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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傷心佳偶【指腹為婚系列3】作者:尉菁

傷心佳偶【指腹為婚系列3】作者:尉菁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chembioorg 您是第2350個瀏覽者
 內容簡介

  她是父親為他找來的「小媳婦」,
  十歲的他厭惡地看著眼前那個還在地上爬的小女孩,
  他決定盡一切所能漠視她的存在,
  因此……悲劇真的發生了--
  他真的把她給弄「丟」了!
  多年來的愧疚使他決定以冥婚
  完成這段自小就許下的「姻緣」,
  沒想到,她竟重生在他面前……
  她極力否認,她就是那個他弄丟的「小女孩」,
  於是,他們展開一場追逐,
  試圖完全未竟的青澀愛情……

  楔子

  闕應龍手挽著愛妻伍鳳英站在一棟五層樓,有著「闕氏企業」燙金招牌的建築物前,滿意的看著自己的成就。

  他算是白手起家的,他與伍鳳英胼手胝足,夫妻倆一起日夜不停的努力,從一家小小商行到今天擁有一棟五層樓的公司,他們真的十分滿意了。

  他們還打算這間公司以後要留給他們的兒子,甚至於傳承於他們後代的子孫。

  闕應龍低下頭來看著身懷六甲的伍鳳英,「妳辛苦了。」他握緊伍鳳英的手,感激的說道。

  「怎麼這麼說呢?」伍鳳英笑道,輕撫著自己的腹部,「我們夫妻幾年了,還說那些做什麼呢?」

  「是啊!」

  「我們不如去找個算命師幫我們第一個孩子取個好名字,應龍,你覺得如何呢?」伍鳳英提議道。

  「這是應該的。」闕應龍高興地贊同,剛好看到隔壁的街道有個小小的算命攤,「那裡剛好有個算命的師傅,不如就去那裡吧!」

  「好啊……」伍鳳英點點頭。

  小心地扶著伍鳳英,闕應龍往隔壁的街道走去,站在那個算命攤的面前。

  賈仙坐在自己的算命攤子前吃瓜子,看了半天也沒有半個客人來讓他算命,唉!

  騙錢啊……騙錢!怎麼騙才有錢呢?

  其實他根本就沒有任何本事,也不懂算命的技巧,他唯一厲害的就只有那一張嘴而已,他每天就等著看有沒有哪個倒霉鬼上門來算命,然後靠那張三寸不爛之舌,把他說的天花亂墜、似真似假,讓客人喪失所有的判斷力後,再趁機說要幫人消災改運以詐取大量金錢。

  每騙過一個地方,就馬上落跑,就算對方知道被他騙了,那又能如何?他早就逃之夭夭了!

  從昨天,他就一直在這裡擺攤子,等待著「倒霉鬼」上門。

  「兩位,想算些什麼啊?」見著了有客人上門,賈仙連忙的問道。

  「我想幫我肚子裡的孩子算個好名字。」伍鳳英笑道。

  賈仙一看就知道站在面前的兩人非富即貴,於是開始逢迎巴結、拍馬屁。

  「兩位一看就曉得是相當有福氣的人,而夫人的肚子鐵定是個男孩,而且會一連生五個男的,但是……」說到這裡,賈仙開始搖頭。在這種年代,說生男的,而且還生一串這種話準沒錯。

  「怎麼了?」兩人緊張的問道。

  「哎……我怕說了,你們會說我是江湖術士到處造謠!」

  「先生,快說啊!」

  賈仙的手指著闕應龍,「你活不過六十歲。」

  「什麼?」闕應龍不信地低吼道。

  「是的,你活不過六十歲,那時會有個惡劫,不過沒關係--我可以幫你改運,只要你付一佰萬出來就行了。」賈仙開始獅子大開口。

  「一佰萬?」伍鳳英瞪著賈仙,「你一定是趁機想詐財!」

  「我想詐財?」賈仙臉上的表情就像是受到侮辱一般,「若不相信的話,你們現在就可以馬上離開了。」

  「我們走!」闕應龍氣急敗壞的摟著伍鳳英離開了。

  而賈仙在看到他們真的就起身離開,可說是一肚子不爽!

  可惡!沒有騙到半毛錢,真是太可惡了!他在心裡罵道。

  沒多久,闕應龍與伍鳳英的第一個孩子順利產下了,而接下來第二年也生一個,第三年則生了對雙胞眙。

  到第四眙時,兩人開始記起了那位算命師的話。

  若是第四胎還是個男孩的話,那……那位算命師不就全都說中了嗎?

  於是,他們每天開始求神拜佛,希望可以生個女孩好破解算命師的話,然而在伍鳳英肚子裡的孩子生出來後,他們兩夫妻哭了--因為仍舊還是個男孩。

  算命師的話無時無刻都在提醒著他們--闕應龍只能活到六十歲。

  原本伍鳳英不信邪,想再生一個,卻怎麼樣都沒有下文,最後他們終於無奈的放棄了。

  幾年來,「闕氏」也從原本的一間小公司,發展成一間擁有三十層樓的大型企業集團,其一樓至二十樓分租給其它公司,二十一樓以上則全都為「闕氏」所使用。

  闕應龍告訴自己,在六十歲之前,一定要看到這五個孩子娶妻生子,他才放心。因為萬一他那幾個兒子全都不想結婚,那他歸西之後,怎麼去面對列祖列宗!

  所以他便在第六年,著手為自己的五個兒子物色未來的媳婦人選。

  闕應龍開始留意週遭朋友老婆的肚子,甚至還刊登報紙廣告「征媳婦數名」。

  而他的決定,也令五個故事慢慢的展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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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我不要,我不喜歡她。」才十歲的闕顯陽頭一回看到父親為他許下的妻子時,臉一皺、眉一緊,顯現於外的表情滿是嫌惡。

  從他六歲——對人生還懵懵懂懂的時候起,他就知道他將會有一個小妻子。

  六歲的他不知道「妻子」是什麼意思,只曉得父親宣佈消息後的幾天,屬於大哥的妻子出現了。

  大哥的小妻子——韋亭是個活潑可愛的小妹妹,有一雙大大的眼睛以及圓滾滾的身材。

  韋亭是他們闕家唯一的女孩,闕家五個兄弟的生活向來只有兄弟,沒有姊妹,所以對於韋亭的出現自然是備感興奮。

  由於韋亭長得胖嘟嘟、圓滾滾的,每一次笑的時候,大大的眼睛就會彎成兩道弦月,那可愛的模樣就像個洋娃娃,所以那時候的他以為所謂的「妻子」就是玩具,一個會動、會說話的可愛玩具,於是從見到韋亭的那天起,他每天就巴著父親問:他的妻子呢?他的妻子在哪裡?

  爸爸總是指著一個阿姨的肚子說:他的妻子還在阿姨的肚子裡,還沒出來呢。

  還沒出來?

  「那哪時候會出世?」他急急的問。

  爸爸說:「再過幾個月吧。」

  「再幾個月是幾天?」闕顯陽還記得那時候他昂著臉問父親時臉上的急切。

  父親說:「還要一百八十天左右吧。」

  一百八十天!

  小小的顯陽板著手指數,數不到一百八十那個數,那時候闕顯陽直覺得認為他還要等好久好久才會見到他的玩具妻子,不過還好他跟大哥感情一向很好,他可以跟大哥借韋亭來玩,至於他的玩具、他的妻子——就等她從她媽媽肚子裡跑出來的時候,他再跟她玩吧!

  有了等待的想法之後,闕顯陽失望的情緒漸漸淡去。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闕顯陽慢慢的遺忘他還有個玩具妻子要等待,但隨著年齡成長,他漸漸懂得「妻子」的意思。

  原來「妻子」不是洋娃娃,更不是玩具,妻子是女生的意思?而且是那種他非常喜歡的女生——就像他們班的班長喬語儂。

  想到喬語儂,闕顯陽下意識的瞥了站在門邊,手裡拖著小被子,全身瘦不拉嘰,又黑又小的小女生一眼。

  他不喜歡她。

  闕顯陽皺著俊逸的五官,排斥的心理愈演愈烈。

  這個髒兮兮的小女生根本就是個討厭鬼,跟他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

  「我不要她當我的妻子。」闕顯陽倔強的吼出來。

  小女孩被突如其來的大吼給嚇了一跳,扁著嘴巴,眼眶一紅,似乎就要哭出來了。

  伍鳳英連忙抱起盼盼,輕哄她:「盼盼乖,盼盼別怕,大哥哥沒有凶盼盼。」伍鳳英一邊安撫盼盼,一邊勸兒子。

  「你不可以對盼盼這麼凶。」

  「我不喜歡她,我不要娶她。」十歲的闕顯陽倔強地聽不進媽任何勸,一味的開口反彈,他甚至還跑到父親面前,昂臉要求。「爸,我不要娶她好不好?我比較喜歡我們班的班長,她很乖也很漂亮,而且每一次月考她都考第一名。」闕顯陽說出他傾慕的對象。

  他知道喜歡班長的人很多,因為今年的聖誕節,班長收到六十二張卡片;但他不怕,因為班長什麼人的卡片都沒回,就只回給他。

  「爸,我要娶我們班的班長,我不要這個髒兮兮的小娃娃。」說到「髒兮兮」時,闕顯陽還特地回頭,瞪盼盼一眼。

  盼盼因為哭得太激動,兩管鼻涕還掛在人中。

  「噁心死了。」闕顯陽毫不客氣的損盼盼。

  伍鳳英抱著盼盼對兒子搖頭。 「不可以這麼說盼盼。」

  「她本來就髒,本來就噁心。」

  「那是因為盼盼還沒洗澡,等盼盼洗完澡之後,就會變得香噴噴了,是不是啊,盼盼?」伍鳳英將盼盼抱高,以額心頂住盼盼的腹部去逗盼盼。

  盼盼咯咯咯的破涕為笑。

  闕顯陽看了還是很不高興。「反正我就是不喜歡她,討厭她。」闕顯陽負氣地吼出來。

  他是撂下他的心聲了,不管爸媽同不同意,他都決定要討厭何盼盼到底。

  闕顯陽像個火車頭似的衝了出去。

  伍鳳英看到兒子這樣不禁有點擔心,她回頭去看丈夫。「怎麼辦?顯陽好像真的不喜歡盼盼?」

  「才十歲的小孩子,他哪懂什麼叫喜歡啊;我想顯陽只是一時之間還難以適應盼盼的存在罷了。」闕應龍樂觀的看待這一段小意外。

  可是,伍鳳英卻沒辦法將事情看得如此簡單。

  孩子是她生的,她知道顯陽的脾氣。五個孩子中就屬顯陽最驕傲、最自負,打小時候起,顯陽選的玩具總是最新穎、最具人氣的。

  她知道那孩子的心態,顯陽總是下意識地與人比較,不願意自己比人弱,所以當他看到盼盼不如他預期那麼可愛時,顯陽就不分青紅皂白的認定盼盼是差的、是壞的,而他一向討厭不如人的東西。

  「我看我們不如退了這門親事吧。」

  「你胡說什麼?」闕應龍駁斥妻子的提議。「當初盼盼跟顯陽的這門親事還是你一手撮合的,你忘了嗎?」

  伍鳳英沒忘。

  記得四年前,應龍為了算命先生的一句話,而開始張羅兒子們的婚事,而顯陽的妻子人選遲遲未定;恰巧,那時何家周轉不靈,而祈皇又是固執的性子,寧可讓大著肚子的妻子每天跟他東奔西跑地吃苦,也不收手,硬要撐起自己一手打造的天下,那時她看到大著肚子的何太太,靈機一動,提出那未出世的嬰兒若為女孩,便許給顯陽的提議。這樣一來,顯陽的妻子既有著落,二來也能不著痕跡的幫助何家。

  後來何太太因懷孕時過度操勞而提前兩個月生下盼盼,在保溫箱內足足住了一個月的盼盼雖養活了,但身子骨並不強健,一換環境便水土不服,這也就是為什麼何氏夫婦這一次去大陸,要把盼盼寄養在何家的原因。

  原本他們並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妥,還認為早點讓顯陽知道盼盼的存在是不錯的想法;但,照顯陽剛剛的反應看來,顯陽與盼盼的婚事並不樂觀。

  「或許——我們收養盼盼當乾女兒,別為難顯陽那孩子接受盼盼了。」伍鳳英不是偏袒兒子,而是她太瞭解顯陽的傲脾氣了;若真要將盼盼按給顯陽,要顯陽接受盼盼,只怕盼盼這孩子後頭還有更多的苦頭好受。

  「不好。」闕應龍一口便反駁掉這個提議。「孩子不能這麼寵的,他要什麼,我們就全順著他的意思去做,更何況,顯陽只是鬧鬧孩子脾氣,你這個當媽的怎麼就當真了呢!」闕應龍拍拍妻子的肩。「你放心啦,顯陽會接受盼盼的:你忘了嗎,顯陽小時候好喜歡盼盼,一天到晚巴著人家何太太問:盼盼什麼時候出來呢?」

  「那是小時候的事。」

  「現在顯陽也沒多大。」

  「可是——」伍鳳英還要說。

  闕應龍卻開口截去伍鳳英的「可是」。「別再可是了,不然這樣吧,盼盼在我們家住的這幾天就讓顯陽去照顧她,讓他們朝夕相處,如果顯陽到時候還是那麼不喜歡盼盼,我就去跟何家道個歉,說聲對不起且退了這門親事,這樣總行了吧。」

  伍鳳英還是覺得不妥,畢竟看顯陽剛剛負氣離去時的模樣,很顯然的他是非常討厭跟盼盼在一塊。

  「你別胡思亂想了,孩子的心思,我們大人總是摸不透的;搞不好顯陽這時候說討厭,下一秒鐘又喜歡盼盼了。記不記得五年前韋亭剛到我們家的時候,顯陽不也嫌韋亭胖,現在呢,最疼韋亭的反倒是顯陽了,什麼好吃、好玩的,只要顯陽有的,顯陽一定也幫韋亭留一份,而顯陽的東西只要韋亭開口要,顯陽鐵定是二話不說就給韋亭。」愈想,闕爸爸愈覺得事情樂觀。

  他走過去摟住妻子。「更何況,現在何家夫婦大陸的工廠出了問題,兩夫妻今天一大早就坐飛機趕去大陸,你現在要把盼盼退回去,她一個三歲大的小孩怎麼自己生活?」闕爸爸反問妻子。

  伍鳳英覺得丈夫說得也有理,最後只好點頭答應。「那就依你的辦法,讓顯陽跟盼盼相處個一段時日,如果他們真的不合,那你要信守承諾,退掉這門親事。」

  「知道了,老婆大人。」闕應龍摟住妻子,順手逗逗窩在妻子懷裡的盼盼。

  盼盼是個不怕生的小孩,一見人家跟她玩,她就開心地笑個不停。

  闕顯陽不敢相信他爸爸竟然做出這樣的決定!

  他們明知道他討厭那個髒兮兮的小鬼,為什麼還要硬把那個討人厭的小鬼塞給他,要他照顧她?

  闕顯陽看著他的房間添了一張小床,以及一大堆玩偶,他就生氣。

  可惡的小鬼,竟敢佔據他的地盤。

  闕顯陽抱起放在小床上的玩偶連同盼盼的行李,打開門,就要往門外丟。

  管家王媽剛好抱著盼盼要進來。

  「二少爺,你在幹什麼?為什麼把盼盼的衣服、玩具全扔在地上?」王媽看著滿地玩偶、衣服皺起眉頭。

  「這是我的房間,我的房間!」闕顯陽用力跺腳,大聲吼出這項事實。

  「我知道這是二少爺的房間啊,可是老爺說盼盼是二少爺的老婆,所以——」

  「不是,不是,不是,她不是。」闕顯陽不等王媽說完,就開始反駁。「她是個沒人愛的醜丫頭,她不是我老婆。」闕顯陽一抬頭就看到盼盼衝著他笑,那嘴張得大大的,口水還一直流。

  「噁心死了,王媽你快把她抱走。」闕顯陽用手去推王媽,根本不讓盼盼進入他的地盤。

  「二少爺,不可以這樣喲。」王媽強行進入闕顯陽的房間。「老爺剛剛才吩咐我,說以後照顧盼盼的工作全交給二少爺,二少爺以後得跟盼盼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玩。」

  「我不要。」倨傲的小臉撇過,闕顯陽不肯屈服。

  「這可由不得你羅。」王媽把盼盼放在小床上,又把手裡的稀飯交給闕顯陽。「老爺說盼盼如果沒吃飯,那二少爺也不能吃飯。」

  「那就大家都不要吃。」闕顯陽壞脾氣地把手中的碗砸在地上。

  還好那是個塑膠碗,砸不破,倒是碗裡的粥流了一地。

  「二少爺!」王媽大叫一聲。

  闕顯陽才想驕傲一下下,剛上完才藝回來的韋亭聽到吵鬧聲,也趕到闕顯陽的房裡。

  「這是怎麼回事?」韋亭不可思議的看著地上的碗跟粥。

  二哥的房間一向是最乾淨、整齊的,現在怎麼亂成這樣?還有——「你的房門口為什麼會有大眼蛙跟HELLO

  KITTY?」

  闕顯陽一看到韋亭,壞心眼如草般迅速冒出。

  「你想要嗎?」

  「嗯。」韋亭點頭。她最喜歡HELLOKITTY跟大眼蛙了。

  「好,那都給你。」闕顯陽做了順水人情,將盼盼的布偶送出去。

  「真的嗎?」韋亭好開心,連忙從門口那一堆玩偶裡挑出她喜歡的。

  「二少爺,你怎麼可以這樣?那是盼盼的。」二少爺要對大小姐怎麼好都無所謂,但他不能慷他人之慨,拿盼盼的東西去討好大小姐啊。

  「為什麼不行?你不是說她是我管的嗎?」闕顯陽故意找碴。

  「盼盼是誰?」韋亭聽到陌生的名字,好奇的眼從那堆衣物、玩偶中移開,盯著闕顯陽問。

  闕顯陽撇撇嘴,哼了一句不屑。「一個噁心八啦的小鬼。」

  順著闕顯陽撇嘴的方向看過去,韋亭看到三歲的盼盼正爬下床,走向散落在地上的那堆粥,愛玩的盼盼伸手撿起地上的花椰菜就往嘴裡塞。

  「嘿,二哥,你看,她在撿掉在地上的東西吃耶,好噁心哦。」韋亭皺起臉。

  她的一聲驚呼,喚回闕顯陽跟王媽的注意。

  王媽看到盼盼的舉動,連忙制止盼盼的行為。「髒髒,不可以喲。」王媽把花椰菜搶走,盼盼扁著嘴角哭。

  「菜菜,ㄇㄢㄇㄢ。」盼盼舉起雙手要去搶花椰菜,不停的說:「菜菜,ㄇㄢㄇㄢ。」

  「不可以喲,這個髒髒,不能吃;吃了盼盼的肚肚就會痛痛喲。」王媽努力的跟盼盼解釋。

  盼盼還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逕往地上找花椰菜。

  王媽拗不過盼盼的孩子脾氣,只好先把盼盼抱到遠處坐好之後,轉出闕顯陽的房間,打算再去廚房盛一碗給盼盼解饞。誰知道王媽一走,闕顯陽便快速的把門鎖上。

  「二哥,你幹嘛鎖門?」韋亭疑惑地看著闕顯陽。

  闕顯陽的嘴角露出壞壞的笑意。

  爸媽叫他照顧這討人厭的小鬼是嗎?

  好啊,那他就好好的「照顧」她。

  闕顯陽撿起地上的花椰菜遞給盼盼。「來,吃便便。」

  盼盼笑開了眼,用手去接花椰菜,一個張嘴,咬了一口。她心滿意足地重複闕顯陽教她的話。「吃便便。」

  「喲,好噁心;二哥,你怎麼可以亂教盼盼?」明明是ㄇㄢ

  ㄇㄢ,二哥偏要說吃便便。「還有,你怎麼可以撿地上的東西給盼盼吃?這樣很髒耶。」

  「你不要管我的閒事。」闕顯陽橫了韋亭一眼,「爸爸竟然叫我長大後要娶這個醜丫頭,我看到她就討厭。」

  「醜丫頭?」韋亭兩眼盯著盼盼看。「不會啊,她跟別的小孩一樣,很可愛嘛。」

  「你算了吧,她會可愛?!」闕顯陽嫌棄地睨了盼盼一眼。

  盼盼看見有人看她,眼睛連著眉峰笑開來。

  「哥哥,吃便便。」盼盼從地上抓了一把粥塞到闕顯陽的嘴裡。

  「呸呸呸!」闕顯陽嫌惡的把它吐掉。

  韋亭笑得可開心了。「這叫惡行惡報,誰教你要捉弄小盼盼,這下好了吧,反讓盼盼塞「便便」到你嘴裡了。」

  「韋亭。」闕顯陽羞怒的吼一聲。「你到底是哪一國的?」

  「什麼哪一國的?」

  「你向著這討人厭的小鬼,你是不是想跟我作對?」闕顯陽怒氣沖沖地要韋亭表明立場。

  韋亭打從三歲就讓闕應龍、伍鳳英給帶進闕家,閥家五個兄弟的個性就屬二哥最霸道。平時二哥可以疼她、愛她就像他的親妹妹一樣,但真正惹二哥生氣時,二哥可是會翻臉不認人的。

  「好嘛,好嘛,我是你這一國的,你別對我凶嘛。」

  「那你以後不可以找這小鬼玩。」

  「嗯。」韋亭點個頭。

  「也不可以跟爸爸媽媽打小報告,說我虐待這個小鬼。」

  「嗯。」韋亭勉為其難的又點個頭。

  得到韋亭的承諾,闕顯陽轉身又蹲在盼盼的正前面,他拿起彩色筆在盼盼臉上畫畫,先畫個小烏龜,再寫個大王八,他煩悶的心情這才稍稍得到一點解脫。

  盼盼以為闕顯陽是在跟她玩,也拿起彩色筆亂塗鴨。她先是畫地板,再畫床單,而闕顯陽則冷眼旁觀,不去阻止。

  他要讓爸爸媽媽知道他們撿了個壞孩子回來,等爸爸媽媽不耐煩這個小討厭的時候,他也就不用娶她了,嘿嘿,闕顯陽笑得奸詐極了。

  當闕應龍、伍鳳英知道盼盼把顯陽的房間搞得一團亂時,氣得想把闕顯陽吊起來打。

  「為什麼要罵我?做錯事的人又不是我。」闕顯陽叛逆的眼裡寫著不馴。

  「你沒做錯事?你還想說謊!」闕應龍把正在擦臉的盼盼給抓過來,指著她臉上的王八跟烏龜問兒子。「盼盼才幾歲?三歲,就三歲的孩子,她這麼小就會寫王八畫烏龜嗎?分明就是你搞的鬼,教盼盼使壞,然後想把所有的罪名全推往一個還不大懂事的孩子身上。顯陽,你這個哥哥是怎麼當的?」

  「我根本就不想當地哥哥,你知道我討厭她、討厭她。」闕顯陽氣憤的一直吼,一直跳腳。

  他企圖以這樣的形象讓父母心軟,讓他們明白他絕對不會接受一個髒兮兮的小鬼。

  「好,你很優秀,你一點都不髒,你是最乾淨、最可愛的,你現在就去給找罰跪,等到你認為盼盼跟你一樣可愛的時候,你再起來。」闕應龍氣不過闕顯陽的拗脾氣,只好處罰他,想逼他認錯。

  而偏偏闕顯陽又是個硬脾氣的孩子,寧可跪著也不願承認盼盼可愛。

  他二話不說,就跪在牆角。

  從頭到尾盼盼都用大大的眼睛看著他。

  盼盼靜靜的讓王媽幫她擦好臉,換好衣服,當王媽端著布丁給盼盼時,盼盼把布丁接過手,一手拿著布丁,一手拖著她的小被被,踩著顛簸的腳步,歪歪科科的走近闕顯陽。

  「哥哥,吃便便。」她把布丁遞給闕顯陽,臉上露出甜甜的笑容。

  闕顯陽一看她就討厭,別過臉不想埋她。

  要不是這個討人厭的小鬼,爸爸根本不會處罰他,所以他今天之所以被吼、被罰跪,全是小討厭的錯!

  「你走開啦,別來煩我,」闕顯陽用力的推開盼盼。

  盼盼一個不小心跌了一跤,手中的布丁跌了出去,碗破了,盼盼的臉就栽在破碗上。

  「流血了!」王媽看了趕緊抱起盼盼,發現盼盼滿臉都是血。

  「怎麼拿瓷碗給盼盼呢?」趕來的伍鳳英看得好捨不得。「快去叫小林備車。」盼盼的右眉上被破碗劃開一個刀口子。

  「得趕緊送盼盼去醫院縫個幾針,女孩子若破了相可不好。」伍鳳英把盼盼抱在懷裡,不停的哄她。

  但,盼盼只是含著眼淚,卻沒哭。

  她睜著大大的眼看著小哥哥。她不懂為什麼小哥哥不喜歡盼盼?

