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12345
發新話題
打印

[古代架空] 《侍儿傳 》霸道王爺強攻, 侍儿絕美弱受, 非常好的文

《侍儿傳 》霸道王爺強攻, 侍儿絕美弱受, 非常好的文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janet_lam 您是第25835個瀏覽者
《侍儿傳 》–––– 冬日暖陽(古裝  霸道王爺強攻 侍儿絕美弱受  非常好的文)



--------------------------------------------------------------------------------

 故事梗概:

  這是一部古典情感小說,一部“灰少年”的故事。描寫了一位貧家少年明哥儿,受家境及惡勢力所迫,入并肩王府為奴,在王府中又受盡折磨。后來被年輕英俊的并肩王爺收為貼身侍仆。因明哥儿相貌清俊出眾,性情純良溫順,日久天長,淪為王爺胯下孌寵,被王爺當著玩物使用,但在不知不覺中,王爺對明哥儿也產生了刻骨銘心的感情。兩個人衝破諸多社會規范、家庭倫理的重重阻撓迫害,始終相廝相守,王爺對明哥儿一生寵愛,至死不渝!

  本書刻畫了眾多性格鮮明的人物形象,讀來也許能有鮮活真實的感覺。但這部小說受古典巨著《紅樓夢》影響頗深,作者水平所限,可能有部分故事情節會讓人聯想到《紅樓夢》,敬請讀者諒解!

  引子

  正值太平盛世。長安城內車水馬龍,人流如梭,一片繁華景象。

  時值黃昏。一條筆直寬闊的大街,夕陽正挂在街的另一頭,整個街面都在落日的余暉中泛著一層朦矓的暈紅。––這條街,取名就叫夕照街。

  街上行人三三兩兩,大都行色匆匆赶著返家。偶爾也有一兩個騎著高頭大馬的富家弟子,緩緩縱馬而行,一路指指點點說說笑笑,顯得格外悠閑。

  一個弱小少年人,低著頭慌忙赶路,不提防一頭撞在一個高大漢子身上,被那漢子隨手一推,一個趔趄向后坐倒,抬頭惊惶的看著漢子。那漢子“呸”的一聲,罵道:“媽的!瞎了眼了!”少年人結結巴巴道:“對﹍﹍對﹍﹍對不起!”那漢子重重一“哼”,也就走過去了。

  那少年看來不過十四、五歲,一身衣服雖然縫縫補補十分破舊,卻還干淨。他体格瘦小,臉色蜡黃,顯是營養不足,一雙眼睛卻水靈靈又大又圓,五官也長得頗為俊秀。他坐在地上,看著那漢子走遠,方戰兢兢爬起身來,狼狽的拍了拍身上的灰,覺著周圍的人仿佛都瞅著他在取笑,羞得漲紅了臉赶忙低頭又走。

  正走了兩步,猛听得背后有人狂呼打叫道:“馬車衝過來了!快躲!”

  少年人惊得一個激靈,忙回頭看時,但見得遠遠的兩匹大馬拉著一輛大車從長街盡頭直衝過來,馬車夫坐在車轅上,拼命勒韁,那馬反而越奔越急,只急得車夫扯開了喉嚨大叫:“馬受惊了!快讓路!”

  街上行人紛紛往街道兩邊躲讓,幸虧此時已近黃昏,街上行人不多,瞬時之間,街心之中孤伶伶只剩下一個五六歲的孩童,想是被嚇傻了,站在街心竟不敢稍動。

  街兩邊人眾齊聲大叫:“小孩,快躲開!快到這邊來!”

  那孩子被眾人一叫,反而更怕了,“哇”的一聲哭出來,用袖子蒙住了眼睛。

  眼見得馬車越衝越近,車夫急得狂叫亂吼,拼死勒緊韁繩,卻無濟于事。那貧窮少年也已嚇得滿臉煞白,跟著眾人叫了兩聲,眼見馬車越衝越近,急得左右一瞅,忽然一咬嘴唇,鼓足勇气衝了上去,將那小孩一把抱起往街邊就跑。不料他年小体弱,加上心中慌亂,腳下不穩,忽然一個趔趄,將那孩童直拋出去落在街邊,他自己卻臉面朝下一跤向地摔趴下去。

  眾人惊呼聲中,又是一條人影一晃而至,不等那少年落地,已伸左手將他抓了起來,隨即一個轉身跳到街邊。馬車“吱呀”叫著擦著兩人衣角馳過。那人左手抓著少年,右手一伸,已抓住大車后轅,那車奔得正急,帶著兩人仍向前跑,那人一聲大喝,雙足向地猛踏,“啪啪”兩響,鋪在地上的兩塊青石被他踹得粉碎,馬車猛的一頓,兩匹健馬長聲嘶叫,卻再也不能向前移動一步。

  車夫惊魂不定,坐在車轅上呼呼喘气,竟忘了下車道謝。周圍的人雖親眼目睹卻兀自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神力之人,都呆呆的,竟無一人喝彩。

  那漢子將少年人放下了地,上下一瞅,見他瘦弱纖細,臉色煞白,心想:“也還是個孩子!”他身平最為敬重的就是俠義之士,便點一點頭略示嘉許,回過身來,他的一個隨從早牽著馬一旁候著,那漢子一躍上馬,又向少年人瞅了一眼,一提馬韁,揚長去了。

  那少年人立在街心,呆呆的看著那漢子寬闊健壯的背影漸行漸遠,直到看不見。正自出神,那孩童的家人牽著孩子過來,向他千恩万謝。周圍人眾也都漸漸圍攏,七嘴八舌議論不休。那少年向來不會与人客套,一時間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想道:“糟糕!今儿回去晚了,只怕爹爹又要半個月不讓我出門了!”忙羞紅了臉同那孩童的家人胡亂道了別,擠出人堆,低了頭匆匆忙忙又往家赶,留下一堆人在那儿嘰嘰喳喳議論良久,也都漸漸散了。

  一

  雞叫三遍,寶寶揉了揉惺忪睡眼,掙扎著坐起身來。聶世雄怀里一空,一惊醒來,順手攬住他腰,道:“這么早,干嗎呢?”寶寶道:“還早呢,天大亮了,我起來給你做飯!”聶世雄罵道:“昨儿不是跟你說過今儿要在家里歇一天的嗎?你這個小迷糊蛋,又忘記了!”寶寶一怔,笑道:“真是睡迷糊了!”复又睡倒,聶世雄伸臂摟住了他。

  這一折騰,卻沒了睡意,又親熱一回,才摟抱著睡熟。

  聶世雄今年二十二歲,寶寶小他五歲,今年才一十七歲,原是聶世雄父母在世時替他買的一個小侍童。聶世雄十六歲那年,父母相繼去世,聶家數代單傳,也沒有個親戚可投靠,主仆二人相依為命,艱苦度日。聶世雄從小就對寶寶十分疼愛,他原是個十分好強之人,宁肯自己苦些累些,也要讓寶寶衣食無憂。那寶寶天生的乖巧嬌憨,越大越是俊俏美貌。長到一十四歲,聶世雄一個按捺不住,終于在一天夜里,將他按在了床上。那寶寶對聶世雄原本情根深种,恨不得生就女儿身,一輩子給他做老婆才好,自然絲毫不加抗拒,乖乖的在他胯下刻意服侍、婉轉承歡。從此后兩人便同床共枕,白日里是主仆、是兄弟,夜里便做夫妻。聶世雄對寶寶自然更加的呵護關愛,不許他出外拋頭露面,每日只守在家里做些家務,倒真象個小媳婦子似的。聶家本來家貧,又是數代單傳,也沒個三姑六婆來替聶世雄做媒說親,近年光景雖然比從前大好,但那聶世雄每晚被寶寶服侍得舒舒服服,倘若娶個女人回來,勢必要同這個寶貝分床––偶爾思想起來,也曾背著寶寶逛過几回窯子,倒覺得女人也沒什么,反不如屋里養的這個小寶貝更能讓他歡喜滿足,因此一時竟不做娶妻之想。

  周圍的街坊鄰居,雖見聶家家境漸寬,卻也少有人敢到聶家提親。皆因聶世雄父母死后,為了能夠立足,養就了一身難纏難惹不要命的潑皮無賴气,加上身強体壯、力大無比,這几年同人打過無數次架,竟從未輸過一回,周圍几條街的流氓混混公推他做了老大。他雖做了老大,卻從不仗勢欺人,人家有錢交保護費,他便收了,遇到事情必定替人出頭,若沒錢時也不逼要,平時替人保保鏢、收收賭債、看看賭場賺些搏命錢。因此上周圍几條街的街坊鄰居對他倒也頗有几分敬畏之情,不敢對他家里的事情妄加評論,可也沒人肯將待嫁的女儿許配給他。

  這一睡直到日上三竿,寶寶再次清醒,輕輕挪開聶世雄粗壯結實的臂膀,起身下床,先穿好了衣服,又將扔在床下的几塊被他們兩個弄髒的棉布撿起來,拿到外邊用水泡在木盆里,复又進來,梳了梳頭,對鏡一照,鏡中人像俊俏嬌憨,不覺一笑,出去洗了臉,將棉布揉洗干淨晾在天井里,這才生火做飯。

  看看飯熟的差不多了,才又進臥房喚醒聶世雄,服侍他穿了衣服鞋襪,難免親親摸摸調戲一陣,這才出來吃飯。

  吃過早飯,寶寶把兩個人換下的髒衣服找出來泡在木盆里,然后陪著聶世雄兩個人先到天井里坐著晒太陽。寶寶手上拿著件舊衣服縫補,聶世雄靠在一張太師椅里閉目養神,嘴里輕輕哼著小曲,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張目說道:“那個叫黃什么的相公是不是還經常來找你?”寶寶“哈”的一笑,道:“人家姓王,王玉哥儿!”聶世雄道:“我管他叫什么,你少跟他來往,做相公的有什么好東西,別把你也教坏了!”寶寶道:“你就是對他有成見,其實玉哥儿很好一個人,心地又好,又義气!”聶世雄道:“就算他原本是個好人,做了相公也沒好的了!那一回居然還敢攛掇著你也去當相公,我輕饒了他,他居然還敢來我們家找你!”

  寶寶嘆了口气,道:“那几年我們家里窮嗎,我見你天天吃苦受累拼命干活,這才想找點事情做﹍﹍原是我求玉哥儿幫忙的,結果你凶的恨不得把人家吃了!哎––這都几年的事了,你怎么忽然又想起來?”聶世雄道:“原本忘了的,昨儿同人出去吃酒,見他給人斟酒,同人摸手摸腳沒個正經的,我酒也不吃,起身就走了。”

  寶寶吃了一惊,一針扎在手上,“哎喲”叫了出來。聶世雄嚇了一跳,急道:“怎么?扎到手了嗎?”赶忙抓過寶寶的手一邊察看一邊埋怨:“怎么這么不小心的,早就說衣服破了拿出去找人縫去,偏要自己做,這下扎到手了高興了吧?看看,都出血了!”一邊說著,一邊將寶寶的手指放到嘴里吮吸。

  寶寶“哈”的一笑,道:“沒事,我天天呆在家里,連這點事情還找人做,我也閑的慌!”說著縮回了手,又道:“你咋這樣一個性子,起身這樣一走,不是讓玉哥儿很難堪?”聶世雄道:“我管他難堪不難堪?”

  正說著,忽听外邊有人高聲叫門,說道:“老大在家嗎?我是余猴儿!”聶世雄起身道:“這猴子,怎么這個時候跑過來!”

  走出去開了院門,一個精瘦的小青年站在門外,正想擠身進門,聶世雄道:“去去去!有話就在門口說,這個時候跑過來干嗎來了?”那青年只得站住了腳,陪笑道:“華二哥叫我來請大哥過去打牌呢!”原來這人姓余,綽號就叫“猴子”。

  聶世雄“哼”了一聲,道:“不去,懶得動!”余猴儿湊到跟前笑著央求道:“老大,行行好,去吧!我同華二哥打賭,如果請得動你,他輸我二錢銀子,那邊已支起了一班,孫三王五他們都在那儿,另有一班三缺一,就等你了。”聶世雄有些心動,一時沉吟未語。余猴儿又道:“華二哥還說了,打到晚上贏的錢全部拿出來大伙一起去喜春樓吃花酒,錢不夠他添。老大你好久沒去喜春樓了,你的那個相好的媚姐儿,一直惦記著你呢,老向我們打听你為什么不去﹍﹍”剛說到這儿,聶世雄急忙打斷,壓低了聲音道:“小聲些!”余猴儿不明所以,只得壓低了聲音又道:“這几日喜春樓又來了几個新窯姐儿,個個花容月貌的,老大你不去逛逛,可太虧了!”

  那聶世雄原也是個貪淫好色之徒,一听這話,早動了心,便道:“你先過去,我待會儿就到。”余猴儿大喜,道:“一定要來,我們都等你!”便告辭先去了。

  聶世雄關了院門,重會天井里坐下。寶寶將手里的衣服補好,起身拿進屋子里。聶世雄跟著進去,說道:“華老二約我出去打牌,中午就不回來吃飯了,晚上若回來的晚,你吃了飯先睡!”寶寶忙應了,送著他出了門,回來坐在堂屋里呆呆的發起怔來。

  原來剛才余猴儿同聶世雄的一番對話,已全都被他听在了耳里,這時便忍不住地想道:“我畢竟是個男儿身,不能替他生儿育女,我現在年輕貌美,他愛我惜我,尚忍不住到外邊去找女人,等過得几年,我變老變丑了,胡子也長出來,又沒個儿女在身邊,他對我又會怎么樣呢?––只怕那個時候更該嫌我了,終究還是女人好些!只恨上天生錯了我,我若是個女儿身,我也不會這么煩惱,他也不用偷著背著到外邊去找!”

  越想越是傷心,不由得流下淚來。良久,方忍住了,將泡在木盆里的衣服端到天井里洗。

  再說那華老二原是附近這一伙混混中家境最寬裕的一個,年紀也最長,素來老成持重,為人也很仗義,因佩服聶世雄武功性情,尊其為長,自己甘為其后。

  華家大屋里支起了兩張木桌,四個人圍一桌正在打牌,華老二同孫老三坐著說笑,兩個僮儿在一旁斟酒伺候,照看火盆。

  看見余猴儿進屋,華老二笑道:“怎么樣,沒請到老大來吧!?”余猴儿眉飛色舞,笑道:“一會儿來呢,你輸了!”孫九一邊打牌一邊回頭笑道:“猴儿,這回看見老大屋里養的那個千嬌百媚的寶貝儿沒有?”余猴儿笑嘻嘻的摸摸后腦,道:“沒呢,老大連院門都沒讓我進!”孫三冷笑道:“那兔儿是老大的心肝寶貝儿,老大真拿他當老婆一樣待呢,豈能輕易讓你看了去!”

  孫九接口笑道:“這也沒什么!斷袖之痴、分桃之好,古今多有,老大又沒娶老婆,在屋里養個兔儿混著正是個既方便又少花錢的妙事!再說了,現如今有錢人家的子弟哪個不在屋里養一兩個美貌僮儿伺候的?連外邊那些做相公的都比窖姐儿更能賺錢!所以我時常都在琢磨,莫非這些兔儿爺的屁股當真就比女人的還好使?改天也得去找個兔儿爺回來試一試才好!”一邊說著,淫邪的笑起來。眾人听他說的有趣儿,也都笑起來。

  余猴儿一邊嘻嘻笑著,一邊咂了咂嘴,道:“老大這樣一個好漢子,居然也喜歡這調調儿!”坐在孫九對面打牌的王五停牌不發,冷冷道:“怎么?連你這猴儿也敢瞧不起老大?”

  王五同聶世雄原是過命的交情,常去聶家走動,他同寶寶原是從小認識的,寶寶溫和純良,惹人疼愛,平常當他便是個兄長一般對待,再有聶世雄与寶寶之間的情份瓜葛他又十分清楚,因此他從來沒覺得寶寶跟聶世雄之間有什么不對,反覺理所當然。時常的同寶寶開起玩笑來,便就叫他“大嫂”!方才他听孫三孫九兩兄弟一唱一和,雖沒明罵,其實已經將寶寶糟蹋了進去,連聶世雄亦被取笑了,別人都沒在意,還跟著一同取笑,他心里早惱了,這時候便趁机發作了起來。

  余猴儿嚇了一跳,忙道:“沒﹍﹍沒有!”孫三冷冷的道:“他哪里敢瞧不起老大了?他只是實話實說罷了。倒是東城的那一伙王八蛋,成日里就拿老大這事當笑柄,連帶我們一幫兄弟都跟著丟人!”

  王五一拍桌子,怒道:“孫老三,你這話什么意思?你在那儿冷言冷語的半天了,你不服老大,怕跟了老大丟人,有本事別跟著老大混,出去自立門戶啊!”

  孫三冷笑道:“你算什么東西,憑你也配叫我出去自立門戶!”坐在王五旁邊的張七細聲慢气的插口道:“五哥,你還真不配說這話!三爺是什么人啊?是跟老大爭過位子的大英英雄好漢子呢!只可惜啊,自封的英雄好漢,沒個人服的,爭來爭去,只爭到個三爺!”孫三大怒,一跳起來,掙的滿臉通紅,罵道:“他*的!你說這話什么意思?”王五冷笑道:“怎么?想動武?大爺奉陪!”

  那孫九原是孫三的堂兄弟,忙笑道:“三哥也沒說什么過份的話呀,你們兩個倒急成這樣!其實你們兩個心里也跟三哥是一樣的想法是不是?”王五道:“放屁放屁!”孫九不理他,又道:“那娃儿再美,也是個長雞巴的,老大就算著迷,也該背著點儿人,這般的不知收斂,為了他連媳婦子都不娶了,惹得閑話滿天飛,很光彩嗎?”

  王五冷笑道:“哪個王八蛋敢說閑話,老子殺了他!”孫三冷笑道:“天下人說閑話的可多了,你都殺了去!”王五“嘩啦”一聲掀翻了桌子,罵道:“王八蛋!就你最愛嚼舌根,我先殺了你!”仗勢就要扑上。張七明知孫老三不是對手,只斜眼瞅著孫九,只要他敢幫手,馬上扑上去揍他!剩下一個齊四,冷冷的坐著不吭气,不過誰心里都明白,他亦是聶世雄的死党,揍誰幫誰明擺著的。余猴儿心里揣揣的,卻也打定主意,真打起來,就幫王五!

  華老二忙站起身來,道:“你們在我屋里鬧什么?快都給我坐下!”孫三明知不敵,對方又是人多勢眾,便恨恨的順勢坐下了。王五兀自怒火高燒,罵道:“王八蛋!跟我出去單挑!”

  孫三道:“出去就出去!誰還怕你。”嘴上這樣說,屁股下卻不動彈。華老二喝道:“老五,你還真沒完沒了的了是不是?都是自家兄弟,就有什么誤會,說開了也就算了,要打要殺的干什么?真有力气,留著砍東城幫那一群龜儿子去!”

  王五听他這樣說,才又坐下,兩眼仍瞅著孫氏兄弟恨恨不已。華老二又道:“老三,以后也別再老提這個事了,老大的私事,是我們背后議論得的么?老大同大伙儿肝膽相照,什么事不為大伙擔當著想來著?就這么一點子私事,其實說穿了也沒什么嗎!人家要說閑話讓他說去,老大都不怕,我們怕什么?大伙儿誰還想做道德君子不成?其實老大之所以對那娃儿這樣,倒也并不全為著他的美貌,最難得是他的那份忠心!當年老大父母初逝,家里窮得揭不開鍋,老大不忍讓他跟著受苦挨餓,要將他送与人養,當時好几個大戶人家的公子哥搶著要他,他卻堅決不肯,言道‘宁愿乞討要飯,窮死餓死,也不离開聶家’,就是這句話,才讓老大起死回生,拼死拼活的不肯讓他受一點儿委屈。兩個人之間的這份情誼委實讓人感佩!––再說了,那娃儿也确實生得美貌之极,我屋里要有這樣一個寶貝,只怕我也不想娶老婆,日日對著一個黃臉婆,你道好有滋味么?哈哈!”

  說得眾人都大笑起來,王五忍不住也是一樂,也就罷了。僮儿赶緊過來,扶正?面。

  華老二又道:“這种事所在多有,其實也沒什么閑話好說。那娃儿再美,也不能真替老大生儿育女,等再大得几歲,胡須長出來,老大自然會從他身上收回心來,那時候我們這些做兄弟的,再好好幫老大尋一房媳婦,就安生了,也就這几年的光景罷了。誰年輕的時候沒個風流性儿呢?以后真的別再拿這當回子事儿了!”

  正說著,忽听前邊有人叫道:“聶大爺來啦!”華老二忙低聲道:“大伙儿千万不可提起這事,惹火了老大,真會死人的!”几個人都點頭答應,華老二這才起身迎了出去。

  寶寶坐在天井里洗洗衣服,發一會儿愣怔,前思后想,越想越是傷心難過,自覺前途渺茫,正自垂淚,忽听門外有人叫道:“寶寶!寶寶!快開門!”

  寶寶一听正是王玉哥儿的聲音,忙隨口應了一聲,站起身甩甩手擦了把臉,這才走去打開院門。

  院門口卻站著一對少年。一個十七八歲年紀,穿一件寶藍長衣,外罩一件杏黃短褂,發髻上綴著一塊白玉,打扮得俊俏鮮艷,光彩照人,正是王玉哥儿。

  另一個明顯小著几歲,十三四歲模樣,一頭長發用一條青布帶扎在腦后,身上穿一件藏青色粗布舊棉襖,襖上打著几塊補丁。他面色蜡黃,怯懦瘦弱,顯是貧家少年,發育不足。然而肩寬臀窄,骨骼卻是十分勻稱。他五官也生得頗為俊秀,尤其一雙大眼更是水靈靈亮晶晶的頗有些動人之气。王玉哥儿神采飛揚,寶寶溫柔美貌,他卻是清貧絕俗,稚嫩純真。

  寶寶一把握住了他手,笑道:“小明你也來了!你很久沒來,真是太稀客了!”那少年羞羞澀澀展顏一笑。

  原來這少年名叫蘇曉明,其實比寶寶也只略小一歲,過了年就十六了,只因家境貧寒,缺吃少穿,所以營養不足,顯得十分瘦弱,看起來還象個十三四歲的孩子。他与寶寶性情相投,從小十分交好,但寶寶以男儿之身与人做妾,街坊們嘴里不說,心里卻對他十分的瞧不上,蘇家兩老便不讓蘇曉明与之來往。蘇曉明向來听話,也只得少來聶家,偶爾心里有話憋得狠了,才會偷偷溜出來与寶寶訴說。

  王玉哥儿笑道:“我是常來常往的,就算不上稀客了吧?”寶寶忙笑道:“都是稀客!都是稀客!快請進來!”王玉哥儿眨眨眼睛,笑道:“你老公不在家里吧?我知道他很討厭我,可不想自討沒趣!”寶寶臉上一熱,陪笑道:“出去打牌了,玉哥儿,他是個牛脾气,你千万別太見他的怪!”

  相讓著進到院里,蘇曉明看見院里放著一盆衣服沒洗完,走過去坐下來卷起袖子就洗。寶寶忙要攔時,王玉哥儿一把抓住了他,道:“讓他洗!”寶寶道:“他是客,又不常來,怎么好意思?”王玉哥儿笑道:“我們兄弟之間,還論什么主客!”

  寶寶听他這樣說,也只得另端了凳子出來請他在院里就坐。王玉哥儿拉住寶寶一陣打量,道:“寶寶你哭過了?眼睛這么紅的,怎么?跟你老公吵架了?”寶寶笑笑不語,進屋泡了茶端出來遞到兩人手上,又同蘇曉明爭了一回,蘇曉明賴著不肯起身,也只得讓他洗去,經不住王玉哥儿追問,便將余猴儿跟聶世雄說的話跟兩人說了。

  王玉哥儿笑道:“我原以為聶大哥是個老實頭儿,不想也是個會偷食的!”寶寶嗔道:“人家心里難過死了,你還在那儿取笑!”王玉哥儿一笑道:“你有什么好難過的,聶大哥待你還不夠好?我看你是在自尋煩惱!”寶寶道:“他現在待我是好,可是過得几年,我人也老了丑了,胡子也長出來,他還會這樣待我嗎?只怕更要出去找女人了!”說著不由得垂下淚來。

  蘇小明停住了手,抬起頭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怔怔地瞅著寶寶,道:“寶哥哥,不會的,聶大哥一定會一直一直對你這么好的!”玉哥儿笑道:“你這人真是的,想那么遠干嗎!你知道嗎?其實我真是很羡慕你,若有一個男人也能象聶大哥對你那樣待我,哪怕只是一年半載的,叫我死也愿意!”

  這話一說,蘇曉明嚇了一跳,原來這番話正同他此時心中所想一模一樣,好像突然間被人窺破了心意,頓時滿臉發燒。

  王玉哥儿原是個最眼尖嘴利的,頓時瞅見了,笑道:“咦!你臉紅個什么勁儿?你心里也是這樣想的對不對?”蘇曉明連道:“沒有!沒有!”赶忙站起來,將搓好的衣服端到水井邊拿了木桶到打水清洗。王玉哥儿笑道:“沒有才怪!”素知他是個天真不懂事的,便也不忍取笑,因怕他瘦小力弱,忙搶過他手上的木桶,自從井里打上清水,同寶寶三個人一同清洗。

  蘇曉明手往水里一探,憨憨的笑道:“大冷天的,井里的水倒暖和,還冒著熱气呢!莫非地下真的有火爐么?可是為什么到了夏天,井里的水又冰冰的呢?我要是一條魚就好了,待在井里面,冬天不冷,夏天不熱!”玉哥儿一樂,笑道:“傻子!”便不再理他,回過臉又同寶寶道:“咱們三個在一起,也不用遮著瞞著,我們三個一路貨色,都是喜歡男人的!我為什么要當相公?只是因為我找不到一個男人真心愛我疼我!當了相公,起碼有机會同男人親熱接触,管他真心假心,上了床我一樣得快活。何況還有錢收!又何樂而不為?”

  寶寶雖听他說的輕松露骨,但体會他話中含義,實是辛酸之极,忙道:“玉哥儿你快別這樣說,上天錯生了我們,我們几個都是苦命人!”

  王玉哥儿苦澀一笑,一時間都無言。只听“嘩啦”戲水之聲,三個人一同動手將衣服洗好。王玉哥儿一邊從蘇曉明聶寶寶手上接過衣服一件一件往繩子上晾,一邊嘆道:“其實,寶寶你總還遇到個聶大哥,便是即刻死了,也無什么遺憾。你看看小明,這般的人才這般的長相,若生就個女儿身,只要吃好喝好稍微長胖那么一點點,怕不能選進宮去當娘娘?最起碼也該是個王妃!偏偏天不遂人意,多給他長了個雞巴,家里又窮,瘦成皮包骨樣儿,明明天生的絕代容顏,卻要活活埋沒一世!他跟著我學唱曲吹簫,原也是想著有朝一日能夠以之取悅自己喜歡的男人,如今他簫吹得神乎其技,曲儿也唱得遠胜過了我,可到哪儿去找這樣一個男人去?我是個沒爹沒娘沒人管的,想干嗎干嗎,雖得不到真感情,總還有机會同男人瞎胡混,可是他呢?父母管得緊,就來同你我說句心里話,也要偷著背著家里人,等再過兩年大得几歲,父母還要逼他娶妻生子,心里万般的苦楚說不出來,那才真真是叫苦命呢!”

  蘇曉明听他句句話都說進了心坎里,淚珠在眼里滾來滾去,忍了又忍,終于還是順著瘦削的臉頰滾了下來。

  寶寶忙伸手攬住了他,伸袖替他抹臉,道:“玉哥儿,你看看你,把小明惹哭了吧!”王玉哥儿嘆道:“世上能有几個男人會真心真意愛我們這些小男人的,就算有那么几個,也只敢裝在心里,嘴上絕不敢說出來,免得被人恥笑。你的聶大哥實在是世間少有的,你真該慶幸才對,干什么還胡思亂想跟自己過不去呢?”寶寶嘆道:“我也知道我很幸運,所以有時候會想,是不是該讓他娶個妻妾回來,也好替他生儿育女,畢竟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玉哥儿道:“你真是個傻子!若真讓聶大哥娶了親,還能有你的好日子過?你們家又不象那些大戶人家,妻妾在內室,男寵在外邊,一輩子碰不上頭!就這么大點儿地方,日日見面碰頭的,三個人怎么相處好?等過兩年,有了一子半女,就更沒有你的立足之地了!”

  一番話又勾起寶寶的愁思上來,不由得又黯然神傷,道:“所以有時候想想,真的也是很為難!”王玉哥儿道:“那就別想!聶大哥寵你一天,你就好好珍惜一天,以后的事誰知道呢?就算是男女夫妻,也不敢保證能一輩子恩愛!”

