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滋生的黑暗
雷森換了檔,車子急速向後方倒去,前方的深淵越來越遠。
法瑞斯緊張地問道:「我們不過去了?」
「我們過去。」雷森說。
「那你……」法瑞斯說。雷森倒了大概五十碼的車,然後他停下來,雙手放在方向盤上,盯著前方。
如果他不能阻止這件事,那道黑線慢慢吞食,早晚會佔據整個世界。即使到時世界不毀滅,他也很懷疑能把法瑞斯照原樣帶回去。
他不想冒這種險,於是接下來的是,就是他必須做的。
他能看到前方的道路,更幽暗、更詭異,但他還能讓這輛車子前行。如果讓情況進一步發展下去,一切也許連挽回的機會都沒有了。
那些怪鳥並沒有放過他們,它們發出令人牙酸的怪叫,跟了過來,一小會兒的安靜之後,那些咚咚的撞擊聲又響了起來,像食人族帶著血腥暗示的戰鼓。
那黑鳥不慌不忙,又是一個急撞,擋風玻璃上的裂痕像破風一樣割過了整面玻璃,不可挽回。幾粒碎玻璃掉了下來,玻璃上露出了一個小小的洞。
它看上去十分聰明,並沒有再繼續撞擊,它在洞口停了下來,然後,它融化成一團,法瑞斯看到一隻小小的黑手從裂開的玻璃伸了進來,接著,另一隻觸手探進車廂的空間,它想要從那裡整個擠進來。
那一瞬間,法瑞斯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他突然意識到,外面一點聲音也沒有了。
那些黑鳥全部停了下來,在等待著結果。
老天吶,它們是有智商的,它們全都明白在發生什麼,那群邪惡的怪物正在外面等著,等著脆弱的庇護碎裂,然後把他吞噬殆盡!
達成它們……什麼詭異得讓他想都不願意想的目的……
他瞪著外面黑壓壓的空間,彷彿在無聲對抗一個足有整個世界大的怪物……它想得到他,他不知道它想幹嘛,但他有種感覺,那對自己不會是好事。
「雷森,我們得繼續倒車……啊!」他叫了一聲,他正慌張地去拉雷森的衣袖,可是手上是一陣刺痛,那是一種把手插進冰塊裡凍到骨頭裡的疼,「你在幹什麼!」他叫道。
他停下來,怔怔看著雷森。
他的手上結了一層銀霜,可他並沒有注意到那些。雷森盯著前方,他整個人的色彩似乎消失了,變成了如同黑白片一樣死寂優雅的色澤,那雙眼睛……他曾經看到過那樣的眼睛,呈現一種危險的銀灰,瞳孔的邊緣有著怪異的光亮,如同即將爆炸的恆星。
他的正對面,那只探進半個身體的怪物顫抖了一下,像意識到了死亡近在眼前,迅速退回了車外。法瑞斯轉頭看它,三秒鐘後,它甚至連擋風玻璃都黏不住了,它的身上隱隱結了一層白霜,從擋風玻璃上滑了下來,落在地上。
外面的敲擊聲靜了下來,彷彿某種無聲的對峙。
那些黑暗邪惡的怪物,意外地看著這麼大一團純粹的神聖系力量。
「老天,你還能聚集起這麼強的力量……」法瑞斯說,那寒意讓他很不舒服,但是比起外面那些怪物,他寧願待在雷森旁邊。
雷森沒有說話,銀灰色的雙瞳有種空茫的感覺。
「雷森?」法瑞斯說。
雷森伸手倒車,動作利落而充滿殺氣。
他又流暢地向後倒了五十碼,接著,他猛地踩下油門,朝著前方的深淵衝去。
那車加速極快,兩側的風景瞬間化為一道道筆直的線,漆黑的深淵近在眼前。