  闕顯陽看到血的那一刻心是慌的。

  他只是想趕走小討厭,但沒有要傷她的意思,小討厭她……要不要緊?闕顯陽急急的調開視線,迎向盼盼。

  盼盼看到小哥哥在看她,她不哭反笑。

  闕顯陽的臉瞬間冷了下來。

  小討厭在笑什麼?

  闕顯陽還來不及去思索盼盼臉上的笑意代表著什麼意思,他父親的怒氣卻已狂掃而來。

  「你給我回房去,想想看你到底是做錯了什麼?我從醫院回來後,要看到一篇悔過書,你聽到了沒有?」闕應龍提高嗓音衝著闕顯陽吼。

  闕顯陽叛逆的眼迎向父親。他想告訴爸爸:他沒做錯什麼,是那個小討厭要來煩他,他只是輕輕推她一下,是她自己跌倒的。

  然而,他什麼都來不及說,爸爸便拿著車鑰匙,親自開車送媽媽跟小討厭去醫院。

  闕顯陽知道那小討厭在笑什麼了。

  她是在笑他爸爸媽媽不愛他了,一定是這樣的,沒錯!闕顯陽認定了盼盼就是壞的事實。

  他緩緩站了起來。

  闕家四兄弟連同韋亭坐在餐桌上,遠遠的看著闕顯陽冷著一張臉回房。

  「二哥,你不吃飯了嗎?」韋亭鼓起勇氣問。

  而闕顯陽半句話也沒回,「碰」的一聲關上了門。

  他拉開抽屜,拿出本子,開始埋頭寫字。

  他不寫悔過書,他要寫一百遍的「我討厭何盼盼」。

  從盼盼跌破頭的意外事件之後,闕氏夫妻以為顯陽會對盼盼有所內疚,進而對盼盼好。

  然而事與願違,因為顯陽不但沒喜歡上盼盼,還變本加厲的欺負盼盼。

  而更奇怪的是盼盼那孩子,額頭都縫三針了,還不怕顯陽,老是愛在顯陽後頭眼著,一句句的學著韋亭喊:「二哥。」

  不管顯陽走到哪,盼盼就拖著她的小被被跟到哪。

  闕家的人起先還怕盼盼受傷,想辦法隔開盼盼跟顯陽,但盼盼一沒看到顯陽,就會哭鬧,直吵著要顯陽抱。

  到最後,闕家的人漸漸的不管盼盼跟顯陽的事了,只要不出意外,闕家的人就隨著兩個孩子去吵、去鬧,反正小孩子嘛,除了吵鬧之外,還能變出什麼把戲嗎?

  瞧,今天盼盼要買圖畫紙,顯陽臉上雖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但除了嘴巴念了兩句「麻煩」跟「討厭」之外,還不是騎著腳踏車載盼盼去書局,

  「二哥。」盼盼坐在騎腳車後頭,拉拉闕顯陽的衣擺。

  闕顯陽裝做沒聽刮,繼續騎他的腳踏車。

  盼盼鍥而不捨繼續叫他:「二哥、二哥、二哥……」

  「幹嘛啦?」他沒好氣地回吼一聲。

  盼盼怯怯的開口說:「盼盼肚子餓餓,」

  闕顯陽連聲「嗯」都懶得回答她。

  「二哥。」盼盼好沮喪地又叫了聲。那聲音既可憐又委屈。

  闕顯陽很難再裝做沒聽到。

  他將腳踏車的籠頭轉向,也不問盼盼要吃什麼,便到小攤販那買了一個紅豆餅、一個奶油餅塞給她。

  盼盼高興的捧著熱呼呼的餅,一口一口咬,還把手巾的奶油餅高舉遞給闕顯陽。是要給他吃的。

  闕顯陽別過頭,看都不看一眼。

  盼盼失望地收回手,又啃起另一個奶油餅。

  對於闕顯陽的態度,盼盼並不感到特別難過,她的心中一片純淨,裝不下「壞」這樣的字眼。

  「你吃完了沒?」闕顯陽愈看她愈不順眼,真不懂怎麼會有小孩子這麼厚臉皮,明明知道他不喜歡她,偏偏又要粘著他。

  而更奇怪的是,他明明就討厭這個小鬼,為什麼凡事鬧到最後,屈服的人總會是他!

  闕顯陽愈想愈心煩,回過頭想罵盼盼兩句,卻看到盼盼跟小攤販的兒子玩在一塊。

  「你在做什麼?這麼喜歡玩啊!好啊,那你就在這玩好了。」闕顯陽氣死了,一腳跨上自行車,不理盼盼就往回家的路騎。

  盼盼看到闕顯陽騎著車走了,她卻還留在原地,不免心慌地跟了上去。

  她邊跑邊叫:「二哥,等等我;二哥,等等我……」盼盼急得都哭了,邊抹眼淚邊跑。

  二哥不要她了嗎?

  闕顯陽怎麼都不回頭,反正他本來就討厭盼盼,趁這個機會給那小鬼一個教訓,省得她一直來煩他。

  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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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只是闕顯陽怎麼也沒想到,他的一個教訓卻弄丟了盼盼。從那天起,闕顯陽沒再見過盼盼那個小討厭。

  盼盼從此不曾在闕顯陽的生活中出現。

  「盼盼!」

  闕顯陽的眼倏地張開,他從夢中驚醒,在空中揮舞的手似乎想抓住什麼,卻撲了個空,最後只抱得一團空氣。

  他又做夢了!只不過這一次盼盼不是掉進水中,而是化成泡沫,消失在他眼前——他連抓都抓不住——

  抓都抓不住啊!

  闕顯陽受不了被黑暗、被自責吞噬的感覺,扯開檯燈,坐直了身子,點了根煙放著不抽,只讓煙霧瀰漫在整個房間。

  透過層層煙霧,闕顯陽看到盼盼失蹤前的小床,還有她的衣物跟玩偶。

  多少年了?他保留這些東西有多少年了呢?

  皺緊眉頭,闕顯陽訝異時間已久得必須用自己的歲數去推算。

  盼盼失蹤那年他十歲,而今天,他都已經二十七了!

  十七年!他用整整十七年的時間去等待、找尋;甚至十年前,在盼盼失蹤後的第七年,盼盼被法院判定死亡時,他都沒放棄希望,只是一味的找尋;然而十七年的等待,他盼到的仍舊是失望——十七年來何、闕兩家始終沒有盼盼的消息。

  闕顯陽痛苦的將臉枕在曲起的雙膝中。

  「哇,臭死了,臭死了!」一陣吵雜的聲音加入闕顯陽的悲痛中。

  闕家老三沒敲門就闖進闕顯陽的房間,一進來,就看到他二哥的房裡瀰漫著煙霧。「顯陽,你的老習慣怎麼還不改,煙若不抽就別點著,你這樣總有一天會悶死在房間裡。」闕家老三拉開窗簾、打開窗戶讓空氣流通。

  闕顯陽沒去阻止三弟,只是斂起臉上的悲傷,恢復成平常慣見的冷漠模樣後,才抬起臉來順手將煙捻熄,當成什麼事都不曾發生地隨口問問:「現在才回來?」

  「嗯。」闕宇昂一屁股坐在床沿,嬉皮笑臉的回答:「昨晚是平安夜,跟幾個朋友去Pub鬧到通宵;如果老爸沒叫我們幾個回來開家庭聚會,我早—跟朋友殺到海邊去看日出了。」

  「家庭聚會是昨天。」闕顯陽懶得跟老三閒扯,只是糾止道,「你昨晚沒出席,爸很生氣。」

  「昨大?!怎麼會是昨天!我記得我的秘書明明告訴我是二十死日。」闕宇昂以手支臉,一副很懊惱的模樣。

  「你跟我裝蒜是沒用的,想想等會兒怎麼跟爸交待才是正題。」闕顯陽忽視弟弟求救的眼神,逕自起身去梳洗。

  闕宇昂看著他二哥的背影,總覺得二哥老成得可以。在他印象中,二哥好像不曾真正開心過。

  對哦,他好像真的沒見過他二哥笑過耶!

  「嘿,顯陽,你笑一個來看看好不好?」闕宇昂不正經地追闕顯陽追到浴室門外,透過浴室裡的鏡子看他。

  闕顯陽對闕宇昂的提議置若罔聞,讓闕宇昂好沒面子。

  「不要這樣嘛,咱們兄弟一場,我卻沒見過你的笑臉,這種事若傳出去,我這個做弟弟的豈不是很沒面子?」闕宇昂還在那嬉皮笑臉的。

  闕顯陽將臉埋進水槽裡,企圖讓白己的腦袋清醒、清醒。

  他閉著眼伸手探往置物架上找尋毛巾。

  見狀,闕宇昂隨手將一條浴巾遞進浴室裡交給顯陽。

  浴巾一拿到手,那手底的觸感不需張眼查看,便像記拳頭捶在闕顯陽的心窩口,震得他整個人不堪一擊;闕顯陽整個人像是被雷擊到,雙眼倏地張開。

  「怎麼,不擦臉啦?」闕宇昂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樣。

  「你別動她的東西。」闕顯陽出聲警告。所有屬於盼盼的東西,他都不許別人碰。

  「她?!她是誰啊?」闕宇昂裝傻。霍地,又裝成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哦,你是在說何盼盼嗎?你那個無緣的小妻子。」

  「住嘴。」闕顯陽陰冷的聲音從牙縫中迸出。他的痛處不許人碰觸,而盼盼更不是大伙茶餘飯後的話題。

  「叫我住嘴!憑什麼?笑話,想號令我啊?你門兒都沒有;你也不想想看自從何盼盼走丟後,你整天陰沉著一張臉,像是家理的人欠了你幾佰萬的債似的;你知不知道你把這個家搞得死氣沉沉,而家裡的每個人盡力地討好你,你卻老是拒人於千里之外,這算什麼?」

  「我的事不用你管。」

  「抱歉,你的事我也不想管!問題是,當你的事嚴重影響到這個家庭和樂氣氛的時候,我就有這個權利站出來說話。」闕宇昂大聲地回敬。

  想比嗓門大聲啊?

  好啊,比就比,誰怕誰?

  闕宇昂趾高氣昂地抬頭挺胸,回瞪闕顯陽的怒視。

  「怎麼了?」闕家老大的房間就在顯陽的隔壁,顯陽這裡一有動靜,他那邊便能聽到。

  「怎麼天還沒亮,你們兩個就槓上了?」傲奇把老二拉開。「你才回來怎麼又惹事了?」

  「惹事的不是我,是顯陽。」

  顯陽?!

  傲奇不信地看向顯陽。

  他這個二弟依然陰鬱著臉,對於老三的的指責沒有任何的反駁,逕自穿好衣服,打起領帶,像是準備出門的模樣。

  「顯陽,你這麼早要去哪?」

  「上班。」

  「這麼早你上什麼班?」

  「他不是想去上班,他是想逃避。」闕宇昂唯恐天下不亂地在一旁煽風點火。

  「你少說兩句行不行?」闕傲奇對於這兩個弟弟是一個頭兩個大,一個陰鬱,整天悶著一張臉,什麼事情都藏在心底;而另一個則是個花花大少爺,直率的性子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要是平時兩人不見面那倒還好,怕就怕一個月一次的家庭聚會,宇昂老是愛去挑起他二哥的脾氣。

  「你回房去補個眠,要知道你昨晚沒回來,爸媽非常生氣。」闕傲奇推著宇昂,要他回房。

  闕宇昂他偏不,折過身子,繞回屋子中央。「爸媽有什麼好生氣的?每次家庭聚會還不是那一套,老是要我們幾個早點成家,早日生個孫子給他們抱抱之類的;大哥,其實爸媽不該對我生氣,因為我的妻子又沒有失蹤;要我來說啊,該擔心的是那個搞丟了未婚妻,整天沉浸在悔恨裡,永遠不出十七年前陰影的那個人!」

  「宇昂!」闕傲奇真想封了闕宇昂口無遮攔的嘴巴。「你別再說了。」

  「為什麼要我別說?怎麼,我說錯什麼了嗎?」闕宇昂扮上一臉的無辜去挑釁闕顯陽。

  闕顯陽穿戴好衣物,才回頭正視他的兄弟。

  「你沒說錯什麼,只是我不會比你還難搞;畢竟,我的未婚妻不討厭我。」宇昂跟亮瑜的婚事也不如爸媽所想的那麼樂觀,所以宇昂不必五十步笑—百步。

  「呵!」闕宇昂卻笑得誇張極了。「是喲,你的未婚妻不討厭你,你的未婚妻只是讓你給弄丟而已;唉呀,闕二少爺,我可不可以請問一下,那你是哪時候娶你未婚妻進門啊?」闕宇昂帶著挑釁的笑意迎向闕顯陽。

  他就是受不了他二哥為了兒時的一個錯誤竟把心封鎖起來,不許別人進駐,就連笑容他都不允許自己擁有。

  闕宇昂踩到顯陽的痛處了。

  弄丟盼盼是他這一輩子最沉重的罪,是他永遠都拋不掉的枷鎖——

  娶妻是嗎?

  闕顯陽突地露了個極淒涼的笑;像是在報復自己,存心斬斷自己幸福的機會。

  闕顯陽開口說道:「今天。」他今天娶妻。

  「今天!」闕宇昂先是愣了一愣,而後毫不客氣地狂笑出來。「呵……真是個天大的笑話。你知道嗎,自從盼盼不見之後,就連韋亭你都懶得理,更別說別的女孩子了;你想今天就結婚?哪家的女孩肯嫁你啊?」闕宇昂側著頭,支著臉,假裝思考了一下。「哦,有啦,如果你娶盼盼牌位的話,今天結婚的確有望。」

  「宇昂,你愈說愈離譜了。」闕傲奇實在聽不下去宇昂的隨口胡謬,連忙拉開宇昂,要他別亂說話。

  闕顯陽卻突地開口。「宇昂沒說錯,我的確是想娶盼盼的牌位。」如果父親執意要他娶妻的話,那他真的會那麼做。

  做錯事的人沒有得到幸福的權利;打從弄丟盼盼那一天起,他就這麼認為。

  闕傲奇、闕宇昂聽到他說的話,全傻住了。

  「顯陽,你說清楚一點,你那句話是什麼意思?」闕傲奇看著眼前這個十七年來他從沒懂過的弟弟,現在他才開始緊張盼盼的失蹤在顯陽心中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是的,他多多少少知道顯陽心底的愧疚,知道顯陽留著盼盼的東西是因為忘不掉;但,愧疚歸愧疚,忘不了歸忘不了,顯陽怎麼可以拿自己的終身大事來開玩笑。

  「顯陽。」闕傲奇還想勸闕顯陽。

  闕顯陽卻不願多提自己的心境,關於盼盼的一切全都屬於他,不論是原罪還是他內心深處不願提及的傷痛,他都不想與人討論。

  闕顯陽深吸口氣,振了振精神,提了公文包往門外走去。「我去上班了。」他頭回也不回地離開,陡留錯愕給兄弟。

  闕傲奇最先從震驚中回神過來。

  「闕宇昂!」闕傲奇將矛頭指向三弟。「你看你,又惹事了吧!」

  「我哪有啊!」闕宇昂覺得很冤耶。為什麼二哥做的決定,卻得由他來背黑鍋、遭人罵?「我只是想激二哥走出盼盼的陰影,讓他活得像正常人一些,讓二哥多看看這世界上其餘的女孩子,我怎麼知道他會順著我的話說要娶盼盼的牌位!」

  牌位!那就是冥婚耶!

  「大哥,冥婚應該沒有法律效力吧?」

  「是沒有。」

  「那還好,還好。」闕宇昂拍拍胸膛,一副「好理加在」的慶幸神釆。

  「冥婚是沒有法律效力沒錯,問題是顯陽做出那樣的舉動,以後有哪一個女孩子敢嫁他啊?」

  「為什麼不敢?盼盼的靈魂又不會跑回來嚇人,」闕宇昂顯然以為危機已過,涼涼地打量起他二哥的房間。

  這一看才發現不得了了!盼盼以前的東西竟然保存得完好如初,而且擺的位置還是盼盼剛搬進他家時的位置。

  闕宇昂順手拿起一隻玩偶。

  「你別動顯陽的東西。」闕傲奇把玩偶搶過來,放回原位。「顯陽不喜歡人家動盼盼的玩偶。」

  「盼盼、盼盼、盼盼,二哥心裡現在就只裝得下『盼盼』這兩個字了。」

  「你也知道這個事實;既然知道,就不該上踩顯陽這個痛腳。」闕傲奇表情變得凝重。

  闕宇昂看得心驚膽跳。「老大,你幹嘛這種表情!你不要嚇我啦,說說看,你到底在煩惱什麼?」

  闕傲奇看了他一眼,緩緩說出他所擔心的事。「以前顯陽把盼盼放在心裡,只要他不說,我們縱使猜測他有多愛盼盼、在乎盼盼,那都只是『可能』、『或許』。而只要是『可能』、『或許』的事,我們就還能有一絲絲企盼,盼望我們的猜測是個錯誤,盼望顯陽有一天能從盼盼的陰影中走出;但是,顯陽一旦娶了盼盼的牌位,盼盼在顯陽心目中的地位從此浮出檯面。不用猜測,不是『可能』,也不是『或許』,而是盼盼就是那麼的重要;你想,要你是個女孩子,你會嫁給一個已向週遭朋友宣佈他心中另有所愛的男人嗎?」闕傲奇反問宇昂。

  「是不會。」闕宇昂終於明白他大哥所緊張的事。

  而這下換他闕宇昂緊張了。

  「那怎麼辦?如果老爸、老媽知道顯陽之所以想娶盼盼牌位的念頭是我一時多嘴的結果,那他們會不會砍我、殺我、逐我出家門?」

  闕傲奇兩眼一翻,沒好氣地開口:「我怎麼知道怎麼辦?」他要是知道,他會這麼煩嗎?

  「啊,有了!」闕宇昂想到絕處逢生的一招。「我想到有一個人可以幫我。」

  「誰?」

  「何媽媽,盼盼的媽。」闕宇昂雙眼發亮。「一定可以的,因為這十幾年來,顯陽敢忤逆任何人的話,卻對何媽媽言聽計從,何媽媽的話就像聖旨,老爸、老媽都沒何媽媽威風,所以只要何媽媽開口阻止,顯陽一定會聽。」

  「如果這一次顯陽是鐵了心地想娶盼盼的牌位過門呢?」

  「那——女兒是何媽媽的,何媽媽若是執意不把盼盼嫁給顯陽,顯陽能強取豪奪嗎?」

  嗯,愈說,闕宇昂就愈覺得白己分析的極有道理。

  「就這麼辦,我現在就打電話給何媽媽?叫何媽媽勸顯陽別做傻事。」闕宇昂是說做就做的性子,話才說完就衝到顯陽的床頭前拿起電話。

  闕傲奇不再阻止宇昂,因為事到如今,的確是只肯何媽媽才有可能勸住顯陽,讓顯陽打消娶盼盼牌位的念頭。

  其實闕顯陽今天並沒有去公司上班。

  在心情極端不佳的情況下,他不覺得自己可以畫出好的設計圖,所以他上山去看盼盼跟何爸爸。

  「闕先生,你又來看你爸了啦?」管理墓園的李伯遠遠的看見闕顯陽坐在墓地上,笑著跟他打招呼。

  闕顯陽輕輕地點個頭當做回應。

  李伯不因闕顯陽的冷淡而打退堂鼓。

  這孩子他看了十幾年了,十幾年前初見顯陽這孩子時,他就是這副寡言的模樣,不多話,卻很有禮貌,每隔一段時日就上山來看親人。

  他從來沒見過那麼有心的孩子。十幾年來如一日,不曾或忘親人已長眠於此。

  曾經,他好奇過顯陽姓闕,而他父親為什麼姓何?還有那個叫何盼盼的小女孩又是誰?

  後來他才聽說顯陽的雙親仍健在,那個叫何祈皇的男人並不是顯陽的父親,而是顯陽的岳父,而那個叫何盼盼的女孩則是顯陽指腹為婚的妻子。

  指腹為婚?

  這像是歌仔劇或古裝戲才會出現的詞,竟然活生生的發生在一個小男孩身上!而那個小男孩還心甘情願的接受,直到小男孩長大成人了,都還衝著一塊冷冰冰的石碑下跪,行子孫輩之禮。

  唉,顯陽這孩子的執著,就連他這個不相干的人看了都覺得心酸吶!

  李伯轉身走進他的小草屋倒了杯熱茶出來,遞給闕顯陽。「這一波的寒流特別冷,聽說已經有四十幾個人凍死了;來,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闕顯陽將熱茶接過手,雙手交握,讓熱意暖過手掌直達心窩,他禮貌性地對李伯說了聲謝之後,四周又陷入寂靜。

  李伯本來是該讓顯陽一個人獨處的,因為他知道顯陽這孩子上山來便不喜歡人家打擾;但,今天真的好冷,冷得讓人想多說話來火排除冷意。

  「昨天也很冷。」李伯盡量在找話題。

  「嗯。」闕顯陽還是少言以對。

  「昨天也有個女孩子上山來看你父親。」李伯指著墓前的一束黃菊說:「這束花就是那女孩帶來的。」

  女孩子?

  闕顯陽的眉頭因疑惑而攏高。

  在他的印象中,除了媽跟韋亭之外沒有「女孩子」會上山來看爸跟盼盼。

  「那個女孩子第一次來的時候,是你媽帶她上來的。」李伯繼續說。

  「我媽?」闕顯陽終於開口。

  「就是何太太啦。」李伯急忙解釋,他都忘了顯陽有兩個媽的事實了。「看何太太跟那個女孩子說話的模樣,她好像跟何太太很親,你知道是誰嗎?」

  闕顯陽搖頭表示他沒那個印象。

  「不知道啊!」李伯的口氣裡明顯地透著可惜。「那女孩長得漂漂亮亮的,乍看之下還有點像何太太呢,本來我還以為那是何太太的女兒,但何太太直搖頭說不是。」

  「我媽只有盼盼一個孩子。」闕顯陽提到盼盼時,還轉過臉看著墓碑上鑲嵌的照片;那是盼盼三歲大的模樣,咧著嘴、彎著眉眼笑。

  「那漂亮的女孩跟你一樣有心,也常常上山來看你父親呢。」李伯繼續說。

  闕顯陽隱約中捕捉到一絲的不對勁。

  「李伯,你是說那女孩只來看我爸!那盼盼呢?她沒祭拜盼盼嗎?」

  「沒有啊!」李伯搖頭,並指實證給顯陽看。「你看,就只有你父親的墳上有花,何小姐的墓地並沒有別人上香過的跡象。」

  闕顯陽轉頭上看,盼盼的墳上果真只有他帶來的劍蘭,除此之外並無其它。

  會是誰呢?

  若是何家的親朋好友,為什麼只祭拜父親,卻不順手也給盼盼上柱香?

