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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有容乃大.中+下》(女誡之婦容)作者:鄭媛

《有容乃大.中+下》(女誡之婦容)作者:鄭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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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容乃大.中
出版日期:2009年5月20日
  
【內容簡介】
他說,她是他的女人,是他寵愛的女人。
可這話卻像玩笑。
見她流淚,
他狂喜、他得意、他放了她又擒住她,戀在掌上不撤手。
一張倔強小臉,與那雙水汪汪的眼,
三魂已勾掉他的七魄。
她若倔強,
他更像飢渴的毛躁小子,硬是要嘗她的滋味!
他像瘋了一樣,非要拉她一起陷入迷亂--
不顧她驚,她慌,她亂.......
只因她說:求來的承諾是一座心牢,
她不求,她不要,她不會為她的丈夫打造一座囚牢。
那該死的淡然惹怒他,
這讓他感覺到,她像只彩蝶,隨時會飛出他的掌握......

[ 本帖最後由 chembioorg 於 2009-5-25 07:2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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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馥容就這樣一路被抱回渚水居,沿途她可以想像府內家人們的眼光,因此一直掩著臉,根本不敢放開手。

  她心裡還憂慮著,這件事不知會被如何傳說,說不定還會傳到府外,最後連阿瑪、額娘都會聽說……

  想到這裡,她連心都揪起來了。

  將她放在炕上後,他見她倒在炕上一動也不動,兩隻小手還頑固地摀住臉,似乎不想面對現實,不禁好笑。

  「好了,現在回房,可以把手放開了?」他撇起嘴無聲地笑。

  抗拒了片刻,馥容終於把手放下,從炕上坐起來。「你為什麼要當著老祖宗還有額娘的面,把我抱起來?」

  他挑眉。「如何?有何不妥?」

  「當然不妥,」她直言,憂慮他的若無其事。「你在長輩面前這麼做,有沒有想過長輩們會用什麼樣的眼光看我們,以後我又要怎麼面對他們?」

  「如果不抱住你,當時你已摔在地上。」

  「我情願摔在地上!」馥容說。

  「就算你情願我也不准!」他說,口氣有些霸道。

  馥容屏息。

  「我自認此舉發乎情、止乎禮,在那樣危急的情況下我並沒有做錯。身為你的丈夫如果眼睜睜看你摔倒,卻不出手相救,那麼老祖宗與我額娘,又會拿什麼眼光看我?」

  馥容愣住,被他一番搶白,堵得說不出半點話。

  「我說錯了?」他淡眼看她。「說錯了你可以反駁,如果說對了,那麼就說話!」

  馥容瞪住他半晌,才蹇澀地開口:「你沒有說錯。但是,你應該立即把我放下,不應該在長輩面前一直抱著我。」卻仍然固執地糾正他。

  兆臣瞇起眼。「你腳上有傷,我抱著你,是理所當然。」

  「我還能走路!」她說:「而且當時我已經請你放我下來,你應該尊重我,先放我下來,如果我真的不能走路,你再抱住我,那麼我沒話可說。」

  「這麼說,還是我錯了?」他聲調變冷。

  「至少,」她故意忽略他冷淡的聲調,還是直言心中的是非。「這部分你並沒有做對。」

  兆臣沉眼瞪著她。

  馥容與他對視,儘管他眼神裡的冷意讓她的心揪起,但是她並沒有逃避。

  「你一定要為這種事跟我爭執?」他沉聲問。

  吸了一口氣,馥容聲調放慢。「我沒有要與你爭執的意思,只是希望,往後你能夠尊重我的請求。」

  他瞪著她看了一會兒。

  馥容沉默地等待,她雖然已經把姿態放低,但仍然直視丈夫,以表明自己對這件事情的堅決。

  「好,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他終於讓步,臉上卻沒有表情。

  馥容吁一口氣,隨即注意到他神色不豫。「你生氣了嗎?」她幽幽問他。

  他沒答話,只是看她一眼,便逕自走出房外。

  丈夫冷淡的舉動,將馥容的心揪住,她臉色蒼白地擰著繡被,心裡既委屈又難過……

  雖然明知丈夫是好意,但她剛嫁進王府,一心一意想做好兒媳的角色,何況現在老祖宗才剛喜歡她,可婆婆卻還是非常地不喜歡自己,因此在長輩面前她更是戰戰兢兢,不敢稍有逾越……

  她做錯了嗎?

  剛才她那麼嚴厲,對他不公平了嗎?

  「發什麼呆?」

  兆臣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她耳邊,馥容冷不防地被嚇了一跳。

  「你、你不是走了嗎?」她睜大眼睛,有些喘不過氣地問他。

  她正在胡思亂想,他卻又突然回到房內,人都已經坐在炕邊了,她卻一直沒有發現,等到他突然出聲簡直把她嚇壞了。

  「走?」他挑眉,瞪著她驚魂未定的模樣。

  「你,」她吸口氣,瞪著他。「我沒想到,你會再回來。」

  他看她一眼,斂眼道:「把我惹火,怕我不回來了?」

  馥容愣住,雙頰飛紅……

  她想解釋,卻吶吶地說不出話。

  再抬眼看她時,他英俊的臉孔帶著笑。「知道了,下回就別惹我,讓你丈夫干自己想幹的事,疼自己想疼的妻子!」看著她,他似笑非笑地這麼說。

  馥容倏地睜大眼睛,隨即避開他意味深長的目光,卻羞得連白皙的頸子都嫣紅了……

  她沒想到,他回來後,竟然會說出如此肉麻的話!

  忽然,他伸手握住她的腳踝,嚇了馥容一跳,險些從炕上跌下來——

  「幹嘛?」他發噱。

  「你、你捉住我的腳想做什麼?」她結結巴巴。

  「你說呢?」

  她臉色微變。

  他忽然衝著她咧嘴笑。「當然是為了給你擦藥酒,」再悠悠補上一句:「你想哪兒去了?」

  馥容怔怔地瞪著他,臉蛋已經熱得發燙。「我、我當然也是這麼想的……」腦子頓時一片空白,她只好撒謊。

  盯著她像煮熟蝦子般紅透的臉蛋,他咧著嘴,故意慢條斯理地解釋:「昨夜房裡的藥酒已經半滴不剩,剛才我走出房外,就是去拿藥酒的。」

  接著,他便為她除掉繡鞋,並在她抗議之前,迅速為她脫掉繡襪,直到看見一隻白嫩嫩的腳丫子。

  「一會兒上好藥酒,你就在房內歇息,不准下床,夜裡待我回來,再給你上第二次藥,聽見了嗎?」他邊「命令」,已邊動手為她推藥。

  馥容本來想拒絕,本想說明自己還得準備晚膳,可是一抬眼看到他嚴肅的表情,剛到嘴邊的話便只能吞下……

  只見他沒有再出聲,專心地為她推揉藥酒。

  她偷偷抬眼看他,見他認真地為她推藥的表情……

  她心裡竟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這種感覺既甜蜜又有點酸楚,連她自己都說不上來,這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

  兆臣成親後,她始終沒有機會與他單獨見面,今日又在王府後園,親眼見到兆臣抱起新婚妻子……

  那一刻,留真的心彷彿被一把刀狠狠地插進去!

  當天下午,她再也忍不住,主動到書房找兆臣。

  「兆臣哥!」她趁小廝離開書房的空檔,溜進裡面找兆臣。

  看到留真,他默然片刻,然後定神問:「怎麼來了?」

  「留真不能來嗎?自兆臣哥成了親後,咱們的關係就疏遠了嗎?」她的語調充滿酸味。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低笑,自書桌後走出來。

  「不是這個意思?」她眼神閃動。「這麼說,往後只要我想來見你,便可以來見你了?」

  「當然。」他答。

  「那麼,到渚水居找你也成嗎?」

  兆臣沉默。

  「不行嗎?」她再問一遍。

  他依然未答。

  她笑了。「我說笑的,瞧你嚴肅的!」走到兆臣邊,她柔聲問他:「兆臣哥,你不會這樣就誤會我了吧?」

  「我何必誤會?」他定眼看她。「你必定是說笑的。」淡聲道。

  留真屏住氣,反而弄不清他的態度如何。「兆臣哥,留真自小在這裡長大,禮親王府就像我的家一樣,我到渚水居去,也只是想找機會多親近姐姐,還希望能見到自小與我一塊長大的兆臣哥而已。」她半真話、半假話,藉由假話道出內心秘密的情衷。

  他笑了笑,未評語。

  「你跟姐姐雖是新婚,可感情好得教人羨慕,」她故意這麼說:「其實今早我也在後園,你與姐姐的事我全都瞧見了。」

  「瞧見?」她的說法,讓他感到有趣。「你瞧見什麼?」

  「我瞧見你抱姐姐了,」未等他問,她便說:「見到兆臣哥與姐姐的感情這麼好,實在讓留真好羨慕!」

  「既羨慕,那麼你也早日成親。」

  「哪有這麼容易呢?」她屏息,瞠大雙眼瞅住他:「我要上哪兒去找跟兆臣哥一樣的人呢?姐姐真幸福,能嫁給像兆臣哥這般出色,又疼愛妻子的男人!」

  他沒答話,眼色深沉,教她捉摸不透。

  不能從他的神色看出一二,她只好以言語試探他:「兆臣哥,新婚的感覺是什麼呢?姐姐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子呢?」

  他瞇眼,撇嘴笑。

  「兆臣哥,你笑什麼?」他臉上的笑,讓她的心發酸。

  「你問我,她是什麼樣的女子?」他低語。

  「對,」她微笑以掩飾內心的嫉意。「因為我真的很好奇……」

  「她是一個特別害羞,並且過於正經的女子。」他輕描淡寫,卻字斟句酌。

  特別害羞?過於正經?困惑於這些形容,留真一時間不能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還好奇什麼?」他淡眼看她。

  她吸口氣。「我問太多了,是嗎?」幽幽反問。

  他抿唇不語,卻讓她的心忐忑不已。

  沉默半晌,她只好轉移話題。「那麼,兆臣哥何時回到蔘場呢?」

  「一時間,我大概回不了蔘場了。」

  「為什麼?」聽見這個答案,她難掩失望。

  「皇上命我留在京城,因此我暫時不能離開,前往東北。」

  得知是皇上留他下來,她失望表情更甚。正要開口再說什麼,敬賢正巧回到書房,手上還拿了一份函件,似乎有要事想立即稟明主子。

  「還有事?」未理會一旁等候的小廝,兆臣問她。

  「沒事了,」留真尷尬地笑了笑。「那麼,我先出去了。」他雖未開口直接送客,但她不是不識趣的女子,明白此時不該再尋借口留下誤他辦事。

  離開兆臣的書房後,留真的心情並未好過。

  聽見兆臣對妻子的形容,她感覺到,他雖然未流露出情感,但對於他的新婚妻子,也並沒有討厭的意思。

  倘若加上她在後園內見到的那一幕,那麼是不是代表著,她的希望再也不可能變成事實了?

  不,他是貝勒爺,是和碩禮親王府的大阿哥,將來承襲爵位,就算不娶妾,也必定要娶側福晉!

  她一定還有機會的!

  幡然醒悟過來,留真整個人像是突然清醒一樣,鬥志反而變得更加旺盛。

  「但是,他話說得真奇怪!」她喃喃道。

  他對自己的妻子,所用的評語太特別,她不應該忽略這樣的徵兆。

  皺著眉,她喃喃自語道:「從兆臣哥口中,自然問不出什麼話,但倘若從府裡其它人口中問話,也許能問出什麼!」

  她忽然想起,兆臣新婚隔日,在廳外遇見德嫻的事。

  當時德嫻口中,曾經喃喃念道:阿哥新婚之夜不回房,必定是因為本人與那幅畫像全然不相像的緣故……

  她還記得這幾句話,也確定自己並沒有聽錯。

  那麼,這幾句究竟代表什麼意思?

  她忽然停下腳步,在小徑上愣住,擰著眉頭,用力思索這些話的意思。

  片刻後,她腦子裡靈光一閃,想到一個主意。

  「從德嫻口中,也必定問不出什麼,那麼,我何不去問問府裡的下人呢?」想到這裡,她兩眼發亮。

  接著她便重新拾起腳步,匆匆離開小徑,前往下人的居處。

  聽說馥容腳上有傷,老祖宗與王爺遣人為她送來了許多珍貴藥品,又有丈夫為她推揉傷處,過不久馥容腳傷已經好了許多,幾日後兆臣已允許她下床。

  「阿瑪。」這日,她特地為喜愛小酌的公公,做了些下酒菜送到書房。

  「我的媳婦兒來了!唉呀,竟還給我帶了一壺好酒來!」見到馥容王爺甚是開懷,又見馥容手上端的幾樣小菜與一壺香味四溢的美酒,他老笑得更是開心。

  「這是為報答阿瑪賞賜的珍貴『藥酒』,兒媳婦特地回贈的『美酒』。」馥容笑吟吟地道,將小菜與好酒放在書房的小几上。

  王爺笑得開心。「腳傷好多了嗎?」

  「是,馥容的腳傷已接近復原了,感謝阿瑪的關心。」

  王爺點頭。「難得你有心啊!知道阿瑪平日就愛小酌,還特地送酒菜過來給你阿瑪解饞,這些酒菜都是你親手做的吧?」

  「是,這些小菜是馥容做的,不過鄂圖姥姥也幫了馥容許多的忙。」

  王爺微笑。「你不僅孝順而且手巧,難怪老祖宗誇獎!」他低頭聞香,嗅到酒香撲鼻,遂露出一臉喜色。「這下,不僅老祖宗,恐怕要連我的心,都教你這壺美酒給收買去了!」

  馥容笑。「阿瑪飲酒是為怡情,淺酌即可,否則縱然是美酒也要掃興了。」

  王爺挑眉。「你這是在勸我,淺酌為佳?」

  馥容搖頭。「兒媳是在求阿瑪,少飲為妙。」

  王爺愣了愣,接著呵呵大笑,倒也無話。

  他自然明白,馥容是為他的身子著想,故勸他少飲為妙。

  馥容笑了笑,回身收拾食盤,卻見到坐在一旁的桂鳳,不禁一愣。

  此時桂鳳正用一種不以為然,又十分冷淡的眼神盯住她。

  「喔,」王爺隨即解釋。「剛才你額娘正在給我講,府裡下人犯過之事,我說這事兒有什麼可講?她拿主意便成!可她卻偏偏要跟進書房,對我叨念——」

  「咳咳!」桂鳳低下頭咳了兩聲,阻止丈夫在兒媳面前道自己的不是。

  王爺回頭瞪了妻子一眼,表情頗為不悅。

  馥容見婆婆的臉色也不好看,忽然明白,自己無意間闖進冰山火河裡了。

  「那麼,阿瑪,馥容先下去了?」書房內氣氛不佳,她聰明地盡早求退。

  王爺點頭,對著兒媳,他便露出笑容。「你送來的這壺美酒與小菜我就收下了,留待晚間再慢慢享用。」

  「是。」馥容微微一笑,然後恭謹地低著頭,走到沉默的婆婆面前告假:「額娘,馥容先離開了。」

  桂鳳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嗯。」冷哼一聲,態度十分冷漠。

  馥容對兩位欠身行了一禮後,才離開王爺的書房。

  白天,馥容又去見了老祖宗,親手給老祖宗泡茶、陪老祖宗閒話家常,待她回到渚水居,時候已經不早。

  馥容本來預計今日便要回到廚房,開始料理家人們的膳食,但鄂圖姥姥堅持要她多休息一日,先四處走動、舒活筋骨,待明日再進廚房調理膳食。

  馥容回到屋內天色已經不早,她趕緊吩咐稟貞侍候自己沐浴,免得撞上丈夫,上回那令人尷尬的情況又再次重演。

  淨身畢,時候已經晚了,如今她腳上的傷已經大致復原,她知道今晚丈夫一回房,便會上炕與自己一起共眠,於是洗過身子後,她便吩咐稟貞說自己要歇息了,交代稟貞將房裡的燭火都滅了,只留前堂一盞油燈。

  上了炕,被子還沒呼暖,她便聽見堂前有開門的聲音,知道是丈夫回屋了。

  她故意面朝炕床裡側的邊邊窩著,外頭還騰了一大片床位給她的丈夫。

  她想,他進房後見她睡了,應該會在炕床另一頭躺下,這樣今夜兩人便可以相安無事。

  閉著眼,她假裝入睡。

  靜謐中,她聽見他拒絕婢女寬衣,只吩咐抬來熱水,便自行在後堂沐浴,沐浴後來到炕前,上炕。

  馥容一直沒睡。

  大概因為太久未同床的緣故,她忽然有些緊張,心情一直緊繃著。

  直到他上了炕,安靜地躺在她身邊,她才舒口氣,慢慢放下懸著的一顆心。

  外頭雪融了,今日夜裡有些冷,睡前馥容已吩咐稟貞在房裡燒兩盆火,現在炭盆慢慢起了作用,她的身子還有半張臉全裹在被子裡,外頭雖然酷寒,可因為安了心,困意便慢慢襲捲了她……

  夜半,她不知已睡去多久,醒來時暖意在被子裡斡著,一股熱源自她的身後源源不斷地傳來,讓她感到格外舒服,情不自禁地往暖源的方向蹭過去……

  可是,不對啊。

  現在是中夜,屋裡的炭火應該滅了,怎麼還能覺得暖呼呼地,活像一隻火盆就煨在自個後背上一樣?

  睜開眼,她越想越不對勁……

  忽然間,身後那只「火盆」不僅貼著她後背,還「緊箍著」她的胸腹!

  這下子,原本還睡意甚濃的馥容,完全清醒了!

  她立刻便明白,是誰在夜裡潛進了她的被窩裡!

  可是這會兒,她卻連一動也不敢動,只能僵著身子窩在炕上。

  因為兩人現在這樣的姿勢,實在太過於敏感而且曖昧了!

  倘若他忽然醒了,發現他們的肢體如此交纏著,那麼到時她要如何自處?該如何解釋?

  可是,也不能就這樣任由他抱著,因為他總有醒來的那一刻……

  想到這裡,馥容身上發熱,既焦慮又擔心。

  她心事重重地想了又想,等了又等,終於等到他如鐵桿一般壯碩的臂膀略微鬆開一丁點——趁此時,她趕緊以肩頭輕輕頂開他的環抱,試著從兩人身體交纏的縫隙間悄悄鑽出去……

  他忽然呻吟一聲。

  以為他就要醒了,馥容嚇得一動也不敢動。

  不僅如此,她還用力閉起雙眼裝睡,以防他忽然醒過來,至少可以來個裝死不認帳。

  可不料……

  他他他——

  他卻突然翻身,不但死死壓住她,讓她再也尋不著空子溜下炕,兩條鐵臂還淨往她懷裡探……

  這刻,她床上這男人,這雙跟她作對的大掌……

  就這麼順勢抱住了她。

  當下,馥容嗚咽一聲,已經來不及摀住自己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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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當她醒過來的時候,兩人交纏的姿勢已經不僅僅曖昧。

  甚至……

  他、他他……

  他那雙大掌,竟然還動了兩下。

  馥容嚶嚀一聲,悲慘地發出第二下呻吟。

  可那雙掌的主人卻沒任何知覺,還不斷作孽……

  她決定,再也不能坐以待斃。

  「你,你壓得我喘不過氣了!」貼著兆臣的耳朵,她喊。

  終於,他睜眼……

  總算稍微清醒了。

  「嗯?」睡意甚濃地低哼一聲,他定眼看懷中獵物。

  「你快放手!」她難堪地對他低喊。

  「放手?」他低喃,睡意似乎仍濃。

  「對,你快點放開我。」她力圖鎮定。

  吁口氣,他凝眼看她,見她眸色堅定,這才慢慢鬆手,卻欲縱故擒,戀著掌上馨軟,似有些不情不願。

  馥容瞠著眸子……

  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胸口了!

  她紅著臉兒等待著,可他卻一直不肯乾脆地放手,她只好使勁拉開他的手自行掙脫!費了一番功夫,好不容易她才掙脫那雙魔掌,可不掙脫還好,這一掙脫反而把她嚇傻……

  當她回頭瞪一眼那雙襲擊她的「兇手」,這才發現,他他他____

  他竟然裸著身子,與她裡在同條被子裡!

  這會兒她不僅嚇傻,還嚇得差點吞了舌頭,連嗚咽都發不出來了。

  敢情……

  敢情他自昨夜出浴後,便未著一絲半縷?

  只見男人勾起唇角,用濃濃的鼻音慵懶的誘道:「外頭凍,快回被窩裡睡。」那彎成一弧的嘴角,甚是詭異。

  馥容睜眼瞪他……

  睡?

  她還能與他一塊睡嗎?

  「你,」回了神,她心驚問:「你為什麼不蓋自己的被子?」她非但未回那暖被窩裡,還在炕上退離他整整一尺遠。

  「嗯?」他哼一聲,然後伸懶腰……

  馥容倒吸口氣,連忙轉過臉不夠,還得抬手擋住視線,避免餘光螫眼。

  「你睡得早,我看被子暖,便一起用了。」他慵懶解釋。

  馥容傻眼。這什麼話?

