帶腳架來。我真等不及要試試新相機的效果了!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說吧!」
他回頭對穆海清說:「海清,你能不能送我和阿毛到捷運站?會不會太麻煩?」
他看看手錶,十點半了,「這麼晚了,公車很難等啊!」
穆海清順著阿毛的毛,讓牠發出滿足的咕嚕聲,盡量以平靜的語氣提出邀請,「是真的有點晚了……你和阿毛要不要到我那裡過夜?我家很大,也有空房間、棉被和換洗衣物……」
「不用了!我怕阿毛不習慣,發起飆來,會把你的傢俱抓壞。」
穆海清仍然繼續勸說,「不會的,我都不擔心,你還擔心什麼……阿毛上了車也很乖不是嗎?」
想想阿毛在車上那股從容的氣勢,真像教養良好的名貓。
「看來你和阿毛真的很投緣。」
方守勤點頭了,「那麼,今天晚上就打擾了!」
「哇!你家好大!」
進了門換上拖鞋,方守勤驚訝得一時合不攏嘴,「幾坪啊?」
和式櫸木地板乾淨得發亮,纖塵不染,傢俱都是原木的,而且很新,客廳寬敞得嚇人,天花板也是原木拼貼的,挑高的空間顯得落落大方。
「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五十坪吧!權狀上有五十四坪,扣掉公設就不到五十坪了!」
穆海清把阿毛放到真皮沙發椅上,阿毛立即選了一個牠覺得最舒適的地方坐了下來,環顧四周,眼神像一個國王在巡視剛收歸為領地的新疆土。
真是夠跩的了!方守勤不禁為牠感到汗顏。
果然貓咪是不懂得謙虛為何物的小惡魔啊!「這裡是你買的,還是租的?」
「租的。公司出錢,因為要我隨叫隨到。」
穆海清把新買的貓砂倒在盆子裡鋪好。
「待遇雖高,當藝人真的不容易。」
方守勤忍不住歎了口氣。
「一次沒到以後日子就難過了!」
穆海清沒有抬起頭來,逕自把貓砂盆推到牆角。
「為什麼這麼說?」
「沒什麼,有點感觸而已。」
一次不到,他錯過了很多機會。
「浴室在那邊,你先去洗澡吧!我去整理客房和棉被。」
「你和其它人同床會睡不好嗎?」
「不會。」
「那就不用麻煩了!我們可以擠一擠,早點休息。」
方守勤坐到阿毛身邊,摸摸牠的頭,「當貓真好!貓有天生的毛皮,不怕冷也不用蓋棉被,被人類寵愛豢養,什麼煩惱都沒有。」
「說不定貓認為自己才是主人呢!瞧瞧阿毛看我們的眼神,好像當自己是國王似的。」
「那麼阿毛一定是暴君了!」
方守勤笑著說。
阿毛窩在客廳沙發,牠的王座上睡著了,那優雅的姿態讓人不禁懷疑起牠頭上是不是少了頂桂冠。
大房間本來就要設置大床。
穆海清的床很大,大到方守勤和他一起躺上去還很寬裕。
「呀呼!」
方守勤興奮地跳上床,彈了兩下,先在上面從床頭到床尾整個滾過了一圈,這個動作讓穆海清取笑他「像狗一樣」--狗要睡覺前會把自己的地方從頭到尾滾過一遍。
不過卻是只很可愛的狗,一隻再也不當狗仔隊的狗。
「像狗也不要緊。我從來沒睡過這麼大的床呢!老家的通鋪更大,不過那和這種床的定義不太一樣。」
方守勤露齒而笑。
「床墊也好軟,好舒服。
我的床上只有椰子墊。」
「你的老家在哪裡?」
穆海清把兩個枕頭放在床上並排鋪好,順便拍了拍以使它膨鬆。
「台南。我們家是種田的。家裡除了爸媽就是兩個哥哥,哎!」
方守勤坐在床上歎了口氣。
「你和家人處不好?」
「那兩個豬頭!有兄長的架子卻沒有兄長的樣子,只會欺負弟弟……大哥只想照顧家裡那幾畝薄田,終老在鄉下,不想到大城市裡發展。
我二哥就更糟了,比我還矮,又瘦又小,做事漫不經心,前途堪慮……」
嘟著嘴嘮叨了一陣之後,他反問穆海清:「你呢?」
「我沒有家人。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母親也在前年……」
穆海清的臉色有一瞬間的黯然。
「對、對不起啊!」
方守勤連忙住了口。
「沒關係。早點休息吧!我明天一大早就要出門,你可以慢慢睡到中午過後再去打工。出門的時候把門鎖上就行了!」
穆海清舒緩地說,順手把燈光調暗。
這是個爛主意!這真是個爛主意!這真是個爛透了的主意!阿勤……阿勤正縮在他懷裡,下意識地越靠越近。
上床的時候明明是兩人各據一方,各自躺在兩個枕頭上,臉都朝著天花板,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姿勢呢……阿勤很快就入睡了,甜甜的笑容和睡臉,呼吸也很平緩,可是後腦卻從枕上滑落到兩個枕頭中央,身體也不自覺地越挨越近,最後索性縮到他懷裡,把枕頭丟在一旁。
於是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洗過澡後的阿勤,身上帶著沐浴乳的微香,粉色的肌膚在柔和的燈光下閃耀著絲緞般的光澤,頭髮和眼睫都很濃密……穆海清看得一陣心猿意馬,纖長的手指差點要不規矩了起來。
然而他所有的動作只不過是撥了撥阿勤的頭髮。
長期的飢餓生涯鍛練出他非比尋常的自制力和意志力。
「你喜歡我嗎,阿勤……」
凝視方守勤靜謐的睡臉,穆海清像夢囈般喃喃自語。
對於阿勤,他究竟抱持著什麼樣的感情呢?失意的時候只想見到阿勤;即使彼此之間一言不發,也能讓他感到溫暖……方守勤對穆海清的煩惱渾然不覺,只是眷戀著他的體溫和胸懷,享受難得的飽飯和飽覺。
折騰了一個晚上,他看著阿勤的睡臉胡思亂想,實際上入睡的時間不到四個小時,一覺醒來,困得要命。
「鈴∼」不管他睡得好不好,時間一到,床頭鬧鐘便盡職地響了起來。
還在半夢半醒中的他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被子裡伸出手重重來按下,讓它再響個半秒鐘肯定會把阿勤吵醒。
鬧鐘在他的「暴力鎮壓」下登時噤聲無語。
阿勤還窩在被筒裡,咂咂嘴唇,繼續熟睡,連眉毛也沒動一根。
穆海清不覺莞爾,纖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撫上方守勤的下巴,像是要接吻的動作般,眼中充滿興味。
這張安詳毫無心機的睡臉稱不上好看,可是他對好看的臉也並不特別感興趣。
經紀公司裡多的是俊男美女,連不知道在想什麼的社長都很漂亮。
他甚至不用特地到經紀公司去,只要站在鏡子前就能看到一張漂亮的臉。
然而阿勤那張樸實、藏不住心事的臉上卻有著他最欣賞與渴望的特質:直率。
在阿勤面前,他不是光芒萬丈的大明星,只是個談得來的好友,沒有藝人的光環加身,也沒有諂媚和陰謀。
他羨慕阿勤的生活方式: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運動就運動,想戀愛就戀愛,始終對自己誠實,也對朋友誠實……這才是他真正的夢想。
草草吃過早餐,低澱粉低蛋白質,沒有脂肪,只是索然無味的纖維質和維生素,勉強維持體力和生理機能,久而久之他連舌頭上還有味蕾的存在都忽略了。
他絕非特例。
大多數的藝人都是長期處於飢餓狀態中的。
一位學姐就曾經半開玩笑地說,要不是手術做不好容易留下疤痕,她真想去做小腸截短手術。
至於手術做了沒有,只有她自己知道。
穆海清在桌上留下一點錢和一張悠遊卡,和坐在沙發上的阿毛打招呼。
阿毛只是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眨眨眼睛,鬍鬚上下抽動著,好像在等待什麼似的。
穆海清在一瞬間弄懂了,牠想看電視。
他把電視打開,音量關小以免吵醒熟睡中的阿勤,又把搖控器順手擱在阿毛近側,拿了車鑰匙就出門了。
一進公司,穆海清立即感受到一股非比尋常的氣勢,每個人的情緒都在他踏入門口的一瞬間漲到最高點,每對眼睛都在盯著他看,交融了崇拜、驚訝、羨慕和嫉妒的目光接連向他湧來,讓他不自在地推了推太陽眼鏡。
社長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張開雙臂熱情地擁抱他,現場響起了如雷的掌聲。
「海清,你真了不起……」
「你是我們公司的光榮!」
「天王接班人!」
……奉承的言論和掌聲幾乎把穆海清淹沒了。
古緯廷更是高興得直摟住他的肩膀,「小貓,恭喜你!昨晚廣告首播,企業主對這次的宣傳效果非常滿意。光是昨天一個晚上限量版手機已經全數售罄。你成功了!」
許多影迷在穆海清轉身離去的那一刻痛哭失聲;電視台、午夜廣播節目接到無數通電話,傾訴對穆海清的憐惜和愛意……穆海清只是配角,那不到一秒的鏡頭成為勝負的關鍵;真正的男女主角卻被冷落在一旁。
演藝圈是很現實的,穆海清感慨地想。
「是大家的成功。」
穆海清謙虛而不失禮貌地輕輕推開了古緯廷,走到人群中,和有關的工作人員一一握手。
邱儒昌也在恭喜他的人之列,表情大體上仍是高興的,感動的,只不過有些僵硬。
「學長,恭喜你!」
這句說慣了的話在邱儒昌的喉頭裡盤桓了許久,才繞到嘴邊。
「謝謝!你也是,我們都成功了!」
穆海清在緊緊握住那雙顫抖的手之後,張開手臂用力地擁抱學弟,過了一會兒才放開。
現場一片嘩然,兩個彼此競爭的男人互相擁抱的畫面竟然是意外的協調。
平常的日子裡,興風作浪的八卦媒體總是喜歡捏造兩人不合的謠言,穆海清以行動粉碎了那些空穴來風的揣測之詞。
「好了,高興夠了,全部回去工作吧!」
古緯廷拍拍手,把眾人的情緒從亢奮拉回現實,「海清,儒昌,下午有記者招待會,大家對你們的事都很感興趣,你們要做好準備。有不知道怎麼回答的問題就看經紀人的臉色行事……」
穆海清搭著邱儒昌的肩膀,對古緯廷做了個OK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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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方守勤直睡到過中午才起身。
海清已經走了很久,床畔空蕩蕩的,一點溫度都沒有。
沒由來地,他感到有點失落。
這麼大的房子,一個人住真的太空曠了……不知道海清會不會偶爾覺得寂寞呢?「幸好還有阿毛在。」
他自言自語。
走到客廳裡,阿毛正悠閒地看著超大型電漿電視,女主播穿著高雅的套裝播報午後新聞……等等,電視?難道阿毛會自己開電視嗎?或是海清上班前幫牠開的?望著阿毛有如埃及神像般的背脊,方守勤不免有些疑惑。
搖控器就在牠的腳邊。
……不管是哪一種,阿毛是不會回答他的吧……餐桌上放了簡單的早餐--全麥吐司和草莓果醬,方守勤試塗了一片,咬了半口就吃不下去了。
「一點味道都沒有。」
他皺了皺眉頭。
大概是最近市面上很流行的無糖果醬;吐司裡面的麥麩成份也很高,扎得舌頭都發疼了,卡在喉嚨裡,要吞吞不下去,要吐也吐不出,他在飲水機前灌了不少水才勉強嚥下。
這兩樣東西都是高纖維又沒有什麼熱量的。
……看來海清這傢伙過得比他還不像人。
方守勤坐到阿毛旁邊,身上穿著穆海清借給他的睡衣,不知道是睡衣本身的味道或是床褥上的味道,他身上也散發著淡淡的香水味,是海清常用的那款名牌香水「魅惑五號」。
他把阿毛的臉扳向自己,親吻著牠那傾斜的前額:「你想,他喜歡我嗎?阿毛……」
桌面上還放著一張悠遊卡和幾張千元鈔票,穆海清在果醬罐子下壓了張紙條,寫明這些東西是給他的,他可以坐出租車回去上班。
方守勤思索了一會兒,把室內燈光和電視關掉,抱起阿毛,只拿了悠遊卡走。
幾張紙鈔孤伶伶地留置在桌面上,好像被遺棄似的。
懸掛在鐵人便利商店牆上的液晶電視裡,正重複播放著以穆海清為配角的手機廣告,從早播到晚,佇足圍觀的人群一點也沒減少,而且還越來越多。
大部份的人都在等那一刻,穆海清從出現到轉身離去之間短暫的定格。
「哇∼」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被觀眾的尖叫聲轟炸了。
方守勤撕下兩小片衛生紙,揉成團狀塞到耳朵裡。
不管鬧得再怎麼過份,客人總是客人,總不能把人家趕出去。
吳家慶站在陳列架前,皺著眉頭苦苦思索,「奇怪了,我好像見過這個人。」
「是呀!就是那張店頭海報嘛!」
方守勤心虛地想轉移吳家慶的注意力。
「不管了!」
吳家慶揮揮手,「反正我們都是迷不起偶像的無產階級。什麼項鏈啦、手機啦,只不過讓俊男美女掛在身上摸一下而已,價格就貴得離譜了……」
「移情作用嘛!」
方守勤聳聳肩。
俗話說,無知就是幸福。
如果吳家慶知道成為俊男美女的代價,還會這麼羨慕嗎?演藝事業並不是只有風光的一面。
八卦小報上老是刊載一些聳動的傳聞。
例如某某女星為了讓腰身看起來纖細,絕食絕到得了厭食症,差點救不回來,後來更索性「大動干戈」,拿掉一對肋骨;有的人迷信偏方、藥草,服用來路不明的藥物,結果上了癮;還有藝人注射胎盤素感染B型肝炎的……有些是事實,有些則是偽造。
只要照片上的畫面能辨識出明星的臉──有時甚至看不出誰是誰,八卦雜誌社就有本事把幾張照片排列組合後修改剪貼,串連成一個「故事」,隔天上架大賣。
以前他不覺得有什麼,現在可不行了:他和海清約定好不再拍狗仔照。
既然不想當狗仔也當不成了,就必須想辦法開拓別的財源。
眼下還有一些以前拍的狗仔照,因為交不出沖洗費一直留滯在照相館裡,等發了薪水就找個機會去拿回來吧!