  寶寶想一想,笑道:“你說得對,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說這事儿了,小明,我听––我大哥說,你家里前些日子跟人打官司,怎么回事?現在怎么樣了?”

  他這話一問,蘇曉明眼圈又紅了起來,忙低了頭輕輕用袖子擦試眼睛。

  玉哥儿道:“正為這事儿來找你呢!說起來气死人!他們家對門那一家姓范的,仗著有一個女儿被選進了并肩王府當丫頭,就橫行霸道的!那天明明是他們家那個小坏蛋放了狗子出來咬小明,小明二哥路過看見,自然要護著小弟,便撿了根棒子打了狗子一棒,那狗子也是該死,往大街上一跳,偏巧就有几匹烈馬奔過,一蹄子踹在狗肚子上,當場就死了。范家找不到騎馬人,也是根本就不敢去找,只怕人家更加有錢有勢,索性便咬定了說是被蘇二哥打死的,硬要蘇家賠八十兩銀子﹍﹍”

  寶寶叫道:“什么狗子值得八十兩銀子?比死個人還貴些呢!就算是被蘇二哥打死的,十兩八兩足夠賠了,哪用得了八十兩?這也太欺負人了吧!”王玉哥儿道:“誰叫人家有個好閨女呢!听說并肩王爺已有意要納他家那閨女做妾了呢!誰知道呢?總之并肩王府便一只小貓小狗,也是不能輕易得罪的!想當初范家也是窮得叮當響的人家,他家閨女進了并肩王府几年,這才慢慢好起來,蓋起了几間紅瓦大院,見人也趾高气揚的了,真是狗仗人勢,小人得志!可到哪儿說理呢?﹍﹍”

  寶寶憤憤道:“那并肩王爺就任憑手下的胡作非為?那不成個渾王了!”蘇曉明忍不住接口道:“一定是個老糊涂了!”玉哥儿忙道:“快別亂說!小心被人听見,殺頭的事!那并肩王爺可也不太老,我有一次去到李將軍家陪酒,倒得了個机會遠遠瞅過一眼,還挺年青威武的,不象是個﹍﹍可是王府里的事,誰敢說得呢?那姓范的一家人,硬說死的那條是外國進貢來的純种狼狗,最少也得賠八十兩銀子!可是他們家哪里養得起外國的狼狗,也沒得個門路買呀!可就是沒處儿說這個理!范家見蘇家賠不出八十兩銀子來,便一狀告到官府,官老爺得知范家在并肩王府里有人,哪敢得罪,審都沒審,就判定了蘇家償還范家八十兩紋銀。可蘇家到哪儿去找這么多銀子?蘇老伯實逼無奈,帶著小明跟蘇二哥兄弟兩個去到范家下跪求情,受盡了羞辱,范家才肯寬限一月,到了這個月底,若還不齊銀子,就要以蘇家那間老屋做抵押。蘇家一家大小砸鍋賣鐵,求盡親戚朋友,也只湊了二十兩銀子,是我主動又送了三十兩過去,蘇老伯原本不准小明同我來往的,這時候也顧不得了,只得受了我的情。可我實在也沒有多的錢,小明又是個不會張嘴求人的,沒辦法,這不!還是我硬拉著他過來求你幫忙的。你家里雖然也不寬裕,能幫多少幫多少吧!”

  寶寶一听,二話不說,赶緊的進到屋里,一會儿出來,捧著一些碎銀遞到蘇曉明手上,道:“這是我多年的積蓄,差不多有十五兩,多的我就拿不出來了,你先拿回去,等我大哥回來,我讓他看看能不能再想想辦法!”

  蘇曉明心中感激,淚水滾滾而落,“扑  ”一聲跪倒在地,磕下頭去嗚咽道:“兩位哥哥家里也不富裕,今日都傾囊相授,待我這般恩義,只望我以后尚有出頭之日,再好好報答兩位哥哥!”

  玉哥儿同寶寶慌了手腳,忙也跪下還禮。王玉哥儿道:“你說這話就是見外了,有困難不幫,要兄弟干嗎來著?”寶寶伸手將他拉起來,攬在怀里安慰,道:“不錯,咱們兄弟一場,有了急難,就該互相幫襯,若我今儿不幫你,就我大哥回來,也要罵我!”

  蘇曉明伏在他肩上,只是嗚咽不住,兩個人又勸了一陣,這才漸漸止了。三兄弟又說了一會儿話,王蘇二人方同寶寶辭過,結伴离去。

  當晚聶世雄很晚方回,寶寶已經睡下了。第二日將蘇家的事一說,聶世雄果然贊道:“為人該當如此,既是兄弟,原該有難同當!”又道:“不想那王玉哥儿也這般仗義,,莫非我真看錯了他?”寶寶笑道:“早跟你說玉哥儿是好人,你就是對人家有成見!”聶世雄一笑,吃過早飯,又出去了。寶寶仍留在家里做家務。

  二

  再說王玉哥儿同蘇曉明兩個辭過寶寶,結伴走了一程,到了岔路口,王玉哥儿叮囑道:“把錢裝好,千万別弄丟了!”蘇曉明赶忙答應,于是各自歸家。

  原來蘇家原也算得是個書香門第,到如今家道中落,生計大不如前。蘇曉明的父親蘇柏成屢試不第,便寄希望在下一代身上。他一共生了六個儿女,老大、老三、老四、老五均是女儿,老二曉曦從小得了一場大病,燒坏了腦子,笨笨地讀不進書。如今四個女儿都已出嫁,蘇曉曦也已娶妻,只蘇曉明尚待在家中。蘇柏成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這個小儿子身上,只怕多病多災,從小將他女孩儿打扮,一直養到八歲,方換回男裝,也因此養就了蘇曉明一身女儿習性。蘇柏成望子成龍,從小將他關在房里讀書,輕易不讓出門,街坊鄰居十有八九連認都不認識他。偏偏他也是個敗家子,書讀不進,盡愛唱曲吹簫、養花弄草。偶爾偷著出來,就去找王玉哥儿學這些不長進的事情。他學這些偏又聰明得緊,如今吹簫之技、唱曲之能都已遠胜過了王玉哥儿,偶爾略試妝扮,也是神韻具備,艷壓群芳。他天生的白痴性子,又很少出門,到現在人情世故什么都不懂,見了人連個招呼也不會打,或轉臉而過、或不理不睬,倒并不是瞧不起人,只因他實不知該怎樣跟人親近与人客套。前些時候范家小儿子之所以放狗咬他,也是因為看不慣他一副清冷高傲、不理不睬的樣子。

  蘇曉明別過玉哥儿,低著頭往家赶。正要拐進巷子,忽然迎面兩個轎夫抬著一乘小轎過來,轎前轎后各自一位衣著整齊鮮亮的家丁護衛,另有一名十四五歲、衣著俏麗、容顏甜美的小丫頭扶著轎杆。

  蘇曉明心中暗生自賤之心,亦复怯懼,便站住了腳讓那一隊人先進巷子,偏過了頭不敢多看。

  那轎子剛從他身邊過去,卻忽然停了下來,那小丫頭走到他跟前,說道:“我家姐姐讓你過去!”蘇曉明心中嚇得“咯  ”一跳,結結巴巴的道:“什﹍﹍什﹍﹍什么事啊?”那小丫頭道:“我家姐姐有話問你,快點儿!”蘇曉明不敢再說,便低了頭走到轎前,心里“        ”直跳,不知自己又闖了什么禍事。

  卻見轎帘一掀,露出一張如花嬌靨,約摸十八九歲年紀,頭上珠翠環繞,打扮得猶如戲台上的富家大小姐一般。蘇曉明一陣頭暈目眩,忙低了頭不敢看她。

  只听那女子冷冷道:“你是蘇家六小子是吧?”蘇曉明不知道她怎么會認得自己,便戰戰兢兢的答道:“是!”那女子又道:“听說你跟你二哥把我家阿黃打死了,還跟我家里人鬧上公堂打了場官司,把我爹爹都气病了,你本事不小哇!”蘇曉明嚇得一顫,道:“不﹍﹍不﹍﹍不是的!它﹍﹍它咬我!”那女子冷笑道:“咬你?咬就咬了,你以為你的命好值錢么?阿黃可是我從小親手養大的,你敢打他,你們一家都給我小心著點儿!”冷笑兩聲,命轎夫起轎走了。

  蘇曉明被她几句話嚇得呆在當地,呆立良久,這才垂頭喪气慢慢回家。

  原來這女子正是蘇家的鄰居范家的閨女翠儿。她進并肩王府几年,一直在老太君身邊伺候,因天生的聰敏伶俐,极會討主子歡心,如今已是老太君身邊一等一的人物,太君已有意將她許給并肩王爺為妾。那翠儿原是一個不甘久居人下的,如今既有了出頭之日,便不免有些飛揚跋扈起來。并肩王府中奴仆眾多,家人丫頭均分等級,她是老太君身邊一等心腹大丫頭,另有小丫頭服侍,此次返家探親,便帶了几個從人,架勢排場比起一般富家小姐來,也不遑多讓。

  蘇家与范家正住對門。范家新蓋了几間紅瓦青磚的大房子,院牆也砌得齊整高大,里邊還修整了一片小花園。蘇家仍是祖上傳下的几間青磚房子,已有多處破損,卻無余錢整修,院牆也塌了半邊,同范家相比之下,更顯得寒酸嗆迫。

  蘇曉明一進院門,只見路上碰到的那兩個護衛翠儿的王府家丁正守在他家堂屋門口,一邊一個倚門而立。

  蘇曉明呆了一呆,鼓足勇气慢慢走近,垂首細聲道:“請兩位大爺略讓一讓。”那兩個家丁相互一望,勾眉動眼的一笑,一個家丁便大張開了腿,當門一立,笑道:“想進屋里去是吧?從我襠里爬過去!”

  蘇家兩老已被他們倆勒逼良久,眼見小儿子又要遭受屈辱,齊聲求情道:“兩位大爺行行好,他還是個孩子!”蘇老娘一邊說著,一邊就用袖子抹拭眼淚。那家丁冷笑道:“他敢動手打死翠儿姑娘親手養大的狗,不讓他償命已是万幸,從襠里爬爬是輕饒了他!”

  蘇家兩老不敢多話,只怕招來更多羞辱,只好含淚隔門望著蘇曉明。

  蘇曉明万沒料到這世上竟有這等不平之事,心中一陣迷糊。那家丁喝道:“你爬不爬?”蘇曉明一顫,不由自主跪了下去,兩大顆淚珠從大眼中滾落下來,慢慢伏下身子,慢慢從那家丁兩腿間爬了過去,爬過門檻,爬到門內,正要直起身子,那家丁喝道:“且慢!你二哥是打狗的元凶!他如今是在一家酒樓做小二的吧?我們不耐煩等他,你且替你二哥再爬一次,不然,我們兩個現在就打到他做事的地方去,不但當眾出丑,還讓他事都做不成!”

  蘇老娘“    ”跪倒,連連磕頭道:“大爺!大爺!行行好,饒了我們吧!”蘇曉明爬伏在地上嗚咽出聲,既不想爬,又怕二哥遭殃,若這二人當真鬧到酒樓,二哥出丑也罷了,倘因此丟了工,一家大小更沒活路。一邊嗚咽,一邊慢慢的正想轉頭再爬,蘇老娘哭道:“讓我爬!讓我爬!”蘇曉明忙將他媽一把抱住,大哭道:“媽!不要!你不要!”母子抱頭大哭。那兩個家丁叉著腿斜眯著眼不理。

  卻見門帘一掀,從內室走出一個年輕婦人,二十左右年紀,雖著一身布衣,仍顯得花容月貌,儀態俏麗。

  原來這女子乃是蘇家五姑娘,取名就叫五儿的。她夫家离此不遠,時常回家探望侍奉父母。那兩個家丁前來鬧事,她原本同嫂子何氏躲在里屋,听見母親小弟抱頭大哭,鬧得不可開交,兩個家丁仍不依不饒,便忍不住出來,先去扶起蘇老娘,隨即轉頭對兩個家丁道:“兩位大哥,何苦逼人太甚!”

  那兩個家丁一見她如此容顏,頓時看得一呆,听見她問,各自吞了口唾液,有一個已忍不住調笑出來,道:“你若早點儿出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們便饒了他們!只是小娘子,你怎生謝我們好呢?”另一個接口笑道:“小娘子如此美貌,可尋著婆家沒有?若沒呢,你看我們兄弟倆如何?”

  蘇五儿听他們出言調戲,臉上一紅,正要扭頭入內,忽听門口有人沉聲喝道:“這儿在鬧什么呢?”

  只見兩個青年漢子并肩進來,均穿著捕快服色,相貌身材頗有几分相似,都生得高高壯壯,一看便知是一對親兄弟。

  蘇老爹忙迎上前去,道:“原來是兩位徐爺,快請進來坐!”原來這對兄弟姓徐,兄長名仲英,弟弟名仲強,乃是專管這一片街道的捕快,蘇家人平時在街道上碰見,都點頭哈腰的奉承,卻也不敢說是認識,他兩個自然也從來沒將蘇家人放在眼里過。直到這一次為了打狗的案子,范蘇兩家鬧上公堂,這原是他兄弟該管的地盤,因此來范蘇兩家查問過几次,這才算是認識。這兄弟倆倒也有几分正直俠義心腸,對這件打狗的糊涂官司頗有些不以為然,對蘇家人的遭遇原有几分同情,今日從此處巡街路過,听見院內又哭又鬧的,便走進來看看。

  那兩個家丁仗著王府勢大,卻也不怎么把兩個捕快放在眼里,只道:“我們來上門討要蘇家欠范家的銀子,兩位差大哥來的正好,他蘇家今儿若還交不出錢,翠儿姑娘說過了,便只好以蘇家這几間破亂房子抵債。我們翠儿姑娘乃是王府中服侍老太君的大丫頭,馬上要升姨娘的,兩位差大哥且看著辦吧!”徐仲英皺了皺眉,對蘇家兩老儿道:“你們湊夠銀子沒有?”蘇老娘連忙入內,捧出一堆碎銀,泣道:“這里只有五十兩,求兩位大爺再寬限几日!”蘇曉明忙道:“我剛從聶寶寶那儿又借了十五兩!”忙掏出銀子添上。徐仲英道:“我來說個情,剩下的十五兩,就再寬限他几日吧!”那兩個家丁只道:“不行!不行!今儿一定要還清!”

  徐仲英心中惱怒,皺眉道:“都是鄉里鄉親的,何苦逼人太甚!這么著,我去范老爺面前說說清楚,剩下這十五兩,著落在我姓徐的身上要就是!”此言一出,把個蘇家一家人感激得恨不得趴到地上磕頭去。蘇老娘又哭出來,蘇老爹連連作揖打躬。蘇五儿紅著臉,不時向徐仲英偷偷瞟上一眼兩眼,偶爾同徐仲英眼光相碰,臉上愈紅的可愛,赶緊咬著嘴唇又躲到里屋去了。

  那兩個家丁見徐家兄弟頗有些威勢,倒也不敢太過相逼,罵罵咧咧的便伸手去接那六十五兩銀子。蘇五儿在帘內看見,忙在里邊道:“且慢!還求兩位差大爺隨我爹爹將銀子送過去,做個見證,順便我爹爹寫与范家的欠据也得改一改!”

  徐氏兄弟初一見她容貌,早就留了心的,所以處處幫著蘇家,一則二人本來有些俠義心腸,二則也是看在這美貌佳人份上。這時听她相求,忙齊聲答應了,便陪著蘇老爹去到范家,好說歹說,范老爺才答應剩下十几兩銀子再寬限几日,于是重新立了一張字据。

  回到蘇家,蘇家一家老小千恩万謝不提。

  當晚蘇五儿就在娘家吃過晚飯,安置好了爹娘,方出門回轉夫家。

  正行到一個僻靜處,忽然閃出一條黑影來。蘇五儿嚇了一跳,定睛看時,卻是孫九。蘇五儿定了定神,冷冷道:“干什么?躲在這儿想嚇死人么?”孫九涎著臉陪笑道:“好姐姐,多日不見,干什么突然不肯理我了?昨儿去你家敲門,你又不肯開,只好在這儿半路等你,這可想死我了!”一邊說著,伸手就抱。蘇五儿急忙向旁一閃,道:“前几日我家遭難,你卻躲到哪儿去了?這時候又來招惹!我昨儿晚隔著門已經同你說清楚了,要想我理你,倒也可以,拿五十兩銀子來!”一邊說著,便把手一伸。

  孫九笑道:“這么久了還沒湊夠?這几天我手頭緊,你要銀子,待過几天我給你就是,咱們先親熱親熱!”蘇五儿厲聲道:“你再也休想!我算是看清楚你了。姓孫的,此后你休再來找我!”一邊說著,拔腳就走。

  原來蘇五儿十七歲出嫁,不想一年就死了丈夫,夫家沒有其它親人,只得一個人獨守著兩間破瓦屋苦度光陰。有一日回娘家,在路上遇到孫九,孫九見她生得美貌,便上去撩撥,蘇五儿初時不理,禁不住他百般糾纏,終于依了他。但蘇五儿終嫌他身材瘦小,人品低劣,相貌也生得不好,也只有實在寂寞空虛之時才肯与他苟合,因此兩人私通已近兩年,真正偷歡也沒几次。這次蘇家因打狗的官司,要賠范家八十兩銀子,蘇家一家大小四處借貸,蘇五儿也曾找過孫九,但這孫九實在不是個東西,得到訊息早躲了起來避不肯見面。蘇五儿遍尋他不著,心中對他既感怨恨亦复心冷,立誓要与他一刀兩斷。況且今儿遇到那做捕快的徐氏兄弟,回想徐氏兄弟高大英武,再看看孫九賊眉鼠眼,心中愈增厭惡,決意不讓他沾染身子。

  孫九卻哪肯這般輕易就放她走,忙追赶上去“好姐姐親姐姐”的亂叫,蘇五儿只時不理。孫九見她愈走愈快,有些急了,上前一步一把抱住。蘇五儿掙扎道:“快放手!不然我要叫了!”孫九笑道:“你叫啊!叫得人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一邊說著,便湊嘴來親。蘇五儿拼死掙扎,卻哪里及他力大,被他抱著拖著到了一堆稻草堆前就在草堆里按倒。蘇五儿又气又急,卻不敢叫,掙扎中“哧”的一聲,上衣被扯破了一條大口子,再掙得几掙,裙子也被扒了下來。

  蘇五儿正想停止掙扎由得他擺布,忽听有人喝道:“干什么的?”蘇五儿一听,仿佛正是那白日所見徐捕頭的聲音,心中大喜,忙又掙扎,叫道:“救命!”孫九忙要用手去捂她嘴,徐氏兄弟已赶了過來。孫九剛說得一句“誰敢管孫九爺的閑事!”徐仲英已抓住他領子提了起來,掄起醋鈸樣的拳頭,“砰”的就是一拳,罵道:“你徐大爺我就敢管!他罵的!強暴女人,我打死你!”孫九被他打得暈頭轉向,“扑  ”一跤坐倒在地上。

  徐仲強仔細一瞅,叫道:“是蘇姑娘!王八蛋!蘇姑娘你也敢欺負!”追上前去,照准孫九胸脯重重就是一腳。

  孫九只听得胸脯處“咯吱”一響,不知是不是斷了骨頭,口一張,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忙匍伏在地上不住磕頭,只道:“兩位差爺饒命!”徐仲強還要再打,徐仲英心思一轉,忙道:“兄弟,算了,讓他去吧,鬧下去對蘇姑娘名節有損!”徐仲強想想也對,便道:“王八蛋!快滾你媽的!”照准他右肋“  ”的又是一腳,孫九被踢得在地上滾得几滾,爬起來摔摔跌跌的去了。

  徐氏兄弟回過臉來再看蘇五儿,這一看,頓時怦然心動。蘇五儿正攏著身子縮著腿嚶嚶啼哭,黑暗中只見兩條白生生的大腿不住顫動,她上衣也被撕破了一條大口子,雖竭力用手遮掩,仍露出一片白生生的胸脯。

  徐仲英咽了口唾液,略一定神,一回頭見他兄弟也正目不轉睛的盯著蘇五儿看,忙咳嗽了一聲,脫下身上的長衣給蘇五儿披上。徐仲強臉上一熱,訕訕的干笑了兩聲,道:“大哥,你送送蘇姑娘回去,我再去別地儿巡巡!”徐仲英答應一聲,徐仲強便一溜煙的去了。

  原來這徐氏兄弟自下午見蘇五儿一面,總不能忘怀,四處一打听,得知蘇五儿丈夫早死,一人寡居在家。兄弟兩個一商量,徐仲強笑道:“大哥,大嫂去世也有几年了,我瞧這位蘇姑娘倒不錯,莫不如取做續弦,也還般配!”徐仲英當時嘴上未應,心里已動此意,正想隔日求媒說和,不料天緣巧合,這會儿居然又遇上了。

  當晚送了蘇五儿回家,進了門,徐仲英東扯西拉,不提要走的話。那蘇五儿對他也是早就動了心的,正所謂久旱逢甘霖,一個干柴,一個烈火,當晚徐仲英就在蘇五儿處儿歇了。第二日一早起來,約定盡快求媒人去蘇家提親,蘇五儿自然滿心歡喜。

  送走徐仲英,蘇五儿吃過早飯,將家里收拾了一下,滿面春風的出門去娘家轉轉。誰知走在路上,卻听人說起孫九昨儿晚暴病而亡,一早上他娘子已報了地方。把個蘇五儿嚇了一大跳,忙又回來,一整天不敢出門。一直到第四天,想想徐仲英要不就出了事,要不就是玩過就忘了,未必會再來找她。正傷心失望,不想到了晚上,徐仲英偏又來了。

  蘇五儿在門里听見是他的聲音,喜得忙出去開了門,將徐仲英迎了進來,道:“怎么這几日一直不來,那個無賴流氓死了你知不知道?”徐仲英道:“正是為這事,所以几日不曾來。”蘇五儿嚇了一跳,道:“真﹍﹍真是被你們兩個打死的?”徐仲英道:“你也親眼看見的,還不是為了你嗎!”蘇五儿顫聲道:“那﹍﹍那可怎么好?”徐仲英安慰道:“你別急,這事已經結了的!”蘇五儿忙問怎么回事,徐仲英道:“那天孫九家里人報官說孫九暴病而亡,我兄弟兩個一听不好,這一片本來是我倆該管的地盤,就赶緊討了差事前往探尸。那孫九明明是被我們兩個打死的,可奇怪的很,他婆娘一口咬定說他本來就有癆病,經常都會吐血,我兄弟自然也不說破,就草草結了案,幫襯著將他后事料理了,所以今日才來!”

  蘇五儿松了口气,道:“這婆娘也奇怪!”徐仲英笑道:“那個婆娘生得倒美貌,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想來早已經盼著孫九早死另嫁了!”蘇五儿心里便有些不舒坦,道:“有多美?你們男人就是見一個愛一個!”徐仲英忙笑道:“雖然美,比你還是差遠了。好五儿,這几日可想死我了!”便抱住了親嘴求歡。

  隔一日,徐仲英便托了媒人去到蘇家,提起親事來,先送了十五兩銀子的聘禮,替蘇家還了尚欠著范家的債。蘇老爹老娘自然無話可說,況且徐氏兄弟現在官府當差,以后蘇家也多少有了點儿靠山,便十分歡喜。當下定于十月初六日迎娶。一個續弦,一個再嫁,也不要什么風光排場,到了十月初八這天,一趁小轎將蘇五儿抬進徐家,吹吹打打拜了天地。

  卻說那孫九明明是被徐氏兄弟打死的,為何他媳婦不為他申冤雪恨,反一口咬定他是害癆病死的呢?

  這事儿說來話長。原來京城中數大幫派,西城幫為其中之一,与東城幫乃是死仇,常常為了奪地盤、爭營生衝突打斗、群毆火并。西城幫領頭的一共有一十三人,所以又稱十三太保幫,大頭領正是聶世雄聶老大。聶老大以下依次為:華老二、孫三、齊四、王五、高六、張七、齊八、孫九、朱十、王十一、蕭十二、何十三等。其中華老二二十六,孫三二十五,其余眾人小的十八九、大的二十一二歲,年紀均相差不多。其中又有王五、王十一,齊四、齊八為兩對親兄弟,孫三、孫九則是堂兄弟。這十三太保原是西城一帶一起長大的一幫流氓混混,家中都不寬裕,成日無所事事,就在街上拉幫結派、打架斗毆,個個都是一不要臉二不要命的,后來索性就結成了兄弟,共是一十三名。各人都棄原名不用,只以排序稱呼。如今這一十三人每人手下都帶起了一幫兄弟,西城幫漸成气候,儼然已可同京城中其它各幫各派分庭抗禮,一爭高低。

  孫三當年与聶世雄爭老大,可惜一來武功不及,二來眼高手低不將其它兄弟放在眼里,是以一眾兄弟都不抬舉他,結果只勉強排到老三,反惹得眾兄弟心里都瞧不上他。這其中又以王五最看他孫氏兄弟不順眼。其實這十三太保當中,除聶世雄武功最好,力大無比,因此被眾人推舉為老大外,以下十二人均以年齡先后排序。若論起真實本領來,王五只比聶世雄略弱,卻遠在其它兄弟之上。他与聶世雄原是生死之交,當年論起名次,原是他大力推舉聶世雄為老大。以下華老二是個好好先生也還罷了,齊四与他素來交情不錯,年紀上比他略長半歲,他也心甘情愿讓齊四排名在他之上。只這孫三從來与他不合,他瞧著孫三本事沒本事,人緣沒人緣,就仗著年紀大了几歲,便坐定了三哥的位置,實是心中不服之极。然而既是兄弟,原不該太爭這些虛名,他嘴里不說,卻從來明面上都不把這一對孫氏兄弟瞧在眼里。孫氏兄弟暗暗怀恨,卻不敢招惹。

  有一日王五与孫九打起賭來,孫九發了很,言道:倘若王五輸了,便要下王五一條膀子。王五道:“你這條沒几兩肉的狗腿子我卻瞧不上,我瞧你媳婦生的倒標致風騷,倘若我贏了,我要你媳婦給我用一晚上!”

  原來王五曾偶爾見過孫九媳婦一面,當時便留上了心,只礙著“兄弟妻不可戲”的行規,未敢輕舉妄動,這時便趁机敲詐,原本有七八分玩笑性質。誰知孫九一來自忖必胜,二來原是個最沒膽的,只怕万一要是輸了真下條膀子可沒命活,便一口應承。結果偏偏他又輸了。王五得理不饒人,當天晚上便上門追討賭債。孫九不敢賴賬,只得跟他媳婦梅儿央告。那梅儿嫁了這樣一個瘦猴樣的丈夫,原也不能滿足,見王五生的高大英武,同丈夫一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假意哭罵推拒一番,也就依了。當晚王五將孫九攆出門去,顛來倒去反反复覆奸淫了梅儿一整夜。

  誰知這一番折騰,倒勾活了梅儿骨子里的淫蕩本性,從此后愈發嫌棄孫九起來,再沒興致同孫九交合。那一日孫九被徐氏兄弟打到吐血,掙扎著回到家里,梅儿問起緣由,孫九支支吾吾不肯實說,梅儿便知沒有好事,心中由怨生恨、由恨又生出一般惡毒念頭來。當時也不給孫九請醫看治,反而暗暗將一包瀉藥下到茶水里喂孫九服下。孫九內髒亦然大受損傷,如何還經得上吐下瀉,不等天明,也就一命嗚呼。梅儿對外只稱暴病而亡,草草料理一番,幸虧官府派來察看的兩位差大爺也沒深究,認定了她的供詞,幫她理清了后事。

  孫九的一班兄弟雖感蹊蹺,但孫九平時就討人厭,人人都嫌棄他,又有王五從中作梗,便也沒人深加追究,礙著兄弟的名分,大伙都來幫著料理后事。孫三心中雖覺不對,但梅儿一口咬定是病死的,況且只是堂兄弟,平日也不是很親,也就罷了。

  孫九原也有几個親兄弟姊妹的,但兄姊們恨他不成器,見他成日与一群流氓鬼混胡鬧、打打殺殺,只怕被他連累,早都搬的遠遠的,不認他這個兄弟。孫九突然病死,他几個兄姊猜想定是与人爭斗的結果,生怕惹上麻煩,居然沒一個來赶喪。

  倒是有一幫兄弟的幫襯,倒也風風光光發了喪。那梅儿在辦喪期間便同王五眉目傳情,王五回想起梅儿的騷勁儿來,早也按捺不住,發喪當晚,便來孫家尋找梅儿。兩下里一拍即合,一對蕩婦淫夫,便在孫九靈前顛鸞倒鳳,干起好事來。

  三

  晌午時分,夕照街上人來人往,十分繁華熱鬧。

  蘇曉明靠著街邊慢慢踱著步子,一雙大眼睛骨碌碌不時東張西望。

  原來自從那日在夕照街上被那壯大英武漢子從馬車之下救起之后,蘇曉明便對那漢子念念不忘,當真是魂里夢里無一刻不想的,所以此后一有空閑,便來夕照街閑逛,只望老天開眼,讓他有机會再碰上那漢子,再見上一面。

  這原是他小孩子家一腔痴心,天底下哪有這么巧的事?這段時間偏偏家里又出了場事故打了場官司,如今總算在新姐夫徐仲英的幫襯下了結,所以最近几天,他更是瞅著蘇老爹不注意,便溜出家門往夕照街上跑。

  正四處張望,不提放卻看見王玉哥儿搖搖擺擺的從一家鋪子里走了出來。

  多日不見,那王玉哥儿裝扮得愈發光鮮,但見他發髻上綴了一枚寶珠,手指上也新添了一只翡翠戒指,緞面夾襖上罩一件鵝絨長馬褂,打扮得比之從前更加的俊俏風流、神采飛揚!