  「你怎能……你怎能與我蓋同一條被子?更何況、更何況你身上還不著寸縷!」她羞了臉兒指控歷歷,視線還得小心避開炕上那結實壯碩的男色。

  此時他卻忽然坐起,被子像溜滑梯一樣,瞬間褪到腰際____

  「天呀!」馥容倒吸口氣,忙不迭避開臉,如受驚小鹿,在這一方炕床上欲避無從避,只能圓睜著雙眼哀怨地睨著他。

  他發噱,噙笑勾視她慌亂的模樣。「幹嘛?」

  「你你你……我才問你在幹嘛?」她臉兒紅得像熱炭。

  他咧嘴。

  「過來。」眼角勾著她。

  「什、什麼?」馥容不去。

  因為膽戰心驚。

  「過來,我有話對你說。」他道,語調低柔不已。

  「有話,這樣也能說。」她堅持抗拒。

  「好,我明白了。」他忽然道。

  明白?「你明白什麼?」她愣。

  他咧嘴笑。

  那笑看來沒啥好意。

  「你不來,意即要我過去。」話才剛落,他精壯的身軀已經翻至她身畔____

  馥容嬌喘一聲,還來不及逃開,便教丈夫一掌攫住她柳腰,輕而易舉地抱住她纖柔的身子。

  她驚喘,小手抵住他厚壯的胸膛,又羞又窘。

  「我才沒有!」她喊冤。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他咧嘴,當沒聽見她冤。「昨夜原本有件東西要交給你,但我回屋時你已熟睡,所以沒辦法把那東西交給你。」說話間,將她壓上了牆角。

  她喘著氣,胸口發漲。「你先放手再說……」

  「何必多此一舉?」他眼色一黯,如夜深沉。「我是你的丈夫,你是我的妻,需要如此見外?」

  「阿瑪飽讀詩書,向來教導馥容,夫妻之間,更須以禮相待。」她不安,隱隱感覺,他似已不能按捺。

  他沉下眼。「那麼岳父大人必定也教過你,為人妻者以婦順為德。」

  「如此為人妻太難了!既要和順還要拘禮,天下的男人,該娶仙女而非凡婦。」她脫口而出。

  他瞇眼。「你太伶牙俐齒。」

  回神,她垂下臉,小心藏起眸中思想。

  「你是我的妻子,任何理由,都不能成為逃避圓房的藉口。」他說。

  「我明白,可是____」

  「沒有可是。」他打斷她,眸色堅毅果決。「真理倘若有兩個,天下就會大亂。」他沉聲道。

  她屏息,抬眸看他。

  他灰濁的眼神讓她不安,那雙大掌逐漸加重的力道也教她心慌……

  醞釀在兩人間的譎詭逐漸沉重,忽然,他俯首貼向她的唇____

  「你答應過我的!」她喊一聲,慌忙別開螓首,緊緊閉上雙眸。

  但許久過去,她預期中將來臨的事,並沒有發生。

  於是,她睜開星眸,恰恰望進他黑潭深的眼底。

  「你,便如此不願?」他說,眼色很濃,讓人捉摸不透。

  她輕喘,喃喃對他說:「你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

  「男人與女人,妻子與丈夫,我很清楚,我做的,是咱們早就該做的事。」

  聽他將男女之事說得如此坦蕩,她忍不住臉紅,仍力持鎮定與他講理:「男人要的,必定是一名愛夫摯深的妻子,而不僅是一名床上的妻子。」

  他挑眉,淡笑。「男人要的,你未必清楚。」

  聽懂他的弦外之音,她臉兒又紅。「好,我承認,某些部分我確實不清楚。」直視他,她吸口氣,找回自己的勇氣。「也許,有些話我說的不對,但是你不能否認,我剛才所說的並不全盤皆錯,對嗎?」

  他沉默,未置可否。

  「我,」凝望丈夫,她懇切地說:「我希望的是,除了你想要、以及我所要的,我們還能考慮到你與我共同想要的。」

  「一再拒絕自己的丈夫,這樣做並不聰明。」他警告她。

  馥容屏息。「確實是我不好,我並不否認,因為我求的比別人多。倘若你願給我這份包容,即使世上所有的黃金,都比不上這個珍貴的禮物。」她誠摯地說。

  他凝望她片刻,慢慢鬆手。

  馥容安靜地靠在炕邊,這回她不閃不躲。

  因為她明白,倘若他一定要她,她絕對逃不開,與其避他,不如靜下心與他說理。

  「剛才,我說有件東西要交給你。」他道,眼色如霧般黑沉。

  「嗯。」她點頭,聲調放得更軟些。

  他說得對,一再被妻子拒絕,任何丈夫都不會高興。

  「那東西就擱在桌上,我去拿過來。」說著,他便要下炕。

  見他動作,馥容忽然想起什麼,花容失色____

  「等、等一下!」她喊,屏住了氣。

  此時他一條精壯的長腿已著地……

  她心驚,膽跳,只剩口氣。

  他挑眉看她。

  「我,我去拿就可以了!」她解釋,慌忙別開眼,胸口像擂鼓。

  他看她片刻,促狹的眼色令她心慌,似乎已看透她小臉羞紅的秘密……

  「也好。」他咧嘴,半天才應道。

  吸口氣,馥容心裡叫自己冷靜,然後才下床取他說的物品。

  趁著月色,她在桌上看到他說的「東西」。

  那是一隻木盒,即便月色迷濛,她仍然可憑指尖的觸感,得知那木盒雕工複雜,甚為精巧殊異。

  「找著了?」他問。

  「是找著了。」她答,卻有些遲疑。

  不知這木盒裡裝的是什麼東西?

  「把它交給我。」說話時,他忽然下床____

  嚇得馥容又險些把手上的木盒給摔了!

  直至他掌燈後命她轉身,被迫之下,她這才看清原來他雖裸著上身,下身卻仍著綢褲。

  「幹什麼?舌頭被貓吃了?」他揶揄,似笑非笑。

  「這、這盒子看似精巧,卻不知道是用來做什麼的?」裝做不懂他話中深意,她強作鎮靜。

  此時她已經看清楚,自己手中那一隻木盒雕工確實精巧,然而盒子表面並不像一般盒面,僅雕刻一些花鳥走獸,而是由許多顏色、造型不同的木片貼砌而成,形貌十分古怪卻也特異,而且極為有趣。

  接過她手上的木盒,他用極為迂迴的方法撥動盒上的木片,最後將木盒抬起,以一種奇特的角度才將木盒打開。

  她看得目不轉睛,實在十分有趣。

  「這叫玄機盒。」他解釋。

  「我聽說過這種盒子,可這還是第一回見到。」馥容說:「小時阿瑪曾告訴我,他年輕時見過這樣的盒子。」

  他笑。「現在,這個盒子與盒子裡的東西,全都是你的。」

  「我的?」她不明白。

  直至他打開盒蓋,她見到裡頭裝著硯與墨,一掀盒,香氣撲鼻。

  「這是一方古徽硯,還有徽墨,數年前不意間尋獲,留在身邊許久一直未捨得用,正好贈你。」他道。

  馥容怔住了,她萬沒想到,他竟然會將珍藏多年的古徽墨,贈給了自己。

  見她不動,他伸手握住她的小掌,扳開她纖細白晰的指,將那方古硯放在她柔細的掌上。「這物極沉,小心。」他笑,低聲提醒。

  她低頭,怔怔瞪著手上的古硯,只見硯身雕工細巧,鳳翔圖栩栩如生,見之令人愛不釋手,難怪珍藏多年他仍捨不得用……

  「前晚我在屋前案上見到你留下的繪本,知道你喜愛畫藝,」他對她說:「我問過稟貞,她說你不僅愛畫更擅於繪畫,因此,特地遣人為你尋來這只木盒,恰能嵌入這對硯墨。」

  聽到他如此說,她的心忽然揪緊了。

  感動塞滿胸口,讓她說不出話……

  「來,」接過她手上的硯台,他低柔地對她說:「我來教你,怎麼打開這個木盒。」

  她無言,任由他牽住小手,將她帶至桌旁,以掌握著她的手與指,引導她打開這複雜難解的玄機盒。

  如此貼近的距離,除了感受他心脈跳動的力道,以及手心傳來的熱度,贈墨的盛情更打動她,令她無言、令她心領神會,甘心安靜跟隨丈夫,任他掌握隨其調弄,一同領會木盒開啟剎那湧現的驚喜,那兩兩相對,無需言傳的喜悅……

  這樣的感覺是什麼?

  她的心情……

  似乎,有那麼一些些不一樣了。

  自此刻起,婚姻生活開始變得令人期待,即便每晚皆要提心吊膽的「房事」,思想起來,也不再那麼令她苦惱,甚至……

  甚至開始變得溫馨可愛。

  隔日一早,馥容跟府內的長輩請過安後,便回到渚水居換下正式的衣裳,穿著簡樸的衣物,來到鄂圖姥姥的廚房,準備洗手做羹湯。

  「姥姥,我來了。」笑咪咪走進廚房,她用親暱的聲調喊著姥姥。

  可在廚房裡轉足一圈,卻不見半個人影。

  「奇怪,往常此時,姥姥早已在廚房裡忙碌了。」她喃喃道。

  更奇怪的是,灶下的火還旺著,爐裡的鍋還煮著白粥,廚房裡卻連個看火的丫頭都找不著。

  正打算走出廚房,她碰巧在門口見到匆忙奔回的鄂圖姥姥____

  「姥姥!」

  「少福晉?」姥姥抬頭見是馥容,整張臉立即垮下。

  「您怎麼了?氣色不太好,還有,這裡為何連個看火的丫頭都沒有?」她瞧姥姥神色慌張,於是關切。

  「出事兒了!」姥姥喊。

  「出事?出什麼事了?」這一聽說,她也不由得緊張起來。

  「老祖宗出事了!」

  「祖奶奶出事?怎麼會呢!」她心揪起來。「半個時辰前我才給祖奶奶請過安,當時她精神還好,怎麼會突然出事?」

  「不知道,老祖宗忽然下腹絞痛,這會兒他老人家屋裡的丫頭全忙翻了,這才喚我這處的丫頭往屋裡幫手!這會兒我抽空子回來,是來提熱水的。」姥姥後頭還跟著兩名丫頭。

  聽見老祖宗出事,她雖擔心,可先不細問詳情,只是對姥姥說:「那麼姥姥,可有我能幫忙的地方?一會兒我跟你一塊回屋看顧祖奶奶。」

  姥姥愣了愣,才點頭應好。「多個人幫手,這也好。」

  「那麼,咱們就快動手吧!」她回身提桶子,便往井邊取水去。

  姥姥也不耽誤,立即追上馥容的腳步。

  來到老祖宗屋內時,馥容見老祖宗躺在床上喘氣,整個人看起來既虛弱又疲憊,臉色蒼白得嚇人。

  她連忙奔到床前,握住老祖宗的手。

  老祖宗凝望馥容,想開口說話,卻又虛弱得出不了聲,頻頻喘氣。

  「怎麼會這樣?究竟出什麼事了?」她憂心忡忡,回頭問站在一旁的婆婆。

  桂鳳對著媳婦,臉色卻很冷漠,甚至有些嚴厲,那銳利眼色像在責怪她什麼。

  馥容被婆婆的眼色嚇住了。

  婆婆的眼神太過於冷厲,阻止她再開口發問,因此,她只好回頭對祖奶奶,內心卻因婆婆的眼色而不安。

  一會兒王爺迎著御醫走進屋內,當御醫執起老祖宗的手聽脈,桂鳳終於開口說話:「剛才府裡聘的大夫已經來看診過,那徐大夫說我額娘突發急症,是因為喝了不該喝的東西才會忽然急性下痢,掏虛了身子,當真是這麼回事嗎?」桂鳳的口氣很冷。

  聽見婆婆說出這話,馥容心口一涼,不自覺出了一身冷汗。

  原來府內延聘的徐大夫已先來看診過。

  桂鳳把話說完,目光便移到兒媳身上,目光比方才更嚴厲、冷漠,眨也不眨地瞪住自己的媳婦。

  馥容低頭,無言地承受著婆婆責備的眼神。

  她知道,此時也不宜多話。

  況且,她注意到王爺眼色也異常嚴肅,自她進屋後不曾看過自己一眼,顯然因事關老祖宗安危,倘若是她犯錯,王爺也不會寬貸。

  御醫細細把脈後,再次證實桂鳳所言。

  徐大夫的診治沒錯,老祖宗確實喝了涼性飲品導致急性下痢。這對上了年紀的老人而言,是非常危險的事,患者輕則需調養月餘,重則可能掏虛身子,造成昏迷。

  「一定是你!」王爺伴御醫離開後,桂鳳開始責備兒媳:「如果不是你硬要哄著我額娘喝那什麼來歷不明的野味茶,怎麼會弄得額娘成現在這副模樣?!」

  「可是,額娘,」馥容試著解釋:「事前我已經問過大夫,大夫也認可,青檸茶確實適合給老祖宗飲用,所以我才____」

  「你給我住嘴!」不等馥容把話說完,桂鳳便喝道:「老祖宗已經變成這樣,事實勝於雄辯,明明都已經做錯了事,難道你還要厚著臉皮反駁長輩嗎?!」桂鳳口氣十分冷厲,在眾人面前,絲毫不給馥容留一絲餘地。

  這對向來稟性溫和、凡事總會息事寧人的桂鳳來說,如此冷厲的當眾喝罵兒媳,一點都不像她平日的作風,因此,屋內一干丫頭見桂鳳開口罵人,全嚇得紛紛縮起脖子仰望福晉,連鄂圖姥姥也不敢大聲喘氣,只能在暗地裡為馥容乾著急。

  馥容咬住自己的唇,面對婆婆的責罵,決心吞下滿腹委屈。

  「你這個人,凡事就喜歡自作聰明,根本不聽長輩勸說!現在惹出這麼大的事,這回老祖宗要沒事兒,那是佛祖保佑!」桂鳳沉著臉訓道:「要是老祖宗出了什麼事兒,我可警告你,到時你就得自己嘗這苦果!」

  馥容低頭,就算心裡有委屈,也默不作聲承受婆婆的責罵,因為老祖宗確實在生病了。

  她默默回頭凝望癱軟在榻上的老祖宗,見祖奶奶淺促地喘氣、病容蒼白得令人憂心。

  看老祖宗如此受罪,讓早已將祖奶奶當做自己姥姥的馥容,內心像被針刺火燎一般,心痛如絞,傷心地再也忍不住掉下眼淚。

  由於內疚與擔心,馥容幾乎一整日守在老祖宗床榻前看顧,直至夜深仍不回渚水居,她決心守在這裡,等待老祖宗醒來。

  夜半時分,她坐在炕前的踏腳上,連續一日看顧,疲倦與困頓幾乎要將她打倒,可她強撐著精神,不時幫老祖宗掖被、探手測量額溫,為了不讓自己睡著,她未穿上稟貞送來的御寒衣物,凍得夜裡直打哆嗦。

  當一雙大手握住她的肩頭,馥容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

  「辛苦了。」兆臣站在妻子身後,環住她纖弱的肩。

  他低沉醇厚的聲調,震動了馥容心弦。

  她回頭,迎向那雙沉著的眼。

  「你什麼時候回府的?」她怔怔望他。

  「剛進府。」他傾身察看老祖宗氣色。

  回府之前,兆臣已從奴才口中得知府內出事,因皇上日前才對朝鮮頒下聖旨,朝廷內外需戒慎留意朝鮮王如何反應,故此這兩日他守在朝門外候旨,預備隨時入書房議事,因此直至入夜才得以脫身趕回王府。

  「你守在這裡多久了?」他問。

  回頭望向老祖宗,馥容喃喃答:「從早上到現在。」

  「你該歇息,這樣下去,你身子受不住。」

  「我沒關係,只要老祖宗沒事。」

  「過來。」他道。

  「可我得照顧祖奶奶。」她未動,不離開炕邊。

  他擁住妻子,半強迫地,將她帶離炕邊。

  「兆臣?」

  「離開片刻無礙。」他擁著她來到桌前。

  「可是____」

  「坐下。」他命令。

  她已沒力氣爭辯。

  安靜下來,她才發現,桌上擱了一碗還冒著熱氣的甜粥。

  「我聽丫頭說,你守在屋內,一日未進食?」他問。

  她抬眸,遲疑地凝向丈夫。「我吃不下。」落寞回答。

  他剔黑的眼凝視她。「現在已過子時,你還要繼續看顧下去?」

  「對。」她點頭,語調肯定。

  「這些事丫頭們能做,你不必如此。」

  「我明白,」她鼻頭酸楚。「但這件事情完全是我的錯,我的心很不安,所以我必須親自看顧祖奶奶,直到確定她老人家沒事,才能放心。」

  「你後悔了?」他忽然問。

  她抬頭望他,不明白他為何這麼問。

  「後悔堅持這麼做?」

  遲疑片刻馥容才答:「對,我是後悔了。」

  說話時,淚珠兒開始在她眼眶裡打轉。

  他未出聲,沒有安慰,僅沉默地盯著她的眼淚。

  「我覺得自己很該死,因為我太自以為是的緣故,害了祖奶奶,如果因此做了一件無法彌補的錯事,那麼我不但後悔,而且一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

  這些話,半是自責、半是懺悔。

  事實上眼見老祖宗躺在床上,馥容已不能原諒自己。

  他斂眸,她看不見他的眼神。

  「無論後悔與否,先將這碗粥喝完,喝了粥,才有力氣守著老祖宗,直至她老人家清醒。」

  她搖頭。「我沒有胃口。」

  「讓自己累病,對老祖宗一點幫助都沒有。」

  她抬眼凝望那碗粥,還是搖頭。「一整日,老祖宗什麼東西也沒吃,我怎麼能吃得下?」

  「對自己犯下的錯感到愧疚,是負責任的態度,但是陪老祖宗不飲不食,實在不夠聰明。」他語調冷靜。

  馥容凝望他,像木人一樣不能開口,心裡難受。

  「把粥吃完,才有足夠的精神看顧老祖宗,這才是現在你該做的。」他道,眼色跟語調同樣冷靜。

  她明白,他一個字都沒說錯。

  他未像婆婆那樣責怪自己,她已經很感激,根本沒想過他會同情或者可憐自己,雖然,他是她的丈夫。

  但是,她的心很苦。

  因為今天的他是這麼理智……

  昨夜,那個溫柔的丈夫,好像忽然間消失不見了。

  可她已做錯了事,再如此固執,她的丈夫會如何看她?

  於是,她拿起粥碗還有小匙子,將甜粥勺起送進嘴裡,然後和著心裡的苦水勉強嚥下甜粥。

  看著她將粥吃完後,他站起來。「我必須回屋,不能留在這裡陪你,明日早朝過後,皇上定會傳我議事。」

  「我明白。」她木然點頭。

  「你怨我?」他忽然問。

  她一愣,搖頭。「沒有____」

  他將她的小臉托起,命她看他。

  「撒謊。」他下評語。

  那親暱的語調,就好像他們已是多年愛侶。

  她愕然,怔望丈夫。

  「你要我做什麼?」他撇嘴,眸朗如星。

  這句話,忽然把她的心擰酸了。

  「你,你說什麼?」她吶吶問,不懂他的意思。

  「該怎麼辦呢?」他咧嘴。

  「什麼……」瞠大眸子,不懂他的意思。

  握住她的小手,他將那蔥白的柔荑執至唇邊輕吻。

  「什麼時候需要我,你開口,我一定寵你。」他低嗄地道,眼色很深,嘴角還勾起一抹意味深遠的笑。

  這話、這動作與這樣的笑……

  直接而且有效的,立刻讓她領會了他的弦外之意。

  瞬間,她羞紅小臉。

  「開始用墨與硯了?」他忽然問。

  「呃?」她愣住, 一時反應不過來。

  他撇嘴笑,盯住她迷濛的眸子與凝紅的桃腮,眼色黯下來。「送你的香墨與硯台,開始用了?」他再問,聲調瘖啞。

  「還、還沒。」她吶吶地答,垂下眸不敢看他灼熱的眼。

  「為何還不用?」

  「還沒有時間用,祖奶奶就出事了。」她答,又轉而悲傷起來,忍不住回首去探望躺在床上的老祖宗。

  見她不專心的模樣,他握住她柔弱的下顎,命她看他。「老祖宗睡了,暫且不會有事,專心看我。」

  他的話讓她一窒。

  專心看他?她不明白,要怎麼看他才算專心?

  她凝大的眸子,對著他露出疑惑又不解的神情……

  他低笑。「就是這樣,看著我,用你的眸和這張誘人的小嘴對著我。」他粗啞地道,忽然俯首舔吮那兩瓣看起來嬌嫩香甜的粉唇……

  馥容被他親暱又放肆的舉動嚇著,害羞得不能自已。

  「老祖宗、老祖宗也在這裡……」她臉紅心熱,壓低聲急急地提醒他。

  「她老人家睡了。」他漫不經心答,進一步舔洗、享用嫩唇上那顆飽滿勾人的嘴珠,甚至伸舌勾引那朵嬌羞可愛的小丁香。

  她細細喘息。「我們、我們不能在這裡……」

  她的抗議無用。

  兆臣甚至抱起她,將她纖柔的嬌軀強納入懷裡,那柔軟身子讓他的慾望瞬間濃烈飽漲起來,馥容聽見他的喘息粗重,心裡開始害怕,卻沒辦法讓他停止……

  「唔……」

  老祖宗忽然呻吟一聲,馥容僵住,他的動作也停下。

  她趕緊趁此時推開兆臣,奔到炕前看望老祖宗。

  見老祖宗只是作夢呻吟,她才吁口氣,為老人家重新掖好被子,整好額前散落的白髮。

  兆臣走過來。「耽擱太久,我該走了。」他道,語調已回復平常。

  馥容垂眸凝住他,粉頰仍然潮紅嬌羞。「你快回屋歇息,明日還要早起。」

  他咧嘴笑了一笑,不再說什麼,轉身離開老祖宗的寢房。

  見他走了,她有些釋然,更有些失落……

  怔怔地回想起他方才在房中對自己所做的事,她的臉色羞得更紅。

  然而抬眸一見到老祖宗,她趕忙振作起精神看顧,不敢再分神去想兆臣,去想他在老祖宗屋裡對她做的,那些羞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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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隔日清晨,鄂圖姥姥一早便命丫頭端著熱水,藉口看顧老祖宗,實則也要去探望馥容____

  姥姥明白,老祖宗此次出事,福晉又將此事怪罪到少福晉頭上,馥容內心必定不好受,何況看顧了一日一夜,身心煎熬,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必定經受不住。

  「少福晉!」躡手躡足來到老祖宗屋裡,姥姥低聲輕喚馥容。

  「姥姥,您來了。」馥容回頭。

  竟夜過去,她人還清醒著。

  姥姥的心揪痛了一下。

  看來,少福晉昨夜根本未曾闔眼,見她嘴唇蒼白幾乎沒有一絲血色,連白晰的眼皮下都長出陰影,讓姥姥好不心疼。

  姥姥先來到炕邊,低頭細瞧老祖宗一回,見老人家眼睛半瞇半闔的,也不知道是清醒還是繼續昏迷。

  搖搖頭,姥姥對馥容道:「少福晉,昨兒個夜裡,您難道不曾打一會兒盹,歇一歇嗎?」

  「我沒關係,」她對姥姥擠出一絲笑容。「我怕祖奶奶夜裡醒來,所以不敢闔眼。」

  「可屋裡還有丫頭呀!您這樣太辛苦了!」握住馥容冰涼的小手,姥姥心裡實在不捨。

  「一點都不辛苦,」她憂心忡忡。「祖奶奶是因為我的緣故,才會變成這個樣子,這一切全都是我的錯。」

  「這怎麼能說,全都是您的錯呢?」姥姥歎氣,憂心再加上心疼。「您也是一片好意,原是為老祖宗好,怎知那茶竟會出這樣的差錯?」

  馥容搖頭,眼眶泛紅。「我知道姥姥愛護馥容,才會這樣安慰我。但這一切確實都是因為我的緣故,才讓祖奶奶受這樣的罪。這全都是我的過錯。」她難過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因為祖奶奶。

  昨天婆婆的責罵提醒了她,如果因為她的過失而傷害祖奶奶,那麼就算她本來確實是出自一片好意,也一樣是罪該萬死,難辭其咎。

  姥姥原想安慰馥容,沒想到竟然惹她更傷心。

  這下弄得姥姥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吩咐丫頭盡快將早膳傳上來。「少福晉,這會兒讓我來看顧老祖宗,您先歇歇,喝碗粥吧!」

  馥容搖頭。「祖奶奶沒好,我怎能吃得下東西?」說著,她的眼眶又泛紅。

  此時,躺在榻上的老祖宗突然咿唔一聲,把眾人嚇一跳。

  馥容敢緊吩咐姥姥:「祖奶奶醒了,咱們得讓祖奶奶先喝點粥才成。昨夜大夫吩咐過,祖奶奶若醒來就該給她老人家喂點白粥,姥姥,您快將那碗白粥端來讓祖奶奶喝下。」

  「噢,是。」姥姥趕緊自丫頭托著的食盤裡,端來原本要送給馥容的白粥。

  馥容扶起老祖宗,正要喂粥,桂鳳剛好走進屋內,臉色依舊跟昨日一樣嚴厲。「老祖宗怎麼樣了?昨夜曾經醒來過嗎?」她寒聲問媳婦。

  「剛剛才醒,現在要給老祖宗喂粥。」馥容回答婆婆的話,邊接過姥姥手上的粥碗,開始給老祖宗喂粥。

  桂鳳冷眼瞪著媳婦,壓根不相信媳婦的話。「昨夜,老祖宗當真沒醒來過?你昨夜沒睡覺吧?該不會只顧著自個兒打盹兒,根本沒注意到老祖宗是不是曾經醒來?」

  馥容未回答,好像完全沒聽見婆婆苛刻的話。

  她小心翼翼、全神貫注地給老祖宗喂粥,溫柔又專注,生怕一不小心把老祖宗給噎著了。

  桂鳳皺起眉頭。

  她對媳婦的態度十分不滿,但見馥容忙著給老祖宗喂粥,一時間又沒辦法罵人。

  桂鳳臉色不太好看,因為這件事,已經弄得王爺也不高興了!再加上昨夜她回住處時,恰巧遇見剛回府的兒子,她見兆臣行色匆匆,一路往老祖宗屋裡來,想必早也知道府裡出了事。

  倘若兒子知道這回是媳婦自作主張,才會禍及老祖宗惹出大事,那就更好了!這樣她也不必多費唇舌,讓自己的兒子明白,這名剛娶進府裡的媳婦是如何的不孝與膽大妄為!