「阿勤,好久沒看到你了,最近在忙些什麼?」
八週刊雜誌社的主編余世榮看到他來,不冷不熱地打了聲招呼,低頭繼續忙他的工作。
幾張相片復本和零亂的文件佔據了整張桌面。
方守勤對余世榮暗暗吐頭了吐舌頭。
我還沒跟你算帳呢!隨便把我的生活、工作地點洩露出去,幸好來找我的人是海清,不然還不知道要被揍成什麼樣子……「我不做了,這些是最後一批。
請你看一看,用或不用,現在就告訴我。」
方守勤把相片袋放在桌上,厚厚一迭,大概有幾百張。
「有中意的嗎?」
「不做了?」
余世榮鬆開叼在嘴裡的鉛筆,把它插回筆筒,表情有些訝異,「為什麼?被打怕了嗎?還是找到了『戶頭』,準備當小白臉?」
阿勤有好幾次是鼻青臉腫地來雜誌社裡交照片,即使模樣再怎麼狼狽,他也只是不好意思地摸摸頭,笑著說自己從樓梯上跌下來了。
現在人看起來還好好的,怎麼就不做了?「沒什麼,我想換工作了。」
真不愧是八卦雜誌社的主編,說話有夠惡毒的……方守勤忍不住在心底打了個突。
余世榮聳了聳眉峰,表情有點不屑,「好吧!你坐一會兒,我先看看這些照片,有用的就留下來。」
余世榮開始檢閱照片,一張接著一張。
雜誌社裡冷氣很強,方守勤縮了縮頸子。
「吶,最後一次了,特別給你優待,我要這幾張。」
余世榮把大部份的照片塞回袋子裡交給他,簽了支票。
方守勤站起身來,拿了支票正想告辭離去時,一眼瞥見余世榮正壓在手底下潤飾的新聞稿,神情為之一震。
他伸出手指,敲敲其中一張照片,表情僵硬:「請問,那個金髮的男人是……?」
他的聲音有些發顫。
「穆海清啊!你不會不認識他吧?這傢伙最近可紅得很呢!」
他當然認識海清,不只認識,還和海清一起成了照片中的主角!幽暗的天色,河堤對岸發亮的街景,海清的側臉照得清清楚楚,眼神是那麼溫柔,另一個人面對著他,正為他戴上太陽眼鏡,肩上停著一隻瘦長的貓,正巧遮住那個人的側臉……這種報導要是上了雜誌的封面,海清肯定會以為是他和雜誌社串通好的陰謀!「這是什麼照片?」
方守勤沉住氣問道。
「就是你以前一直在做的……狗仔照啊!」
余世榮的語氣十分輕蔑,像在嘲笑他的無知。
「我不是問形式或是誰拍的,我是問照片要拿來幹什麼的!」
「下期的封面。」
余世榮輕鬆地說,「你聽聽看,覺得這個標題怎麼樣:偶像明星私會情人…… 」他的語氣裡充滿了感動。
「一點都不好!」
方守勤咬牙切齒地說。
「不好啊?那換一個:直擊!偶像明星的秘密戀人!」
「換什麼都一樣,這根本是不實報導!」
看到余世榮詫異的神色,方守勤按捺下憤怒,緩了緩語氣,「至少,我就不相信。」
「怎麼說?」
余世榮兩手環胸,以懷疑的眼光看著他。
方守勤一時愣住了,結結巴巴地回道,「因為……因為對方是男人啊!雖然沒照到臉部,光看肩膀、手臂和胸口的側面,就知道那個人一定是男的……」
「那個啊!小問題。」
余世榮舒緩地笑了笑,「我還以為你在擔心什麼呢!只要把肩膀以下的部份截去,再稍微調整取景角度,瞧!」
他用兩隻手掌遮住了照片的下半部,「只憑一隻手臂和手腕,誰也分不出來這個人的性別了吧!」
「新聞是可以推測和假造的嗎?」
方守勤重重地拍了拍桌子。
四周的工作人員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動了,紛紛停下手中的工作,看向余世榮的桌前。
余世榮揮揮手表示沒事,騷動一下子就平息了下來。
接著,他就好像聽到什麼荒謬的事一樣,張大了嘴。
「我們只要讓讀者看了高興,會掏錢出來買我們的雜誌就好,是不是事實有什麼關係?」
「那會給當事人帶來很多麻煩……」
「誰在乎?」
余世榮不良地聳聳肩膀,「反正偶像明星本來就沒有人權。」
「你……」
方守勤氣得想朝余世榮那張笑得忝不知恥的臉上狠狠揮兩拳,又在一瞬間改變了主意。
他把支票和相片袋重新放回桌上,「這次的照片我不收錢,其它的相片也給你們,看你們要合成還是剪接都行。」
「這麼好?」
余世榮以懷疑的眼光上下打量他。
阿勤是出了名的窮光蛋,怎麼可能有錢不賺?「當然不是白送你們的。我只要穆海清那張照片。」
方守勤加重語氣說道。
「你想轉手高價賣給其它雜誌社?」
方守勤差點要掄起拳頭就開揍了。
真是有夠下流的想法!「我拿來做什麼你別管。一句話,換不換?」
余世榮把紙袋翻轉過來,幾百張照片全部散落在桌上,他的手指在上面摸索搜尋,好像掙扎了一會兒,最後抬起頭來,細小的雙眼直直望向方守勤。
方守勤屏息著,等待他的回答。
兩個人的視線停留在對方的臉上整整數秒。
「不換。」
余世榮很乾脆地拒絕了。
「為什麼不換?」
方守勤不服氣地翻動照片,「看看這幾張:林天王抽煙、孫美人走光,這是江氏集團的長公子和名模出入賓館的畫面,還有……」
他把大部份具有衝擊性的照片都撿選出來,一一排放在余世榮面前。
「而且每一張都照得很清楚。」
余世榮幫他補充道。
即使做的是狗仔隊這種不入流的工作,阿勤的照相技術仍然無可挑剔。
「是呀!每位主角不論是資歷或是份量,都比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精采得多。有什麼理由讓你不想換?」
「理由很簡單。你拍的這些人都是陳腔爛調了!」
余世榮無賴地攤開兩手,「他們每個人於本業上都不怎麼在行,利用緋聞甚至是醜聞製造話題倒是很行。說得好聽一點,是他們偶爾露出的醜態讓我們做八卦雜誌的有飯吃;說得不好聽一點,他們根本是在利用八卦媒體增加個人曝光率……」
「能賺錢,被利用有什麼關係?」
方守勤不解。
「問題就是賺不了錢啊!冷飯一炒再炒,觀眾會疲乏、沒興趣,怎麼會來看我們的雜誌?穆海清就不同了。」
方守勤不禁皺起了眉頭,「有什麼不一樣?不過就是一個還不成氣候、小小走紅的偶像明星罷了!」
他之所以這麼說,並非出自於內心的認定,而是掩飾之詞。
很可惜的,余世榮沒有上當。
「你不明白。像穆海清這樣潔身自愛、專注於本業的藝人已經很少了,有空去翻翻最近的雜誌。他飆過車沒有?打過架沒有?鬧過緋聞沒有?」
方守勤不需要去找最近幾期的八卦雜誌來看,也知道這三個問題的答案都是「沒有」。
海清形象清新,從不沾惹上負面的消息;此外,他在必要的場合之外面對媒體時都非常低調,保持距離。
看到方守勤悶聲不答,余世榮又自顧自地說道,「都沒有吧?我們需要與眾不同的頭條!你的照片我們也需要,不過是拿來放在副版,要當頭條還差得遠呢!偶像明星走紅不難得,難得的是走紅以後還能潔身自愛;觀眾就喜歡看這樣的明星無意中曝露出醜陋、墮落的一面!退而求其次,乖乖牌談一場驚天動地的戀愛也能投其所好……『穆海清的秘密戀情』就同時具備了當頭條新聞的話題性和衝擊性!」
「我以為新聞的第一要件是真實。」
方守勤低下頭來說。
至少大學四年來大眾傳播系給他的訓練就是如此。
「『新聞必須是真實的』,在學術的象牙塔中這是巔僕不破的真理,出了社會信條就必須修正:『能讓雜誌社賺錢的新聞才是新聞。』」多年主編可不是白當的。
他不想和主編做無益的口舌之爭,只沉著聲音問道:「還有什麼人的話題性也足夠,可以拿來當頭條的?」
「看情形了!不過我倒是可以給你一點建議。像是邱儒昌啦、偶像團體『星之光』啦、或是現在正大規模投資亞太地區市場的美商企業集團雷帝歐斯的商業醜聞都不錯;新任的亞太地區總裁又高又帥,年輕得嚇死人,讀者一定有興趣……你問這個幹什麼?」
「截稿日在星期天下午。」
方守勤語氣堅定,「請你給我一點時間。週末以前,我一定會拍到更有話題性、更適合當頭條的照片。」
「你想做什麼?」
余世榮斜著眼角盯著他。
「我只要你把頭條新聞換下來。」
這是方守勤的回答。
事情非常明顯。
他只剩下兩個選擇:把海清送給他的相機再拿來做偷拍之用,或是眼睜睜地看著海清成為八卦雜誌的頭條。
余世榮勉強答應他在週末之前不把稿件送印,過了週末就愛莫能助了。
「我答應你,你可不要為難我。總不能讓頭條開天窗吧!」
余世榮自嘲地說。
他把這次賣照片所得的金額預留下一部份做沖片之用,其它的全拿來買底片。
想不到承諾這麼快就得打破了……把底片裝進相機裡時,他忍不住歎了口氣。
從雜誌社那裡,他打聽到一些內幕消息。
邱儒昌近來時常出入五星級的齊雲飯店,一個人進去,到隔天早上才出來,行蹤詭秘。
截至目前為止,並沒有任何一家雜誌社掌握了確實的證據或照片,一切都只是傳聞。
以他曾經身為狗仔隊的直覺,他認為這當中一定有問題;運氣好的話,頭版就可以換人了。
連續跟監數日,事情終於有了眉目。
夜半時分,方守勤在齊雲飯店對面的百貨公司雜物間裡架好長鏡頭和腳架,透過對街幽微的燈光,鎖定飯店的出入口。
一輛豪華轎車在門前停了下來,車上只有一個人。
方守勤迅速地按下快門,拍攝車牌和駕駛的模樣。
邱儒昌從車廂裡步出,把鑰匙交給泊車小弟,走進飯店裡。
方守勤接連拍了好幾張照片,臉上難掩興奮之情。
這下子頭條新聞終於可以換人了!就在方守勤振奮得全身發抖之際,一隻瘦長、冰冷的手由後方按住了他的肩膀。
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間凍結了,他膽怯、顫抖地慢慢回頭;一頓痛揍是免不了的,即使好不容易找到的相機再被砸壞也在意料之中。
他只想保住底片。
然而,情況比他所能想像的還要糟糕。
金髮男子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後,表情冷竣。
想不到會在這樣的狀況下再見面。
海清好一陣子沒來找他,手機廣告讓裡面所有的角色都大紅大紫,然而男女主角的峰頭遠遠及不上男配角。
從那之後,海清的聲勢更是扶搖直上,影劇板上刊登著關於他的消息,轉到哪一台都可以看到他上各種型態的節目。
鏡頭前的海清總是那麼美麗、耀眼、得體,談吐高雅而幽默,不譁眾取寵,沒有低級的笑點;方守勤時常在電視牆前出神地看著他穩健的表現,偶爾低頭望望自己腳下的球鞋,感覺海清的存在,彷彿他還在自己身邊,隨時會露出開朗又充滿朝氣的笑容。
方守勤有點欣喜,有點失落。
海清走出事業上的低潮,重新開創另一波高峰,生活一定很忙碌,忙得沒時間再搭理他。
睡在海清家裡的那一天,是他最後一次見到海清。
阿毛也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
雖然寂寞,方守勤也看得很開。
誰聽過狗仔隊能和大明星成為好朋友?可是現在……海清就站在他的面前,一言不發。
「阿勤,」穆海清沉默了一下才開口,「你答應過我不再當狗仔了!儒昌說這幾天他總是心神不寧,好像有人在跟監,請我幫忙留意……我本來以為他太緊張了,想不到是真的。」
更想不到跟拍的人竟然是阿勤!惡行被當面揭發,沒由來的,方守勤有股想哭的衝動。
「我會把相機還你。明天就寄到你公司裡去……還有這雙鞋……」
他低下頭來看自己的腳,藉以逃避海清那深隧、憂傷的目光。
「我不要那種東西!」
穆海清不耐煩地提高音量,把方守勤嚇了一跳,「我不玩攝影,要相機做什麼?區區一雙球鞋,值得我掛心嗎?」
「慶祝的餐費我也會還你。」
方守勤把褲子口袋翻轉過來,搜出一大堆零錢和小額鈔票,「請你當做沒這回事吧!」
「也要忘記我和你相處愉快的事嗎?」
穆海清咬牙切齒地說。
「嗯,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方守勤不安地蹭著鞋底,目光搜尋著適合的逃脫路徑。
「我介意,介意得不得了!」
穆海清衝上前去,把他重重地按在牆上,「世上最危險的事,莫過於玩弄別人的信任。這比偷拍還要危險百倍!」
「這世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在行騙,也都有人在上當。難道你從來沒被別人騙過?」
方守勤努力保持平靜,身子卻不自覺地發著抖。
穆海清一時語塞。
他被欺騙過太多次了,原以為自己學夠了教訓,想不到還是輕易上當。
「更何況,我只是失約了,你也沒必要難過。和你約定的時候,我是很認真的,只不過決心無法貫徹而已,並不是惡意的欺騙。」
方守勤緩了緩語氣,試圖推開他,「借過!我要走了。」
穆海清怔怔地讓開了。
方守勤拿起相機,把底片卷從裡面抽出來收到褲袋裡去,相機重新放回腳架上,「既然你就在這裡,我也不用寄了。相機你拿走吧!」
「我不相信你是這樣的人。」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穆海清逼問他,「你要放棄嗎?你的夢想、你的未來……」
還有我……「我絕不放棄。」
方守勤回過頭來,「當攝影師是我的夢想。」
「你沒有放棄?」
穆海清的語氣裡又升起了一絲希望。
方守勤點點頭。
「阿勤,把底片給我。」
穆海清對他伸出手,耐心、和緩地說,「如果只是需要錢,我可以幫助你。不要再做這種有損尊嚴的工作了!」
望著穆海清伸出的那隻手,方守勤小心地、慢慢地後退,「這不是錢的問題……」
「不是為了錢,難道是為了興趣?你喜歡偷窺?」
穆海清諷刺道,一步一步地逼近。
「才不是!」
方守勤搖搖頭,他不能再和海清對峙下去了,他要趕到雜誌社交照片,盡快結束這一切,不再和所謂的演藝界有所牽扯,「跟你說也沒有用……我走了!」
他順手推倒腳架,讓相機摔落在海清腳邊,暫時阻擋了他的腳步,轉頭就往樓梯跑去。
「阿勤,等等!」
穆海清沒有多想,也來不及為那台老古董相機感到惋惜,迅速趕了上去。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買那雙球鞋給你,是要讓你開心,不是要讓你逃離我身邊……你明白嗎,阿勤……深夜的台北街頭,人影稀疏,空氣是異常的清冷,狂風在耳邊呼嘯,方守勤覺得心臟像要跳出來一樣,心音急促地在胸前作響。