  「老李,吃飯了。」

  就在闕顯陽蹙眉思索的同時,草屋前站著李伯的太太,招手喚李伯回去吃午飯。

  「闕先生,一起用吧。」李伯招呼闕顯陽一起用餐。

  「不了。」闕顯陽客氣地拒絕。「我再坐一下,待會就下山。」顯陽將手中的茶水一口飲盡,順便讓李伯拿回屋裡,而他則忘了剛剛的事,只想在這片天地裡尋得片刻的寧靜,除了盼盼之外,其餘的事再也撼動不了他的心。

  闕顯陽下山後,便順道去何家。這是他多年來的習慣了。

  到了何家,闕顯陽伸手去按門鈴。

  其實他有何家的鑰匙,但按電鈴這個動作讓他有種被等待的感覺。

  門鈴聲才停,闕顯陽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何秋影急急的趕來開門,

  「媽。」闕顯陽叫著十幾年來已習慣的稱呼。

  「快進來,外頭好冷。」何秋影心疼地把闕顯陽摟進來。雖然這個兒子早高過她不知幾個頭身了,但她還是習慣性像對待小孩子似的對待顯陽。

  一邊招呼顯陽進門,何秋影還一邊嗔怪。「以後這麼冷的天氣就別過來了,還有,你這孩子是不是又跑到墓園去了?瞧你,手這麼冷!」何秋影用自己的雙掌去揉熱闕顯陽的大手。「這麼大的人了,還不曉得要多照顧自己。」

  何秋影似責備的橫了顯陽一眼,這又看到他放在桌上的幾個紙袋。

  闕顯陽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解釋道:「那是買給您的衣服,這幾天寒流來襲——」

  「你怕我沒衣服穿嗎!我又不像你這孩子這麼隨性,我知道我年紀大了,得好好的保重身體,免得生病拖累你。」

  「我不怕被媽拖累。」

  「喝!沒想到你這小子也懂得說好聽話來討人歡心。」何秋影明顯的是故意在逗顯陽開口。

  這孩子從小別人就只肯跟她多說兩句話,一般人要逗他開口,簡直此登天還難。

  她知道顯陽之所以對她這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特別,是因為心中有愧:顯陽弄丟了盼盼,所以他覺得自己有義務代替盼盼照顧她。

  這孩子從小就體貼、懂事,讓她連責怪、恨他都不忍心;而也因為不忍心過於苛責顯陽,所以最後她釋懷了盼盼的走失。

  沒想到她這個做媽的都不在乎了,反倒是他時時刻刻都將罪過背負在肩頭上,十幾年了都不肯忘。

  這孩子——她都不知道要如何勸他,只好叨叨絮絮的要他多顧著自己的身體。

  闕顯陽任由她去嘮叨,他知道那是長輩疼愛他的方式。

  「我們待會出去吃飯吧。」

  「出去吃!」何秋影聽別要外出用餐,眉頭馬上皺緊。「這麼冷的天還出去吃!不行,不行,我這把老骨頭禁不起。」

  「那我出去買。」

  「不用了。」何秋影像個老小孩似的笑得促狹。「我燜了一鍋你愛吃的油飯,我們母子倆就在家裡吃。」

  「您的胃不好。」闕顯陽不願讓她陪他一起吃油飯。

  這就是他每次回何家都不事先告知的原因;媽媽知道他從小就偏好糯米類的飯食,所以每次他回來,媽不是忙著燜油飯就是包棕子,偏偏媽有胃病又不能多吃。

  「您以後不要煮這些了,我要吃我會出去買。」

  「外頭賣的哪有家裡自己煮的料實在。」何秋影拉著闕顯陽進廚房,盛了大大的一碗遞給他。

  「你看,我燜的油飯不只料多,飯粒還很Q,不知道比外頭賣的好吃幾百倍。快吃。」何秋影催促闕顯陽用餐。

  闕顯陽拗不過,只好扒了幾口,一邊還叮嚀何母。「您別吃多。」

  「知道了;沒見過有孩子這麼怕媽吃的。」何秋影嘴巴叼念著,其實她也吃不多,只是知道顯陽要來,所以才興沖沖的燜了一鍋想陪他吃。

  「顯陽。」

  「嗯?」闕顯陽抬起頭看著何母的欲言又止。

  「今天宇昂打了電話過來。」

  「嗯。」他知道,不然媽不會知道他要來,還特地悶了鍋油飯等他。

  「聽說你要娶盼盼的牌位是不是?」何秋影問得極小心,怕的是觸及顯陽的痛處;盼盼失蹤以來,創傷最深的不是她這個剛失去丈夫,又弄丟女兒的媽,而是顯陽這孩子。

  闕顯陽擱了碗筷,認真地問何母。「媽認為這樣不好嗎?」

  「當然不好;盼盼都不在人世了,你娶她的牌位做什麼呢?」

  闕顯陽悶著聲音,並不開口。

  他也不知道自己娶盼盼的牌位有什麼意義,只是當宇昂逼急時,他腦中閃過的念頭竟是除了盼盼之外,他的妻子人選不做第二人想。

  「顯陽,你真的愛盼盼嗎?」何秋影認真地看著闕顯陽。

  闕顯陽的身子一凜,他訝異媽為何會問這個問題。

  何秋影笑著回憶過往。

  「盼盼走丟那年,她三歲,而你也才不過是十歲大的孩子,你有沒有想過十歲的孩子懂得什麼叫做『情』,什麼叫做『愛』?依我看來,怕是不懂吧!既是不懂得情愛,為什麼十幾年了,你還執著於盼盼,除了盼盼之外,誰都不要?」何秋影瞅著闕顯陽看,繼續分析。「如果我推斷的沒錯,其實你只是心裡有愧,所以才不願背叛盼盼,而一味催眠自己,讓自己以為自己是愛著盼盼的,顯陽,你說媽說得對嗎?」

  閥顯陽無言以對。

  他不知道!自從盼盼走丟之後,他就沒懂過自己。

  「顯陽。」何秋影將滿是皺紋的手掌覆在闕顯陽的大掌上。「媽已經沒了一個女兒了,不想再失去你這個兒子,你知道嗎?」

  闕顯陽抬眼,迎向媽的臉。

  何秋影眼中有水光在閃動。

  「聽媽的話,不要再活在過去的陰影裡,走出盼盼帶給你的不愉快,過你的日子,找個好女孩、生個胖娃娃,讓媽享受一下含飴弄孫的樂趣好嗎?」說到最後,何秋影忍不住哭了。

  她是真心的想要顯陽得到幸福,不管顯陽娶的是誰,她都會衷心的祝福。

  闕顯陽不忍心忤逆她老人家,只好答了聲,「嗯!」

  「真的!」何秋影的喜悅溢於言表,也顧不得還在吃飯,連忙跑到客廳,拿出一本相簿,開始幫顯陽找適合的人選。

  闕顯陽作裝熱衷,其實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是一點勁都沒有。

  媽說得沒錯,才十歲的孩子懂什麼男女之情,況且在盼盼沒走丟之前,他是那麼厭惡盼盼的存在。

  真的別問他盼盼的身影為什麼根植於他心中多年,對於盼盼——他也想遺忘,但卻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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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上次那一批的童裝推出後在市場反應很好,先後有幾家廠南都表明了要跟我們合作的意願,這是他們幾家開出的條件,你看一下。」朱家景利用午餐的時間約了闕顯陽談合作的事宜,但闕顯陽意興闌珊的,並不熱衷各家廠商開出什麼好條件來拉攏他這個服裝界的明日之星。

  「顯陽,你可不可以用點心思在你的事業上?」朱家景對顯陽這個合夥人幾乎快要跪地求饒了。

  他不知道自己當初是哪條神經搭錯線,竟然答應跟顯陽合開服裝工作室。

  是,他承認顯陽的確是個非常有才華的服裝設計師,這事毋須贅言,光看上個月,他們推出的「童言童語」在市場上造成搶購熱潮,之後幾家知名廠商頻頻找他們合作等等動作看來,他們「景陽」的前途自是不可限量,問題是——他們首席服裝設計師似乎不大計較功名,經營公司像是副業似的,只在他開心的時候才願意畫上幾筆,交出幾張設計圖。

  但是——顯陽的幾張設計量根本應付不了龐大的需要量。

  他真的想向顯陽下跪——若他下跪,顯陽會看在他很可憐的面子上,多畫幾張圖的話,那他真的不介意做那麼卑微的舉動,畢竟他可是個有妻有子有家室的男人,他有生活壓力啊!

  「先生。」朱家景把契約分別擺在闕顯陽的面前,一字排開。「你好歹也看一下行不行?」

  看著一桌子的合約,闕顯陽這才打開金口,「你做主就行,我沒意見。」

  「真的!」朱家景就像挖到金礦一樣高興,「真的是我說了就算嗎?你不怕我一口氣接大多Case,累死你嗎?」

  闕顯陽無所謂地聳肩。「你接你的,我畫我的,如果你接的Case令我接應不暇,就代表你的評估有問題,那麼到時候我交不了稿,公司因違約而必須賠錢,也是你貪財的結果。」闕顯陽分析給合夥人聽,要不要做,那就是家景的事。

  聽他這麼一說,朱家景還敢隨便亂來嗎?

  他真是交友不慎,所以才交了顯陽這種沒心沒肝的朋友。

  「那你哪時候才要開始畫稿?」

  「讓我休息一陣子。」

  「休息!現在外頭的人每天追著我要你的設計圖,你還想休息!顯陽,你剛剛那句「我說了就算」不會是在唬弄我的吧?」

  「我沒唬弄你,只是你總得等我幾場校園演講完之後,再來忙公司的事,是吧?」

  「那些演講又賺不了幾個錢,當初你真該推掉的。」朱家景就是不懂顯陽為什麼放著大好的商機不把握,偏偏要走進校園?

  別說家景不懂,就連顯陽自己都不懂為什麼會熱衷於校園演講。

  或許——他只是帶著一絲的期盼,想在茫茫人海裡找尋那一絲絲的期望,看能不能找到失蹤已久的盼盼。

  找到了盼盼,他的心才可以解脫;心解脫了,他才能活得像個人。闕顯陽無意識地攪動杯中的黑色液體,不想嘗那苦澀的滋味,陡地將頭別過,隨意瀏覽著窗外熙攘的人潮。

  霍地,他的目光不期然的接觸到另一對清亮的眼眸。

  對視不到一秒鐘,屋外的人別開臉,橫過馬路。她的長髮飛揚,腳步輕盈,纖細的身影仿若遺世而獨立。

  盼盼!

  那是盼盼!

  闕顯陽被那窈窕的身影懾去了魂魄,他陡地站起,拔腿便往外衝了出去。

  「顯陽,你在幹什麼?」朱家景莫名的追著橫衝直撞的顯陽問。

  問題是闕顯陽心裡只想追上那女孩,根本沒聽見家景的問話。

  「盼盼!」跑出餐廳外,闕顯陽橫過馬路,一路往前狂奔。

  那是盼盼沒錯,因為她跟何秋影年輕時長得一模一樣,同樣的瓜子臉娟秀清麗,秀氣的鼻子直挺挺的;雖只是匆匆一瞥,但,他看的十分清楚;那個人一定是盼盼沒錯。

  盼盼沒死!她還好好的,而且就跟他一樣同跺在一塊土地上,呼吸著同樣的空氣。

  闕顯陽在這一刻才覺得自己是真的活著,因盼盼的存在而活生生的存在於這個世界,但他追了兩條大街,卻再一次與盼盼錯身——

  他沒找到盼盼。

  他再一次弄丟了盼盼!

  闕顯陽像是再也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十七年來積壓的自責在這一刻全都爆發出來,他的昂藏之軀悲慟地俯地一跪,用淒厲的聲音朝天際奮力一吼——

  「盼盼!」

  他要他的盼盼回來。

  長髮女孩好像聽見行人在叫她,她猛然回過身子,不解地看看身後。

  「怎麼了,允凡?」同伴林玉青以為背後有什麼,也跟著回頭看。

  「我好像聽見有人在叫找。」而且那聲音像是壓抑了極大的痛苦,淒厲得仿如從地獄中竄出,驚心動魄地讓人聽了心好酸好想哭。

  芮允凡抱著課本,整個人轉過身,在身後找尋聲音的主人。

  「叫你?不可能吧,我一直待在你身邊,也沒聽到有人叫你啊。」更何況後頭熙熙攘攘的人潮,腳步倉促只為生活而忙,沒半個人像是在找人。「你聽錯了吧。」林玉青拉著芮允凡要她別觀望了。「快走吧,我們快趕不及上課了。」

  芮允凡只好收起那莫名的感傷,順著同伴的意回頭,兩人繼續趕路。

  邊走,林玉青邊竊笑,看得芮允凡一臉的莫名。

  「玉青,你在笑什麼?」

  「沒有啊。」林玉青搖頭否認。

  芮允凡才不信。「你眼裡、嘴角全是笑,肯定有什麼好事發生,別瞞我了,快告訴我吧,省得我一整天都在猜測你的好心情卻沒心神上課了。」

  林玉青根本就是個守不住秘密的人,被芮允凡這麼一求,她完全沒有招架能力。

  「好吧,我就告訴你我為什麼心情好,但,你得答應我,我還沒說完,不准尖叫、不准拍手,不准摟著我說我對你好好之類的。」

  「你瘋啦,你開心你的,我為什麼要摟著你、對你說你對我好好?」芮允凡被玉青誇張的肢體語言跟口吻給逗笑,立即忘了剛剛那記淒楚的叫喚。

  「你快說吧你,別老是打哈哈。」芮允凡催促著玉青。

  林玉青故作神秘,附著允凡的耳,小小聲地開口:「我把你的『孩童遊戲』拿到『朝顏』百貨,你猜怎麼著?」

  林玉青咧開嘴角,喜孜孜的笑出聲。她根本就等不及允凡猜,就迫不及待地開口解答:「他們答應了。他們的開發部經理本來是不肯的,而我是好話說盡,一直求一直求,但那個可惡的開發部經理卻無動於衷,只是冷冷的回答我:他們『朝顏』不放沒有名氣的設計作品。我聽了之後當然是很生氣,馬上站出來為你的作品辯駁,說你之所以沒名氣是因為你還是個窮學生,沒有身份、背景當靠山,但你擁有實力。」林玉青回憶當時的慷慨激昂,就覺得自己實在好強。

  「後來,你猜怎麼了?」林玉青又問允凡。

  允凡來不及反應玉青的話,玉青就劈里啪啦又說了一堆。

  「我的激動引起別人的注意,而那個人就是『朝顏』百貨的業務經理,他看了你的作品之後驚為天人,於是跟先前那個討人厭的開發部經理溝通之後,他們答應讓『孩童遊戲』上架。」

  林玉青拉著允凡的手激動地晃動。「允凡,你聽到了嗎?『朝顏』百貨願意讓你的『孩童遊戲』上架耶;老天!你能相信這樣的好運嗎?我是說『朝顏』是東南亞最大的連鎖百貨行,你的作品只要能上架,就等於是你熬出頭了,允凡……允凡?!你怎麼了?為什麼臉色這麼難看?」

  林玉青急急地停了口中的叨絮,連忙去扶住芮允凡。

  芮允凡拚命地喘氣,發白的臉上明顯的寫著驚惶不定的惶恐,她反應、消化掉玉青所說的話,而聽到的消息卻足以讓她窒息。

  朝顏百貨!那是闕家的地盤啊!她怎麼能去!不。「我不要讓『孩童遊戲』曝光。」好半天,芮允凡才從發顫的唇迸出她想說的話。

  「為什麼?」林玉青不懂。「進『朝顏』對你而言是個好機會,別人求都求不來的,怎麼你反而不要?」

  芮允凡不要玉青懂。她的心結就連她自己都不懂;不懂自己為什麼這麼多年了,還會害怕有關闕顯陽的一切,只要關係到闕顯陽的,她便極力想逃避。

  老天!她光想到「闕顯陽」三個字就全身發抖。「總之,玉青,我不想進『朝顏』,你幫我把作品拿回來。」

  「拿回來?!」林玉青才會被這三個字給嚇死呢。「允凡,你想清楚了嗎?那是『朝顏』、『朝顏』耶!」

  「玉青,我想清楚了,真的,我沒騙你,不進『朝顏』我這一生不會有任何悔恨的。」她只會慶幸,只會謝天謝地不用再去面對有關闕顯陽的一切。

  看到允凡的堅決,林玉青不得不先妥協。「好吧,我就幫你把作品拿回來,但是,你得跟我一起去。」

  「一起去?」芮允凡想都不想地就搖頭。「不,我不跟你去。」

  「你不跟我去怎麼行!」林玉青就是想拐允凡去「朝顏」,讓允凡看看「朝顏」幫她設的專櫃。

  專櫃耶!

  都這個時候了,林玉青還是不肯相信允凡會就這麼放棄唾手可得的名跟利。

  不行,無論如何她都得讓允凡親白去一趟「朝顏」,只要允凡看到她的作品上架,感受到那種欣喜,到時候允凡就不會堅持她那莫名奇妙的決定了。

  嗯,就是這樣!

  林玉青以為自己的計謀可以讓芮允凡改變初衷,於是努力遊說允凡走一趟「朝顏」。

  「你要知道那天我為了你的事幾乎跟人下跪了,現在若是不把你帶去解釋我們之所以臨時變卦的原因,你想以後我還有臉進『朝顏』買東西嗎?」

  林玉青拉著允凡的手左右晃。「好啦,好啦,去嘛;我知道我自作主張把你的作品拿去『朝顏』是我不對,但允凡你就不能看在我是為你好的面子上跟我走一趟嗎?你知道我很怕惡人的,你就陪我去,幫我壯壯膽好不好?」

  芮允凡雙眉打了死結。天知道,若是去朝顏,那她才是真正需要壯膽的那一個。

  但,麻煩雖是玉青替她闖的,可玉青的本意也是為她好,更何況——玉青並不知道她的心結,不知道她不願跟闕家有任何的牽扯。

  「允凡——」林玉青又在晃允凡的手求她。

  「好吧,我就跟你去一趟『朝顏』。」她像只鴕鳥,試著告訴自己:不會那麼巧,一去朝顏就遇到她不想見的人。「那我們現在就去。」

  「現在就去!」林玉青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圓。「需要這麼急嗎?我是說我們今天還有課要上,而且我們快遲到了。」

  林玉青怕允凡忘了,連忙提醒。

  其實允凡什麼都沒忘,她只是想盡快切斷她跟闕家的牽連,不讓闕家人有機會發現她還活著的事實。

  她去看過自己的墓,她覺得讓「盼盼」這個名字消失是最好的結果。

  「玉青,就今天好嗎?不要再延了,我想盡快解決這件事。」芮允凡眼中透著不容轉圜的堅持。

  林玉青終於瞭解允凡的決心,她想,縱使允凡去「朝顏」看到專屬於她的專櫃,也撼動不了允凡不進「朝顏」的決定。

  「好吧,現在就去吧。」看來,她們今天是得蹺課了。

  朱家景終於追上闕顯陽。

  「你怎麼了?為什麼像瘋了似的,拚命的往外跑?」朱家景跑得好喘,不顧形象的蹲在路旁喘氣。「你知不知道看你剛剛那股衝勁,我還以為哪家店失火了呢。」朱家景喘氣之餘,還有心情調侃顯陽。

  而闕顯陽完全沒有心情去感受家景的幽默感,他因陷入再度失去盼盼的情緒中而沮喪不已。

  朱家景看出顯陽的臉色不對。「怎麼了!你的表情為什麼這麼難看?」像是死了親人一樣。

  闕顯陽十指耙過濃密的黑髮,努力壓抑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狂吼、崩潰。

  乍見長髮女孩的那一瞬間,有一刻他忘了呼吸,忘了自己還存在著,以為那只是夢境。

  是他的心跳,鼓動如雷般的心跳提醒他,他還活著,而出現於眼前的那一幕的確仔在,並非虛幻。

  他喚回思緒,記起自己多年來的找尋,所以他拔腿狂奔於人潮中,而那抹身影卻翩然無聲地消逝,他連再見她一面的機會都沒有。

  該死的!

  他不禁要咀咒天地;為什麼不再給他多一點的時間,讓他確定那個女孩的身份?為什麼只讓他匆匆的一瞥?為什麼在給了他希望之後,又絕情地將他推入萬丈深淵中?

  「顯陽。」朱家景小心翼翼的叫回闕顯陽迷失的魂魄。「你的臉色好難看,要不要去看醫生啊?」他是真的怕顯陽病了。

  要知道顯陽這傢伙是個悶葫蘆,有什麼病痛根本不會對他人提,現在他臉色這麼糟糕,看起來真的很危險,像是病得很重。

  「顯陽。」朱家景很怕死的用手指輕輕戳了闕顯陽的肩膀一下,要知道這是輕捋虎鬚的動作,不是每個有情有義的朋友都敢這麼做。

  闕顯陽猛地抬頭。

  朱家景霍地收回手指,很怕被猛虎咬。

  他尷尬地笑了兩聲。「我只是想問一下,你要不要緊?」

  闕顯陽深吸了口氣,努力調整自己的情緒。

  他答應過盼盼的媽,要過自己的生活,不再讓盼盼繼續左右他的人生,所以——闕顯陽閉上眼催眠自己,要自己相信剛剛那一幕只是他的錯覺,而他見到的那個女孩只不過跟盼盼長的相像罷了,沒有別的意義。

  「顯陽。」朱家景看到闕顯陽忽地閉上眼,頭皮又發麻了。「你真的不用去看醫生嗎?」

  「我沒事。」闕顯陽終於開口。再睜眼時,他的臉已是一片平靜,眼瞳之中再無任何痛苦的神情。他再次偽裝起自己,假裝自己不會被任何事左右,假裝自己不會被打倒,假裝——自己不再相信盼盼還活著。「我們回公司吧。」

  「回公司!」朱家景有點訝異。「不去醫院嗎?」

  「你若有需要就去吧,我不陪你了。」闕顯陽冷冷的回他一句,轉身便走。

  朱家景真是「好心去給雷親」,關心顯陽的身體,卻無故遭人罵。不過也好,這樣陰鬱、沒人性的闕顯陽才是他慣見的模樣。

  他是寧可讓顯陽咀咒,也不願看見顯陽剛剛那樣,像是承受了過大的痛苦與壓力而不堪一擊,那樣的顯陽看起來好脆弱,他看了真不習慣。

  朱家景快步趕上闕顯陽。

  闕顯陽坐進座車內,下意識的回頭,企圖尋得另一個偶然,另一個驚鴻一瞥;然而——他什麼都沒看到。

  宋家景趕緊一屁股坐在副駕駛座上,恰巧看到顯陽往後看。「你在找什麼?」

  找心。闕顯陽在心裡回答:找那顆他丟了十七年的心。

  闕顯陽沒說話,只將這答案留在心底;他不語地發動車子。

  朱家景連忙提出要求。「既然要回公司談公事,那我們先去『朝顏』一趟。」

  「為什麼?」闕顯陽挑眉,不大願意去「朝顏」。

  他既然出來創業,就不想跟闕家有任何牽扯。

  朱家景知道顯陽不願靠家裡,甚至是討厭接管闕家的事業。「我沒什麼意思,只是想讓你去看一樣足以讓你驚艷的作品。」

  宋家景怕顯陽不信,還特地拿出那天他去「朝顏」時偷拍到的相片。「瞧,這是『朝顏』新上架的童裝品牌,叫做『孩童遊戲』」。」

  朱家景也不管顯陽願不願意看,一古腦兒的把照片全丟在顯陽懷裡,強逼他看。

  闕顯陽果然驚艷,而那種驚艷的感覺甚至成功的沖刷掉剛剛悲痛的情緒。

  闕顯陽整個心神全被這一系列的設計給懾去了魂魄。

  「這是誰的作品?」因為太過於驚訝了,所以闕顯陽索性把排檔打到空檔的位置,專心看照片中的成品。

  「一個二十歲的學生。」朱家景眼睛發光,很高興看到顯陽臉上驚訝的表情。「很難相信對不對?畢竟「朝顏」一向講究名氣,從不用無名小卒的作品,但我偷偷的問過別的專櫃小姐,她們異口同聲說那個二十歲的學生是個例外;聽說你父親也看過這些成品,他非常看好這名設計師喲。」

  朱家景說得興高釆烈,彷彿還與有榮焉。

  「顯陽,你想想看,要是我們把這名有潛力的新人吸收進來,那「景陽」靠你跟她鐵定前途無量。」說來說去,朱家景還是在為自己的□包打算。

  但這一次闕顯陽卻認真的考慮家景的提議,不為名利,單單是從惜才的角度來看。

  一個才二十歲的學生,即有這樣的才華,的確讓人別目相看。從「孩童遊戲」整個服飾系列的用色看來,也難怪家景要說這大一學生是初生之犢了。

  「孩童遊戲」的特點除了用色大膽、活潑、鮮艷之外,簡單的構圖更凸顯出小孩的純真特性。

  這設計師不只抓住大人喜歡小孩穿著鮮艷的心態,也抓住孩子們喜歡簡單線條,不愛累贅的心理。

  這整個「孩童遊戲」別說他父親極為看好,就連他看了都愛不釋手。

  「你確定我們可以網羅她?」闕顯陽顯然對這位年輕的設計師有相當程度的重視。「你剛剛不也說過我父親極力看好她嗎?」

  「你父親是看好她沒錯,但是,別忘了大公司有大公司的包袱,要增聘一個設計師,而且還是個默默無聞的新人,『朝顏』還得經過董事會的同意;而『景陽』的老闆就只有你跟我,只要我們兩個沒意見,肯承擔朝顏不敢承擔的風險,我就不信我們會輸給朝顏!」

  「我們雖有我們的優勢,但別忘了朝顏在市場上的地位;它是個大企業,攀上它就等於跟榮華富貴畫上等號。」

  「並不是每個人都要那種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朱家景意有所指。

  闕顯陽知道家景說的是他。

  他並不想再討論自己之所以不回父親手下幫忙,而另創事業的原因,所以他低頭,繼續看手中的資料,並且追問家景,「『孩童遊戲』這系列簽了授權書嗎?」

  「昨天才上架,所以雙方還來不及正式談合作呢。」

  「昨天才上架,你就打聽得這麼清楚,看來我真是找對了合夥人。」

  「好說,好說。」宋家景面無愧色地接受了顯陽的讚美。「正因為朝顏還沒有任何動作,所以我才急著找你商量,如果你也認為她是個可造之材,那麼我們就得趕在你父親行動前跟那名新人取得聯繫。」

  朱家景急巴巴的盯著顯陽看。「你覺得如何?我們要簽下她嗎?」朱家景好怕闕顯陽搖頭,畢竟顯陽對於自己的事業一向冷淡,不怎麼積極。

  可這一次闕顯陽卻破天荒的開口:「讓我先看看她的作品之後再做決定吧。」他要親眼看看這一系列的童裝,他才能決定那名大一的學生值不值得他冒險。

  得到顯陽這樣的答案,未家景已經樂不可支,畢竟要讓一向淡默的顯陽感興趣的人、事、物可不多啊!

  「為什麼你不能做決定?」芮允凡慌忙的阻止開發部經理去請示上頭的主管人員。要知道「朝顏」是闕家的地盤,那所謂的上頭主管人員就極有可能是闕家的人。

  「不,這事不用去請示任何人…難道……難道我不想把我自己作品擺放在『朝顏』也不行嗎?」

  「芮小姐,不是不行,而是現在這件事已經不是你要不要這麼簡單的問題,而且我們董事長已經看過你的作品,他非常欣賞你這一系列的創作,還打算跟你談合作的可能性;你現在臨時要我們撤櫃,我對上面的人不好交待啊!」開發部經理盡量跟芮允凡溝通。

  老天!他從來沒見過這麼番的女孩子,怎麼老講不通呢?