  馥容給老祖宗餵食了半碗粥,直至老祖宗不再張口進粥,馥容才放下粥碗,扶老祖宗慢慢躺下。

  「你過來!」桂鳳來到桌邊,寒著聲命媳婦。

  「是。」馥容細心為老祖宗掖好被子,才離開床榻,來到婆婆面前。

  「昨夜你丈夫來過了?」桂鳳冷眼問她。

  「是。」馥容點頭,因為一夜未眠,她的臉色不僅蒼白,而且疲憊。

  「他說了什麼?」

  馥容凝望婆婆片刻,躊躇著不能開口。

  「我問你話,怎麼不立刻回答呢?難道非得等到長輩生氣,才知道要立刻答話嗎?」桂鳳厲聲質問。

  「不是,」馥容蹇澀地開口:「因為,他並沒有說什麼。」

  桂鳳瞪住媳婦。「沒有說什麼?這是什麼意思?」

  「他並沒有說什麼,只是來探望祖奶奶而已。」

  桂鳳瞇起眼。「難道他不知道,老祖宗會病成這樣,全都是你造成的嗎?你不會在你丈夫面前,把罪過都推給別人吧?!」

  「沒有,我不會這麼做!」馥容趕緊搖頭。

  桂鳳冷眼瞪著她。「既然沒這麼做,兆臣知道你犯了這麼嚴重的錯誤,怎麼可能一句話都不說?」

  「他,」她吸口氣,然後回婆婆的話:「他只是要我喝粥而已。」

  「喝粥?」桂鳳皺起眉頭。「這又是什麼意思?」

  「他說,喝了粥,才有力氣看顧祖奶奶。」

  桂鳳冷下眼。「這是在跟我說笑嗎?你認為這好笑嗎?」語調也很冷。

  婆婆的口氣讓馥容不安。「不是,我並不是在說笑。」她認真地試著對婆婆解釋:「昨天晚上他,他的確是這麼說的。」她說的是實話。

  可耳根卻有些熱。

  因為她不敢對婆婆直言,昨夜丈夫對她做了哪些事……

  桂鳳瞪了她半晌,最後瞇眼哼了聲。「長輩說的話你都從來不聽了,我怎麼能相信你會對我說實話?」她嚴厲地往下說:「本來我以為這次你必定學乖了,可我還是低估了你,到現在我才發現,你根本就沒有真心懺悔!把老祖宗害成這樣,竟然還嘻皮笑臉的,虧你還是翰林學士之女!」她話說得很重。

  這話不僅重,而且傷人,馥容臉色都變了。「不是的,看到老祖宗這樣,我心裡真的很難過……」

  「住嘴!你哪裡難過了?我怎麼一點都看不出來?!」桂鳳斥道:「這件事情已經讓王爺很不安!老祖宗沒事便好,倘若有事,到時候你就自個兒好自為之了!」

  撂下話,桂鳳正要離開老祖宗的屋子,忽然聽見炕床上傳來一陣哼唧聲。

  一聽見老祖宗呻吟,馥容拋下難過的心情,趕緊轉身探望老祖宗。

  「祖奶奶?」

  老祖宗哼了幾聲,然後慢慢睜眼,半搭著眼皮凝望馥容。

  桂鳳見了,趕緊吩咐丫頭:「快,快喚王爺進屋,叫小子們快找來徐大夫!」

  丫頭們趕緊去傳。

  「祖奶奶,您覺得如何?精神好些了嗎?您能說話嗎?」馥容邊扶起老祖宗,一邊柔聲安慰。

  老祖宗像是試著想開口,終究力氣不足而放棄。

  「沒關係,額娘已經叫丫頭們找來徐大夫,您先歇會兒,不要費力氣說話了。」她仍柔聲安慰。

  一旁,桂鳳擰著眉頭不則聲。

  見老祖宗清醒過來,她雖放下心上一塊大石,略感安心,然而對兒媳婦的所作所為,她仍然耿耿於懷,非常介意。

  待徐大夫趕來之前,除了進宮議事的兆臣,府內一眾家人等,包括王爺在內已全都來到老祖宗屋內。

  徐大夫一到便先問家人,老祖宗自昨夜至今日,是否曾經進食?

  「早上老祖宗醒來,吃過一碗粥。」馥容答。

  「可有不適?」

  「沒有。」她搖頭。

  「你仔細想好,不要答錯了!」桂鳳皺著眉叮嚀。

  「是啊,嫂子,」跟著擠進屋裡的留真也藉機插嘴:「老祖宗病著呢!您可別又犯糊塗,這心可粗不得啊!」她說風涼話。

  此時,這話實在傷人。

  但馥容告訴自己,為了老祖宗的安危,這時絕對不能受這番話影響,自亂陣腳。

  仔細想過三遍,她以沉穩的態度回答徐大夫:「我確定老祖宗一夜安睡,沒有不適的症狀。」

  「好,那這樣罷,待我看脈後再議。」徐大夫點頭,隨即坐到炕邊診視,見老祖宗眼皮半開,便又問:「老太太,您能說話嗎?」

  老祖宗嗯了一聲,聽得出身子還很弱。

  「我瞧您這是個急症,昨日問過您府裡的家人,知道您前日飲食正常,沒有異狀,那麼昨日您發病之前,可曾進過什麼飲食?」徐大夫問。

  老祖宗眼皮眨著,沒有回應。

  「昨日老祖宗得病前還沒進早膳呢!我記得那時,我才剛從屋取了熱水進來,就見老祖宗躺在炕上呻吟,可把我給嚇壞了。」老祖宗屋裡的大丫頭小喜,主動說道。

  「這麼說,老太太連早膳也未進?」徐大夫問。

  「是呀!」小喜答。

  「這一來,可還得追究前日夜裡的飲食了____」

  徐大夫話還未完,忽然聽見躺在炕上的老祖宗咿唔兩聲。

  「祖奶奶,您要起來嗎?」馥容連忙問。

  「嗯……」這回,老祖宗有了回應。

  馥容忙將老祖宗扶起。

  「老太太,您要說話嗎?」徐大夫問。

  老祖宗點頭,眼皮半開。

  「您能說話嗎?」徐大夫又問。

  老祖宗又「嗯」一聲,可聲調依然微弱。

  馥容思考片刻,對徐大夫說:「或者,您可以用是或不是的方法問祖奶奶,是的話便請祖奶奶點頭,不是,便請祖奶奶搖頭,這樣祖奶奶省了許多力氣,也能很容易地回答徐大夫您的問題。」

  聽見這說法,老祖宗一連嗯了兩聲,表示認同。

  徐大夫也點頭稱可。「這樣我就開始問了。」

  老祖宗又嗯一聲。

  「老太太,您仔細想想,前日您是否吃得多了?」徐大夫問。

  老祖宗搖頭。

  這時小喜插嘴道:「前日老祖宗飲食正常,皆與平日無異,晚膳甚至還吃少了,因為老祖宗說少福晉曾經勸過她老人家,晚間需少食,這樣夜裡才能得好眠。老祖宗還說,從這一日起她便要好好聽話,讓身子健朗起來,免得王爺老擔心她老人家的身子。」

  聽著這話,王爺眼眶微微泛紅。

  徐大夫點頭。「少福晉這樣的建議是沒錯的。」

  馥容原有些緊張,直至聽見徐大夫的評語,她才稍微心安。

  至於桂鳳的臉色,仍不好看。

  「那麼,老太太您是否記得,前日昇炕前,您喝過什麼飲品嗎?」徐大夫再問。

  老祖宗還是搖頭。

  「原本老祖宗午膳後,都會喝一杯少福晉沖泡的青檸茶,可這幾日少福晉腳上有傷,貝勒爺不許走動,所以這幾日青檸茶都是姥姥泡好送來的。至於晚膳過後,老祖宗是不喝茶的,少福晉原本也不讓喝。」小喜又說。

  「這我清楚,」王爺插嘴道:「額娘晚間不喝茶,晚上的茶只有我喝,因為我喜歡在夜裡喝點小酒,才讓兒媳婦給我備茶,待睡前喝的,不過這茶我已連飲數日,倒也不見有事。」

  「嗯。」徐大夫點頭,沉吟片刻,轉而問小喜:「你可記得,老太太一共喝了幾日的茶?」

  「約莫十日了。」小喜答。

  「這麼說來這茶是沒有問題的,咱們只道前日的飲食____」

  徐大夫正在說話,老祖宗忽然抬手,還開口道:「那……那個……」

  眾人聽老祖宗開口說話都很驚訝,家人們則是憂喜參半,至於一直候在角落,原本只是安靜聽話的留真,卻覺得心驚。

  「祖奶奶,您想說什麼嗎?」馥容托著老祖宗的背。

  「我、我說,」老太太喘了幾下,才又接著道:「早上……昨兒個早上……」

  說到此,老祖宗又停了許久。

  眾人等待的時候,老祖宗忽然握住馥容的手。

  「祖奶奶,您是不是太累了?您想休息嗎?」馥容憂心地問。

  「你不要插嘴。」此時桂鳳訓斥媳婦:「徐大夫正在問話,你什麼都不懂,插什麼嘴呢?」桂鳳認定馥容此時要老祖宗休息,八成是想脫罪。

  因為婆婆斥責,馥容只好沉默。

  「老太太,您剛才想說什麼嗎?」徐大夫再問。

  老祖宗張口說了幾個字,但聲量太低,眾人都不能聽見。

  「祖奶奶,您想說什麼____」

  馥容正要附耳傾聽老祖宗說話,桂鳳卻走過來,將兒媳推開。「你走開,我來就行了!」她擠開兒媳,自顧自地坐在炕床邊,將左耳附到婆婆嘴邊。

  只見老祖宗嘴唇一開一闔,眾人屏息等待……

  桂鳳忽然皺起眉頭。「額娘,您這是……」

  她話尚未完,只見老祖宗忽然放開馥容,反手緊緊揪住桂鳳的衣袖,把桂鳳嚇了一大跳!

  「好、好……我明白了!」桂鳳吃了老大一驚,平日她就懼於婆婆的威儀,這時更嚇得自言自語道:「我、我傳您的話便是了!」

  只見桂鳳皺著眉頭,彷彿有什麼事大惑不解,遲疑著慢慢望向大夫。

  「額娘她到底說了什麼來著,你倒是快說清楚啊!」王爺喝道,已等不及了。

  見丈夫斥問,桂鳳不敢再猶豫。「額娘她說,昨日早上,她喝了一杯茶。」

  「茶?是什麼樣的茶?你倒是說清楚!」

  見妻子說得不清不楚,王爺心想,乾脆自己來問還快些。

  「好像就是____」桂鳳瞪向媳婦。「就是她泡的那種野味茶!」

  此時眾人目光都望向馥容。

  「福晉,這茶是少福晉求我擬的方子,專治腿風症的。」此時徐大夫卻插嘴:「過去我也擬過這方子給老太太,可惜老太太不喝,否則也不必教病痛折磨這些時日。當時我還想,總得有個人哄著她老人家喝才成。」

  聽見大夫這話,王爺瞪了妻子一眼。

  桂鳳低下頭,「野味茶」這三個字只能往肚裡吞,不敢再道出口。

  「這麼說來,我也記起來了!」小喜道:「昨日清早,我是在屋裡收了一隻杯子沒錯。」

  「這就是了!」徐大夫道:「我看,必定是老太太清早起來喝了這茶,當時肚腹空空,不宜飲這味涼茶,因此才犯急症。」他悟出道理。

  此時徐大夫已能肯定,這便是老祖宗犯病的主因。

  「可這幾日,皆是姥姥給老祖宗奉茶的。」小喜又說。

  聽見這話,馥容立刻道:「大夫的叮嚀我都記得,我也叮嚀過姥姥,只能在用過午膳後給祖奶奶喝茶,姥姥很謹慎,她絕對不會犯這樣的錯。」

  「是呀,我記著少福晉的叮嚀,一直都是待老祖宗用過午膳後,才親手奉上熱茶。況且老祖宗向來沒有大清早喝茶的習慣,這府裡上下的奴才們都明白,何況我是侍候主子們吃喝的,怎麼能不清楚呢?」鄂圖姥姥趕緊解釋。

  此時王爺見妻子神色有異,便追問:「額娘還交代了什麼?還有什麼該說的,你快些把話一次都說清楚了!」

  「我,」桂鳳吁了口氣,然後才道:「我只聽額娘提到留真的名字……」

  「這都什麼時候了!額娘怎麼會提這名字?」王爺皺眉。

  「是呀!」桂鳳很無辜。「所以我也想不明白呀……」

  「對了!」小喜忽然瞪大眼道:「昨日清早奴婢回屋的時候,在園子裡遇到郡主,當時我還覺得奇怪……」

  「你在園子裡遇到留真?」桂鳳瞪大眼睛。「那你怎麼不早說呢?!」她責備小喜。

  「奴婢、」見福晉責罵,小喜有些畏縮。「奴婢也不知道,郡主跟這事兒會有關係……」

  「難道,會是郡主把茶,端給老祖宗喝的?」姥姥喃喃疑道。

  此時即便姥姥不出聲,眾人對此事心裡也已經有譜了。

  「真是的,真是個笨丫頭!」桂鳳責怪小喜。

  她想起先前自己為此事,還一味地責怪馥容,頓時有些羞愧,一時惱羞成怒便沒好氣。

  小喜低著頭,不敢吭聲。

  「好了,」王爺皺眉頭。「你別怪丫頭了!快讓額娘再說,昨日是否真是留真給額娘端來的茶?」

  「噢。」桂鳳連忙點頭,把王爺的話重複一遍給老祖宗,再附耳去聽。

  不一會兒,桂鳳便嚷起來。「是呀,就是留真沒錯了!」

  事情這才明朗。

  「她怎會給額娘送茶?這茶也是跟鄂圖姥姥要的?」王爺怪道。

  姥姥連忙道:「茶老奴可收得好好的,也不見郡主來給老奴要過啊!」

  「那、那這就奇怪了!」桂鳳皺眉。「對了,留真人呢?」

  「郡主剛才還在這屋裡的呀!」外邊的丫頭答。

  另一名丫頭卻道:「就在福晉傳老祖宗話的時候,郡主拉著格格匆匆往外邊跑了。」

  眾人正在議論,忽然見德嫻走進屋內。「留真在她屋裡,哭得很傷心。」她是隨留真去了又回來的。

  接著德嫻便開始詳述,剛才留真在老祖宗屋裡忽然拉住自己,到了外頭又忽然傷心大哭的經過。

  眾人面面相覷。

  這下,全部的人都能確定,留真與老祖宗忽然患急症一事,必定十之八、九脫不了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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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到了午間,老祖宗已經能進食少量米飯,也慢慢恢復了說話的力氣,此時馥容的心才稍稍放下。

  因為事關老祖宗,午膳後,王爺與福晉還是將留真「請」到老祖宗屋裡,問個明白。

  「我聽小喜說,昨日清早在老祖宗的園子裡見到你,我跟王爺想知道,當時你確實來過這裡嗎?」這是家事,王爺也不便對一名閨女開口,便由桂鳳問話。

  「是。」留真聲調十分柔弱。

  桂鳳與王爺對看一眼,才接下問:「一大清早的,你到老祖宗屋裡做什麼?」

  「我……」留真欲言又止,忽然淚眼汪汪。

  見她這副柔弱的模樣,桂鳳心裡忽然有些不忍。「你不要哭,好好說話,我跟王爺只是想問個明白而已。」

  眾人正等著留真回話,只見一名小廝掀開屋前的暖帳仔細伺候著,接著便見兆臣邁步走進屋內。

  「阿瑪、額娘。」兆臣一進屋先請安,然後環顧屋內一周,視線停在妻子身上。

  馥容與丈夫眸光對視,淡淡的暖流兜繞著心口……

  她回想起他昨夜的話,還有貼心的舉止。

  憶起那話仍然讓她的心忐忑,而他特意送粥來的情誼,又讓她心暖。

  「噢,兆臣回來了。」桂鳳見到兒子,皺起的眉頭稍微舒緩了些,。「我跟你阿瑪正問話,你也聽著。」她吩咐。

  「是。」兆臣往王爺身邊站,未至妻子身旁。

  見到兆臣,留真忽然抽噎起來,哭得更傷心,彷彿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委屈。

  「你別淨是哭,總要回個話兒,王爺還等著呢!」桂鳳又皺起眉頭,有些不耐煩起來。

  留真不笨,她聽得出福晉語調裡的不滿意,即便她哭得柔腸寸斷暫時換取了福晉的同情,可事關老祖宗,她的罪過不可能輕易被寬恕。

  「咚」一聲,她忽然對著王爺福晉下跪。

  「這、這是做什麼?」這下連王爺也皺起眉頭。

  「是呀!」桂鳳被嚇壞了。「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說話唄!」

  「不,」留真哭得實在傷心。「這件事的確是留真做錯了!留真無話可說。」她對福晉說話,卻抬起淚眼望向兆臣,用一種動人而且傷感的眼神,深深凝望他。

  桂鳳皺眉道:「不管你做錯什麼,事情與老祖宗有關,好歹你總得說個明白。」

  「是,」留真垂著眼,細聲應道:「回福晉的話,昨日清早,留真確實來過老祖宗屋內,也送上一杯茶給老祖宗沒錯。」回著福晉的話,她低低的眸光仍凝向兆臣。

  她話至此,桂鳳吸了口氣。

  留真既然承認,至此已確認事實。

  「可留真送茶給老祖宗,原出於一片好意,」留真趕緊又道,哀切的眸光這才轉向福晉與王爺。「留真原本也擔心老祖宗的身子,後來見嫂嫂的茶對老祖宗管用了,才剛為老祖宗感到慶幸,可這幾日嫂嫂卻又傷了腳,不能親自送茶伺候老祖宗。因此昨日留真才自作主張給老祖宗送茶來,原也只想代嫂嫂略盡孝道,可沒想到,留真自以為是的好意,卻讓老祖宗受了這麼大的罪……」說到這裡她已泣不成聲。

  她是真的害怕。

  原本她想學馥容對老祖宗歡心,打算利用馥容腿傷這段期間與老祖宗親近,可沒想到,卻弄巧成拙。

  倘若因此件事讓王爺福晉對自己反感,讓她不能再進王府見兆臣,那麼她不僅白費心機,而且是拿一塊大石頭,狠狠地往自己腳上砸了!

  聽到這裡,王爺與桂鳳面面相覷,也不知該說還是該罵。

  因為留真雖做錯事,可終歸是好意!王爺與福晉至此雖然已明白緣由,可這會兒應當寬恕還是責備,開始讓兩人為難。

  「唉呀!」桂鳳歎道:「你這孩子怎麼如此糊塗!好的不學,為何學這沒事找事的閒差?」

  聽見婆婆說這樣的話,馥容的心一緊。

  她不會不明白,婆婆是衝著自己而來,但她垂下眸子安靜承受,因為今日老祖宗發生這樣的事,也算是與她有關,她決心反省自己的過錯。

  「是,是留真錯了!」留真哽咽道:「留真錯在自作主張,實則又不知道嫂嫂聰慧心細;還錯在事前未跟嫂嫂問明茶飲的用法,誤解了嫂嫂的原意;三錯在自以為……」她口口聲聲嫂嫂,字字句句懇切。

  馥容凝望跪在地上、看似深切反省的留真,心理卻存在疑問。

  並非她不相信人。

  而是人性本質,不可能在片刻間忽然改變。

  昨日見到自己還冷言冷語的留真郡主,今天卻口口聲聲稱讚她的好處,她未天真到,相信這稱讚是真心。

  但王爺與福晉聽到這番話卻已心軟,表情也緩和許多。

  「這一切都是留真的錯,留真不敢求情,更不敢請求王爺與福晉的寬恕!」見王爺與福晉神情鬆動,留真趕緊往下說:「相反的,留真還要請王爺與福晉重重的責罰留真,千萬不要留情!」

  「這……」聽見留真這麼說,桂鳳反而猶豫起來。

  王爺見一個閨女長跪在地上,心裡雖然也有些不忍,可想起老祖宗,又感到不能輕易將此事化無,故一時間他也不知該如何懲處留真。

  「容兒,此事你怎麼看?」聽留真口口聲聲稱嫂嫂,王爺於是問馥容。

  見王爺問到自己,馥容有些驚訝,桂鳳卻不以為然。「這件事馥容也有錯,所以不敢多話。」

  聽她這麼說,桂鳳撇撇嘴,心想不聽話人,總算還知道識相。

  「你哪裡錯了?」王爺卻搖頭。「你為老祖宗泡茶,只有功,沒有過。倘若這件事你也有錯,那咱們大家才真是全都錯了!錯在不知為老祖宗著想,怎地就從來沒想過給老祖宗泡壺養身茶?說起來,咱們犯的錯可比你還重!」

  「王爺!」聽見丈夫說這話,桂鳳皺眉抗議。

  王爺看妻子一眼,未予,理會,繼續對媳婦道:「我既然問你的意見,你就儘管說,說出你對此事的看法。」

  見婆婆不高興,馥容並不想多嘴,可王爺的交代她不能不從。「那麼,馥容就說了,」她遲疑地道:「倘若馥容有說錯的地方,請阿瑪、額娘教誨。」

  「好,你儘管說!」王爺道。

  見王爺如此從著媳婦,桂鳳氣得撇過臉,不想看大夫。

  「馥容以為,」她慢慢分析。「郡主雖然犯錯,但她原是好意,只是因為不小心才犯過,尚幸老祖宗已無礙,未來只要悉心調養,即可恢復元氣。因此馥容認為,郡主即使有過錯,也不應該給於太過嚴肅的呵責。」

  王爺點頭。

  留真原以為馥容可能會挾怨報復,未料她竟然為自己說話,一顆懸著的心這才稍稍放下。

  「那麼,你認為應當如何處置?」王爺問。

  「群主雖然出自好意,但過錯確實是有。可人總會犯錯,如果能正視自己的錯誤,那麼其實也能成為修身養善的契機。故此馥容認為,應當請郡主閉門思過三日,反省自己在這件事情上所犯的過失,並且逐列成條,再予以抄寫一百遍,三日後將這一百遍滕文送到佛堂前,焚香誠心敬告菩薩,之後再將這一百遍滕文在佛像面前焚化,以此警醒自己將來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這樣誠心改過,不僅有助於陶冶心性,還能避免將來再次犯錯,釀成嚴重的過失。」

  聽到馥容接下來這段話,留真變了臉色——

  不僅抄寫過失,還叫她陶冶心性?