  蘇曉明心中大為羡慕,上前叫道:“玉哥儿!”王玉哥儿一把拉住他手,喜道:“多日不見,正想找你去呢,只怕你爹娘不愛見我!”蘇曉明忙陪笑道:“玉哥儿你說哪里話,上次承玉哥儿這么大人情,我爹娘心里不知有多感激呢!怎么會不愛見你?”王玉哥儿笑道:“那件事解決了沒有?如果沒有,我現在手頭倒寬裕了些,可多幫一點儿!”蘇曉明忙道:“已解決了,多謝玉哥儿挂念!”

  正說著,忽見一個俊美少年,帶一個小跟班兩個隨從迎面走過來。蘇曉明一眼看過,頓時呆了,只見那少年穿金帶玉、一身綾羅,打扮得實在華美之极,而相貌之俊俏嫵媚、風采之优雅風流,更是他從所未見。他本來也知自己相貌十分出眾,但此時卻不由得自慚形穢,忙低了頭不敢多看。王玉哥儿早已轉開了臉,低聲道:“這人是京城第一紅相公尤三,我才跟他有些過節,別看他!”

  那尤三早也看見了玉哥儿,冷冷一笑,便過去了。蘇曉明對尤三的穿著打扮、儀表風采實是即感艷羡、亦复神往,呆呆的站著發怔。王玉哥儿伸手在他眼前晃一晃,笑道:“呆子,想什么呢?”蘇曉明回過神來,紅著臉一笑,瞧瞧玉哥儿的打扮,忍不住問道:“玉哥儿最近發了財了?”王玉哥儿十分得意,笑道:“如今有兩個有錢的大爺養著我,雖然沒發大財,倒也不缺錢花!”蘇曉明奇道:“兩個大爺?”玉哥儿臉上一熱,笑道:“這事同你說了也不打緊!小明,你、寶寶、和我,咱們三個人親兄弟一樣,倘若連你跟寶寶兩個都不能說,我心里憋得也難受。反正我本來就是喜歡男人的,也不怕你听了這事會笑我﹍﹍”蘇曉明忙插口道:“玉哥儿你說哪里話,我怎么會笑你?我﹍﹍我們原都是一樣的!”

  王玉哥儿一笑,又道:“我最近新結交了兩位大爺,一個姓楚,一個姓凌,原是一對表兄弟。小明我接触這一類男人多了,其實大多都是有些娘娘腔的﹍﹍小明我可不是說你,你這樣嬌嫩瘦弱花朵樣的人才,倘若一付雄赳赳的丈夫气概,反不合諧了。你不曾接触過也不知道,凡愛好此道者,多半都是這樣!更有些看樣貌身段倒威武雄壯像個男人樣子,說出話走起路來卻拿腔拿調扭扭捏捏的,尤其討人嫌!像寶寶的老公聶大爺那樣一身丈夫气的,實在少之又少!可這一對表兄弟,竟都是相貌堂堂威武雄壯的偉丈夫!尤其那個姓楚的,說了不怕你笑,更是早就害我得了相思病的!只是他一直都是才剛你見的那個紅相公尤三的座上客,我自覺比尤三不上,所以心里雖然愛他,卻也不敢多想。不料想他倒找到了我家里﹍﹍嘻!就連他表弟姓凌的,也是高大英武一表人才!我見他們兩個這樣,心里當然喜歡,便請進了屋里招待,嘻嘻!他們倆倒說我比尤三還好呢!說我比尤三爽快大方不小性,比尤三知冷知暖會疼人,誰知道真話假話呢?嘻嘻!這些日子倒真是常常都往我那儿跑,反正他們有的是錢,我也就老實不客气,指著他們過了!”

  蘇曉明听他說話意思,似乎一晚上便跟兩個男人都好過了,他原本也是個喜歡男人的,心中雖有些吃惊,但想象那番情景,也不免心中一動,不由得便紅了臉。王玉哥儿一見他臉色,早猜知他心中所想,便故意勾引他,笑道:“那兩個家伙都是南方人,你不曾同男人好過不知道,南方人身材雖比北方人矮小些,可J-B偏生得比北方人大,你說這事怪不怪?不過我那兩個相好的,雖都是南方人,不但J-B大,身材也不矮!”蘇曉明愈發羞臊,紅著臉只道:“玉哥儿,你﹍﹍你別跟我說這個!”王玉哥儿見他臉紅的實在好看,愈發來了興致,笑著低聲逗他,又道:“你這么大了,還是個處子,那多沒趣儿!不如我將那姓凌的表弟讓給你試一試滋味,你生得這般俊,姓凌的一定愛得你緊,你也有了靠山!”蘇曉明臉紅的直到了耳根,搖著手直道:“不﹍﹍不﹍﹍玉哥儿你別取笑我了!”

  王玉哥儿嘻嘻一笑,正要再逗他,忽听有人喝道:“就是他了,揍他!”兩個人方吃得一惊,尚未回過神來,就有几個漢子一擁而上,拉住了玉哥儿就打。蘇曉明大惊,他天生膽小,遇事總是躲得遠遠地,這會儿卻不知哪儿來的勇气,扑上去便拉扯,叫道:“你們為什么打人?不要打了!”一個漢子喝道:“這小兔儿礙手礙腳,連他一塊打!”揚拳對著他腹部就是一拳。蘇曉明疼得“哎喲”一叫,抱著肚子蹲了下去。玉哥儿掙扎著扑到蘇曉明身上將他護住,哭叫道:“你們干什么?究竟我哪里得罪你們了?求你們別打了!”

  領頭的漢子照玉哥儿腰上一踢,罵道:“兔儿崽子!你連尤三相公的客人都敢搶,可不是找死!”玉哥儿頓時恍然大悟,哭道:“我哪里搶他的客人了,人家自個要往我那儿走,我也攔不住!”那漢子罵道:“兔儿子!還嘴硬!”掄拳又打。玉哥儿大哭著抱住蘇曉明緊緊護住他,蘇曉明又疼又怕,亦在他身下“嗚”的大哭出來。

  忽听有人喝道:“干什么?打群架么?”便有兩個高高壯壯的漢子奔了過來,都是捕快打扮。那几個人打聲  哨,道:“差人來了!快跑!”便一哄而散。

  兩個捕快奔到近前,卻是徐仲英徐仲強兄弟。徐仲英伸手將玉哥儿拉起來,皺眉道:“怎么得罪了這幫人,被打成這樣?”向下一瞅蘇曉明,吃了一惊,忙雙手將他扶起,道:“小六子,怎么是你?這群王八蛋,連你也打了!老二,快追上去逮兩個回來!”徐仲強也已認出來,當即拔腿就追。玉哥儿尚不知徐仲英已娶了蘇五儿,抽泣著哭道:“原來兩位差大爺認識小明,多虧爺們相救,小子這里謝過了!”伸袖擦了擦淚,長長一揖。

  徐仲英對著蘇曉明上下察看,道:“沒傷著吧?”蘇曉明道:“沒有!”徐仲英點了點頭,對玉哥儿道:“你若沒事,就赶緊回去,我順路送他回家。”玉哥儿謝道:“如此有勞大爺!”于是同蘇曉明別過,徑自回家。

  當晚楚云飛凌鵬過來,看見玉哥儿身上有傷,忙問究竟,玉哥儿就說了,哭道:“以后我也不敢再請兩位爺來這儿了!”

  原來楚云飛凌鵬正是玉哥儿新近結交的那兩個富家大爺。兩個人愛玉哥儿性情爽直,為人仗義,又乖巧聰明、善解人意,這些日子常來這儿歇宿,并不只當他是個相公待。尤其凌鵬,更對他生出了些真性情。此時听他哭訴,又見他身上一片片青紫瘀傷,不由得頗為气惱,道:“表哥,我以后再不去尤三那兔儿子那儿去了,沒見過恁霸道的兔儿爺!連我們都沒有了自由了!這事還得你替玉儿做主,不然以后誰還敢招待我們?”

  楚云飛也有些气惱,道:“放心,走著瞧吧!”凌鵬便摟抱住玉哥儿加意的安慰溫存。

  徐仲英送了蘇曉明回去,轉回家時徐仲強已先回來了,蘇五儿已做好了飯菜,于是三個人一起坐下來吃晚飯。

  徐仲英想了一想,道:“今儿在街上,看見你兄弟小六儿被人打了!”蘇五儿吃了一惊,坐直了身子,道:“被誰打了?傷到哪儿沒有?”徐仲英忙道:“你別急!他當時正同一個叫玉哥儿的小相公在一起,那些人好像是要對付這個相公的,小六儿正好赶上,遭了池魚之殃。不過我同兄弟赶去之時,見小六儿身上倒沒什么,那個相公可慘了,一身傷!”

  蘇五儿松了口气,道:“謝天謝地!幸虧你們去得及時,否則又不知鬧出什么禍來!我早知跟個相公成日一起混不會有好事,勸過几回,六儿只是不听!”徐仲英笑道:“我覺著那玉哥儿倒是挺仗義的,一直護著小六儿不讓人打,這些做相公的生得倒真俊,跟小六儿有得一比!”蘇五儿瞪眼道:“干嗎拿我兄弟跟個相公比?”徐仲英忙笑道:“說說而已!你們姐弟倆都是花朵樣的人才,不知你爹娘怎么生養出來的!”蘇五儿瞅著他,忽爾“扑哧”一笑,也就罷了。徐仲強笑道:“我和大哥見六儿挨了打,自然不能輕易罷休,大哥送了六儿回家,我就追上去逮住了兩個,狠狠捶了一頓!”蘇五儿嫣然一笑,道:“幸虧兄弟幫手!”頓了一頓,忍不住長長的嘆了口气,又道:“我這個小弟呀,真是沒法子!也是從小被我爹娘慣坏了,行事一點輕重也沒有,書不好好讀,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我爹娘為了他,心都快操碎了,他還是一點不知道深淺高低的,還成日的在外邊闖禍!上回鬧這一場大官司才擱下,這一次若不是恰好遇到你們,不知又會怎樣呢!”徐仲英笑道:“還小呢!再大得几歲,就沉穩了。”蘇五儿道:“還小呢?過了年就滿十六了,別人家十六都成家抱孩子了,他還胡混不懂事的!”徐仲英詫异道:“他有十六了?我還道他才十三四歲呢!”

  蘇五儿嘆道:“可不是呢!你說我爹娘為他操心不操心!”想了一想,又道:“他都這么大的人了,成日的呆在家里也不是法子,又讀不進書,你們經常在外邊跑的,若遇著合适的,給他找個什么事情做做才好!”徐仲英道:“他看著全還像個小孩儿樣,能做什么事呢?去給人做跑堂當學徒,可又太委屈了他這般的長相這般的人才,別的事可又做不來!”蘇五儿猛的想起一個人來,道:“對了!上次來我們家做客的那個姓什么的,不是說在并肩王府做事的嗎?能不能請他想想法子,讓六子進王府做事呢?”徐仲強道:“你是說秦老三?他是并肩王府中的一個親兵頭目,素來跟我兄弟倆交情最深的,如果能幫一定會幫。可是讓小六進王府給人做奴才,會不會太委屈?”蘇五儿道:“委屈什么?并肩王府中便一只小貓小狗也比外邊的人尊貴些!上次同我家里打官司的那家姓范的,不就仗著有個閨女在王府中當丫頭嗎?連官府都向著他!小六子若進得了王府,就算混不出個名堂,怎么也比在外邊給人當跑堂做學徒強些!”徐仲英略一沉吟,道:“這說的也是!并肩王府權勢熏天,連我們在外邊遇上王府的哥儿姐儿們,也要忍讓賠情的,六子若能進去,以他這般的人才模樣,說不定哪一天被主子瞅上,調到身邊去,也就有了出頭之日。好!兄弟,你明儿就找秦老二說說去!”徐仲強忙道:“好,包在我身上!”蘇五儿大喜,忙道:“我這儿先謝過兄弟!”徐仲強笑道:“一家人,說什么謝!”

  第二日向晚時分,徐仲強從外邊回來,跟蘇五儿道:“秦老三說了,眼瞅著就要過年了,王府慣例每年年底都會有一批簽長工短工的丫頭小子滿了契要出去的,同時會再招一批新奴才進府使用。所以略等一個月,到時候一定有机會讓小六儿進去!”

  蘇五儿一听大喜,第二日便回娘家跟爹娘說了。蘇老娘倒十分喜歡,但想到終歸是去給人當奴才,任打任罵沒個人疼的,又不免傷感嘆息一回。蘇曉明听了,卻呆愣了半天,方道:“你們每回論起來,都說并肩王府里從上到下沒一個好東西,怎么這會儿又要把我往虎狼窩里推呢?”蘇五儿一听,赶緊去捂他嘴,罵道:“快打嘴!這話也是你能說的?讓人听見,砍頭的事!”蘇曉明道:“全是你們說的,這會儿我又說不得了!昨儿晚二哥回來,還說王府里一個管家吃醉了酒鬧事,連酒樓掌柜的都挨了打!奴才已經這樣,主子可想而知,什么并肩王?原是一個老糊涂!我不進去伺候他!”蘇五儿急道:“打嘴打嘴!你是個什么東西?連王爺都敢罵!你不怕砍頭,也別連累了家里人!你闖的禍還不夠大嗎?況且你以為進去就能伺候王爺?別做夢了!王府里多少俊俏的哥儿姐儿在跟前等著呢!你倒想去伺候,就怕主子瞧不上你!”說的蘇曉明一別嘴,賭气跑出去了。

  蘇五儿回頭又埋怨爹娘,道:“爹,娘,你們听听他剛才說的這話,是人話么?全是你們慣的,再不管管,全家人還要跟著他一起遭罪!”蘇老爹心里本來有些不愿意,一直悶頭沒吭聲,這時方道:“怎么是我們慣的?你們每回回家里來不論這些,他能知道?算了吧,他既不愿進去,也就罷了,去給人做奴才,這名聲也不好听!”蘇五儿忙轉臉笑道:“有什么好听不好听!你瞧瞧人范家,誰敢小瞧了人家?如今反倒人人巴結呢!況且又不是真要賣他,咱們家雖窮,也不至于到賣儿女的地步,只是讓他進王府去打個長工,三年五年的出來,就混不出個名堂,也長了見識,懂得些大規矩,以后做事情也能注意個分寸。我知道爹爹一心讓他讀書,可他這樣儿,能讀個什么名堂出來呢?這些年了,連個秀才也還中不上,靠他讀書光宗耀祖,只怕不能!反倒惹禍花錢的本事一流!只他這個長相倒還略比人強些,若能進去王府,不定哪一天被主子瞅上,還不成了個机會?這事儿爹娘你們好好想想,我說的是不是這個道理!”蘇老爹听了,方無話可說。

  蘇老娘這會儿反擔起心來,說道:“六子說的也是,那并肩王府﹍﹍連奴才都這樣凶惡,主子只怕﹍﹍還是不進去的好!”蘇五儿道:“媽媽放心,這些我也都打听過了,据秦老三說,王府里几個主子實在都是和順寬容不過的。我私下想想,只怕正是因為主子寬大了,才縱的奴才們在外邊胡作非為﹍﹍哎喲!你看看我,剛還罵小弟呢,我又提這些!總之,六子呆在家里不是個法,書讀不進,又掙不來錢,就只會替家里惹禍,我們這樣的人家,能經得他几折騰呢?若能進得王府去,實在是他的福分,更是我們全家的福分!就只怕未必進得去,我們這些個心就算白操了!”蘇老娘听了,想想也對,也就不提這事。

  那蘇曉明從家里跑出來,心中郁悶,來找聶寶寶說話。不想京城里這几日卻出了一件大事情!

  原來孫九死后,王五每晚去与梅儿私會。誰知王五為人雖然爽直仗義,畢竟是流氓混混出身,得了便宜也就罷了,偏偏沒過几日,一次酒桌上多喝了兩杯,便忍不住向兄弟們炫耀,又都說了出來,說到梅儿如何如何風騷,如何如何下賤。那一日孫九下喪之際,一眾兄弟都見過梅儿標致風騷模樣,早就都動了心的,如何還經得他說?當晚王十一便賴著同王五一同去到孫家。梅儿本來不依,架不住兩個男人力大,被這一對不要臉的親兄弟強奸一回。及后齊四、張七、高六、齊八、朱十、蕭十二、何十三等一眾兄弟或一個人獨往、或兩三個結伴,每晚輪流去到孫家鬼混。竟將孫家當成了窯子,那梅儿便是個窯姐。連聶世雄當日一見梅儿,也留了心的,經不得兄弟們慫恿,有一日便被王五張七拉著去到孫家,三個人淫辱了梅儿一整夜。聶世雄原是個下流行子,這一下食髓知味,大覺刺激,以后便經常同著其它兄弟一道去找梅儿胡混。那梅儿果真是個蕩婦,被兄弟十個晚晚輪流奸淫,開初几晚還有些矜持,推拒掙扎不肯輕易就范,到后來便縱情縱性,來者不拒。有時一晚上被三五個男人同時奸淫,她也盡能抵擋得住。最后華老二听說,也赶著去孫家瘋了一夜。

  獨獨孫三被蒙在鼓里。皆因他是個討人嫌的,一眾兄弟都不喜歡与他交往,是以有這等好事都背著他。誰知孫三原也不是個好東西,孫九活著時已對梅儿垂涎三尺,如今孫九一死,正要找机會勾搭,那一晚便偷偷來尋梅儿。几聲叫門沒應聲,于是翻牆進了院子,看見屋里點著燈,一陣淫聲蕩語傳了出來。孫三心里一動,悄悄到窗前就著窗縫向里一張,偏偏那晚正是聶世雄同著王五兩個在孫家歇夜,孫三看見兩個健壯男人一上一下緊夾著梅儿三個人赤條條的糾纏在一起大動,不由得又气又妒,愈發怀恨在心。他對聶世雄王五兩人本來不滿,日日想著要除去這兩顆眼中釘的,于是當晚便去投奔了東城幫,同東城幫主一番密議,商定先找机會鏟除聶世雄再對付王五以及西城幫其它頭領。

  那一晚聶世雄又去孫家,同梅儿胡混一回。一時事畢,聶世雄記挂著這些日子經常在外邊宿夜,寶寶已生了疑心的,便离了梅儿,穿好衣服趁夜返家。

  不料正走在路上,忽然跳出七八個漢子,掄刀掄棒便向他攻擊。聶世雄雖然勇武,畢竟好漢敵不過人多,況且身上又沒帶武器,被領頭的孫三從身后一棒打在頭上,頓時暈倒在地。孫三原要置他于死地的,也是聶世雄命不該絕,那晚王五、王十一在別處儿剛吃過酒,趁著酒興也來孫家尋梅儿快活,正好赶上,當即惡斗一場。孫三怕惊動了其它兄弟討不了好,赶忙退走。王氏兄弟將聶世雄救回家里,寶寶一見,頓時嚇了個半死,忙請了大夫救治,好容易救醒,卻變成了傻子,連寶寶都不認得了,一天到晚只會坐在那儿發怔發笑。

  那十几個兄弟原都是一群血性漢子,見大哥被傷成這樣,气急之下,由王五帶頭,兄弟十個叫齊手下兄弟,便去找東城幫算賬。只華老二負責出謀划策、后方接應等事項,沒有同著前去。

  當時在東城一場大血拼,雙方各有死傷。終究十兄弟更加勇武些,又都怀著為大哥報仇之念,將東城幫人眾砍傷砍死了一大半,連東城幫老大也被王五打斷了雙腿,孫三則被張七一刀削了腦袋。

  十兄弟知道鬧出這等大事,官府定要追究,在京城是待不住了,幸好早已經策划好了退路,當晚便逃出城去。

  那華老二早收拾了細軟,也不跟他老婆說一聲,先去聶家看了聶世雄一眼,又留了些碎銀給寶寶,再去孫九家跟梅儿一說,梅儿堅要同行,又去將孫三媳婦黃氏騙出,到了城外約定之處,接應了十兄弟以及余猴儿等二十几個誓死追隨的小兄弟,一行三十余人連夜逃往山中。黃氏明白上當,待要返回城去,卻哪里由得她?被兄弟們強行帶到山上,一連几天下來,被一眾兄弟輪流奸淫,先還鬧著要尋死,漸漸的骨子里的淫蕩本性也顯露出來,又有梅儿從旁勸說,也就死心塌地的同梅儿一起,做了兄弟們的壓寨夫人。那兄弟十個自此便做起了山大王,成日干些打家劫舍、劫富濟貧的勾當。

  這事儿在京城中傳得沸沸揚揚。玉哥儿听說,忙湊了几十兩銀子給寶寶送過去。蘇曉明得知此事,在家思來想去,也只有新姐夫徐家寬裕些,便來徐家借錢。

  蘇五儿畢竟剛過門,不好便動徐氏兄弟的錢,只說沒有。徐仲英听見,忙走過來問,蘇曉明便將事情說了。徐仲英點了點頭,問他想借多少。蘇曉明垂首道:“二十兩。姐夫若是肯借,我日后定會慢慢還你!”蘇五儿插嘴道:“當日聶寶寶明明只借給你了十五兩,你現在也還他十五兩就是,這會儿又跟你姐夫借二十兩干什么?況且你有本事還嗎?終歸是有去無回的!”蘇曉明听他姐姐說的尖刻,忍不住一陣心酸難過,道:“當日我家有難,寶寶這般待我,如今他家有事,我豈能只還了他銀子了事?我就不能幫幫他嗎?我知道我沒本事,姐姐放心,這輩子做牛做馬,我總會還姐夫的錢!”蘇五儿撇撇嘴道:“你想幫人也看看自己又沒那個能耐!況且,就算做牛做馬,這二十兩銀子,你几輩子還得清?”

  徐仲英皺眉道:“你怎么這樣說話的!當日你家遭難,聶寶寶仗義相助,使你家渡過難關,今日他家有事,你們家也該鼎力幫扶才對,小六儿重情重義,原是做人的根本!況且你跟他骨肉至親,就算這几兩銀子日后還不回來,又有什么打緊,值得你這樣說他?”蘇曉明听他句句話都說到自己心坎里,不由得流下淚來。蘇五儿自從与徐仲英成親,徐仲英從來連重話也不舍得說她一句,如今儿這般教訓,實在還是第一次,心里不由得也十分委屈,道:“好!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說他,你有多少錢都借給他好了!”賭气進里屋去了。

  徐仲英便取了二十兩銀子遞給蘇曉明,道:“快拿去給聶家送去吧,你別气你姐姐說話難听,她也是為了你好!”蘇曉明忙答應了,接過銀子收好,辭過了姐夫,徑走去聶家。

  正低頭走路,忽然前邊過來几匹高頭大馬,漸漸走的近了,不知是誰叫了一聲:“是并肩王爺!”蘇曉明一惊,忙隨著眾人避到街邊,駐足觀望。忽听旁邊一人興奮的小聲道:“我從前也看見過并肩王爺一次,當真是一位天神一樣的大英雄大豪杰!沒想到這么有眼福,今儿又看見了!”

  蘇曉明生在京城,早听多了并肩王的事跡,為了上次那一場打狗的官司,更是將并肩王府中上上下下的人都恨上了,這時候便忍不住地想:“什么英雄豪杰?分明是個縱容奴才行凶害人的老糊涂!倒不知長得什么樣子,一定又老又丑!”一邊想著,抬頭一望,遠遠的看上去卻也似乎并不甚老,連胡須都沒留。漸漸走的近了,蘇曉明心里“咯  ”一跳,揉了揉眼睛仔細又看,只見領頭那人騎一匹火紅駿馬,肩寬膀闊,又高又壯。他年紀似不過二十七八模樣,濃眉大眼,丰唇闊口,相貌俊朗,神態威猛。

  蘇曉明一陣暈眩,一顆心“        ”跳個不住,這人可不正是几個月前一手抱著他、一手將飛馳中的大馬車拖停的那個神力惊人的高壯漢子?這些日子以來,他日日夢想、夜夜思念的,原來竟是并肩王爺!

  不知人堆里誰叫了一聲:“草民給并肩王爺請安!”頓時“呼呼啦啦”一陣響,街道兩旁跪了一地人,有些固是真心敬愛,大多卻是心存畏懼,更有一些則是看見別人跪也跟著跪的,就只蘇曉明還在那儿站著發愣,兩眼呆呆的只顧盯著并肩王爺。眾人都跪伏在地上,只他一個呆呆獨立,便顯得十分突兀顯眼。并肩王爺眼光轉過來,落在他身上臉上,兩個人目光相接,并肩王眼中略現詫异之色,隨即轉過了臉,跨馬從他身邊慢慢過去。

  蘇曉明一陣狂喜,暗想:“他還記得我!他還記得我!”忽然有人扯扯他衣袖,小聲道:“這小孩儿,你發什么愣!快跪下了,小心惹禍!”原來是他身邊的一個人看見眾人都跪下了,獨他一個還站著發愣,所以好心提醒。

  蘇曉明猛地回過神來,頓時滿臉通紅,忙也跪在地上,一顆心“    ”只跳,歡喜得全身都如在沸騰一般。

  直到并肩王一行人去得遠了,一眾百姓才慢慢站起身來。方才出言提醒的那人打量了蘇曉明兩眼,小聲道:“你這孩子好不省事,方才若不是我提醒,你衝撞了并肩王,可有得苦頭吃了,說不定殺頭呢!”蘇曉明一怔,急道:“不會的!不會的!王爺是個好人!”那人一听,不由得冷笑兩聲,道:“你小孩儿家的知道個屁!我的一個親戚只不過得罪了王府里一個奴才,便被逼得家破人亡的,何況你對王爺不敬!真是不知好歹!”說著連聲冷笑,揚長去了。

  蘇曉明呆呆的站著,喃喃的自言自語:“不會的!不會的!王爺是個好人!這些惡奴才做的事他一定都不知道!”瞬時間一個念頭滑過心頭:“我要進王府去!我要跟王爺說,他的這些奴才都太坏了,一定要請王爺好好管一管,不要再坏了他的名聲!”