  聽到「孩童遊戲」受到重視,欣喜的人不是芮允凡,反倒是跟著來的林玉青。

  天啊!跟「朝顏」合作耶!

  林玉青興奮的轉頭,對著芮允凡又跳又叫。「允凡,你聽到了沒有,剛剛這個人是在說『朝顏』的董事長很看重你的作品,想網羅你耶!」

  既然事情都已經發展到這種地步了,允凡還有什麼好顧忌的?當然是趕快謝謝「朝顏」肯給新人一個機會啊!

  林玉青多想代替允凡點頭答應,可惜她林玉青什麼都不是,所有的決定還是得由允凡點頭才算數。

  芮允凡絲毫不覺得受到恩寵,她只覺得可怕。

  她知道只要她跟「朝顏」一旦牽扯上,那過去與闕家的記憶會像粽子般一拉就是一大串。

  「不,我不能接受。」芮允凡再次拒絕。

  「你縱使要拒絕也得讓我呈報上去,不能這樣刁難我啊!」開發部經理第一次覺得自己顏面掃地。

  「朝顏」在整個東南亞好歹也有它一定的知名度,是個跨國企業,沒想到今天卻讓個二十歲的小女孩這般鄙棄。

  芮允凡才不管她這麼任性是不是為難了人家開發部經理,她只想帶著自己的作品遠離這是非之地,而眼前每個人都在阻止她,相互僵持著不肯妥協。

  「算了,你們不撤櫃,那我就自己動手。」芮允凡決定自己動手,將自己的作品一套套的從架上給剝下來。

  開發部經理沒料到芮允凡會有這個動作,連忙叫人去通知董事長,而他則去阻止芮允凡瘋抂的舉動。

  「放開我!」芮允凡掙扎,不讓開發部經理擋著她。「怎麼,難道我想拿回我自己的東西也犯法嗎?」芮允凡被逼急了,一出口便顯得咄咄逼人。

  開發部經理被這麼質問,面對偌大的旁觀人潮,一時之間竟也啞口無言,不知如何反應。

  還好,就在他不知該如何應付之時,他看到闕家的人——

  「顯陽,你來的正好。」開發部經理像是看到救星似的,拋下無理取鬧的芮允凡,熱絡地迎向闕顯陽。

  雖說闕顯陽並不在闕氏產物任何一家相關企業底下做事,但好歹闕顯陽是闕家的人,只要闕顯陽做的決定,相信即使是錯了,他這個開發部經理也不會被牽累太多。

  「發生了什麼事?」闕顯陽看著圍觀的人潮,隱約的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是這樣的,你父親最近看上『朝顏』新上櫃的一系列童裝,正想談合作的可能性,這一系列服飾的設計師卻直嚷著要我們撤櫃。」開發部經理簡單扼要的說明事情經過。

  闕顯陽順著開發部經理的手指看過去,凌厲的眼對上那一系列的童裝。

  看照片,他就覺得「孩童遊戲」很有潛力,沒想到如此近看,才知道它的精彩。

  「可以讓我跟那名設計師談談嗎?」闕顯陽開口要求。

  開發部經理要的正是這樣的結果,忙不迭地點頭說:「可以,當然可以。」他把闕顯陽帶到芮允凡跟前,跟芮允凡介紹。「這位闕先生是我們董事長的兒子,你有什麼問題可以直接跟闕先生說。」

  芮允凡從頭到尾都背對著闕顯陽,不肯轉身面對。

  闕顯陽覺得怪異,只好主動打招呼。「芮小姐,你好!我是闕顯陽,你是不是有什麼困難?」闕顯陽一反以往的冷漠態度,遞上了名片,也表明了自己的關心,但芮允凡卻動也不動。

  林玉青不知道允凡在彆扭什麼,怎麼完全忽略了最基本的禮貌?

  她連忙跟一群大人物點頭、傻笑,一邊扯著允凡的袖子,小聲的要她回頭。「允凡,人家在問你話呢!」

  芮允凡知道,但,她回不了頭。

  當她聽到開發部經理叫出「顯陽」兩個字時,她所有的血液便從四肢百骸急速流失,她手腳發抖,只能緊緊抱住自己創作的作品,努力隱藏她的懼意。

  很可笑是吧?!

  事情都過了那麼久了,她竟然還怕著闕顯陽!而且那個時候她還只是個三歲大的孩子!一個三歲的孩子究竟懂些什麼?

  因為年代太久遠了,所以芮允凡無法深入探究,她只知道闕顯陽帶給她的記憶全是不愉快的。

  她永遠記得她小時候是多麼努力的想討他歡心;記得他是如何的嫌棄她;記得——他討厭她!討厭到將才不過三歲的她遺棄在大街上,任由她無助地哭喊叫喚——

  老天!芮允凡只手搗住哽咽的口。

  她怎麼還記得這些!而且如此的清晰,就連當初被遺棄時的無助與惶恐都一一重現,那樣的情緒讓她虛軟無力,幾乎站不穩。

  「允凡,你說說話啊。」林玉青不明白芮允凡的情緒波動,只覺得這些人都在期待允凡開口,允凡卻老是背對著大家,這樣似乎不大好。

  「允凡——」

  「我要回去。」芮允凡終於開口,嗓音細弱且含著顫抖。

  大伙全看出芮允凡的不對勁了。

  「請讓讓,請讓讓好嗎?」朱家景以為芮允凡是太過於緊張,所以才會產生身體不適的狀況,急著指揮人潮,要人家散開,讓芮允凡呼吸新鮮的空氣。

  「人潮散開了,你別緊張好嗎?你要不要喝杯水?」朱家景柔聲地詢問,以為這樣就可以安撫芮允凡的不安。

  芮允凡沒有放寬心,反倒覺得身後那一道視線盯得她頭皮發麻。

  她必須趕快逃離這裡。

  芮允凡顧不得狼狽,低著頭快步的便往門口的方向走。

  「允凡,你……」林玉青看著人潮,又看看像火車頭似橫衝直撞的允凡,最後只好決定陪允凡一起丟臉。

  「允凡,你等等我。」林玉青追了上去。

  朱家景完全沒料到「孩童遊戲」的設計師會是個彆扭的小女生!

  但,不管那個小女生多麼彆扭,她是「景陽」的搖錢樹確實不爭的事實;既是不爭的事實,他怎麼可能讓她就這樣跑了呢?

  朱家景急急的跑去擋。芮允凡撞進了朱家景的懷裡。

  朱家景知道跟這小女生說道理沒用,這樣的燙手山芋最適合交給顯陽,因為顯陽那副不愛說話的酷樣,老實說,還真迷倒了不少情竇初開的小女生。

  朱家景拉住芮允凡,又招手叫顯陽來。

  芮允凡聽到他叫闕顯陽來,竟恐懼地叫出:「不!」

  她驚惶地想阻止而猛然抬頭。闕顯陽恰好趕來,就站立於她面前。

  她一昂頭,四目對視——

  芮允凡傻了。

  闕顯陽也愣住了。

  時間彷彿在這一瞬間停止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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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那是什麼樣的感覺,闕顯陽形容不出來;只知道自己尋尋覓覓了多年,乍見盼盼竟與他如此貼近,這感覺好不真實,他甚至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怕一口氣喘大了,驚醒了自己,才發覺眼前的一切只是虛幻。

  芮允凡抿直了唇,強力隱住自己的情緒,不斷的提醒自己得鎮定,別亂了陣腳,且沒什麼好慌的不是嗎?她早預防了這一刻來臨,心裡也已做好了準備,她的確不需怕闕顯陽會看穿她就是盼盼的事實。

  但——闕顯陽為什麼要用那種眼光看她?在她的想像中,闕顯陽看到她時的表情可以是驚喜,可以是不可置信,可以是一切一切,但,獨獨不能這麼複雜,像是他尋她多年、像是他負她極深、像是——

  芮允凡陡地停止轉動的思緒。

  為什麼她要去猜測闕顯陽的表情所代表的涵意?為什麼事隔十七年之久,闕顯陽的一個表情、一個動作仍舊可以左右她的情緒!

  停止!

  芮允凡阻止自己再去猜測闕顯陽他目光所代表的意義,她用冷漠偽裝自己初見他時波濤洶湧的感情;只要她偽裝得夠好,將「芮允凡」這個角色扮好,從此以後她跟闕顯陽一家便成陌路,毫無瓜葛。

  芮允凡像是在唸咒似的提醒自己,要自己堅強;就在她武裝好,以為自己足以去面對突如其火的狀況時,一句「盼盼」喚得她心神俱裂。那是她久違的名字啊!

  「盼盼!」

  這聲驚呼出自於闕宇昂之口。

  原先是在他老爸的辦公室溜躂,順便聆聽老爸千篇一律的訓詞,正當他無聊的想蹲在地上數螞蟻來打發時間之際,老爸的專線響起,電話那頭的人不知跟他老爸報告什麼重要事件,以至於他老爸竟然會停止數落他,急急的下樓去。

  而他正好無聊得慌,所以就順道下來看看,沒想到下來後,看到的果然是青天霹靂的事。

  「你是盼盼!」闕宇昂看到盼盼出現竟比闕顯陽來得激動。

  雖然盼盼失蹤至今已十七年,但,何媽媽是闕家一、二十年的朋友,而且自從盼盼走失、何伯伯去世以後,兩家的關係更是密切,何媽媽等於是看著闕家五個兄弟長大,而眼前這個女孩——她跟何媽媽年輕時簡直是一模一樣,若非是母女,怎麼可能如此相似!

  闕宇昂根本就認定了眼前這個女孩就是盼盼。

  「不,我不是。」芮允凡強逼自己要鎮定。

  她努力了好久才稍微擺脫童年的陰影,她不想在這一刻功虧一簣;封住自己脆弱得不堪一擊的心房,芮允凡開口說著她在心裡以念了好幾年的「事實」。「我叫芮允凡,不是你口中的盼盼。」芮允凡不看闕顯陽,盡量將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闕宇昂身上。

  對她而言,面對闕宇昂顯然比較容易些。

  「你認錯人了。」芮允凡再一次強調「事實」。

  闕宇昂張口結舌了老半天。「可是……可是你跟何媽媽長得好像。」他比著她的頭、比著她的眼。「真的好像!」

  「我不認識什麼何媽媽。」芮允凡一句話就打斷所有的可能。

  「怎麼可能不認識,何媽媽是你媽,你走失的時候,何媽媽還很傷心難過,差點哭瞎了眼睛,我還記得——」

  「闕先生對不起,我不想聽那些與我毫無干係的事。」芮允凡深吸口氣,抬頭挺胸地以「芮允凡」的身份召告他們,「我只是個單純的學生,今天來只是想拿回我的作品。」

  芮允凡抱住自己的作品,像是守住自己的心跳,不讓闕家的人看出她的緊張。

  她欠了身,說了句抱歉,拉著玉青想逃開這個她避之危恐不及的一家人。她不想在這地方多待個一秒鐘,更受不了闕顯陽直盯著她看,像是想看穿什麼似的目光。

  她就要逃了!

  闕顯陽卻愣在原地無法動彈。此時此刻他腦中飛掠而過的是盼盼三歲,初見他時人中掛著兩管鼻涕的模樣,再來是他的冷情以對,刻意使壞……他甚至記得盼盼為了討好他,額頭前還留了個疤。

  那個疤還在嗎?

  闕顯陽的目光對上芮允凡的臉,他的視線在她前額仔細梭巡;可惜她的瀏海擋去了他的視線。

  就在顯陽發愣的同時,闕應龍卻以長者之姿擋在芮允凡的面前。「芮小姐,我想我們需要好好的談一談。」闕應龍不動聲色地以眼角的餘光瞥往顯陽的方向。

  自從「盼盼」出現至今,顯陽還未曾開口說過一句話。

  他太清楚盼盼對顯陽的影響,所以他不覺得顯陽會任由這女孩再度由他眼中消失。「我們有理由相信你就是盼盼。」

  「有理由!」芮允凡的聲音因恐懼而尖銳起來。「有什麼理山也是你們闕家的事,與我芮允凡毫無關係。」

  「如果你真的就是盼盼,那麼我們的猜測便與你有關;芮小姐,若你真的不是我們要找的盼盼,那你不妨當做件好事,與我們談談,早點把事情的真相弄清楚,這樣對你、對我們都好不是嗎?」闕應龍堅持自己的立場去說服芮允凡。

  芮允凡明白自己是躲不掉了。

  「好,我跟你們談。」她雖早知道有這麼一天,卻沒料到事情來得這麼突然。「我可以打個電話讓我家裡的人來陪我嗎?」

  「當然可以。」闕應龍也想知道盼盼這十七年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芮允凡根本就沒空去探究闕家人的想法,她急著跑去打電話、討救乓,而林玉青則緊跟在後頭。

  到目前為止,玉青還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等待家人接電話的同時,允凡將童裝塞給玉青,要她先回去。

  「不,我不回去,我要在這陪你。」

  「玉青,你還有課。」

  「可是你的事比較重要,況且你今天之所以有麻煩上身,全是我惹的禍。」林玉青覺得自己有義務陪允凡一起承擔、面對。

  芮允凡讓闕顯陽—家人攪和得方寸大亂,現在根本沒多餘的心力去跟玉青解釋事情錯不在她。

  歎了口氣,芮允凡任由玉青堅持地留在她身邊。

  電話一通,是她哥哥接的電話。

  「哥,我是允凡;出事了,你把我的出生證明,跟我們家的相本都帶來『朝顏』百貨好不好?」

  芮允凡只交待要帶的東西,卻沒說明原因;芮觀書在電話那頭卻聽明白了,因為他們芮家等這一刻已等了十七年了。

  芮爸爸跟芮觀書拿著足以證明芮允凡身世的證明資科,趕到「朝顏」百貨;「朝顏」的工作人員直接將芮家的人帶到會客室。

  芮允凡一看到親人,連忙站起來迎了上去。抱住了父親,像是找到安全的港灣。

  芮仲霖抱住女兒,無言的給她支持,要她別怕,一切有他在。

  等芮允凡冷靜下來,她才又想到另一個不能承受她就是盼盼事實的人,「媽呢?螞知道嗎?」

  允凡的哥哥芮觀書搖頭。

  他們沒敢讓媽知道,因為直到今天,媽還不知道原來的允凡早已死去。

  聽到媽還不知情,芮允凡鬆了一口氣,喃喃低語:「那就好,那就好。」

  芮觀書握住允凡的手,要她堅強,因為他們還有一場硬仗要打;騙過了闕家的人,允凡的惡夢才算真正脫離。

  芮仲霖跟闕應龍寒暄幾句之後,便進入問題核心,芮仲霖直言不諱地開口:「允凡是我們芮家的女兒,不是你們口中的「盼盼」。」

  芮仲霖將手中的資科放在桌上,推向闕家人。「這裡有允凡的出生證明,跟她從小到大的照片。」

  急躁的闕宇昂迫不及待地搶過來看;而光一張出生證明就把闕宇昂的信心滿滿全打進地獄裡,

  「這怎麼可能!」闕宇昂不肯相信眼前所展現的真相。眼前這個女孩明明就是盼盼沒錯,但——她若真是盼盼,為什麼出生資料如此詳盡?

  還有——那些照片是怎麼一回事?

  從出生到現今,芮允凡的成長全有紀錄可尋。

  「不可能!」闕宇昂喃喃自語,且將所有的證據推往父親的方向,看父親能不能找出疑點。

  闕應籠接過詳實的紀錄,看了一遍之後,篤定芮允凡就是盼盼的信心一點一滴的流失。

  「顯陽。」闕應龍將資科遞給顯陽,想知道兒子的想法。

  闕顯陽卻看都不看那些所謂的「證據」一眼,他——只願意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事實。

  冷不防地,闕顯陽伸出手覆上芮允凡的額際。

  芮允凡心驚地想退開,闕顯陽右手攫住她的手臂,左手撥開允凡額前的瀏海。

  闕顯陽笑了。

  允凡的右眉梢處留有一道淺淺的疤痕。

  「你是盼盼!」闕宇昂像是發現新大陸似的,指著芮允凡額前的傷疤當眾宣佈:「這個疤是盼盼三歲那年摔破小碟子所留下的疤痕,你如果不是盼盼,為什麼會有這道疤?」闕宇昂也記得盼盼第一天到他家時所發生的意外。

  芮家的人早防到了這一點,他們提出了偽證,告訴闕家人,「允凡之所以有這道疤是十七年前的一場車禍。」芮仲霖從一迭資科中找出十七年前允凡出事那天的檔案。

  十七年前允凡頭一天上幼稚園,卻遇上娃娃車翻覆的意外;允凡在濟世醫院住了將近一個月才去世;而他們也就是在那裡遇到了盼盼。

  初見盼盼時,她是個棄兒;聽醫院的護理人員說,盼盼暈倒在大馬路上讓人拾獲,那時的盼盼又瘦又小,只有一雙眼睛還算明亮。

  他們不知道年幼的盼盼究竟是出了什麼事,只知道在醫院裡,盼盼不哭、不鬧、不說話,就像個自閉兒似的。

  剛喪女的他看到與允凡同年的盼盼竟有如此可憐的遭遇,便起了憐憫之心;後來妻子不願接受允凡已死的消息,精神紊亂中看到盼盼又誤以為盼盼就是允凡。他不忍讓妻子傷心,於是買通了濟世的醫護人員,偽造文書交換盼盼與允凡的身份。

  還好,當初為了瞞住妻子,所以他們將所有的文件偽造得十分詳盡,不露任何破綻,就是沒想到這份文件今天還可以幫盼盼一把,騙住所有闕家的人。

  闕宇昂看著那份病歷,只覺得神奇。

  「這個世界小得奇怪!兩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長得如此相似已經不簡單了,竟然連額頭上的疤都長得一模一樣?且位置還絲毫不差,這就夠離譜了!」

  「我們沒有理由編謊來騙你們。」芮觀書不喜歡闕宇昂的態度;這闕家三公子雖吊兒郎當,狀似漫不經心,但字字句句都充滿著諷刺。

  然而闕家三公子卻還不是這屋子裡最恐怖的那一個;最恐怖的是那一個不說話,淨是冷眼旁觀的闕顯陽。這樣的人只相信他所看到的事實,只相信他願意相信的事。

  闕宇昂不管芮家所持有的理由是什麼,總之——「我們還得等個人來,才能決定芮允凡是不是盼盼。」

  「等誰?」芮觀書蹙眉。他不喜歡事情變得這麼複雜,扯出的人愈多,對他們芮家愈不利。

  「盼盼的媽。」闕宇昂宣佈答案。

  芮家一行人全變了臉色,其中更以芮允凡的驚訝最甚,闕顯陽甚至察覺到允凡的身子微微一顫。

  她若不是盼盼,那她怕什麼?

  闕顯陽的眼直勾勾的鎖在芮允凡臉上,盯著她秀麗的容顏,想從允凡臉上找出她之所以這麼驚惶的緣由。

  何秋影到了,一屋子的人全等著她開口證實,究竟芮允凡是不是她的親生女兒盼盼?

  何秋影看著允凡,心思白轉千回。

  「何媽媽,你看出結果沒?」闕宇昂很沒耐心,受不了漫長的等待,急巴巴的要答案。「她究竟是不是盼盼?」

  何秋影再看允凡一眼,視線連帶地掃過允凡身旁的顯陽。

  她知道顯陽多希望允凡就是盼盼,但是——眼一閉,何秋影滅著良心搖頭,開口回答:「不是。」

  「不是!怎麼會不是?」最難接受芮允凡不是盼盼的人竟是闕宇昂。「何媽媽,你看仔細了嗎?這芮允凡的眼、口、鼻就跟你年輕時一模一樣,你怎麼沒絲毫懷疑,便一口斷定芮允凡不是你女兒呢?」

  「宇昂,孩子是我生的,不需要多看幾眼才能定論;芮小姐她……只是長得像我罷了。」

  「何媽媽,沒有血緣關係的二人,卻長得如此相似,機率有多大呢?」闕宇昂是真急了,口氣難免壞了點。

  「宇昂,注意你跟長輩說話的態度。」闕應龍出聲訓示兒子;雖然他也覺得秋影的態度太過怪異。

  照常理來看,找到盼盼,最興奮、最激動的人該是秋影,但面對芮允凡的出現,秋影不但沒有絲毫的驚喜,還冷靜得很。

  「秋影,你確定芮小姐不是盼盼嗎?」

  「我確定。」何秋影走近芮允凡面前,提起允凡的右手臂,開口:「盼盼的右手臂有一塊紫紅色、銅板大小的胎記;而芮小姐手臂上並沒有這樣的胎記。」

  「會不會本來有,但長大後淡掉了。」闕宇昂猜測。

  「不,允凡從小到大全身上下沒有一塊胎記,而且有照片為憑。」芮仲霖把照片翻到允凡小時候赤裸著身子洗澡的那一張寫真。

  光裸著身子洗澡的小女孩在浴盆裡玩得眉開眼笑,骨瘦如柴的手臂一片白潔,的確沒有紫紅色的胎記。

  闕家的人雖不願相信,但當所有證據一致地指向同一個事實,證明芮允凡不是他們要找的盼盼之際,他們也只有接受了。

  「不,單以一個胎記就斷定芮允凡不是盼盼,這太武斷了,我覺得最保險的方法就是去驗DNA。」闕宇昂覺得唯有這個法子才可以讓人信服。

  「不用了。」一直沒開口說話的闕顯陽駁回宇昂的建議。「沒有必要驗DNA,我相信媽的話;畢竟,盼盼是媽的女兒不是嗎?」闕顯陽回頭看著何秋影。

  再試一次,如果何秋影可以正視他的目光,坦然不迴避,那他可以忽略整個事件的微小破綻,願意相信芮允凡不是盼盼。

  闕顯陽的目光固定在這十七年來他視如親生媽的何媽媽身上。

  何秋影被他看得心虛,刻意的避開顯陽的目光,眼神落向別處。

  闕顯陽看到何媽媽的神情,難過地別過臉,他的疑惑終於得到了證實。只是他不懂,她們為什麼要騙他?

  十七年!為了盼盼走丟的事,他自責了十七年;這十七年來,他沒有一刻放過自己,他甚至不許自己活得幸福,而——她們為什麼要這麼待他,明明活著卻要裝做死了;明明早已相認卻要假裝成不曾相識——

  該死,這十幾年來,他到底成了什麼!

  闕顯陽閉上眼,告訴自己別跟何家的人計較,畢竟最初錯的人真的是他,他——努力調適、沉澱了自己的憤怨過後,這才轉過身子,對芮家的人深深一鞠躬,「很抱歉造成你們的困擾,我想另千金也不是我們要找的人。」他決定放棄了。

  十七年,他背負這個原罪也夠久了;何家之於他,他不想再多提;至於何盼盼——她既然急著躲避他,寧可換個身份過日子也不願意與他相認,那他還強求什麼呢?她想怎麼樣過她的日子,是她的自由;他闕顯陽,決定解放自己,不想再牽掛何家的任何一個人。

  他決定放棄了!不再緊咬著她就是盼盼!對於這樣的事情發展,允凡該是開心得不能自己,畢竟這是她盼了好多年的結果,而它現在真真實實的發生,可她的心情卻沒有她想像中的開懷——為什麼會是這樣的情緒?允凡不懂,但這一次她選擇了迴避,不去深思自己心為何空蕩蕩的,究竟是遺失了什麼東西,她只想逃開闕顯陽,逃得愈遠愈好。

  芮仲霖看出女兒的不自在,於是起身告別。「誤會既然解釋清楚了就好。我們也該走了。」

  闕家的人跟著起身送芮家的人出去。

  寬敞的會客室獨留下何秋影跟闕顯陽。

  何秋影明顯的察覺到顯陽的陰沉,她以為顯陽又是為了盼盼的事而落寞。「顯陽,忘了盼盼吧,就當盼盼真死了,你——」

  何秋影話未說完,闕顯陽從椅背上拿起西裝外套,用動作打斷她的話,「我送您回去。」

  他的態度雖溫和,但何秋影可以感覺到顯陽刻意製造的距離。

  何秋影慌了。她甚至不懂一向與她非常親近的顯陽為什麼會變得如此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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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闕顯陽企圖抑止心中的怒火,但背叛與欺瞞的事實如排山倒海的襲向他,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愈想心愈難平靜,更無法相信自己一直信賴的人竟會欺瞞著他。

  什麼紫紅色的胎記!盼盼住在他家的那一段時日,都是他在照顧盼盼,盼盼有無胎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起初,他還會懷疑自己的記憶是不是有錯;但,當他看到芮家人拿出照片當舉證時,那張嬰兒照是那麼的眼熟。

  猶記得十七年前,何媽媽剛失去盼盼時,每回他去何家,何媽媽總愛拿盼盼小時候的照片看過一次又一次。

  芮允凡神似盼盼,甚至連額頭前的疤位置都一模一樣,這些都能說是巧合;但,小時候拍的照片會有相同的場景嗎?