海清緊追著他,本來有一度快要趕上了,他已經聽到海清那沉重的喘氣聲;然而長期的飲食不均衡和運動不足對海清的體力顯然有所影向,千鈞一髮之際,他死命地加快腳步,距離又拉開了!他氣喘吁吁地跑到一台出租車前,拉開車門:「快開車!我要到八週刊雜誌社!」
司機是一位頭髮半禿的中年大叔,操著一口鼻音濃重的台語,「少年仔,你不是剛搶了銀行吧?」
「廢話!有銀行開到半夜一點鐘的嗎?」
方守勤忿忿不平地頂撞回去,跟著就一頭鑽進了車廂裡,「快開車!」
司機大叔回頭看看,金髮男子緊追在後,大概是害怕黑道尋仇這一類的事,他反射性地踩下了油門,出租車轟地一聲飛奔出去,揚起陣陣沙土,留下金髮男子在原地頓足不已。
海清,原諒我……方守勤摸索著放在口袋裡的底片卷,滿懷愧疚與悔恨。
就算海清永遠不瞭解也不要緊……海清有遠大的前途,美好的未來,不能被一則偽造的緋聞毀滅。
至於被傷害的心情,他管不了,也無能為力。
照片沖洗出來了,效果很好,人像和車號也很清楚,主編非常滿意,連聲保證「絕對沒問題」。
方守勤在短時間內完成任務,雖然累得像狗一樣,心情卻十分輕鬆,通夜美夢連綿--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開懷地笑過了!但是當雜誌送到鐵人便利商店裡時,他的笑容頓時僵住了,顫抖的手指幾乎拿不住那一份薄薄的雜誌。
「直擊!偶像明星的秘密戀人!」
聳動的標題打在穆海清的特寫上,面對著一貓一人,海清的表情是那麼愉快、生動;至於他冒險趕拍出來的照片--別說頭版或副版,根本沒有佔據雜誌的任何一個角落,完全沒有!怎麼會?主編明明答應要把頭版換下來的啊……雜誌非常暢銷,不到一個鐘頭的時間就被搶購一空。
方守勤昏昏沉沉的,身心都有種被掏空、重擊的感覺。
他撥了個空,用倉庫裡的電話打到雜誌社裡興師問罪,是余世榮接的。
「……你放心,照片的錢會給你。雜誌暢銷就好了,封面是誰有那麼重要嗎?」
余世榮不耐煩地說。
「我不要錢!你明明答應我要換下來的……」
方守勤憤怒得簡直想砸電話。
「因為我是騙你的。」
余世榮鄙夷地說,「難道你從來沒被別人騙過?」
似曾相識的語氣和內容讓方守勤愣住了,直到現在他才瞭解到自己說出去的話有多麼傷人。
「好了!我不想多說了,邱儒昌的照片我還是照買,你有空就過來拿支票……什麼?沒空?我寄到鐵人便利店裡去。以後別再跟拍邱儒昌了!」
余世榮說完就掛上了電話。
嘟……嘟……嘟……方守勤頹喪地放下話筒。
現在做什麼都來不及了!「阿勤,有人找你。」
吳家慶從倉庫門外探進一顆頭來,「那個金毛仔說他在後門等你。」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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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倉庫的後門一打開就是防火巷,既狹窄又潮濕,偶爾還會有沒公德心的人在後門口亂倒垃圾,店員們還是得清理,久而久之便習以為常了。
做好被痛打一頓的心理準備,方守勤打開那扇薄薄的鐵板門,潮濕的土味一時間竄了進來,他皺了皺眉頭,「不管你有什麼事,別站在外面,進來吧!」
又指了指踏腳墊,「記得把鞋底的泥土踢掉。」
穆海清依言在墊子上蹭了兩下才進去。
「……上次我說了很過份的話……」
他把手上的提袋放在桌上。
「這是給你的。」
他的語氣聽起來冷冰冰的,但仍然溫和。
「這是什麼?土製炸彈嗎?」
方守勤自嘲地說。
他也只配收到這樣的禮物。
「萊卡舊型七五。你的運氣不錯,經紀人幫我調到貨了。」
穆海清忖度著該用什麼樣的說詞,「雜誌我看過了……」
「是嗎?有什麼感想?」
方守勤諷刺地說,語氣也變得有點自暴自棄。
「標題下得不錯,挺聳動的。修片的技巧要再加強,不自然的光影會降低報導的說服力……」
穆海清揚揚手上的雜誌,順手放在桌上。
「也許你下次當內應可以做得更好。」
「我?」
方守勤愕然地指著自己的鼻子。
「我就知道你誤會了,不過這不能怪你。」
任何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產生誤解的吧!「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沒有陷害你、好讓別人來拍這種照片的預謀……」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低了下去。
「為什麼……為什麼還來找我,給我新的相機……?不怕我再拿來偷拍嗎?不怕我再摔壞嗎?我……我……」
接下來的話全哽在喉嚨裡,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因為我想相信你。」
穆海清看著他,毫不懷疑。
「有一點理智的人都不會選擇再相信我。」
「你好像希望我把你當個徹頭徹尾的騙子似的。」
穆海清歎了口氣,「老實說,我看到雜誌的時候氣得不得了,公司內部也鬧翻了,每個人都以為我真的背著公司在外面交了個女友……違反合約可不是開玩笑的,我賺一輩子也賠不起五億元。」
「那麼,你是來找我算帳的?」
穆海清搖搖頭,「因為我喜歡你的攝影作品,我想再相信你一次。因為你曾經對我那麼開朗地笑過,因為阿毛和你那麼親近……動物的直覺比人類敏銳多了!就算我不相信自己,也該相信阿毛……」
穆海清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他看到那個始終傴僂著背脊、縮著肩膀的男人正慢慢地滑坐到地板上,兩手摀著嘴唇,瘦長的身子一下一下地抽動著。
「我、我試過了……主編親口答應我,只要我能在截稿期限內拍到更具話題性的照片,就把關於你的報導從頭版換下來……他收下新的照片卻食言而肥……我盡力了……」
穆海清感到驚訝和震撼,還有一點點不明所以的輕鬆,「你就是為了這件事才重新走上偷拍的老路?」
方守勤含著眼淚,勉強點點頭。
「你以為我喜歡偷窺嗎?我又不是變態!」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穆海清把他從地上拉起來,讓他坐下。
坐在老舊的沙發椅上,方守勤抽抽鼻子,「我看到頭版消息的時候什麼也沒多想。
只要能把頭條換掉,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哪怕是毀約、就此被當成騙子也不要緊……」
「我不會把你當成騙子的。」
穆海清溫和地說,細長的手指不自覺地握緊了他的手掌,「我相信你一定有理由。」
只是一時間沒想到這個理由竟然是他自身,有點意外,有點……竊喜。
「你和經紀公司簽了合約,不能談戀愛、鬧緋聞。」
方守勤抽抽搭搭地邊哭邊說,「一想到這裡我就絕望得不得了,說什麼也不能讓報導曝光……」
「我知道,你很努力。」
穆海清把他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輕柔地安撫他,「我和社長談過了,他笑著說我太緊張了。
只不過是一幅偷拍的照片而已,主角又都不清不楚的,還明顯被修改過,根本不能證明什麼……」
他對方守勤笑了笑:「我得慶幸這張照片不是你拍的。」
阿勤一向能把主體拍得十分清晰。
「真的?」
方守勤總算稍微安心了,抬起頭來望向穆海清,只見他沉穩地點了點頭。
「社長決定打鐵趁熱,選中一位學姐和我假扮熱戀中的情人。表面上,舒涵經紀公司仍然會控告『八週刊』,私底下則持續提供偽造的狗仔照給各個八卦媒體,趁機哄抬聲勢……」
「你們的社長真是精明。」
怪不得舒涵經紀公司能在競爭激烈的業界迅速崛起。
「要是你在公開媒體上看到我和某位女星有幾個剪接出來的親熱鏡頭,可別胡思亂想啊!那只是演戲而已。」
穆海清用力地摟了摟他的肩膀。
「看樣子,你是想在事前向我『備案』了?」
方守勤打趣道。
「你要這麼說也行。」
「有必要嗎?」
方守勤以面紙擦乾眼淚,嘴角逐漸又有了笑意。
「……這個啊!看你怎麼想了。我倒是希望有必要。」
如果兩人之間只是朋友關係的話,海清根本沒必要提起這件事,甚至不必「報備」。
也由於如此,他的態度便顯得十分重要。
「說起來,我根本沒資格向你要求什麼……」
方守勤往椅背上一靠,攤開雙臂,指尖不聲不響地搭在穆海清的肩膀上。
「嗯……要是我想向你索取押金,你會不會生氣?」
「生氣?不會。你要什麼?」
「我什麼都不要。我要這個。」
方守勤把自己的臉湊了上去,吻上那雙被唇蜜均勻包覆的嘴唇。
穆海清的嘴唇十分柔軟,還隱隱散發出化妝品的香味,嘗起來甜甜的,像棉花糖。
方守勤忘形地抱著他的臉頰親吻,兩手都沾上了細緻香滑的粉底。
當兩人好不容易分開之際,穆海清看到他臉上又滑下一滴新的淚水。
「……阿勤!」
穆海清低聲喚著他。
「抱歉,雖然你是為了工作……可是我好難過。
就算只是作戲,我也不喜歡讓別的女人接近你,和你摟摟抱抱的……光是想像就讓我痛苦得快要發瘋……我太任性了!」
「別讓我於心不安,阿勤!我告訴你這件事,是希望能降低你的心理壓力,不是要讓你痛苦的!」
「放心吧!」
方守勤把手掌放回兩膝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會盡量少看電視和報紙,不去想這些事……」
「那樣最好。等這陣子忙完之後,我再好好補償你。」
穆海清略帶歉意而深情地說。
「補償?不用了!你又不欠我什麼。工作以外的時間,你能和演對手戲的女明星保持距離,就是最好的補償了!」
方守勤把手放在褲管上摩擦,抹掉蜜粉,「有空記得過來看看阿毛。牠很想你。」
「阿毛會說話嗎?」
「不會。」
「你怎麼知道……牠很想我?」
穆海清顯得欲言又止。
「因為我也一樣想你呀!」
方守勤露出了許久不見的燦爛笑容。
「不行、不行,重來!」
導演手上握著三角筒照著椅把上猛敲。
「怎麼回事?海清,你今天的狀況不太好……」
李天吉站在一旁,緊張得冷汗直冒。
按照預定的計劃,舒涵經紀公司要提供一系列偽裝跟拍的狗仔照給八卦雜誌,達到宣傳效果……可是在鏡頭前一向游刃有餘的穆海清卻狀況連連,一下子吃螺絲,一下子又皺著眉頭,完全拍不出熱戀中的甜蜜感。
穆海清抬起手來示意想休息一會兒,導演嚴肅地點頭同意了。
「海清,拜託你認真一點行嗎?導演快冒火了,社長也在趕來的途中……」
李天吉抓著他就是一陣嘮叨。
「對不起。」
穆海清低著頭,一句話也沒回。
他只要想到阿勤那張又哭又笑的熟悉臉孔,面對艷麗得過份的學姐,就怎麼樣也提不起精神來,更別說入戲了!「這對你來說應該不困難。
不管是廣告還是電影,你以前都演過不少癡情的角色……」
「以前每一場戲都是著重於眼神和語言的表達,沒有赤裸裸的肢體接觸!」
穆海清煩悶不已地說。
雀屏中選的女星身材很高,大約一百八十出頭,肩膀中等寬度,剪了短髮再經過修飾之後,乍看之下真有點阿勤的影子,但她始終不是阿勤。
「別說得你好像在拍色情片!」
李天吉跳了起來,「只不過是牽牽手、親親臉頰,了不起就是把手放到人家腰後,這又怎麼樣了?還沒拍到吻戲呢!」
「等等!我沒聽說過有吻戲……」
穆海清不覺變了臉色。
「社長臨時決定加的。」
李天吉歎了口氣,「他聽說你一直拍不好,決定以更親密的動作掩飾演技不足的部份……你最好趕快進入狀況,不然別說吻戲了,床戲都要你硬著頭皮上陣……」
「不行,我不同意。這太過份了!」
穆海清正要提出抗議,一道冰冷的聲音由後方傳來。
「怎麼了,小貓?」
古緯廷揮揮手示意急得臉色發白的李天吉先離開,又把手搭在穆海清肩上親暱地問道。
「我聽說你狀況不好,特地趕來的……」
「我沒事。」
穆海清勉強提起精神應付他。
「你的眉間繃得太緊了!」
古緯廷心疼地輕揉他的額頭,「有什麼心事嗎?」
「我沒辦法拍比牽手更親密的動作。」
現在的他連牽手都拍不好。
「什麼原因讓你無法入戲?對方長得不夠漂亮嗎?我馬上換人……」
古緯廷說著就要把導演叫過來,穆海清連忙阻止他。
「不,學姐表現得很好……是我的問題。」
「小貓,你沒有問題。大明星是不會有問題的。」
古緯廷和藹、寵溺地說,「我知道最近你真的被逼得太緊了,可是你要明白,機會不是常常主動來敲門的,絕大多數的人盼著一個機會,往往終其一生都盼不到……你很幸運,機會接連而來,千萬別輕言放棄!」
古緯廷一面鼓勵地摟著他的肩膀,一面交待導演,拍攝的時候要把鏡頭拉近拉大,務必要拍出最細微的動作。
穆海清覺得壓在心上的那塊大石頭又沉重了些。
「社長,我想休息一陣子。」
「沒問題,我馬上宣佈攝影中止半個小時。」
「不是的,」穆海清搖搖手,「我想渡個假,去郊外散心。」
「不怕曬黑嗎?」
古緯廷打趣地彈了彈他的臉頰,「紫外線可是白皙肌膚的大敵!」
「我早就沒有令人稱羨的肌膚了!」
穆海清苦笑著說。
多日來的睡眠不足,讓他的皮膚變得既粗糙又沒有光澤,只能用厚重的粉底掩飾,「再這樣下去,我真的要戴面具過活了!」
「小貓,你在開玩笑吧?」
古緯廷定定地看著他,查覺他臉上的認真和疲憊之意,隨即將利弊在腦海中仔仔細細盤算一遍,「好吧!這幾幕戲拍完之後,我會把照片發送到各個八卦雜誌社去,讓他們公開……這段期間,你暫時消失一陣子,去渡個小假,順便讓那群影迷和狗仔們乾著急……緋聞加上行蹤不明,聲勢肯定如日中天!」