「你想——天吶,你不能——開不過去的,它們會阻止——」法瑞斯叫道,差點跳起來。
「它們不敢。」他聽到雷森說。
他的聲音有種金屬板冰冷平滑的感覺,在那一瞬間,車子一躍而飛,朝著空中飛去。輪下是翻滾的黑色岩漿,咆哮著想要衝出來,可車子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銀光,法瑞斯甚至能聽到車外,兩種力量互相交戰的嘶嘶聲,如同從遠古而來的戰爭,黑暗被驅退,光明被吞食,整個空間都在沸騰。
車子就這麼衝進黑暗,如同一枚銀色的箭,帶著想要毀滅一切的架勢。
他旁邊雷森的身影看上去有些模糊,如同會被融化在這一片純銀的色彩中。
幾秒鐘後,車子穩穩落在對面的路上。
相對於一臉擔心的法瑞斯來,雷森感覺並不算太壞。
他能感覺到他的感官延展開去,看得到腳下沸騰的深淵,看到它們每一處令人厭惡的細節,也看到上方漆黑的蒼穹,游移著古老的黑暗之蛇。還有那之外的更遠處,剔透冰冷的宇宙。
黑暗和光明在虛空中交織,壯觀得令人屏息……他可以輕易捏碎那些在車邊飛舞的蒼蠅……
他第一次在如此清醒的狀態下經歷這些,而他就是沒有「感覺」。
他既不想毀滅什麼,也不想拯救什麼。那種感覺冰冷、麻木,他整個人彷彿變成了白色的霧,根本激不起一絲的情緒,也不想激起什麼情緒。
「……雷森?」有人在叫,他轉過頭,車子停在那裡,法瑞斯在用力推他。
「什麼?」他說。
「確認你是不是還活著。」法瑞斯說。
「……活著。」雷森說。
他怔怔看著前方,這是一片幽暗的世界,一切都顯得有些死氣沉沉。好像一大片冰冷無味的肥肉,只等著被一張大嘴吞食殆盡的那種死氣沉沉。
並沒有什麼東西……但那種凶險的感覺如此之強,讓人神經緊繃。彷彿有什麼巨大的怪物在透過公路的表象看著他們,或是道路會突然塌陷流入混沌……他知道這並不僅僅是幻覺,這片土地確實非常不對勁。
他身上銀色的力量仍籠罩著車子,他不能在這種時候把它撤回。
「這裡感覺很糟,」法瑞斯說:「我們最好快點離開。」
雷森沒說話,只是呆呆看著前面。
「雷森?」法瑞斯叫。
「什麼?」另一個人說。
「只是確認你會回神。」法瑞斯說。
「還沒到那種程度。」雷森說,發動汽車,朝前方開去。
那種恍惚感已經漸漸散去,雖然靈魂仍有一種模糊多霧的感覺,但至少他記得自己是誰了。
他把油門踩到底,車子像條直線一樣向前飛馳,他必須要快。
土地廣袤而死寂,整個黑暗覆蓋的區域,沒有任何一個人、任何一條生命的存在,這片土地已經死了,生命絕跡、養分流失,沒有任何的流轉和循環,只剩下塵土堆積的虛無。
他記得法瑞斯的反應,他看上去虛弱而怪異,他一瞥間甚至看到他的眼瞳變成了紅色。而自己呢?自己的一切情緒化為了寒冰,他能從擋風玻璃裡看到他的雙眼,那銀灰正緩緩褪去。
誰也不比誰好不到哪裡去,都夠糟糕的。
他現在一點都不想去管那些,他不想追根究底,只希望一切快點結束。
「那個叫克勞蒂婭的該死的女人,到底是想幹什麼?」他聽到法瑞斯說。
「知道嗎?我一點也不開心。」雷森冷冷地回答,「我們去殺了她,然後回去。」
「是是……」法瑞斯喃喃地說,看著窗外。