  在街上呆呆的站了半天,主意打定,重又返回徐家,跟蘇五儿說明愿進王府為奴。蘇五儿不知他為何突然回心轉意,心里也自高興,便轉顏安慰了几句。蘇曉明服出徐家,經往聶寶寶家而去。一路上自不免東張西望,巴不得再能見王爺一面。

  自從聶世雄被打成白痴之后,一天到晚呆坐著,給吃就吃,讓睡就睡,穿衣洗臉什么都得寶寶服侍,寶寶瞧著他的模樣,終日以淚洗面。

  這一天,喂聶世雄吃過早飯,扶到院子里去晒太陽,自己坐在旁邊做針線,心思紛亂,一針扎在手指上。抬眼去看聶世雄,聶世雄反“嘿嘿嘿”的傻笑起來。寶寶想起從前的關愛呵護,忍不住又落下淚來。

  忽听得玉哥儿在外邊叫門,忙起身開了院門,迎了玉哥儿進來。玉哥儿看了看他,嘆道:“又在哭了!”便伸袖替他拭淚。寶寶愈發忍不住的傷心,道:“他這個樣子,我怎能不哭?請了多少醫生看,一點儿起色也沒有,玉哥儿,我可怎么辦才好?”一邊說著,嗚嗚咽咽的哭出聲來。

  玉哥儿忙安慰道:“快別哭了!俗話說‘吉人自有天相’,又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聶大哥日后必定會慢慢好起來的,若有什么困難,我盡力幫你就是!”寶寶泣道:“我跟他一個親人都沒有,他雖有几個結拜兄弟,又都跑了。如今幸虧還有你跟小明兩個人幫我,時常來陪著我,要不然,我真不如死了算了!”玉哥儿忙道:“快別這樣說!你若有個三長兩短,聶大哥卻靠誰去!”寶寶慢慢止住了哭,擦了擦臉,先去給玉哥儿泡了杯茶,又拿了塊毛巾細細的幫聶世雄擦拭順著嘴角流下的口水。

  玉哥儿又道:“小明這几日就要進并肩王府去了,你知不知道?”寶寶一惊,回臉道:“不會吧?他昨儿來陪我,也沒跟我提!”玉哥儿道:“是他姐夫徐捕頭幫他找的關系,這兩日就要進去的了,他見你日日傷心泣哭,怎好跟你提!”寶寶點了點頭,道:“他也這么大了,一直讓爹娘養著也不是辦法,原該找個事做。可是進王府去給人做奴才,任打任罵的,他這般稚嫩天真的一個人,可怎么受的了?”玉哥儿道:“受不了也得受!有什么法子呢?家里又窮,還欠了一身的債,總不能一直呆在家里不做事情的。”

  寶寶默然,良久方長長地嘆了口气,又道:“以前有大哥養著我,我也不覺得在家里呆著有什么不好,如今﹍﹍我倒也想去給人做奴才,卻怕他沒人照顧,玉哥儿你說我該怎么辦?也是幸虧了你跟小明兩個,一出事就給我送了几十兩銀子過來,加上華二爺臨走之前給我送過來的二十几兩,再有家里原本還剩下些積蓄,若是普通人家,也夠充充裕裕過個几年的了,可是他這個樣子,我又不能放著不管!這些天給他請醫抓藥,已花去一半了,眼見就支撐不下去了,老是讓玉哥儿幫我也不行,玉哥儿,我一定要出去找事做,我得養他,還得繼續給他看病,無論如何我都不能放棄,倘若他真是一輩子都這樣,那我真是生不如死了!可是玉哥儿,我本來什么都不會做,現在又有他拖著,我能找什么事情做才好呢?”一邊說著,忍不住又落下淚來。

  玉哥儿嘆道:“你也真是個痴人!若換了別個,早扔下這包袱趁著年輕另外找主儿了!”寶寶泣道:“我卻絕不能扔下他不管!他從前疼我惜我,如今正是該我報答他恩情的時候!”玉哥儿想了一想,道:“好吧,我且幫你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幫你找個合适的事儿做。”寶寶連忙相謝。

  玉哥儿回去,過得兩日看見楚云飛,將這事儿跟他一說,楚云飛道:“沒想到這娃儿如此有情有義,听說聶世雄為了他連媳婦都不娶,兩個都是痴人!”想了一想,又道:“這寶寶的相貌該當是极上乘的,否則聶世雄也不會這般愛他,你跟他說,如果愿意,就跟了我吧,他要養活照顧聶世雄,非得找個靠山才行!”

  玉哥儿一听,心里難免有些不舒坦,酸溜溜的道:“怎么?听見我說人家好,就動了心了是吧?我就說你們這些人都是見一個愛一個、沒半點儿心的,可是人家聶寶寶未必肯跟你呢!”楚云飛皺眉道:“你這是干嘛?我之所以愛你,皆因你爽快大方沒小心眼儿的,這會儿倒酸言酸語的,倘若真這么雞腸小肚的,就沒趣儿了!”玉哥儿忙轉顏笑道:“我哪里酸言酸語了?那寶寶對聶世雄一往情深,真個儿未必肯跟你!”楚云飛笑道:“那就要你去勸說了,真要說成,我以后更加愛你一些。況且他如今這般情形,也不由得他不肯!”玉哥儿也只得應了,當晚好好服侍了他一夜。

  第二日,玉哥儿去跟寶寶一說,寶寶初時不肯,玉哥儿勸道:“聶世雄已這般模樣,只怕是好不了的了,你苦苦地守著干什么呢?你若不能掙錢,又怎么能夠養活他?就算可以出去找活干,可是你出去了誰來照顧他?他傻不楞楞的,若再有個好歹,可怎么好?所以不是我逼你,你也真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了。況且那楚云飛相貌人才都不比聶世雄差的,也不至于太委屈了你!”寶寶听他說得有理,思前想后,又哭一場,終于還是點頭應了。

  當晚楚云飛便來,一見寶寶果然生得美貌溫順、嬌憨可人,与玉哥儿相比另具一种風情,不免性情大動,溫言軟語安慰了兩句,便將他抱上了床。寶寶強顏歡笑,竭力順從。楚云飛同他親了親嘴,先脫光自己的衣衫,又上來脫寶寶的,寶寶禁不住渾身簌簌發抖。楚云飛溫言道:“別怕!我不會弄疼你的!”一邊說著,伸手到他衣服里邊撫摸光滑的肌膚。寶寶被他一摸,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再也按捺不住,推開了他手,道:“不!不行!”楚云飛淫興已起,哪里住得了手,哄他道:“來!寶貝!乖乖的!”強壓著他就來撕扯他衣服。寶寶奮力掙扎,哭了出來,求道:“求求你!不要這樣,我真的不行!”

  寶寶雖生得文弱,終究也是個男娃儿,楚云飛縱然力大,一時間卻也難以用強,只得雙手按住了他,道:“你可想清楚了,你不從我,你跟聶世雄兩個都沒活路!”寶寶掙扎著哭道:“對不起!我真的不行!求你放了我吧!”楚云飛大是不悅,也只得放了他起來。寶寶哭著奔出,直奔到聶世雄睡的另一間小屋里,扑上床哭倒在聶世雄怀里,道:“怎么辦?我沒有辦法讓別人碰我,你又是這樣子,干脆我們一塊儿死了算了!”

  楚云飛隨后過來,將他這番情形盡都看在眼里,心中對他兩個的深情卻也有些感動,便穿好了衣服,放了二十兩銀子在桌上,輕輕走出去。

  寶寶听見門響,忙忍住了哭出來,見他已走得沒了影儿,不由得松了口气,拴了院門回來,這才看見桌上的銀子,怔怔的站了一會儿,將銀子收好,回房間同聶世雄睡在一塊儿。

  過得几日,玉哥儿又來尋寶寶,寶寶忙捧了那晚楚云飛留下的銀子出來,請他還給楚云飛。玉哥儿道:“他既送你,你就收下,反正他有的是錢!你還不知道,他現在對你真是贊不絕口呢!說道你這番真情讓人好生相敬,直羡慕聶世雄能夠遇到你真是好福气呢!還說以后再有什么困難盡可向他開口,他一定幫你!”

  寶寶臉上一熱,低頭嘆道:“原來他也是個好人!”玉哥儿笑道:“他雖有些貪花好色,倒真是個好人,心眼儿好,人也仗義!”寶寶一笑,道:“其實他遇上你,才真是好福气呢!”玉哥儿一怔,苦笑道:“他可從來沒有這樣認為過!”一笑轉過話頭,問道:“寶寶,你以后打算怎么辦呢?”寶寶嘆了口气,道:“玉哥儿我想過了,你知道我的針線活不錯,繡花納鞋什么都回,以前覺著這不該是男人干的玩意儿,所以做出來的東西也只給我大哥用,如今沒有辦法,我明儿就把屋里收的几幅刺繡拿出來,卻不知怎么去賣!”

  玉哥儿笑道:“這倒是個辦法!你從前幫我做的荷包,我一直帶在身上,人人都贊精致好看呢!都問我哪儿買的。你索性就在家做這些東西,我找人幫你賣去,有誰知道是男人做的活儿呢?”寶寶大喜,道:“這又要玉哥儿幫我!若沒有玉哥儿,我真不知怎么活才好了!”玉哥儿道:“兄弟之間,快別說這些話!”

  這以后寶寶就在家做些針線刺繡之類,由玉哥儿拿到楚云飛凌鵬名下的几間店鋪中去賣,銷路居然十分不錯,再加上眾人幫襯的銀兩,倒也可以過日子。寶寶日日細心伺候傻愣愣的聶世雄,仍不斷地請大夫來為他醫治,只望老天爺開眼,聶世雄還能有好的一天。

  四

  一轉眼功夫,已近年關。蘇家家徒四壁,這個年過得格外窘迫。而聶寶寶守著聶世雄,本來聶家親戚朋友少,這時只除了王玉哥儿還時常前來探望,更無其它任何一個人前來走訪拜年。別人家都是歡天喜地辭舊迎新,聶家蘇家卻是各有各的凄涼。

  幸得那蘇家還有一個蘇五儿夫家略寬裕些,在徐家兄弟幫襯下,勉強過了年關,有過了元宵佳節。

  進入二月以后,天气剛剛轉暖,不想忽又下了場雪,一直到二月底,一連晴了十多天,才見樹枝頭漸顯綠意,春天的气息終于姍姍遲到。

  卻說某一日,蘇五儿一早起來,送了徐仲英徐仲強兄弟出門,特意赶到市場上去,先買了一只大公雞,又進到當街的一間藥鋪中去,稱了些沙參、枸杞之類,要回家去炖一鍋濃湯,給徐家兄弟補補身体。

  剛將二兩沙參拎在手上,付了錢,忽听得外邊先是一陣嘈雜,接著又迅速安靜下來,忙出藥鋪來看,便見合街百姓都避到街道兩旁,讓出一條寬寬敞敞干干淨淨的大道,不知是誰在她身邊悄聲說道:“是并肩王爺!”

  蘇五儿心里嚇得“咯  ”一跳,差一點就要跪伏在地,忙又退回藥鋪,畢竟對并肩王爺的名聲极為敬畏,只是從未見過,這時便壯起膽子,依在店鋪門上偷眼向外張望。卻見一行人騎著高頭大馬過來,最先兩個威武的將軍開道,后面隨著四名親兵,接著是兩前兩后四個十几歲的少年僮仆。蘇五儿見那几個僮仆打扮得實在華貴好看,忍不住細細一瞧,只見左邊兩位秀眉鳳目、紅唇雪膚,右邊兩位卻是神清气爽、俊美挺拔,雖都是僮仆妝扮,,然而穿的是綾羅,佩的是金玉,便如兩對剛從畫里出來的仙童一般。蘇五儿心中万分的羡慕不已,暗暗感嘆道:“這几個哥儿都生得這么俊,必定是主子身邊得寵的孩子,打扮得真比富家少爺還闊气些!我們家的小六儿進去王府也有几個月了,不知現在怎樣,若有朝一日能混得有這几個哥儿一半儿那么好,也就謝天謝地了!”一邊想著,向著四僮身后一望,

  這一望眼光就再也挪不開:只見那四僮之后,并排行著兩匹大馬,馬上兩位高壯漢子,左邊一位二十四五歲年紀,生得劍眉星目,挺鼻丰唇。蘇五儿見的美男子也多了,如他家的兩個兄弟、還有那個叫玉哥儿的相公,都是很能稱得上美男子的,然而這几個只因生得太過俊美,便顯得陰柔太過而陽剛不足,如眼前這青年這般英气勃勃的美男子,實是生平第一次見到。再看右邊這位,約莫二十七八歲年紀,濃眉大眼、丰唇闊口,相貌与左邊那位青年約略有些相似,但論起俊美雋秀來,似乎略有不及,然而神態之冷冽、气勢之威猛,卻更是出眾超群,只見他頭戴金冠、身穿王袍,正是并肩王爺。

  蘇五儿的目光從那俊美青年人身上定定地落在并肩王爺身上,一顆心“    ”只跳,就想:“這才是真正的男儿,我若得能﹍﹍”往下一想,不由得滿臉通紅,當下不敢再看,忙縮回店鋪內,當晚回家,不免將徐仲英想象成并肩王爺,騷浪癲狂一夜。

  原來那并肩王爺复姓歐陽,雙名英悍,今年二十九歲,祖籍廣東,雖是南方人氏,卻生得高大雄壯、力大無窮。那俊美青年是他親兄弟,取名英偉,亦生得高壯結實。歐陽英悍尚有一弟兩妹,弟名英杰,年二十三歲。長妹英蘭,年二十一歲,已嫁于定國公長子為妻。幼妹英蓮,年方十九,年前方剛出閣,嫁与北靖王世子為妻。歐陽家世代均為武將,歐陽英悍之父歐陽震天官居兩廣總督,鎮守著兩廣邊界。十多年前,朝中奸臣當道,許多忠臣良將均遭陷害,輕則丟官發配,重則抄家問斬。歐陽震天也被誣陷入獄,气怒之下,就在獄中病死。歐陽英悍怀著國仇家恨,隱姓埋名,苦練武藝。后來西方胡虜入侵,邊疆無將可敵,頻頻向朝廷告急,然此時奸臣當道,忠臣良將多被或下獄或遭貶,實是無人能用。万般無奈之下,朝廷只得大開恩科,廣納賢士。歐陽英悍當時年方十九,已經長成一位威猛漢子,于是改名換姓入京應試。較武場上,天下英雄彙集,輪番比試下來,歐陽英悍技壓群雄,場上數千英豪,竟無一人能出其右。武試之后,皇帝親招上殿,再試文字兵法,亦是對答如流。當時龍顏大悅,欽點為一品大元帥,并賜婚忠親王之女平陽郡主。燕爾新婚之間,歐陽英悍便別過嬌妻,領兵西征。邊關之上,与胡虜數番交戰,數戰數捷,當真勢如破竹。不料此時朝中有生巨變,皇帝突然暴病而亡,眾奸臣趁机擁立奸王宁親王繼位。也是太子机靈,見勢不妙,早趁亂逃出,逃到西征軍中。此時胡虜已降,太子慢慢以言語試探,知道歐陽英悍忠君報國,絕無二心,這才以實情相告。歐陽英悍大怒,當即率大軍返朝。入得京城,歐陽英悍不動聲色,入宮朝見新君,瞅准机會,一刀斬了奸王,隨即聯絡忠臣,摒除奸党,再扶太子登基。太子感其忠義,与之八拜結交,封為并肩王爺,爵位在眾親王之上,并統領天下兵馬。又昭告天下,為歐陽震天平反雪冤,追封為鎮南王。自此并肩王的威名震于天下,而京城百姓更對其崇敬愛代,尊若天神。如今歐陽英偉亦憑真材實學大受朝廷重用,官封二品忠勇將軍。歐陽家光宗耀祖,盛极一時。那并肩王府第坐落在禁城以東,占了整整一條街。歐陽英偉雖已官居二品將軍,仍与長兄同住,共同侍奉老母,只在王府正門一側,另開了一扇門楣,題為“忠勇將軍府第”。歐陽英悍十九歲得皇帝賜婚,平亂封王之后,數年間又立了兩房偏妃納了數名小妾。歐陽英悍天性冷峻,對一眾妻妾平等對待,從不曾對哪一個特別寵幸疼愛過,只這平陽郡主,因其端庄嫻淑,寬厚仁和,歐陽英悍對其倒十分敬愛。只可惜平陽郡主自幼体弱多病,几年前頑疾發作,留下一儿一女,撒手歸西。這几年來并肩王府提親說媒的踢破了門檻,一眾姬妾也是明爭暗斗,只可惜歐陽英悍怀念郡主恩義,一直無意再立正妃。如今歐陽英悍膝下已有三子二女,長子歐陽少華及幼女歐陽月華為平陽郡主所遺,兩位偏妃周氏、趙氏各生一子,分別取名才華、清華。長女玉華為一姬妾所生。那歐陽英偉也已娶了丞相之女林氏為妻,另有兩房妾室,如今也已有一子一女。

  這一日歐陽英悍与歐陽英偉兩兄弟早朝返家,各自回房。歐陽英悍來到書房換了便衣,便進內室向母親問安,卻听說老太君身上倦怠,到現在尚未起床。忙命人請了太醫來看,卻也無甚大礙,只是年紀大了精神不濟。歐陽英悍原是一名孝子,返回書房,忙命身邊几個貼身僮儿之中名換佩儿的,取出前几天由皇宮中送來的一直老山參,送到廚下熬參湯替太君補養身体。那佩儿性情乖巧,善解人意,歐陽英悍身邊几個侍仆中,就他与一個名喚環儿的最得信任喜愛。

  佩儿取了山參,徑往廚房而行。一路穿門過戶重重疊疊。王府占地极闊,前邊為王府議事廳、會客廳、練武廳等,靠里則為外書房以及歐陽英悍專用的內書房。左側如今分隔成歐陽英偉的忠勇將軍府,右側隔成几個院子,分別住著老太君、三弟歐陽英杰以及歐陽英悍的几個妻妾。那廚房便緊靠著几個主子的小側門,方便飯食供應。王府人口眾多,廚房也是极大,光這廚房中做事的家人就有二十來口。整個廚房均由一個總管事汪安家的婆娘管理照應。那汪安家的卻是個頗有些來歷的,原是老太君當年陪嫁大丫頭李氏的親侄女,是以得了這個极有油水的丰厚差事。這汪安家的卻也算是個人才,這几年倒也將這個大廚房管理的井井有條,未出過什么大的差錯。

  卻說佩儿進了廚房,那汪安家的老遠看見,認得是王爺身邊最得寵的小廝,平素少有机會巴結,忙迎了上來,滿臉堆笑說道:“佩哥儿,你有什么事情,叫其它人來吩咐一聲就是,怎敢勞動你親自來這地方!”佩儿笑道:“原是王爺吩咐我來的!”汪安家的忙親自端了凳子給他坐,笑道:“佩哥儿你來得正好,我正有件事要求你幫忙呢!”佩儿約略也猜到她要說的是什么事,便在椅上坐下了,笑道:“什么事讓嬸子這般瞧得起我?”汪安家的壓低了嗓門,道:“我也是听人家說,你們院里前儿有個哥儿犯了事,才被攆出去了,如今正有個空缺,我們家的大小子你也瞧見過的,今年才剛十五歲,倒也伶俐懂事,模樣也還過得去,若是佩哥儿肯幫忙,調了他進去補缺,我跟我們當家的都承你的情!”一邊說著,忙遞了一杯茶上去,佩儿一笑,接過茶呷了一口,方道:“嬸子你可太看得起我了,我不過在王爺跟前跑跑腿遞個茶水的,其它諸事管不著,如何能做得這個主?嬸子這事該當去求林大管家才對,再不,請李奶奶出來說句話豈不更省事?”原來佩儿口里說的“李奶奶”正是老太君陪嫁大丫頭、汪安家的親姑姑。

  汪安家的忙笑道:“佩哥儿這話可是推托話了,誰不知道王爺身邊的几個哥儿,就只你佩哥儿最得信任了,連那環儿,雖比你入府為早,在王爺身邊的時間也久,也比不上你更受王爺重用,這事儿佩哥儿你若肯幫忙,只要開個口去跟林大管家說一聲,沒有不成的,雖然我姑姑也還有這個面子,可是我也不好諸事都去求她老人家,況且這一進去,還得求佩哥儿諸事提點照應,所以我索性一事不煩二主,都著落在佩哥儿身上多多幫忙了!”一邊說著,便偷偷將一直碧玉指環塞到佩儿手上。

  佩儿心上得意,笑道:“嬸子即瞧得起我,我就試試看吧,辦不辦得成我可不敢保證!”一邊說著就將指環收到兜里,汪安家的笑道:“只要佩哥儿肯幫忙,一定成的!”佩儿一笑,放下茶杯站起身來,取出老山參交給汪安家的,又細細的囑咐了几句,汪安家的連連答應了,這才告辭。

  汪安家的送佩儿穿過廚房天井,只見天井中几個小廝正在劈柴,其中一個不住拿眼偷偷向佩儿窺視,眼光中盡是艷羡敬慕之色,佩儿回頭一瞧,那小廝忙低了頭繼續劈柴。佩儿見他衣著破爛,灰頭土臉,不由得起了卑視厭惡之意,卻也沒放在心上,從鼻孔中冷哼道:“嬸子,你這儿的人好沒規矩,都是這樣死盯著人看的么?”說完冷笑一聲,也就走了。

  那汪安家的回來,卻是不依不饒,劈手就給了那小廝一個耳光,罵道:“小娘養的東西,憑你也配偷看佩哥儿?怎么?好羡慕是不是?我告訴你,就憑你這副德性,別說這輩子,就是下輩子,也混不到佩哥儿這樣!小娘養的,盡給我丟人!”

  那小廝被她重重一耳光打在臉上,,又接著一頓臭罵,淚花在眼中滾來滾去,卻強忍著不敢落下來,他又不懂得求饒賠罪,只低了頭拿著斧頭不住劈柴。汪安家的愈發來气,又罵道:“小王八蛋!還挺不服气的是不是?好!我就不信治不下你!你們几個都去干別的活去,這堆柴火留給他一個人劈,不劈完休想吃晚飯!”几個小廝一听,心里雖十分同情,卻也只得丟下了斧頭。汪安家的又罵了兩句,方進了廚房。

  那小廝生的本來不甚壯實,加上年紀幼小,進府又才三個月,從前在家嬌生慣養的,并沒干過什么粗重活計,如今在這廚房里吃苦受累、挨打挨罵的,心里如何不苦?待汪安家的一走開,不由得淚水涌了出來,又不敢哭出聲,一邊低低地嗚咽,一邊還不敢停下手上的活儿。

  也不知劈了多久,腰也酸了,腿也軟了,膀子疼得抬不起來,手上磨起的水泡又破了,更鑽心的疼!看看木柴,仍有好大一堆,不由得愈發的傷心難過,又哭一回。正默默垂淚,忽听有人報道:“王爺來了!”

  合廚房的人一听,都慌了手腳,忙丟了手邊的活計,由汪安家的領著,赶忙的迎了出來。各人雖然身在王府,卻是少有机會能看見王爺,此時都不免有些興奮也有些膽戰心惊的,便不待汪安儿家的吩咐,齊的跪伏在地上,同聲叩頭道:“奴才們給王爺請安!”

  只有那小廝一人,正自傷心垂淚,竟未反應過來,怔怔的抬臉來看,頓時又惊又喜!淚眼朦矓中只見前邊一位錦衣小廝引路,正是才見過的佩儿,中間一位又高又壯的青年漢子,認得正是并肩王爺歐陽英悍!身邊另隨著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僮仆,同佩儿穿戴打扮相仿佛,亦是頸中挂著寶珠,腰上佩著美玉,只佩儿生得秀美可人,他卻是清俊挺拔,頗覺英气勃勃––這個小廝自然就是王爺身邊另一個得寵的僮仆環儿了。

  歐陽英悍見眾人均跪伏在地,偏有一個小廝卓然孤立,這情景似在何處見過的,心中微感詫异,不免向那小廝細細的看了兩眼。卻見那小廝衣衫破舊,臉上手上均被灶灰糊得烏黑,兩道淚痕衝過面頰,卻露出兩道白淨細致的肌膚,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盈滿了水霧,顯得又是可怜又是可疼。兩個人眼光一碰,那小廝小嘴微張,臉上尚挂淚痕,那一雙晶瑩水亮的大眼睛中卻分明透出又惊又喜之气。歐陽英悍心中微微一震,隨即轉回了頭不去理會他。

  環儿喝道:“兀那奴才!恁的無禮!王爺在此,還不跪下磕頭!”那小廝猛地回過神來,忙低了頭“    ”跪伏下去。

  歐陽英悍擺了擺手,說道:“罷了,都各自忙去吧!”汪安家的向前賠笑道:“王爺,這小鬼剛進府未久,不知禮數,衝撞了王爺,回頭一定狠狠責罰他!”歐陽英悍道:“也就罷了!”佩儿忙道:“嬸子,參湯炖的咋樣了,王爺要親自給老太君送過去呢!”

  汪安家的忙道:“已炖好了,正准備差人送過去呢!王爺稍坐,我這就進去端出來!”忙端了一把太師椅出來,用白布擦拭干淨,請王爺坐下了,這才進去端了參湯出來。

  歐陽英悍揭開蓋子,看了一看又嗅了一嗅,,點了點頭,道:“以后每日照這樣炖一壺給太君送過去!”汪安家的躬身領命。歐陽英悍便命佩儿端了湯壺,一群小廝擁著出了廚房。

  送了王爺回來,汪安家的瞅著那劈柴小廝牙痒痒的,當時卻不發作,留待日后慢慢整治。

  這個劈柴小廝,正是千方百計才得進到王府的蘇家六小子蘇曉明!

  當日徐仲英許仲強兄弟托了王府親兵頭目秦老三,秦老三原沾不上府內事情的邊,于是又去求王府內一個小管事名叫汪安的幫忙。那汪安原有些下流脾气,只因老婆管得嚴了,不太敢明目張膽在外胡混。當日秦老三將蘇曉明帶到汪安面前,汪安一見蘇曉明容顏清俊,体格秀雅,便滿口答應幫忙,當時就安排在身邊當了小跟班。蘇曉明入得王府,棄原姓不用,該叫明哥儿。

  那明哥儿初進王府,也沒什么事安排他做,每日只是跟著汪安,雖然無趣,倒也十分輕閑。誰知進府半個多月,就在腊月二十三的晚上,汪安趁著酒興,將明哥儿逼進房里,威逼利誘,強要施暴。那明哥儿原是有些傲骨的,況且他千方百計入得王府,本來另有一番心事,如何肯從了汪安這樣一個下三濫的人物?因此拼命掙扎,宁死不從。正糾纏不清之間,被汪安婆娘闖了進來看見,頓時大發雌威,汪安能做到王府管事,原是靠了他婆娘的裙帶關系,被他婆娘夾頭夾腦地打了几巴掌,抱頭鼠竄出去。那婆娘邊將气盡都洒在明哥儿身上,將他按在床上一頓好打。明哥儿雖是男儿,一來不敢還手,二來那婆娘又肥又壯,本來不比個男人的力气稍差,直打得明哥儿一身青紫。那婆娘尚不解气,第二日就將明哥儿調到她管的廚房,每日粗活重活慢慢折磨。明哥儿被她折磨得愈發膽小起來,每日里只是埋頭做事,話不敢說一句,气不敢啃一聲,他雖然幼稚天真,這些日子經得事多了,也知自己這副俊俏相貌最是招人忌恨的根子,因此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灰頭土臉的,時間久了,倒被人取了個外號叫“灶馬子”。即便如此,仍然時常的挨打受气,有苦無處訴,有淚不敢流,這几個月來,當真苦捱苦熬,度日如年。

  他從前原以為進了王府就能時常地看見王爺,不想王府居然這么大,進來几個月,別說見王爺的面儿了,就算想多听一些王爺的信息也不可得,皆因府里的人對王爺敬畏之极,誰也不敢背后談論。經了這几個月的折磨,初進府時的雄心壯志早已經所剩無几,如今只要能早日跳出這個苦坑,他也就心滿意足。

  不料今日竟又見到了王爺!他心中對王爺身邊的几個僮儿真是艷羡之极,同時更生了自卑自賤之心,再不敢有痴心妄想。雖然王爺瞅了他兩眼,想來也只是惊詫怎么王府中居然還有他這樣一個污穢肮髒不知禮的東西,他現在真是后悔死了不該將自己打扮得灰頭土臉的,早知王爺會來,就算被汪安家的打死,也該打扮得干干淨淨漂漂亮亮的,如今這副肮髒邋遢的模樣落到了王爺眼里,以后恐怕更別想再有出頭之日。再有那汪安家的平日無事也要生事的,今儿衝撞了王爺,大大丟了她的臉面,以后更不知怎生折磨,想想干脆一頭碰死算了,可是一來怕痛,二來也舍不得父母兄姊。

  他心里愁腸百結,思來想去,手上的活計卻半點不敢停頓。他在家里几曾劈過柴了?何況還是這么大的一堆!只累得頭暈眼花,支撐不住,一直劈到天快黑,仍未劈完。幸虧廚房打雜的小廝中有一個名叫小吉的同他十分要好,眼瞅著汪安家的吃過晚飯串門子去了,忙悄悄過來幫忙。小吉生的可比他壯實多了,干起活來也麻利,兩個人好不容易將一堆柴火劈完,月亮都升起來了。還好廚房中另一個姓姜的大娘心地极好,偷偷替他留了些飯菜,于是草草吃了,洗了手臉,換了身干淨衣衫,便躺在灶下打的地鋪上去睡。

  他身上又累又疼如要散了架一般,偏偏心里卻是思潮起伏半點睡意也沒有,在鋪上翻來覆去。他身邊的小吉被他折騰得亦無法入睡,埋怨道:“明哥儿,你干嘛呢?快睡吧,明儿還要起早干活呢!”明哥儿道:“我睡不著!”小吉嘆道:“一定又在胡思亂想了!”明哥儿道:“我在想﹍﹍小吉,我這個人是不是很惹人嫌?為什么總是會招人罵呢?”小吉翻身過來,道:“誰說你惹人嫌了?就因你模樣生的太俊,汪婆子那頭肥母豬心里忌恨,所以才會天天找你麻煩!”明哥儿道:“我生得很俊嗎?我瞧﹍﹍王爺身邊的那兩個哥哥,那才真叫俊呢!”小吉道:“你是說佩哥儿環哥儿兩個人?誰又能跟他們兩個比了?若不是他們兩個生得比別個都俊,又怎能在王爺身邊服侍?”明哥儿說那話,原是有些試探的意思,如今听小吉這般一說,心中愈發自卑起來,更覺自己同佩儿環儿相比只是天淵之別,便愈發心灰意冷,呆呆的張眼望著黑暗處不說話,小吉又道:“快別多想了,赶緊睡吧!”