不論何時何地,不管遇上什麼狀況,社長都有本事把機會運用到極致。
也許社長才是最有資格出頭的人。
有休假做為動力,穆海清就像追著鮮魚的貓咪一樣,精神百倍,一個下午就把落後的進度趕完了,導演和經紀人也鬆了一口氣,至於排定的吻戲,也由於穆海清意料之外的好表現而取消了。
卸過妝,整理好私人物品,穆海清開了車直奔鐵人商店,在巷子口等方守勤下班。
「你怎麼來了?」
見到他,方守勤顯得十分高興。
「我以為你還要忙一陣子呢!」
「本來是。我向社長告假,他也准了。」
「那隻玉面狐狸啊!看不出他會這麼好心。」
「我也不認為如此。」
穆海清微微苦笑。
「我是流浪貓,又累又困,無家可歸……你要收養我嗎?喵!」
「誰說你無家可歸?你的家就在這裡,我的明星小貓!」
阿勤露出明朗的笑臉,張開雙臂歡迎他。
進了門,阿毛和往常一樣竄了出來,纏著方守勤要東西吃。
穆海清來不及好好安撫想念已久的阿毛,一坐到床上就倒下了。
「喂!喂!」
方守勤搖搖他的肩膀,「先脫了衣服再睡啊!」
海清一倒下來就像睡死了一樣,怎麼搖也沒有反應。
方守勤歎了口氣,看樣子他真是累壞了,那憔悴、疲憊的神色,讓人看了好心疼……方守勤餵過阿毛之後也趴到床上,以專注的眼神細細端詳他的睡臉。
柔軟的瀏海,細巧的五官,帶著中性魅力的身材……微啟的唇瓣看起來好性感,像隨時在等著人吻上去似的……方守勤忍不住在腦海裡轉著有幾分惡劣的念頭。
要是他就這樣吻下去了,海清會不會像童話故事中的睡美人一樣醒過來呢……?當他有所知覺的時候,人已經情不自禁地壓伏在熟睡的穆海清身上了。
這還不夠糟糕。
糟糕的是,正如童話中的敘述一般,海清一吻即醒,張著驚愕的藍色眼睛凝視著他。
方守勤被嚇呆了。
他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兩肘正撐在穆海清頭側。
他慌忙地想立起身子,從穆海清的上方移開,至少要保留一個手臂的距離,好讓海清的巴掌能順利地打在他臉上……穆海清卻反射性地摟住了他的肩頭,不讓他移動分毫。
「嗯……嗯……」
方守勤滿腦子都是糨糊,越吻越陶醉,連穆海清已經抱著他翻了個身都沒發覺。
不……不行了……方守勤臉頰泛紅,微微喘著氣。
激烈的熱吻之後,全身上下好像被掏空一樣,癱瘓在自己的床上,舒展著肢體,而海清……正跨坐在他的腰上,拉扯著自己的上衣。
「阿勤,我喜歡你……」
穆海清呼喘著濁重的氣息,解下上半身的衣著,金髮凌亂地披散在肩上。
他的肩膀比海報上看起來更白皙、更寬大,骨骼的線條隱約可見,手臂鍛練得結實修長,胸膛纖薄而優雅,肋骨位於下方,歷歷可數……他實在是太瘦了!冰冷銳利的指尖悄悄地摸索上方守勤的領口,讓他已然軟弱無力的身子為之一震。
「你……你要做什麼……?」
方守勤顫抖著聲音問。
穆海清一時停滯,隨即頹然垂下肩膀。
會問這種問題就代表阿勤還沒準備好。
他安份地、默默地從方守勤的身上移開,拾起被棄置一旁的上衣重新套上。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方守勤仰躺在被單上,維持著四肢張開的姿勢,眼神茫然,一動也不動,「……你為什麼要道歉?」
偷吻的人明明是他呀!「我太得意忘形了!」
他沒打算做進一步的解釋,逕自倒回床上,躺在方守勤的身邊。
這樣就好,阿勤。
讓我留在你身邊,什麼都不需要多想,什麼也不需要解釋……方守勤眼中難掩失落的神色,但也不便多加追問,洗過澡後關了燈也上床睡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穆海清睡在身邊讓他心安,方守勤從來沒睡得這麼沉過,起床一看,已經是隔天下午兩點半了!方守勤從床上跳起來,「完了完了,要遲到了!」
他急急忙忙地盥洗、套上制服,回頭一望,海清仍然睡得很熟,均勻的鼻息吹拂在白色的床單上,造成微小的起伏。
思索了一會兒之後,方守勤決定不驚動他,躡手躡腳地出門。
趕到店裡,方守勤收拾起沒賣完的早報和新刊上架。
幾乎是每一家八卦媒體都以大篇幅報導演藝界的最新消息:穆海清的秘密戀人曝光特輯!方守勤不禁倒抽了口氣。
海清事前就說過會有一些親密的鏡頭,可是這也太過火了吧!照片中的女星有著乾淨利落的短髮和高挑的身材,體態輕盈,五官矇矇矓矓地看不清楚,特意修飾過的側影窈窕而美麗……女人與海清之間的姿勢簡直是極盡曖眛之能事,有牽手、有擁抱,看似不經意又有點故意地攬肩摟腰,咬耳朵、吻手背,兩人的表情一概是微笑的--這、這叫他怎麼相信海清所一再強調的--「只是作戲」?方守勤頓覺一陣天旋地轉,幸好吳家慶眼捷手快,及時撐住了他。
「你沒事吧?」
吳家慶擔心地拉過椅子來讓他坐下。
「最近你臉色都很不好,我很擔心。」
「我沒事。」
方守勤扯動僵硬的嘴角,勉強露出微笑,「我早上沒吃東西,有點頭暈而已……」
「你又不吃早飯了?我女兒昨天照食譜做了蛋糕,低卡路里的,味道還不錯,放在倉庫的冰箱裡,你先吃完再回去。」
張京源正好走過來接口道,「不舒服就早點請假休息,不要硬撐。你們年輕人啊!仗著身子骨強壯,總是透支體力,這樣下去,不到中年就弄出一身病來了,怎麼過下半輩子?」
他的說詞雖然嚴厲,語氣卻是充滿關懷的。
方守勤默然頷首,心裡那股又冷又熱的感覺實在難以言喻。
「海清,海清,你起來啊!」
方守勤請了假提早回家,把從店裡帶回來的雜誌和報紙往桌上一扔,整個人撲到床上去,拉著穆海清的衣領左右搖晃。
已經是晚上六點半了,穆海清還在夢周公,其嗜睡的程度讓人嘖嘖稱奇。
阿毛也蜷縮在床腳,紋風不動。
貓咪真是嗜睡的動物。
「起床啊!」
方守勤又靠在他耳邊連連叫喚,海清睡得很沉,連眼皮也沒抬一下。
方守勤鬆開雙手,讓穆海清的頭跌回枕上,心底盤算著再試一次--當他的臉再度欺上睡美人的唇,海清果然醒了。
他抬抬沉重的眼皮,從喉嚨裡發出悶聲,「嗯∼」方守勤伸手按住他的下顎,「你醒一醒啊,我有話要問你!你和那個女明星是不是假戲真做了?」
穆海清聽得睡意頓時減去一大半,勉強撐起上身,眨了眨惺忪的眼皮,「你在胡說些什麼?我的頭很痛,別在我耳朵旁邊大聲吼……」
「真的嗎?我可以相信你嗎?」
方守勤慢慢地退開,僵硬的表情裡帶著些許憂傷,「我、我不知道,你演得太逼真、太寫實,我甚至分不出來哪些情緒是假的,哪些情緒才是真的……」
「我不會欺騙你。」
穆海清定定地望著他,凹陷下去的眼眶似乎上浮了些。
「拍攝的時候我得靠著想像力才能完成。我想的是你。」
方守勤一下子紅了臉。
「要是你存心想欺騙我,我也沒有辦法。」
感情這種事本來就是強求不來的。
坐回床緣,方守勤有些自暴自棄地轉過頭去,背對穆海清。
「阿勤,」穆海清輕聲喚著他,「你在吃醋嗎?」
「別開玩笑了!我有什麼理由吃醋?」
方守勤有點沙啞地乾笑著,自嘲的意味遠大於嫉妒,「你看看,人家是大美人、大明星,身材火辣高挑,我哪一點比得上……」
「這麼說來,你的確是吃醋了!」
穆海清歎了口氣。
「你耳朵有問題啊?我說我沒有……」
「聽起來就是有。」
穆海清白了他一眼。
方守勤心虛地轉過頭來,壓低了音量,小心翼翼地問道:「……假設有呢?假設有,只有一點點的話……」
「那樣的話……」
穆海清撥撥頭髮,深吸了口氣。
方守勤不覺屏息,專注地傾聽。
「我、一、點、都、不、高、興!」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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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嫉妒是一種讓人很不舒服的情緒。
我怎麼會把別人的不舒服當成自己的樂趣呢!特別是你的……」
穆海清仰頭長歎。
方守勤垂下肩膀。
「可是我很不安。
你總是那麼從容自在,輕易就能擄獲每個人的目光……」
「我只在乎你。別想胡思亂想,好嗎?其它人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穆海清把他的頭靠在自己的肩上。
「那,既然我都承認自己有點嫉妒了,只有一點點--你可不可以假裝你也有一點點高興呢?」
「才不要,我一點也不高興!」
「嗯?」
方守勤抬起臉來看他。
「真的沒有?一點都沒有?」
「好吧!如果你堅持,我可以假裝我有點高興……」
說著說著,穆海清的嘴角不覺有一絲上揚。
「看吧!你在偷笑了!」
方守勤拉拉他的臉頰,俯壓了上去。
「老實說,你很高興吧?」
「那是演技!」
穆海清毫不鬆口。
「在我面前你沒必要演戲,這裡又沒有攝影機。」
方守勤索性按著他的肩頭吻了上去。
穆海清也熱烈地回應他。
深長、纏綿的熱吻過後,穆海清摟住了他的腰,「……阿勤,我好高興,我真的好高興。」
藍色的眼睛裡流動著渴望的訊息。
驚覺到兩人姿勢的曖昧,方守勤扭動四肢想從穆海清身上站起,卻被他抱得更緊。
「放、放手,我不喜歡這樣……」
感受到穆海清情緒的起伏,方守勤總算有點概念了。
穆海清依言放開了他。
「真的不要?」
「不要。」
方守勤還是壓在穆海清身上,動也沒動。
「我都假裝我有點高興了,」那不是假裝,他是很真的很高興,非常高興,「你能不能假裝你也有點喜歡我?」
「我是喜歡你啊!」
方守勤歪著頭想了一下,「不過我要在上面。」
「你現在就在上面啊!」
穆海清啼笑皆非地說道。
「你這傢伙,等一下一定來個地牛翻身。我還不瞭解你啊!」
方守勤開始解開自己的衣扣了。
「有些人,你得花上很長的時間去瞭解。」
穆海清將兩手扶上他的腰。
阿毛原先伏在床腳,安安份份地睡著,不知怎麼地卻被驚動了,抖抖四肢和背脊,嗖地一聲跳上椅子,湛藍色的眼底映照出兩具赤裸裸交纏著的年輕驅體……
「喵∼」
「阿毛,轉過頭去,好孩子不可以看!」
方守勤在徹底淪陷之前叫道。
他掙脫了衣褲的束縛,裸著身子跨坐在海清上方,兩腿之間的敏感部位正熾熱地勃發著。
海清身上的香味讓他覺得很舒服,很有興致。
「海清,我喜歡你……從第一次見面的那一天開始,我一直喜歡著你……」
「我也是,阿勤。你好可愛。」
「讓我……」
方守勤向他求愛。
「我會很溫柔的。」
海清兩手扣住他的腰身,不急不徐地把他移往某個尷尬的地帶。
「我會讓你很舒服、很愉快……」
感覺海清的動作,望著那充滿侵略性的眼神,方守勤訥訥地問道,「你不是想……」
「我就是這樣想的。」
穆海清頻頻點頭。
「你一定是在開玩笑。」
「我很認真。阿勤,我想要你……」
方守勤有點哭笑不得,腦袋裡頭轟地一聲炸開了。
「等一下!雖然我也很想要你,可是應該是我……」
他明明已經壓著海清了!「我不介意。」
海清把他的臀部穩穩地固定在自己的胯骨上,以性器前端磨擦著那小小的入口。
他感到一陣令人暈眩的迷亂。
「如果你真的不喜歡,我們可以下次再……」
海清的聲音聽起來很沙啞,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方守勤頓時無語。
海清這傢伙,情話說得再溫柔,還不就是「不考慮」換個方向!凝視著海清深情而清澈的眼神,他不覺軟化了,心裡的排斥感也逐漸消退。
「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的……」
誰教他喜歡上這只高傲的貓咪呢!他認命地順著海清挺起的方向,慢慢坐定。
密道裡驀地起了一陣騷動。
灼熱的異物緩慢而確實地入侵,讓他忍不住呻吟出聲。
「啊……」
海清一面等待他適應一面慢慢地推進,十隻手指像爪子一般陷入潔白溫潤的大腿裡,調整相對位置,好讓彼此能契合得更緊密。
「唔……啊……」
他喘著濁重的氣息,痛苦而甜蜜。
「哈……啊……」
海清在他身下也用力地扭動、抽送著。
緊狹的空間被外來物體所充塞、填滿,敏感的密道也在一次又一次的頂撞中不斷戰慄著收縮,從身體的最深處引發出融化般的快感,他覺得自己的意識快要在這波強烈的衝擊中潰散了,不由得發出了高亢的尖叫聲--「呀啊啊啊∼∼」幾乎是同時,海清也在他體內迸發出激情的火花,兩人的汗水從年輕的身軀上不斷滑落、彼此交融。
他軟軟地趴伏在海清身上,臉上帶著幸福的笑容。
海清充滿獨佔欲地抱著他,親吻他的頸部,嗅聞他發上的香氛,他心中洋溢著前所未有的滿足和感動。
懷裡安詳地蜷臥的大男孩、床頭上懶洋洋地打著呵欠的老貓,以及兩人之間深刻而緊密的情感……除了繼續保有這一切之外,穆海清深覺此生已別無所求。
算盤不能打得太如意。
這是方守勤剛剛學到的教訓。
搔搔頭髮,他忍不住長吁短歎了一陣。
「唉∼」穆海清愛憐地以指尖撫摸他濕潤的臉頰,「怎麼了,一醒來就歎氣?」
「你太狡猾了!」
方守勤白了他一眼,卻沒推開他。
「明明說好我在上面的……」
「天地良心,從頭到尾我都沒把你翻過來壓在下面啊!」
穆海清張開雙手呼冤。
「我不是這個意思!」
方守勤一時紅了臉。
「不然是什麼意思?」
「……算了!」
方守勤嘟嚷著,「明明是你比較漂亮的……」
「這種事是沒有一定的。真要計較起來,我也比較高啊!年紀也比你大……」
「別說得好像中年老頭欺負了小孩子一樣!才大我兩歲的傢伙沒資格倚老賣老!」
穆海清笑著把他壓在自己的肩膀下親吻:「阿勤,你真可愛……」
方守勤被他吻得昏了頭,細白的肌膚上泛起了紅潮,迷迷糊糊中竟然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感覺……這輩子,他大概沒機會把這個男人按在下面了!我是個傻瓜!我一定是個傻瓜!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只有傻瓜才會連續兩次上同樣的賊當。