  那張照片明明就是在何家拍的,地點就是何家的浴室。

  他們當他是傻子嗎?

  隨著怒氣的攀升,闕顯陽踩重油門,儀表板上的時速一路狂飆;何秋影坐在車子裡頭明顯感受到闕顯陽的怒意。

  突然,僻靜的路口衝出一隻小貓,闕顯陽下意識的踩煞車,方向盤向右旋去——

  「碰」的一聲,闕顯陽的座車撞上路旁的行道樹。

  何秋影被突如其來的撞擊嚇到,還好她搭車一向行系安全帶的習慣,現在最重要的是看看顯陽要不要緊?

  何秋影轉臉去察看闕顯陽,只見闕顯陽一頭撞在擋風玻璃上,滿臉都是血。

  「顯陽!」何秋影心急的想看他的傷勢。

  闕顯陽卻—個撥手擋去何秋影的關懷;順手抽了幾張面紙,拭去額前汨汨的血流。

  愈拭,他的心愈亂;到最後,他索性丟下車子,衝出車外透透氣。

  看著顯陽莫名的行徑,何秋影有說不出的驚惶;連忙解開安全帶跟著下車,追上顯陽。

  「你這孩子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一路上陰沉著臉不說,還不顧性命地飆車,你是拿自個兒的性命在開玩笑嗎?」何秋影叨叨絮絮的念著。

  闕顯陽猛然止步,回頭瞪著他一向敬愛有加且視如親生媽的女人。

  何秋影的喋喋不休倏然停止,「你知道了!」

  闕顯陽突然大笑,「知道?不!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甚至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騙我?你明知道我對盼盼的走失有多內疚,而你——十七年來,我待你一如親生媽,竭盡所能的替盼盼照顧你的生活起居;而我最後得到了什麼?一個欺瞞!竟是一個欺瞞!」闕顯陽仰天長嘯,痛苦的表情讓人心酸。

  「孩子,不是這樣的。」何秋影想抱住他,跟他解釋。

  闕顯陽絕情的躲開她虛假的安慰。

  「不是這樣,那是哪樣?你可以告訴我答案嗎?說說看,你是怎麼找到你女兒的?說說看,這些年來,你又是怎麼冷眼旁觀我的內疚?有沒有暗地裡取笑我的愚蠢,取笑我如此無可自拔地陷在悔恨裡?老天!前幾日我甚至還當著你的面說要娶盼盼的牌位,你一定把它當成茶餘飯後的話題,跟你女兒一起笑話我。」

  該死的!時至今日,他才明白自己蠢得可以!

  闕顯陽被前所未有的難堪給擊倒,踩著憤恨的腳步離開。

  何秋影在後頭追喊:「孩子,你聽媽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沒錯,我的確早就知道允凡就是盼盼,但——是盼盼不許我說的呀;她說她怕你,她不願再面對過去的一切,甚至開口要脅我,如果透露一丁點的口風讓你知道,那麼她就永遠不見我——」

  聽到何秋影字字血淚,闕顯陽倏然停下腳步,背對著何秋影,冷冷的開口。「因此為了順遂你女兒的心願,所以你忍心看我陷在十七年前的錯誤裡!守著那份自責過一輩子?!」

  闕顯陽無情的指控像陣冷風似的凍寒何秋影。

  霍地,闕顯陽笑開來,「也難怪,畢竟盼盼是你的親生女兒,按理,你的確是該向著她一點。」闕顯陽的嗓音裡有遭人遺棄的蒼涼。

  認清這樣的事實,闕顯陽不再多說一句,便舉步離開。

  這一次,他不再回頭!

  何秋影絕望地跪倒在人行道上,看著顯陽頭也不回地走。

  她知道這一回是徹徹底底的失去這個孩子了!

  接到媽生病的消息,芮允凡急急的趕回何家。

  跟闕顯陽一樣,她也有一把何家的鑰匙。打開鐵門,在玄關處脫下布鞋,芮允凡飛也似的跑進媽的房裡。

  何家,她來過無數回了,每次都是趁闕顯陽回闕家聚會的日下,她才得以與媽見上一面。

  而今天則是個例外,媽病倒了,而且從媽電話裡語無倫次的片斷中她得知闕顯陽似乎已經知道她的身份,且對媽的欺瞞十分不諒解。

  她不清楚闕顯陽是怎麼從她自認完美的謊言中察覺到事情的不對勁,她唯一清楚的是媽對闕顯陽的重視。

  三年前,她意外地得知自己與芮家並無血緣關係,她便央求父親替她尋找親生父母。

  透過各種管道與她童年的片斷記憶,他們花了整整半年的時間才由警局的失蹤記錄找到何家,尋得親生媽。

  從親生媽口中,她才知道原來她童年時的惡夢是真實存在;她的生命裡的確有個小男孩曾無情的棄她於不顧。

  芮允凡永遠忘不了自己小時候的自閉,忘不了自己看了兩年的心理醫生才漸漸醫好被遺棄的恐懼;為此,當她找到親生媽,頭一個條件就是不許媽對第三人提起她的存在。

  媽原是不肯,並且多次跟她提起闕顯陽的愧疚;但那些愧疚打動不了她,是她執意封鎖秘密不許媽提及,最後為了挽回她,媽才答應她的要求,暫享偷來的天倫之樂。

  她原以為她跟媽會這麼偷偷摸摸的過一輩子,沒想到她與闕家在陰錯陽差下還是碰了面;闕顯陽最後還是知道她就是盼盼。

  問題是,闕顯陽有什麼理由生氣?

  最該生氣的人是她啊!

  是他的出現、介入,逼得她必須用另一個身份活著,連跟親生媽見面都得偷偷摸摸,不能光明正大。

  打開紗門,媽就躺在榻榻米上,病虛的容顏讓人擔心。

  「媽。」在門口脫了拖鞋,芮允凡跪著前進,捱到媽身邊,握著媽發熱的手。「我帶你去看醫生。」

  「不用了。」何秋影虛弱地開口。「我沒事。」

  「都躺在病床上了,還說沒事!」

  「我只是小感冒。」  「小感冒也得醫啊!而且你的氣色不大好。」芮允凡伸手探向媽的額頭。

  沒發燒,但她仍是不放心。「是小感冒也得讓醫生看看,病才會好。」

  「我看過醫生,也拿了藥。」何秋影指指身邊的藥包給芮允凡看。「是宇昂帶我去看醫生的。」

  聽到闕家的人,芮允凡便渾身不自在。

  她倉皇站起來。「我去廚房煮些稀飯,你空腹吃藥對身體不好。」她急著避開闕家的一切。

  何秋影歎了口氣。「還是不行嗎?盼盼,這麼多年了,你仍然不能原諒顯陽,坦然面對你們之間的事嗎?」

  「媽,你這個時候說這些做什麼?我說過了我不想與闕家的人再有任何牽扯,與闕顯陽有關係的人是盼盼,不是芮允凡。」為了切斷與闕顯陽的關係,她可以一輩子不承認自己是盼盼,而當允凡的替身。

  何秋影緊抿著嘴,閉口不語。

  「媽,你不要這個樣子。」芮允凡跪回媽身邊。「你為什麼要逼我去面對我不願面對的事呢?」

  這一次,何秋影閉上雙眼,不想再理女兒。

  有一度,芮允凡以為媽是氣絕,不再理她了;但,當她看見沿著媽眼角流下的眼淚時,她才明白媽的心思。

  對她,媽多是不捨的;但,這樣的不捨敵不過闕顯陽與媽十幾年的感情;相較於她,媽與闕顯陽顯然是親近一些。

  何秋影的病況愈來愈嚴重,入冬以來最冷的那一天,甚至還被送進急診室急救。

  當芮允凡匆忙趕到時,闕家的人除了闕顯陽之外,全都到齊了。

  芮允凡沒出面跟闕家的人寒暄,只在得知媽病危時,垮下臉在心裡怨怪闕顯陽的冷情無心。

  媽都病重了,他還狠得下心不來探病:偏偏,媽最在意、最想看的人卻是闕顯陽,只有闕顯陽才能醫好媽的心病。

  渾帳!他憑什麼這麼做?

  是,她是得罪了他、是騙了他,那又如何?與他有怨的人是她芮允凡,跟媽一點干係也沒有,為什麼他要遷怒於媽?

  芮允凡累積了十七年的怨氣,一口氣全爆發出來。

  她忘了恐懼、忘了害怕,跟闕家人要了闕顯陽住處地址後,攔下計程車,一路狂飆到闕顯陽的住所。

  她按了十幾分鐘的電鈴,都沒人應門,又用手機Call他,也沒回應,最後她打了電話到「景陽工作坊」去,是闕顯陽的合夥人接的電話。

  他說,闕顯陽應該在家趕設計圖。

  應該!什麼是應該?

  若應該等於事實,那她現在就不會抖縮著身子待在這吹冷風。

  該死的!闕顯陽是去哪了?

  芮允凡等到腳酸,捱著牆角坐下,整個身子縮成小小的一團。

  不知過了多久,闕顯陽終於回來了。他一眼就看到縮在門前的芮允凡。

  她來做什麼?闕顯陽皺著眉,心中的憤怒慢慢聚攏。

  不管她來做什麼,都與他無關;他不想當個傻子,再去惹何家的人。

  漠然的拿出鑰匙,闕顯陽逕自開了門。

  一直瞇著眼打盹的芮允凡聽到細碎的聲音,叮叮咚咚的——

  她霍地張開眼,側過頭往上一瞧,正好看見闕顯陽要進門。

  「等一等。」她叫了出來,連忙從地上跳起來。「我有話告訴你。」

  問題是,闕顯陽沒興趣聽。他的動作沒稍做停歇,身子閃進門內。

  「媽住院了。」芮允凡急急的說明。

  而回應她的卻是「碰」的一記關門聲——

  闕顯陽把門甩上,落鎖,徒留芮允凡一個人張口結舌的瞪著門板。

  是啊,他原來就是個冷情的人,十七年前,他都能不顧她不過是個三歲大的孩子,狠心地棄她於大街之上,而今,他又怎麼會為了她媽的病而心軟。

  然而——他的狠心,躺在病床上的媽並不知情,媽還眼巴巴的盼著他去探望。

  強壓抑住心中的不滿,芮允凡又去按電鈴。

  她跟闕顯陽算是槓上了!

  闕顯陽脫掉風衣,沖了杯熱呼呼的咖啡捧在掌心暖手,卓立的身影就站在落地窗前往外看。

  今天寒流來襲,台北的最低溫只有七度。

  聽說昨晚就連陽明山上都下雪了,那意味著接下來的這幾天都會是寒冷的天氣。

  寒冷的天氣——

  闕顯陽的眼睛下意識的瞥往樓下,一直等待那抹嬌小的身影走出大廈,從此以後遠離他的世界。

  然而他等了好一會兒,卻依然沒等到。

  莫非——她人還在門外!

  闕顯陽的心霍地一緊,連忙看向大門。

  心裡有股衝動想打開門,讓芮允凡進來;但,先前她抵死不承認自己就是盼盼,甚至連同她媽一起設計騙他的景象躍進腦海;那一冪幕的記憶一次次的提醒他曾經有多難堪,讓人玩弄於股掌之中。

  不!他說過他不再插手理會何家的事,不再將何盼盼的事擺在他心中,所以何盼盼是死是活、是冷是熱與他無關。

  闕顯陽強逼自己坐回桌前畫稿,藉由畫稿將盼盼的身影逼出腦海之外。在心亂如麻的情況下,這樣的堅持與偽裝竟也足足撐了三個鐘頭之久。

  他抬眼看看時間,掛鐘上指著子夜十一點。都十一點了,按理來說,她該走了吧。

  闕顯陽披上外套,打算外出覓食。

  睡眼迷濛裡,芮允凡聽到有人開門的聲音。她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看到闕顯陽。

  闕顯陽跨出門檻,意外的對上芮允凡的臉。

  她還在!

  闕顯陽訝異她的毅力,且不情願的承認當他看到允凡的那一剎那,他的心裡的確添了份不捨;而有了不捨之情之後,再怎麼強硬的心也軟了大半。

  他蹲下身子,對上允凡的視線,柔聲地問她:「說吧,你想跟我說什麼?」

  「媽病了。」她因凍僵,嘴皮有點發抖;那樣子像極了她三歲時的可憐模樣。闕顯陽看了於心不忍,伸手抱著允凡進屋,又倒了杯熱茶給她暖暖身子。

  芮允凡捧著熱茶卻不喝,急切的對他說:「媽想見你。」

  「我知道了。」他冷淡地回應。

  「那你什麼時候去看她?」芮允凡又問。

  闕顯陽卻閉口不答。讓她進屋是不忍心看她在外頭吹風受涼,但這不代表她可以得寸進尺的要求他原諒她們的惡意欺瞞。

  見他不語,允凡急急的開口說對不起。「對於這樣的結果,我很抱歉,可是出主意瞞你的人是我,媽她剛開始並不想騙你。」

  「可到最後,她還是騙了我不是嗎?」

  「那是因為她拗不過我的要求。」芮允凡捧著熱茶,手有些發抖,面對闕顯陽,她仍是不如自己想像中的堅強。「媽嘴理雖不說,但我知道她很在乎你。」芮允凡盡力去陳述一件單純的事實,不讓自己的情緒參雜其中。

  「你到底想說什麼?」闕顯陽點了煙,有點不耐煩了。他讓她進來不是要聽她說些言不及義的事。

  她從進門到現在除了抱歉,除了要他去見她媽之外,就沒別的話好說了嗎?她甚至不提當年,且以這種方式再一次地向他表示她根本就不想與他有任何關連;既是如此,她又何必來找他呢?

  闕顯陽的心情陡地變得惡劣、悒鬱。

  「你能不能答應我去見媽一面?」芮允凡再一次提出她的來意。

  闕顯陽吐出一圈圈的煙霧,將陰鬱的情緒掩在白霧裡。

  良久之後才捻熄煙草,轉過身來面對芮允凡。

  他直勾勾的眼望著她的眼瞳,深入靈魂。他問她:「你憑什麼要求我這麼做?」

  「你向來敬她如母不是嗎?」

  「哼。」闕顯陽口中逸出一聲嗤笑。「我也記得你態度堅決的並不想與我有任何關係。」

  聽到闕顯陽提到她,芮允凡身子一凜,有了懼意。

  「這事跟我沒關係。」她壓抑心裡的恐懼,抬頭挺胸地佯裝堅強,要他別將她的事扯出來。

  「跟你沒關係?」闕顯陽的眼神轉沉。「我以為我之所以會跟你們何家扯在一塊,全是因為你的關係;十七年前,你若沒出現,我這十七年來不會活得這麼痛苦。」

  「你之所以活得痛苦,那是因為你弄丟了我。」

  「而你真丟了嗎?」闕顯陽咬牙切齒地攫住芮允凡發抖的手臂。「沒有,你根本就沒走失,你這麼多年來一直跟何家有聯絡,只有我像個傻子似的,拚命找尋你的行蹤。」

  只有他像個傻子似的,偷偷的將她放在心裡藏著,不敢一日或忘,深怕一忘了盼盼,盼盼就真的滅絕在人世間,從此沒人記得有個叫何盼盼的女孩曾存在於這個世界。

  「我不是一直跟何家有聯絡;我是真走丟了,我甚至還暈倒在大街上,當年要不是我養父母救了我,我早死在街頭了。

  闕顯陽,你口口聲聲的指責我騙了你、對不起你,但你為什麼不捫心自問,問看看當年要不是你的惡意遺棄,我跟我媽會有這樣的下場嗎?」說到激動處,芮允凡提起衣袖抹淚。

  「你知不知道這麼多年來我錯失了什麼?你知不知道我小時候曾是個自閉兒?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氣才使自己相信這世上有人愛我?你知不知道我找回親生媽,卻得知父親已死時,我心裡是多麼恨你?!

  我恨你,要不是你,我今天不用隱身於另一個身世;要不是你,我不會連自己的親生父親死了十幾年卻一點都不知情。闕顯陽,你說,如果你是我,你會想見一個這麼傷你,甚至改寫了你一生遭遇的人嗎?」芮允凡咄咄逼人的追問。

  她企圖讓闕顯陽瞭解她內心的感受,期待他多少會因為他曾傷她那麼深,而體諒她之所以不敢承認白己是盼盼的原因。

  闕顯陽終於明白盼盼這十七年來的想法,原來他真的傷她那麼深,而她當真那麼恨他!

  慢慢的,他鬆開禁錮她的手。

  「對不起。」他說了這十七年來,他一直想對她說的話。

  芮允凡有一剎那的怔忡。

  打從她懂事以來,她一直以為她的骨血裡流著恨他的血液,她以為這一輩子無論誰來勸,她都絕不可能輕易的原諒闕顯陽對她的傷害。

  但——今天他短短一句「對不起」便擊潰了她多年來的自以為是。

  她發現她沒想像中的堅強,也沒想像中的狠心。

  她竟如此輕易的原諒闕顯陽,不想再計較過往的不愉快。

  伸手抹去了頰邊的淚,芮允凡強扮出笑臉來。「算了,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今天說開來後,就當沒發生過那一回事;媽還等著你去看她呢。」芮允凡沒忘記她之所以來闕顯陽住處的真正原因。

  「我明天早上就去。」短短的—句回應,算是闕顯陽已原諒了何秋影與芮允凡的聯合欺瞞。

  事情已解決,兩人間的氣氛突然變得尷尬。

  「那——我回去了。」芮允凡站起身道別。

  闕顯陽沒做任何慰留,只是禮貌的開口:「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招計程車就行了。」芮允凡急急的謝絕。

  她才原諒闕顯陽,但並不代表她已不怕他。更何況,她跟他還不熟,她要是真讓闕顯陽送,只怕要一路沉默了。

  闕顯陽明白允凡的顧慮,只是——「十七年前我因一時的意氣而弄丟了你,十七年後就不會為了所謂的尷尬問題,讓你一個女孩子獨自搭計程車回家;為了你的安全問題,我堅持送你。」

  闕顯陽拿了外套跟車鑰匙,外套是給允凡穿的。「你可以選擇—輩子都不跟我說話,當我是個陌生人;但,就聽我這一次好嗎?我才剛從罪惡感中得到解脫,現在我不想再冒一次失去你的風險。」闕顯陽淡淡的陳述他的想法。

  芮允凡聽了好難過、好難過。

  其實她只想離他離得遠遠的,並不想用拒絕的態度來傷害他:然而,對他的傷害已造成了不是嗎?現在只怕她跟闕顯陽之間,不用她刻意營造,他們之間也會漸行漸遠,直到再無交集。

  想到這,芮允凡緊緊抱住闕顯陽丟給她的外套,護住自己塌了一小塊的心房,這種感覺悶悶的,總覺得難受、想哭?

  為什麼她對闕顯陽的感覺已不再單純了呢?

  李尉菁《傷心佳偶》 掃圖:MY  校對:hideto;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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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何秋影的一場病,意外的促成盼盼與闕顯陽的和好,盼盼對闕顯陽的心結總算是解開了。

  何秋影的病一好,闕、何兩家有意重提婚事。

  這一天,何秋影還在闕家休養,闕應龍使迫不及待的提出他的想法。「既然盼盼還在世,那顯陽的婚事——」

  闕應龍話還未說完,闕顯陽便截斷父親的提議。「爸,你別提這事了了好不好?」這幾天他跟允芃都忙,沒辦法整天待在何家照顧病體初癒的何媽媽,所以便將何媽媽帶回闕家照料;因此,他回老家的時間增多,而被父親叨念的機會也大為提高。

  「爸,你讓何媽媽好好的休養,別拿這事來煩她好不好?」

  「這事怎麼能說是煩!而且你父親說這些不會很耗時間的,更何況親家母老躺在床上,什麼事都不想也很無聊,你父親現在提無非是想讓親家母有事可忙,這樣身體才好得快啊;是不是呀,親家母?」伍鳳英擱下碗筷,加入說服的行列。

  闕顯陽沒給他們討論的時間,一開口便拒絕了這項提議,「我不可能跟盼盼結婚。」

  「你說什麼!」闕應龍訝異自己聽到的。「我是不是聽錯了什麼?」

  「爸,你沒聽錯;我的確是說我不可能跟盼盼結婚。」

  「好,你做了決定,但我可不可以請問一下,你之所以不娶盼盼的原因是什麼?我記得幾個禮拜前,你還執意非盼盼不娶,甚至就連盼盼的牌位都不嫌棄;現在好了,盼盼回來了,而你卻不想娶她了!」這是什麼道理,闕應龍就是想不通。

  理由?

  再簡單不過了,不是嗎?

  那一天盼盼為了媽的病來找他,對著他咆哮,道出她心中十七年來的憤怒。那字裡行間,有深絕的痛惡,有不堪回首的記憶——盼盼甚至以行動明白的表示,如果必須跟闕顯陽有所牽扯,那她寧可當一輩子的芮允芃。

  盼盼是寧可不要媽也要逃避他,那他還能厚著臉皮,強逼盼盼履行她根本就不想要的婚約嗎?

  十七年前,他傷害過盼盼;十七年後,他不想重蹈覆轍,再傷害盼盼一次;這一次為了保全盼盼,他寧可犧牲自己。

  「爸、媽,你們要我結婚可以,唯獨不能強逼我娶盼盼,」闕顯陽以堅決的口吻說出他的決定。他結婚是保全盼盼全身而退的唯一方法,也是現在他能為盼盼盡的一點心力。

  如果盼盼真的那麼怕他,不想再與他有任何牽扯,那——他會成全、會退讓。

  何秋影瞭解顯陽的用意。

  這孩子總是這麼善良,一心只為了別人著想,而盼□不能成為顯陽的妻子,是他們何家無此福分。

  「應龍、鳳英,我想我們這輩子是沒那個緣分當親家了。」何秋影顯然是贊成闕顯陽的做法。如果盼盼一直懼怕著顯陽,強履行這樁親事只怕不會何好結果。

  這下子,闕應龍也不好一頭熱地促成兩家婚事。

  只是——轉眼他六十大壽就到了,他的五個兒子沒一個如他願的結婚,這——要是邢算命先生的話真靈驗了,他豈不是要飲恨黃泉了嗎?

  「好,我同意你不娶盼盼,但是你得趕在我六十大壽前娶妻。」這樣若是真應了算命先生的話,好歹臨終前,也看見兒子娶妻了。

  「好。」這一回,闕顯陽順從了父親。

  闕顯陽如此爽快的答應,驚詫的是席間三位老人家。

  這麼多年來,顯陽為了盼盼,未曾對任何女子動情,要趕在大壽前結婚,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顯陽。」闕宇昂—聽到他二哥即將結婚的消息連忙衝到「景陽工作坊」,手裡還抱著一疊的資料。

  看到他二哥,他一古腦兒的把手中的資料往顯陽的桌上堆。

  「你這是在幹什麼?」闕顯陽眼明手快的把自己畫好的圖挪開,才不至於被宇昂那一堆不知名的東西壓住。

  闕宇昂笑得賊兮兮的。「聽老爸說你要結婚了!」

  「是有那個打算。」

  「不是盼盼?」

  「不可能是盼盼。」

  「哦。」闕宇昂那句「哦」叫得很曖昧。

  闕顯陽見了又皺眉。「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不要語焉不詳,故作玄虛狀,有話你就快說吧。」

  闕宇昂不讓顯陽的壞口吻打壞他的好心情,拉著椅子捱著顯陽的身邊坐下,手還很忙的翻開他帶來的資料。

  闕顯陽的視線瞥見一張又一張的照片寫真。

  照片中的女孩子有姣好的面容、絕佳的身材;除此之外,還有詳盡的資科,例如女孩的家世背景、身高、體重及三圍。

  闕顯陽懂了。「這是你的群芳錄。」

  闕宇昂訕笑兩聲;對自己有那麼多輝煌的成績,他也感到很驕傲,不過,他可不是來炫耀的,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辦。

  「這些女孩子家世、學歷都不錯,氣質好、相貌佳。」

  「既然這些女孩子的條件這麼好,你為什麼不找一個定下來?」闕顯陽打斷宇昂的滔滔不絕。

  「因為我有亮瑜了啊。」喝!二哥怎麼可以這樣,竟然慫恿他爬牆!