幽暗的景色如絲般掠過,彷彿一大團解不開的抽像畫,藏著如此多的意象,可就是讓人看不明白。
法瑞斯想,剛才,當那黑色的東西碰到他的身體,他的感覺並不是渾身發軟,而是發熱。
身體裡好像要沸騰起來一樣,從骨子裡湧起一種狂躁與殺意。他的視線不再是之前熟悉的那一個而是另一個世界。
那世界上什麼也沒有,只有吞噬和糾結著的力量……
而他的身邊是雷森的力量,那力量死寂得如同燒完的灰燼……
雷森猛地一個急剎車,法瑞斯差點兒從擋風玻璃飛出去,幸好他當初在人界仔細學了一下交通規則,知道系安全帶的重要性。
「怎麼回事……」他叫道。
雷森揚揚下巴,他們車燈前站著一個黑色的影子。他呆了一下,才發現像很多在山區開車的人一樣,車燈跟前是一隻鹿,被燈光給照傻了……大概是一隻鹿。
它仍有著一隻四蹄動物的形狀,可是它已經不再像是一隻鹿了。那是一個幽暗的影子,不過影子變成了實體,當燈光打過去,他們甚至能看到它身體的內部,如同一個小小的鹿形地獄,裡面蠕動糾結著無數的……他不知道那東西是什麼,也許就是黑暗的實體化,它被化成了某種遠古不知明的蟲子,在每一道夾縫裡、在動物體內、在天空、在血液裡生存,吞盡一切。
這是一個陌生的世界,但他知道在這世界,這動物本身並不是這樣的——也許它和鹿很像,也許完全不一樣——但絕對不是現在這樣的,這是它在這個黑暗空間的新形態。
他們開車已經進入了足夠深的地方,黑暗開始變化了。
那動物看著它們,它並沒有眼睛,可是法瑞斯就是覺得它在看著他們,用一種食肉怪物的眼睛。
可是它猶豫了一下,並沒有走過來。像別的鹿一樣,在燈前站了一會兒,然後跑掉了。
法瑞斯想,也許是因為雷森在。如果車裡只有自己,也許它會像那些食人鳥一樣,興奮地準備衝進來完成大餐。
雷森發動汽車,繼續往前。
他們明明走在路上,卻像在深入越發黑暗的山洞。
不過不得不說,這個世界的教會可真有決心,能在這種科技水平下把路鋪得如此平整,連如此黑暗的魔法都無法影響它的堅硬,法瑞斯想,可無論他們把這一切做得多麼好,世界還是要毀滅,誰叫他們的世界冒出了個喜歡搞寓言式電影的天才魔法師。
前面的樹木越發的蔥鬱起來,光是目光搜尋到的樹木,最細的有兩人合抱那麼粗,上面長著繁茂的青苔,和其它各種寄生植物,活像個原始叢林——當然現在它們都死了,但至少看著很壯觀。
但這條路可一點也沒有向自然生態妥協的跡象,它直直把森林劈成兩半,供人類行走。
「高速公路無論在哪個世界,都是非常方便的建設。」法瑞斯說。
「我以為古代高速公路應該不會太多,」雷森說:「這樣勇者鬥惡龍故事的篇幅不會縮短一大半嗎?」
「他們又沒有電視台,不靠這個賺錢。」法瑞斯說:「我覺得那位克勞蒂婭的房子離路也不會太遠,道路像磁鐵一樣能吸引人類……」
他四處張望著,道路周圍只有蔥鬱的樹林,可是他猛地按住雷森的肩膀,說道:「停車、停車!」
雷森停下車子,轉頭看他。法瑞斯的眼神看上去依然有些茫然,盯著前方,好像在看某種他看不見的東西。那並不是他熟悉的那類眼神,不過話又說回來,他也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他熟悉的那個法瑞斯。