  這樣還叫不嚴肅嗎?

  留真僵著臉,隱忍怒氣。

  原來這女人並不簡單!嘴裡的話說得好聽,可字字句句無非暗貶她、針對她而來,分明想借此機會整她!

  「嗯,」王爺點頭。「這方法頗有古意。古人修身養性,為除己過焚香敬告上天,正心誠意,以示決不再犯。這確實是個良善的好方法!」王爺誇道。

  桂鳳撇撇嘴,不以為然。

  馥容朝王爺微笑,目光移到留真身上,後者卻不看她,兀自瞪著地上,面無表情。

  但馥容不以為意。

  她之所以提出這個方法,是希望留真能誠心改過,一來勿再好大喜功,害人傷己;二來可以借此正心誠意,純乎其心,向正道而去。

  沉思片刻,王爺再轉問兆臣。「兆臣,這件事你怎麼看?阿瑪也想聽聽你的說法。」

  王爺問話,眾人的目光便集中到兆臣身上。

  「兒子回阿瑪的話,」兆臣道:「留真雖然犯錯,卻太過於沉重了些。」

  聽見丈夫的話,馥容愣住。

  桂鳳則頻頻點頭,顯然對馥容提出的方法也十分不贊同。

  「這麼說,你認為應當如何?」

  「阿瑪與額娘何不讓留真這幾日伺候於老祖宗榻前,親自照顧老祖宗湯藥,將功折過,一來算是罰了留真,二來也能讓犯過的人那不安的心,可以得到安慰?」

  王爺與福晉一聽到這樣的處置方法,卻都舒開眉頭,臉上有了笑意。

  王爺心裡雖要懲罰留真,可留真畢竟不是王府家人,倘若要她抄寫過失,似乎過於嚴厲,故王爺心中以為此舉有些不妥,因此兆臣的提議,便恰恰符合了王爺的心意。

  「好!」王爺笑道:「兆臣思慮周全,言之有理!」

  馥容望向丈夫,兆臣僅淡淡瞥視她一眼,目光便停在留真身上。

  「容兒,阿瑪這回依了兆臣所說,沒有採用你的說法,你可會不高興嗎?」王爺問馥容。

  定了定神,馥容誠敬地回答:「馥容年輕,出事多有不周到之處。,阿瑪您權衡世故,所做的裁決必定不會有錯。」她又說:「但是,請郡主照顧老祖宗的方法,是否能稍微改變?是否請郡主到廚房,與姥姥一通看顧湯藥即可?這幾日,還是由馥容親自伺候老祖宗——」

  「經過此事,我想留真應當會加倍謹慎小心。」打斷馥容未完的話,兆臣道:「你立意雖好,但留真是一家人,不應當太過呵責。應當給她機會,讓她將功折過。」他語調雖平淡,但用詞卻犀利。

  「一家人」這三個字從兆臣口中說出,讓跪在地上的留真,心裡又驚又喜。

  但馥容卻受了委屈。

  「我並沒有呵責郡主的意思。」吸口氣,馥容試著解釋:「但是老祖宗的身子不能在出任何差錯,因此我才提議,這幾日由我來看顧。」

  「這點留真請嫂嫂放心,」留真開口說話,聲調既真切又誠懇:「這幾日我一定不止加倍、而是會加上無數倍的小心,用我全部的心力來看顧老祖宗!就算因此累病、累倒,那也是應當的!總之,留真在王爺、福晉面前發誓,絕不讓老祖宗再出絲毫差錯!」

  見留真說得如此懇切,王爺與福晉也聽得頻頻點頭。

  見王爺與福晉如此,馥容知道,自己已不須再多說什麼。

  王爺咳了一聲。「好了,都不必再多說了,這件事我已有定奪。」停頓片刻,環顧屋內一周,他直接問留真:「真兒,從現下這刻起,你便留在老祖宗屋內,親自伺候老祖宗湯藥,這樣的『處罰』,你可接受?」

  「回王爺的話,」留真臉上乍見笑容,對於王爺的裁決顯然十分欣喜。「留真內心早已不安到了極點,本來便想能親自伺候老祖宗湯藥!留真不敢居功,但求能補過,所以兆臣哥的『處罰』實則是成全了留真,留真豈會不接受呢?留真是真心誠意地,願意聽兆臣哥的發落!」

  這樣的『懲罰』不僅一點都不苦,還能藉機親近老祖宗,她當真樂意!

  更何況這是兆臣的建議,如此建議,表面上看似處罰,其實是在為她著想,留真豈會不明白?

  「好、好!」王爺笑聲爽朗,顯然認為此時已經解決,就連桂鳳臉上也露出笑容。

  在福晉的示意下,丫頭們扶起留真,一直到此時她還在掉淚,看起來既柔弱又令人同情。

  丫頭扶起留真後,她先謝過王爺與福晉,然後上前與兆臣說話。她流著淚的眸子癡情地凝望兆臣,並且輕擰著兆臣的衣袖,柔聲細語地對他傾訴,她充滿感激與仍然忐忑不安的心情。

  府裡的丫頭們見大貝勒為留真說話,又見留真待大貝勒溫言軟語,便都趕著上前安慰留真,連王爺與福晉也是鼓勵多於呵責,還頻頻出聲安慰仍然紅著眼眶的留真。

  唯獨馥容,因為丈夫的誤解而沉默。

  他說,她呵責犯了過錯的人,不給留真機會將功折過,但事實上,她只是一心為老祖宗著想,或許因此過於急切,卻絕對沒有呵責留真的意思。

  王爺沒有採用她的建議,屋裡的人似乎都忘了還有馥容存在。

  她孤單地凝立在屋子的角落,視線停留在似乎也已將自己遺忘的兆臣身上……

  昨夜的他是那麼溫柔,溫柔得讓她感動,是他給她勇氣撐過昨日的苦澀。

  但是今日的他,卻又讓她陷入谷底。

  她凝眸望站在留真面前的他,看到留真凝望他的眼神幾近癡迷,而他也不吝於對她微笑,英俊的臉孔因為笑容而顯得更迷人,忽然他的眸子瞥向她——

  那刻,她以為他就要走向自己。

  然而他的目光卻只是掠過她,便回到留真臉上。

  馥容的心縮緊,他的眸移開後,就未在回到她臉上。

  終於,她別開失望的眸子,落寞地轉身,離開這間已經不需要她的屋子。

  離開老祖宗的屋子,馥容的腳步放得更慢。

  春末,百花競妍。

  她卻像遊魂一樣地行走著,對於小徑上惹人注目的繽紛花草,視而不見。

  但走著走著,她感覺到劇烈的痛哽在胸口,讓她難以喘息……

  最後,她停在一株野茱萸旁,蹲下身子,窩了許久才終於明白,那劇烈的絞痛是從自己肚腹間引起的。

  蹲在那株野茱萸旁邊,她額上冒出一顆顆冷汗,疼痛讓她再也站不起來、更無法動彈……

  前方忽然出現一雙男靴。

  她沒有力氣抬頭,直到男人蹲下,她看到兆臣英俊的面孔。

  「為何一個人走開?」他問。

  見到她額上細小的汗珠,不禁一愣。

  「祖奶奶已經清醒,屋子裡……沒有我的事了。」她痛苦地蹙著眉尖,回答時挾著喘息。

  看出她的不對勁,他未猶豫,立即伸手將她抱起——

  「夫君?」她驚愕,卻沒有力氣反對。

  他未發一言,直接將她抱回渚水居。

  待大夫看診過後,她才知道原來是因為這一日一夜只食用一碗甜粥,飢餓過久才會如此,幸而病況不重,只要細心調理即可。

  「我以為你還待在祖奶奶屋裡……你怎麼會出來了?」大夫走後,她幽幽問他。

  「我跟在你身後出來的。」他道,坐在炕沿。

  跟在她身後?「你,你知道我出去了?」她怔怔問,有些不敢相信。

  「當然。」他道:「我一直注意你的一舉一動,當然知道你何時走出屋外。」

  「可是,我以為……」她窒住,真心話凝在心頭,羞於出口。

  「以為什麼?」他咧嘴笑。

  她垂下眼,粉頰漲紅,不敢對他直言……

  她以為他不在乎她。

  「以為我不管你,還誤解你,是嗎?」他卻直接道出她內心的話。

  她睜大水眸驚愕地凝住他。

  「說出你心裡的話了?」他笑,大掌似不經意地,壓上她柔軟脆弱的前腹。

  她不能否認,因為他似乎看透了她。

  「我想對你解釋。」她吶吶地對他說:「其實,我並沒有懲罰郡主的意思,古人說因材施教,我之所以請王爺罰郡主抄寫己過,事實上是一種教育,不是懲罰。」

  「教育?」他矜淡的眸掠過一抹興味。「說明白一點。」徐淡地道。

  馥容欲言又止,想了一會兒,才婉轉的說:「我認為,一個人想爭取其他人對自己的認同並沒有錯,但一定要用一顆真誠、懇切的心去做人做事,這樣才不容易因為急切而犯錯,也不會因此而傷害到無辜的人。」

  「嗯。」他咧嘴,低哼一聲。

  看不透他是認同還是否定,她仍然鼓起勇氣繼續往下說:「我認為郡主表功太過,但並未發自內心,對人對事不夠誠懇,這樣很容易犯錯,還可能因此傷害到其他人,所以我才建議她抄寫已過敬告諸天,修養心性。」

  道出內心真正想法後,她等待他回答。

  「還有嗎?」他淡問。

  「什麼?」她眨眼,不明所以。

  「你真正想問的是,我為何誤解你,是嗎?」他道。

  馥容屏息。

  「我沒有誤解你。」他對她說:「我袒護留真,是因為不方便懲罰她。」

  她不懂。

  「你不明白,留真的阿瑪安貝子,代王府管理著東北蔘場的皇業,他在蔘場的地位舉足輕重,再者他世襲貝子爵位,王府不能以對待下旗人的方式處置他的子女。」

  「這我明白,可蔘場實際的管理人,不是禮親王府嗎?」她問。

  「禮王府物業眾多,蔘場只是其一,禮王府各處物業皆有專人打理,安貝子便是王府倚重之一,但蔘場裡諸事之複雜,卻遠勝其他物業。當日阿瑪將蔘場交予我管理,在理清頭緒之前,安貝子的人,不能得罪。」他的話點到為止,並為多言。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馥容歎息。

  她心裡構思的是理想,卻未思及實際,並未想到這麼遠的地方。

  然而,他對留真的袒護,只是因為如此嗎?

  看出她眸中的疑惑,他低笑。「留真與我是青梅竹馬,我承認,我們有感情。」

  他的話又讓她沉默。

  「但你是我的妻子,」他接下道:「你以為,妻子與青梅竹馬,哪一個重要?」

  她心一緊,眸子怔住,無法猜測他給的謎題。

  他低笑,將怔忡的她納進懷裡。「當然是你。」溫存地,直接給她答案。

  聽見這話,她心一熱,鼻頭卻開始莫名地發酸……

  她怎麼了?

  她不懂自己,為何變得如此多愁善感,動不動就心酸。

  「傻瓜,信不過你的夫君?」他低啞地問。

  她搖頭,哽咽著,不能言語。

  「不信?還是不是?」他揶揄。

  「……不是。」她羞赧地答。

  他低笑,含住她白潤的耳珠,她身上馨甜好聞的香味,讓他像品嚐鮮果一樣貪婪地舔洗。

  「兆臣?」她驚慌,羞澀而且躲避著,怕他又與昨晚一樣太過忘我而……

  但他停住了,這回克制得很快。

  「額娘吩咐我暫時留在老祖宗屋內,我已離開太久。」他道,撤手鬆開她。

  「那麼,你快回去。」聽見是婆婆吩咐,她不敢獨佔丈夫太久。

  兆臣點個頭,對她微笑,然後才走開。

  見到他的笑容,她的心放下……

  直至他離開,她回神才發現,自己竟然如此在乎他了!

  晚間,酉時時分,敬長來到渚水居稟告少福晉,貝勒爺今夜不會回屋。

  「今晚貝勒爺有公務嗎?」她問,有些錯愕。

  早上兆臣並未告訴她,今夜不會回屋的事。

  「不是公務,今晚貝勒爺要留在老祖宗屋內,與郡主一道看顧老祖宗。」敬長回道。

  馥容愣住,這話讓她錯愕。

  「老祖宗有郡主看顧便成了,為何要拉上貝勒爺?」稟貞已聽說今日稍早在老祖宗屋內發生的事,忍不住在一旁插嘴問敬長。

  「不是郡主拉著爺,這是咱貝勒爺自個兒的意思。」

  「怎麼會呢?」稟貞看了主子一眼,便急著質問敬長:「你話別只說一半,快些把話說清楚了!」

  「貝勒爺道,這幾日忙於公務,對老祖宗未盡孝道,實在問心有愧,好不容易今日皇上的事稍歇,因此,理當留在老祖宗屋內,伺候她老人家。」

  「可這會兒,那留真郡主也在老祖宗屋內,貝勒爺他怎麼能——」

  「稟貞!」馥容阻止丫頭多話。「你不要多嘴。這是貝勒爺的孝心,現在老祖宗有恙,這正是貝勒爺應當做的。」

  「可為何昨夜不去,偏偏今夜才去……」稟貞把話含在嘴裡嘟囔著,一臉不情願。

  馥容當做沒聽見,對敬長道:「請你回去告訴貝勒爺,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

  「庶。」

  敬長離去後,稟貞再也忍不住對她的主子道:「小姐,貝勒爺說要留在老祖宗屋裡,那屋裡有誰?有那個兩眼狠盯著咱們爺的郡主呢!」主子不急,稟貞比主子還急。「小姐,我聽下處的丫頭們說了,那留真郡主今日哭哭啼啼的,還不停地用那雙可憐兮兮的狐媚眼,糾纏了咱們爺整整一日,你怎還能讓貝勒爺留在那狐狸精——」

  「稟貞!」馥容揚聲制止她。「先前我跟你說過什麼?你怎麼這麼快就忘了?」

  稟貞愣了愣,見小姐神情嚴肅,便低頭不敢再多話。

  「我說過,不喜歡多嘴的丫頭,如果你再多話,不管是不是為我好,我都會將你送回翰林府,不許你再跟著我了。」

  聽見這話,稟貞嚇得趕緊道:「好好好,小姐,奴婢不說就是了嘛!」她皺著眉閉嘴。

  馥容神色稍微和緩,才淡聲吩咐稟貞:「既然貝勒爺今夜不回屋,咱們就不用再等了,來,到鏡子前為我梳頭。」

  「是。」稟貞嘴裡這麼答,臉上仍然有不平之色。

  馥容當然明白並真是為她抱不平,可她不能縱著丫頭在王府裡放肆。

  況且,她相信自己的丈夫。

  即便今日在老祖宗屋裡的人都能看出來,留真對兆臣的傾慕非僅兄妹之情,還有男女之愛,但她寧願相信,這只是留真單方面的愛慕。

  連續三個晚上,兆臣與留真一道看顧老祖宗。

  這件事,讓桂鳳上了心。她仔細留意,越想越覺得自己恐怕做錯了事。

  這天晚上,她叫換已經上床的王爺。「王爺,臣妾有話跟您說,您快起來,先別睡了!」

  「什麼事兒啊!時候都這麼晚了,有話明日再說。」保勝兀自臥在炕上,被窩呼得正暖,懶得搭理。

  「不行,這事兒我越想越奇,非得今夜說不可!」桂鳳道。

  保勝回頭瞪住妻子,仍臥在床上不起來。

  「王爺,您沒聽我說的嗎?」桂鳳乾脆上前拉丈夫。「您快起來啊!」

  「好好好,」百般無奈,保勝表情厭煩。「你甭拉,我起來就是了!」他開始懊悔今夜沒到玉鑒屋內。

  待來到桌邊,保勝皺眉道:「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你快說吧!」

  「您先坐下吧!」今晚桂鳳興致很好,丈夫不耐煩的表情沒有讓她生氣。

  保勝歎口氣,老大不高興地坐下。

  「王爺,您瞧咱們府裡,這幾日有什麼事兒不對勁的?」

  「什麼事兒不對勁?」保勝訕訕問,就他瞧來,最不對勁的就是自己的元配妻。

  桂鳳撇撇嘴。「難道您不知道,兆臣這三日留在老祖宗屋裡的事?」

  「知道又如何?他只是盡孝而已,這有何好大驚小怪的?」

  「當然奇怪了!」桂鳳道:「您也不想想,這三日老祖宗屋裡有誰?有留真那丫頭呢!」

  保勝一愣。「這又如何?」

  「如何?」桂鳳呵一聲,對丈夫的遲鈍頗不以為然。「這孤男寡女的,深更半夜共處一室,這還不奇怪嗎?」

  「什麼孤男寡女?屋裡一堆丫頭、嬤嬤,況且還有老祖宗在,你這是怎麼講話的?」王爺訓斥。

  被丈夫一罵,桂鳳表情稍微收斂了些。「是您不明白,老祖宗和丫頭、嬤嬤們夜裡都睡了,當然就只有兆臣與留真孤男寡女的——」

  「那難道他倆人便不必睡嗎?你糊塗了你!」保勝道。

  「話可不是這麼說的,兆臣他什麼時候不往老祖宗屋裡去,為何偏偏選此時去呢?」

  保勝凝眼瞪住妻子。「你究竟想說什麼?我困了,要嘛,你乾脆一次把話說清楚!」

  桂鳳嚥了口口水,才對丈夫道:「臣妾想說的是,我認為,咱們做錯了一件事。」

  「什麼意思?我做錯了什麼?」保勝問的是「他」做錯什麼,而不是「他們」做錯什麼,意即桂鳳經常犯錯並不意外,但他可不承認自己有錯!

  可桂鳳急著表達自己的意思,忽略了丈夫的語病。「我認為咱們給兆臣配的這門親事,恐怕是做錯了。」

  「錯了?」保勝又皺眉。「我可瞧不出哪裡錯了!」

  「所以吧!我說您不明白,您剛才還說是我不對!」

  保勝懶得與她計較。

  「臣妾覺得,咱們就是做錯了!當初咱們該將留真許配給兆臣,而不是那翰林府的——」

  「你到底想說什麼?」保勝打斷妻子的話。「這門婚事不僅選的親家好,媳婦更是賢惠,況且當初媳婦的畫像也是經由你親手交給兆臣,這門親事何錯之有?!」

  桂鳳被丈夫一陣搶白,顯然不高興。「臣妾也沒說她不好嘛!況且臣妾才說一句,你就叨念了這麼多句做什麼?」她怨丈夫。

  保勝哼了一聲,撇過臉。

  「臣妾只是認為,兆臣喜歡的人可能是留真,當初咱們可能是錯配姻緣了。」桂鳳說。

  聽妻子這麼說,保勝便不說話。

  「難道您不這麼認為嗎?」桂鳳又說:「您仔細想一想,不說兆臣與留真這兩人是青梅竹馬一塊長大的,現下留真犯了錯,兆臣便在眾人面前為她說話,待她被責罰的時候,兆臣便連續三夜伴著她,這種種跡象,難道都不讓王爺您覺得奇怪嗎?」

  保勝沉著頭,片刻間也想不出道理反駁。

  「所以,我才說咱們做錯了!現在,您明白我所的確實是個道理了吧?」桂鳳說。

  「是又如何?現下兆臣已婚,難道叫他休妻娶留真?」保勝嗤道。

  「臣妾又沒這意思,您說話不必這麼老衝著我來吧?」桂鳳邊怨丈夫,心底邊想,她其實恨不能如此!只恨找不到理由這麼做。「她沒犯錯,兆臣當然不能休她。可是您別忘了,兆臣還未娶側福晉,這回咱們得為兒子想想,一定要叫他娶一個他喜歡的女子進門。」

  保勝忽然瞠大眼瞪住妻子。

  「怎、怎麼了?臣妾臉上有什麼東西嗎?」丈夫忽然這樣瞪著自己,把桂鳳愣住。

  「兆臣娶妻才幾日,媳婦都還沒回門呢,你怎麼就說起叫兒子娶側福晉這樣的胡話!?」保勝罵道。

  「這豈是胡話!」桂鳳也瞪大眼。「臣妾說的難道不在理嗎——」

  「沒理!這就是個胡話!」保勝斥道:「親家乃是翰林大人,咱們要是真這麼幹了,不給人留臉,那不僅是不醒事的,還是個糊塗蛋!」

  被丈夫這麼一訓,桂鳳縮了回去。「臣妾不過是趁早提個建議,也沒說現下便要這麼做……」

  「好了!這話你先別說,我要上抗睡了。」話說完,保勝便起身回到炕上,躺下後拉起被子側身睡了。

  桂鳳仍坐在桌邊死瞪著丈夫。「可怪了!想當初我才過門沒多久,你不也一樣就納了小妾?新婚沒幾月,還迎了十五歲的玉鑒進門!你做阿瑪的能這麼幹,我生的兒子怎麼就不成了?」她碎碎叨念,一臉怨氣。

  保勝當做沒聽見,充耳不聞,儘管閉起眼睡他的覺。

  氣得桂鳳兩眼圓瞪,直瞅著臥在炕上,那塊像木頭一樣的丈夫。

  好吧!她原也沒想丈夫能即刻認同自己了!