  「我以為你跟亮瑜合不來。」

  「嘖,這你就不懂了,我跟亮瑜三天兩頭的吵是在培養生活樂趣,增進我們的感情,但我跟亮瑜之間要怎麼打情罵俏不是我今天來的重點,我今天之所以來是要你看看這些女孩子當中,有沒有哪個是合你意的?」

  「你的女朋友幹嘛要合我意?」

  「若合你意我就來個孔融讓梨,把她讓出來當我嫂子啊。」

  「闕宇昂,你在說什麼瘋話啊!你的女朋友當我妻子,我這綠帽可戴得真招搖。」

  「哦,不。」闕宇昂連忙糾正闕顯陽的想法。「我跟這些女孩都是清白的,我絕對不敢把我沾惹過的女朋友介紹給你;我跟她們頂多出去看場電影、喝杯咖啡,真的,我跟她們沒有什麼。」

  「沒有什麼我也不要。」闕顯陽將桌上的相本收拾好,全推還給宇昂。「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我妻子的人選早有了。」

  「這麼快!是誰,我可以知道嗎?」闕宇昂好奇的把臉趴在桌子上,瞠大眼睛。

  闕顯陽懶得理他這個好管閒事的三弟,低頭又開始畫他的設計稿。

  闕宇昂看著闕顯陽悶了好一會,心緒流轉間怕的是二哥之所以答應結婚只為了敷衍老爸的逼婚。

  「顯陽,你老實說,你愛不愛盼盼?」

  闕顯陽手顫了下,素描筆斜飛出去,一張設計圖一筆畫岔。

  愛不愛盼盼這個問題,他自己也思考過。

  十七年來,他一直等待盼盼出現,好娶盼盼過門當他的妻子;那種等待的心情一天天地佔據了他的心。初見到允芃,甚至在得加允芃就是盼盼之後,他內心的確湧出一種類似於愛的情緒。

  只是在他還來不及細細思索那種模糊的情緒究竟等不等於愛,而那種感情之中到底有沒有參雜了愧疚時,允芃便強硬的敲斷愛意在彼此心中滋長的機會。

  她直言不諱地告訴他,她恨他,不希望跟他有任何牽連,如果可以,她寧可一輩子不識得他闕顯陽。

  允芃都說得那麼白了,他還能再說什麼?

  「愛不愛盼盼已下是我娶妻的重點,只要盼盼能幸福,我的感覺如何並不重要。」闕顯陽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

  「你怎麼知道你不能給盼盼幸福?」闕宇昂又提出問題,

  「因為盼盼怕我。」既然會怕,又怎麼會幸福?

  「如果盼盼怕你只是她的迷障,如果……盼盼是愛你的,那怎麼辦?」闕宇昂不急自己,反而覺得顯陽跟盼盼的情路坎坷得讓人心慌;他總覺得在顯陽努力壓抑情緒的背後,其中內情應該不是單純的只有愧疚,他怕顯陽如此護著盼盼,是為了愛——因為愛著盼盼,所以寧可犧牲自己也要保全盼盼的幸福。

  闕顯陽直覺的否決掉宇昂的猜測,不認為盼盼對他有愛。

  若要產生愛,也得用心、用時間去醞釀。

  而十七年前盼盼才三歲,一個三歲大的孩子懂什麼愛不愛?再者十七年來,盼盼又以逃避的態度來解決橫在他們兩個之間的糾葛——盼盼這樣的態度叫他如何相信她對他有愛?

  闕顯陽回神,不願再陷入為盼盼而煩惱的情緒裡;他把宇昂帶來的相本塞還給他。「快走吧,我還有一堆設計圖要趕。」

  「那你的妻子,我的嫂子——」闕宇昂被顯陽推到門邊,還頻頻回頭、他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性子,沒問出個答案,他是不會走的。

  闕顯陽無奈的歎了口氣,告訴宇昂:「是語儂。」

  語儂!「你是說我的二嫂是喬語儂!」闕宇昂知道喬語儂是誰;她是二哥從小到大的唯一女性好友,二哥與語儂姊的交情已長達二十年之久;可是——

  「我記得語儂姊不是有個很要好且已論及婚嫁的男朋友嗎?為什麼到最後你們兩個會湊成一對?」而更令人不懂的是二哥跟語儂相識了二十年,二十年的相處,他們沒擦撞出任何愛情火花,卻偏偏選在這一刻——盼盼出現、父親逼婚之際,二哥與語儂姊決定相守一生!這是什麼道理,他不懂。

  「我自己的事你不需要懂。」闕顯陽不想多談他跟語儂之所以結成連理的真正原因,他推著宇昂,「送」宇昂「送」到門外,而後,「碰」的一聲,顯陽關了門還落鎖,不讓宇昂再來煩他。

  「闕顯陽!」宇昂在門外大叫。「你這是什麼意思嘛!」這樣被掃地出門,實在是太丟人了啦。闕宇昂待在屋外跳腳生氣。

  「哇——允芃,你看這個!」

  林玉青把手中的娛樂八卦雜誌往允芃的桌上一擺,另一隻手往旁邊一橫,抓來一把椅子,就坐在允芃的對面。

  「闕顯陽要結婚了耶!你看,他的新娘子長得很漂亮喲;這上頭還說當天的禮服都是由闕顯陽自己設計的,而且參加他們婚禮的人都會收到一套別出心裁的童裝樣品,整套童裝樣品只有巴掌大耶。」

  好棒哦!林玉青光想到能拿到名設計師親手設計的服裝就興奮得不得了。

  「允芃,你不是認識闕顯陽嗎?他結婚那天,你去不去啊?」林玉青趴在桌子上,以期盼的眼眸看著允芃,希望允芃能點頭說她會去。

  「我不去。」

  「為什麼?」

  「我跟他非親非故的,為什麼要去?」芮允芃極力維持表面的鎮定,不讓那篇報導影響她的心情。

  「啊,你跟闕顯陽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啊!」林玉青發出可惜的歎息,還喃喃念著:「如果你跟他真的認識就好了。」那允芃就可以帶她一起去,她就能拿到巴掌大的精製童裝了。

  芮允芃卻在心裡反駁著:如果她真的跟闕顯陽沒有任何關係那就好了。

  只是——以目前的情況看來,只要闕顯陽一結婚,那她跟闕顯陽的關係也會漸來愈模糊,真到那個時候,她跟闕顯陽就跟不認識沒什麼兩樣了——

  芮允芃沒來由的感傷,手指畫著雜誌上的圖片,相認至今,她頭一回認真地端詳起闕顯陽的相貌。

  其實闕顯陽現在的樣貌跟她印象中的差別不大,那一雙眉眼仍是霸道得像是不畏天地,只是他的眼瞳深處添了幾分蒼涼——

  真難想像,他們已分離十七年。

  更難想像十七年了,他小時候的長相卻還深刻在她心版上,不曾因時光的飛逝而有所模糊。

  「玉青。」丙允芃叫住嘴巴喋喋不休的好友。

  林玉青抬頭看著允芃。

  允芃問她:「你這本雜誌看完了給我好不好?」

  「給你?好啊。」林玉青大方的點頭,因為她的雜誌是買回來當消遣的,看完就丟。

  林玉青把雜誌留給允芃就回自己的位置坐好。

  等她一走,芮允芃就悄悄的將闕顯陽的照片撕下對折,藏在胸前的口袋,貼著心窩放著。

  這是她跟闕顯陽最貼近的一刻。

  芮允芃抿著唇,莫名的感到心酸,一股熱液湧上心口,竄上眼眶。

  ——他終於要結婚了!

  音響的聲音開到最大,一串禮炮連著鳴起,聚在闕顯陽屋子裡的人潮開始鼓噪。

  這就是闕顯陽的「告別單身派對」。

  「怎麼樣,老哥,我對你夠好了吧,知道你明天即將踏入愛情的墳墓,今天我特地邀請咱們的朋友來同歡,你說,你是不是得感謝我?」闕宇昂站在架起的台上舉起手中的香檳往台下敬酒。

  —片鼓噪的叫好聲響起。

  闕顯陽有點受不了地皺起眉頭。

  他根本就不要辦什麼「告別單身派對」,只想在累了一天之後,好好的洗個澡,睡個覺,好迎接明天的忙祿。

  但,很顯然的,他那個無事做的三弟鐵定看不懂他皺起眉頭代表著什麼涵意,因為宇昂不但沒饒過他,還叫人把他強按在椅子上。

  台上闕宇昂笑得賊賊的,手指交疊一彈,搖滾樂變成輕柔的抒情曲,而且那調調還頗為曖昧。

  這是什麼情況?闕顯陽有點錯愕。

  就在他困惑不解之際,一個裝扮火辣,全身掛著汽球的女人誇張的擺動肢體出現在他面前。

  老天!脫衣舞孃!

  闕顯陽有點無奈的轉頭,看向宇昂。

  闕宇昂聳肩,表示他也沒辦法,這些又不光是他的主意,來的每個人都同意請個脫衣舞孃,讓大伙樂一樂。

  闕顯陽還來不及跟宇昂抗議,脫衣舞孃的纖纖玉手便扳回他的腦袋,要他看著她。

  脫火舞孃跨坐在闕顯陽面前,與他面對面狂擺腰肢,皓臂往上抬,攀上闕顯陽的脖子,嘟著的嘴含著一根針,湊上前,要闕顯陽接過去。

  闕顯陽不接,她就不依的扭動蛇腰,以女性的私密去挑逗闕顯陽的男性慾望,而嘟著的嘴繼續往上翹。

  闕顯陽無奈的接了,她便挺胸出去,讓汽球迎上針,「碰」的一聲爆破,汽球少了一顆,脫衣舞孃的肌膚多露一點。

  大伙拍手叫好。

  脫衣舞孃放過闕顯陽,轉而去挑逗別人。

  闕顯陽隨手扯開領帶,吁了口氣。

  闕宇昂笑瞇瞇的走過來。「很棒的一場秀是不是?想不想來場更刺激的?」

  「你在說什麼啊?」

  「我問過了,那女的很乾淨,或許在娶嫂子進門前,你可以再放縱自己一次。」

  「我又不是你。」闕顯陽不屑宇昂的提議。

  「你真的不要!」闕宇昂再問一次。「你不覺得這個脫衣舞孃長得很媚嗎?」闕宇昂看著不遠處,正在熱舞的女子。

  闕顯陽順著宇昂的視線,也看見脫衣舞孃的舞姿。

  他不得不承認這個脫衣舞孃水準頗高,媚中帶著一股柔,柔中又帶著一股邪;可以說她騷,卻不可以說她淫蕩。

  若站在純欣賞的角度來看,這樣的表演算優等,不低俗;但若要談到性愛——他需要更強烈的感覺才會動情。

  闕顯陽無語地搖頭拒絕了宇昂的好意。

  闕宇昂也不強逼顯陽,叫人拿酒給顯陽之後,自己就去狂歡,陪那名脫衣舞孃一起飆舞。

  或許是現場的氣氛,也或許今天之後,自己已不再是單身漢,總而言之,今天闕顯陽較平日隨性,陪著兄弟好友們一起狂歡。

  渾渾噩噩裡,闕顯陽聽見細碎的聲響。

  他強迫自己睜開眼,卻因酒醉未醒,頭還暈暈的,搞不久清楚狀況,只是在黑暗中依稀嗅到一股清新的味道。

  那味道像玉蘭花香——淡淡的玉蘭花香——

  嗅著那股清新,闕顯陽沒有絲毫隱私被侵犯的不悅,只覺得那陣清香帶著—種令人安定的力量,淡淡的、淺淺的,一點一滴沖淡他即將結婚的煩躁。而更可笑的是,這股清新竟讓他想到盼盼。

  怎麼會是盼盼!?

  闕顯陽搖頭,想甩掉這可笑的想法,他不想在即將結婚的前一個晚上還讓盼盼繼續困擾著他。

  闕顯陽重新跌回沙發上,閉著眼不願醒來,直到那股香味漸漸的靠近他。

  「你還沒走?」闕顯陽直覺得認為還在他屋裡的人是那名脫衣舞孃,因為除了脫衣舞孃,今天的告別單身派對中再無第二個女性。

  芮允芃愣了一下,心想:他應該不知道她來的事。

  其實她今天是來送賀禮的,沒想到進門時滿屋子的男人全圍著一個脫衣舞孃轉;那個脫衣舞孃的舞姿既挑情又大膽,讓她看了臉紅心跳,連大門都還沒踏進就落荒而逃,躲在屋外,直到人潮散去,她才偷偷潛進來。

  她進來的時候,闕顯陽已經醉倒在沙發上,屋裡亂得像是被打劫過;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她順手就開始幫他整理;她甚至怕開了燈會驚醒他,還刻意摸黑工作;只是沒想到在她走前,他還是醒了。

  「我……整理好東西,就走。」她沒料到兩個人會是在這種情況下見面,而顯得有點手足無措。

  既然他已經醒了,那打開燈該不要緊吧。

  芮允芃才抬起手——

  闕顯陽突然冒出一句:「今晚,你可以留下來嗎?」闕顯陽沒來由的提出一夜雨露的邀請,就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不懂自己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決定要這個脫衣舞孃;或許——是她身上的味道讓他覺得熟悉,也或許是即將步入婚姻令他恐慌;反正不管原因為何,他想要她的慾望來得加此莫名且急切。

  他突如其來的要求驚嚇了芮允芃;她的手連忙放下,不敢開燈。

  「我是說——我買你一夜。」

  買!芮允芃被這樣的字眼給嚇得說不出話來。

  闕顯陽卻當她的無語是不願。「宇昂說你是可以議價的。」

  芮允芃懂了。其實闕顯陽根本不知道在屋裡的人是她,他當她是那個脫衣舞孃。

  「還是不行嗎?」闕顯陽步伐不穩地走近。

  芮允芃被他的動作給驚退兩步。

  闕顯陽不許她逃,伸手攫住她細弱的兩肩,低頭汲取著她獨特的香味。

  奇怪,這般靠近才發現那香味不是玉蘭花香,那香味比玉蘭花稍濃郁些,又比百合淡雅。

  「你抹什麼香水?」他貪戀她的味道,枕在她的頸間汲取。

  「我……沒有。」她從不抹香水的,因為她討厭人工香精的味道,芮允芃虛弱地吐出實情,才發現闕顯陽靠她好近、好近。

  她聽見他的心跳,聽見他在她耳畔低語,說著:「我要你。」

  想要她的情緒來得突然而猛烈,闕顯陽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一百八十度的改變,只知道褪下妖媚裝扮的她,更有撩人情慾的本錢。

  黑暗中,他雖看不見她的樣貌,但他嗅得她的清純淨雅,為她動情似乎變成再簡單不過的事。

  他要她!

  芮允芃胸口一緊,拒絕的話還來不及脫口,闕顯陽的大掌便罩上她的胸,隔著單薄的衣物揉弄她的乳蕾。

  「不……」她無力的逸出反抗。

  他的唇霍地壓下,專制的不許她拒絕。

  他強烈的渴望焚燒到芮允芃的四肢,她再也沒力氣去反抗他的掠奪,只能無助地以濃濁的喘息回應他的激情。

  「二哥……」她無識中喚出十七年前的叫喚。

  闕顯陽不察其中的怪異,只當那是激情的低語。

  他熱切的回吻她,急切的手轉栘到她身上,迅速為她褪去上衣,臉則埋進她渾圓秀小的雙峰間,輕柔舔吻她細膩的皮膚。

  激情的火焰在兩人間迅速推高,直到彼此再也承受不住情慾的催化。

  闕顯陽飛快的褪去兩人的衣物,與她親密的交纏碰觸,他的舌尖挑逗著她敏感的乳蕾,她則努力壓抑呻吟而將他體內的火焰逼燒得更為狂烈。

  闕顯陽再也無法壓抑自己的慾望,他輕抬起她的腿,擠身進入她的兩腿間,深埋在她體內緩緩律動。

  她嬌喘著,無力抵抗來勢洶洶的情慾浪潮,任由他帶領著抵達情慾巔峰。

  芮允芃手指撫著紅腫的唇,驚愕地看著鏡中的自己,不敢相信鏡中那個滿是女兒嬌態的人竟是自己!

  想起昨夜的歡愛,她面無血色的雙頰淡淡地泛起羞赧的紅潮。昨晚是她的第一次,卻因闕顯陽的溫柔而無太多的不適。雖然,她沒有太多經驗去比較闕顯陽的技巧,但與闕顯陽做愛的感覺像是在跳舞,輕飄飄的,像是踩在雲端般的舒服。

  芮允芃輕輕哼著歌,眉宇間帶著笑意。

  「盼盼。」何秋影打開芮允芃的房門,看了允芃一眼,眉頭馬上皺起。「怎麼還沒換衣服?闕家派人來接我們了。」

  「媽,我想過了,我不去參加闕顯陽的婚禮了。」芮允芃坐回床上,懷裡抱著從闕家運回家裡的玩偶,眉宇間有著孩童般的滿足。

  在昨夜之前,她對闕顯陽的感情懵懵懂懂的,分不清楚真偽;現在她才明白不管這十幾年來她是以什麼樣的心情記著闕顯陽這個人,那之中的情感—定參雜著愛。

  因為有愛,所以她對他的惡劣行徑才會如此刻骨銘心。

  因為有愛,所以當她面對闕顯陽時才會有那麼大的情緒反應。

  而這些,都已不重要了。

  她曾完整擁有他一整夜,對偷偷愛著闕顯陽的她而言,這已足夠;她不求其他,只希望闕顯陽幸福。

  「媽,替我祝福他新婚快樂。」

  何秋影不懂女兒莫測高深的笑意味著什麼,然而——何必在意那麼多呢,只要盼盼快樂,這比什麼都重要。

  「好吧,既然你不去,我就不勉強你了。」何秋影亡前抱了抱女兒,叮嚀她:「記得待會打電話回芮家,告訴家裡人說你在這,別讓家裡的人為你失蹤一夜而擔心;還有,下次如果要跟同學玩到通宵,也要事先跟家裡人說,不要惹了麻煩就往這裡躲,我不能每一次都替你圓謊。」

  「知道了。」芮允芃點頭。

  何秋影鬆開女兒,赫然發現——「你的耳環呢?」

  耳環!?

  芮允芃摸著耳朵,發現她的耳環掉了一隻。

  「若是掉了,那就把這一隻也丟掉,別戴了。」何秋影十分討厭年輕人耳朵上掛著一隻耳環扮雅痞的模樣。

  芮允元聽話的摘下另一隻,收進口袋中。

  她握著那只孤單的耳環,想不出另一隻是讓她丟在哪?

  或許她該聽媽的話,把這只形只影單的耳環也丟棄,不要了?

  但是,這只耳環是見證昨晚的唯一「證物」,她捨不得丟。

  留著吧!等到有一天,她想忘了闕顯陽,想忘了她與他曾有過一夜激情時,她會記得遺棄這個證物。

  「允芃!」林玉青用詭異的表情看著允芃。

  「幹嘛這麼看我?」

  「你有沒有發現你最近的心情變得比較好?」

  「有嗎?」芮允芃不覺得啊。

  「有,你看你,現在動不動就眉開眼笑的,而且胃口還比以前好很多;說,你最近是不是發生什麼好事?」

  好事!?「沒有啊。」芮允芃搖頭。

  「沒行你幹嘛老竊竊的笑?」

  「我沒有竊竊的笑。」

  「還說沒有,你看,你看,」林玉青指著允芃的眉呀眼的。「你明明就一直在偷笑。」林玉青指著「罪證」要芮允芃承認,

  「好吧,我承認,我的確心情好,的確有偷笑,這樣行了吧。」她實在是輸給玉青了,凡事都得依著她,不順著她就死皮賴臉的纏人,

  「不行,你還得跟我講你為什麼心情好。」

  「心情好就心情好,哪有什麼道理可講的?」

  林玉青還想硬拗,突然腹部傳來一陣攪動,她臉色一變,轉頭回去翻找書包。

  完了,忘了帶!

  林玉青又回頭找允芃,捱著允芃的耳朵小小聲的問:「你有沒有帶衛生棉?」

  「我找找看。」芮允芃彎下身子找,從袋子的內側找出一包,遮遮掩掩的遞給玉青。

  玉青接過去,連句謝都來不及說,就衝去廁所。

  瞧見玉青的毛躁,丙允芃失笑;驀地,她像想到了什麼,臉色一青,急忙找出她的記事本,找到上次她月經來的日期。

  那足足是兩個月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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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五年後——

  芮允芃牽著四歲大的兒子小鈞通過海關檢驗,意外的看見她想都想不到的人。乍見闕顯陽來接機,芮允芃一度舉步維艱,不敢向前。

  是近鄉情怯,是不能預知與他如何親近地面對面,自己究竟能不能穩住自己的情緒,不讓眼淚在他跟前潰堤。

  五年不見,歲月不曾在闕顯陽的臉上留下任何痕跡,他一如以往那般高拔挺立、沉穩內斂。

  抿著嘴角,芮允芃悲哀的發現自己離開台灣五年,努力的想遺忘過去,然而時空的遠離並沒帶走她對闕顯陽的思念與愛意;闕顯陽他的形象依然根深蒂固的植進她內心深處。

  芮允芃的腳像是生了根,想走卻走不了,

  闕顯陽帶著女兒迎了上去,笑口盈盈的卓立在允芃面前。

  「好久不見。」他語意輕鬆地向允芃打招呼。

  五年前允芃一聲不吭,只身前往美國求學;其間書信不斷,在信裡允芃簡單的交待了她的生活中的一切。所以五年來,他對允芃並不陌生,他知道允芃在美國過得很好,並不需要別人掛心,只是他沒想允芃的好會完全表現在她的外表上。

  五年的生活歷練讓允芃從一個小女孩蛻變成一個小婦人,在允芃的眉宇間寫著自信的光釆。允芃她——比五年前更耀眼了。

  闕顯陽的目光灼燦燦的固定在允芃身上,看得允芃心慌意亂,只得隨便找個話題來聊。「怎麼會是你來接機!媽呢?」

  「媽怕你長年在國外生活,不知怎麼照顧自己,而把自己養成—副營養不良的樣子,所以一大早就上市場去買你愛吃的菜,順便準備什麼四物雞湯之類的,打算好好的補補你的身子。」

  「我哪那麼慘,營養不良!」怕闕顯陽看出她真正的情緒,芮允芃刻意誇張她的情緒。

  看她一副不堪承受的誇張表情,闕顯陽跟著笑。他伸手接過允芃的行李,看到允芃右手牽著一個小男孩。

  小男孩睜著大大的眼睛,好奇的看著他。

  闕顯陽蹲下高大的身子,跟小男孩打招呼,再趁空抬臉問允芃:「他就是小鈞?」就是允芃在信中所提起的兒子!

  「嗯。」芮允芃回答得有些不知所措。

  這是闕顯陽第一次看見小鈞,不知道他會不會察覺劍小鈞就是他的兒子!