要是一生都上同樣的賊當,只能說是上輩子欠了他的。
方守勤重新鋪床整被,回過頭來就把散在桌上的八卦雜誌全扔到廢紙回收箱裡。
浴室裡傳來淅瀝嘩啦的水聲,方守勤幾乎可以聞到自己慣用的廉價洗髮精混合了高級的「魅惑五號」香水的氣味。
一方粗劣一方精緻,混在一起其實還滿好聞的,沒有想像中的那麼不協調。
他已經洗過澡了,腰部以下只圍了條大浴巾。
阿毛蹦到他裸露的肩上,頸子上的毛磨擦他年輕、微微帶著紅暈的肌膚。
「真是的!只有在要東西吃的時候特別親近人。」
方守勤在喉嚨裡咕噥了一聲,幫阿毛備了飯。
浴室裡冒出了熱氣,「阿勤,你餓不餓?我想出去買東西吃。」
「你一整天都沒吃飯嗎?」
方守勤有點驚訝。
海清的睡眠能力真讓人咋舌,馬拉松式地睡了一整天。
「沒有。我一躺下來就睡死了。」
「我從打工的地方帶了蛋糕回來。店長的女兒做的,味道不差,先吃點墊墊肚子吧!」
說著他就切了一塊遞了過去。
穆海清接過蛋糕盤,用叉子撥開發泡鮮奶油和夾層的慕思,「她對你真好。」
「是呀!店長看起來雖然嚴厲,其實是個好人……」
「我是說店長的女兒。」
穆海清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言語裡有隱隱約約的妒意。
「怎麼了,不好吃嗎?」
「熱量太高。我很久沒吃這些作工繁複的東西了,味覺變得很遲鈍,吃不出味道來。」
「怎麼我覺得你的舌頭只嘗得出酸味?」
方守勤打趣道,「放心吧!現在的女生都很在意體重,用的都是低鹽低糖的健康素材。蛋糕也不是她特地做給我吃的,我還沒這個福氣呢!」
「你喜歡別人做蛋糕給你吃嗎?」
穆海清安心了,開始有一口沒一口地細嚼膨鬆的海棉面體。
「不一定是蛋糕,只要是親手做的都喜歡。外食吃久了,真會忘了家的感覺。我老家在台南,畢業後就沒回去了……」
「為什麼不回去看看?」
穆海清表示難以想像。
「無顏見江東父老吧!」
方守勤把阿毛抱上床,摸著牠浮凸的背脊,那一串起伏的骨珠,「家人不贊成我從事藝術攝影,硬要我找個穩定一點的工作,當個公務員、上班族什麼的……我不同意,鬧了一場革命後就沒回去過了。一路隻身闖蕩到現在,身無分文、四處碰壁,還零零星星欠下不少債,更沒臉見家人了……」
「你不想家嗎?」
穆海清不經意地隨口接道,方守勤卻像是被擊中要害似地睜大了眼睛。
「不想!」
方守勤顫聲反駁。
「又不是十幾歲的小鬼了,在外頭受了一點委屈就回家哭訴……」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撫摸著貓的手指也停滯了下來。
穆海清靜靜地看著他,老舊狹小的空間裡慢慢感染了思鄉的愁緒。
阿勤那對總是剛強地糾結在一起的眉頭漸漸垂了下來。
他開始旁若無人地自言自語,嘴唇和牙關直打顫:「我想回家,想家人。」
「好久沒打電話回去,家裡不知道怎麼樣了。」
「夜闌人靜,一閉上眼睛,想的都是家裡人,越晚越累越睡不著。一個人在外地生活很苦的……」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肩膀聳動著開始低聲啜泣起來,兩手摀住臉孔,讓思念的淚水由指間慢慢滲出……坐到他身旁,穆海清像他方才撫摸著阿毛一樣,順著他的頭髮。
「努力了一場,回頭看看自己,除了永遠還不清的債務和一身病痛之外,什麼都沒有了。」
靠在穆海清肩上,方守勤泣不成聲。
「身邊只剩下一隻老貓和一台老相機……」
「你後悔嗎?」
穆海清的語氣也變得輕柔了起來。
相對於方守勤的投入、撞得頭破血流,最終仍一事無成,也許他算是幸運的。
只是,在這樣的幸運背後,又潛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危機呢……「一點也不。」
方守勤抽抽鼻子,他總是這麼潦倒落魄,對於陷自己於窮困和絕境的選擇,卻毫無悔意。
「我喜歡攝影。只有拿著相機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生活是有意義的。」
「生活雖然不容易,也沒那麼複雜。想家,就回家。下次休假,我陪你回老家看看。」
這是穆海清所能想到最適合的方式,簡單、直接,卻是阿勤最需要的。
「我們帶阿毛一起回去。」
他也想見見阿勤的家人。
阿勤靠在他身邊,用發紅的鼻子狠狠嗅著他髮梢上的潮濕的香氣,彷彿這樣就能舒緩思鄉的愁緒。
兩人的手指不知不覺地交迭在一起,很久很久都沒有鬆開過。
休假的生活是自然而樸實的。
接下來的兩天裡,穆海清只剩下人類的基本需求:吃、睡和上床。
阿勤上班的時候,他乖乖待在家中蒙頭大睡,晨昏不知。
等到阿勤回來,海清總是能很輕易地把他拐上床,一陣盡歡之後又呼呼大睡,搞得阿勤懷疑他是不是得了昏睡症。
不只睡眠,他在飲食習慣方面也有重大突破。
自從第一口蛋糕下肚,堅守多年的防線便告全面崩潰,阿勤買什麼回來他就吃什麼,葷油不忌,胃口之好連方守勤看了也瞠目結舌。
「這樣會胖的吧?」
方守勤有點擔心地看著他。
阿毛的好胃口似乎也傳染到海清身上了,可是人類畢竟沒有貓咪那種「吃飽不胖」的特權。
「管他的!」
穆海清痛痛快快地扒著排骨便當,「我好幾年沒吃過一餐像人的食物了!」
阿毛趴在穆海清腳邊,不服輸地咬著成塊的鮪魚肉。
這兩個傢伙還真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呢……阿勤看了不覺搖頭苦笑。
在阿勤那間又小又破舊的住處裡,穆海清真正過了幾天「像人的生活」。
最後一晚,穆海清遞給他一張信封。
「演唱會門票?」
方守勤的表情有幾份訝異。
穆海清一邊吃著熱騰騰的下水炒麵一邊點頭。
「我的第一場演唱會,星期六在台北巨蛋。公司也是為了這件事急於擴大宣傳……我希望你能來。」
一開始出唱片只不過是配合電影的宣傳計劃,由男主角唱主題曲「當我遇上你」,想不到無心插柳,市場反應極佳,唱片也由電影原聲帶發展到個人專輯,最近更緊鑼密鼓地籌備現場演唱會,規模之大在業界算是少見的。
「抱歉,我、我不能去。」
方守勤把信封退回給他,表情有幾分失落。
「我要上班。你拿去給別人吧!」
穆海清緩下動作,「真的不行?」
「可以的話我一定去。我最近請假太多,已經帶給店長很多不必要的麻煩了!」
方守勤不無遺憾地聳肩。
「也許下一次吧!」
「我會期待。」
穆海清頷首為意。
收假上班,穆海清顯得容光煥發,肌膚也有了自然的光澤。
「呃,海清,你是不是……看起來有點水腫了?」
李天吉小心翼翼地探問,演藝圈裡對「胖」這個字是十分敏感的。
「大概吧!」
穆海清滿不在乎地說,「休假這幾天我過得很愉快。」
「你也要稍微留心一下工作啊!」
李天吉不放心地提醒,「儒昌比你晚進來的,人家已經灌了三、四張唱片了,你才剛剛開始跨足歌壇,成績雖然不錯,也不能太鬆懈了……」
李天吉對他耳提面命地叮嚀道。
說起來,他也好久沒見到儒昌了……儒昌的工作量一時暴增,走紅程度雖不如他,大體來說,表現仍是優異而突出的。
相機的事,他還欠儒昌一份人情呢!交談間,古緯廷和邱儒昌走了過來。
相對於穆海清的神采飛揚,邱儒昌則變得疲累許多,整個人瘦了一圈。
「小貓,渡假回來了?」
古緯廷以精確銳利的眼光上下打量他。
「社長,你看,海清是不是有點……水腫?」
李天吉客氣地詢問古緯廷的意見。
古緯廷始終保持中立,不說是也不說不是;沒有意見就是他永遠的意見,「還好。小貓的氣色看來好多了!」
「儒昌,我希望你能來看我的演唱會。」
穆海清對社長的評論不怎麼放在心上。
邱儒昌看向社長,社長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邱儒昌遲疑了一會兒才答應下來,「好啊!」
穆海清不禁在心底打了個突。
儒昌變得像社長的傀儡一樣,社長抽一抽,他才動一動,好像完全失去了自由意志。
這兩人之間的互動最近變得頻繁而微妙,不認識他們的人都說邱儒昌搞上了社長才能竄起得這麼快;認識他們的人反而都清楚這絕無可能。
社長根本是沒有感情、沒有慾望的商業機器。
鐵人便利商店裡,張京源正被他花樣年華的女兒張婷婷糾纏不休。
「爸,我星期六晚上要去聽演唱會,會晚點回來。」
站在便利商店的置物架旁,張婷婷向父親半撒嬌地說。
「誰的演唱會?」
已屆中年的張京源不清楚現在有哪些明星走紅,只是習慣性地隨口問問。
「穆海清。就是我從店裡拿回家貼在房間裡的海報啊!金頭髮、藍眼睛,瘦瘦高高,很帥氣的男生。這是他的第一場個人演唱會,門票超級難買呢!我男朋友姐姐的學弟,剛好在售票處打工,拜託他才預定到的……」
張婷婷興奮地比手劃腳。
「聽說現在黃牛票已經叫價到兩倍以上了!」
「和男朋友一起去是吧?」
張京源頭也不回。
「一張門票多少錢?」
「一千八百元。特區的。」
張婷婷笑嘻嘻地摟著父親的手臂。
「吶!給你。」
張京源從口袋裡掏出一整迭對半折得整整齊齊的千元大鈔,上面有著深淺不一的皺紋和些許油漬,全是他辛苦工作賺來的血汗錢,雖然他平時過得很節省,但為了讓女兒開心,這樣的付出他覺得很值得,「小心點,別掉了。你老爸可不是開銀行的。」
他稍加叮囑。
「不會的,爸!」
張婷婷高興得眉開眼笑,「我先出去了!」
「喂!等等!」
張京源略為思索,還是開口叫住女兒,「那個誰誰誰的票,現在還買得到嗎?」
「穆海清,是穆海清啦!」
張婷婷加重語氣強調。
「可以啊,拜託那位學弟的話。」
「啊!隨便啦!反正這些明星長得都差不多,大概連整型都找同一個醫生。」
張京源揮揮手,「你不是說有熟人可以幫忙預定門票嗎?能不能順便幫老爸多買一張?」
阿勤好像還滿喜歡穆海清的,總是在上工時間盯著那張海報出神。
後來宣傳時間過了,海報被自己的寶貝女兒帶回家珍藏,玻璃門上主角的換了人,阿勤也不再神遊了……聽說門票不好買,阿勤大概也買不到吧!「爸!你也要去嗎?」
張婷婷不依不饒地跺腳。
「我去那種地方幹嘛?」
張京源揮揮手,表示不屑,「我這個年紀了還去跟年輕人湊什麼熱鬧?擋路嗎?那還不拆了我這把老骨頭啊!」
他張開女兒的手掌,又重重按下兩張鈔票。
「老爸不會去跟監,當你們的電燈泡的!」
他的語氣裡充滿了寵溺的父愛,「總之,錢給你,幫爸爸多買一張。」
「你不去,買票幹嘛?」
張婷婷懷疑地說,還是收下鈔票。
「可以買來送人啊!」
張京源含糊地一語帶過。
「去去去,要約會就快去,別在這裡妨礙爸爸工作。」
「爸,那我走了!」
樂得多拿兩百塊零用錢,張婷婷懷著甜蜜的心情,興沖沖出門約會去了。
收了錢,張婷婷不負所望帶回了門票。
「阿勤,你過來一下。」
張京源朝正在掃地的方守勤招手。
他的右手放在褲袋裡,摸索著一張信封。
「唔?」
方守勤稍微抬頭,睡眠不足的臉上有著凹陷下去的黑眼圈。
「吶,便宜你了!」
張京源把信封塞到方守勤還握著掃把的手上,「我女兒買門票的時候不小心多買了一張。我沒時間拿去售票點退……去聽吧!放你一天假。」
「店長,這是……」
方守勤把掃把柄夾在腋下,打開信封。
「穆海清演唱會的門票?」
他驚訝、興奮地大叫起來。
張京源促狹地眨眨眼睛,「特區的喔!」
「我、我真的可以收下?」
兩手捏著信封,方守勤感動得語氣顫抖。
「不要啊?那還來。」
張京源做勢要抽回。
「要!要!」
方守勤連忙把門票收進褲子後袋裡。
「這樣才對啊!你平時工作那麼辛苦,忙得沒時間交女朋友,偶爾出去瘋狂一下,也是應該的。」
看到方守勤感激涕零地收下了,張京源滿意地點點頭,肥胖的身軀微微抖動,「好好享受。星期六去駭一個晚上!」
張京源吹著口哨,踏著輕快的腳步,回倉庫裡去了。

星期六很快就到了。
方守勤前一天晚上就期待得闔不攏眼,頂著熊貓般的黑眼圈,興致絲毫不減。
演唱會場內外都擠得水洩不通。
方守勤把票根抓得緊緊的,手心微微出汗。
要找一個能看得最清楚的位置……「勤哥,你也來了?」
人聲鼎沸中,張婷婷看到熟人,高興地朝他揮揮手,身旁還跟著一個男孩子,戴著和臉部大小比例不合的厚框眼鏡,長相斯文,看起像個標準的書獃子。
不過,倒是長得白白淨淨的,也滿有禮貌,向他笑了一笑。
「你男朋友啊?」
「是呀!一起過來嘛!」
張婷婷對他親切地招手。
「不了,我要到另外一頭去,比較靠近。不當你們的電燈泡了!」
方守勤婉謝道。
他還沒那麼不識相。
正當方守勤往反方向移動的同時,會場的照明忽然暗了下來。
現場頓時響起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方守勤不禁停下腳步,往台上看去。
黃色的聚光燈打了下來,照在穆海清身上,黑暗頓去,舞群和樂團成為陪襯的背景。
他是天生的明星,每個人的目光都被那瘦長的身影緊緊抓住。
群眾開始沸騰,往場地的中央移動過去。
彩色的煙霧噴起,穆海清的聲音宛如天諭,響徹雲霄。
和所有人的想法一樣,方守勤也想靠近中間,但是人群的浪潮一波接著一波,把他持續推擠向會場的邊緣。
這樣就好。
能夠遠遠地看著海清在舞台上綻放光芒,聽到他親口唱歌,他就已經心滿意足了!環顧四周,都是一群熱情而親切的人們,洋溢著青春氣息。
「你也是穆海清的歌迷嗎?」
有相同喜好的人總是容易打成一片,站在方守勤身旁的年輕的男孩友善地向他攀談。
「是呀!」
方守勤微笑著點頭。
「除了穆海清,你還喜歡哪些明星,或是歌唱團體?」
方守勤側著頭想了一下,表情認真,「金牌五虎將。」
「……」
男孩登時無語。