他似乎現在看到的世界版本和他的完全不一樣。
那人指著西方黑幽幽森林的方向,不知指的東西深入那黑暗多少公里。他說道:「在那兒。」
雷森熄了引擎,一片幽暗中,他隱約看到一條小道,被黑暗和樹木遮得幾乎看不見。
它算不上寒酸,至少對這個時代來說是條還不錯的路,只是身為鄰居的神恩大道看上去太華麗罷了。而對另兩個生活在科技為主的世界的人,他們更習慣十二線道的馬路,偶爾長點草的地方也是在精心修整的花園裡,所以覺得這玩意兒簡直窄得像故意不讓人看見。
「誰也別想把我的車開到那種路上去。」法瑞斯說。
「我想開也開不上去啊。」雷森說,跳下車。
法瑞斯也跟著下來,雷森看了他一眼,說道:「你可以在車上等我,畢竟剛才那些生物似乎對你很感興趣……」
「不行!」法瑞斯叫道,瞪著雷森,好像害怕自己一眨眼那傢伙就像兔子一樣逃到森林裡,而如果發生那種事他一定會崩潰似的。
那眼神盯得雷森有點發毛,他攤了下手,「好吧,如果你那麼想,就一起來吧。」他說,拂開路口垂下的層層迭迭的寄生物,走進後面那條石子鋪成的小路。
路並不太遠,不過用兩隻腳走的話,它就顯得遠了很多。
「你覺得,」法瑞斯試圖找個話題,不然他心慌,「我們會死在這兒嗎?」
「不會。」雷森說,多一個字也沒有。
「我感到安心多了,」法瑞斯說:「雖然你的話沒什麼根據,但我還是很安心。以前從來不會有人跟我保證什麼的。」
雷森冷著臉不說話,還好沒過多久,他們就看到一棟城堡出現在視野中,暫時結束了這場悲觀的談論。
它建在一個山谷中間,大約久年不見陽光,小路斜斜地通往那裡,讓人想到小說裡的鄉下領主,守著古老發霉的房子,住在幽谷深處——除了外面那條高速公路。
它整體都是一種古老和霉斑的色調,它並不是黑色的,可是它的一磚一瓦都像由黑暗凝結成的,但因為它們不懷好意,所以把自己偽裝成正常的樣子。
在看到它的一瞬間,雷森感到一陣黑暗悚然的氣氛,讓他呼吸滯了一下。
雷森看了他一眼,露出一個有點嚇人的微笑。「好極了。」他說:「我們現在去找人算帳,然後回家。」
他腳步快速地朝著那棟城堡走去,法瑞斯跟在他後面,始終保持著並肩的距離。
城堡看上去足有一百年沒有打理過了,很像小說裡鬧鬼的地方,道路上長滿了雜草,就差院子裡再來幾個墓碑、和屋頂上飛來飛去的烏鴉了——不過烏鴉大概也不喜歡這裡。
「終於有一個符合騎士小說場景的地方了。」法瑞斯說:「你覺得城堡裡會有什麼?飄來飄去的女鬼,還是齜牙咧嘴的地獄犬?」
雷森想了一下,問:「你看不到?」
法瑞斯苦笑著搖搖頭,「不行,這裡實在是……太黑了。」他說。
「也許有一些法國佬。」雷森說。
法瑞斯笑起來,「他們不是法國佬!」
「著裝風格確實差了點。」雷森說,猛地推開城堡厚重的大門,一副準備找碴的樣子。
呈現在門後的大廳是圓形的,有著高雅的弧頂,但大廳裡什麼也沒有,空蕩蕩的,牆壁四周畫著——法瑞斯數了一下,是十二個——穿著黑衣的騎士,上面積了厚厚的一層灰,看上去很久沒動過了。
他湊過去,伸手抹了點灰塵,那之下,騎士甲冑的顏色沒有半點褪色,漆黑如墨,像某種甲蟲的黑殼,充滿活力,有點兒嚇人。
他退了一步,叫道:「雷森?」