  應該不會,因為小鈞長得比較像她,闕顯陽應該不會察覺才是。

  「小鈞,叫叔叔。」芮允芃受不了闕顯陽直盯著小鈞看的模樣,連忙要孩子叫人。

  小鈞怯怯的叫一聲「叔叔」之後,便躲到媽身後。

  「小鈞怕生。」芮允芃為兒子的行為解釋。

  闕顯陽顯然並不太在意小鈞怕他。「在異域成長的小孩本來就比較敏感,小鈞已經很勇敢了。」他後面追加的那一句是在引導小鈞相信他不是壞人,不會欺負他。

  小鈞偷偷的從媽身後探出頭來盯著又高又大的叔叔看;怯怯的,小鈞的嘴角展開了淺淺的笑。

  「小鈞幾歲?」闕顯陽態度和善的誘導小鈞跟他講話。

  小鈞伸出手指,比了個四。

  「四歲?」闕顯陽耐著性子問。

  小鈞小小的頭顱點了兩下。

  「爸爸,他是啞巴嗎?為什麼他都不說話?」一直待在闕顯陽身邊的小亞受不了被人漠視,甜甜的嗓音加入對話,引人注意。

  闕顯陽尷尬的對芮允芃笑,「我女兒,跟小鈞同年,卻人小鬼大的讓人受不了。」

  「爸爸,你是在說我的壞話嗎?」小亞嘟著小嘴,雙手叉在腰上,一副生氣的可愛模樣。

  「我哪敢說你壞話啊!」闕顯陽滿是寵溺的捏了女兒的鼻尖一下。「還不跟阿姨問好。」

  「阿姨好。」小亞大方的叫人。

  相對於小亞的活潑,小鈞就顯得有些沉默。

  「爸爸,我們快走,快走啦,你剛剛說如果我很乖的話,你就要帶我去買麥當勞。」小亞拉著闕顯陽的手搖搖晃晃。

  「那你有很乖很乖嗎?」

  小亞重重的點頭。「當然有。」

  「那好吧,待會上車時,如果你一路上都能像剛才那麼乖、那麼聽話,那我們就去買麥當勞。」

  「爸爸,你這樣算下算是在騙我?」小亞嘟著嘴問。

  「我騙你?」

  「對啊,你剛剛明明跟我說我如果乖乖的話!你就要帶我去買麥當勞,現在你又說我待會乖乖的話,你才要買麥當勞給我,那我剛剛的乖就不算數了嗎?」小亞鬼靈精怪的跟她父親「算帳」。

  闕顯陽算是輸給她了。

  「好吧,爸爸投降,爸爸錯了,爸爸待會就帶你去買麥當勞。」

  「我要買兒童餐。」

  「好。」

  「要雞塊的。」

  「好。只要你乖乖的,你說什麼都好。」闕顯陽對女兒的要求一一應允。

  從闕顯陽跟小亞的對話裡可以看得出來闕顯陽對女兒十分寵愛,而同樣都是他的孩子,小鈞卻從來沒得過闕顯陽一天的疼愛。

  芮允芃有些心疼兒子,低頭看著小鈞。

  只見小鈞滿是羨慕的看著小亞跟她爸爸。

  「小鈞。」芮允芃知道兒子的心事。

  小鈞仰起瞼,給芮允芃一記微笑,伸長了手要媽媽抱。

  允芃抱起兒子。

  小鈞緊緊的摟住媽媽,小小聲的呢哺著:「沒有關係,小鈞有媽媽。」他的童言童語是在安慰自己也安慰媽。

  芮允芃聽了,眼眶都紅了。

  回到何家,小亞掙開爸爸的懷抱便往廚房沖。

  「媽咪,媽瞇,小亞吃飽了,你跟婆婆不用煮小亞的飯。」

  喬語儂端著飯菜出來,聽見女兒的話,眉頭一皺,怪顯陽這麼寵女兒。「你又買麥當勞給她吃了。」

  「那是因為小亞很乖,所以爸爸才買麥當勞給我吃,對不對小鈞?」小亞急欲為疼她的父親脫罪,連忙找人證。

  被點名的小鈞悶不吭聲,應也不應。

  「對不對嘛?」小亞生氣了。

  芮允芃不願老實的兒子被嬌蠻的小亞欺負,趕緊拉著小鈞的手,將兒子護在自己的羽翼下。

  「小亞,不可以這麼對小哥哥說話。」闕顯陽訓斥女兒;

  小亞嘴巴一撇。「他才不是我哥哥哩。」在她眼中,只有闕家的堂兄弟才是她哥哥,其餘的,她誰也不認。

  哼。小亞驕傲的昂起小下巴,跟小鈞示威,

  闕顯陽不喜歡小亞這種態度。「小亞,跟哥哥說對不起。」

  「我才不要,他又不是我哥哥,而且——我又沒有做錯事,我為什麼要跟他說對不起?」

  小亞從來沒讓父親這麼凶過,頓時覺得委屈,哭著跑去跟媽告狀,說爸爸不愛她了。

  喬語儂摟著女兒安慰她,嗔怪的眼神睨向丈夫,似在責怪顯陽幹嘛為了一點小事就訓斥女兒。

  闕顯陽也不明白自己是吃錯什麼藥,一向疼女兒的他竟板起嚴峻的臉孔凶小亞。

  蹲下身子,他想抱抱女兒,跟她說對不起;小亞竟別過臉,不理睬他。

  「怎麼啦?誰惹咱們家的小公主生氣了?」何秋影轉出廚房。

  小亞看見另一個靠山就偎了上去。

  「哦,小心,小心,婆婆端著湯,燙啊。」何秋影把手中的湯放下,臉—揚,目光撞上多年未見的女兒就站在廳內。

  「媽。」芮允芃含著淚,叫了聲:「我回來了。」

  何秋影張開雙臂,抱住她這個聚少離多的女兒。

  每回見到盼盼,她總是有個錯覺,認為這個女兒不屬於她,回來就像是撿到,是老天賞給她的恩慈。

  在媽懷裡一償多年的思鄉溫情,芮允芃才抹淚,把兒子拉到媽跟前。「媽,這是小鈞;小鈞,叫婆婆。」

  「婆婆。」小鈞乖順的叫了聲。

  「小鈞乖,小鈞好乖。」何秋影老淚縱橫地望著打從他出生到現在,她就沒機會疼愛的孫子。

  盼盼信裡早提到小鈞的存在,知道她們母子倆在國外相依為命,雖然在幾次回信中,她也曾試探性地問過盼盼有關小鈞生父的事;但盼盼除簡略的提到小鈞的父親是她大學同學之外,其餘的便不再多談。

  盼盼既是不願談,她這個當媽的比不好細問;盼盼大了,有能力去承擔自己的所做所為,而她是個不盡責的媽,二十七年來,所盡的責任微乎其微的少,她不覺得自己夠資格去批判盼盼的行為;況且在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天倫之中,她只想好好的守著盼盼跟小鈞,守著這份得來不易的幸福。

  緊緊抱著小鈞,霍地,她想到了早備好的見面禮,連忙跑進房裡拿出來給小鈞。「這是奶奶給小鈞的禮物,小鈞喜不喜歡?」

  那是皮卡丘娃娃,小鈞好喜歡。接過手之後,小鈞怯怯的跟奶奶說:「謝謝奶奶。」

  「不客氣。」何秋影伸手去摸小鈞的臉頰。「小鈞好乖,好有禮貌;小鈞……可不可以讓奶奶抱抱?」何秋影深怕嚇著了小鈞,輕聲細問。

  小鈞還來不及反應,小亞甩開媽的手就衝了過來。

  「奶奶,我也要禮物,也要皮卡丘。」小亞討厭小鈞,討厭他一出現,爸爸跟奶奶就只看他。

  小亞使性子的猛跺腳。「我的禮物呢?為什麼我沒有禮物?」

  何秋影怔仲,根本就忘了小孩子愛比較的心態,只記得小鈞是她想疼卻疼不到的金孫,一時之間便忘了要替小亞準備禮物。

  「小亞,改天奶奶再買給你好不好?」何秋彩哄著小孫女。

  「為什麼要改天?我現在就要,現在就要。」一向備受寵愛的小亞不喜歡被忽略的感覺,氣憤的跺腳不依。

  「那,這個皮卡丘先給我,奶奶改天再買給他。」小亞霸氣的伸手,想搶小鈞的玩偶。

  小鈞是個憨厚的孩子,不想讓大人為難,所以當小亞伸手去搶時,他也不反抗。

  反倒是芮允芃,眼看兒子的玩偶就要落入那小霸王的手裡,她下意識的反應,就是將皮卡丘奪回來。

  對於允芃的強烈反彈,大伙都嚇了一跳。

  她這是在跟個小孩搶玩具!

  芮允芃也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了。

  「我……」她無法為自己的行為解釋,只知道自己讓出所有,連同她的媽跟……闕顯陽;這一次,她不想讓小鈞受委屈。

  深吸了口氣,允芃提起勇氣開口。「這是小鈞的。」她要護住兒子,不讓別人欺負他。

  允芃的模樣讓闕顯陽想起二十二年前,那時候允芃剛到他們闕家,沉默寡言的有如現在的小鈞,而他就像小亞一樣霸道。

  記得那一天,他也搶了允芃的玩偶,將玩偶轉送給韋亭;那時候允芃沒做任何反抗,只是任由自己的所有物被剝奪。

  突然間,闕顯陽多多少少明白了允芃的想法。明白允芃她想保護兒子不想讓小鈞變成第二個何盼盼。

  轉臉,闕顯陽勸女兒。「不許無禮取鬧,皮卡丘是奶奶買個小哥哥的,如果你要,爸爸明天再買給你好不好?」

  「我不要,我就是要那一個。」小亞的手直直的指向小鈞懷裡抱著的那一個。

  她任性、嬌蠻,不許別人比她好。

  闕顯陽的臉冷了下來。

  「不要是嗎?好,那我但不勉強,」闕顯陽用著冷疑的嗓音開口。「誰都不許依她,不許買玩偶給她。」他就不信他管不住一個四歲大的孩子。

  小亞淚眼汪汪的盯著嚴厲的父親瞧,小小心靈一時無法接受這樣的打擊,使躲回房裡哭。

  「小亞!」喬語儂著急的想安慰女兒,卻忍不住先回頭看丈夫一眼,想不透顯陽犯得著為了一點小事就罵哭女兒嗎?

  「不許去哄她。」闕顯陽決定要給女兒一個教訓。「省得她愈大愈蠻橫,不懂禮貌!」

  「可是——」喬語儂想反駁。

  闕顯陽已下了決定。「吃飯,別理她,她肚子餓了就會出來吃飯。」

  在闕家,闕顯陽說了就算,喬語儂再怎麼心疼女兒,也只能順著丈夫,盼著顯陽的氣快消,女兒才好少受一點罪。

  何秋影比知道顯陽的脾氣一上來,是誰都勸不了;想想,小亞那孩子脾氣的確是拗了些,今天一個小小的挫折說不定能讓她的脾氣收斂點。

  如此想來,何秋影也不再為小孫女說情,招呼女兒跟孫子落座,開飯。

  席間,何秋影跟闕顯陽雖極力想炒熱氣氛,但芮允芃還是覺得不自在。

  在這個家裡,她儼然像個外來者。

  今天是允芃加入闕氏產物的第一天,公司替她辦一個歡迎派對;允芃本來不想參加,但媽卻一再的遊說,說她是今天的主角,不能不出席。

  「可是我不會跳舞。」

  「這有什麼難的。」何秋影站起來朝她做了個邀舞的手勢。

  丙允芃被動的讓媽帶著舞動。

  「其實跳舞很簡單,你只要跟著舞伴的腳步移動就行了,他左,你右;他右,你左。」

  「我要是踏到他的腳怎麼辦?」芮允芃還是很緊張。

  「觀書禁得起你這一腳。」

  「可是我要是不只踩他一腳那怎麼辦?」

  「觀書是你哥哥,他不會跟你計較那麼多。」

  芮允芃搖頭。「我還是覺得不妥,觀書最討厭參加這種社交活動了,我強拉他去,好像有點強人所難。」

  「你不能沒舞伴。」

  「所以我才不想去啊;為什麼要強迫我參加?還有——小鈞怎麼辦?」芮允芃想到自己的寶貝兒子。

  「別拿小鈞當藉口,我們祖孫倆已經決定好晚上要一起看『蟲蟲危機』的錄影帶,你別來打擾我們。」

  「小鈞不喜歡看『蟲蟲危機』。」

  「那是因為你沒拿爆米花哄他。」何秋彩這幾天帶孫子可帶得很有心得。「你只要爆一盒玉米花給他當零嘴吃,保證小鈞絕對不吵、不鬧。」

  「媽。」芮允芃還想跟媽賴。

  何秋影卻眼尖的瞥見顯陽來接允芃。

  「你來的正好,媽年紀大了,實在沒法跟你們年輕人比體力;顯陽來,盼盼說她不會跳華爾滋,你來帶她。」

  「不用了……」芮允芃正想搖手拒絕,媽已把她交到闕顯陽手裡。

  闕顯陽從媽那接住允芃,他的左手握著允芃的右手,右手自然地扶住允芃的纖細腰身。

  他的手像是通了電似的,才一搭上允芃的腰,芮允芃的身子震了震,差點忘了呼吸。

  「別緊張,跳舞就是要放輕鬆。」闕顯陽左一、右二的帶領允芃。

  他靠她好近、好近,近到聽得見他的心跳。噗通、噗通——

  靠近允芃,闕顯陽聞到熟悉的香味。那香味比玉蘭花香濃郁,比百合花淡雅——他曾在哪聞過呢?

  闕顯陽皺眉,想了久久,依舊找不出答案。

  「你抹什麼牌子的香水?」

  「沒有。」芮允芃窩在他懷裡,輕輕的搖頭。「我從不擦香水的。」

  「從不擦香水!」這個答案也似曾柏識,像是在哪聽過:但,在哪呢?怎麼一時之間就是想不起來。

  允芃沒給闕顯陽再深思的機會,掙開顯陽的大手,幾乎是落荒而逃。「我……我們可以走了,免得觀書在那等我們等太久。」

  闕顯陽放開手,退了兩步讓允芃呼吸新鮮的空氣。他看得出來允芃很緊張。

  「媽,我們出去了。」允芃連闕顯陽的目光都驚於對上,怕他從她的驚惶中看出她的不自在,她連忙轉身跟媽告別。

  「等等,你的耳環還沒戴。」何秋影在允芃的房裡翻找。「唉呀,你這耳環怎麼只剩一隻?」何秋影衝出來,拿著落單的耳環問允芃。「另一隻呢?」』

  闕顯陽的目光望過去,當他看到那只耳環時,身子如遭電擊。

  心型的碎白鑽中鑲著不起眼的小紅鑽,那是——

  芮允芃從媽手中奪過別出心裁卻不是奢侈品的相思耳墜。「這只有一隻啦。」

  「什麼耳環只有一隻的?」何秋影就是不信。

  「另一隻弄丟了嘛。」

  「既然弄丟了,為什麼不連這一隻也丟了呢?放在那當寶啊。」何秋影叨念著。那耳環特別歸特別,可也沒重要到那種地步啊。竟還捨不得丟呢!

  「喝!那是不是五年前那一隻?」何秋影想起來了;難怪她覺得那耳環眼熱呢。

  五年前!

  闕顯陽心口又是一緊。

  這麼巧!

  他移眼看向芮允芃元。

  允芃急急的把相思耳墜丟進收納盒裡,從裡頭隨便挑出—對耳環戴上。現在的她實在不適合面對太多過去——尤其是闕顯陽人就在她面前。

  芮允芃拿著皮包、披肩,跟媽揮別說再見。

  然而——是不是她疑心病太重?為什麼她總覺得闕顯陽用一種若有所思的目光看著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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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闕顯陽雖跟他的私人秘書一起跳舞,整個心神卻專注在允芃身上。

  他有一連串的疑惑歸納不出個結論來,而那些疑惑壓在他心口讓他喘不過氣,好不舒服。

  「交換舞伴好嗎?」闕顯陽帶著秘書舞到芮觀書跟前,兩人互相交換舞伴。

  讓闕顯陽帶舞,這對允芃而言簡直是一大挑戰。

  她深吸了口氣,本想放鬆心情,卻沒科到一吸氣,聞到的全是闕顯陽的陽剛氣息,頓時她心慌意亂,連連踩錯腳步。

  「對不起,對不起。」她覺得好抱歉。

  「沒關係。」闕顯陽給允芃一記溫柔的笑,帶著她舞到人較少的地方。「這樣好多了嗎?」

  「謝謝。」

  簡短的對話後,兩人又陷入無言的尷尬。芮允芃實在很討厭面對這樣的場景,開口想跟闕顯陽說她累了,想休息之類的,沒想到一開口卻是:「怎麼沒帶二嫂來?」

  「語儂不喜歡社交活動,更何況小亞也離不開她。」闕顯陽解釋。

  芮允芃卻有點後悔提起他的妻女;為什麼她連獨自擁有他的時刻,也要扯出閒雜人等呢?

  她跟他難道就沒別的話題可聊了嗎?

  「聽媽說小鈞的父親是你大學同學?」闕顯陽驀然提起小鈞的身世。

  「嗯。」芮允芃牢牢記得她當初編造的謊言。

  「你跟他還有聯絡嗎?」

  允芃輕晃頭顱。「早就沒來往了。」

  「那你還愛著他嗎?我是說小鈞的父親。」

  小鈞的父親!

  丙允芃想到的不是她虛構的人物,而是闕顯陽。

  「愛。」她想都不想的脫口而出,對於自己不經思考就說出的答案,芮允芃顯得有些愕然,卻不後悔;因為——經過這麼多年了,她的感情一再沉澱,她明白自己內心深處,不願示人的是怎樣的情感。

  聽到她的答案,闕顯陽兀自在心中推算五年前他荒唐的那一夜,照當時的時間去推算,今年四歲的小鈞的確有可能是他的孩子。

  只是——允芃為什麼要那麼做?

  當年,她對他不是避之惟恐不及的嗎?為什麼要在他婚前的最後一夜的他發生親密關係?

  若說當初他根本沒給她拒絕的機會,但她可以狠狠甩他—巴掌,告訴他,她是允芃,不是脫衣舞孃,那他會住手,不會任錯誤延續下去。

  難道——允芃那時候真如剛才她所言,她是愛著他的!

  闕顯陽若有所思的目光緊盯住芮允芃。

  允芃讓他看得心亂如麻,可是在這不比在家理,她不能不顧著他的面子而任性的甩開他,大步離去。

  「為什麼這麼看著我?」她鼓起勇氣問闕顯陽,他的目光讓她不自在。

  「我在想,你是不是欠我一個解釋?」

  「什麼解釋?」她的心跳因緊張而漏了一拍。

  「我結婚時,你為什麼沒去?」

  「那天我有事。」

  「那——欠我的賀禮呢?」

  「我給了。」

  「什麼時候給的?」

  「你結婚的前一天,我特地拿去你家給你了;當時,你家恰好有個派對,我——」芮允芃霍地住口。

  對於當年的事她透露太多了,言多必失,她不能再多講。「總而言之,我真的有送賀禮過去。」

  闕顯陽沒再追問下去,反正他要的答案她已給他;那天晚上,她的確去過他的住處。

  闕顯陽隨性的帶著允芃舞了一段之後,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從西裝暗袋裡掏出一樣東西,放在掌心上。「你的耳環掉了,還你。」

  芮允芃早已被闕顯陽剛剛的問話問得心慌意亂,乍見到她的相思耳墜靜靜的躺在闕顯陽的大掌上,也沒多想,拿起來就要戴。

  當手一碰到自己的耳垂,芮允芃霍地清醒。

  她今天沒戴相思耳墜!

  而且——形只影單的那一隻她不是收在收納盒裡了嗎?為什麼現在卻在闕顯陽的手裡?

  握著那只耳墜發抖,芮允芃半句話世說下出來。

  「為什麼不問我在哪撿到你的耳環的?」闕顯陽摟著芮允芃,款款擺動身軀,像是隨口—提,隨便問問罷了。

  但芮允芃知道闕顯陽絕對不是隨口問問罷了;他是有技巧的在套她話,是挖好了陷阱在等她跳。

  可惡!

  芮允芃一把推開闕顯陽,怕他發現真相的情緒轉為憤怒。她氣得想拂袖離去,欲提步離開時卻發現他們已不在大廳!

  闕顯陽利用帶舞的機會,趁她心亂不注意的時候把她領到偏廳,而且還當著她的面把門鎖上,不讓她逃。

  「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說過,你欠我一個解釋;為什麼你要那麼做?」闕顯陽刻意離允芃有幾尺之距,為的是不想給她壓力,

  雖是如此,但他的表情也夠恐怖了。

  芮允芃多想裝傻、裝不懂他在問什麼,但——他不會就此放過她的,她知道。

  「你希望我回答你什麼?」芮允芃問得有點無奈。

  「小鈞是不是我的兒子?」闕顯陽不迂迴,直接開門見山的問。

  芮允芃的眉心馬上蹙攏高起,「你追問這件事有什麼意義呢?」他忘了他已婚的身份嗎?事情若是揭穿,對他而言不會有好處,只會讓闕、何雨家更困擾不是嗎?

  「有沒有意義由我來下結論,你的責任是只管把事情真相交待清楚;小鈞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兒子?」他再問一次,口氣已變得極糟。

  芮允芃歎了口氣,無奈的回了句。「你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何必來問我。」允芃已盡量低調處理,想一語帶過,然後彼此再裝做什麼都沒發生過。

  該死的!她憑什麼這麼做!?難道性愛關係在允芃眼中當真可以這麼隨便,一句「無意義」,一句「早有答案」便能一筆勾銷那天夜裡的纏綿悱則!

  闕顯陽壓抑已久的怒氣終於爆發。「戲弄別人的感情真的這麼好玩嗎?」

  「我沒有戲弄你。」他可以說她不誠實,說她騙了他,但絕不可以懷疑她拿自己的感情當籌碼來做假。

  「沒有戲弄我!那你趕在我結婚前一夜獻身是為了什麼?你說了個漫天大謊來欺騙你的至親,偷偷的生下小鈞,這又算什麼?」他咄咄逼人的追問。

  芮允芃讓他逼絕了,一個巴掌落下,甩在闕顯陽的臉上。

  她是氣得失去理智了。

  「你怎麼可以這麼冤枉我!」他把她說得像是個工於心計的女人,她獻身給他,是至生下小鈞全是另有所圖。

  「那天我只是單純的想送賀禮給你,怎知你會把我誤認為脫衣舞孃。」

  「我誤認,你就不會開口解釋嗎?」

  「你沒有給我解釋的機會。」她當時才想開口,他的唇便霸道地落下,堵住她所有的話與思緒。

  「沒給你機會?一整晚,從前戲到做愛,我們有那麼長的時間在一起,你若真的不要,你隨時可以喊停,你不知道嗎?」他吼她。

  芮允芃抿緊嘴角,落下了淚。

  她知道,她就是知道,所以才幡然了悟她愛他的事實;因為愛他,所以她才沒拒絕到底;因為愛他,所以才會在明知他即將娶妻,卻在他婚前想偷偷的擁有完整的他。

  她怎麼會知道報應來得那麼快,才一次的偷歡,就讓她懷有身孕;但,她從來都沒怨過老天爺,她盡職地扮好媽媽的角色,獨自一個人扶養小鈞——她自認為除了騙他之外,她沒做錯什麼。

  該死的!

  闕顯陽恨允芃抿唇含住淚水的委屈模樣。她這樣讓他沒辦法思考。

  猛然一個跨步,闕顯陽縮短了兩人的距離。

  他氣憤的接近,讓芮允芃意識到危險,腳步下意識的往後挪,

  她的身子才移開,闕顯陽便伸出手臂,納她入懷,低頭,他的唇欺下來,覆卜允芃的柔軟唇畔,含住她的下唇,舔吻她。

  他的舌尖勾引她的貝齒,直到她輕啟朱唇,為他而開,竄進的舌頭探進允芃的嘴內,索取她的甜蜜。

  他再給她一次機會喊停,如果這一次允芃再沒拒絕他的勾引,那麼她這一輩子別想甩掉他!

  闕顯陽抱著允芃跳慢舞,這一次他挑情的手覆在允芃光裸的背脊,以指腹勾勒她的背部曲線。

  他的碰觸很輕、很柔,允芃陶醉在其中;闕顯陽帶領允芃,將她繞了半圈,讓她的背貼著他的胸膛,兩人緩緩擺動身體。

  允芃的頭往後靠,閉著眼枕在顯陽的胸膛,她開始貪戀起他身上的味道與躺在他厚實胸膛的感覺,

  闕顯陽本覆在她腹上的手往上挪,直接罩在九芃的胸脯上,隔著絲綢衣料畫圈圈,一圈一圈的縮小,直到指腹攀上乳峰頂端——

  闕顯陽再也無法忍受強忍慾望的自制力,他衝動的伸手,拉低允芃的晚禮服,直褪至腰身部位。他一手環在她的胸前搓揉她的乳蕾,另一手則從半褪的晚禮服中間往下探進她的大腿內側,找尋另一處花苞。

  花苞之內、水源之上,小小的花核顫立於間。他修長的手指伸進狹縫中,像只採蜜的蜂探進花穴內,探索花蜜的源頭。

  「不!」芮允芃趕在他離開前按住他的手掌,不讓他離開。

  她要他。

  她以無言的方法要求闕顯陽。

  闕顯陽順應她的要求沒再離開,然而這一次他的指腹卻停留在水源之上的花核間,在那圓凸的地方轉圈圈,速度由緩而急,芮允芃的心臟都快裂了。

  「慢一點,慢一點。」她抱住他的手臂央求他。她跟不上他的速疫,再也沒多餘的力氣去承受他指尖的力量。

  芮允芃雙腳無力,軟了身子就要往下滑。

  闕顯陽趕在她滑落之前抱住她,往旁邊的沙發躺去。

  「下一次,我會找個有床的地方,不會再讓你這麼委屈。」他附在她耳畔,輕輕耳語。

  芮允芃冪巳意亂情迷,根本沒在意他說的話,便胡亂地點頭。

  在闕顯陽抬高她的腿,擠身侵入她之際,痛的感覺再度襲向芮允芃的四肢百骸。允芃用手臂去遮住自己的雙眼,當每一波挺進來臨時,她就別過臉,咬緊牙關去承受他的猛浪撞擊。

  闕顯陽這一次特地留意她的表情,他以為她很難受。「是不是很痛?」他停擺不動,怕傷害到她。

  「沒有。」沒有很痛。

  「可是你的表情不是那麼一回事。」她皺著眉頭不停的呻吟,有一度他還以為她就快暈過去了。

  芮允芃不知如何啟口,她之所以有痛苦的表情是因為她喜歡他這麼做。

  她羞紅的臉千嬌百媚,闕顯陽一時看傻了眼,勃發的慾望又蠢蠢欲動。

  這下,縱使允芃說不,他也沒辦法救她了!

  闕顯陽再也無法壓抑自己的情慾,擺動的臀部一波波的入侵允芃的靈魂深處,直到爆炸性的那一刻來臨,他們衝上天堂——

  當高潮的那一刻來臨,闕顯陽的身子在允芃體內悸動久久,心中震撼於那股威力的強大,更震撼自己在短短時間裡慾望已然甦醒,想再愛她一次。

  這種感覺不像他已三十二歲,倒像是個初識雲雨的毛頭小子。想到這,闕顯陽悶著嗓音低低的笑開。

  他的胸膛因笑意漸大而起伏,芮允芃將頭埋在他胸膛上,感受到他的開心。

  他在笑什麼?她好奇卻不敢問,只是——她這樣躺在他身上好嗎?他這麼抱著她,他的手不麻嗎?