此時,開場白剛好結束,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舞台上,台下雖擁擠,卻鴉雀無聲,針墮可聞。
方守勤也興奮地屏息著,滿心期待。
古緯廷站在舞台後方,絲毫不顧後台不可吸煙的規定,嘴裡叼著點燃的香煙,看著穆海清的賣力表現和群眾的瘋狂,優雅而滿意地點點頭。
他一向沒有什麼情緒起伏,然而在視線掃過台下某個位置的時候,眉頭卻微微地皺了起來。
「你過來。」
古緯廷把煙捺熄在深紅色的簾幕上,上面立即多了一個被燒穿、邊緣焦黑的小洞。
他抬抬下巴,示意王立為過來,「看到那只喪家犬了嗎?」
他指的是方守勤。
「看到了!」
王立為立即恭敬地低下頭來。
「對不起,我們沒注意。」
「我不管他是用什麼手段混進來的,就算買票排隊進場的也一樣。」
古緯廷從口袋裡拿出真皮錢包,抽出一迭大約十來張的的鈔票,叮嚀道,「不要使用暴力。動了手,事情就難以收拾。這些錢給他,叫他滾出去,告訴他,我們不賺他這種人的錢。」
「知道了!」
王立為諂媚而卑微地鞠躬道。
台上的樂隊正轉換音階,由動感漸入抒情,慢慢地響起「當我遇上你」的前奏。
那是他最喜歡的歌曲。
方守勤豎起耳朵,深深地吸了口氣。
「喂!你們幹什麼!」
方守勤被幾名保安包圍,一路由會場內被推到大街上。
「小狗仔,你怎麼混進來的?」
那曾經把他抵在牆上恐嚇過的男人以鼻孔朝天的姿態,萬分不屑地問。
「我不是狗仔,我沒帶相機,更不是來偷拍的!」
方守勤憤怒地反駁,從口袋裡掏出票根展平在保安面前,「我有票,我是買票進場的,你們為什麼不讓我進去?」
「憑老子不高興;憑你這種喪家犬的錢,我們不屑賺。」
王立為拿出一整迭千元大鈔,數了五張,摔到方守勤臉上,「黃牛票也只要三千六。給你五千,你馬上坐出租車滾回家去,不要再來了!」
「聽到了沒?多餘的錢你就留下來,買根狗骨頭當宵夜吧!」
另一名保全人員以輕蔑的語氣大聲說道,現場一片哄笑。
「怎麼樣?被鈔票砸到的滋味不錯吧?」
「呦呦呦,那是什麼眼神?生氣了?」
「一個晚上什麼事都沒做就賺了幾千塊,還白看了前半場,是我都樂死了!」
「小狗仔還不滿意呢!」
王立為任由手下你一言我一語地奚落他,末了還用力一推,方守勤腳底下突地踉蹌,差點跌倒。
「這裡不是你能來的地方。」
他重重地下了結語。
「滾回去!」
隻身遊蕩在大街上,方守勤迷迷糊糊的,腳步虛浮。
鈔票落在腳邊,被風吹得一晃一晃的,沒兩秒就被路人撿去了。
他很窮,窮到骨子裡了,但他說什麼也不願意彎下身子來撿錢--雖然他的背脊始終展不直。
他慢慢地走向車站,會場內爆響起一陣又一陣如雷的掌聲和喝采。
那彷彿是另一個世界的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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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爸,勤哥也有去看演唱會喔!」
張婷婷沒有想到父親叫她多買的那張票和方守勤有什麼關聯,更不知道方守勤在和她打過招呼之後出了什麼事。
「真的?阿勤,你真的去了?」
張京源笑開了臉。
「嗯!」
想到後來被攆出去的事,方守勤喉嚨裡就哽著一股氣嚥不下去,不過他還是勉強自己裝出僵硬的笑容。
不管怎麼說,那是店長的好意,他不希望一些不愉快的事把它糟蹋掉了--即使真的被糟蹋,也不能讓店長知道。
「真的很精彩。」
「後來我就沒看到你了。」
張婷婷無意中道出方守勤的痛處。
「哦,那是……我擠到前排去了,一個人嘛!動作比較利落。」
難受的事還要說得像中樂透頭獎一樣高興,他的心在淌血。
「哇!那你一定看得很清楚了!」
張婷婷十分羨慕,「都是我男朋友啦!笨手笨腳的,怎麼樣也擠不到前排去。討厭死了!」
嘴裡罵著討厭,臉上的表情卻很甜蜜。
「是啊!臨場感超讚的!」
方守勤豎起大姆指。
「好了好了,講兩句就夠了,上班不上班在聊天!」
張京源彈了一下手指,發出「答」的聲音,「阿勤,去搬貨。小婷,回去看書,明年要考大學了還玩得那麼瘋!」
張婷婷踏著輕快的腳步走了。
方守勤也乖乖回到倉庫裡,一邊搬貨一邊發愣。
快到下班時間,熟悉的人影又出現在防火巷裡。
「阿勤,你昨天有來看我的演唱會。」
穆海清站在他後門前,防火巷裡的照明很微弱,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連眼神也隱藏在墨鏡後。
「我看到你了!真是意外的驚喜。」
「嗯!」
方守勤勉強答道,有些敷衍的意味,也沒叫他進倉庫裡等,「你表現得很好。」
「你說謊!」
穆海清責備地說,「散場之前你就走了。我找不到你。為什麼?我的演出不夠成功嗎?竟然留不住你?」
「不是你的表現差。才看到一半我就被轟出去了。那首『當我遇上你』唱到一半的時候。」
方守勤憂傷地望著他,「貴公司的保全人員把我架了出去,還朝我臉上扔鈔票。說什麼買黃牛票也只要三千六,給我五千還多一千四,可以坐出租車回去外加宵夜……」
「那,你有收下嗎?」
穆海清取下墨鏡,用袖口擦拭鏡面。
「廢話!」
方守勤恨恨地罵道,「會收才有鬼!」
「我一點也不知道。」
穆海清怔怔地說。
「我知道這聽起來很像推托之詞;不過不是我叫人把你轟出去的。」
他的目光開始游移,「我必須承認,我非常幸運。你被攆出去的時候,搖滾曲已經唱完,由當我遇上你開始,接下來的都是抒情曲。你離開後,我一直無法專心……後半場只要夾著一首動感曲目,我就完蛋了!」
「我相信。那個時候的你正站在舞台上,接受歌迷歡呼,抽不出身來指揮保全。」
方守勤手上提著一桶準備要清掉的麵包,沒好氣地說,「這總可以了吧?」
「不,還不行。你明知道不是我的錯,卻遷怒到我頭上。」
穆海清有點失落,「這不公平。不是我砸了你的相機,也不是我叫人把你趕出會場。可是你卻用這種充滿敵意的態度面對我……」
「公平?我還需要你來告訴我什麼是公平嗎?」
方守勤諷刺地笑了;不知為何,那笑聲聽起來有些不忿,有些淒涼。
「我和其它人一樣有門票,一樣排隊入場,遵守秩序,一樣是你的影迷,他們可以大大方方地圍繞在你身邊,在台下瘋狂地舞動尖叫;我卻只能像只野狗似地被趕到大街上;主辦單位聲明不賺我的錢,不要說謝幕和安可曲,連主打歌都沒辦法聽完……」
方守勤從長褲口袋裡掏出皺巴巴的票根,在穆海清面前展開攤平。
「你知道我昨晚說得最多的話是什麼嗎?不是歡呼,不是加油,不是你的名字,不是我愛你……我必須一再一再地重述,我有票,我不是溜進來的,我沒帶相機,我沒有偷拍。你說得對。重新開始,的確不是夢想。那是一場笑話!只有我一個人一廂情願相信的笑話!」
方守勤的眼裡有水光閃動。
「不是笑話,不是,因為我也相信。」
穆海清壓低聲音,語氣溫柔,「我相信你會因為我而改變。」
「對不起,讓你失望了!」
方守勤低下頭,用手背擦擦眼角。
「可是我真的累了!我只是本能地被你吸引,我只是想看著你,和你在一起而已啊……只是這樣而已。為什麼我卻一再地被拒絕、推離、羞辱?我已經……已經不做狗仔隊很久了!」
穆海清定定地看著他,表情沉默,顫抖的嘴唇彷彿在昭示著某種決心。
……然後突然把方守勤按壓到牆上去。
「你……你幹什麼……」
方守勤頓時驚慌失措,惶懼地揮動四肢掙扎,麵包散了一地。
穆海清強硬地執著方守勤的雙腕,靠在頭側,讓他無法掙脫;低下那張漂亮的臉孔,嘴唇緩緩地、溫柔地印了上去。
「嗚……嗚……」
方守勤說不出話來,聲音悶在喉嚨裡來回,夾雜著彼此唇舌的攪動。
錯愕,加上某種程度的心冷,兩行淚水順著臉頰滑了下來。
穆海清維持壓制的動作一兩分鐘之後,終於將靠在牆上、還瑟瑟顫抖的方守勤放開,以手指輕柔地拭去他的淚水。
「等我一下,阿勤。」
穆海清低低地喚著他的名字,捧著臉頰輕啄淚痕,「等我。」
溫柔的聲音裡有著不容拒絕的強勢。
穆海清從他頭上拿起帽子,戴在自己頭上,稍微調整帽舌的位置,從後門走進倉庫裡。
阿勤,別放棄夢想,別放棄我……

穆海清把怔愣、微有失神的方守勤安置在倉庫裡的舊沙發椅上,走進店裡,向張京源打招呼。
「店長,您好,」穆海清很有禮貌地微微欠身行禮,「阿勤身體有點不舒服,在後面休息。我是來代班的。」
「唔!」
張京源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怪不得他今天看起來沒什麼精神,昨晚玩瘋了吧!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年輕人不要逞強,不然身體很容易搞壞的!找人代什麼班嘛!太見外了!」
張京源嘴裡絮絮叨叨地念了一陣,順便把穆海清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阿勤平時受您照顧了!」
「沒什麼照顧不照顧的。他不舒服,你就帶他回去休息吧!你是阿勤的朋友?最近常常看你來找他。」
「是。」
穆海清點點頭。
「老是麻煩店長,阿勤心裡過意不去。」
「你們講好了就好,我無所謂。」
張京源聳了聳肩膀。
「倉庫門後面有多的制服,你去換上再來工作吧!」
制式的工作持續約半個小時之後,張京源有些遲疑地開口:「你……你是不是有點像那個誰誰誰……」
張京源年紀大了,對自己沒興趣的事物,常常記不住。
「昨晚開演唱會的那個人……」
「哦!那個,」穆海清停下腳步,回頭一笑,「大家都這麼說。現在那個人正當紅,時下年輕人都這樣打扮,染金髮、戴藍色的隱形眼鏡……這叫流行。」
他拉了拉自己頸子上的貓項鏈,「這條鏈子,仿品可多了,夜市裡三條一百,跟真的一樣,不仔細看還看不出來呢!」
「那不是每個人看起來都差不多?」
張京源有點不瞭解,也有點不以為然。
「本來想標新立異的,大家都這樣打扮,反而像穿制服一樣了。」
「是呀!不過起碼是自己選擇的。」
穆海清一邊把泡麵上架一邊回答。
「你和他雖然很像,不過你比較瘦一點,看起來也沒那麼老氣。」
張京源終於發現兩者之間的不同,憐憫地說,「年輕人為了趕時髦都拚命減肥,把自己搞得像個活骷髏似的,又瘦又不健康。
其實稍微胖一點比較可愛。喂!你可別用什麼怪方法減肥,把身體搞壞就後悔莫及了!」
「不會。我天生就這麼瘦。」
穆海清搖頭笑笑。
天生?穆海清忍不住在心底放聲大笑。
天知道他為了保持削瘦的身材,花了多少心思在飲食控制上。
只有和阿勤在一起的時候,可以完全放鬆。
「你和阿勤感情很好?禮拜天晚上不陪女朋友,跑來代班。」
「……是呀!不過我沒有女朋友。」
穆海清稍微遲疑了一下,有點心虛地說。
猶豫間,泡麵從架上掉落,他連忙屈身下腰撿起。
「對不起啊!」
「好了好了,這裡我來就可以了,你去後面看看阿勤吧!真不舒服就早點帶他回去,別賴在店裡礙手礙腳的。客人一多,我可照顧不了他了!」
張京源揮揮手。
「還有,制服記得洗乾淨再還我。」
「嗯,我知道。」
方守勤抓著那張票根,眼神空洞地望向遠方,視線沒有焦點。
票根上打印的藍色油墨早已被淚水浸濕暈開,日期顯示不清。
「阿勤,下班了,可以走了。」
穆海清換回便服,手上提著半透明的塑料袋,裡面裝著今天穿過的黃色制服。
他坐下來,摸摸方守勤的額頭,以紙巾為他擦拭眼淚,「我買了幾卷底片,是室內專用的那種……你不是一直想拍我嗎?我們回你家去,我讓你拍。」
「真的?」
方守勤霍然起身,「你真的肯讓我拍?」
穆海清點點頭,把帽子重新罩回方守勤頭頂上。
一進家門,還來不及放下東西,兩人就瘋狂地糾纏起來,緊密得像從未分開。
雲雨稍歇,方守勤沒等穆海清穿好衣服,拿了相機就要按下快門。
「等等,不要拍我裸體的模樣……那種照片要怎麼拿到外面去沖洗啊!」
穆海清想阻止他。
「你放心,我只拍你的手和臉,連肩膀都不會入鏡……有點害羞的表情更性感哦!」
方守勤笑著說。
雖然有點彆扭,穆海清還是順從方守勤的心意,裸著身子讓他拿著萊卡舊型七五猛拍。
拍完整整五卷底片,方守勤手上捧著相機,心滿意足地倒在床上:「呼!」
「效果怎麼樣?等一會兒把底片送去快洗,明天就知道拍得如何了!」
「海清!」
方守勤眷戀不已地摸著相機,轉過頭來面對他。
「嗯?」
「我們分手吧!」
穆海清整理好衣著,坐到椅子上,表情嚴肅凝重。
「你在開我玩笑嗎?很抱歉,我笑不出來。」
「我是說真的。我們分手吧!」
「我想聽聽你的理由。」
穆海清既沒答應也不反駁,勉強壓抑下性子。
「被攆出會場後,我想了很多。你是大明星,我只是個不入流的退休狗仔隊,怎麼想都覺得不搭調。」
「少來這一套!」
穆海清霍然起身,這理由荒謬得令人動氣,「我並不是今天才從事演藝工作的!為什麼以前你不覺得怎麼樣,現在卻介意得不得了?」
「我只是覺得你不應該再被我絆住了!你工作那麼辛苦,還得開一兩個小時的車過來……我又是那種根本帶不出去的類型……不但不能給你任何幫助,還一再拖累你……」
「我喜歡、我高興,我就愛拿石頭砸自己的腳,你管得著嗎?」
穆海清賭氣道。
「我管不著,只是我不願意再當那顆石頭而已。」
方守勤平靜地說。
「底片我直接銷毀,不拿去沖洗。攝影迷人的地方在於過程,而非結果……」
「我不像你那麼容易滿足。我很貪心,戀愛的過程和結果,我全都要!為什麼你那麼輕易就能說分手?我對你的意義,難道還比不上一台相機?」
「我不會為一台相機被痛毆、被羞辱、被欺騙還被當成騙子……我累了!」
方守勤從床上立身坐起,背脊是前所未有的挺直,「和你在一起真的很愉快、不,這體驗是空前絕後的,我想以後我再也無法愛上其它人了!」
「我完全無法理解……」
因為愉快所以分手,這是什麼詭異的理由?「快十二點了,你該回去了!」