另一個人轉過頭,他的同伴站在門口,朝他招手,一邊解釋道:「我以前見過這種東西。」
「是什麼?」雷森問。
「某種防禦畫像,如果你走進大廳,它們就會從牆壁裡走出來,機關大概在中間的地毯上。」法瑞斯指了一下下,那地毯正在雷森前方數尺之遙,上面畫著迷惑人的玫塊和漂亮姑娘。
「它們會拿著劍衝向你,阻止你進入城堡,除非主人允許。它們似乎待在這裡很久了,但魔法應該還在,所以才不會褪色。」法瑞斯說,站在門口,保持著隨時可以逃走的姿勢。
他看看雷森,雷森也看著他。
雖然如雷森當初所說,也許他們再也稱不上朋友了,但對彼此那點兒心思還是像蛔蟲一樣清楚明瞭。
「好吧,我知道你的愛好。」法瑞斯說:「但你看……我就不進去了吧?」
雷森看了他一眼,走上那片柔軟的地毯,法瑞斯退後一步,把門關上。
他站在門口,幾乎是緊貼著門,閉上眼晴,他能清楚感覺到自己和雷森的距離,這會讓他更為安全。他也能感覺到,圍繞在那人周圍的戾氣,但那些東西對他的朋友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
他輕輕把手掌貼在厚重的前門上,感到輕微的震顫,一下又一下……
他猛地把手收回來,意識到這震動是什麼。
這城堡……是活的。
那是從石塊和木料深處傳來的古老脈動,彷彿穩定的心跳,不動聲色地伏在被遺忘的山谷裡。他可不會認為有遠古生物長成這麼副鬼德性,應該是房子建成後被賦予了生命——他從沒見過,但聽說過這種魔法,這世界總是意外不斷。在一個空間裡失落的法術,在另一個世界可能得到了繼承。
這多半是那位叫克勞蒂婭的中立法師、或是她同樣是法師的父親幹的事。
這種魔法將會是極好的防禦,因為房子本身會保護主人,住在這樣的城堡裡,就像住進了一個龐然大物的軀體……說不定,這房子還會跑步和在天上飛呢,他不切實際地想,畢竟世上有很多奇怪的魔法。
移動堡壘,他想,這個世界的魔法真是太怪異了,出現了高速公路,現在又有超級軍事建築了。
但這對試圖闖入的雷森可不太妙,他想,在外頭用力推了推門,想要通知他的朋友。可是門死死關著,似乎被從裡面閂住了。
「雷森?」法瑞斯叫道,雷森不可能做這樣的事,自動死鎖可能是防禦魔法激活的結果,又或者是這房子在設計對付他們,這念頭讓他有點不安,小小退了一步。
來到這棟城堡時,他清楚看到這裡一個人也沒有,一片早已被放棄的鬼屋的樣子。即使有些什麼怪異生物,多半也藏在地底或是不復人形。可是他退了一步,卻撞上了什麼東西,對方發出一聲小小的「哎呦」,法瑞斯轉過頭,張大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他撞到了一個少女。
她看上去大概十三、四歲,或者更小一些,正坐在地上,揉著腳踝,一邊好奇地看著他。
她有一頭銀色的長髮,銀灰色眼睛,那色澤的雙眼顯得略有些茫然。她的五官極為精緻,不過和這場面最不相稱的,還是她穿著一身極為華麗的雪白蕾絲長裙,還有手裡小小的折扇。一副上流社會人家的小女孩,正在花園閒逛的樣子。
那衣服沒有一絲灰塵,那手指嬌嫩白皙,那眼神天真無邪,簡直襯得鬼屋都變成了公主的城堡!