  明哥儿又胡思亂想一陣,終于也睡著了,卻做了一夜的惡夢。第二日一早起來,心中尤抱著一絲希望,暗想人家都說做夢是反的,說不定今日反有好事發生。便穿了一身素淨衣服,臉面也梳洗得干干淨淨,只望今日能夠再見王爺一面,若仍不能得王爺賞識,從此也就死了這份痴心。

  誰知王爺沒來,卻招得汪安家的心里不舒坦起來,指著他罵道:“瞧你今儿打扮得多光鮮啊!怎么,昨個儿見著王爺一面,今儿便指望著王爺能夠再來,也好在王爺面前露露臉?我告訴你吧,小娘養的東西!就憑你這模樣,這輩子也休想得王爺賞識!你瞧瞧人家環儿佩儿,你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一輩子都是打雜做苦力的命,想出頭儿,下下輩子吧!”

  明哥儿被她瞧破心事,又得一陣搶白,又羞又气又是傷心,低了頭只不說話。正罵著,不想一個美貌清貴的大丫頭領著一個小丫頭進來,笑道:“嫂子,又在教訓人呢!”

  汪安家的一見,忙滿臉堆笑的迎了上去,道:“是翠儿姑娘啊!你怎么有空到這里來?快快請坐!”忙端了個椅子過去,自有小丫頭用手絹抹拭一遍,那丫頭方才坐下,攏了攏頭發,笑道:“昨儿王爺親自送了一壺老參湯給太君,太君喝了覺著心里舒坦了許多,王爺說是已經吩咐了你們每日炖一壺送過去,我特意過來看看炖上了沒有,老人家年紀大了,不比從前牙好的時候,須得早早的炖上炖爛些才好!”汪安家的賠笑道:“昨儿王爺派人送參過來的時候已近午時,所以炖的時間略短了些,今儿一早已讓人炖上了,只昨儿是用烏雞炖的,我想著該當每日給太君換換口味,所以今日用的鵪鶉,姑娘若是不放心,進里邊看看就知道了!”那丫頭笑道:“我原知嫂子做事最是用心穩妥的了,全是我自己沒事瞎操心,生怕出了差錯!”汪安家的笑道:“如今太君年紀大了,大伙儿原該更加用心服侍才對,也虧了有姑娘這樣一個細心人在身邊呢!難怪連我姑姑每次提起姑娘來,也是贊不絕口呢!”那丫頭一笑,一轉臉卻看見了垂首站在一旁一直未敢吭气的明哥儿,細細一瞅,脫口道:“怎么是你?”

  汪安家的吃了一惊,忙問:“姑娘認得他?”那丫頭冷笑道:“我怎么不認識他?他是我家的好鄰居呢!他本事可大著呢!同我家里人又是鬧架又是打官司的,把我老爹爹都气病了半個多月,嫂子,他什么時候鑽進府里來的?怎么到你這儿做事來了?那你可得防著些!”汪安家的听翠儿這樣一說,頓時來了勁,道:“這小王八蛋确實气死人!來我這儿兩個多月,天天給我惹事。這不,昨個儿王爺過來,又衝撞了王爺!我今儿正想好好的整治他呢,他倒打扮得鮮鮮亮亮的,預備著等王爺再來,好在王爺面前露露臉,一心指望著攀高枝儿呢!”翠儿小嘴一翹,冷笑道:“憑他也配!”汪安家的道:“我原說他不配的,就憑他這模樣,別說在王爺身邊服侍了,就給王爺身邊的几個哥儿提鞋,也還嫌太蠢!”翠儿一笑,轉過了臉,道:“嫂子,你忙你的,我這就進去了,一會儿太君不見我,又該到處找了!”頓了一頓,又道:“王爺今儿是不會來的了,才剛皇宮里傳話出來,請王爺進宮赴宴,參湯炖好之后,嫂子你直接派人送進來吧!”汪安家的忙答應了,起身送她出去。

  轉身回來,看著明哥儿素淨俊俏的模樣,越看心里越不舒坦,左右瞅瞅,端起半缸潲水兜頭向著明哥儿一潑,明哥儿不敢躲讓,頓時一個激靈,渾身已被潑得酸酸臭臭粘粘膩膩的。正是三月天气,天儿還涼,忍不住一股勁儿的打起寒戰來,還站著一動也不敢動!

  汪安家的指著他罵道:“我叫你扮漂亮,!我叫你想攀高枝!告訴你,你這輩子都休想翻出老娘的手掌心!后邊的廁所也滿了,我瞧你這模樣儿也就跟條蛆虫差不多,馬上給我掏糞去,不把那一池子糞掏淨,休想吃中飯!”

  明哥儿滿腹委屈,卻既不敢吭气,更不敢回嘴,含著滿眼的淚,去到后邊撿了身干衣服換上,拿了糞桶走去廁所掏糞。

  到了廁所后邊,眼瞅著四下里無人,忍不住放聲大哭,至此万念俱灰,若眼前的不是一池臭糞,而是一汪清水,就想一頭栽下去,就此一了百了。

  他人小力弱,何曾挑過糞了,那兩個糞桶又大,若是裝得滿了,他連腰都站不直,只得裝上半桶慢慢挑。挑到中午,直累得精疲力竭,糞池中仍有小半池的糞。小吉偷偷給他送了兩個饅頭過來,一來傷心,二來渾身上下臭烘烘的,卻哪里吃得下?好不容易跌跌絆絆掙命一樣,將一池糞淘盡,已到了后半晌。汪安家的見他這么久才掏完,又罵了他一頓。明哥儿默不吭聲,將身上滿濺上糞水的髒衣服換了,仍將上午被潑上潲水如今雖然快干卻仍然酸酸臭臭的衫子穿上,用灶灰抹黑了手臉,,蹲到院子里去洗留給他的一大盆碗碟。

  誰知今儿實在是累得很了,又沒吃中飯,加上昨儿晚本來睡得晚,又一夜做惡夢沒睡安生,這時候神困体乏上來,一個精神恍惚,“珖當”一聲,一只碗滑掉在地上,破成兩半!汪安家的听見,赶將出來,劈臉就是一個大嘴巴,罵道:“小娘養的東西!洗個碗你也會弄打!你心里很不服气故意打了給我看的是不是?你今儿晚上也別指望吃飯了,你以為你是個什么東西,我告訴你!你這條賤命還不及這只碗值錢呢!”

  明哥儿呆呆的,從前每逢挨打受气,他嘴上不出聲,心里卻總是在想:但有出頭之日,定必報仇雪恨!此時卻連這個念頭都沒有了,眼淚也流不出來,只木然的繼續洗碗,任由得她罵!

  汪安家的見他既不哭泣更不討饒,愈加有气,正要再罵,不提防佩儿進來,笑道:“怎么啦?什么事值得嬸子生這么大的气?”汪安家的一見是他,頓時轉怒為笑,忙迎了上去,笑道:“佩哥儿,你看這小鬼气不气人,昨儿衝撞了王爺,我還沒來得及教訓他呢!今儿讓他洗個碗,他居然打起了瞌睡,連碗都弄打了,不教訓他真是不行!”

  佩儿斜目瞅了明哥儿一眼,翹了翹嘴,正要說話,汪安家的搶著道:“佩哥儿,我求你的事怎么樣了?”佩儿一笑,道:“我已經跟林大管家說過了,你等他消息吧!”汪安家的大喜,赶緊地端了椅子請佩儿坐下,又親自泡了茶奉上,免不了一陣千恩万謝,又道:“日后進去了,還請佩哥儿多指點照應!”

  佩儿一笑,呷了口茶,道:“我這次是有事過來的,這會儿王爺正等著我回話呢!”汪安家的一听,忙道:“你看看我,只顧著嘮叨,倒將正事耽擱了,今儿給太君炖的參湯,我已差人直接送進去了,不知佩哥儿是不是為這件事來的?”佩儿笑道:“倒不是為這事!”一邊說著,向著仍蹲在地上低頭洗碗的明哥儿斜目一瞅,問道:“昨儿王爺過來,有一個不知禮的東西干站著不知道磕頭的,是這一個吧?王爺命我帶他進去問話呢!”汪安家的一听,忙道:“不知王爺要問他什么話?這小王八蛋又懶又髒,又粗魯不知禮的,只怕進去了惹王爺生气!”佩儿冷笑道:“憑他再粗魯不知禮,還怕王爺治不下他來么?你快帶進去換件衣服出來,他身上好臭!手臉就不用洗了,想來也是個討人嫌的相,不洗也罷!”汪安家的道:“他身上天生的就有狐臭,上午又挑了半日的大糞,換了衣服也還是臭!”一邊說著,忙對明哥儿喝道:“不知禮的東西!佩哥儿的話沒听見?還不進去換衣服去!”

  那明哥儿早將佩儿的話盡都听在耳里,雖已經万念俱灰,卻仍不免怦然心動,心底里重又有了些許指望,便站起身進去換衣服。

  佩儿皺了皺眉,道:“他上午挑了半日大糞,你還讓他洗碗,卻讓我們晚上怎么吃得下飯!”汪安家的賠笑道:“我已讓他洗了好几回手的,況且他洗的全是下邊粗使雜役的飯碗,主子們以及你們這些哥儿管家們的碗,都是另有人洗的,從來不曾讓他洗過,我嫌他洗不盡!”佩儿仔細一瞅,見明哥儿洗的果然都是些粗瓷大碗,与自己平日所用細瓷小碗格外不同,這才放心。

  想了一想,又道:“嬸子你進去催催,我也來的久了,怕王爺等呢!別要他在里邊磨磨蹭蹭的,這一進去,死活不知,不用梳洗打扮了!”原來今日王爺從皇宮赴宴回來,忽而想起昨儿見過的那個劈柴小廝,雖然臉面又黑又髒,看那雙大眼睛卻似在何處見過的,便命人找他進去問話。誰知佩儿卻留上了心,原來自前儿王爺身邊一個叫侍劍的書童被攆出府,不知有多少人盯著這個空缺,那佩儿生怕再進去一個俊俏伶俐的,分擔了王爺的信任,因此每每留心,這時听王爺特別提起,便又多了一層防備,搶著討了差事親來,要怎么想個法子讓明哥儿以最肮髒邋遢的樣子出現,好使王爺一見生厭!

  那汪安家的也已想到了這一層,赶著追進去。原來明哥儿統共就只有兩套衣服,現在全都是髒的,幸虧小吉听說,忙悄悄跟進來,將自己留著的一套半新的衣服翻出來給他。正想穿在身上,汪安家的追進來,翻出一件打滿補丁的髒舊衣服,冷笑道:“穿這一件就行!再打扮,烏雞也成不了鳳凰!你這張髒臉不洗也罷,反正也是一幅討人嫌的樣儿,赶著回來還有事等著你做呢!這一進去,王爺問起話來你可得給我當心著點儿回答,否則即使王爺饒了你不死,我也會慢慢整死你!”一邊說著,抓起一把灶灰又往明哥儿臉上身上涂抹。明哥儿心中對她實是恨到了极處,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此一進去,若有個出頭的指望,今后必保此仇!否則便一頭碰死,再不要回來受此無窮無盡的折磨羞辱!

  一會儿出來,佩爾見他換了一身灰土布衣服,衣服上還打了几個補丁,再加上滿臉滿手的黑灰,愈發寒嗆落魄,比先前更不如了。便冷冷一笑,道:“就這樣儿了,快走吧!”說著當先便行,明哥儿忙快步跟上。將出廚房院門,明哥儿忍不住回頭一望,只見汪安家的正惡狠狠的瞅著他,明哥儿瞬時間心意更堅:若要再回來此處,宁愿一死!

  當下低著頭緊跟在佩儿后面,一聲大气也不敢出,一路穿門過戶,將近內書房,迎面一個小廝過來,道:“佩儿你怎么去得這么久?剛才爺還問呢!”佩儿答應一聲,站住了腳,低聲對緊隨其后的明哥儿道:“進了這儿可不比你在廚房,諸事給我小心著點儿,到了王爺跟前,只管跪伏在地上,不准抬頭到處亂瞅亂看,王爺問你話時,可要想想清楚了再回答,若說錯了話,盡有你的好看!”明哥儿听他說得慎重,兼且語气不善,嚇得打了一個突,忙點頭應了一聲。

  佩儿冷冷哼了一聲,率先進去。明哥儿牢牢低著頭,不敢向四周張望,邁過了一道雕刻著細致花紋的門檻,但見一路上鋪著平整青石,行得一陣,又邁過了一道雕刻得愈發精美的紅木門檻,佩儿便站住了腳,彎腰垂首回道:“小的回爺的話!”就听一個渾厚冷淡的聲音說道:“嗯!怎么去了這么久?”

  明哥儿低頭隨在佩儿身后,將這句話听在耳里,雖然早有心理准備,仍是如同一聲炸雷在耳邊突然響起,頓時便想抬頭來看,卻終以硬生生的忍住,“    ”一聲跪倒在地,叩頭道:“小的給王爺請安!”

  那并肩王歐陽英悍此時正坐在書桌邊,手上拿著皇上才賜給他的一只鏤空雕琢、玉質上乘的九龍抱珠白玉球把玩,那玉球雕琢工藝精妙奇絕、巧奪天工。歐陽英悍性子冷淡,本不好金玉玩物,唯獨對這件寶物十分喜愛。環儿及另一個名喚雨石的小廝站著伺候,听見明哥儿聲音清柔甜脆,十分好听,抬頭一望,卻見他渾身灰不溜秋的,兩只手也糊得烏黑,只因跪伏在地上,看不見臉面如何。

  歐陽英悍皺了皺眉,道:“怎么這么髒?也不讓他洗洗換身衣服再進來!”佩儿賠笑道:“小的原想讓他洗一洗的,又怕爺等的心急,況且汪嬸子說他整日里燒火添柴,這手臉原是被煙火熏黑的,只怕也洗不淨,所以就只讓他換了一身干淨些的衣服就過來了!”雨石嗅了嗅鼻子,道:“他身上好臭!”佩儿道:“听汪嬸子說,他天生的狐臭,洗也洗不淨!”環儿也嗅了嗅鼻子,笑道:“真是臭,可聞著卻不象人身上的狐臭!”

  明哥儿跪伏在地上,知道今日若錯過机會,此生要想再能到王爺身邊來,更是千難万難,拼著承受重責,壯起膽子道:“小的身上并無狐臭,只因上午挑了一上午的大糞,尚未來得及清洗!”雨石掩了鼻子,笑道:“怪道正臭呢!可不髒了屋子,快打出去!”佩儿忙也笑道:“早知他上午才挑過大糞,就不能領他進來,!這個汪嬸子,也不跟我說清白!小的這就領他出去吧,免得熏著了爺!”

  一邊說著,就要喝罵明哥儿出去,歐陽英悍瞅了他一眼,道:“先是干什么的?”佩儿赶忙跪下,叩頭道:“是小的疏忽沒問清楚,以后再不敢這樣了!”歐陽英悍冷哼一聲,轉臉對環儿說道:“你領他出去洗一洗,換身衣服再進來!”一邊說著,起身將九龍白玉球小心放好在靠牆的一派古董架上。

  環儿忙答應了,明哥儿又磕了一個頭,這才隨環儿退出。雨石等几個小廝,忙大開門戶,又在屋子里多點了兩柱檀香,驅一驅明哥儿留下的异味。

  明哥儿隨環儿出到門外,略抬頭向四周張望一下,但見耀眼生輝,處處畫梁雕棟,金碧輝煌。心中一陣慌亂,忙又低了頭,隨環儿進了一間小房。環儿命他稍待,自己走了出去,一會儿工夫,引著兩個小廝,抬了一大桶溫水進來,另有皂角毛巾等物。環儿手上另捧了一套衣衫,道:“我瞧你身材比我略矮,這些是我前兩年的舊衣服,你洗好后先將就換上,待會儿我再來領你去見王爺!”言畢,領著小廝出去,替他掩上了門。

TOP



  明哥儿心慌意亂,脫了衣衫跳進木桶,用皂角將渾身上下好好搓洗干淨。那皂角泛著桂花香气,与在家用的格外不同。洗畢,穿好衣衫,將半濕未干的頭發綰在頭頂,扎了個髻儿,對鏡一照,不覺一呆,但見鏡中人一身半新不舊的青綢衫子,面皮細嫩,眉目精致,亦是一個俊俏風流的人才。

  正瞅著鏡中的影子發呆,忽然環儿推門進來,道:“洗好了吧?”明哥儿忙道:“是!”環儿向他上下一打量,點一點頭,道:“你生得倒俊!你從前見過王爺是不是?”明哥儿低了頭輕聲道:“是!我有一次差點儿被馬車撞上,是王爺救的!”便將事情簡單說了一遍。環儿點了點頭,道:“怪道王爺昨儿從廚房一回來,就說好象在哪儿見過你的,所以今儿叫你進來問話。你這雙大眼睛,的确讓人一見難忘!”

  明哥儿紅了臉忸怩無語。環儿又向他瞅了兩眼,見他左臉上紅紅的一塊似是挨過打的,便想了一想,拉他在一張長椅上坐下,道:“你叫什么名字?”明哥儿道:“我叫明哥儿,是當初進府的時候管家大爺取的名。”環儿點了點頭,道:“明儿,我有句話得跟你交代一聲!”明哥儿忙道:“哥哥有話請講!”環儿道:“你既跟王爺有這段淵源,生得又俊,說不定會留你在書房里用,我猜想你在廚房里一定受了很多委屈,不過你要知道,那廚房管事汪婆子的親姑姑是太君當年從娘家帶過來的陪嫁大丫頭,一輩子伺候太君的,她原有一個閨女,可惜早死了,如今便將這個侄女當成親閨女一般。合府里包括王爺都對她极敬重的,所以將廚房交給了她侄女管。你雖在廚房受了些委屈,恐怕也只能忍了,待會儿進去,王爺若問你話,你定要酌量著回答,否則得罪了人,連王爺也不喜歡!”

  明哥儿听他細細囑咐,顯見是真心實意為自己好,他這几個月苦受折磨,极易触景生情的,此時心中感激,不由得眼圈便紅了,忙吸了吸鼻子,道:“多謝哥哥指點!”

  正說著,雨石闖了進來,道:“怎么磨磨蹭蹭這么久,還沒洗好嗎?”環儿道:“你怎么出來了?誰在王爺跟前?”雨石道:“有青茗佩儿兩個在那儿呢!人家兩個多會伺候人吧,哪里還用得上我?正好偷空出來瞧瞧剛才那個髒東西到底生得啥模樣!”

  一邊說著,向著明哥儿一望,明哥儿也正抬眼瞅他,雨石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方道:“這就是剛才那個髒娃儿?生得怪俊的,尤其這雙眼睛又大又水靈!就是太瘦了,弱不經風像個娘們儿!”明哥儿紅著臉垂首不語。雨石忍不住也在長椅上坐下,湊到他跟前細細一瞅,嘆道:“完全還是個孩子樣儿,又瘦又小的,汪婆子居然忍心讓你去挑大糞,真是個可惡之极的惡婆娘!”明哥儿听他替自己抱不平,不覺起了知遇之感,不由得眼眶中又熱了起來,抬眼瞅著他,道:“多謝哥哥!”雨石見他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溢滿了水霧,可怜兮兮的瞅著自己,心中一跳,跳起身來搖著手笑道:“你快別這樣看我,你這雙眼睛會勾人的,比個美貌娘們儿還厲害,我可受不了!”明哥儿紅了臉,忙又低頭。

  環儿笑罵道:“你這個下流東西!他才剛來,跟你又不熟,你就跟他開這种玩笑!”雨石嘻嘻一笑,复又坐下,笑道:“我說的是心里話,哪里下流了?這小兄弟生的真俊,就是太瘦了,只要稍微胖一些,更不知道漂亮成什么樣子!––哎!生的太俊了不是好事,只怕早晚也是個難逃佩儿毒手的!”明哥儿心中一惊,抬頭瞅了他一眼,環儿皺眉道:“雨石你胡說什么?這些話讓人听去,又想找麻煩了是不是?”雨石撇撇嘴,道:“我哪里胡說了?方才在書房里,他就拼命擠兌這個兄弟,生怕他在王爺面前露了臉,你又不是沒看見!況且侍書前儿被攆出去,又犯了什么大不了的錯了?還不是因為生得俊些,性子又乖巧,比他佩儿一點儿不差的,所以從一進來就成了佩儿的眼中釘!生怕他多得了王爺信任,千方百計地挑眼找刺,這次終于逮住了個把柄––不就打碎了個花瓶嗎?恐怕還是被陷害的!連王爺也并沒有怎么要追究的意思,就是他不依不饒一個勁儿的挑燈撥火,非要攆了出去他才心滿意足!環哥儿若不是進府比他早,更得王爺信任些,只怕也早就遭了陷害!我就是瞧不慣他那副德性,扒高踩低的,在王爺面前溫順得像綿羊,一心一意討王爺專寵,幸虧咱們王爺不像那邊的三爺,否則他早就洗淨了屁股等王爺用了!”環儿听他越說越難听,站起來喝道:“快打嘴!越發說的不像話了,這話若被人听見,大家斗气不說,傳到爺耳里,你有几條命都丟了!再說,怎么把三爺也牽連出來了,三爺的事情也是你能議論的?被三奶奶知道,你想死都死不了!”雨石笑嘻嘻的道:“我才不怕呢,三爺那點儿事誰不知道呢?偏是我就說不得了?不說就不說!我只看這個小兄弟是個天真不懂事的,所以提醒提醒,免得以后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呢!”他口里說不怕,心里畢竟有些后悔說的太過,便衝著環儿伸舌頭一笑。環儿無奈得瞪他一眼。

  原來明哥儿天生的性情怪异,他千方百計進來王府,原是存著一番痴心妄想的,此時听了雨石關于“王爺不像三爺”的一番話,雖未說的太明白,他也隱隱猜得到是什么意思,這倒像是說他的一樣,頓時滿臉發燒,低了頭不敢看二人。

  雨石沒看出他神情不對,又道:“我真是好心提醒你,瞧你這人見人愛的小模樣,王爺必定會留你下來伺候的,環哥儿這人是最正直又仗義的,你要多听他指點,就只那個佩儿,你千万要小心提防他些!”明哥儿原本不懂人情世故,況且此時心中有愧,實不知如何接口才好,瞅瞅雨石,又瞅瞅環儿,只好閉口不語。環儿道:“好啦,別再說了,小心嚇坏了他!走吧,王爺還等著問話呢!”

  明哥儿忙應了,隨著環儿出來,進到書房,复又跪伏在地。歐陽英悍瞅著他,道:“抬起臉來!”明哥儿抬起臉向王爺一望,心中一陣慌亂,复又低頭。歐陽英悍心上一動,站起身走過去,用靴尖抬起他小下巴,細細一瞅:這張小臉果然曾經見過的,只從前一晃而過未曾留心細看,此時看來,雖然太過瘦削,五官卻生得极為精致,尤其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更是晶瑩瑩水亮亮讓人一見難忘。然而從前這一雙眼睛大大的定定的瞅著他的時候,眼神中充滿了清純天真、無知好奇甚至還有些熱愛仰慕!如今這雙眼睛卻一直低垂著,偶爾長睫顫動,向他一望,忙又低垂,顯得又是惊嚇又是惶恐,想來小孩儿家沒見過世面,從前不知自己是王爺身份,如今知道了,心中自然恐慌,也是人之常情。

  歐陽英悍复在椅上坐下,問道:“叫什么名字?”明哥儿跪伏在地不敢抬頭,回道:“小的本家姓蘇,進府后管家大爺們說不能再用本姓,所以改叫明哥儿!”歐陽英悍點了點頭,又道:“几時進來的?”明哥儿回道:“去年腊月初六,已進來三個月了!”歐陽英悍“嗯”了一聲,又問:“今年几歲?”明哥儿回道:“十六。”歐陽英悍微感詫异,道:“你有十六了?實在太過瘦小,瞧這模樣,十三四歲罷了,能干得動活么?”明哥儿听他溫言相詢,忍不住抬頭一望,忙又低頭,眼睛里邊已經有些熱熱的感覺,悄悄吸吸鼻子,回道:“做的動!小的實在已經十六歲了,上個月才過的十六歲生日!”歐陽英悍瞅著他想了一想,回頭對環儿道:“書房里不是正缺個人嗎?把他留下來用吧!”

  環儿正要應聲,佩爾急忙上前,道:“回爺的話,林管家才來通知,說是已經給我們這里分派了一個人手,就是太君屋里李奶奶她娘家外孫,說話就要進來了,礙著李奶奶的面,又不太好推辭,看看﹍﹍是不是先把這小孩儿分派到別的地方去?”歐陽英悍“哦”了一聲,皺了皺眉,又回臉瞅了明哥儿兩眼。環儿忙回道:“回爺!其實咱們院里還缺少一個專門養鳥澆花的,看這小孩儿倒也聰明伶俐,干這個活正合适!”歐陽英悍听說,方道:“那就這樣吧,爺也乏了!”說著站起身來,一眾小廝赶忙掀帘的掀帘,開路的開路,送他到內院門口。里邊另有丫頭婆子接著,自進內院去了。

  這里明哥儿自是對環儿万分感激,兩眼瞅著環儿,只不知怎么說話。佩儿過來,斜著眼睛向他上上下下一陣打量,道:“既然王爺恩典,留下你在這儿,以后可要用心些!這里不比你在廚房的時候,行事都有講究,但凡出了一點差錯,都逃不過要受重罰的!”明哥儿忙低頭應道:“是!”佩儿又道:“這里也不是你能站的地方,赶緊的出去!青茗!帶他出去教他一些規矩!”另一個小廝應聲進來,領了明哥儿出去。佩儿轉臉為笑,搭住了環儿的肩膀,笑道:“環儿,不用理他們,我們玩牌去!”環儿微微一笑,也就隨他過去偏房。

  雨石看著青茗帶著明哥儿出去,心上有些不服,正要追出,另一個小廝叫侍劍的一把拉住,低聲道:“何苦為了一個新來的下等奴才惹气生呢!”雨石回頭冷笑道:“什么下等奴才,大家都一樣是伺候人的命,分什么上等下等!你就是個膽小怕事鬼,你怕得罪佩儿,我可不怕!”說得侍劍一陣不自在,勉強笑道:“好好好!你厲害!我不管你,真是不識好人心!”

  青茗領著明哥儿出到外邊,說道:“以后你就負責給這院子里的花草澆水除虫,這些花都名貴的很,若死了一株,拿你的命也抵不上。再有,每天早些起來給籠子里的鳥儿喂食,別只顧著死蹶在床上睡懶覺。再有,院子里經常打掃打掃!”正說著,雨石出來听見,冷笑道:“掃院子另有人干,才剛佩儿還在教訓處處講規矩呢,不該你掃院子,你若私自掃了,要受罰的!”青茗向來与他不睦,只是力气沒他大,武藝沒他強,不愿与他相爭,便冷笑道:“你什么都知道,你教他!有本事,出了差錯你也幫他擔著!”便賭气去偏房看人打牌去了。

  雨石哪里管他,冷笑兩聲,回頭對明哥儿道:“別理他!這也是佩儿的狗腿子,最會巴高踩低、落井下石的,你今后連他都要提防些!還有那個侍劍,最會明哲保身、誰都不肯得罪的,心腸倒是不坏,你倒不用太理會他!”明哥儿心中感激,連連點頭。

  正說著,偏房里傳出一片吵鬧笑罵聲,雨石听見,便有些按捺不住,忙回身扯住正走出來的侍劍,笑道:“我不耐煩教他,你來教,我也打牌去!”一邊說著,一溜煙跑去偏房。侍劍追著罵道:“自己又沒一點耐性,偏喜歡攬事儿,還喜歡背后嚼舌頭,真正一個混帳東西!”追了兩步,也就罷了,轉身回來,向明哥儿笑道:“這人就是這樣,做事沒多少耐心的!”

  明哥儿怯怯的瞅了他一眼,侍劍一笑,拉了拉他手,道:“這些花啊鳥啊你都認識嗎?”明哥儿道:“大都不認識!”頓一頓又道:“才剛進三月呢,就開了這么多的花!”侍劍笑起來,便詳詳細細的教他什么是什么花,怎么護理。屋檐下一溜挂著七八個鳥籠,又教他什么是金絲雀,什么是鸚鵡、八哥之類,怎么喂養等等。

  略晚一些,環儿將牌局讓与其它人,抽身出來,給明哥儿安排了住處,卻是与其它几個跑腿打雜的小廝合住的大通鋪,又替他找了几件半新不舊的替換衣服。至此,明哥儿總算脫离苦海,雖离他心眼里所想的相差尚遠,畢竟比起從前在廚房時的苦難情景,已是一番好景象!