  芮允芃想離開,但闕顯陽的手環在她胸前,手臂還橫在她雙乳間。

  「那個——」她提起勇氣,說了兩個字。

  「什麼?」闕顯陽心情很好,語調輕快的問她;而手指還在允芃的曲線上漫步。

  芮允芃被他如此親暱的動作弄酥了心。她多想任性一些,抱著他享受這得來不易的時光。

  但,他有妻有女,她再怎麼不願承認,介入者的身份仍無法改變。

  不,再次擁有他已是她最大的幸福,她不想破壞他和諧的婚姻。

  「你可不可以讓我起來?」她已盡自己最大的氣力去求他,而且別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可憐兮兮的要人憐愛。

  闕顯陽顯然沒聽清楚她說的話,咬著她的耳垂,含笑地開口說:「我想再來一次。」

  他的邀約令人臉紅。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你不信我可以?」他以為她是懷疑他的能力,將還埋在她體內的慾望使力一挺。

  芮允芃驚喘出聲,雙眼陡地睜大。

  「怎麼,相信我了吧。」他與她面對面,以鼻尖磨蹭著她頻頻喘氣的秀小鼻樑。「可不可以?」他伸出舌尖去勾畫她的唇型,挑逗允芃也要他。

  允芃羞紅了臉,訝異他怎麼都不累?

  「我壓抑很久了。」他見她久久下回答,開始采哀兵之姿。「五年來我沒動過別的女人。」

  允芃才不信他。「為了一個脫衣舞孃,這太離譜了。」他要說甜言蜜語,手段也得高超點,更何況——「你娶妻了不是嗎?而且還生了個小孩。」

  「小亞不是我的親生骨肉。」

  「不是你的?」芮允芃胸口一緊,開始臆測他話中含意;莫非——他妻子背叛他!

  不,從闕顯陽跟喬語儂之間的互動看來,他們不像是婚姻失和的樣子,而語儂姊也不像會背著顯陽偷人的妻子,更何況——「你很疼小亞,這種疼愛不須言明,任何一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所以,小亞怎麼可能不是你的孩子?」

  「小亞是我的孩子,但不是我的親生骨肉;五年前,我娶語儂的時候,她就懷了小亞了。」闕顯陽邊解釋邊用手指耙梳允芃的長髮。他喜歡這樣抱著允芃的感覺。

  「你是說你在結婚前就知道語儂姊有別人的孩子!」知道事情真相的芮允芃更不懂顯陽跟語儂姊之間的關係了。

  他明知語儂姊懷了別人的孩子還硬要娶語儂姊,且視小亞為親生骨肉那般疼愛,這樣看來顯陽似乎不是不愛語儂姊而是……愛得很深;因為愛深了,所以才會義無反顧的接受對方的一切。

  思及此,芮允芃的臉黯沉下來。

  闕顯陽搖頭,用手扳正允芃的臉,讓她正視他的日光。「別胡思亂想好嗎?語儂是我二十幾年的老朋友了,從國小開始我就跟她交情很好,套一句古話,她算是我的紅粉知己吧!五年前,語儂的男友對她始亂終棄,來找我幫忙,要我陪她去找婦產科醫生,她想把孩子拿掉;當時,正巧我父親逼我娶妻,我想我若是娶語儂,不只可以解決她的困難,而且還救了一條小生命,更重要的是能讓我爸別來煩我。這些年來,我跟語儂有個不成文的約定,若日後我們當中有一人遇到理想對象,那麼這樁有名無實的婚姻隨時可終止。」闕顯陽說出他當初之所以結婚的前因後果。

  芮允芃訝異自己聽到的事實。

  他竟然為了一個莫須有的婚姻白白苦了自己五年!

  「你這個順手人情做得可真人方。」她忍不住要怪他。

  「你不能怪我,我還記得當時你明明就很討厭我。」

  「我沒有討厭你。」芮允芃反駁,

  「你沒有討厭我,你會寧可隱藏自己的身份也要躲著我!?你沒有討厭我,你會寧願讓人閒言閒語的猜測你之所以不來的原因,也不願去參加我的婚禮!?」

  「我不去參加你的婚禮是因為——」她急於解釋的語話遇到他質疑的眼神而住嘴。

  她愛他;但,那又如何呢?他又不愛她。

  「算了,我不想說那些。」她又想逃開了。

  「不准。」這一次,他專制得不許她逃。「把話說清楚,別不清不白的留個話尾讓人猜;你不去參加我的婚禮是為了什麼?」

  「闕顯陽,你少過分了;要了答案又怎麼樣?你能回應我的感情嗎?」

  「為什麼不能!我說過我的婚姻根本有名無實。」

  「可是你不愛我啊!」芮允芃吼了出來。

  他不愛他!

  他媽的,她竟然認為他不愛她!

  「我若不愛你,那你以為我這五年來守著一個虛假的婚姻做什麼?我幹嘛不認真的去找個女人來愛,幹嘛去接收別的男人闖下的禍?」

  「或許……或許,你愛著喬語儂。」芮允芃愈說愈小聲,因為闕顯陽的表情好像要殺人了。

  闕顯陽不是要殺人,他只是——恨。

  「芮允芃,你再說一次看看;看看我會不會一時失手把你給掐死。」

  芮允芃是很想逞意氣之勇再捋虎鬚啦,但,闕顯陽的樣子看起來好像真的很生氣很生氣耶。

  芮允芃嘟著嘴,不再去挑釁他易怒的脾氣。

  「允芃,你知不知道我曾動過娶你牌位的念頭?」他已如此癡心待地,她怎麼還能說他不愛她!

  芮允芃很怕再被他吼,小小聲地反駁著:「就是這樣才奇怪;但當年我們還小的時候,你明明就那麼討厭我,怎麼可能弄丟我後,就變得喜歡我了,而且還說要娶我的牌位!這樣的情感若說是愛倒不如說是內疚還來得恰當。」

  「分析得很有道理,這個問題我也想過;但,允凡,你想可不可能,就是我對你原本是內疚,而這樣的內疚因為太過深刻,所以長期下來我的心裡只擺得下你,別的人再也無法引起我的注意。」而既是無法引起他的注意,要他去愛就變成極不可能的事。

  「你怎麼說?」他要她的答案。

  允芃也覺得他似是而非的理論還真有點道理,像是他真的有點愛著她;但——「這樣因內疚而產生的愛,不是很不真實嗎?」

  不真實!「那你覺得怎麼樣才真實?」他勾著眼直直的望進允芃眼瞳深處。

  他從來就不是個懂得怎麼說愛的男人,現在更不會知道自己要如何做才能讓允芃明白他的心不曾因為內疚而做假過、

  十七年的守候,允芃可以說那是內疚,可這五年來他守著自己的本分,不再對別的女人動心,甚至連他合法的妻子一根手指頭都不曾妄動過一絲邪念,難道允芃也要說這是他對她內疚的表現嗎?

  歎了口長氣,闕顯陽顯得有些英雄氣短:「告訴我,我該怎麼做你才會相信我對你真的有心?」他撥開覆在她額前的流海,食指輕劃她右眉間的傷痕,言談舉止間充滿了他對允芃的莫奈何。

  芮允芃低垂著頭,不敢看他,怯怯的,她小聲的開口問他:「你——對我很失望嗎?」因為她質疑了他的感情。

  「不會。」他也知道自己對允芃的這份感情來得莫名其妙,別說允芃質疑,有時候連他都不清楚自己怎麼會對允芃動情如此之深。

  二十二年的牽扯雖久,但他們之間的交集卻少之又少,其問又聚少離多;但,感情這回事向來是沒什麼道理可言,愛就是愛了,他找不出個理由來解釋。

  看到顯陽無能為力為自己的愛解釋些什麼時,突然間,芮允芃覺得白己刁難了顯陽。其實她心裡清楚不管顯陽愛不愛她,她的心部是向著顯;既是如此,她幹嘛追著顯陽要他證明他的愛情是否真實存在,沒有因內疚而做假?

  將頭窩進顯陽的懷裡,允芃靠他更近。她用無言的方法來告訴顯陽,她相信他愛她。

  闕顯陽笑了,摟允芃更緊。「我回去之後馬上跟語儂說明我們的關係。」他會為允芃跟小鈞正名,補償他這幾年少給的愛與關懷。

  他相信語儂會樂見其成,且祝福他跟允芃一家團圓。闕顯陽是如此樂觀的認為,但這幸福來得太突然,讓允芃覺得不真實;她總覺得老天爺虧待了她二十幾年,不可能一下子讓她擁有那麼多的幸福。

  她心裡黑壓壓的聚合了不安的感覺,沒敢開口說出來,她寧可相信這不安的情緒只是她太多疑罷了,畢竟顯陽都說語儂姊不愛他,說他們之間的夫妻關係建立在互利上,語儂姊對顯陽並無真感情,既是這樣,她還有什麼好不安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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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在會場內跟顯陽道別,允芃便讓觀書送回何家,允芃一進門卻看到喬語儂在何家。

  雖然顯陽已跟她解釋過他與語儂的關係,但在這個時候遇到語儂,她的心情仍舊像個第三者面對著正妻,困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反倒是喬語儂看到允芃,熱情的跟她打招呼,問她派對熱不熱鬧?適不適應闕氏產物的環境之類的關心。

  見語儂姊對她如此的熱絡,允芃心頭猶如擺了塊大石頭,沉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從語儂的神情、從她的字裡行間,她實在看不出來顯陽與語儂姊的這樁婚姻有絲毫的勉強。

  「語儂姊,你當初是怎麼嫁給闕二哥的?」芮允芃決定用套話的方式套出語儂真正的想法;她不想有人因她的任性而受到傷害。

  喬語儂聽到允芃的問題先是愣了一愣。顯陽與允芃之間的糾葛,她約略瞭解個八、九分;她知道顯陽跟允芃原本該是一對夫妻,卻因彼此不屬意對方而最後只成了兄妹。

  若要問她對顯陽的感情——

  喬語儂一臉笑得甜蜜。「我想我會用平凡兩字來形容;你知道你二哥是個標準的大男人,什麼好聽的甜言蜜語,他是說不出口的:知道他的性子,也就不會太苛求他做一些浪漫的事來讓我感動,因此我跟顯陽之間沒有大多的激情與浪漫,我們只是對平凡的夫妻,過著平凡的日子。」

  「而你甘於這樣的平凡?」芮允芃愈問心愈沉,而介入別人婚煙生活的罪惡感也愈壓愈深。

  夫妻生活原本就不比戀愛情侶,能維持平凡,甘於平凡,是因為知道雙方已不分彼此才會有的相契;而顯陽跟語儂姊之間已到達相契相合的地步了嗎?

  喬語儂不做正面回答,只笑著說:「顯陽是個負責任的好男人,他值得我用一輩子的時間去等待。」

  聽到這樣的答案,芮允冗的期盼徹底粉碎。語儂果真是愛著顯陽,是顯陽自己大粗心才忽略了語儂姊對他的情有獨鍾,而一廂情願的以為他們的婚姻可以隨時解除。

  她早知道上天不會如此厚待她的,讓她任性多年之後還給她一個美好的HappyEnding。

  她與闕顯陽——只怕今生是注定無法善了了。

  闕顯陽接到允芃的電話之後急急的趕來何家。

  在電話中,允芃就只簡單的交待一句,說「我想見你,馬上」之後就掛掉,那口氣彷如遭到沉重的打擊,處在極度不安的狀態,他掛了電話,也顧不得衣著不得體,隨手套了休閒服就衝出門。

  到了何家,允芃就在院子前等她。

  看到允芃,闕顯陽一顆焦急的心才鬆了口氣。

  他急急的迎了上去,拉著她的手,將她從頭到尾審視一遍。「到底是發生什麼事?為什麼電話裡的口氣那麼沉,害我以為你出了什麼意外!」

  丙允芃不著痕跡的將手收回,不讓他握在手裡。

  她刻意與他保持距離的細微動作,令闕顯陽明顯的察覺到事情的不對勁。「怎麼了?」他的表情又變回凝重。

  「語儂姊在媽這。」

  「那又怎樣?」

  「她愛你。」

  闕顯陽聽到這樣的結論,先是愣了會,之後才爆笑開來,他以為允芃是因為事情來得太突然而疑神疑鬼。「你別杞人憂天,語儂跟我之間的事我最清楚,我們只是掛名夫妻,兩人之間有的只是朋友之誼,並無男女之情。」

  「是嗎?好,那你告訴我,這些年來你不交女友、不談感情是為了我,那語儂姊呢?她是為了什麼?你們之間既然只是掛名夫妻,既然早已言明彼此若有屬意對象,雙方皆可終止這樁婚姻關係,為什麼多年來語儂姊不另求所愛,而甘心耗盡女人的黃金歲月,守著這樁虛假的婚姻?」芮允芃點清顯陽一直不願去面對的現實。

  「這些為什麼的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語儂姊愛你。」芮允芃再次投下爆炸性的結論。「語儂姊她說你值得她用一輩子的時間去等待。」

  一輩子!那是全心付出的承諾啊!顯陽他怎麼可以說語儂姊愛他只是她的多心猜疑!

  聽到一輩子的等待,闕顯陽再也沒辦法笑笑地說,允芃所擔心的事全是她在杞人憂天,自尋煩惱。

  細想這幾年來語儂與他相的時光,語儂的確曾以開玩笑的口吻提出暗示,說他們倆就這樣過一輩子也是幸福之類的話,當時,他是真的把那些話當成戲語在看待,沒想到語儂在那個時候早已對他動情!

  「我現在就去跟她說清楚。」闕顯陽認為快刀斬亂麻是好的處理方式。

  「不行!」允芃擋在顯陽面前。「你不能說。」不然他以為她偷偷的約他,不敢讓家裡人知道是為了什麼?

  她是想阻止悲劇的發生啊。

  「我不能說?我不說我們之間怎麼辦?」闕顯陽顯然是知道允芃的企圖;允芃她想成全,想退出是嗎?

  「該死的,我沒想到你芮允芃竟是如此偉大!你的愛情既是可以讓渡,想必也無法深刻;但,你想怎麼了斷我們之間的感情是你家的事,我闕顯陽不願誤人一生。』他還是決定跟語儂攤牌。

  闕顯陽跨開大步,繞過允芃的身邊,欲往屋裡去。

  這一次允芃沒攔他,只以冷靜的口吻,背對著他開口:「你要攤牌,要把事情做個了斷,我不反對,但,你攤了牌,事情卻難以了斷之際,我們之間便是永遠的不可能了,你知道嗎?」她這麼做是在保全他們之間的感情,他看不出來嗎?

  闕顯陽看得出來,可是感情的事,他無法接受委曲求全的結果,讓允芃當個地下夫人,永遠見不得光,讓小鈞成為一個沒有父親的私生子,是他所無法容忍的事。

  闕顯陽心裡已有堅定的答案,他已表態得夠清楚,除非讓允芃化暗為明,不然他寧可兩敗俱傷,也不願拖累語儂,讓她繼續懷有期盼去等待一段不可能的感情。

  闕顯陽踏上階梯,扭動門把,進屋裡去——

  小亞—看到父親,便攤開雙臂飛奔過去,闕顯陽抱住女兒,小亞摟著父親的頸子不停的叫爸爸、爸爸。

  喬語儂看到丈夫,連忙招呼茶水,像個賢妻良母似的問他:肚子餓不餓,想不想吃什麼之類的。

  那是天倫的畫面,芮允芃站在玄關處,雙手環抱住雙臂,她離那幕天倫之樂遠遠的,想看闕顯陽將要如何開口去斬斷喬語儂對他的愛戀。

  顯陽他太樂觀了,一份愛情的了斷沒他想像中的容易,更何況顯陽想斬斷的是婚姻,那又更難了。

  因為情感只存在於雨人之間,婚姻卻附著太多的人事物,所以橫在他們兩個之間的不只是他與語儂之間的婚姻關係?他們的難題還有闕、何兩家,還有個小鈞跟小亞。

  尤其是小亞。

  她是顯陽的寶貝,是闕家的小公主,是顯陽捧在手掌心的一顆明珠,顯陽或許可以用理性的態度去跟語儂姊談,但,小亞呢?

  小亞還那麼小,她不會懂父親為什麼突然不要媽媽?不要家——

  允芃所擔心的一切,就在闕顯陽看到女兒乍見他來到時臉上的興奮光釆時,他便全懂了。

  其實允芃不是偉大,不是想成全語儂的感情,允芃她是看透事情一旦揭發,受傷最大的即將是兩個無辜的孩子;小鈞那孩子還好安撫,只要多花點時間與他相處,相信假以時日,小鈞便能接受闕叔叔是爸爸的事實,所以最困難的部份該是小亞。

  從小,小亞就是個驕傲的孩子,她大部份的蠻性全是他寵出來的,一時之間,他要如何讓小亞明白大人的世界不如她所想的單純,父母的分合無關對錯?

  闕顯陽沉默了。

  他抱著小亞坐在沙發上,跟妻子、媽閒話家常;席間,他沒再看過允芃一回,只有在離開返家前,與起身送客的允芃擦身而過時,開口說了一句:「再見。」

  芮允芃聽到這聲再見,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她跟顯陽之間果真無法善終了是嗎?

  她急著抬眼,想問他答案,他卻早已抱著女兒,連同他的妻子一起離開。

  突然,小鈞扯扯她的衣袖,允芃低頭看見兒子。霍地,她蹲下身子抱住小鈞,將哭臉埋進兒子的小肩膀,安慰自己:沒關係,她還有小鈞。

  允芃才上工的第一個禮拜,簡直就像與惡魔共事。

  這次她回台灣是應闕伯伯之邀回來幫闕氏產物,她隸屬的部門是五年前的景陽工作坊;自從景陽併入闕氏之後,整個服裝部規模更大,除了原有的設計、業務部門之外,還新添了企劃跟行銷部。

  景陽雖隸屬闕氏,但生殺大權卻仍舊掌握在闕顯陽的手裡;在允芃進入景陽工作的第一個禮拜,她就受夠了闕顯陽的火爆睥氣。

  四個部門,連同他當初的合夥人兼好兄弟朱家景無一倖免,在短短的一周內全遭受闕顯陽的炮轟。

  現在景陽內別說是大聲說話,就連有時候喘氣大聲了點,都驚恐的怕又惹闕總經理火大不悅,所以現在的景陽就像是無人的空城,就連掉一根針都嫌吵。

  霍地,寂靜的空氣中突然響起剌耳的鈴聲,景陽裡大小員工都受到不小的驚嚇,連忙往自己桌上的電話看去,深怕響的是自己的分機號碼。

  沒有,好理加在。

  大伙拍拍胸脯暗暗慶幸之際,只有芮允芃盯著自己的電話而頭皮發麻。

  終於輪到她了嗎?

  芮允芃抬頭,望見全部門的同事都往她的方向看;他們的眼光全在催促她快接,不然待會兒慘的可是全部門的人。

  芮允芃深吸了口氣,鼓足勇氣拿起話筒。

  闕顯陽冰冷,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響起。「芮小姐,請你到我的辦公室來一趟。」

  芮允芃掛了電話,她早有心理準備,畢竟全部門就只剩她一個沒被他刮削過,她不以為自己可以躲得過他存心找碴的壞脾氣。

  「叩叩!」簡短的兩聲敲門。

  「進來。」他的聲音不改冰冷。

  芮允芃推門而入,闕顯陽就像個古代君王,位居高位的睨視著她。

  「總經理找我有事?」

  「為什麼這一系列的童裝廣告延宕了這麼久的時間?」闕顯陽不帶任何感情的口吻指責她辦事不力。

  芮允芃為進度落後加註解釋。「拍這則廣告的童星心情不太穩定,她媽又難以溝通,處處插手拍片事宜,所以——」

  「沒有所以。」闕顯陽火大的打斷允芃的解釋。「童星的心情問題與她媽的難以溝通不是你推托的藉口;我要看的是成果,其過程如何你不需要向我報告;你身為創意總監難道沒有這點職場常識嗎?」他厲聲咄咄,不留情面的數落芮允芃。

  「你這樣心懷仁義,怎麼帶整個團隊?怎麼維持公司形象?我們又該如何跟贊助廠商交待?芮小姐,你若不懂怎麼跟人斡旋,怎麼處理發生的困境,你當初就該以能力不足推掉這一系列的專案總企劃之責,而不是用種種的藉門來掩飾自己的過失。」

  闕顯陽把話說得極為難聽,像是她芮允芃明明只有半瓶醬油的實力卻打腫臉充胖子,硬搶下總企劃的重責大任。

  有沒有搞錯!當初責任的委派是他下的命令,而且她也不是他所講的那般無用,就拿這一系列的童裝廣告來說吧,大比稿那天,他也在場,廣告商明明很喜歡她提的企劃跟代言人選。

  是,他們拍片的進度雖落後,但她自認趕得及,而他位居主管高位,的確是只需看過程,但,除此之外,他就不能有人性些,聽聽她之所以寧可放任進度落後,也不願換角的真相嗎?

  「換掉這名童星。」闕顯陽下了指示。

  芮允芃原本可以為了表面上的和諧不跟他起衝突,而答應換角的主意;但,她吞不下這口氣;憑什麼他心情下好,就可以拿別人開刀,將別人的自尊跺在腳下踐踏?

  「我不答應。」她拒絕跟他妥協。

  「這事我說了就算。」

  「既是這樣,不如總企劃這個位置也由總經理來坐。」她不幹,總成了吧。「或許,我連創意總監的位置也拱手讓出,這樣你心情會愉快些嗎?」

  芮允芃迎向闕顯陽的怒氣,直接跟他的脾氣槓上。

  闕顯陽赤紅了雙眼瞪著允芃。「你以為我不會辭退你!」

  「我從來不敢這麼認為過;只是你處處插手,牽制我做事;這位置我不要也罷。」她傲著臉,不肯屈服。「你或許會覺得我沒有職場倫理,但,你是否檢討過自己對部屬的要求是不是太過嚴苛了呢?那名小童星是真的脾氣不好,她媽也真的難以溝通,但事情真有嚴重到要非得換角的地步嗎?你知不知道現在整個部門上上下下全小心翼翼的斟酌言行,深怕一個不小心就得罪了你;你闕顯陽若是心情不好,想找人發洩,我沒意見,但我絕對有權利拒絕當你的受氣包。」芮允芃一口氣飆出連日來的不悅。

  闕顯陽怒目雙眼聽完允芃的滔滔大論。

  不錯,他是在遷怒,他是存心找人麻煩,但,罪魁禍首是她;是她亂了他的理智跟冷靜,他受不了當自己為她而苦時,她卻仍舊神釆奕奕的過生活,像是有沒有他,她芮允芃根本沒影響。

  「該死的!」他低咒了聲。「你出去。」遠遠的滾出他的生活,最好是永遠都別再來煩他。

  如果闕顯陽臉上的表情如同他冷峻的口吻那般無情,芮允芃會狠得下心腸,頭回也不回的轉身離開。

  但,他臉上表情卻盤結著令人心酸的痛苦,他是在壓抑自己的脾氣,忍著不對她咆哮。

  他不願做出令她為難的行為是嗎?

  「顯陽。」她不退反進,走到他身側。

  闕顯陽怒視著她,如臨大敵一般。

  「既然狠得下心不理睬我的感情,你臉上的惺惺作態只會讓人覺得噁心,你知不知道?」他用最尖酸苛薄的言語來傷害她。

  芮允芃展開雙臂抱住他,墊起腳尖吻上他憤怒的眼瞼。

  「你在做什麼?芃他推開她,臉上的表情寫著嫌棄。

  「我只想告訴你,如果能把傷害減到最低,其實我真的一點都不介意躲在暗處,當個見不得光的女人;如果你在乎小鈞,不想讓他背著父下詳之名,我可以把小鈞過繼到你名下,當你名正言順的兒子;顯陽,要解決問題不是非得用絕裂的手段不可,為什麼你不能多給你的妻女一些時間,讓語儂跟小亞慢慢的接受我已介入你生活的事實?」

  闕顯陽的目光終於正視允芃。

  她想了很多,甚至遠比他的意氣用事周全;可是允芃顧全了每個人,卻獨獨沒想到自己,讓允芃當他名不正言不順的地下夫人,自己則周旋在兩個女人中間,教他如何做得出來?

  他想過既是無法理清兩段感情,那麼就斬斷他的幸福吧,畢竟造成今天的局面,是他罪有應得;他真的努力地想盡辦法要自己回到以前,回到他還不知道允芃愛他、小鈞是他兒子之前那樣甘於過著無愛無慾的生活,但——他做不到。

  他愛允芃,他想給允芃幸福,他甚至想擁抱允芃與她耳鬢廝磨的過日子——老天,他做了什麼,竟把自己逼到進退兩難的地步?

  闕顯陽懊惱地耙發,抱著頭苦不堪言。

  看他痛苦,芮允芃比他更難過。「不要這個樣子,知道你愛我對我而言便已足夠,我不在乎名分跟地位。」

  「當個名不正、言不順的黑市夫人,你不委屈嗎?」他伸出手,納她入懷。他的下頷磨著她的發心,心疼她的退讓與求全。要知道事情如果真走到那個地步,受苦的人是她呀。

  丙允芃枕在他懷裡,悲涼的笑裡有認命也有甜蜜。「與失去你相較,那不算委屈。」她仰起臉,湊上唇,如蜻蜓點水般輕啄他的嘴。

  我愛你。她無聲的開口;他聽到了嗎?

  允芃的眼淚滑進闕顯陽的嘴裡,那淚水——是鹹的。

  這一役,闕顯陽承認他輸了,而他的失敗點在於他太在乎允芃,無法忍受自己失去她,所以他妥協了,只是地下夫人——

  他希望自己能早一天為允芃跟小鈞正名,他不想讓他愛的人背負這樣的頭銜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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