方守勤催促他。
穆海清拿起隨身的行李,一言不發,默默地轉身離去。
他順手帶上門,不知道是有心或無意識地,一時之間並沒有把門反鎖,拾級而下,腳步聲漸行漸遠。
方守勤癡坐在床邊,各種想法和情緒交錯,難以釐清。
直到腳步聲完全聽不到了,悲哀的感覺驀然襲上心頭,方守勤才撲倒在枕上,蒙頭放聲大哭。
這些日子以來,他像個傻瓜一樣,繞著海清團團轉;不知是由於生活過得太無聊還是一時興起,海清沒有推開他,陪他玩了一陣子。
可是到了演唱會上,他才驚覺,在人群中自己是那麼渺小、不起眼,和那些追星的少年少女根本沒有兩樣……不,甚至卑微得多。
那時他才愕然查覺,他屬於海清,海清卻並不屬於他。
他才不想當大明星閒暇無聊時打發時間的玩具呢……正當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同時,腳步聲又漸行漸近,是那麼的急促、雀躍,甚至類似某種興奮的音符。
穆海清跑得氣喘吁吁,碰地一聲推開了門,臉上帶著深切的期盼,表情開朗而愉快,「我想通了!阿勤,我要和你同居!」
「你、你不是走了……」
方守勤慌慌張張地用棉被的一角擦拭眼淚,想掩飾措手不及的狼狽。
穆海清先是呆愣了一下,隨即坐到他身邊,愛憐地拂去他臉上的淚痕,「你真像小狗,難過的時候就只會躲起來舔傷口。我也想過了,老是讓你癡癡傻傻地等我,只在我演藝事業低落的時候見得到我,一點安全感也沒有,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們同居吧!」
「可是,合約……」
「合約寫明不可異性交往,可沒規範不准同性交往啊!」
穆海清挑起他的下顎,慢慢地、珍惜地吻去阿勤臉上交錯縱橫的淚痕,不知不覺地卻越吻越多……這一次的纏綿比以往都來得激烈、深刻。
方守勤覺得魅惑五號的香味已經深深地滲進他的身體裡,再也洗不掉了。
「阿勤,你明天下班後能空出來嗎?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方守勤全身癱軟,連抬一抬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虛弱地點點頭。
穆海清裸著身體壓伏在他上面,微微一笑,動手解下項鏈,縛在方守勤頸上,「這個給你。我的狗應該戴上我的項圈。」
「你給狗戴上貓項圈啊!」
方守勤轉著貓墜子打趣道。
「有何不可?你的主人是隻貓,你當然要戴上貓項圈。我們還有個貓兒子呢!」
穆海清又欺上了他的唇,柔柔地輕吻。
接到方守勤,穆海清又開了一個小時的車上山,駛進一所寧靜優美的溫泉別墅裡。
方守勤驚訝地環顧四周。
這裡比穆海清的住處還要大上數倍不止。
他把阿毛裝在運動背袋裡掛在肩上,阿毛從袋子口裡冒出一顆貓頭驕傲地來回睥睨,最後從袋子一躍而出,毛絨絨的爪子無聲地踏在地板上,腳步穩重。
地板是紅檜木裝拼上光,挑高樓中樓設計,傢俱上都鋪了防塵布,顯然很少有人使用,光是廚房就比方守勤的住處還大。
「浴室接了溫泉水,喜歡就可以泡溫泉。」
「這裡是你的?」
方守勤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穆海清點點頭。
「兩三年前買的。原屋主生意失敗,拋售求現,我就買下來給我母親養病。」
他的眼神變得感傷了起來。
「對、對不起啊!」
方守勤尷尬地摸摸鼻子。
聽說海清的母親前年過世了。
「有時我不太有已經孤獨了的實際感,總覺得她還在這棟房子裡。難過的時候、快樂的時候,我都喜歡來這裡,靜靜的,一個人……」
他把防塵布一一拉開,和方守勤並肩坐在沙發上。
「所以,我想讓我母親看看你,讓她知道,我不再是一個人,不再孤獨。」
「她會喜歡我嗎?」
方守勤低著頭。
「她一定很喜歡你。因為她的獨生子也喜歡你呀!」
穆海清慢慢地縷述他的過去。
他出身單親家庭,母親對他的照顧無法很周到,因此賭氣胡來了一陣子,打架、鬧事、混幫派、蓋布袋,無所不為,高中時還差點輟學,在導師的嚴厲督導下勉強考上大學。
大學時代,現任經紀人吉叔從街頭髮掘了他,他一方面走秀籌措學費,一方面卻不放棄墮落的生活,母親時常要到警局保他出來,整日以淚洗面。
後來母親出了車禍,他在悔恨之餘,終於下定決心重頭開始,和壞朋友斷絕了來往,也不再上街頭古惑,全心全意地發展演藝事業。
但是母親傷勢沉重,急需一筆龐大的醫藥費,走投無路之下,他只有向舒涵經紀公司商借,約定好以工作契約償還債務,這一簽就是五年。
為了讓她安心養病,他買下這所別墅,請了專業醫護全天候看顧,想不到最後她還是走了……「其實欠款早就已經還清了,只不過公司不同意我解約,我也就一直為舒涵經紀公司工作到現在。」
「所以你才會那麼……與眾不同。敬業、純粹、不沾惹煙酒和緋聞……」
方守勤恍然大悟。
只有曾經墮落、終於回頭的人才能瞭解純潔生活的可貴。
「重新開始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過去的陰影就像不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引爆。為了擺平我以前犯下的過錯,經紀人暗地裡也花了不少心力,還幫我瞞著社長……他是個老好人,雖然有點嘮叨。」
他玩弄著方守勤的頭髮,意圖昭然若揭。
幾次暢快淋漓的糾纏過後,方守勤打開背包,把幾本相簿散在床上,都是他以前拍攝的作品。
「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始終沒有機會,而是機會就近在咫尺,卻不得不當面錯過。」
方守勤身上唯一的遮蔽物只剩下那條貓項鏈。
「我曾經有過機會。這一本是我的畢業個展作品,以光的三原色為主題,不用柔焦和濾鏡,以自然的光源取角,拍攝紅、黃、藍三色的物體。影展前,我寄了一些作品給某位年高德劭的藝術攝影大師,他十分高興,還說要特地來參觀我的展覽。」
「我想他沒到。」
「不,他來了,可是當他好不容易趕到會場的時候,卻空無一物,也找不到我。他很生氣,認為我放他鴿子。」
方守勤幽幽地歎了口氣,「其實剛開幕就出了事。有人檢舉我公開擺設色情照片,因為我在黃色的主題裡選用了香蕉和土雞蛋,警方認為有強烈性暗示、妨礙風化之嫌……」
他聳了聳肩膀,所有的氣憤和不平早已被艱困的生活磨礪為無奈。
「當天個展就被迫關閉,我也被警局拘留一個晚上。我試著再和他聯絡,卻石沉大海。後來我才知道在那之後沒多久他就過世了。機會就像初戀,錯過一次,便永不再臨。」
那對澄澈、圓亮的黑眼睛打動了穆海清。
即使他不能給阿勤另一個機會,讓他和阿毛衣食無虞,倒還不是問題。
「阿勤,」穆海清從長褲的口袋裡摸索出錢包,把一迭鈔票壓在相片本上。
「這些錢你先拿去,把身邊的東西整理整理,搬到這裡來陪我吧!」
「你這是什麼意思?」
方守勤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陰沉了起來。
「你讓我覺得我好像在賣身一樣……」
「你需要錢。」
穆海清一向不太解釋自己的行為,特別是當他和方守勤在一起的時候。
「你也用不著在我們上過床之後馬上給我!」
方守勤把鈔票從相本上掃落,藍色的紙片有如雪花般紛飛,「把這些廢紙從我的照片上拿開!」
好意乍然被貶得一文不值,穆海清忍不住動氣了。
「你這是做什麼?難道你改變主意,不和我同居了?你答應過我的……」
「我說的是同居,不是包養!」
方守勤氣得從床上跳起來,匆匆穿回衣物,把相本全部塞回行李袋裡,拎著阿毛的頸子掉頭就走。
「阿勤!」
穆海清只穿著長褲就想追出去,手機卻在這個時候響起了。
「喂!」
他接起手機,煩悶不已。
吉叔的聲音從手機的另一頭傳來,「海清,拜託你幫幫忙,儒昌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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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穆海清開了車飛奔出去。
有人密報檢舉邱儒昌在齊雲飯店裡嗑藥吸毒,警方趕到現場的時候,他昏迷不醒,床頭櫃上還留有針筒和一包白色粉末。
李天吉在電話裡很著急地解說,「……社長很生氣,說這種吸毒嗑藥的藝人我們不能要,不肯出面把他保出來,連他的經紀人都拒絕出面。海清,你是不是可以幫個忙,先把人保出來再說……」
當穆海清好不容易辦完手續,繳了保釋金,終於見到邱儒昌的時候,他神情頹喪,兩眼通紅。
「儒昌,你怎麼……」
穆海清在留置間外坐了下來,兩人隔著鐵條對望,活像探監,事實上可能也相去不遠。
「學長,我沒吸毒。」
邱儒昌搖著頭,一再否認,「我是被陷害的……社長那隻老狐狸……」
說著說著他就激動了起來。
「你先深呼吸幾次,放輕鬆,我相信你。到底怎麼回事?」
邱儒昌依言吐出幾口長氣,才慢慢地說,「社長那個傢伙,手上扣著我的合約,竟然要我去陪有力人士上床。本來陪睡就陪睡吧!我也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有錢可拿,又能爭取到更多工作機會,沒什麼不可以的……」
穆海清聽得手心直冒冷汗。
剛認識儒昌的時候,他是個健康開朗的大男孩,絕對想像不到從他嘴裡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社會是個大染缸,把持不住就只能和環境一起墮落。
「這就是你半夜進出齊雲飯店的原因嗎?」
難怪八卦雜誌不敢把消息註銷來……他們不會在乎毀掉一個藝人的演藝生涯,但是事情一旦牽扯到有力人士,媒體便不得不自動噤若寒蟬。
業界對儒昌特別關照,儒昌在星途上一帆風順,背後竟然隱藏著這樣的黑幕!邱儒昌點點頭,掩住了自己的臉,情緒又激動了起來,「可是那位客人太變態了!居然要把我綁起來做……我不答應,和他起了衝突,他就叫人把我打昏,我一醒過來人就在警察局裡了!」
「你記得他的樣子嗎?」
「記得,身材比我還高大,左頰上有十字刀疤……」
邱儒昌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我……我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麼辦……我的演藝生涯會不會因此蒙上陰影,甚至結束……」
「別想太多。吉叔幫你請了律師,等一下就會到。我也付過了保釋金,做完筆錄你就可以回去休息。先和律師討論後再做其它打算……」
邱儒昌卻對他的話置若罔聞。
比起自身的境遇,他似乎更在乎穆海清的看法。
「學長,請你……請你不要……看不起我。這個圈子裡,很多人都在做和我一樣的事,有的人價錢比我高,有的人價錢比我低,如此而已……」
「不會的,我不會因此對你有任何的輕視。」
穆海清溫言安慰道,「我們是朋友啊!」
「學長,你要小心社長。他從事這方面的中介已經很久了,我知道很多人都被他拖下水去……」
邱儒昌紅著眼眶,頭又慢慢地低了下去。
穆海清一方面安撫他的情緒,另一方面自己卻也陷入不安的漩渦中。
在舒涵經紀公司裡,古緯廷剛收到徵信社的傳真,證實了他的猜測。
小貓確實戀愛了,只是他千算萬算想不到,小貓戀愛的對象竟然是男人--一個不入流的狗仔隊。
「這個時代,同性相愛和異性相愛本質上已經相去不遠。不過對舒涵經紀公司來說可就差多了!」
古緯廷吐出一口白煙,「要是小貓和異性交往,公司隨時可以用合約整得他體無完膚;和同性交往,公司就只能張口結舌,視而不見,因為合約並不規範同性交往。真是失策。合約確實是太老舊了,要修訂得更嚴格才行……不能再讓那些任性的藝人有漏洞可鑽。」
他思索了一會兒,冰冷的眼底射出銳利的光芒,「阿為,你去擺平這件事。讓那隻小狗仔開價,不管出多少錢,一定要讓他和小貓分手!」
勸解完邱儒昌並送他回家休息,穆海清整夜沒睡也抽身不開,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照常上班。
社長一反常態,把他叫到社長室裡,向他展示出徵信社所拍攝的照片。
穆海清心裡明白,經過昨晚的意外,他們之間也終於到了攤牌的時候了!不出所料,社長提出了要他陪某位「有力人士」上床的要求。
「我很意外。」
穆海清冷著聲音說。
「這不在我的工作範圍內。」
拳頭已經不自覺地握緊。
「意外?不,小貓,你不應該覺得意外的。」
古緯廷陰險地揚起嘴角,聲音和表情都讓人聯想到豺狼的冷笑,「你真的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嗎?從你下班後總是找不到人,拒絕拍吻戲,要求休假……每一項以前所沒有的動作都明白地昭示出你的想法:你在戀愛,而且越陷越深。」
「不管怎麼說,我並沒有違約。」
「我知道,我也沒有打算一開始就拿工作契約來修理你。」
古緯廷稍微調整眼鏡的位置,反射的光線讓人看不見他曈孔的顏色,「不動用暴力,是我的基本原則。」
「不脫衣服不陪睡,也是我的基本原則。」
穆海清堅決地回絕了。
「每個人一開始都是這麼說的。有些無恥一點的下了海之後還是這一套說詞,這種人我看太多了。」
「你只要知道我不是就夠了。」