  到了第二日一早,大管家林洪果然帶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廝進來,見過王爺,倒也五官端正,伶俐知禮,就安排在書房里伺候,每月月錢比佩儿環儿略低一等,与雨石、清茗、侍劍相若––這小廝自然就是汪安家的儿子柱儿了。那柱儿自進書房,仗著他姑婆的勢力,難免趾高气揚,除佩儿面前還能略听一二外,余人皆不放在眼里。對下邊打雜粗使的小奴才們更是動輒謾罵欺辱、甚而拳腳相加,尤其新進來的明哥儿更是他的出气筒。他自胡作非為,旁人瞧在眼里也不相干,頭一個先招惱了雨石,一日將他引至背地,狠狠捶了一頓。這几個貼身小廝都是隨著王爺練過武功的,只捶的柱儿哀叫連連,又逼著發下毒誓不得說与人知,否則取了小命,這才饒了他。那柱儿倒是個乖人,從此果然收斂了好多,居然中規中矩的起來,生象換了個人似的。只心里對雨石自是怀恨不已,一時卻不敢聲張,此后更對佩儿俯首帖耳,竟成了佩儿跟前頭一個心腹人物。

  再說那明哥儿,自從入得書房,真有一步登天之感。雖說論起吃穿用度比之佩儿雨石等几個心腹小廝來不可相提并論,然与從前在廚房時的光景相比起來,已足可算得上是“錦衣玉食”了。就比起他未入府之前在父母身邊的時候來,也更能吃飽穿暖。況且每日里除了養花喂鳥,也并沒有什么粗活重活干,更比在廚房里有天淵之別。他只因從小被父母管制,极少出門,所以諸事不懂諸禮不曉,然而因天性溫良,膽子又小,又在廚房里受了几個月的折磨,所以入得書房來,每日戰戰兢兢,不敢多說一句話,不敢多行一步路,有活的時候赶緊的干完,沒事儿的時候就靜靜的一個人呆在角落里不敢去招惹人。別人不愿干的事儿叫一聲“明哥儿”,他一聲不  赶忙干好,被人瞧不順眼了打他兩下罵他兩句,他也逆來順受不敢還嘴還手。漸漸的佩儿清茗先還經常尋釁挑刺,后來見他這樣,也就不再當他是回子事情,如柱儿一般慣愛凌弱欺生的几個奴才,見他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也覺沒意思,便也不再去理會他。因此在書房里過得倆月,倒也相安無事。那明哥儿至此也死了心,再不敢去想從前的大志向,每日做完了事情,守在背地里等著王爺回來時遠遠的看上一眼兩眼,也就心滿意足。

  卻說偶有一日,歐陽英悍在書房中午休,醒時喚人伺候。可巧這一日侍劍老父親生病,剛跟王爺請了探親假,環儿雨石兩個又被王爺派去安國侯何侯爺府上辦事,柱儿抽空溜去廚房找他媽要好吃的,只佩儿青茗兩個守在外屋里。偏偏內院里有人傳話出來,說是里邊周娘娘著人過來,有几句話要問一問佩儿,佩儿一來怕吵醒了王爺,二來心知這位周娘娘必是日后正娘娘的人選,所以不敢怠慢,赶緊地走出去回話。偏偏青茗又鬧起了肚子痛,一時也等不得,赶著去了茅廁。所以王爺連喚几聲,竟無人應。

  歐陽英悍心中毛躁,只得起身下床,擰著眉出到門口,遠遠看見一個小廝正在花壇邊侍弄花草,便張口罵道:“他*的!耳朵聾了!爺叫了几聲沒听見?”那小廝正是明哥儿,听見王爺罵,忙丟了手中的活計,赶著過來跪下叩頭道:“爺有什么吩咐?”歐陽英悍重重地“哼”了一聲,罵道:“那几個都跑哪儿去了?等會儿回來,都打斷了腿!還死蹶在哪儿干嘛?還不給爺衝杯茶去!”說著,恨恨不已的進屋去了。

  不一會儿,明哥儿提了滾水壺小心翼翼的進來,在茶杯里放上些茶葉,滾水一衝,頓時滿屋清香。

  歐陽英悍聞著那香气与平時茶香頗有不同,接過茶杯看時,只見杯中水質清綠,卻有兩三朵雪白綻放的鮮嫩小花襯著一枚枚碧綠的茶葉浮蕩在水中,顯得分外嬌妍動人。

  歐陽英悍微感詫异,端起茶杯靠近鼻端一嗅,愈覺清香怡人,再用口略吹一吹微微一呷,更是一股清雅的香气只沁入心脾之間。

  歐陽英悍精神一振,回頭問道:“這是什么茶?我從前怎么沒喝過的?”明哥儿垂首而立,恭恭敬敬的答道:“原是小的每日早起,在院子里采摘帶露的花芯,風干后加入茶葉中制成,是小的在家的時候一個好朋友教的法子,這一杯是梨花茶,小的還制作了一些桃花、玫瑰、野菊,只是沒有机會孝敬爺。爺若喜歡喝,以后小的每日給爺衝泡几杯!”

  歐陽英悍點了點頭,一肚子的火气早散了,瞅著明哥儿想了一想,道:“你有這份孝心,很好!你是那個叫明哥儿的吧?過來讓爺瞧瞧!”明哥儿回了聲“是”,心中乍惊乍喜,慢慢走近,抬頭向王爺一望,忙又低頭。

  歐陽英悍心中一動,用手指抬起他下巴來細細一瞅,但見他面頰丰潤,額頭寬廣,皮膚細致嫩滑,眉毛又黑又長,小鼻子挺直秀美,兩片菱形小嘴唇紅潤潤粉嘟嘟的充滿肉感,兩扇小扇子一樣的長長睫毛微掩著一雙晶瑩水亮的大眼睛,偶爾長睫顫動,忽閃之間,眼中閃現出滿是熱愛敬仰、更有一种天使般清麗純真之气。這哪里還有一點儿瘦弱困苦之相,這分明是一個絕世無雙的美少年、出凡脫俗的小仙僮!

  歐陽英悍怔怔的看了良久,見他臉上忽而泛起一片紅霞,襯著白玉般的肌膚,更顯得嬌艷欲滴,這才覺著有些失態,丟手放開了他下巴,擺擺手讓他退后,定了定心才又問道:“你真有十六歲?怎么胖了結實了些看著反而更年幼了!”明哥儿紅著臉,亦定了定心,方回道:“小的委實已經滿了十六歲,上個月初才過的生日。因小的祖上原是南方人氏,是以比北方人矮小一些!”歐陽英悍道:“南方人就一定生得矮小的么?爺可也是個地地道道的南方人!”明哥儿道:“爺不同呢!爺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呢!當然跟一般人不一樣!”一邊說著,一邊偷眼相望,同歐陽英悍眼光一碰,忙又低頭。

  歐陽英悍見他眼光中敬慕愛戴之气愈發明顯,便知他這句孩子气十足的說話純是心底自然流露,并非扮痴討好,心中便也舒服受用,微微一笑,端起茶杯來呷了一大口,享受著那一股怡人香气,才又道:“你又怎知爺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明哥儿認認真真的道:“小的晚上睡覺都會夢見爺穿著天神的衣服、騎著會飛的神馬,威風凜凜!所以小的知道爺一定是天上的神仙下凡!”

  歐陽英悍見他認認真真的說著,“哦”了一聲坐直身子,又道:“你經常夢見爺么?”明哥儿垂下眼睫,紅著臉道:“是!小的﹍﹍自從爺那一次救了小的,小的就﹍﹍就每天做夢都會夢見爺!”

  歐陽英悍心中微微一震,眯起了俊目,定定的瞅著他,眼見他羞羞怯怯的小模樣,實無半點儿丈夫气概,倒同個小姑娘差不多。他向來結交的都是威武男儿,厭見斯文軟弱的白面書生,尤其那一种扭扭捏捏、拿腔拿調的“娘娘腔”更是一見生厭!但眼前這個孩子,那一副清純羞澀、稚嫩嬌怯的小模樣,純是天然流露,況且他原本生得秀美嬌嫩、清麗絕倫,那一身略帶女儿稚气的風流气質,便只會更讓人心生愛怜,無論如何產生不了厭惡之感。便又問道:“你夢見爺是天神,那么你是什么?”明哥儿的臉愈發紅了,忸怩道:“小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個什么東西,總之﹍﹍不是人!”歐陽英悍一愣,忍不住有些好笑,道:“你不是人,難道也是神仙?”明哥儿忙道:“不是不是!小的不是人,更加不是神仙,好像﹍﹍好像長著長長的耳朵,紅紅的眼睛﹍﹍”歐陽英悍听著“哈”的一樂,想說“那一定是只小兔儿”,隨即覺著有些輕薄,便沒說出口。只听明哥儿往下說道:“﹍﹍小的先還是灰不溜秋的,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后來就變得雪白雪白的了,整天跟在爺身邊,爺也很喜歡小的,時常的﹍﹍時常的﹍﹍”說到這里,紅著臉忸怩著說不下去了。

  歐陽英悍挑了挑眉,正想問他時常的怎么樣,青茗奔了進來,道:“爺你醒啦!”一回頭看見明哥儿,頓時一瞪眼睛,道:“誰讓你進來的?這里也是你能進來的么?”明哥儿嚇得一愣,方要退出,歐陽英悍擺擺手,對青茗道:“你先出去!”青茗道:“爺!”歐陽英悍臉一寒,道:“出去!”青茗不敢多說,只得偷偷瞪明哥儿一眼睛,這才出去。

  歐陽英悍回過臉來,見明哥儿紅著臉低著頭,用手不住擺弄衣襟,越瞅越覺著這娃儿委實讓人可怜可疼。明哥儿被他瞅得心慌慌的,抬眼一瞅,忙又低頭,定定心細細的又道:“昨儿晚小的有做了一個夢,夢見爺忽然不要小的了,把小的從怀里丟開﹍﹍”說到這儿,抬眼一瞅歐陽英悍,忙又低頭.歐陽英悍暗想:“原來他剛才說的是‘時常的抱在怀里!’”

不由得心中又是一動,只听他往下續道:“﹍﹍還一腳把小的踢得遠遠的,小的從夢里哭醒,生怕爺真的不要小的了,越想越傷心,一夜都不敢睡!”一邊說著,不由得又紅了眼圈。歐陽英悍道:“爺不要你,你很傷心么?”

明哥儿哽咽道:“是!若是﹍﹍若是爺真的厭見了小的,從此見不到爺的面,小的﹍﹍小的不如死了的好!”

  歐陽英悍良久無語,瞅著他俏生生、羞怯怯、嬌軟軟的模樣,回想當日他初進書房時一幅面黃肌瘦的樣子,再回想之前在廚房里見到他黑著小臉、穿著破衣、吃力地握著大斧頭劈柴的情形來,不由得心里大起愛怜之意,溫言道:“放心吧,爺不會不要你,更不會再讓你吃苦受累!”

  明哥儿听他溫言安慰,當真是受寵若惊,只覺從前所受的委屈折磨盡都值得了,再也控制不住,哽咽道:“小的﹍﹍小的只要能日日看見爺,就心滿意足了,小的﹍﹍小的真不知道怎么報答爺才好!”歐陽英悍見他嫩嫩的兩腮上挂著兩串淚珠,愈顯楚楚可怜,很自然的便想伸袖替他擦拭,但隨即便覺不妥。他向來心腸鋼硬,厭見人哭,便是他一眾妻妾,有了傷心事也只敢背著他流淚,他又几時親手替人拭過眼淚了?今儿卻不知怎的,竟有些鬼使神差的一般,定了定神,轉而教訓道:“爺既然答應了你,以后便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你還哭哭泣泣的干什么?像個娘們儿似的!男儿大丈夫,該當剛強些才是!”明哥儿哽咽道:“是!小的不哭!小的﹍﹍也不想哭,可是心里高興,眼淚就是忍不住!”歐陽英悍瞅著他,終于還是伸袖替他抹去眼淚,道:“好了,不許再哭!”明哥儿至此總算得遂心愿,心中歡喜無限,眼淚未干,嘴角邊不覺又露出喜不自禁的笑意來!

  歐陽英悍見他一會儿哭一會儿笑的,實是從未見過這般天真爛漫沒心机的一個人儿,心中愈加喜愛。可巧佩儿闖進來,叫了一聲“爺”,回過頭來狠狠瞪了明哥儿一眼睛,明哥儿心里一惊,想要退出去,又瞄一瞄歐陽英悍。歐陽英悍擺一擺手,道:“你先下去吧!”明哥儿忙應了一聲,垂首退了出去。

  一出到外邊,可巧青茗正罵著剛從廚房返回來的柱儿,道:“一有點儿空閑你就跑得沒了影儿,跑你的魂儿啊!這下可好,讓這個王八蛋鑽空子抓了個巧宗儿!”柱儿莫名其妙,問道:“怎么回事?”青茗正要說話,一回頭卻看見了明哥儿,當即赶將上來,照准明哥儿腦袋“啪”的就是一巴掌,罵道:“你怎么進到書房里去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樣儿,你配往書房里站么?”明哥儿不敢還手,委委屈屈地道:“并不是我要往書房里去的!爺醒來叫人,你們都沒在跟前,叫了几聲沒人答應,我正在外邊給花打尖儿呢,爺出來看見,罵著叫我進去倒了一碗茶!”青茗“呸”的照著明哥儿臉上就是一口唾沫,冷笑道:“憑你也配端茶倒水!大中午的打什么尖儿?別人都死絕了偏你守在門口晃悠,這不明擺著等机會抓巧儿嗎!這可不抓個正著!一里一里的就上來了不是?索性我們几個都出去,你能干,會討爺的好,從此后這端茶倒水的事你一個人干罷了!”柱儿到此時方听得明白,頓時也來了气,道:“狗×的!真正越來越上臉了!也不用跟他說這些,這种人非打不可!”說著照准明哥儿臉上“僻啪”就是一個大嘴巴,打得明哥儿一陣眼冒金星,眼睛里淚花滾來滾去,卻不敢吭聲。

  正罵著,環儿雨石走進來,環儿沉著臉道:“老遠就听見你們的聲音,爺呢?”青茗忙道:“在屋里呢,剛睡醒!”環儿道:“那你們還敢吵?小心讓爺听見,都要受罰的!”雨石道:“一定又是柱儿在欺負人!”說著狠狠瞪了柱儿一眼。柱儿實在有些怕他,忙道:“不是的,他今儿趁著我們不在跟前,偷跑進書房跟爺獻殷勤呢!”

  環儿雨石听得一愣,只是赶著要向王爺回事,便向明哥儿瞅了一眼,雨石道:“回頭再問你們!”便忙隨著環儿進去回事。

  進了書房,向王爺回完事情,歐陽英悍想了一想,問道:“新進來書房的那個奴才叫什么來著?”環儿忙回道:“叫明哥儿!”歐陽英悍道:“不是他,另外那一個!”佩儿忙道:“叫柱儿!”歐陽英悍點了點頭,道:“把他調出去替換明儿,把明儿調到里邊來!”佩儿忙道:“回爺!這只怕﹍﹍有些不妥呢!”歐陽英悍冷“哼”了一聲,道:“有何不妥?”佩儿道:“柱儿是太君屋里李奶奶的親外孫,又沒出個什么過錯,若無端端調出去,李奶奶臉上恐怕不大好看!”歐陽英悍冷笑道:“難道為著她臉上好看,就要招的爺天天心煩?”佩儿不敢多說,只得道:“是!小的這就下去辦理!”歐陽英悍瞅他一眼,道:“罷了,這事儿讓環儿去辦吧!”環儿忙應道:“是!”

  歐陽英悍又問了几句其它話題,也就站起身來,進到內院去了。

  王爺一走,佩儿悻悻的一跺腳,先去偏屋躺下睡了,環儿雨石兩個便來尋柱儿明哥儿。可巧看見柱儿正口沫紛飛的指著明哥儿鼻子罵著,明哥儿低著頭由得他罵。雨石一步上前,冷笑道:“你還敢罵?你還敢欺負人?從今儿起,你跟他顛個個儿,只能他打你罵你,你可休想再教訓他!”說的柱儿一愣,雨石又道:“爺說了,調明哥儿進書房里邊去伺候,從今儿起,養花喂鳥的事情由你接替,不服,找爺問去!”

  柱儿一听大惊,還有些不信,卻見環儿點了點頭,道:“爺是這樣吩咐的,這就辦著吧!”

  明哥儿先听見雨石說,原也有些將信將疑,再听環儿一說,頓時又惊又喜。那柱儿卻不由得又气又急,瞅瞅雨石,再瞅瞅環儿,回過身來又瞅瞅明哥儿,漲紅著臉指著明哥儿道:“都是你這小狗×的!這巧儿抓得好啊!”一邊罵著,就要扑上去撕打,雨石上前一把攔住,道:“還想作威作福!”用手狠狠一推,頓時將柱儿推得一跤做到地上。

  柱儿坐在地上,臉上陣紅陣白,忽然“哇”的一聲哭出來,爬起來直奔進廚房告他老娘去了。

  雨石冷笑著瞅著他去遠,回過身來對著明哥儿上上下下一陣打量,嘖嘖道:“你很厲害呀!我還當你是個不懂事的呢,不想瞅個空子就鑽進來了。厲害呀厲害!這以后只怕我們還要你關照呢!”明哥儿听他語帶諷刺,嚇了一大跳,漲紅了臉道:“哥哥怎么說這樣話?兩位哥哥對我的好,我真是無以為報!這次也是因為爺醒來了叫人,半天沒人應,我剛好在外邊,爺看見了叫進去到了一碗茶,并沒有多說几句話,若因此得罪了兩位哥哥,我給哥哥們賠罪!”一邊說著,赶忙就要跪下。環儿一把拉住,道:“你并沒做錯事,賠的什么不是?這是爺的怜惜,也是你的福分,雨石這個人刀子嘴豆腐心,你別拿他的話當真!”說著回頭對雨石又道:“雨石,你把柱儿的鋪蓋搬出來,你搬到他那儿去住,讓明儿睡你的床,跟侍劍住一起。”雨石翹翹嘴,道:“干嗎讓我搬去跟青茗那狗東西住?我不去!”環儿一揚眉道:“難道你讓明儿去跟青茗住?”雨石一想,點頭道:“也對!讓明儿去跟青茗住,一定被他欺負死!好吧,我搬過去!”一邊說著,便去搬東西。

  明哥儿心中感激,只望著環儿不知說什么才好。環儿一笑,道:“你既調到爺身邊服侍,這樣的衣服可不能再穿,走!咱們去找管家,讓他給你做几身新衣服!”便拉著明哥儿去到前庭找管家。

  誰知從前庭回來,正看見汪安家的拉著哭腫了眼睛的柱儿在院子里吵鬧,佩儿仍躺在屋里不出來,青茗站在一旁解勸。汪安家的道:“到底我們柱儿做錯了什么事,又比那小王八蛋哪里不如了?怎么就恁踩低我們柱儿,抬高那個小王八蛋呢?”青茗道:“嬸子,柱儿也沒什么錯,全是那個小王八蛋!瞅住點儿空就跑到爺面前獻殷勤,不單把柱儿擠出來,只怕日后連我們都要看他臉色呢!”汪安家的愈發生气,罵道:“那小王八蛋算個什么東西,還不如我們廚房后邊毛廁里的一條蛆!”雨石斜靠在門柱上,一邊剔指甲,一邊冷笑道:“蛆也好,人也好,可不是你說了算,有本事,講這些話給王爺听去!趁著王爺不在的時候跑過來大吵大鬧的,吵誰鬧誰呢?”汪安家的气急敗坏,衝前兩步罵道:“你這個王八蛋也不是個好東西!素日的欺負我們柱儿我還沒找你算賬,你今儿倒伸出頭來!”雨石冷笑道:“誰還怕你!”

  環儿一進院子,正看見汪安家的張牙舞爪象要扑上去廝打的模樣,忙喝道:“嬸子,這是做什么?消消气赶緊回去吧,何苦跟小子們一般見識!”汪安家的一見他拉著明哥儿的手一同進來,頓時一股气只涌上來,也顧不得環儿不好惹,便將气盡都撒在了他身上,道:“環儿你好啊!連你也向著這個小王八蛋!我素日的奉承都奉承到狗肚子里去了!”

  環儿一听這話,心里如何不惱?冷笑道:“嬸子這話可沒道理!除非王爺發話,否則這統院子包括嬸子,還沒人能有本事叫我向著誰去!我行得正站得直,不惹誰可也不怕誰!我只知道照著王爺的吩咐辦事,就辦錯了,有膽量只管去問王爺,衝我喊管個屁用!我也不吃這一套!我每天吃香喝辣的,那都是主子的恩典,我做奴才的福份,就有人想給我吃糠咽菜,只怕王爺還不答應!所以真不用誰的奉承!嬸子若气不過,這會儿吵也無用,索性坐下來歇一歇,王爺眼見就要出來了,嬸子盡可當著王爺問去!”一邊說著,便對一群小廝喝道:“都圍在這里干什么?各自干活去!也不瞧瞧這儿是吵架的地方嗎?都給我小心著點,再有人跟著起哄,瞧我怎么收拾他!來旺,去端張凳子出來給大娘坐!”

  一番話把汪安家的堵得一愣一愣的,眼見環儿一喝,連青茗都訕訕的走開了,況且听說王爺馬上要出來,哪里還敢多待,跺跺腳道:“罷罷罷!我也不丟這個人!”一肚子气實在無處發泄,回過頭照准柱儿“啪”的就是一巴掌,罵道:“都是你這不爭气的東西!自己無能,害得老娘跟著受气!”打得柱儿大哭起來,道:“就你爭气!叫你不要來鬧偏要來,如今連環儿哥哥也得罪了,我以后還能在書房里待么?”

  環儿听了,冷笑一聲,拉著明哥儿進屋里去了。雨石赶上來冷笑道:“嬸子要教訓儿子,回家教訓去!你別指著王爺不在就來這儿耍賴撒潑驢哼馬叫的,我們這些人還沒死絕呢!這儿不是你能站的地方,趁早的回廚房作威作福去!”一邊說著,便回頭喝罵几個小廝道:“院子這么髒,還不拿把掃帚掃一掃!”

  汪安家的气得臉上陣青陣紅,一時說不出來話,偏有几個小廝果然拿了掃帚過來掃地,連道:“大娘讓開些!”汪安家的气急敗坏,跺著腳道:“好!咱們走著瞧!”也只得丟下柱儿气哼哼的去了。

  當晚明哥儿就搬到偏房里雨石從前跟侍劍共住的一個小房間里。侍劍當晚沒回來,他一個人在房間里獨睡,睡的是雕花木床,鋪的是繡花床單,蓋的是松軟薄毯,帳的是細紗蚊帳。他生平何曾用過這般華貴的家什器具了?回思從前在廚房灶下打地鋪、被蚊虫老鼠攪得整夜睡不安生,此時頭下枕著綿軟長枕,鼻中嗅著環儿臨睡前過來幫他點起的一柱檀香,當真是恍如隔世!

  六

  卻說并肩王身邊几個貼身侍仆,除環儿佩儿最得信任外,其余尚有四個,分別是雨石、青茗、侍劍等––從前還有一個叫侍書的,因打破了書房中一個景泰藍花瓶被攆出去由柱儿補充、如今明哥儿又頂替了柱儿之職,一共仍是六人。王爺平素出門,一般只帶環儿佩儿兩個,另有其它家將長隨跟從。其余几個小廝則分別守在府內或議事廳、或內外書房等各處等著伺候。除這六個貼身小廝以外,另有一群二三等的仆役,負責澆花養鳥、擦桌抹凳、洒掃奔走等,也听這六人的調遣使喚。

  那明哥儿原是書房中一個逆來順受、任人欺辱的最不起眼的下等奴才,忽然間頂下滿以為根基牢靠的柱儿,一躍成了王爺身邊一等心腹,只惹得下邊一群奴才人人妒嫉眼紅,也有几個想親近巴結的,但見佩儿青茗与他不睦,也不愿顧此失彼。環儿對他雖好,但每日一早就隨王爺出門的,雨石又嫌他不夠男儿气,不愿与他  嗦。幸好還有一個侍劍,原是個最溫和圓滑不得罪人的,見明哥儿這般天真美貌与眾不同,心知早晚必能得寵,又同明哥儿一個房間住著,便心存親近之意,常主動找明哥儿說話,教他一些王府中的言談舉止、行為規范、平日里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等等。因此明哥儿雖然每日里也沒什么事做,沒多少人理睬,卻也不至于太過孤立無聊。那明哥儿心存感激,每日跟著侍劍用心學習,但他天生是個天真幼稚的白痴性子,半點儿俗務禮節也不知曉,一時間卻哪里學得這許多!

  到第三日,管事的送進來兩套新做的衣服,明哥儿穿上一試,大小合身,顏色鮮艷,愈襯得紅唇雪膚,眉目如畫;背挺腰瘦,臀窄腿直。看的侍劍不住口的贊。等到王爺回來看見,嘴上雖然不說,心里也難免贊嘆一回。

  忽忽過得數日。這一日天气炎熱,歐陽英悍躺在涼榻上午休。一眾小廝一見王爺睡熟,又都泛起了跑心。便指使了明哥儿守著給王爺打扇,其余玩的玩、?的?、歇的歇。那明哥儿守著王爺,卻正是得償心愿,便一扇一扇盡心竭力不住扇風。

  誰知歐陽王爺正做了個好夢,夢中口干舌燥,一惊醒來,便喚人倒茶,明哥儿忙丟了扇子,出去倒了杯涼茶端進來,歐陽英悍從榻上坐起,端過茶杯一口喝盡。明哥儿接過茶杯轉身要拿出去,忽听歐陽英悍低聲咒罵了一聲,明哥儿嚇了一跳,忙回身問道:“怎么啦爺?”歐陽英悍皺眉道:“腿睡麻了,你上來給爺揉一揉!”明哥儿一怔,隨即臉上發燒,忙含糊的應了一聲,放下茶杯,轉回頭站在榻邊,低著頭不敢看王爺,定了定神才伸手在王爺只穿著一條薄綢褲的結實修長的大腿上揉捏。

  歐陽英悍道:“傻東西,里邊這條腿!”明哥儿一听,臉上愈發燒得厲害,一顆心也急跳起來,也只得蹬脫了鞋子,慌慌張張地爬到床里,又在歐陽英悍靠里的那條腿上揉捏。

  歐陽英悍出了口長气,躺在床上閉目養神,揉捏了好一會儿,歐陽英悍方道:“罷了,你倒真會捏的,下去幫我捏捏肩!”明哥儿應了,慌忙下床繞到榻前,站在歐陽英悍的頭前伸手給他捏肩。

  歐陽英悍忽爾張開眼來,向他臉上一瞅,伸手在他臉上摸了一把,道:“怎么臉上這么紅這么燙的!”明哥儿一听,臉上倒愈發燙起來,結結巴巴地道:“沒﹍﹍沒有!”

  歐陽英悍眼見他粉嫩細致的小臉蛋上布滿紅暈,實是好看之极,又伸手在他臉上捏一捏,道:“真是個奇怪的小東西!”复又閉上眼睛養神。

  明哥儿舒了一口气,這才敢從上往下仔細觀看王爺顏面,他這還是第一次這么近距离的觀看,這張俊臉他真是百看不厭,愈看愈愛,不由得又有些迷糊起來,手在王爺肩上揉捏,嘴里的熱气卻不由自主地噴在了王爺臉上。

  歐陽英悍忽地聳起鼻子深嗅几口,道:“好香!什么東西這么香?”那明哥儿正迷糊著,猛听見王爺說話,嚇了一大跳,這才發現不知不覺已湊到了王爺臉跟前,嚇得忙直起腰使臉离王爺遠些。

  歐陽英悍張開眼來又嗅了几口,忽然伸手鉤住明哥儿后腦將他臉面拉到近前,使勁一嗅,皺眉道:“你身上怎么這樣香的?你原本生的太過俊俏,沒點儿男人樣子,再這么熏香抹粉的,更不象話了!”說得明哥儿又是羞臊又是委屈,忙也皺起鼻子四處亂聞,又抬起兩個袖子來嗅,道:“小的自幼家貧,從來不會熏香抹粉,說不定是這新衣服的香气,我怎么聞不見呢?”

  歐陽英悍細嗅一嗅,也覺不象是脂粉香气,索性將他頭壓得更低一些,在他臉跟前一嗅,“咦”的一聲,又偏臉去聞他的頸脖,但覺一股似蘭非蘭似麝非麝的香气只蕩入心腑之間,頓時一陣心動体燥、神魂蕩漾,按捺不住轉回臉來湊到他臉前再深嗅一口,又是一陣靈魂出竅,几乎就想湊嘴向他紅紅的小嘴吻去,總算一點神明未昧,轉而罵道:“他*的!你算是個什么男人!漂亮軟弱的不象話,身上偏還這么香,連出气都是香的,真他*的是個异端!”一邊罵著,丟手將他放開。

  明哥儿心慌意亂,忸忸怩怩的站在榻前,好一陣才強定了一定心,用力吞了一口唾液,膩聲道:“爺,小的﹍﹍小的給爺﹍﹍吹簫,好不好?”