「您是誰?為什麼在我的花園裡?」她問。她的法語有點口音,但十分動聽,雖然法瑞斯不確定自己理解得對。這場面太怪異了。
「我……呃……」他說,左右看了一下,他確實站在一個荒草叢生的廢棄城堡裡,死亡森林包裹住周圍所有的土地,而更深一層次的黑暗正在蔓延,準備毀滅世界。
「你的花園?」他問。
「是的,我不認識您,您為什麼會在我的花園裡呢?」女孩兒說,她站起來,小心地拍了拍她華麗的白色裙子。
「您是父親的客人嗎?」她又問。
「父親?」法瑞斯呆呆地說。
「您不是父親的客人?」女孩兒驚訝地說,用扇子掩住嘴唇,「可那您是怎麼到這裡來的呢?父親不會允許任何人靠近城堡的。」
「呃……」法瑞斯試圖應對這個狀況,「我只是隨便看看,您的花園很……呃呃……漂亮……」
對著滿園陰森森的荒草,這種謊話說出來著實不容易。
可是那女孩一臉燦爛天真的笑容,似乎她確實相信她的跟前是一座花園。她轉頭看庭院,那兒一片狼籍,雜草和荊棘佔據了一切,也許還有幾個死人頭骨什麼的。她高興地說道:「是啊,多麼美麗的玫瑰花田,媽媽經常說,就像天邊輝煌的朝霞落到了地面,任何時候看到它,都會讓人感到如此的幸福。」
「玫瑰花田?」法瑞斯說,看著滿園荒草,說道:「是啊,多美的玫瑰花田……好像朝霞的顏色……」
銀髮少女不再質疑他的身份,似乎她會無條件地信任所有微笑的人一樣。她轉頭看著滿園的雜草屍骸,大張著灰色的眼睛,那眼神空茫卻又帶著傻乎乎的歡樂。「多麼美好啊,我真想一生生活在這樣的花園之中。」
這是……什麼機器玩偶嗎?法瑞斯狐疑地想。
他記得在動畫片裡看過類似的角色,法師城堡裡的魔法女傭、玩偶、管家什麼的,並不真的擁有情感——這也是主要優點、或缺點之一——但至少挺擅長做出有感情的樣子來,雖然只能表現出極為單薄的一面。比如現在。而且可以服從主人的一切要求。
這女孩兒漂亮和天真無邪得完全不像個真人,而像某個用來演繹哥德式電影的陶瓷娃娃。
「是啊,美極了。」法瑞斯說道:「晚安,我叫法瑞斯?奧裡蘭森,您可以叫我法瑞斯……」
「您好。」女孩兒說,抬起裙擺,行了個曲膝禮,法端斯連忙還禮,他有些年頭沒用這麼正式的禮節了。
女孩兒說道:「法瑞斯,我是克勞蒂婭?加迪爾,您可以叫我克勞蒂婭。」
法瑞斯張大眼睛,瞪著她。
什麼?克勞蒂婭?那個天才魔法師?想要毀滅世界的人?怎麼是個從兒童電影裡出來的小姑娘?
「克勞蒂婭?」法瑞斯說:「法師加迪爾的獨生女?」
「我就是。」克勞蒂婭甜蜜蜜地笑道,一隻手玩弄著銀色的卷髮,可愛極了。「您肯定是父親的朋友,他很久沒招持朋友來城堡裡了,他該早些告訴我,我會換件漂亮些的衣服的。」
她好像完全忘了才說過他不是父親的朋友,猶自說道:「我有件粉紅色的裙子,特別漂亮,特別是配上那件帽子以後,我一直等著有客人來時穿上呢,爸爸居然沒有告訴我。」
她嘟起嘴,一副撒嬌小孩的樣子,法瑞斯打了個寒顫。他承認她很可愛,可是,這場面太詭異了。他們可是站在一個破敗的花園裡,在世界末日之前,身後還在和黑暗騎士打仗的場面啊。
「我相信那一定很漂亮。」法瑞斯乾巴巴地說,狐疑地上下打量她,試圖看穿怪異外表下的真相。「加迪爾先生最近還好嗎?」他問。
「哦,他很好,還是那個大方體貼的父親。」克勞蒂婭快樂地說:「前天他送了我一個特別漂亮的白兔胸針,可以配我的帽子,我去拿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