「小貓,你太天真了!儒昌最初也和你一樣強悍,為什麼無法堅持?你看看這個世界,」古緯廷唰地一聲拉開窗簾,向他展示出繁榮華麗的街景,「從這裡望下去,你看到什麼了?城市很美吧?人來人往,汲汲營營,為的又是什麼?不就是錢嗎!你只要點個頭,委屈幾個晚上,隔天醒來,你將成為超級巨星,權力、金錢、性愛……就全都在你手上了!」
古緯廷熱切地向他勸說,語氣裡充滿感動。
「點個頭,閉上雙眼……世界就在你腳下!」
「沒有尊嚴,什麼都是假的。」
穆海清站了起來,那身形並不比古緯廷矮小,「這件事我不會說出去,請你以後也不要再提。」
「不介意我抽煙吧?」
沒等穆海清回答,古緯廷已經逕自抽起了香煙;看似禮貌性的詢問卻含有濃重的警告意味。
「小貓,你想過你為什麼這麼幸運嗎?別人求了一輩子也沒有半次的機會,卻一再地向你招手,主動扣門。長得比你漂亮、比你有才華的人排隊已經排到月球上去了,幸運之神卻總是眷顧你……你不覺得詭異嗎?」
「工作以外的事,我從來不多想。」
「所以我說你太天真了!小、貓!」
古緯廷把吸了兩口的煙丟在地板上踩熄,「那是因為,這位客人早就看上你了!他要先把你捧成偶像明星,讓你習慣掌聲和肯定後,便會不惜一切地去維持現在的地位……儒昌就是最好的例子。他已經為你付出這麼多心力了,還有可能放過你嗎?做只乖小貓,對你只有好處。」
「貓咪從來就不是乖巧聽話的動物。我願意在工作上付出任何努力,但是不包括身體。」
「你能想像嗎?像你這樣高高在上的人瞬間由雲端墜入泥沼--不要說封殺了,上一次只不過稍微把你冷凍個幾天,你就耐不住寂寞了,難道你還想過那樣的日子?」
「我更不想過行屍走肉般的日子,上級抽一抽,我動一動,聽朋友的演唱會也要上級同意,出了事上級卻躲得遠遠的,連交保也不願意出面……」
瘡疤被揭,古緯廷卻笑了,「這麼說來,你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說什麼也不陪睡了?海清,聽我一句,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合約在我手上,我隨時有辦法整得你少皮沒毛的,小貓。」
他的笑容很美,卻夾帶著絲絲冷意。
「你別忘了,你已經違反合約,談了戀愛,要不要讓你付出天文數字的違約金,就在我一念之間。」
「我戀愛的對象可是男人,根本沒有違約的問題。」
「大家知道的卻是另外一位。媒體、雜誌都大篇幅報導你正和某位女星交往,你在記者會上也親口承認了……」
「照片是偽造的,記者會上的言詞也是公司要我說的,我不相信這種假相能造成違約的事實。」
「你最好祈禱法官和你看法一致。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對司法制度抱著這麼大的信心。相信司法,就要付出相信司法的代價,那將會沉痛得讓你永生難忘。」
古緯廷的口吻逐漸變得陰險而嚴厲了,「就算你逃得了這一次,合約還有兩年,你打算怎麼辦?」
「不怎麼辦。」
一直口齒伶俐、對答如流的穆海清似乎終於遇到難題,「過一天算一天。」
他把墨鏡往上推了推,陽光在他金色的頭髮上閃爍著。
「這是你最後的機會。星期三晚上,齊雲飯店七零一室。如果你不希望發生任何意外的話……」
古緯廷有幾分威脅意味地下了最後通牒。

負氣出走後,方守勤走了好幾個小時才找到願意讓貓搭乘的計程車,疲憊、虛弱又整夜沒有闔眼,下山後也不回家,繞到照相館拿了沖洗的照片後就直接上班了。
待在倉庫裡,阿毛倒是很能隨遇而安,趴在舊沙發上打盹。
「拍得還不錯嘛!」
方守勤自豪地說,小心翼翼地把照片一張一張地整理裝冊。
隔著透明的塑料薄膜,他珍惜地撫摸照片上的臉,慵懶、性感,微啟的唇瓣泛著水亮的光澤,讓他忍不住想吻上去……他們之間就這樣結束了嗎?真不甘心……「阿勤,叫你整個架整到阿拉斯加去了?這麼久!也不見你摸兩條鮭魚回來……」
吳家慶的聲音把他從迷夢中喚醒。
「哦!我馬上弄好……」
方守勤碰地一聲闔上相本,手忙腳亂地塞回背包裡。
「你在看什麼?女朋友的照片?」
吳家慶打趣道。
方守勤有點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不過,大概分手了吧!」
「分了就分了,沒分就沒分,什麼叫大概?」
吳家慶表示不能理解。
「其實是我單方面一頭熱,自作多情而已。」
方守勤聳聳肩,不知為何,他覺得自己沒有想像中的灑脫,「他竟然在上床後給我錢,簡直把我當成被包養的小白臉……」
吳家慶聽得張大了嘴。
「……你幹嘛一臉羨慕的樣子?」
方守勤板起臉孔。
「能被喜歡的人包養,真好!」
「一點都不好!」
方守勤跳了起來,「我才沒有被包養!」
「不是啦!我是說,她是那樣的意思嗎?你問過她嗎?」
深吸了口氣,吳家慶連忙緩頰。
「要是她真的想包養你,雙方在上床前就會說清楚,不應該是等上過床後才談價錢啊!」
這回輪到方守勤張口結舌了。
「對喔!我都沒想到這一點……」
「這不就得了!感情的事本來就不是單方面認定的。
你擅自認定她只想包養你,又擅自認定你們分手了,這樣太失禮了!」
吳家慶促狹地彈彈方守勤的額頭,「你喜歡她吧?喜歡就不要自己一個人煩惱啊!」
「你說的對!」
方守勤跳了起來,「我要去找他問清楚!要是他真的只想搞金屋藏嬌那一套,再分手也不遲……」
「你要去哪?還沒下班哪!」
吳家慶抱住了他的手臂,阻止他往外飛奔。
方守勤在吳家慶的強力鎮壓下勉強止住了翹班的衝動,回頭問道,「……可是你怎麼這麼清楚啊?難道你曾經被包養……」
話還沒說完,吳家慶已經朝他腦袋上狠狠地敲下去,「你欠揍啊,死阿勤!」
整完貨架,清理出一大堆過期物品,方守勤把垃圾拿到防火巷後暫放,想不到一開門就被幾名來路不明的大漢蒙頭罩住,棍棒齊下,打得他立刻倒地。
「這只是一點小小的教訓,不要再接近穆海清了!」
這聲音好像在哪裡聽過……方守勤趴在地上抽搐,努力想掀開布套。
「喪家犬,還不給我安份點!」
另一個人照著他腰上又踹了兩腳。
「噗!」
方守勤痛得嘔出陣陣黃水。
「他會不會被打死了?」
「死不了的!」
那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再度響起,「這一回先廢了他的右手,再學不乖,就斷了他的命根子!」
右手?不行啊!他用以按快門的右手……他想開口呼救,潮濕的布袋卻貼在臉上,讓他連呼吸都很困難,只能感覺到有個人把他死命攢住的手指扳開,按在泥地上。
一腳皮靴踏在他的右掌背上,開始用力了……「喵!」
一聲淒厲的貓鳴劃破了寂靜的黑夜,阿毛挺身竄出,撲在男人臉上狠狠抓了一頓,男人當場痛得又叫又跳,「啊∼」碰地一聲,阿毛被摔飛了出去。
「阿毛!」
方守勤趁隙抽回右手,死命地往臉上猛抓,終於撕開布袋,沒命地大叫起來。
「他媽的!」
眼見驚動了左鄰右舍,大漢們忿忿地圍著方守勤又是一頓拳腳交加,而後匆匆落荒而逃。
方守勤滿臉血跡泥塵,倒臥在門後,身邊只躺著一隻驕傲、瘦長的貓,人事不知。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穆海清匆匆忙忙地趕到鐵人商店,卻看到警察和鑒識人員忙進忙出,看熱鬧的群眾把商店圍了個水洩不通,不祥的預感登時湧上心頭。
「你是……阿勤的朋友嘛!長得有點像那個誰誰誰……」
張京源還是沒記起他的名字。
「阿勤在防火巷裡遭到襲擊,現在送到大河醫院裡去了!」
「襲擊?」
穆海清的腦袋裡一片空白,轉身就要離開。
「等等!」
張京源叫住了他,表情有幾分尷尬,「呃,這有點難以啟齒……等阿勤康復後,我希望你能委婉地轉告他……我相信阿勤不是壞孩子,只是發生這種意外,我實在沒辦法再僱用他了……我都這把年紀了,全部的身家就只剩下這間店,經不起任何風險……我還有一個女兒要照顧……」
張京源不無遺憾地道。
穆海清停下腳步,向他深深地一鞠躬。
「我明白。謝謝您這些日子以來對阿勤的照顧。」
張京源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不、不用那麼客氣啦!有空歡迎你們回來這裡看看老朋友。大家都這麼熟了,我、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穆海清坦率、大方地說出自己的名字:「穆海清。」
趕到醫院急診室裡,穆海清一眼就看到張婷婷和吳家慶急得跳腳,方守勤已經被送入開刀房緊急手術了,跟他一起被送進來的,還有一隻貓。
「勤、勤哥他……」
張婷婷紅著眼眶向他比手劃腳地述說事情的經過。
「我說金毛仔,這場意外該不是你招惹來的吧?阿勤從來不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
吳家慶以懷疑的語氣說道,斜眼睨視著他。
把兩人打發回去,穆海清從方守勤的錢包裡翻到電話簿,開始試圖聯絡他的家人。
在老家的方大哥給了他一個電話,據說是在台北的二哥的,做為緊急時聯絡之用。
不一會兒,方守勤的二哥也趕到了。
和他一起來的,還有另一名高大的男子。
安排好住院事宜,知道人和貓都無大礙,穆海清才真正有了被掏空的感覺。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坐在醫院的長椅上,無聲無息地睡著了。
「早啊!」
一覺醒來,穆海清卻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病房裡的沙發床上,方守勤則躺在病床上,睡得很沉。
方守勤的二哥方守正向他親切地打了個招呼。
阿毛窩在床頭的貓籃裡,右前腳裹得像沙包,不時掀動嘴角,好夢方酣。
「我怎麼會在這裡?」
他掀起被單,起床後第一個動作就是重新戴上太陽眼鏡。
貓咪是怕光的動物。
「你睡得很熟,怎麼叫都叫不醒,我只好請人幫忙把你搬進來了!要不要吃漢堡?我買了你的份。」
方守正比方守勤還矮小許多,又白又細,看上去不像哥哥,倒像弟弟……穆海清想像得到他絕對搬不動自己,八成是另一個人搬的。
「不用,謝謝。」
那種高熱量的東西少碰為妙。
「我要上班了,晚上再過來。」
「等等,你在哪上班啊?順便送你一程吧!」
方守正在他後面喚道。
「我有車。」
回頭看看方守勤一眼,他的頸上仍掛著貓項圈,穆海清便覺得十分安心。

「這是你叫唆的吧?」
一到公司,穆海清直闖社長辦公室,向古緯廷興師問罪。
「別含血噴人!我犯得著去做那種事嗎?動用暴力可不是我的風格。」
古緯廷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你也太抬舉那隻小狗仔了,小貓!」
穆海清隱隱約約感到事情有些異樣,但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勁,「反正,你記著,我不會放過想對阿勤不利的人!」
「先擔心你自己吧!」
古緯廷好整以暇地應對。
穆海清負氣走出,正好和王立為擦身而過。
「你怎麼了?」
看到王立為臉上數排並列淺淺的抓痕,穆海清心下登時清明。
「沒事,被女朋友抓的。」
那麼小的抓痕,除非你的女朋友是隻貓……穆海清把這句話藏在心底,沒說出來。
社長辦公室裡,古緯廷把王立為狠狠罵了一頓,痛斥他辦事不力,並聲明與保全公司解約。
王立為不忿地離開,走到樓梯間時被人從後方罩了一個布袋,沒頭沒腦地就是一頓痛打。
他踢騰了好一會兒,才全身酸痛地起身,對方早已不見人影,沒憑沒據的,只能當成撞鬼,自認倒霉。
曾經飄浮在空氣裡的、不知名的香水味,在王立為查覺到之前就已經消散無蹤。
受到完善的醫療照顧,方守勤和阿毛都恢復得很快。
穆海清和方守正之前稍微談過方守勤的近況了,他聽得直皺眉頭。
方守正的朋友林羿翔坐在一旁安靜地切水果,一句話也沒說。
方守勤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動動自己的右手,「呼!幸好沒被廢掉。我可不想用腳趾按快門。」
「你是不是在外面胡來?」
方守正白了他一眼,「離家那麼久,連通電話也沒有,好不容易有點消息卻是受傷住院,你到底把家人當成什麼了啊!」
「絆腳石。」
方守勤回答得極其自然。
方守正氣得猛戳他的前額,「餓死自己埋,你以為自己很率性,很有骨氣是嗎?你這白癡!想家為什麼不回家?餓肚子為什麼不回家?家裡沒錢歸沒錢,不至於養不起一雙筷子!」
不顧有外人在場--也許對方守正來說林羿翔根本就不算是外人--他對著弟弟就是一陣猛訓。
「喂!是你們說的,要搞攝影就滾出去,餓死了也不准回家……」
「吵架時說的氣話怎麼能算數!我早該想到你是動不動就認真的個性……」
方守正翻了翻白眼,一付被他打敗的模樣。
「你把自己虐待成這樣,最後傷心、煩惱的還是家人啊!阿勤!」
他緩下語氣,「這世上有很多不正常的家庭,父母虐待子女,子女傷害父母,或是成員之間彼此懷有深仇大恨。」
方守正有意無意地望了望林羿翔的背影,「你很幸運,沒有生在那樣的家庭。家人不幫助你,還有誰會幫助你呢?」
他把一卷鈔票塞到方守勤手底,「拿去!」
「不,我不要!」
方守勤本想推辭的,方守正卻執拗地握著他的手指抓緊鈔票卷,「你還當我是二哥就收下!阿勤,不管遇上什麼困難,你記著:這世上只有家人照顧你,是沒有任何附帶條件的!」
那雙細巧、白皙、有如少年般的手指此刻感覺起來竟是那麼剛健,兄長對幼弟的關懷,由指尖傳來,溫暖了方守勤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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