  歐陽英悍正有些心浮气躁,把持不定,忽听他膩聲說出“吹簫”二字,心上一蕩,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另外一回事,頓時便覺一片熱血倏忽間都向下涌去,撐得下体處生疼。拿眼一瞅,只見明哥儿臉紅紅的,向著他偷眼一望,甜甜一笑。歐陽英悍只覺他眉梢眼角俱是含情挑逗之意,心上愈發難搔難耐,忙要喝令他出去,卻見明哥儿果真從怀里掏出一支青竹簫來,略側了側身子,就口試了試音,便幽幽咽咽吹奏起來。

  但听得嘯聲清幽,忽高忽低,忽如清風拂綠柳,忽如驟雨打芭蕉,響亮處如同長虹經天,細微處恰似曉荷微露。歐陽英悍但覺一顆心隨著簫音起起落落,听得如痴如醉。

  一曲終了,明哥儿心上忐忐忑忑,小心問道:“爺﹍﹍愛不愛听?”歐陽英悍見他兩眼睜得圓圓的望著自己,仍是一副清純天真的模樣,暗罵自己方才實是想邪了,便贊道:“很好!不想你竟有這本事!”明哥儿頓時開心起來,喜滋滋的道:“那我以后常常吹給爺听!”

  歐陽英悍“嗯”了一聲,方要起身下榻,忽听外屋有人拍手笑道:“好!太好了!大哥好福气,躺在床上就能欣賞此等仙樂!”歐陽英悍皺皺眉,卻見佩儿掀帘進來,回道:“二爺三爺來向爺回事儿,因爺正在听曲,沒敢打扰,已在外邊坐了有一會儿了!”歐陽英悍點一點頭,下榻穿衣,几個小廝忙都進來服侍。

  一會儿穿戴整齊出去,歐陽英偉歐陽英杰正在外屋坐著,見他出來,忙都站起身來,齊聲叫道:“大哥!”歐陽英悍擺擺手,道:“坐!”自在椅中坐下,明哥儿忙衝好一杯梨花茶奉上。

  歐陽英杰兩眼盯住了明哥儿看,嘖嘖贊道:“大哥從哪儿尋得這樣一個孩儿?生象個仙僮似的,方才吹簫的也是他吧?這才真叫才貌雙全呢!”歐陽英悍不去理他。環儿忙道:“快給二爺三爺磕頭!”明哥儿听說,連忙上前磕頭。英偉英杰兄弟見他生得清俊秀美与眾不同,心知必得大哥十分寵愛,便都忙著拉他起來。歐陽英偉贊道:“不想這孩子看著這么稚嫩,倒還知禮!好孩子,二爺今儿來得倉促,沒什么好東西給你,這個玩意儿你拿去帶吧!”一邊說著,褪下手腕上的一串紅瑪瑙珠串,遞到明哥儿手上。歐陽英悍道:“二弟,這是皇上才賞給你的,怎么能夠給他!”歐陽英偉笑道:“我們這樣的大男人,戴著這個東西并不雅致,倒是這孩儿清俊文秀,佩著正合适!”明哥儿兩眼瞅著歐陽英悍只不敢接,歐陽英悍道:“還不快謝過二爺!”明哥儿這才接過,忙又跪下叩謝。歐陽英杰嬉皮笑臉的也將隨身的一條玉墜子打賞給他,明哥儿忙又謝過。

  客套了一陣儿,方都坐定了,歐陽英杰聳聳鼻子,笑道:“大哥,這孩儿剛給你衝的什么茶?剛一衝上就是滿屋子香气呢!”環儿笑道:“這原是明哥儿孝敬我們爺的,他每天一大早起來專門采摘初開沾露的花芯,晒干了摻在茶葉中制成,這個手藝就他會,我們可都不會!”歐陽英偉一听,更是贊不絕口,道:“這孩儿長相即俊,人又伶俐知禮,還吹得一口好曲儿,最難得還是這份孝心,畢竟還是大哥有眼光會調教!”說的歐陽英悍心上頗有几分得意之情,不覺微微一笑。歐陽英杰卻道:“明儿,把你那花儿茶給二爺三爺泡一杯嘗嘗!”

  明哥儿忙衝好兩杯奉上,歐陽英偉呷了一口,又是一番贊嘆。歐陽英杰將一口茶含在嘴里,品了又品,忽道:“大哥,把這娃儿賞了給我吧,我送十個美女給你!”明哥儿听他冷不丁說出這樣一句話,嚇了一大跳,忙用眼緊張兮兮的瞅著歐陽英悍。歐陽英杰笑道:“乖孩子,你隨了三爺,三爺一定比你爺更加疼你!”明哥儿一眼不敢看他,直道:“不!不!”

  歐陽英悍皺皺眉,道:“你們有事要回,出到前廳等著去,我這就出來!”一邊說著,便端起茶碗喝茶。歐陽英偉忙站起身來,道:“那好,我們在外邊等大哥!”歐陽英杰卻頗有些不情不愿的,又瞅了明哥儿兩眼睛,見歐陽英悍大顯送客之意,也只得起身,隨著歐陽英偉出去。

  到了外邊,歐陽英偉仍听著歐陽英杰嘖嘖連聲,贊嘆不絕,忍不住覺得好笑。歐陽英杰忽然低聲笑道:“二哥,這小兔儿的美貌實是天下少有,大哥日日同他廝守在一塊儿,不動心也難。不然他從小什么好東西都肯給我,這一次卻理都不理我了呢?我才一提,他就端茶送客。我瞧著大哥同那小兔儿之間的神情頗有些不正經,卻不知上手了沒上手呢?只怕危險的緊!”

  歐陽英偉一听,“哈”的一笑,道:“自己最沒正經的,倒敢說起大哥來了,只怕大哥倒沒什么,你自己想打那孩儿的主意是真!”歐陽英杰涎著臉笑道:“我倒想打那兔儿的主意,可惜大哥日日將他收在屋里,門都不讓出的,我聞又聞不見,摸也摸不著,況且我雖沒正經,卻也只愛女子,男娃儿再好,終不及女儿嬌嫩,身上又少了兩樣東西,更不及女子好用,不過偶爾調劑調劑是有的,我只尋思著那娃儿吹得一口好簫,卻不知他吹起大哥身上的那根大簫來,會怎么樣呢?大哥倒別太沉迷了才好!”一邊說著,自己先忍不住“哈哈”一笑,歐陽英偉也笑的忍不住,重重捶他一拳,笑著罵道:“快打嘴!下流東西,越發的胡說了,讓大哥听見,看不捶死你!”歐陽英杰笑道:“我才不怕呢!他現在屋里養著這么標致個男寵混著,哪里還顧得來教訓我?最沒正經就數這個了,他今后只怕也不好再怎么教訓我!”一邊說著,“哈哈”又笑。正笑著,看見歐陽英悍走過來,忙向歐陽英偉擠擠眼睛,也就不說了。

  轉眼又過數日。這日歐陽英悍外出辦事,明哥儿等到二更天,尚未見王爺回來。主子未回,做奴才的自不能先睡,雨石、青茗、侍劍三個人聚到一間偏房打橋牌,几個小ど儿白天忙了一天,這會儿難免一個個東倒西歪。明哥儿因与眾人俱不相宜,又不喜歡打牌,便一個人站在院門口翹首等候。

  眼瞅著將近三更,歐陽英悍方才回來。隨從的人眾在前廳便止了步,只佩儿環儿隨侍進來,環儿在前邊牽馬,佩儿隨在馬后。歐陽英悍騎在馬上,將近內書房,遠遠看見一個人影倚著院門,翹首觀望,朦矓月光之下,他兩只大眼睛顯得格外晶瑩水亮。

  明哥儿也是老遠便已看見,頓時開心的奔過去,叫道:“爺!你回來啦!”歐陽英悍翻身下馬,瞅了他兩眼,道:“怎么站在風口里,怕不會著涼么?站了多久了?”明哥儿老老實實的回道:“爺不回來,小的呆著發悶,從天一黑就在這儿站著了!”歐陽英悍道:“真是個傻東西!”

  環儿將馬牽出去到外院馬廄,佩儿搶先進屋,但見得外屋里几個小ど儿或伏或仰、東倒西歪。當即喝道:“這一起子死人,還在那儿挺尸!爺回來了,快都起來伺候!”

  眾ど儿都吃一惊,齊地蹦了起來,隨即又都翻身跪倒,叩頭不止。歐陽英悍懶得理他們,自進到里間。佩儿又道:“雨石他們几個都死哪儿去了?”其中一個小ど儿嘴快,應聲答道:“都在那邊打牌呢!”正說著,雨石青茗侍劍三個人搶了進來,齊道:“爺回來啦!”便倒水的倒水,打扇的打扇,反將明哥儿擠到了一旁,愣了一愣,方衝了一杯茶水遞上。

  歐陽英悍接過茶杯呷了一口放下,道:“你們几個准備水去,我洗了澡今儿晚就在這儿睡,明儿留下來伺候就行了!”雨石等人答應一聲,都退了出去。獨佩儿笑道:“爺,還是小的留下來伺候吧,明哥儿剛進來,怕服侍不好!”歐陽英悍擺擺手,道:“下去!”佩儿不敢多說,偷眼怨恨的向明哥儿一望,只得退了下去。

  歐陽英悍又端起茶來呷了一口,品了一品問道:“今儿這又是什么茶呢?比梨花香些,卻少了些清雅之气!”明哥儿回道:“這一杯是玫瑰!”歐陽英悍點一點頭,瞅著他問道:“前儿你二爺三爺賞給你的東西,怎么不見你戴?”明哥儿嬉笑不語。歐陽英悍又道:“你過來,爺給你樣東西佩戴!”說著從怀里摸出一件玉佩來。明哥儿一呆,不明白無端端的為何便能得賞,一時愣愣的不敢去接。歐陽英悍道:“傻東西!發什么愣呢?快接著戴上!”明哥儿這才回過神來,難免喜上眉梢,忙雙手接過,道:“謝謝爺!”他也不知道該跪下磕頭,便撫摸那玉來看,他雖不識貨,然見那玉瑩綠細致,溫潤柔和,也知价值不菲,喜得又道了一聲:“謝謝爺!”喜滋滋的馬上佩戴在腰上。

  歐陽英悍伸了伸腰,向后靠進椅背,明哥儿忙站到他身后去,輕輕為他捏肩。歐陽英悍鼻中嗅著從他雙袖中散出的縷縷香气,心中暗暗稱异,暗想:“這小東西生的漂亮得不像話,身上又這么香,莫非真是仙僮下凡?還這么會伺候人,實在是一個難得的好寶貝!”

  正想著,佩儿進來道:“爺,水已經准備好了!”歐陽英悍便站起身來,行得兩步,回頭瞅了明哥儿一眼,道:“你也過來伺候!”明哥儿“哦”了一聲,一張小臉忽然布滿紅云,定了一定神,才低頭跟上。

  進到偏房,只見一個大大的浴桶,桶里盛了大半桶微溫的涼水,佩儿環儿上前服侍著寬了外邊的長衣,只剩下貼身的小衣,歐陽英悍道:“你們兩個出去,留明儿下來服侍!”佩儿叫道:“爺!”歐陽英悍擺一擺手,佩儿只得隨環儿一同退出。

  明哥儿愣愣的站著,一顆心“    ”的象擂鼓一樣,想著馬上可以看見王爺的裸身,有些興奮有些企盼更有些羞臊有些慌張,愣愣地站著,想上前為王爺寬下小衣,又怕暴露了心事。歐陽英悍見他手足無措的樣子,低著頭,時而偷偷的瞄一眼,臉上只紅到了脖子根,哪儿知道他心中轉的這些齷齪念頭,只是覺著有些好笑,便道:“快過來服侍爺!”

  明哥儿含糊的應了一聲,只得上前寬去小衣,又顫抖著手解開褲帶,彎腰向下扯去小褲,偷眼一瞄,只見王爺扁平結識的小腹上布滿蜷曲黑毛,黑毛叢中一物突兀而出,雖然軟垂著,已是又粗又長。明哥儿禁不住一顆心更是狂跳不止,忙低了頭不敢多看。歐陽英悍被他貼身摸摸索索了半天,再聞著他身上散出的縷縷异香,又看見他紅紅的臉蛋如同白玉上輕抹了一層胭脂,心上也不由得大動,伸手在他臉蛋上一摸,道:“扭扭捏捏像個娘們儿!”。

  明哥儿紅著臉忸怩不堪的站著,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么。歐陽英悍跨進浴桶坐下,有趣儿的瞅著他羞嗆的模樣,當真是越看越愛,暗想:“這寶貝儿如此絕色動人,可惜生就個男儿身,當真是造化弄人!”明哥儿被他瞅得連手都沒地方放了,才听見王爺開口吩咐道:“別發嗆了,大家都是男人,你羞的什么勁儿!快過來給爺搓背!”

  明哥儿听見他說話,才略松了一口气,定一定神,只得站在桶邊,手上拿了皂角,顫抖著手往歐陽英悍寬厚的肩背上擦抹。他原本是個异端,只愛威武男儿的,今儿還是第一次有机會接触男人的肌膚,況且還是他日里夢里心心念念的一個俊美健壯的男人,一顆心先是狂跳不止,漸漸的充滿了痴迷眷戀溫柔敬慕等等情愫,臉上燒得愈發厲害起來,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只能勉強控制著深恐被王爺發覺,兩只手自然而然的變得輕軟溫柔,在歐陽英悍背上細細的、柔柔的擦抹。

  歐陽英悍舒舒服服出了口長气,閉上眼睛享受明哥儿的揉搓。誰知他心上原已生了异樣感覺的,這時候注意力一集中到這儿,馬上便覺得不對,只覺明哥儿兩只滑滑嫩嫩的小手輕輕在他肩背上撫弄,輕輕軟軟柔柔膩膩的不象是在搓背,倒像是個小情人的愛撫挑逗。只不過一忽儿之間,歐陽英悍但覺下体處迅速膨大,脹得生疼。忍了一會儿,實在忍的難受,只得道:“罷了,把皂角給我!”

  明哥儿一听,當真如蒙大赦,頓時松了口气,忙將皂角遞到王爺手上,悄悄向后退開几步,長長的吸了几口气,心跳漸漸平复,卻不免又有些失落之感。

  歐陽英悍坐在水中胡亂洗了一洗,這才站起身出了浴桶。明哥儿這會儿心也靜了,偷偷瞄一眼王爺健壯結實、肌肉勻稱的裸身,臉上又是一紅,但同方才臊熱迷亂的情形畢竟大不相同,忙拿了條大毛巾,圍著歐陽英悍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的擦抹。

  慌慌張張抹干了前邊,又轉到后邊擦抹腰臀。這時候方敢看一看王爺后背,但見得背闊腰瘦、臀窄腿長,屁股圓圓鼓鼓十分結實堅挺。

  明哥儿一陣口干舌燥,忍不住地只想伸手在王爺那光洁挺翹、線條粗曠的兩瓣股峰上揉摸一下,忙強自鎮定,咽下一口唾沫,強將眼光挪開。然后,他的注意力迅速被王爺腰背之間一條長長的傷疤吸引。眼見那條傷疤又是丑陋又是猙獰,明哥儿心上不由得一陣揪緊,頓時便又將什么都拋在了腦后,情不自禁伸手上去輕輕撫摸。

  歐陽英悍被他上下前后圍著擦抹,不知触動了哪根神經,身上又開始蠢蠢欲動,只想快些擦干了身子穿上衣服,免被這小孩儿家的瞧見了丑態。忽覺他正用手撫摸自己后腰,心上一蕩,忙喝叱道:“不許亂摸!快將爺的衣服拿過來!”

  只听背后輕輕抽泣之聲,明哥儿哽哽咽咽地道:“爺!這﹍﹍這是怎么回事?怎么傷成這樣子?是誰這么心狠的!爺,你痛不痛?痛得緊不緊?”歐陽英悍微微一怔,道:“傻東西!爺這傷疤還是從前在戰場上得的,都十來年的事了,哪里還會痛?快點去拿衣服給爺穿!”明哥儿抽抽噎噎的,一邊拿小衣幫王爺一件一件穿上,一邊仍是哽咽不止。

  歐陽英悍著好了小衣,皺眉道:“干什么還哭?快不許再哭了。你是個男人呢!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樣子!”明哥儿抽噎道:“小的﹍﹍小的看著爺被傷成這樣,當時一定痛死了,只怕﹍﹍只怕已是九死一生,小的﹍﹍小的就覺得好害怕!”歐陽英悍見他泣不成聲,實是真情流露,心上不由得軟了,輕輕拉過,用毛巾擦去他臉上的淚,溫言道:“好啦!不許再哭!十來年的事了,你這會儿才來難過,也太遲了些!”明哥儿方忍住了淚,自己用手擦了擦臉,又服侍王爺穿上長衣,想了一想,下決心似的道:“爺,你教小的武功好不好?小的听環儿哥哥說,爺的武功天下無敵,環儿哥哥他們几個都跟爺學過的,爺你也教教小的好不好?”歐陽英悍瞅著他道:“干什么呢?怎么突然間想學這個!”明哥儿一字一字認認真真地道:“小的如果學會了武功,再有打仗的時候,小的要跟著爺,小的決不讓人再傷爺!”

  歐陽英悍見他純真的臉蛋上煥發著堅定的光彩,心上重重一痛,忍不住一陣“哈哈”大笑,道:“就憑你這個小東西也想保護我?歐陽英悍天下無敵,今儿第一次居然有個小不點儿的東西想要保護我不受傷害!”明哥儿听他取笑,頓時滿臉通紅,結結巴巴道:“小的﹍﹍小的知道這想法可笑,實在是﹍﹍自不量力,可是﹍﹍可是小的如果會武功,如果小的在爺跟前,也許能替爺擋下這一刀,也﹍﹍也說不定!”

  歐陽英悍眯起俊目瞅著他,良久方道:“過來!”明哥儿便乖乖的走到他身邊,歐陽英悍伸手攏攏他頭發,隨即輕輕將他抱進怀里,將鼻子埋在他頸項之中深深一嗅,嘆道:“乖儿,你要替爺擋刀,爺又怎舍得讓你擋!”

  明哥儿被他抱住,先是嚇了一跳,隨即便神魂飄蕩,腳下發軟,又听他喚出“乖儿”二字,更是一陣迷糊,想用手環住王爺的脖子,又不敢!

  歐陽英悍好一會儿才丟開了手,道:“已過了三更了,你叫人進來收拾,便過書房服侍爺休息!”明哥儿應了,臉紅紅的出去叫人進房收拾。

  歐陽英悍進到里間臥室,佩儿環儿焚上香爐,歐陽英悍想了一想,道:“你們兩個搬出去住吧,讓明儿搬進來,以后爺晚上在這儿休息,都用明儿服侍!”環儿佩儿相互一望,佩儿急道:“爺!明哥儿啥都不懂!連他自己都照顧不好自己,怎么服侍爺!”歐陽英悍臉一沉,道:“難道爺不知道么?”佩儿便不敢再說,只得隨著環儿出來挪鋪位,心中只把明哥儿恨到了骨里。

  原來這書房一進三層,最外是一大間,用著歐陽英悍寫字看書之用,偶爾也在此接待較親近的客人。中間一間則是歐陽英悍平日用餐小憩之所。最里才是臥室。在中間這一間靠牆處立著一扇屏風,里邊放置一張小床,平素都是佩儿環儿兩個輪流在此歇息,以便王爺在此宿夜時半夜叫起人來方便服侍。

  今儿晚原本佩儿當值,听得歐陽英悍吩咐,分明明哥儿從此以后要壓在他頭上了,只气得頭暈眼花,當著王爺又不敢出聲,只得搬了自己的鋪蓋出去。環儿對王爺忠心耿耿,從來唯命是從,但此時心中也難免有些不舒坦,也有些不服气,也只能默不吭聲,幫著去搬了明哥儿的鋪蓋進來。

  明哥儿自然喜不自禁,掩了書房門走進里間,跪下來替歐陽英悍脫了木屐。原來歐陽英悍素喜裸睡,便自己動手將上衣脫了,身上只余一件小褲。明哥儿向他結實勻稱、胸肌發達的上半身一瞧,咬咬嘴唇忙轉開了眼光。歐陽英悍向他紅紅的臉蛋摸了一把,道:“快去睡吧!”明哥儿道:“小的听環儿哥哥說爺有早起練功的習慣,明儿小的就跟著爺一塊儿練好不好?”歐陽英悍挑了挑眉,道:“你還真想學會了武功保護爺?罷了罷了,你不是個練武的材料,況且練武很苦很累,爺也不舍得讓你受累,以后爺慢慢教你一些運气吐納之法,你練一練身体壯實些就罷了!”明哥儿低了頭,有些沮喪地道:“爺,小的真的很沒用是不是?”歐陽英悍道:“你是很沒用,所以爺才會更疼你一些,快去睡吧,不許再胡思亂想!”明哥儿一听,便又十分開心,道:“這么說,幸虧小的是個沒用的,只要有爺疼著,小的還怕什么呢!”歐陽英悍見他喜滋滋的,心里便也舒坦,道:“好啦,爺也乏啦,快睡去吧!”明哥儿道:“是!”忙掩好蚊帳,吹熄了燈,輕輕轉到外屋,繞過屏風,到外邊的小床上睡下,心里歡喜無限,東想西想,方漸漸入夢。

  歐陽英悍卻躺在床上良久無眠,耳听著外邊明哥儿細細的鼻息,正有些朦矓之意,忽然明哥儿輕手輕腳走了進來,歐陽英悍翻身坐起,道:“你不睡覺,跑進來干嗎?”明哥儿一笑,抿了抿潤紅的嘴唇,膩聲道:“爺!小的進來給爺吹簫!”歐陽英悍但見他眉梢眼角春意浮蕩,心中不由得一動,忙定了一定神,隨即惱將上來,喝罵道:“你這個不知羞的賤東西!好好一個男儿,不思一分上進,倒扮痴發癲來勾引爺,枉爺疼你一場,快點儿給爺滾出去!”那明哥儿把臉一紅,忽然垂下淚來,盈盈跪倒,泣道:“好叫爺知道,小的原本是個女儿身,只因從前見爺一面,得爺救命之恩,小的便念念不忘,一心一意要報答爺,所以女扮男妝進來,原是想要以身相許的!”歐陽英悍听說,心里原盼他是個女孩儿的,便有些將信將疑,道:“你說的是真話?”明哥儿道:“爺若是不信,小的脫了衣服給爺看!”一邊說著,果真將衣服脫了,恍惚果然是個女孩儿。

  歐陽英悍一陣歡喜一陣顛倒,那明哥儿卻已赤條條的上了床,趴伏在他兩腿之間,扯去了他的小褲,便就口吸吮起來。

  正自得趣儿,忽然明哥儿抬臉一笑,道:“爺!小得實在是個男人!”歐陽英悍一惊,眼見他面泛桃花,愈顯得風騷可愛,顧不得他是男是女,一把按住他頭,便將粗大碩長的陽具又向他嘴里戳進去。

  正按著他頭在他嘴里衝撞,忽然又有一人進來,裊裊娜娜似是一個婦人,再一細看,卻竟是他已去世數年的原配發妻平陽郡主,只見平陽郡主滿眼滿臉鄙夷不屑之色,向地啐了一口,道:“實未想到,你原來竟是這樣一個男人,有著這樣一种怪誕嗜好,奴家竟是錯嫁了你,縱在九泉之下,亦替你蒙羞!”一邊說著,蒙面就走。歐陽英悍叫道:“郡主慢走!”忙要下床追赶,卻被明哥儿死死纏抱住了動彈不得,忽然不知怎的,歐陽老太君竟就在床旁邊站著,連連跺腳罵道:“孽障!孽障!做下這等丑事,傳將出去,還能做得人么?”忽而他兄弟歐陽英偉亦走進來勸道:“大哥,這娃儿縱然美貌,畢竟是個男儿,像我們這樣的人家,比不得平常人家的子弟,可以在屋里豢養孌僮無人管無人問。以你這樣的身份,天下万民景仰的,縱出一點小事故,亦會即刻鬧得沸沸揚揚,實在一言一行俱需三思而后行才是!”這里歐陽英偉方剛說完,他老父親歐陽震天竟也不知怎么的闖了進來,口里罵道:“畜牲!本指望你光宗耀祖,誰知竟迷上了這個調調,讓全天下的人恥笑不說,更讓我歐陽家祖輩蒙羞,索性今儿先殺了你這不肖子孫再說!”一邊說著,舉起一把明晃晃的鋼刀當頭就砍。歐陽英悍拼命想要跳起來,只是被明哥儿纏住了掙扎不脫,左右回首一望,似乎周圍站滿了人,紛紛不一都在指著他嘲諷取笑。歐陽英悍急得大叫一聲:“爹爹!”猛地一掙,忽然耀眼生花,原來卻是一夢,外邊陽光滿窗,天早已經大亮了。

  歐陽英悍只覺渾身汗淋淋的,知是做了個惡夢,回頭一想,卻已一點儿也想不起來。渾身上下一絲不挂,小褲不知在睡夢中踢脫到了何處,J-B硬梆梆的挺著,脹痛脹痛的。歐陽英悍低低咒罵了一句,自己用手揉搓了兩下,方要找小褲穿上,誰知明哥儿守在外邊,听見有些響動,忙輕輕揭開蚊帳一角,探頭進來一瞧,輕聲道:“爺你醒啦!”

  就說了這一句話,猛見王爺赤條條的躺在床上,頓時又羞又嗆,忍不住偷著拿眼一溜,早看見扁平的小腹之下、  黑的陰毛叢中,直挺挺擔著一條肉棒,又粗又長,碩大無朋。一顆圓大的龜-頭漲紅發紫,一直延伸到肚臍處,怕不足足有一尺長短。明哥儿一顆心“      ”的狂跳不止,瞬時間口干舌燥,慌慌張張地站著,想進來服侍又不敢進,想暫時先退下又不敢退,當真是進退兩難!忍不住的只拿眼偷偷地溜一圈,停一停,再偷溜一圈。

  歐陽英悍眼見他眉眼含春、臉泛紅潮,更顯得俊俏風流,還不住地拿眼偷  自己,不由得心上大動,依稀恍惚還在夢里,便想張口喚他上床服侍,忽然外邊佩儿的聲音悄聲道:“爺醒了沒有?”

  明哥儿一怔,慌忙放下蚊帳,道:“沒﹍﹍還沒呢!”忙退了出去。歐陽英悍也如同當頭棒喝,定了一定神,低低咒罵了一句,尋過被踢到床角的小褲穿上。佩儿听見響動,忙掀帘進來,道:“爺這不是已經醒了嗎?”忙進去服侍。環儿也忙進來。明哥儿心上有愧,反退出去到天井中去打水。

  穿好衣服出來,雨石遞上青鹽擦了牙,青茗遞水漱口,侍劍捧著痰盂候在一旁,然后才見明哥儿端著一盆水進來,服侍洗了臉。

  歐陽英悍瞅了明哥儿一眼,見他臉仍然紅紅的,便道:“去給爺泡杯茶去!”明哥儿忙應了,打開一扇屜子拿出他自制的花茶,早另有小廝提著剛燒開的滾水送進來,明哥儿提壺一衝,頓時清香四溢。

  歐陽英悍接過茶杯吹一吹呷了一口,又瞅了他一眼,問道:“這又是什么花?”明哥儿臉紅紅的一笑,回道:“這是野雛菊,早上吃了,可以清火解燥!”雨石正站在一邊打扇,忽然“哈”的一笑,道:“我瞧著明哥儿自己才真要清清火呢!小的跟爺說個笑話,明哥儿昨儿晚發春夢呢,今儿一大早就背著人偷偷在那儿洗內褲,可巧被我撞見,問他,還不承認。看他像是個最天真不懂事的,原來也已經學會半夜做夢想女人了!”明哥儿頓時滿臉通紅,結結巴巴的道:“沒有!我﹍﹍沒有﹍﹍夢見女人,我沒有!”一邊說著,生怕已被王爺瞧不上,偷偷向歐陽英悍一瞅,可巧這會儿歐陽英悍也在看他,兩個人眼光一碰,明哥儿忙低了頭。歐陽英悍瞅著他羞嗆得滿臉紅透,心中涌起一种怪怪的感覺,似愛怜又似厭惡、似親近又似陌生、似溫柔又似嗜虐、似心疼又似暴戾,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個什么滋味,听見雨石還要再笑,忍不住呵斥道:“說這些干什么?成天的一張嘴閑不住,快給爺滾出去!”雨石一怔,不明白何以一大清早好好的忽然發起脾气來,又不敢  ,只得委委屈屈的退了出去。

  歐陽英悍略坐了一坐,心上越發煩悶起來,瞅瞅明哥儿,仍低著頭紅著臉忸怩不堪地站在那儿,心里邊就有一股按捺不下的衝動,想要將他抱進怀里好好愛惜一番,又想狠狠捶他一頓,正無話可說,只見青茗進來,問道:“爺,早餐設在哪儿?”歐陽英悍擺擺手道:“不用准備了,我進里邊去!”一邊說著,便站起身來,又瞅了明哥儿一眼,方進到內院去了。

  雨石心中窩著有气,等王爺一走,便道:“怪道佩儿說呢,果然是今非昔比了,連取個笑都不行,真成了爺的寶貝了!這也升得太快了!如今連環儿佩儿的位置也頂了去,只怨我們先前看走了眼,沒見過這樣的好手段!”冷笑兩聲,甩手出去了。明哥儿一呆,一時無話可說。佩儿冷冷的道:“還死站著干什么?真要當大爺了不成?還不把水杯收拾進去!”明哥儿應了一聲,忍气吞聲端茶盤收拾了茶杯往外走。才走出几步,佩儿給青茗使個眼色,青茗伸腳一跘,明哥儿一個踉蹌,向前猛的一跌,慌亂中左手向前亂舞亂抓,一抓抓了個空,終于還是一跤跌到,茶盤尚在手上抓著,茶杯卻摔出老遠,“啪”的一聲掉在地上砸成碎片,同時又是“啪”的一聲,他左手指尖將靠西牆放著的一排古董架上擺設的九龍抱珠白玉球碰落在地上,頓時也破成几片!