  好歹現在王爺已經知道這件事,那麼,為了兒子的幸福,將來她想怎麼安排兆臣納側室的事,王爺可就管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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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馥容的腳傷已痊癒,雖然這三日不必再到老祖宗屋內伺候,但她不會因此置身事外,對府內的事疏忽。

  這兩日她在廚房跟姥姥討教,知道褔晉喜歡喝紅棗泡桂圓這類的甜茶,於是便精心研究了幾道可供搭配的茶點。

  這日午後,她親手端著自己製作的茶點與甜茶,來到桂鳳居住的桂香圈。

  剛走到大堂前,她聽見屋內傳來主僕對話──

  「你說兆臣待她挺好?」

  「是呀,我見貝勒爺對郡主說話可溫柔得咧!」嬤嬤道,還不忘加油添醋;「不僅如此,爺夜裡催著郡主臥軟榻,自個兒倒隨便,就著老祖宗炕階上便唾了,奴才見這景象可奇了!貝勒爺是啥身份?可矜貴的!豈能如此湊和呢?可丫頭們勸爺回屋裡睡,爺也不聽,只管笑,說什麼也要留在老祖宗屋裡。」

  桂鳳聽得眉飛色舞,又細細問:「兆臣非但讓出軟楊給留真去睡,還一定要在老祖宗屋裡留下嗎?」

  「是呀!」嬤嬤猛點頭。「按理說,郡主被罰受罪是該當的,可奴才瞧,這會兒受罪的人像是咱貝勒爺,而不是郡主呀──唉呀!您瞧奴才這多嘴的,真是該死!貝勒爺如此孝順,怎會受罰呢?」嬤嬤裝模作樣地,在自個兒臉頰上輕輕拍打一下。

  「不要緊,」桂鳳卻不生氣,反而面有喜色。「我就是想知道所有的事,儘管把你在那屋內見到的事,全都告訴我──」

  桂鳳說到一半的話忽然打住。

  見馥容端著食盤進她的屋子,桂鳳皺眉。

  「額娘。」馥容有禮地先跟婆婆問安。

  「你,」怔怔瞪著馥容,桂鳳沒好氣問:「你怎麼到我屋裡來了?」

  「馥容聽姥姥說,額娘愛喝桂圓、紅棗等乾果泡成的甜茶,因此特地做了幾道適合搭配甜茶點,請額娘品嚐。」

  聽見這番話,桂鳳沒有露出笑容,眉頭反而皺得更緊。「你不需要特地泡茶給我,也不必做什麼茶點給我吃,這些事丫頭們自會吩咐鄂圖姥姥去做,再說,這些茶點、甜茶,我屋裡從來不缺。」

  一旁嬤嬤聽褔晉寒聲說這番話,偷偷癟了癟嘴,心想要是她嬤嬤來做褔晉,可不會這麼不知好歹。

  「馥容明白,額娘屋裡不會有缺,」雖然婆婆沒有立即接受自己,她仍然保持笑容,溫柔並且耐心地解釋:「馥容實在很想親手為額娘做點心,一來想請額娘指導,讓馥容的廚藝能再長進,再來是馥容其實想藉這個機會親近額娘,與額娘培養感情。」

  聽見這話,桂鳳瞪大眼睛,毫不掩飾詫異。

  「唉呀,」嬤嬤在一旁笑嘻嘻地喊道:「聽聽,咱們少褔晉可真有心呀──」

  「你別多話!」桂鳳忽然喝止嬤嬤。

  嚇得嬤嬤趕緊閉嘴,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

  桂鳳板著臉瞪住媳婦,眼色比剛才還冷。

  她可想不到,這個新媳不僅哄老祖宗的手段高明,一張嘴更是會花言巧語,好像完全不知道她這個做婆婆的並不喜歡她!

  瞧那張臉皮,簡直比王府的牆還要厚!

  「額娘,這些茶點都是剛烤好的,內餡還熱著,您快來嘗嘗看好不好吃。」婆婆嚴峻的態度馥容不以為意,仍陪著笑,柔聲勸婆婆。

  在媳婦的笑臉攻勢下,桂鳳不能發作。

  瞪了媳婦半響,她只好拿起盤子裡的茶點,隨便咬一口便放下。

  「好了,我吃過了,你可以把東西端走了!」桂鳳冷淡地道。

  馥容的笑容微微僵住,桂鳳冷硬的脾氣,讓再有耐心的她,也不免感到一絲挫折。

  可桂鳳見她這樣對自己說話,非但不感動,還覺得非常不自在!她可一點都不想喝這位兒媳婦為自己倒的茶。

  站在一旁的嬤嬤,見到福晉的態度如此惡劣,也忍不住偷偷咋舌。

  「額娘,您還沒有喝茶呢。這壺茶也是我特地為您沖泡的,每一顆乾果我都細心地挑檢、清洗過,您可不可以也嘗嘗看?如果您一口都不喝的話,我會很難過的。」馥容的笑臉沒有減淡,反而像女兒對母親說話一樣,用一種溫柔又帶點撒嬌的語調,柔聲地勸婆婆喝茶,不僅如此,她還慇勤地為婆婆倒了一杯又香又濃、熱呼呼、暖融融的甜茶。

  可桂鳳見她這樣對自己說話,非但不感動,還覺得非常不自在!

  她可一點都不想喝這位兒媳婦為自己倒的茶。

  但桂鳳不喝茶,馥容竟然也不退下,仍然笑臉相對。

  僵持半響,桂鳳無法可施,又不想在媳婦面前被看小了,只得伸手去拿茶,同樣囫圇吞棗地隨便沾了一口。

  「好了!現在我茶點吃過,茶也喝了,你可以走了!」桂鳳沒什麼表情地下逐客令。

  自己一片好意,婆婆卻完全不領惰,馥容的笑臉再也堅持不住。

  「是。」她黯然應是,只能失望地拿著食盤往回走。

  才剛走出門外,她就聽見屋裡的嬤嬤迫不及待地對婆婆說:「褔晉,奴才瞧少褔晉對您很是恭敬呢!」

  卻聽桂鳳泠冷地回道:「恭敬有什麼用?誰知道是不是真心的?!」

  嬤嬤瞪大眼。「這恭敬還能假得了嗎?」

  桂鳳冷笑一聲,明知馥容還在門外,卻絲毫未降低聲調:「你難道沒瞧見,她是怎麼收買老祖宗的心?以為討好我、用幾句甜言蜜語哄哄我,我就會昏了頭了?哼,別以為這把戲套在我身上也管用,我不但腦子清楚,兩眼更是瞧得清,我可不會吃她這套!」

  嬤嬤擠眉弄眼,心想,褔晉這話可是說老祖宗老眼昏花,腦子不管用了?可她瞧福晉態度如此,知道褔晉不喜歡這個剛進門的新媳,因此不敢再多話。

  馥容在門外聽見婆婆的話,臉色蒼白........

  儘管她明知道婆婆不喜歡自己,卻沒想到,婆婆對她竟然有如此深重的成見。

  吸口氣,她只能強自壓下難過的情緒,調整好自己的心情,然後才落寞地離開婆婆的桂香園。

  馥容知道婆婆對自己如此討厭,是因為一開始她沒有馬上就聽話的緣故。

  但是,她明白自己的性格。

  倘若再重來一遍,她依舊會選擇擇善固執。

  就因為如此,她才費心請教姥姥,希望能藉由瞭解婆婆的喜好,討好婆婆,慢慢改變婆婆對自己的觀點。可她沒想到,婆婆卻是一個比老祖宗還要頑固的人。非但她的用心被質疑是假意,她對待婆婆如額娘一樣的親愛與敬重,也變成了口蜜腹劍的甜言蜜語。

  獨自坐在內堂池邊,馥容覺得很茫然。

  她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討好自己的婆婆?

  還有,她與兆臣已經三日沒有見面,雖然知道他白日要處理公務,夜間要伺候老祖宗,可三天的時間真的太長,她開始思念起他,才發現自己對丈夫已經有了依賴........

  她承認,這三日她的心情是難受的,一顆心懸著,不能安定下來。

  因為不安,漸漸地,她對自己的處境也開始懷疑起來。

  嫁入王府後,她一心希望她的丈夫愛她,希望府內的長輩能將她當做真正的家人,所以這些日子以來她做了很多──

  但,是否做得太多了?

  雖然丈夫未因為她不合禮教的堅持,而生她的氣,但她明白,這樣的容忍不會沒有底線,更讓她迷惘的是,他留在祖奶奶身邊照顧,未避諱與留真朝夕相處,這點讓她難以釋懷........

  她承認,她雖然願意相信他,可心裡卻難受。

  她也明白,所謂的「相信」很薄弱,她知道自己心裡其實在乎,在乎他與另一名女子竟夜共處。

  是因為這三日見不到他,卻知道他留在另一個女人身邊,所以才讓她感到不安嗎?

  是因此如此,對自己原本非常有信心去做的事,也開始感到茫然了嗎?

  她想起那夜丈夫送給自己的玄機盒。

  這兩日,每當她心裡難受,就會拿出那只玄機盒,怔怔地凝望盒中兆臣送給她的名墨。

  她不懂他。

  為何他能如此溫柔,卻未思及她在意著他連續三夜與另一名女子共處?

  然而,他是真的沒想到,還是根本就不在乎?

  吸口氣,胸口忽然悶得難受.......

  將最後的魚餌拋進水池,馥容怔怔地看著一群色彩鮮麗的魚兒,立即聚攏上來爭搶魚食。

  「格格,您剛才遇著貝勒爺,為什麼都不說話呢?」

  在水池另一頭的樹蔭下,隱隱傳出說話聲。

  「我、我實在不知道該與他說什麼......」另一名女子的聲調聽起來非常羞澀。

  馥容立即認出回話的,是德嫻的聲音。

  「還不就像平常與人打招呼那樣,問貝勒爺好、問貝勒爺吃飯了沒唄?不然,也可聊近日京內哪府、哪院又發生了哪啥子大事兒──這不就成了嗎?」

  「可他、可他又不是別人,我怎麼能與他說那些無趣的閒話呢?」德嫻忸怩地答。

  「為何不能說這些話?」丫頭語調急促,顯然心急了。「少允貝勒總也是個人吧?只要是人,平日裡說的不也就是這些話嗎?」

  不期然聽見這段對話,馥容原以為她們口中的「貝勒爺」指的是兆臣,原來是另有其人。

  「可是、可是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與他開口......」

  「那不就像現在這樣,怎麼跟奴婢開口,就怎麼跟少允貝勒開口唄!」

  「可我只要一見著他......不知怎地,就是說不出話來。」

  「所以說奴牌瞧著才心急啊!」丫頭唉聲歎氣。「這可怎麼好呢?往後要是格格嫁過去了,卻連話也不敢對貝勒爺說,那可怎麼辦好呢!」

  「我、我......」德嫻的語調很落寞。「我明白自個兒這樣不好,也看得出來他不喜歡這樣的女子,可我、可我也不知道,為何一見他的面,我就是說不出話來。」

  「格格,您該不是太喜歡貝勒爺了,所以才會如此?」

  丫頭這話問得拘謹的德嫻臉蛋整個通紅,嘟嘟嚷嚷地半天答不出話。

  「我瞧您肯定就是太喜歡貝勒爺了!所以才會一見著貝勒爺的面便犯緊張,因此才會連一句話都與貝勒爺說不上!」

  「你、你別胡說,」德嫻羞得連聲音都發抖了。「我與他只是自小指婚而已,況且、況且我與他見面,連話都說不上,誰說我喜歡他了?」

  丫頭不以為然,搖頭歎氣,還想說什麼,忽然被德嫻揪住衣袖──

  原來,德嫻已經發現池子這頭的馥容。

  德嫻倏地睜大眼睛,緊張地瞪住對岸的馥容。

  見德嫻已看到自己,馥容從池邊站起來,對德嫻微笑。「小姑。」

  德嫻臉色微變,揪著丫頭,連話都不答,突然扭身就走。

  馥容的笑僵住。

  眼看德嫻匆匆走開,她只好收拾自己的心情,也準備離開池邊。

  但就在馥容轉身要走的時候,德嫻卻又匆匆忙忙奔回來,還急急繞過水池直接來到馥容面前──

  「你待在這裡多久了?!」德嫻開口便質間,語調十分氣急敗壞。

  德嫻不友善的語調,讓馥容有些錯愕。「我,我剛才一直待在這裡......」

  「你一直待在這裡?!」德嫻瞪大雙眸,一臉驚慌。「那麼你、你剛才聽見了什麼?」

  馥容略一遲疑才回答:「沒有什麼,只是聽見你們說話而已。」

  德嫻閉氣。「你聽見我們說什麼了,你快說呀!」

  一向拘禮的德嫻,竟然著急得連姑嫂之間的稱謂都不顧了。

  「大概聽你們提到少允貝勒的名字──」

  「啊!」德嫻忽然叫了一聲。

  她突然而來的舉動嚇了馥容一大跳,德嫻的丫頭也是一愣,顯然也被主子情緒化的反應嚇著了。

  「你、你怎麼能偷聽人說話呢?」德嫻又羞又惱地指責馥容,語帶哭音。

  「你誤會了,我並沒有偷聽。我說過,剛才我一直待在這裡,之後才見你們走過來說話的。」

  「但是,你聽到我們說話就應當迴避,可你為何沒有迴避,還繼續聽下去,這不是偷聽的行為是什麼?」德嫻的聲音顫抖。

  「事前我並不知道你們會說什麼,所以才沒有迴避,並不是故意要偷聽的。」馥容對她解釋。

  「你,你還狡辯......」德嫻膛大眸子瞪住馥容,又羞又窘又氣忿的表惰,在她不懂得掩飾的臉上不斷地變換,表露無遺。

  見到她喘著氣如此激動的模樣,馥容擔心她隨時要昏厥過去,於是趕緊軟聲安慰她:「如果你很在意的話,我跟你道歉好了,請你不要生氣......」

  「誰說我生氣了?」德嫻幾乎是用叫的。「我為什麼要同你生氣?!」

  馥容愣住。

  因為德嫻居然哭了。

  「格格!」丫頭嚇住,這會兒也急了。「格格,您別這樣,少福晉不是別人,她聽見,也肯定不會說出去的。」

  「我、我......」德嫻摀住心口,哭喪著臉道:「我要你發誓,絕對不能把今天聽到的任何一個字說出去,你快發誓!」情急下,德嫻竟然如此要求馥容。

  馥容怔住,她凝望德嫻半響,確定德嫻的神識清楚,而且看起來非常認真,並不是在胡言亂言。她回想起德嫻與丫頭所說的話,記得唯一提到的重點,大概只有「少允貝勒」這個名字。

  靜下來片刻,馥容問德嫻:「你要我發誓不能說出去的,是關於少允貝勒這個人嗎?」

  德嫻臉色又變了。「你,你別記住他的名字!」這回她的臉色又驚又恐,因為她不敢道出的心事,竟然全教馥容聽見了。

  德嫻的無禮,馥容並沒有放在心上,反而平靜地對她解釋:「我並沒有記住他的名字,而是,我本來便知道他的名字。」

  聽見稜容的回答,德嫻顯得既吃驚又錯愕。「你怎麼會知道他的名字?」她急質問。

  「他,」頓了頓,讓容柔聲說:「少允貝勒,他是我阿瑪的學生,我們自小便認識。」

  聽到馥容如此回答,德嫻整個人呆住了。

  她的反應讓馥容非常擔心。「小姑,你還好嗎?」她上前一步,想扶住看起來搖搖欲墜的德嫻。

  可德嫻卻像是被燙到一樣,忽然跳開兩步。「你別過來!」

  見德嫻離池邊太近,馥容只好站住不動,以兔刺激她。

  「你還沒發誓......」德嫻的聲音是顫抖的。「不管剛才你聽見什麼,都不會說出去!」

  「好,」為了安撫德嫻,馥容趕緊說:「我發誓,今天聽見的任何話,我發誓全都不會說出去。」

  聽見馥容的誓言,德嫻的情緒並沒有因此平復。

  無論如何,她的心事除了她自己與知情的貼身丫頭外,並不希望被其它人知悉,連她自己的額娘也如此保密,何況是這位她原本就不怎麼認同的新「嫂嫂」。

  「我真的不會對其他人說,你完全不需要擔心。」馥容再一次安慰她,態度更加誠懇而且認真。

  見馥容再三保證,而且語調懇切,德嫻起伏的心情才漸漸穩定下來。

  「格格,您快過來,您站那兒太危險了。」丫頭也勸。

  猶豫片刻,德嫻才緩緩吐口氣預備走向她的丫頭,可一不留神,她踩在池邊濕地上的腳忽然一滑──

  「啊!」

  她驚恐地尖叫一聲,腳下一個不穩,眼看就要跌進池裡──

  當時馥容立即伸手拉住德嫻,千鈞一髮之際,池裡的水花已經四處飛濺......

  當時德嫻與馥容相互錯身,一個跌倒在岸邊,另一個卻摔進水池裡。

  然而跌在岸邊,安然無惹的德嫻卻嚇得呆住了!

  眼見馥容為了救自己,反而被扯落水中,她驚嚇太過,一時反應不過來,竟然愣在池邊,呆呆地瞪著在水波裡載浮載沉的馥容......

  還是丫頭反應得快,回神後急忙大喊──

  「救人啊!少褔晉落水了,快來救人啊!」

  聽見丫頭叫喊的那刻,德嫻才清醒過來,可她回神後不是跟著丫頭一起喊救人──

  卻是不知所措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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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直至馥容睜開雙眼那刻,兆臣緊繃的臉色才和緩下來。

  「覺得如何?」他問。

  「我......」馥容躺在床上只覺得腦子發漲,十分昏沉。「我怎麼了?」她喃喃問兆臣。

  「你跌進水池裡,喝了幾口池水,還昏迷了一個多時辰。」他回答時,凝目仔細觀察她有無異狀。

  「一個多時辰?」她喃喃問,掙扎想坐起來。

  兆臣扶了她一把。

  「對。」他證實。

  她眸子迷濛,一時感到困惑。

  「大夫已經來過,吩咐你休養一日便可無恙。」他道。

  輕點螓首,她腦子還暈沉沉的。

  「還記得,當時你是怎麼摔進池裡的?」他問。

  馥容想了一想。「我記得當時的情況很危險,小姑站在池邊雙腳踩滑了,眼看著就要跌進水池裡,情急之下我伸手拉住小姑......」

  「你不顧自身安危,拉住德嫻?」

  「那個時候我沒有考慮太多,也沒有時間考慮。」

  他凝望她半晌,沉聲問:「之後呢?落水之後的事,你是否還記得?」

  「之後,」她蹙起秀眉。「之後我好像就在夢境裡了。」她不確定。

  「為何與德嫻站在池邊說話?那裡太危險了。」

  「因為,」馥容謹慎地回答:「因為剛好在池邊遇見小姑,只是打招呼而已,沒想到會忽然發生這種事。」她隱瞞自己與德嫻的談話內容。

  「下回記得離水潭遠一點。那處水潭看似無波,實則水深數丈,十分危險。」他警告,卻沒告訴馥容,那座水池過去曾經溺死過一名落水的丫頭。

  「我記住了,下回再也不敢離水潭太近。」她點頭,因為站在池邊說話,確實是她不對。

  「好好歇息,晚間我再來看你。」他抿唇,露出笑容。

  確認她無恙,他準備離開渚水居。

  見他要離去,她欲言又止,心裡想問的話,卻一直沒有勇氣說出口......

  「沒有其他的話想問?」離去前,他忽然又問她。

  她愣住。「沒、沒有,我想說的話,全都說完了。」

  「你確定,沒有其他要問,也沒有其他要說的?」他半瞇眸,再問。

  她怔怔地凝住他半晌,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

  他撇起嘴。「你難道不想問我,這三日我在老祖宗房內與留真一起,曾經說過什麼話?做過什麼事?」

  她屏息。「你不必對我說明這些......」

  「是不必,」他咧開嘴。「不過我倒想問你,當真都不擔心?」他笑問。

  深鷙的眼,卻好像能看穿她的心思。

  馥容別開眸子,避開他的目光。「我相信你。」喃喃這麼對他說。

  他伸手,抬起她的小臉。「真的相信我?」低柔問她。

  有一會兒,她的腦子一片空白。「對。」最後,她點頭這麼答。

  「為什麼?」

  她愣住。

  為什麼?

  她竟也迷惘。

  「為什麼相信我?」他再問一遍。

  「我,」咬著唇,她說:「我相信自己的丈夫,並不需要理由......」

  「可我在你眸中讀到,你心裡所想與嘴裡所說的並不一致,你並沒有那麼相信我。」

  她愣住,怔怔瞪他。

  「倘若相信我,是為了什麼?不相信我,又是為了什麼?」他再問。

  這問題太模糊也太犀利,聽起來不著邊際,實際上卻咄咄逼人。

  她答不上來。

  因為不管她回答與否,都不能避免曝露內心的想法......

  而這似乎正是他的目的。

  「你還沒告訴我,我落水之後,是誰救我上岸的?」她垂眸,顧左右而言他。

  為逃避他咄咄逼人的追問,她藉此轉移話題。

  「看著我。」他命令,不容她在此時岔開話題。

  她咬唇,決心不語。

  「你不說,那就讓我來說。」

  這話,讓她不得不揚眸看他。

  然他聲調卻一如剛才,淡得讓她捉摸不透。

  「你相信我,是因為這些日子以來的相處,已漸漸瞭解我,對我有了信任感。至於你不相信我,那是因為除了信任之外,你開始意識到『丈夫』這兩個字真實的涵義。」他沉聲道。

  她睜大水凝的眸,屏息地凝望他。

  「還不明白嗎?」他抿嘴,低笑,忽然振臂將她扯進懷中——

  「兆臣!」她驚喚,抵住他寬厚的胸膛。

  「這是你第一次喚我的名。」他低笑,拉開抗拒的小手,翻身上炕,將懷中柔軟的身子鎖在他身下。

  「你、你還沒告訴我,我是怎麼被救上岸的?」她慌亂,為掩飾自己的慌張,再次顧左右而言他。

  「你說呢?」他逗她,長腿壓住身下的嬌軀。

  馥容一窒。「是、是你救我上岸的嗎?」開始結巴。

  他衝她咧嘴笑,不語。

  「你笑什麼?」她心懸著,嗓音緊窒。「為什麼不回答?」

  「倘若不是我救你,難道讓其他男人佔我妻子的便宜?」

  他曖昧的語調與邪氣的眼色,惹得她臉兒羞紅,回不了他的話。

  「當時你身在險境,」他撇嘴,貼在她耳邊低道:「把你從池裡撈上岸後,見到濕衣緊緊裹在你玲瓏嬌媚的身子上,我心底想的,除了盡快救你清醒之外,還有......」

  必定是故意的,他不往下說,雙唇卻幾乎貼住她的貝耳。

  灼熱的呼吸瘙癢她,讓她慌亂的幾乎窒息。

  「容兒,」他忽然低喚她的小名。

  她心一緊,更慌亂。

  「當時,我竟然對你想入非非了。」他沙啞地道。

  馥容吸口氣根本無法接招,垂下眸子她竟不敢直視他。

  「因此,當時我還做了一件事。」見她一截白皙的頸子已泛紅,他低笑,眸色開始灰濁。

  她不敢問他是何事。

  現在她能篤定,不會有什麼話是她的丈夫不敢說的。

  可就算她不問,他也很樂意說:「為了不讓府裡的男眾,有機會見到我妻子嬌媚的身子,當時我抱著你走回渚水居,你身子已濕透——」他又頓住,咧嘴,衝著她笑。

  聽到這裡,她眸子發直,膽戰心驚。

  「擔心你著涼,為夫只好親自動手為你出去濕衣,換上乾淨的衣裳。」語調裡透著無奈,彷彿他是被迫如此。

  「轟」地一下,馥容臉孔突然像盆裡的炭火一樣火紅——

  「你,」她驚喘。「你可以命稟貞為我——」

  「她被我遣去找大夫,不在房內。」他答,直接截掉她的話。

  「那也可以喚其他丫頭——」

  「丫頭們忙著為你生火、煮水,沒人有空。」他答,更是理直氣壯。

  馥容欲哭無淚。

  「那你、那你......」她哭喪著臉,想再問話,卻羞窘得語不成句。

  「我,」他低笑,貼在她耳邊,不著痕跡地輕啄她雪媚的粉頰。「我為你所做的,僅僅是做為一名丈夫該盡的責任,如此而已,不必太感謝我。」

  感謝他?

  馥容真的想哭。

  他是真不明白,她在意的究竟是什麼事嗎?

  就在她因為太過震驚而發愣的時候,他忽然捧起她的小臉,緊接著灼熱又充滿佔有慾的唇已經含住馥容冰涼的小嘴——

  她驚喘,卻掙不開丈夫牢固的吻。

  他厚壯的胸膛不但蓄意壓向她,還將她的雙腕鎖在枕上,讓她無法抗拒......

  他固執地僅僅攫住她的小嘴,靈巧的舌輕易地扳開她閉合的唇瓣,在她柔軟的小嘴裡索求、挑逗著,貪婪地吮吸那張誘人小嘴裡香甜的津液......

  「唔,」好不容易推開他半寸,她急喊:「稟貞隨時會進來,你不能——」

  「我當然能!」貼著她柔軟的唇,他蠱惑她:「我是你的丈夫。」

  她屏息。

  眼睜睜看著他放肆,她竟然無措......

  這回,他似乎鐵了心。

  叩叩——

  屋前忽然有人敲門。

  兆臣卻不撤手。

  「大阿哥在嗎?格格瞧少福晉來了。」屋前的人終於出聲喊。

  馥容驚喘一聲,聽見那是德嫻的丫頭,明珠的聲音。

  她睜大水汪汪的眸子,驚慌地凝住她的丈夫。

  誰知,他竟像是沒聽見似地,竟將俊臉埋入她的衣襟裡......

  「快放開我!」她嬌喘,急得快流淚。

  「不放。」他撇嘴笑,竟如此答。

  不僅如此,還動手解她綢衣——

  「你怎麼能這樣!」情急下,她拍掉丈夫不安分的毛手。

  兆臣發噱。「竟敢打你夫君?」語帶威脅。

  「你快起來!」她使盡吃奶的力氣推他。

  卻怎麼也推不開虎背熊腰的丈夫。

  這時她急得非但想打他,還想擰他可惡的笑臉。

  「大阿哥?您在房裡嗎?」房外丫頭又喊。

  他聽而未聞,反對那被他壓在身下的弱女子說:「我一定要懲罰你!」

  他笑得很壞,馥容真的被他嚇到!

  「阿哥大概不在屋裡,嫂嫂應當還在休息,我們晚些再來。」忽然聽到房外德嫻的聲音說。

  「是,格格。」丫頭答。

  聽到德嫻要走,馥容心裡更急,情急下她大聲朝房外喊:「我在房裡!」

  兆臣瞇眼,瞪住妻子。

  「格格,是少福晉的聲音。」房外丫頭說。

  「好像是。」德嫻遲疑地說。

  馥容還想再出聲,沒想到丈夫竟然伸手搗住她的嘴。「是我,」用力扳開丈夫的手指,馥容再喊一聲。「我在房裡,請你們等一下!」

  他佯怒,對妻子非常不滿意。

  「他們要進來了,你快起來!」馥容不理會他,趁機催促。

  他根本不動。

  馥容乾脆用手肘頂開壓在自己身上的丈夫——

  他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瞪住她。

  馥容已經趁機溜下炕,帶著勝利的笑容對她的夫君說:「是你不合作,別怪我!」邊整理凌亂的衣衫,還一邊吩咐丈夫。「你快點整裝,我要喚小姑進來了。」

  「你過來,幫我整裝。」他瞇眼盯住她,像匹惡狼。

  馥容不動,與他對峙半晌。「你先答應我,不可以動手,我才過去。」

  「不許談條件,過來。」他瞇眼。

  「你不答應,我就不過去。」她堅持。

  「那好,」他撇嘴笑。「你不過來,我就這樣見德嫻。」無賴地威脅。

  馥容吸口氣,瞪住她夫君半晌。

  「少福晉,格格問咱們可以進去了嗎?」外頭丫頭又叫。

  無奈下,她只好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的夫君......

  兆臣咧開嘴,俊臉露出得意的笑容。

  這回是他勝了!

  趁他得意的時候,馥容趕緊加快手腳為他整妥衣裝,兆臣剛伸手想捉住她,已被馥容扭腰逃掉。

  「你們可以進來了!」她趕緊朝外喊。

  他臭臉,卻只能放過她。

  德嫻與丫頭走進房內的時候,乍見兆臣也在房內,兩人都愣住。

  「阿哥,你也在?」德嫻怔怔地問。

  「嗯。」兆臣哼一聲,老大不高興。

  馥容忍住笑。「你怎麼來了?快過來這裡坐。」馥容主動牽起德嫻的手,把她拉到桌邊坐下。

  「你,你沒事了嗎?」德嫻垂著眼問。

  她的神態有些忸怩,畢竟嫂嫂為了救她而落水,她雖不喜歡這個嫂嫂,但於情於理,她都不能漠不關心。

  「我沒事,謝謝你的關心。」馥容笑盈盈地對德嫻說。

  德嫻這才抬起眼,不太自在地瞧了嫂嫂一會兒。「落水後,你病了嗎?」她又問。

  馥容愣了愣,定下神,她對德嫻微笑。「我沒事,只是在池子裡喝了幾口水而已,你別擔心。」

  「可是,你的臉很紅。」德嫻無心地說。

  聽到這話,馥容無言以對。

  然而,她卻看到丈夫正撇起嘴......

  他竟然在偷笑!

  「可能,可能只是屋裡太悶熱而已。」她強顏歡笑,假裝若無其事地這麼回答。

  「噢。」德嫻信以為真。

  馥容又握住德嫻的手,誠懇地對她說:「你能來這裡看我,我真的很高興。」

  一聽到馥容這麼說,德嫻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我,我想,我應當來看你的......」她低下頭,聲音越來越小。

  馥容凝望她一會兒,猜到她心裡的意思,於是對丈夫說:「我跟小姑有悄悄話想說,你可不可以離開一下?」

  德嫻顯得有些緊張,她沒想到,嫂嫂竟然敢叫自己的丈夫出房。

  兆臣瞪住妻子。

  他沉下臉,眼色甚為不滿。「我是你的丈夫,也是德嫻的親阿哥,有什麼『悄悄話』我不能聽?」現在居然還想趕他出去?!

  「這是女人家的悄悄話,你是大男人,不方便聽。」馥容膩著聲音哄他。

  德嫻睜大眼睛,對這個嫂嫂開始有點另眼相看起來。

  同樣的景況若換作是她,她必定沒有勇氣對少允貝勒說出這樣的話......

  回過神,德嫻羞紅了臉兒......她想到哪兒去了?

  聽妻子用「女人家」的悄悄話來堵住他的不滿,兆臣只好不情不願地從炕上站起來,慢吞吞地走出房外。

  「謝謝你喔!」臨去秋波,馥容送她丈夫一個甜甜的笑。

  兆臣故意惡狠狠地瞪妻子一眼。

  丈夫離開後,馥容忍不住掩嘴笑。

  德嫻愣愣地盯住她的嫂嫂看了半天,已經藏不住崇拜的眼色。

  「那件事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對任何人說的,就算是你的阿哥也不會知情。」收起笑容,馥容再次嚴肅地對德嫻保證。

  「我,」德嫻低下頭,吶吶地柔聲回答:「我相信你不會說。」

  馥容笑了。「小姑,你與少允貝勒,已經定親了嗎?」

  猶忸怩了一會兒,德嫻才點頭。

  馥容看了她半晌,忽然問她:「我聽姥姥說,你的漢書寫得極好,改天可以讓我瞧瞧你的字嗎?」

  德嫻臉微微紅。「那只是閒來無事,胡亂寫的而已,稱不上極好。」

  「你太謙虛了,我知道連阿瑪都曾經當著賓客的面,稱讚過自己閨女所寫的漢書,這怎麼能是胡亂寫的呢?」

  德嫻笑了笑,低下頭不好意思說話。

  馥容早已看出德嫻的性格太過於害羞,於是她故意問德嫻:「平日裡,小姑去火神廟嗎?」

  「偶爾會去。」她吶吶地答。

  「去上香嗎?」

  「我......」

  「奴婢經常陪格格,到火神廟附近散散心而已。」丫頭機伶地代主子答。

  火神廟附近,是京城裡的旺市,城內許多富家公子與親王貴胄,都會到火神廟附近的古董市集搜羅古玩珍品,傳說有一、兩家古董商號,裡頭藏有的珍奇古玩,是歷代太監公公從大內私運出來的皇家寶物。

  少允貝勒也喜愛古玩,他經常在火神廟附近出沒,與數家商號頗有往來,搜羅了不少奇珍異寶。

  因為如此,德嫻到火神廟附近瞎逛,其實是希望能有機會遇見少允貝勒......

  可等到好不容易終於能與他見上一面時,她卻又不敢同他說上一句話。

  有時候她實在很恨自己的不爭氣。

  像少允貝勒那樣交遊廣闊的男子,若非雙方家長自小即為彼此兒女指腹為婚,他必定不會想要一個像她這麼羞澀內向的女子,做為他的妻子。

  「是嗎?」馥容對德嫻說:「這兩日要準備歸寧的事,姥姥那裡會比較忙,等我回府後,選一天小姑有空的時間,咱們一道至火神廟附近逛逛,好嗎?」

  德嫻抬眸望她,起初有些猶豫,但沒想多久便點頭。「好。」

  丫頭有些驚訝,她原以為自己的主子並不喜歡少福晉。

  馥容露出鼓勵的微笑。「記得,那天出門之前,把你寫的字,挑一幅最得意的帶上。」

  「為什麼?咱們......不是只在火神廟附近逛逛而已嗎?」德嫻不明白。

  「那天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你寫的字,必定用的著。」馥容笑著對她說:「相信我,你會喜歡那個地方。」

  德嫻怔怔地凝望著嫂嫂的笑臉,半晌後,她也情不自禁地笑了......

  因為馥容自信的笑容,令她心裡生出仰慕與嚮往。

  想到自己的不足,她興起了改變的渴望。

  她期待著,期待自己能因為接近嫂嫂的緣故,至少感染一些些嫂嫂的自信與神采。

  現在的她,確實迫切地渴望著內向的自己,能夠有所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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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老祖宗的身子養了三日已經無礙,而馥容歸寧的日子,也即將來臨。

  為準備明日歸寧需用的果盒,這天一大早馥容便進廚房與姥姥一起忙碌,一直忙到午後,姥姥一再催她回屋歇息。

  「我會看著丫頭們裝好這些辦妥的果子,您忙了一日了,快回屋裡歇著吧!」姥姥道,還搶過馥容手上的活,不許她再做。

  拗不過姥姥,馥容歎口氣,笑著說:「好,那我回屋了,姥姥您記得不要太辛苦,您也要早點歇息,知道嗎?」

  「知道、知道!您別學我那小孫女的樣碎念我。」姥姥啐道。

  馥容掩嘴笑,一旁的丫頭們也都笑了。

  稟貞笑著走過來,幫主子脫下沾了白麵粉的工作衫,主僕兩人這才離開廚房一道回屋。

  經過書房前的花園時,稟貞忽然道:「小姐,您瞧,前方敬賢領著的那個人,他的身影好熟悉啊!」

  馥容聞言抬頭,此時金漢久也正好回頭,兩人眸光相遇——

  「原來是金大人啊!」稟貞叫了一聲!

  乍見馥容,金漢久竟然呆住了,久久無法回神……

  還是馥容先反應過來,主動對他微笑。「金老師,您好,好久不見了。」她親切地問候。

  金漢久這才回過神,臉上現出驚喜的笑容。「馥容!」頓了頓,他臉上的笑容略顯暗淡。「不,現在該喚你少福晉才是。」他的聲調低落了幾分。

  「金老師到王府,是來見我夫君的嗎?」馥容仍然微笑以對。

  金漢久凝望她片刻,無法立即回答。她仍然如過往那樣端莊斯文、以禮相待,總稱呼他「金老師」,這聲稱呼聽來親切,實際上卻隔了一層不可逾越的禮教藩籬。

  而現在,那「夫君」二字不但令他心痛,更令他一時之間難以接受。

  「是,漢久正要離去,沒想到,能在這見到你。」他淡淡地道,極力壓抑藏在他內心裡的感情。

  「老師別來無恙否?」馥容問候。

  「很好,你呢?在王府裡過的如意嗎?你的——夫君,他待你好嗎?」他問,複雜的眼色掩不住失落。

  「馥容在王府過得很好,夫君待我也好。」她淡淡地回答,但是語調堅定。

  金漢久凝望了她很久,才再開口說:「無論如何,我希望你能幸福。即使往後再也不能見到你,我也會為你的幸福祝願,無論我身在哪裡。」他凝望著她深情地這麼說。

  馥容的笑容凝結臉上,她當然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卻不能回應他。「感謝老師的祝福,不耽誤您,馥容先告退了。」她只好這麼說。

  尚有王爺的家僕在場,金漢久不便挽留她,只好眼看她離開。

  在書房,兆臣透過屋內的方格窗內朝外眺望,二人會面的景象完全落入他眼底。

  直至金漢久在敬賢的帶領下離開院落,兆臣的目光才自花園移開。

  「爺,瞧那廝與咱們少福晉還挺熟識的?」敬長湊近他的主子好奇地道,院內那幕他也瞧見了。

  「我讓你去查的事,有消息了?」兆臣問。

  「回爺的話,」敬長道:「那姓金的平日裡除恰公外甚少出門,府內除一名打雜的老僕外,也沒有其他使喚的僕人了,聽左右鄰舍道,即使見著了人,這姓金的也不同人打招呼,簡直就是個與世隔絕的怪人!可奴才才也聽喀爾代大人說,他還是有幾個應酬往來的官場友人,例如親家大人就是其一。」

  「岳父大人?」

  「是,早幾年這姓金的與英珠大人談論漢學,英珠大人因為歎服一名外族能如此好學,故與他結交為好友,並且讓少福晉跟著這姓金的學書,大約因為如此,少福晉與那姓金的才能熟識。」

  「少福晉與金漢久習書幾年了?」兆臣再問,他的眼色很沉,顯然在思索某事。

  「約莫——約莫五年唄!」敬長答。

  五年?

  五年是一段不短的時光,足以令一名女孩成長為女人,足以打動一個性情冷淡的男人。

  如敬長所言,金漢久是一個深居簡出、幾乎不與人打交道的怪人,這樣不喜愛應酬俗務的人,內心世界尤其複雜難解,倘若一名女子能與其相處五年,必定因為這名女子能討他歡心,甚至得到他的喜愛。

  「能為師五年,他確實書藝精良。這麼說來,他對王府這座園子有興趣,似乎有道理?」他抿嘴,淡淡地道。

  「誰知道這廝是當真對咱們園子有興趣,還是對咱少福晉——」敬長突然警覺地摀住嘴。「瞧奴才這大嘴巴,真是——真是該死咧!」說罷他利落地賞自己一耳光。

  「你先出去吧!」兆臣冷聲道。

  「庶。」主子沒怪罪,敬長趕緊退出書房。

  待敬長關上房門,兆臣踱回案前,自案下一個玄巧的暗盒內,取出一幅畫軸。

  展開畫軸,畫上女子躍然紙上、栩栩如生,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能如此生動的勾勒出一名女子最細緻的舉止,準確地把握住她的神采……

  除非朝夕相處,或者瞭解至深,否則絕不能捕捉到如此細微生動之處。

  當日他就是被這幅畫所打動,驚歎畫中女子如此動人的神韻、迷人的風采,卻未思及,此幅畫作可能出自一名男子之手。

  也唯有男人,能夠準確地描繪出女子的萬種風情。

  現在,他幾乎可以確定,這幅畫出自金漢久之手。

  沉下眼,他瞪著這幅原本令他血脈噴張的畫像。

  他的妻子,即便在大婚之日也不會如此美麗,為何在金漢久筆下,她會展現出如此柔媚的風情,顯露出如此娟美的嬌態?

  如此嬌媚的她……

  是直至今日,他才逐漸領略的她。

  但在金漢久眼中,或早在數年之前,他已經是這樣看她了。

  一絲嫉意,掠過他冷沉的眼底。

  當日金漢久主動提及逛王府內院一事,必定是為了他的妻子而來,他並沒有因為她身份的改變,而對她忘情。

  那麼她呢?

  他的妻子呢?

  她是否忘得了這個對她如此有心、如此深情的男人?

  一個堅持必定要得丈夫真心才願意圓房的妻子,當真能夠忽略另一個男人對她如此的用情至深?

  兆臣眼中的嫉意變得深刻冷沉。

  他會弄清楚,她的堅持是發自真心,或者,只是拖延圓房的借口。

  不會拖太久,近日內,他必定要得到答案。

  歸寧當日,兆臣在門外騎馬等候,門內馥容正預備上王府的大車轎,忽然見到老祖宗——

  在留真與丫頭的攙扶下,多日未下床的老祖宗顫巍巍地朝馥容與兆臣二人走來。「孫媳婦兒呀!」老祖宗喊。

  見到老祖宗,馥容不但驚訝而且很擔心,她連忙迎上前去——

  「您怎麼下床了?」她想上前扶住老祖宗,可留真沒有讓開,因此馥容只好站在老祖宗面前握住老人家的手。「祖奶奶,您不該下床的,瞧瞧,您的手好冰喔!」她仔細搓揉著老人家的手。

  「不礙事,我沒關係的!」老祖宗笑道,反握住馥容的手。

  老祖宗的手勁算有力,馥容這才放心微笑。

  「今日你要回門了嗎?」老祖宗問。

  「是,早上我送早膳到您屋裡去,小喜說您還在歇息,馥容不敢打擾您,所以沒有向您問安。」馥容恭敬地回答老祖宗的問話。

  她的話卻引來桂鳳的冷眼。

  桂鳳最看不慣的,就是特別會巴結老祖宗,這種討人厭的行為。

  「好好好,我知道你孝順,所以我來是特地給你,跟我的孫兒送行的。」老祖宗笑道,臉上露出疼愛的神情。

  留真冷眼旁觀,幾乎壓抑不住內心的妒意。

  她在老祖宗身邊不眠不休地小心伺候了三日三夜,可沒想到,老祖宗一見到馥容便將自己撇在一旁,這令留真心中充滿妒意,十分不滿。

  「祖奶奶,」聽到老祖宗這話,馥容真的好感動。「您不但送給馥容的娘家這麼多珍貴的禮物,還親自來到門前,送您的孫媳婦回門,您待馥容實在太好了。」因為感受到長輩的疼愛,讓她忍不住眼眶微微泛紅。

  「你也待我很好啊!」老祖宗笑瞇瞇地對馥容說:「你待在府裡這些日子,這麼細心地照顧我,我也很感動啊!」

  「這幾日都是郡主照顧您的,馥容很慚愧,沒有為您盡到心力——」

  「怎麼會呢!」老祖宗拍拍馥容的手。「別以為我一把老骨頭,躺在床上便什麼都不知道了!這幾日你每天到廚房,親手為我煮一人吃的飯菜,每天兩回養生茶,讓姥姥端來給我喝,我還知道你給我縫了一個養生香包,要讓我提神醒腦用的,都好得太多了!」

  老祖宗說的人,一個指的是媳婦桂鳳,另一個指的是留真。凡人被指出缺點時特別敏感,兩人當然聽得明白老祖宗的意思,此時她們都面露尷尬神情,臉色並不好看。

  馥容並沒有因為老祖宗的誇獎而得意,反而因為看到婆婆與留真的臉色不對,而收起笑容。「我吩咐過姥姥,請她不要說的,」馥容低聲道,有些不安。「這只是小事而已,全都是馥容應該做的。」

  「這不是小事,是孝順,是你誠心誠意對待祖奶奶的心意。」老祖宗微笑。「好了,我來是給你打氣的,回門記得代祖奶奶給親家問好,知道嗎?」

  「馥容知道。」她這才對老祖宗微笑。

  老祖宗親口吩咐車轎慢行,馥容這才揮別老祖宗與王爺、福晉,在稟貞的扶持下,踏上王府的車轎。

  兆臣已在門外等候多時,見到妻子乘坐的轎子出府,隨即勒馬,隨從立即喝令負責馱送大禮的車伕們,跟在少福晉轎子後隨行。

  馥容坐在轎內,不一會兒便感到不舒服。

  大夫曾經說過,她的脊樑骨太筆直,因此不能坐太過顛簸的車轎。事實上王府的大轎子已經十分舒適,只是她自小坐不慣車轎,只要一坐車轎遇到顛簸就犯腰痛,無論怎麼坐都不舒適,因為這個毛病她自小到大甚少出遠門,平日除了到火神廟附近會搭成人夫扛送的便轎之外,平日出府散心也多以步行為主,十分方便。

  偌大的車轎內顯得十分空曠,王府的車轎十分豪華,轎內甚至有軟榻,一般人坐在這樣的轎子內應該感到十分舒適,可是馥容卻有些坐立難安起來。

  「小姐,您還好嗎?」稟貞知道她不能坐車轎的毛病,因此隔著車轎的小窗在車轎外邊,壓低聲問她的主子。

  隔著小窗,馥容也壓低聲答:「不太好,我寧願用走的。」

  稟貞嚇了一跳。「不行那!您現在不是閨女,是和碩王府的少福晉了,您千萬不能下轎步行呀!」

  「我明白,我只是說說而已,不會真的下轎,你不必擔心。」歎口氣,馥容的臉色顯得有些蒼白。

  吁了口氣,她閉上眼靠在座背上,忍受腰部刺痛的不適,盡量想一些與疼痛沒有關係的事情,來分散疼痛強烈的感受。

  當轎門被打開的時候,馥容並不知情。

  「你不舒服?」

  突然聽見丈夫低沉的聲音,馥容嚇了一跳。「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就在剛才。」答話時,他已經坐在妻子身邊。

  馥容原本還覺得寬敞的座位,因為高大魁梧的丈夫選擇與她一起並肩而坐,顯得有些擁擠。

  馥容雖然已經盡量縮到座位邊,可兩人之間的距離仍然太親暱了!

  這樣的親暱讓她有些羞怯,只好建議他:「你、你可以坐在對面,那裡座位比較寬敞——」

  「上來。」他忽然說,同時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什、什麼?」她眨眼,不明所以。

  「你跟丫頭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剛才我問過她,知道你不能坐車轎的事。」他解釋,盯住她的眼神很堅定。

  「所以呢?」她還是不明白,怔怔地望著他。

  「所以,」他咧嘴對她笑。「上來,坐在我的腿上,你會好過些。」

  聽見這話,馥容倒抽一口氣。「不、不用了,謝謝你的好意,」她強自鎮定。「其實這段路並不太遠,我可以撐過去的。」

  「何必強撐?有我在,你可以依靠我。」

  「不,事實上,我現在感覺還好。」她忍著痛,強顏歡笑。

  「你臉色慘白,額上汗珠都冒出來了,這樣還叫好?」

  不待她拒絕,他猿臂一伸,已經摟住縮在轎邊的妻子,並且將她強行「安置」在自己的大腿上——

  「啊!」馥容尖叫一聲。

  「爺,少福晉出事了麼?是否要停轎?」外頭,敬長聽見叫聲立即調轉馬頭來到轎前,緊張地問他的主子。

  「不必,少福晉坐車轎太過興奮才叫出聲。」他扯起嘴角慢條斯理地答,像鐵柱一樣沉重的手臂緊箍住蠢動的妻子。

  興奮?馥容用不可思議的表情瞪住丈夫。

  「你怎麼能這麼說?」她壓低聲叫。

  「不然怎麼說?」他挑眉。

  馥容吸口氣,推著他的鐵臂。「你先放開我,讓我坐在墊子上再說話。」

  「這樣不舒服嗎?」

  「什麼?」她眨眼。

  「坐在我大腿上不舒服嗎?」他撇撇嘴,衝著她笑。

  她臉兒微紅。「不是舒不舒服的問題……」頓了頓,她覺得坐在他腿上討論這個問題實在很奇怪。「總之,你先放開我再說。」

  「不行。」他斷然回絕。

  「為什麼?」她微啟小嘴,從他腿上傳來的熱度,讓她有些吸氣困難。

  「你身上很香,我捨不得放手。」他竟然這麼回答,還將臉埋入她頸窩間,貼著她滑嫩的肌膚嗅聞。

  她嬌喘。「你不要在轎上這樣,」慌的推拒他的胸膛。「如果有人打開門進來的話——」

  「誰敢進來,恩?」他有意無意地用鼻尖,逗弄她敏感的肌膚。「乖乖坐我腿上,女子要懂得依靠丈夫,這才是女人的可愛之處。」他低聲道,似經意又似不經意地貼在她耳畔,對著她敏感的貝耳輕輕吹氣。

  馥容的心揪起來,羞得脖子都紅了,她覺得很癢卻又避不開他,只好拚命拍他的手。「不要這樣,我要站起來了!」

  「我給你當肉墊,不好嗎?」

  「我很不習慣。」她扳著他的手,可無論如何使力就是扳不開。

  「那就試著習慣,你會發現有丈夫疼愛,是件幸福的事。」他霸道地說,仍緊緊握著妻子柔軟誘人的細腰,聞她身上醉人的香氣。

  與他拉扯了一會兒,馥容不僅臉紅,連額頭上也冒出細小的汗珠了……

  他話說的很容易,可現在她來不及感覺到「幸福」,只覺地尷尬萬分。

  二人到底未圓房,雖然出嫁前額娘與她提過男女之事,可她終究是處子,雖經額娘指導,可額娘也只是對她略說一二,對於男女之事她還是一知半解,對男人的瞭解更是有限,因此丈夫的大膽經常令她不知所措,甚至苦惱……

  像是現在,要她坐在他的大腿上,這樣的姿勢實在教馥容感到難堪。

  努力了好一陣子,發現實在扳不開他的手,馥容只好放棄。

  「我說了,乖乖坐好,我不會『動』你。」他悶笑。

  他確實沒有「動」她,馥容掙扎不了丈夫的束縛,只好相信他。

  雖然如此,可一路上她挺著腰桿,不敢當真往身後那個「肉墊」上靠。

  車轎慢慢往前推行著,春日,轎內應該是舒適涼爽的,可坐在他的大腿上,她卻感到有些燥熱難耐,因為從他身上的熱度,不斷透過兩人的衣衫傳到她身上……

  「那日,你沒把話問完。」他忽然開口說話。

  「……什麼話?」馥容回過神,背挺得更直。

  她正努力命令自己,別去感覺他身上的灼熱。

  他笑,忽然握住她纖細的肩頭,將她的身子壓倒他的胸膛上。

  「你要幹什麼?」她臉色微變。

  「我要你舒服一點。」他讓她的背靠著他的胸膛,然後握住她的腰,將她的身子固定在他的胸前,不讓她亂動。

  「不、不用了,我剛才那樣坐就很好……」

  「別跟我爭辯。」他聲調雖然低沉,卻十分有力。

  隨著他話聲落下,一雙大掌緩緩在她繃緊的背部按摩起來,繞著她酸疼的脊樑骨,一圈又一圈地往下按摩,直到腰椎的地方……

  原本全身緊繃的馥容,隨著他的大掌滑過之處,身子慢慢鬆弛下來。

  他的貼心讓她感動,他想起那夜他為她推拿腳部的傷處,還有那晚他送她名墨的盛意……

  於是,她不再那麼排拒丈夫的接觸,不再那麼堅持她的莊重與禮教。

  「你信任你的丈夫,但還是有點擔心,是嗎?」貼在她耳邊,他粗嗄地道。

  他突然問起她「信任」兩個字,這讓馥容原本已經有些昏沉的腦子,忽然又清醒起來。吸口氣,她提起精神,希望自己回答時腦子不要糊塗。「如果,如果你告訴我不必擔心,那麼,我一定相信你。」

  「真的?」

  她點頭。

  他笑。「那麼,我納側福晉,然後告訴你不必擔心,我最愛的女人必定是我的正室妻子,你也不擔心?」

  她腰桿重新挺直,回頭看他。「你想納側福晉?」

  他坦率地凝望她。「也許,有一天會。」

  馥容回視她的丈夫。

  她明白,這是必然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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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如果你納了側福晉,那麼,就沒有信任與否的問題了。」她如此回答她的丈夫。

  「怎麼說?」他抿唇,淡淡地笑問。

  她側過身,以認真的神情,凝望她的丈夫,然後才緩緩開口道:「你喜歡你的側福晉,是必然的,我沒有置喙的餘地。現在我說『相信』兩個字,是因為除了我以外,你沒其他侍妾。但是,我也明白,有權勢的男人如果想要一名女子,完全不需要任何解釋,便能將她納入府中為妻為妾。換言之,倘若你戀上府外的女子,想將她納為妻妾,是不必問過我的意見的,所以,我說『相信』兩個字,其實也只是空談。」

  他未置一詞,仍直視著她。

  「何況,我們的婚姻憑的是媒妁之言,」吸口氣,馥容繼續往下說:「你並不愛我。沒有愛為基礎婚姻,『相信』二字,其實是薄弱的,所以,你最愛的,也不會是你的正室妻子。」她將內心想法,大膽地對他坦白。

  他看她半晌。「既不相信『相信』二字,又何必掛在口上?」

  她屏息。

  「你應當一開始就對我坦白你的想法,那麼我也會把話說得直接。」

  「我——」

  「這就是你不願意圓房的理由?」他問。

  「什麼意思?」她凝眼望住他。

  他盯住她美麗的眸子。「倘若我在此時納側室,或者其他妾室,你大概會下堂求去。因為你曾經請求過丈夫的愛,也努力經營過這段婚姻,但丈夫最終卻背叛你的『信任』,所以你不再眷顧這段婚姻,你會離開你的丈夫,成全你的丈夫所愛,這就是你心中最原始的念頭,對嗎?」

  他的話令馥容難以回答。

  她不能否認,她確實如此想過,她確實想過他納妾或者下堂求去的念頭……

  他說的沒錯,這確實是她不願意現在圓房的理由。

  她希望她的丈夫愛她,但除了這個原因之外,她心中還有所求嗎?倘若他真的如他所言現在納入妾室,那麼,她能夠不怨、能夠仍然如現在一般平靜以對嗎?

  她想……

  她的確會選擇下堂求去,如他所言。

  「你太特別了。」他低啞地道:「特別的讓男人迷惑,因為迷惑,所以不想放手。」他盯住她的眸子像一潭靜靜的深水、像子夜的星一樣明亮又神秘。

  馥容幾乎被他那又神秘的眸子所引誘,她的喘息稍微急促。

  「正因為如此,男人就算不愛你,但一定會敬重你。」他繼續低語。

  她微微瞇起迷惑的眸子,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大概不懂,男人其實有劣根性,」斂下眼,他盯住她怔忡的眸,沙啞低緩地道:「除了所愛的女人,男人還有他想要征服的,難以駕馭的女子。」

  她明白,他口中所謂『難以馴服的女子』,指的是自己。

  「但是,要求丈夫的愛同時,」他沉眼問她:「你呢?你,愛你的丈夫嗎?」

  她一窒,這個問題,她竟然從來沒有想過。

  「或者,你心裡另外有所愛的男人?」他又問。

  她怔忡。「我,事實上,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她坦白。

  「那麼現在想想,」他以玩笑似的口氣對她道:「趁坐在轎上這段時光,你應當嚴肅地思考這個問題。」

  他黑潭一樣的眸中,並沒有玩笑。

  她確實認真地想了,也確定了第二個問題的答案。「我——」

  「噓。」他撇起嘴,忽然制止她。「千萬不要太快告訴我答案,這是男人的樂趣。」

  她迷惑,深深地凝望她的丈夫。「你在開玩笑嗎?」她不懂他。

  「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

  馥容蹙起眉……

  這答案,連回答,都像是玩笑。

  他輕鬆,卻沒來由地讓她感覺到憂鬱。

  「還疼嗎?」他忽然問,大掌不知何時起又在她的背部摩挲起來。

  馥容回過神,發現原本刺痛的腰好像沒那麼疼了。

  「好多了。」她喃喃回答。

  「小屁股也不疼了?」他咧嘴,笑著問,剛才的事彷彿沒發生過一樣。

  馥容睜大眸子,小臉倏地泛紅。「誰說我……我那裡疼了?」

  「不然?坐車轎難道是頭疼?手疼?脖子疼?」他揶揄。

  馥容咬住唇,緊瞅住他,半晌才想到如何『反駁』他:「一個人即使對別人有恩惠,也不可以太得意,貝勒爺難道不明白這樣的道理嗎?」她故意用教訓的口吻告誡她的丈夫。

  她別開眼。「這一點我不否認。」他的確很細心。發現她身子不舒服,立即上車轎來看她,雖然半強迫地要脅她坐在他的大腿上,但確實有效地令她腰部的疼減輕很多。

  除去剛才那番對話,他的『主動』並不讓她煩惱,相反,她感覺到自己已經不再抗拒他經常『不安分』的擁抱與撫摸……

  「那麼,你怎麼報答我?」他粗嗄地問。

  她回神,嚇了一跳。「我……我斟茶謝過夫君。」靈機一閃,她取過擱在架上的水壺與固定在架上的水杯,斟了一杯熱茶,送到他面前。「我為夫君斟茶,一是感謝你上次的寬容,願意離開讓我有機會與小姑獨處,使我們姑嫂的感情有了進展;二要感謝你的體貼,現在我確實覺得好過很多,不再像剛才那麼難受了。」

  「就這樣?」他瞪了那杯熱茶一眼,懶洋洋地問。

  「這是應該的,」故意忽略他的質疑,她笑盈盈地對丈夫說:「我為你倒茶,感謝你的恩惠,這叫禮尚往來,夫妻相敬如賓。」

  「相敬如賓?」他慢條斯理道:「我比較關心的是,咱們什麼時候能夠『琴瑟和鳴』?」

  他話中有話,惹得她臉兒羞紅起來。

  他抿嘴笑,瞅住她粉紅的小臉。「真謝我,就餵我喝茶。」

  馥容屏息。「我已經為你斟茶,心意已到,你不應該過分要求。」

  他竟大剌剌說出『閨房情趣』這幾個字!「這、這裡又不是渚水居,這樣已經可以了。」馥容臉兒更紅。

  他瞪她一眼,忽然爽快地接過那杯茶。「我知道你害羞,既然你不餵我,那就我來餵你吧!」喝口茶,他突然將她壓在椅背上,作勢要以嘴餵她……

  馥容被他的動作嚇了一大跳,情急下兩腿亂踢——

  正中目標。

  兆臣呻吟一聲。

  「爺?這回又怎麼了?您沒事吧?」聽見他的主子呻吟,嚇得敬長以為轎內發生命案,趕緊調轉馬頭回來問候他主子。

  「沒事,」他咬牙道:「快到岳丈大人的府邸,這回是我太興奮了。」

  馥容忍俊不住,捂著嘴笑。

  「你還敢笑?」他惡著臉沉聲威脅。

  「誰叫你要開玩笑。」她把責任推到他身上。

  他拉她起來,重回他腿上坐好。「這回老實坐好,兩條腿收好,不許再亂動了。」他故意沉聲告誡她。

  她其實沒真正踢中他,但他借此讓她聽話。

  「你不可以動手動腳的,我就乖乖坐好。」她談條件。

  「你乖乖坐好,我就不動手動腳。」他反過來說。

  馥容不得氣結,瞪著他又不知要將他怎麼辦好。

  「我叫你坐好,你最好聽話。」他聲調忽然低沉幾分,氣息轉為粗重。

  馥容雖然不明白他的意思,可聽見他的聲調低沉,她臉兒也不自覺地微紅,於是不安地扭動了一下……

  「別亂動!」他低斥,隨即粗重地喘息一聲。

  她僵住,不敢再動。

  「你再亂動,要是發生命案,後果我就不負責了。」他低沉的聲調沙啞得簡直不能分辨,鐵柱一樣牢固的大掌,將懷中的人兒握得很緊。

  他將她抱得太緊,那力道幾乎讓馥容窒息,可他粗重的喘息就噴拂在她的貝耳上,吹拂得她的心開始紊亂,讓她也情不自禁地臉紅耳熱起來,心跳飛快……

  因此,她再也不敢亂動,不敢多話……

  *          *            *

  當車轎抵達翰林府,已近午時。

  翰林夫婦早已佇立在府門前,焦急地等候著許久未見的女兒。

  車轎一停妥,馥容在丈夫的攙扶下,一下轎便直奔雙親面前——

  「阿瑪!額娘!」她真情流露,未顧矜持大聲地呼喚雙親。

  翰林夫人早已張開雙臂等著,緊緊抱住朝自己奔來的女兒,同時疼愛又激動地喊道:「容兒!你可想死你額娘了!」

  馥容投入母親懷中,緊緊環抱住母親,像個小女孩一樣對母親撒嬌,急切地回答:「額娘,容兒也好想您,恨不得能常在您身邊,從來就不離開!」

  翰林英珠眼角泛著淚光,怔怔地瞅著妻子與女兒相擁的這感人一幕。

  吾家有女初長成。

  翰林家中僅有一名閨女,自小伶俐機敏,聰慧可愛,因此在父母萬般呵疼、寵愛下,像珍寶一樣疼惜著養大。正當父母好不容易將個小不點兒一樣的小人兒拉拔成人,女孩兒變成女人,長得亭亭亭玉立、嬌俏可人,不但詩書琴棋皆通,靈秀的性情更勝寶玉通透,可這時珍貴的女兒卻也到了要離家遠去,嫁做他家少婦的時候了!可想而知,親生父母將如何的捨不得、不能捨,可卻又不得不捨!正因為父母疼愛,萬不能蹉跎了女兒的青春、耽誤了女兒的幸福!任誰也不能理解,為人父母的歡樂與心酸,唯有嘗過這滋味的,才明白這其中苦與樂的真理。

  親眼見到這幕,兆臣終於能夠理解馥容在翰林夫婦心目中的地位。

  將自己像珍珠一樣寶貝的女兒嫁與他為妻,翰林夫婦心中的捨不得,可以想見。

  他佇立不動,安靜地等待翰林一家平撫激動的情緒。

  最終還是英珠先回過神,他臉上微有羞赧之色,尷尬地對兆臣笑道:「她們母女二人久未見面,一見面便又哭又笑的,讓你瞧笑話了!」

  「這是人之常情,父母與子女之間,本來就存在難以割捨的親情,不會因為距離遠近,或者分開的時間長短而改變。」兆臣對岳父大人面露笑容,平和地回答。

  英珠一聽這話,放心不少,不僅因為兆臣答話得體,更因為他能體貼理解、並且深懷同情而令英珠喜出望外,為女兒慶幸。

  清清喉嚨,英珠微笑地呼喚妻子:「舒雅,你快放了女兒,莫叫愛婿久等了。」

  翰林夫人舒雅,這時才回過神來叫了一聲:「瞧我這會兒激動的!見了咱們的寶貝女兒,都忘了還有女婿了!」

  聽見妻子這話,英珠愣了一下,隨即大笑化解尷尬。

  幸好,他瞧見兆臣仍面露笑容,對妻子不得體的話不以為忤。

  舒雅也有些尷尬,她話一出口便發現自己說錯了,於是她陪著笑臉,拉起女兒的手走到兆臣面前。「來,你的妻子,我還給你了。」

  見妻子又出奇招,英珠搖搖頭,哭笑不得。

  兆臣不以為意,立即牽起妻子的手道:「既然回家,今夜咱們就在翰林府中留宿,讓你可以與額娘、阿瑪盡情歡聚。」

  此話一出,不僅是翰林夫婦喜出望外,連馥容也愣住了。

  「這樣好嗎?」她有些怔忡,不知他為何突然如此提議。

  「當然好,」他將妻子拉到面前,深情地望進她眸底。「你與額娘、阿瑪能多點時間相聚,豈會不好?」

  「可是,王府那裡祖奶奶還有阿瑪與額娘,他們以為我們今日便會回府,並不知道我們今夜要在這裡留宿……」

  「放心,」他凝望妻子,低柔地道:「我會先遣敬長回府通報家人,你不必擔心太多,在翰林府這一日一夜,儘管好好享受天倫,也讓我有機會為額娘與阿瑪,盡一點為人子之孝。」

  聽見這話,翰林夫婦倆的心,瞬間像冰糖化了一樣甜滋滋地。

  二老立刻被這位對女兒體貼、對兩人孝順,既英俊高大且年輕有為的女婿給收買了。

  馥容聽見丈夫如此提議,心裡雖然也很高興,可她還是有些不踏實,因為如此溫柔地凝望著自己的他,總讓她有那麼一點不真實的感覺。

  他對她微笑。

  那笑容不但溫柔,還有一絲寵溺的意味。

  隨後,他竟在翰林二老面前,將嬌柔的妻子攬進懷裡,甚至親暱地低頭親吻妻子潔白的額頭——

  馥容呆住了。

  她僵著身子,未回應丈夫『深情』的吻。

  他咧嘴笑,不以為意,自然看出她眼底的疑問。

  但現在,不是回答的時機。

  親眼見到兆臣對女兒既溫柔又寵溺的舉動,自女兒出嫁後,翰林夫婦原本懸著的一顆心,這才真真正正地放下了!

  只因為他們深深瞭解自己的女兒。

  他們知道,馥容是一個極有責任感的女子,她從來就不懂得為自己省心。

  從她尚未出嫁,還在翰林府做閨女時,便知道要代額娘操持家務,凡事積極有主見,從來不推諉、依賴,這是她的性格,也是她動人之處,然正因為如此,馥容需要的是一個能夠懂她的男人,也唯有這樣的男子,才會明白自己尋到的是一塊寶玉,而非頑石。

  如今親眼見小夫妻如此恩愛,翰林夫婦的臉上,才露出放心的微笑。

  *           *          *

  翰林府剛出嫁的小姐回門,二老用去一下午的時間與女兒歡聚。

  晚膳過後,舒雅拉著女兒的手,母女倆單獨到舒雅的屋子裡說體己話。

  「容兒,」舒雅臉上雖堆著歡喜的笑,可仍有些憂心。「剛才兆臣面前額娘不方便問你,在王府你過得可好嗎?」

  「額娘,我很好。」馥容安慰母親。

  「老祖宗待你好嗎?」舒雅問,她知道王府內最必須籠絡的人便是老太太,只要老太太喜歡,女兒在王府的日子就不會難過。

  「很好,今早回門,她老人家還親自來到門口送我。」

  聽女兒這麼說,舒雅的心安了一半。

  「那麼你的阿瑪與額娘呢?他們喜歡你嗎?」舒雅繼續問。

  「阿瑪待我一直很好,至於額娘……」馥容猶豫片刻。

  「怎麼了?」舒雅緊張起來。「額娘待我也很好,只是我還需要一些時間,討她的歡心。」

  聽女兒這麼說,舒雅沉默了一會兒。「這就好,一時半會兒要全家人都喜歡你,這也不容易,只要沒有成見,你好好討她歡心,她會慢慢喜歡你的。」

  「額娘,我明白。」

  舒雅露出笑容。「剛才額娘看見了,兆臣他待你很好,只要他待你好,那麼額娘的心便放下了一半,不過,」舒雅伸手撫摸女兒的臉。「你怎麼連一點胭脂都不上呢?該不是稟貞這丫頭犯懶了,回頭我說說她——」

  「不是的,額娘,是女兒自己不想抹胭脂的。」

  「什麼?」舒雅皺起眉頭。「不是額娘說你,出嫁不比在家,應當將自己打扮得嚴嚴整整的,最好一輩子都別讓丈夫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

  「額娘,你認為女兒現在的模樣很狼狽嗎?」

  舒雅一怔。「這,額娘的意思是,你才新婚,應當每日盛妝面對自己的丈夫,這樣才能得到丈夫的寵愛……」她話說一半又頓住,因為今早親眼看見兆臣待女兒那麼溫柔,她的話好似又說不通了。

  「女兒認為,以容貌——還是虛假的容貌來得到丈夫的喜愛,這是……很膚淺的。」她微笑著、委婉地道出內心的話,可她知道對自己的母親可以說真話。

  「膚淺?」舒雅瞪了女兒一眼。「怎麼會呢?我剛嫁給你阿瑪時,也是這麼做的,你應當明白,婦容也是女德之一。」

  「女兒明白,可是女兒認為,婦容固然重要,但不應當過分矯飾,一旦矯飾,這份感情就不純摯、不真實了。」

  「難道你認為,額娘同你阿瑪的感情不真實?」舒雅不以為然。

  「女兒不是這個意思,」馥容以撒嬌的聲調對母親說:「您與阿瑪的感情不一樣,你們是青梅竹馬,自小便認識對方,對彼此有一定的瞭解之後才成為夫妻,這與我跟貝勒爺的情況不同。」

  舒雅瞇起眼,認真思考女兒的話。「你說的是有些道理,額娘也很清楚你想對額娘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舒雅正色問:「可你不認為,先讓他喜歡上你的人,再讓他愛你的性情,這樣會容易些嗎?」

  馥容搖頭。「這樣一點也不容易。」

  舒雅挑眉。

  「他能因為容貌愛上我,也能因為容貌愛上別的女子。」馥容說。

  舒雅愣住。

  「阿瑪是讀書人,他的性格與貝勒爺不同,何況二人出生的環境有別,如果阿瑪是倚靠勤勉、十年寒窗苦讀而成就功名的,那麼貝勒爺就是天之驕子,他是生下來即富貴的人。這樣的人身上有股霸氣,思想上不會受限制,倘若有朝一日,他發現另一名容貌更能讓他心動的女子,那麼不管女兒現在有多美麗,都將自他的記憶中消除,他是貝勒爺,他要的必定會是更好的。」

  舒雅屏著一口氣。「所以呢?」

  「所以,我希望他瞭解,感情不是建立在容貌上,更不是建立在第一眼的喜愛上。」

  舒雅蹙眉,思索女兒的話。

  「第一眼的悸動叫緣分,相遇之後的相處,才叫做感情。」馥容結語。

  舒雅這才終於完全聽明白了——

  「你,你竟然在教育你的夫君?」她兩眼瞪得更大,驚訝得連嘴都張開了。

  馥容含蓄地微笑,穩重地對母親說:「我只是想讓他明白,喜歡一個人與愛上一個人是兩件事。喜歡是一時的,但愛一個人是從心裡去感受對方,這是完全不一樣的。」

  舒雅吸口氣,睜大眼睛,驚訝地盯著她的女兒看。「容兒,額娘知道你聰明,可額娘竟然從來不知道,你實在是聰明得過了頭了!」

  這話不知是褒是貶,讓馥容哭笑不得。

  「如果不這麼做,而選擇容易的方式,我知道事後我一定會後悔,而且還會討厭我自己。」她盡量溫柔地對母親解釋,因為她知道,她剛才的言論已經嚇到自己的母親了。

  舒雅吁了一口氣,過了好半晌情緒才恢復平靜。「看來你很瞭解你的丈夫。」她下了結論。

  這句話的意思是母親認同她的思想,雖然不見得認同她的行為。

  但對馥容來說,母親能瞭解她,這就夠了。

  舒雅吸口氣,顯然女兒這番石破天驚的話,實在讓她一時之間沒辦法消化。

  「好吧,這件事我不再發表意見,」舒雅用略帶憂慮的神色對女兒說:「只要求你答應額娘一件事。」

  馥容凝望母親,感受得到母親的慎重。

  「額娘要你答應,不管你對自己多麼地自信,你的想法多麼地有道理——只要你的夫君不高興,你就不能再堅持自己的想法,不要在任何事情上與他對峙,你明白嗎?」

  舒雅的口氣很凝重,馥容不得不點頭。「這一點我知道。」她懇切地回答母親。

  舒雅吁一口氣,謹慎地告誡女兒:「不管你想做什麼,記得,先順從你的丈夫,不要為了原則而令自己陷入困境。」

  馥容沒有馬上點頭答應母親……

  因為知道與做到是兩件事,她不認為自己做得到。

  「容兒,你聽見了嗎?聽見額娘說的話了嗎?」舒雅緊握女兒的手逼問。

  過了半晌,馥容才抬眼凝望母親,沉重地回答:「我答應您,額娘,我會盡力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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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將近子夜,舒雅才捨得放女兒回房間。

  馥容回房後沒到丈夫,於是問稟貞:「貝勒爺還沒回屋嗎?」

  「老爺今日興致很好,一晚上拉著貝勒爺喝酒說話呢!」稟貞答。

  她才剛說完,就聽見房外敲門。「稟貞姑娘,請開門,爺回屋了。」那是敬賢的聲音。

  「呀,貝勒爺回來了!」稟貞奔過去開門。

  敬賢扶著他的爺進屋。

  「貝勒爺喝了很多酒嗎?」見丈夫閉著眼似有醉意,馥容問敬賢。

  「爺他——」

  「我沒事,你們都出去。」兆臣忽然睜開眼,語調與平常無異。

  敬賢與稟貞互看一眼,問安後離開。

  二人離去後,馥容問丈夫:「我阿瑪灌你酒了?」

  「岳父大人平日喜歡喝兩杯?」

  「我阿瑪夜裡喜歡喝點小酒,遇到高興的事,還會縱飲暢歡。」

  聞言,他笑了笑。

  「你醉了嗎?」她問,因看不出他的醉態。

  「你說呢?」他反問。

  他用一種深遠的眼神看她,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今天早上的事,我要謝謝你。」她只好轉移話題。

  「早上的事?」

  「我很感謝你,提出留宿一夜的建議。」她真誠地對他說。

  他的體貼與溫柔,都讓她無限感激。

  她記得他為她推揉腳傷的溫柔,那夜贈墨的情誼,今晨車轎內的溫存,更不能忘那印在她額前濕熱的吻……

  平日以莊重自期的她,豈能安坐在他的大腳上,任他如此親密地摟抱住自己?

  也許,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接受了他。

  「不必謝我,事實上我也希望能有機會,跟岳父大人多相處。」他說,望著她氳濕的眸子。

  「無論如何,我還是要感謝你。自從離家之後,我一直很想念阿瑪與額娘,我知道阿瑪與額娘也是一樣的想念我,因為你的提議,讓我們一家人能夠因此多出許多團聚的時刻,所以我是真心的感謝你。」

  「一定要跟我這麼客氣?」他忽然問。

  馥容愣住。「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仍然用剛才那樣的眼光看她。「但,倘若與岳父大人和岳母大人說話,你還會這麼客氣?」

  她無言。

  「怎麼做,才能讓我跟你之間的距離,真正地縮短?」他忽然這麼問。

  馥容凝望他。「我……」她吁一口氣,  「我需要時間。」

  「我知道。」他的眸色很深,穿透她的眼底。「你告訴過我。」

  她望著他難以理解的眼眸,感覺到今夜的特殊,一種奇怪的氣氛繚繞在兩人週遭,她隔著一旁迷霧凝望她的丈夫

  。

  「你需要多久的時間?一年?三年?還是五年?」他繼續往下說:「就算我願意等,老祖宗、阿瑪與額娘不會等,這一點你很清楚。」

  「我明白。」她沒有掩藏地回答:「關於這點,我曾經徹底的想過,我清楚地知道我的時間有限,至於你沒有對阿瑪和額娘提過這件事情,我——」

  「你很感謝我?」他再一次猜中她心底想說的話。

  她怔住。

  「這麼多的感謝,實在太沉重。」他笑了笑。

  她卻笑不出來。

  他斂眼,忽然沉聲問她:「對我還是感到陌生?仍然像新婚那夜一樣陌生?」

  她不能點頭,因為那不是事關。「不,當然不是。」她搖頭,選擇坦誠。

  「既然不再是陌生人,那麼,現在你對我的感覺是什麼?朋友?親人?還是,」他頓了頓。「丈夫?」

  她眸子閃了閃,然後避開他。「我一直很清楚,你是我的丈夫。」

  他忽然握緊她溫軟柔荑。

  她抬眸,恰恰望進他黑黑的眼底。

  「今夜,我不想再等了。」他對她說,眸色與聲調同樣堅定。

  馥容屏息。

  「今晚,我在府內的書房看到你的畫。」他卻雙移開話題。

  她不明所以,忡怔的眸子凝望他淡定的眼。

  「習畫幾年了?」他問,修長的指微運勁道,輕易地將她纖柔的身子帶到面前。

  「五年了。」她眨眼,杏眸擰出銀色的水光。

  「畫得真好」他低柔地誇獎。「跟誰習的畫?」

  「一名來自朝鮮的畫師。」她模糊地答。

  「是一名男子?」

  ……是。

  「年輕的畫師?」

  她猶豫,沒有即時回答。

  他忽然自懷中掏出一幅小畫卷。「這是在岳父大人書房內看見的畫,為這幅畫我陪飲了三壺的烈酒,才從岳父大人那裡換來。」

  他拉開畫軸,那幅小畫在她面前展開——

  那是一幅女了執杯品茶的仕女畫,畫中的可人兒手上捧著一隻白色的瓷杯,杯上氤氳的熟氣未散,畫裡的人兒垂目凝望那茶中的綠波,靈秀清澈的眼眸,如湖水沉靜,似明鏡透徹。

  「畫中女子是你,這幅畫應該不是出自你的繪筆?」他問,語調卻肯定 。

  「不是。」她答,凝望那畫。

  「是你的老師?」

  「 對。」她點頭。

  「顯然,畫畫的人已讓被畫的人所吸引,唯有情之年牽,才能成就這樣一幅動人的作品。」他評畫。

  她微微感覺到窒息。

  「你的老師,是一位有才華的畫師,唯有情感豐沛、心思敏捷的人,才能成為頂尖的畫師。」他盯著畫悠悠道,矜淡的俊臉甚至浮現笑容。

  她沒有回答,思索著他話中的意思。某種不知名的感覺,讓她覺得她必須想明他究竟想對自己說什麼?

  「但這張畫,實在把你的神韻抓得太好,好得令我妒嫉。」他矜淡的的眸凝向她。「你還沒答覆我,他是否是一名年輕畫師?」

  丈夫眸中淡定的神色,並沒有讓馥容安心。

  她的沉默,並沒有打斷他想知道答案的決心。「答案,必定是肯定的,他必定是一名年輕畫師。」他宣佈,不再等待她的答案。

  馥容沒有避開他的視線。「我十五歲便與老師習畫,在他眼中,我是孩子。」

  她謹慎地回答。

  他的話讓她不安。

  也許因為他眼中的眸色,也許因為他聲調中的冷淡……

  一時之間,她沒有辦法解釋自己不安的理由,但是他的反應影響著她的心情,如此微妙,無法道出口的感受……

  她的心,竟然因為他的冷淡而沒有辦法平靜。

  「你的老師迷戀你,至少,在描繪的這刻,他愛著他的學生。」停頓片刻,他忽然淡淡地宣佈。

  她凝眸怔視他,屏息著不能回應。

  「你一定清楚。」盯住她驚慌的眸,他用一種別具深意的眼色凝望她。「如你這般聰明的女子,即使從未經歷過男女之事,也必定能清楚地感受到這個男人迷戀你。」他直接道出。

  他的話讓她震驚,不能喘息……

  她知道嗎?

  是的,她知道。

  她一直知道她的老師可能愛慕著自己,但是,她並不是真的那麼確定,因為那情愫若有似無,並不直接而且充滿隱晦……

  「做為你的丈夫,我感到妒嫉。」握住她的小手,他握痛了她。

  馥容並沒有收回手,她明澈的眸子凝望著丈夫,心被揪著,目光卻被他牽引著……

  當他說他妒嫉的時候,她感覺到自己的心像是忽然間被握住——

  他的話,揪痛了她的心。

  「我,」吸口氣,她努力壓抑心中洶湧的起伏,試著盡她所能平靜地對他說:「我去擰一條濕巾給你——」

  他攔住她的腰。「不需要。今夜,我只要你。」沙啞地低語。

  馥容還來不及屏息,已經跌進丈夫懷裡。

  這一刻,他不僅握住她的心,還握住她的身子,那雙闃黑的眼眸,直接望進她驚慌的瞳眸底。她失措,但仍然努力保持鎮定。「我——」

  「你還需要時間,還需要證明我的心意?」他代她把話說完,那雙讓她看不透的眼睛,直視她的雙眸。「或者,你需要證明的,是自己的心意?」

  馥容怔住。

  他沒有給她時間思考,在她忡怔的時候,已經將她抱上炕。

  「我已經等太久,你很清楚,沒有任何男人擁有像我這樣的耐心。」他沉聲道。」

  「我、我明白,」她的聲調緊張繃,從他堅定的眼中,意識到自己再也不能逃避今夜將發生的事。「所以,我一直很感謝你。」

  「不需要感謝我,只要接受我,讓我成為你『實至名歸』的丈夫。「他低柔地對她笑,沉著的眼色卻轉為堅毅。

  他溫柔的笑容紓解了馥容緊繃的心房,可他堅定的眼眸卻讓她心慌……

  但是,她沒有逃避。

  她明白,今夜,她再也不能逃避了。

  這些日子以來,那麼多的矜持,與其說是為了確定他的心,不如說,是為了安定自己對於婚姻不確定的心情……

  畢竟與一名陌生男子共處,既而瞭解對方,需要的是時間。

  然而經過這些日子以來的相處,她與他即使未曾真正同床共枕,他親暱的糾纏,也早已經逾越了男女禮教的約束。

  他讓她逐漸習慣了他的碰觸,她已經不再那麼擔心夫妻之間那必須『發生』的事實。

  雖然……她心中仍有一絲對於男女之事的驚恐與不確定。

  「跟我保證,你會溫柔。」吁口氣,她正視他的眼眸,差澀卻莊重地請求他。

  他眼色略閃,似乎沒有預料到,她會如此坦然接受。

  「溫柔?」他咧嘴,修長的指撫過她襟邊白皙柔嫩的肌膚。

  她輕輕顫慄。「有些男人,並不溫柔。」她低抑地說,清澈的眸因困惑而浮上一層水霧,顯得迷離。

  他瞇眼,迷上她眸裡的霧。「你何以如此清楚?」斂下眼,他壓上她。

  馥容嬌喘一聲,柔媚的瞳眸瞠大。

  「額娘,額娘告訴過我。」她吁口氣,試著解釋。

  「即便如此,新婚處子當裝做一無所知,討丈夫歡心。」他埋首於那起伏的柔軟,戀上她身上的媚香。

  她輕喘。「我一無所知,你會高興?」

  解開她胸前盤扣,他的眼眸已灰濁。「一會兒,你會知道,我有多『高興』。」他粗嘎地低喃。

  馥容尚未理解他話中的意思,丈夫灼熱的唇已壓向她顫抖的粉嫩檀口……

  她一窒。

  當兜衣下的身子被揉入他掌中時,她顫抖地低喊,可料想不到,那喊聲逸出口,卻轉轉成一曲勾人心魄的咿唔吟唱……

  當劇痛來臨那刻,馥容自然地明白,自己已成為一個真實的女人。

  那瞬間丈夫臉上表情,馥容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

  「放鬆,相信我。」他安撫。

  低柔醇厚的嗓音,在漆黑的夜裡震痛了她的耳膜。

  她喘息著,不能點頭也不能搖頭,肢體交纏著,她的身子沾染了他與她的汗,這熱與痛,她一輩子不能忘記……

  屋外,春寒料峭。

  屋內炭火已滅,今夜丫頭們被吩咐了不能進屋添炭,屋裡凍得緊,可她的丈夫緊緊地摟抱住她,他強壯的身體殖民地結實的臂彎就像炭爐一樣,煨暖了她的身子殖民地心。

  「冷嗎?」他問,低啞的嗓音意外地慵懶,如酒一般醇厚。

  她搖頭,小心地將自己的臉埋藏在他胸前,不讓羞怯的容顏露在他面前……

  可他不允,修長的指抬起她刻意掖著的小臉,執意要那雙水汪汪的眸凝注自己。

  「疼嗎?」他沙啞問。

  小臉上春潮未褪,如清晨初綻的幼蕾,清新、脆嫩、嬌美,美好得讓他頓覺自己像是摧花的狂魔。

  「疼。」她沒有掩飾,臉又羞紅了。

  他瞇眼,訝異於那張小臉的易紅,著迷於那雙水眸勾人的媚。

  這是她的初夜。

  應當是女子最疼痛的初夜。

  然而妻子雪白的酥胸上,還余留幾抹淡淡的春潮未褪,那激情的暗示,竟讓他得意的不能自已。

  他忽然低笑。

  她疲累地枕在他胸上,不知他為何而笑,然而那笑聲震響了他的胸膛,在她耳中形成了絕響。

  忽然,一陣如急雨般細碎的吻,落在她的眉梢眼睫。他粗糙又修長的指,愛憐地揉撫懷中柔媚的妻……

  那溫柔的指與那憐愛的吻擰緊了她的心。

  這是她的丈夫,她將傾一生眷愛戀慕的男人,今夜她將自己的身子交給他,然而,她的心呢?

  必定不是在今夜吧?

  那是在某個不知名的日子裡,她的心已如潺流的溪水那樣傾向她的丈夫,在某個不知不知的瞬間,孕育了起初的戀慕。

  在她怔然間,他輕柔的指如落於水面的葉,慵懶地揉過她柔滑雪嫩的肌膚,轉轉至那令她發顫之地……

  他低笑,翻身將她柔媚的身子禁錮於身下,邪氣地對他的妻展示他焦渴的慾望,接著,狂暴的激情就再也不受控制……

  她的心發顫。

  如雨打蕉葉,她被動地承受著。

  可他不許,他要她歡受,要她如他一樣癡狂。

  他逼著她,用一切她不能想像、更不敢想像的方式折磨著她,直至將她推上癡狂的邊緣,讓她崩潰、讓她哭泣、讓她拋棄禮教、讓她再也不顧一切尖聲叫喊出他的名——

  雨停,風靜。

  她癱軟在她的胸膛上嬌弱地細喘。

  粉臉上褪不去的春潮如花開正艷,那抹狂野的桃紅與柔亂的烏絲,糾結交纏在那勾引男人的雪艷身子上。

  他未料,他的妻莊重的眼眉與姿態下,原以為她拘於禮教,必定不能如過去他所擁有過的女人那樣,委婉承侍。

  然那大錯特錯了!

  他想不到,他的妻竟有如此雪媚的身與溫柔的春情,似水的柔情像纏繞的青絲,將他密密包裹,那一聲聲嬌媚的春喃,更讓他亢奮得幾近瘋狂,竟陷入她的柔情中不能自拔,勾引得他意情迷……

  他必定是瘋了。

  必定是瘋了,才會對初經人事的她那樣狂野地索求。

  她還求過他溫柔。

  但,對毫無經驗的她,他竟做不到溫柔。

  渴望他的妻,春潮過後的容顏,竟比盛妝的女子嫵媚萬分;那風情,比畫上靜止的圖像雖猶勝十倍,百倍……

  然而,想到她的媚,竟早已被另一名男子洞悉,這令他瘋狂地感到嫉妒。

  他忽然翻身,再次壓住嬌弱的她。

  清晨,當她睜開眼時,丈夫已不在身邊。

  「小姐,你醒了?」稟貞正端水盆進屋,見主子坐起,逐笑盈盈地詢問。

  「現在,是什麼時候?」她喃喃問,竟像是一夜未眠一樣,仍然十分疲累。

  「卯時剛過,還早著呢,你應當再睡一會兒。」

  「不,我要下炕了。」她道,欲掀開暖暖的被窩,才發現自己未著寸縷。

  她慌著眼,遍尋不著,昨夜她身上的綢衣已不知被丈夫扔到哪裡。

  「稟貞,」羞紅了臉,她只好輕喚丫頭:「你為我取一件綢衣來,我要換上。」

  稟貞愣住,一會才回神,趕緊取來小姐的貼身綢衣。

  馥容在被裡穿好衣裳,這才安心地掀開被子準備下炕,未料,下炕時卻險些摔跤!

  她怔然,不明白為何才過一夜,兩條腿竟然出乎意外地嬌軟無力。

  「小姐,你還好嗎?」稟貞趕緊伸手扶著。

  「我沒事。」嘴裡這麼說,她的臉卻紅了。

  她當然明白,自己的腿為什麼不聽話。

  昨日恩愛一夜,當時她雖然勉強支撐住,可今日晨起,身子卻不像是自己的,全身酸疼不堪。

  「小姐,你坐著吧!讓奴婢為你梳頭。」稟貞扶小姐坐在銅鏡前,開始為主子梳理長髮。

  見小姐髮絲凌亂、桃腮泛紅,雪白的頸子上甚至還掐出幾道或重或輕的血瘀,更別提小姐身上的綢衣竟然不見了蹤影。見到這種種不尋常的跡象,稟貞心裡當然有疑問,可主子曾經告誡過她不許多嘴,否則不再讓她侍候,因此就算再好奇稟貞也不敢多問。

  馥容坐在銅鏡前,忽然想起什麼,於是緊張地吩咐稟貞:「你先出去,有事我再喚你進來。」

  「可小姐,我才剛幫你梳頭——」

  「我自己來就可以。」

  「那麼,小姐,奴婢先出去了。」稟貞愣愣地說。

  她鎮定點頭。

  待丫頭一走,她忍著腿上的酸痛站起來走到炕前,揪著心,慢慢掀開被子緞褥上,果然遺有昨夜的落紅。

  馥容在炕邊坐下,怔怔地凝望那點醒目的殷紅……

  昨夜的情景,丈夫呵疼的溫存與磨人的狂野,那一幕幕銘心刻骨的景象,她彷彿又重新經歷了一遍。

  她已經是一個女人了。

  就在昨夜,她的丈夫將她從一名女孩,變成了女人。

  收拾那塊緞褥,她將緞布仔細地收進箱籠裡。

  然後,她坐回鏡前,安靜地審視自己的容顏。

  鏡中,她那張泛紅的小臉,與那雙水汪汪的眼中,看到一個與過去不一樣的自己。

  她沒有驚慌,沒有遺憾,心中滿漲著的,竟然是甜美的滋味。

  身體的歸屬,與心的歸屬,是同樣的方向嗎?

  至少,她可以確定的是自己對兆臣的感覺。

  倘若在昨夜之前,她的心還有任何不確定與猶豫,那麼在昨夜之後,她心裡的雲霧已經完全消散,再也沒有任何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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