  佩儿一步跳過來,大呼小叫的道:“哎喲!把爺最愛的九龍玉球也打碎了!這可怎么是好?這狗×的東西,還是眼瞎了還是故意的,瞧你怎么跟爺交待去!”一邊說著,气得抬腳照著明哥儿就是狠狠一踢。

  明哥儿痛得呲牙咧嘴卻不敢吭聲,侍劍看在眼里,明知是佩儿青茗使坏,又不好說出口,赶著過來將明哥儿拉起來,也嚇白了臉色,只道:“何苦搞成這樣子,打碎了這件寶貝,大伙儿誰都逃不了干系!”環儿在偏房听說這邊儿鬧出了大事,赶著過來,一見也變了臉,惊道:“搞什么啊!這是誰干的?這也鬧得太不像話!連爺最心愛的九龍玉球也打了,回頭爺問起來,可怎么回好?只怕大伙儿人人逃不了都有場气受!”

  青茗實也沒承望會有這么大的后果,已嚇得臉色煞白,听見環儿說,忙搶著道:“這有什么不好回的,原是他走路不長眼!這個王八蛋本來笨手笨腳,又不是第一次坏事儿,成日的只會在爺面前賣乖討好,正經事一點不會干,如今越發上臉了,再不治治他,連環儿你都要屈居他的下風了!這一回大伙親眼目睹是他摔了九龍玉球,咱們如實回了爺,趁早的攆了他出去,連環儿你從此也省了心!”說的環儿心里大不自在,臉一沉道:“我有什么省心不省心?你這樣會說,爺問起來,你一個人回去!我什么都沒看見,隨你們怎么鬧,都跟我不相干!”便冷笑一聲,走出去了。

  佩儿冷笑道:“青茗!把玉球碎片子都收拾起來好好放著,這些都是罪證!等爺回來看見自然要問的,竟不用我們回!”青茗大聲答應了,過去將正蹲在地上收拾的明哥儿一把推開,道:“滾開!”推得明哥儿一下子坐在地上,一陣熱血上涌,站起身紅著眼睛瞪著青茗,道:“分明是你跘的我,干什么要這樣害我?我究竟哪里得罪你們了?爺問起來,我也有話說!”

  青茗沒想到這從來任人欺負、逆來順受的小可怜居然也會頂撞,心上嚇了一跳,一蹦起來到了明哥儿面前,雙手往腰里一岔,凶巴巴的道:“你說什么?你自己瞎了眼睛摔一跤,還敢誣賴我?小心我捶死你!”佩儿喝道:“青茗!不用理他,我們大伙儿都有眼睛看著呢!爺問起來,自然有我們作證,他想賴也賴不了誰!況且爺最恨人胡亂誣陷的,他敢賴到你身上,反而罪加一等!”青茗答應了,气哼哼的晃一晃拳頭,道:“你小心著點儿,早晚我要捶你一頓!”

  明哥儿一眼不眨的瞪著他,強忍著不讓眼淚往下掉。青茗心里發虛,有啐了他一口,也出去了。明哥儿轉眼望望佩儿,又望望侍劍,侍劍嘆了口气,收拾收拾也出去了。明哥儿忽然一陣悲從中來,眼淚順著面頰不住滾落下來。從前雖然時常受人欺負,卻有環儿對他好,雨石也經常出頭儿為他抱不平,侍劍也會抽空安慰安慰他,這一回卻不知怎么的就將所有的人都得罪了,竟落得個眾叛親离,無人肯向著他說話。一時間只覺又是茫然又是孤獨,又是傷心又是害怕,怔怔的站著,渾不知如何是好!

  七

  歐陽英悍進到內院,先去母親處請安。可巧老太君正在用早膳,兩個大丫頭布置飯菜,她二弟媳婦柳氏及三弟媳婦黃氏小名芙蓉的,站在下邊侍奉。

  原來歐陽英悍兄弟姊妹五個,只他与三弟英杰、幼妹英蓮為老太君所生,其余英偉英蘭兄妹乃是庶出。歐陽英杰年二十三歲,亦生得高高大大的,只因自小不喜讀書,雖隨著大哥練得一身好武藝,卻一事無成。仗著有父母兄長溺愛,也無人能管得了他。如今身上雖也有皇帝欽賜的功名,只不喜做官,生性好机變,擅言談,為人十分熟絡圓通,因此另辟蹊徑,外邊置田庄、開店鋪,掌管王府諸般生意,內里料理些家事雜務。其妻黃氏芙蓉,本是老太君娘家外甥女,老太君姊妹三人,太君居長,次者即為芙蓉之母,三妹嫁与安國侯何侯爺為妻。芙蓉之父原任廣東巡撫,一直在兩廣為官,如今也已封侯。當年老王爺歐陽震天官居兩廣總督,府第与黃府相鄰,因之芙蓉從小常在姨媽家走動居住,与歐陽英杰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兩人婚后情深愛篤,如今也已生了兩個孩儿,長子歐陽耀華,年方三歲,幼女  華,剛滿一歲。

  那黃氏芙蓉自幼便能說會道,又出身書香門第,胸中頗有些丘壑經緯、文才武略,又是太君自幼极疼愛的,自嫁入王府,漸漸顯出才能來,便將內里家務雜事俱都接了過來。如今這邊并肩王府以及那邊忠勇將軍府兩府中大小事務均由他夫妻二人打理。歐陽英杰只管外邊人情往來、生意經營等外務,內里家務雜事盡是芙蓉一人料理。那邊將軍府還則罷了,本來事情較少,且尚有柳氏親理,倒也沒有多少事情會來輕易找她,這邊王妃已逝,太君又已全撂開了手,原本的大門大戶,每日一應零碎事務雜七雜八少則几十件、多則上百件,她一件一件處理,竟從來未出過差錯,家中大小俱都服她。太君只怕她受了累,特命王爺的兩個側妃周氏趙氏時常幫同料理,也不過打打下手而已。

  此時見歐陽英悍進來,柳氏先已避進了內室,那芙蓉因是同歐陽英悍自小相熟的,因此并不避諱躲讓,只福了一福,叫了一聲“大表哥!”

  太君待他行過了禮,方問:“吃過早飯了沒?”歐陽英悍笑道:“還沒呢,今儿不用早朝,起來晚了些!”太君便道:“那就坐下來一塊儿吃吧,咱娘儿倆也有些時候沒在一起吃過飯了!”

  歐陽英悍忙應了,便坐了下來。早有太君身邊的第一等心腹大丫頭翠儿送上碗筷,歐陽英悍回頭瞅她一眼,翠儿抿嘴一笑,自站到太君身后伺候。

  太君待歐陽英悍坐穩,又道:“不是當媽的要說你,你現今雖然貴為王爺,畢竟還年輕,不要太貪睡了,古人說‘聞雞起舞’,平時若不用早朝,也該早早起身練功,以免荒廢了武藝!”歐陽英悍忙道:“母親教訓的是!只因昨儿同几個官有事商談,回來晚了些,所以今儿早上起來晚了,平時若不早朝,都會早起練功的,并不敢忘了祖宗遺訓!”太君便含笑點了點頭,又道:“論理,你如今貴為王爺,我也不該多說,誰叫你父親死得早呢?我這當娘的難免嘮叨一些!”歐陽英悍生怕母親說得傷起心來,忙陪笑道:“母親原該時常的教訓提醒儿子才好!”翠儿插口笑道:“老太君快別說了,王爺好不容易過來陪你吃頓早飯,你又教訓他,只怕以后更少進來了,快讓他安安生生的吃頓飯吧!”太君笑道:“你這個小蹄子,當真要做起反來,連我也敢教訓起來了!好啦,我就不羅嗦了,你快吃飯吧!”

  那芙蓉向來言笑爽快的,便“  哧”一笑,道:“倒不是翠儿膽敢教訓姨媽,誰叫姨媽老早放出話來要將她許給大表哥呢?如今她人還沒過去,心早已經過去了,所以姨媽教訓大表哥几句,她就心疼起來,正是俗話說的‘女生外向’!”說得眾人都笑起來,翠儿把臉一紅,道:“三奶奶就會拿我們這些奴才尋開心!”便一甩手,羞的避出去了。

  原來太君身邊兩個大丫頭,一個翠儿,另一個取名小蝶,因侍奉太君多年,最得太君喜愛信任,平日在太君面前也不拘禮節,太君待她兩個也如同自己的閨女一般。眼見兩女年齡漸長,要替兩人尋個好結果,便將翠儿許給了歐陽英悍,小蝶許給了歐陽英偉,只等她們各自滿了二十歲后再圓房。

  那歐陽英偉卻是一位世間少有的至情專一的漢子。自同柳氏成婚––偏那柳氏也是一位才貌雙全、世間少有的奇女子,与歐陽英偉正所謂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因此除婚前歐陽英偉先已在房里納了兩個侍妾之外,此后与柳氏情深愛重,便不起再納妾室之想,此后太君親口將小蝶許下,柳氏心上雖不樂意,口中卻不好說,歐陽英偉自然也不敢反對。

  歐陽英悍見翠儿生得美貌,心中自然喜歡,只因是太君身邊最得力的丫頭,雖已得太君親許,也未敢輕易上手,只等秋后翠儿滿了二十歲,再收她入房。

  歐陽英悍本來心中煩悶,又被太君一頓教訓,也只得勉強陪著笑臉,瞅瞅翠儿,素日當她是個美人的,此時卻不知怎的,只覺姿色也只平常而已,心上愈發悶了起來,吃過早飯,略坐一坐,便站起身出來。

  先進了周妃住的院子,見兩男一女三個孩儿正在院中玩耍嬉戲,兩個男孩儿一個八九歲、一個四五歲,女孩儿也只有三四歲的模樣。那年歲較大的男孩儿以及女孩儿正是當初正妃平陽郡主所生兩個孩儿,男孩儿取名歐陽少華,女孩儿取名歐陽月華。當年歐陽英悍与平陽郡主新婚燕爾之間,便受命領兵出征,等到三年征戰返回,歐陽少華已經滿了兩歲。平陽郡主身体孱弱,不宜生育,當年生下歐陽少華,已是九死一生,將養了數年才怀上二胎,結果歐陽月華出生不久平陽郡主便一病去世。歐陽月華自小便由周氏哺養長大。另一個孩儿便是周妃自己所生,取名歐陽才華。

  原來歐陽英悍身体強壯,淫欲极盛,性情偏又十分冷淡,又有些天下男子通有的喜新厭舊的毛病,一眾姬妾個個花容月貌,卻無一人是他真正放在心上。唯獨這個周氏,原是平陽郡主遠房表親,同平陽郡主自幼交好,一般的端庄嫻淑,更多了三分嬌俏,三分風騷。有一日過府探望郡主,偶被歐陽英悍看見,便留上了心。那平陽郡主原本心胸開闊,又自知身体孱弱,難以滿足丈夫如狼似虎的淫欲,因此嫁過來未久,便將身邊一個陪嫁丫頭名喚喜儿的与了他為妾。今又觀他愛上了自家表妹,難免嘴上嘲諷几句,但她原非哪一等好拈酸吃醋的女子,便親自請人去姨母家說媒。那姨母并非忠親王府近親,原是族中遠房旁支,八杆子打不著的一個親戚,家中雖有些錢財,畢竟不能同王府親近走動。皆因這個小女儿,幼時偶然与平陽郡主相識,兩人性情十分相投,便結為至交,至此才能有些机會同忠王府攀親認戚。今見并肩王看中他家女儿,更起了趨炎附勢之心,雖然只是側妃,比起一般人家正室也還榮耀些,便滿心歡喜一口應允下來。那女孩儿自那日見王爺一面,見王爺英俊威武,也已芳心暗許,不久擇定吉日,風風光光嫁了過來,當時便立為側妃。那周氏原本不是個肯久居人下的,自平陽郡主病逝之后,周妃對郡主所遺兩個孩儿視若己出,每日兢兢業業,用心教養,并且侍奉高堂,克盡孝道。因此不單王爺敬愛,連太君也對她与其它姬妾不同。兼這周妃心中又是极有算計的,自從得了太君所令,同趙妃兩個協同芙蓉處理家務––那趙妃出身貧苦,今即做了王爺側妃,已經心滿意足,每日默默無聞,并不怎么管事––周妃卻是個不甘寂寞的,如今既有了机會,正好大展抱負。因此盡心竭力幫助芙蓉打理家務,替芙蓉省下好大一片心。待下人又极寬厚,常常私下里施恩徇情,因此合府上下人等,無不稱頌。老太君早已有心扶其為正,說給歐陽英悍,歐陽英悍無可無不可的,所以若無意外,只這一二年間,周妃定然登上正室之位,也遂了素日爭榮夸耀的志向。

  歐陽英悍在周妃房中坐了一坐,三個孩儿環繞膝下,撒嬌討歡。略逗弄了一會儿,瞅著周妃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便呆呆的。周妃見他呆看,不由得暈紅了臉一笑,歐陽英悍愈覺著她紅著臉嬌笑的模樣竟与明哥儿十分相象,心上不由得大動起來,便命丫頭們帶出了孩儿,正想抱住了周妃求歡,忽然一個丫頭進來,說道:“太君叫人傳話過來,娘娘這會儿若無事,請過那邊去有點事說!”周妃忙應了,嬌笑道:“王爺你先往別屋去坐坐吧!”便帶著丫頭婆子們去了。

  歐陽英悍大是無趣儿,只得出來。旁邊小院是趙妃所住,這趙妃原本是一貧家女子,侍母至孝,當日老母病重,因家中無錢求醫,趙氏只得挺身而出,當街賣身救母,恰巧被王爺撞見,感其孝心,便代為其母請醫診治。因見她生得美貌,不久將一乘花轎接入府中,立為側妃。那趙氏以一貧女身份,一躍成了王府妃子,當真是烏雞轉眼變鳳凰,當時傳為佳話。歐陽太君初始頗有些嫌她出身貧賤,但終究心慈面軟,又得知她侍母孝心,再見她性情溫和,言語靦腆,便也漸生好感,對她也如對待周妃一般教養愛護,不許人生起輕視之心。

  歐陽英悍在趙妃房中略坐一坐,抱一抱趙妃所生次子歐陽清華,說了几句閑話,然后又出來。他除了兩個側妃之外,尚有几個侍妾。一名喜儿,正是當初隨平陽郡主嫁過來的陪嫁大丫頭。另有三個名喚彩虹、素云、白露的,都是他身邊的丫頭。除此四位,還有一個叫嫣紅的,卻是從外邊花錢買入。至于其它几個被他寵幸過只尚無名分的丫頭侍女,也不能細述。如今這一群侍妾,只素云育有一女,余者均無所出。嫣紅從前倒也怀過一個孩儿,只可惜未足月便掉了,此后便再無胎孕。

  歐陽英悍想了一想,便進到嫣紅的屋子。那嫣紅原是一名歌妓,只賣藝不賣身的,后來被王爺看上,一千兩銀子買回,納為侍妾。這嫣紅久經風塵,練就了一顆七竅玲瓏心,慣能見風使舵,察言觀色,見王爺此時進來,又見他臉上神情有些游移不定,心中早已明白,忙屏退了左右丫頭,歐陽英悍便將她抱入帳中,寬衣解帶,大肆親熱溫存起來。

  那嫣紅不單外表美艷風騷,上了床更是蕩騷蝕骨,無所不為,所以倒比別個姬妾多得了些云雨之愛。

  一時歡愛一畢,心中郁悶略消散了些,又躺了一躺,至午時方才起身,自有丫頭端水進來服侍洗了手,就在嫣紅處用了飯,然后出來,也不要人跟隨,獨個順著院子一路欣賞院中風景。

  忽然前邊一個丫頭迎面過來,只顧低著頭找尋什么,不提防一頭撞進歐陽英悍怀里,歐陽英悍一把拉住,喝道:“慌慌張張地做什么呢?”

  那丫頭忙站穩了腳,抬頭一望,臉上一紅,欠身福了一福,嬌聲道:“婢子給王爺請安!”歐陽英悍微微一怔,覺著這丫頭好像有些面熟,可又明明從來沒有見過的。那丫頭見王爺瞅著自己呆看,臉上又是一紅,又福了一福,忙退開几步,用袖子掩了臉,飛也似的走了。

  歐陽英悍猛地想起,這丫頭眉眼五官倒与明哥儿頗有些相似處,忙要喝令她站住,早走得遠了。忽然對面過來一個婆子,歐陽英悍招手叫她過來,問道:“剛才那丫頭是哪個房里的,好沒規矩!”那婆子一呆,道:“好像是那邊將軍府的人,實在沒看清楚!”歐陽英悍也只得罷了。

  于是出了后院走進書房,几個小廝忙上來服侍。歐陽英悍在椅中坐下,左右一瞅不見明哥儿,問道:“明儿呢?”几個小廝听見他問,一起跪了下來。佩儿戰戰兢兢的回道:“回爺!明哥儿把爺那只九龍玉球弄打了,小的說了他兩句,他還不服,賭气跑出去了!”歐陽英悍一下子坐正了身体,道:“什么?他*的!你說把什么弄打了?”青茗膽戰心惊的捧著茶盤,跪著遞上前道:“也不知道他走路﹍﹍怎么的,就跌了一跤,就﹍﹍就把﹍﹍九龍玉球碰到了地上!”歐陽英悍但見茶盤中几片白玉碎片,果然正是九龍玉球,這寶貝价值連城還則罷了,既是皇上所賜,又是自己素常最喜愛之物,

頓時惱將上來,罵道:“他*的!你們全都是一群死人嗎?明明知道他是個冒失鬼,什么都不會的笨東西,為什么不看著他點儿?爺還留你們在屋里干什么?索性把你們一個個全攆出去!他*的!還死挺著干嘛?還不把那個小王八蛋給爺擰進來!”

  青茗赶忙出去,一會儿明哥儿進來,“  ”的跪在地上,磕頭道:“爺!不是﹍﹍不是﹍﹍小的不是﹍﹍不是故意的,只因﹍﹍小的﹍﹍”歐陽英悍听他結結巴巴說不清楚,愈發怒將上來,罵道:“你這個兔崽子真是笨死了!走個路都能把東西碰打!偏偏還打了爺最心愛的寶貝,爺還留著你干嘛!爺干脆一腳踢死你算了!”

  明哥儿嚇得連連叩頭道:“不是的!爺!不是的!真的不是﹍﹍不是﹍﹍”佩儿生怕他說出實情,赶忙接口道:“爺!明哥儿向來笨手笨腳,已經弄坏了院里好些東西了,就是爺最愛逗弄的那只金絲雀,也差點被他喂食的時候噎死,幸虧青茗及時看見,才救了下來,說他几句,他倒跟青茗爭吵了一回,到現在還恨著青茗呢!這次又弄出這么大的事情,雖然不是故意的,可誰知道還有沒有下次呢?干脆打他几板子攆出去罷了!”

  明哥儿大惊,不停的叩著頭,只道:“求爺饒小的一回,小的愿打愿罰,只求爺不要攆小的出去!”歐陽英悍重重哼了一聲,气得站起身來回踱了几步,回頭一瞅,只見明哥儿正大睜著眼睛望著他,雪白粉嫩的小臉上挂滿了淚珠,黑白分明的一雙大眼充滿又是惊嚇又是乞求,顯得可怜之极!

  歐陽英悍不由得又有些心疼他,回頭看看青茗捧著的玉球碎片,又生气,正想著如何處置,明哥儿瞅瞅王爺,又瞅瞅侍劍、雨石二人,見那二人都別轉了臉不看他。再瞅瞅環儿,想著環儿今儿對他似乎也有些冷淡,況且出事的時候環儿并沒在跟前,心知說出實情也無人肯替他作證。再有方才佩儿那一番話已經打了埋伏的,自己此時才說出實情,已真有了推托誣陷之嫌。他向來膽小怕事,前后想想,實在無路可走,只得又磕下頭去,泣道:“爺!小的做錯事,或是打或是罵,或是罰小的几天不准吃飯都好,只求爺不要攆小的出去!”歐陽英悍惱怒道:“就罰你一輩子不准吃飯餓死你,也不夠賠這件寶貝!”一邊說著,真恨不得抬腳踹他一下子,一時又不忍心,再看看他緊抿著的小嘴,大睜著的雙眼,惊嚇得雪白的小臉蛋,偏還心疼得慌!

  又來來回回踱了几步,歐陽英悍方在椅中坐下來,恨恨不已的瞅了明哥儿半天,也只得擰緊了眉頭罵道:“滾起來吧!還死跪在哪儿有什么用?你這個沒用的小王八蛋,以后走路做事都給我小心著點儿,再打爛了東西,看爺不捶死你!”明哥儿一呆,抬臉叫道:“爺!”

  佩儿等几個小廝見王爺大發脾气,一直還跪著不敢起身,听見王爺說話,竟是就這般輕輕松松饒了明哥儿,那佩儿赶忙又磕下頭去,道:“爺!明哥儿原是個惹事精,一點規矩沒有,還做什么錯什么,這次輕饒了他,以后更不知會鬧出什么事情來,況且這件九龍玉球价值連城,又是皇上所賜,又是王爺一向最喜愛的寶物,也實在不能輕饒!”說的歐陽英悍又惱將上來,回臉瞪著他罵道:“混帳東西!爺還要你來教了?全是他的錯,你們就一點儿責任沒有?明知他是個笨東西,就該多教著他些,如今出了事故,都推在他身上,哼哼!真要罰起來,爺倒先要罰你們個不教之罪!都給爺滾出去,別在這儿讓爺看了心煩!”佩儿嚇得一下子閉上了嘴,滿腹的委屈說不出來,气恨恨得瞪了明哥儿一眼,只得又磕了個頭,方同環儿等几個小廝一同爬起身來退了出去。

  明哥儿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道:“爺!你不攆小的出去嗎?求爺不要攆小的出去,小的以后做事一定小心謹慎!”歐陽英悍煩躁的擺擺手,道:“爺几時說要攆你出去了?快起來找個杯子給爺衝杯茶去!”明哥儿一陣歡喜一陣感激,忙找了個杯子衝了一杯菊花茶奉上。

  歐陽英悍用手撥弄著那一堆白玉碎片,忍不住又回頭瞪他一眼睛,道:“怎么偏偏就把這件寶貝弄打了呢?”明哥儿抽抽鼻子,道:“小的﹍﹍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歐陽英悍冷哼道:“若是故意的那還了得!看爺不狠狠地捶你!”明哥儿低垂了頭,偷偷瞄著歐陽英悍的臉色,可怜兮兮的道:“爺!小的今天、明天、后天几天都不吃飯,爺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歐陽英悍听他軟語央告,心上愈發軟了,瞅著他道:“爺并沒有說過要罰你不准吃飯,干什么老提這個?”明哥儿低垂了眼,委委屈屈的道:“小的從前在廚房里的時候,每回或是犯了什么錯、或是布置的活儿干不完,都被罰不准吃飯,所以小的心想,只要爺不攆小的出去,小的宁愿天天挨餓,也是滿心歡喜!”

  歐陽英悍眼瞅著他纖瘦軟弱的模樣,早將九龍玉球撂在了一邊,伸手拉他過來,用手指在他粉嫩光滑、尤帶淚痕的臉蛋上摩挲,道:“你從前經常被罰不准吃飯的嗎?怪道這樣瘦的!玉球打了就打了,爺罰你也無用,你不但不准不吃飯,還要每頓吃多一些,你看看你這么瘦弱,男儿大丈夫,要吃得壯壯實實的才好!”明哥儿听他溫言安慰,心中歡喜感激,不由得眼淚又滑落下來,哽咽道:“爺!天底下所有的人都恨小的,小的也不怕,只要有爺疼著,小的什么都不害怕!這世上除了小的爹娘,就爺對小的最好最好,小的﹍﹍小的真是做牛做馬也難以報答!”

  歐陽英悍見他又哭起來,不由得大皺眉頭,道:“你就是做牛做馬也是笨牛蠢馬,爺不承望你的報答,爺只要你好好的別老給爺出亂子就好!快不許哭了!男儿流血不流淚,怎么偏你就有這么多的眼淚!”

  明哥儿忙用手擦臉,又哭又笑道:“是!小的不哭!小的上輩子一定做了好多好多好事,所以這輩子才能遇得見爺!”歐陽英悍見他臉上尤帶淚痕,嘴角邊卻露出喜不自禁的笑意來,恰正是紅杏沾露、梨花帶雨,心上愈加愛惜,伸手抹一抹他滑嫩的臉蛋,又握一握他瘦瘦的細腰,道:“實在不夠壯實!小孩儿家的,要吃好睡好,養得結結實實的,才能有男人的樣子!”明哥儿忙道:“小的知道爺疼愛小的,每天都吃得很飽睡得也香,這几日已覺得身上胖了好几斤呢!”歐陽英悍“哈”的一樂,罵道:“你是豬啊,哪能胖得這么快!”明哥儿吐吐粉色的小舌頭,嬉笑道:“雖沒胖得這么快,可是小的吃好睡好,覺得身上精神,便像是長胖了一樣!”歐陽英悍道:“真是個傻東西!”頓了一頓又道:“以后不許在人面前吐舌頭,在爺跟前也就罷了,若被其它人看見,太不尊重!”明哥儿一呆,眼睛睜得圓圓的瞅著歐陽英悍。

  歐陽英悍見他那模樣實在是清純可愛的緊,心上一動,搖頭道:“罷了罷了,說了你也听不明白,只照著爺吩咐的做就是了!”明哥儿忙應道:“是!小的記著爺的話!”一邊說著,就跪到歐陽英悍腳下,輕輕替他捶腿。

  歐陽英悍舒舒服服向后靠進椅背,心上正感愜意,忽然環儿進來道:“回爺!二爺叫人過來回話,說是在前庭等著爺一同去安國侯何侯爺府上呢!”歐陽英悍這才想起來,今儿是安國侯的大公子何英彪的生日,昨儿原同兩個兄弟約好了要過去慶賀的,便應了一聲,雖不太想動彈,也只得起身,瞅瞅明哥儿,道:“好好待在屋里,不會做的事就別做,別再給爺出亂子!”說著,在明哥儿臉上摸了一摸,方出去。

  出了內院,帶上環儿佩儿兩個,歐陽英偉帶著兩個親近小廝正在議事廳候著,見他出來,笑道:“英杰等不及,上午就過去了。”歐陽英悍點了點頭,于是各自上馬,徑往安國侯府。

  明哥儿一個人坐在書房里發呆,一眾小廝見他捅了這么大的漏子居然安然無事––從前的侍書,也不過弄打了屋子里擺設的一只景泰藍大花瓶,便被攆了出去,如今明哥儿打的這只九龍玉球价值連城,比之那個花瓶何止貴重千倍万倍,又是皇上欽賜,又是王爺最心愛之寶物,原以為要受重罰的,不想王爺不單對他一點處罰沒有,瞧著臨出去時的神情倒像比之從前更愛惜了几分。一眾小廝難免有些詫异更有些妒忌,頭一個雨石先咂著嘴冷言冷語道:“看來真正成了爺的寶貝了,我們以后都得靠邊站,讓人家這大紅人一個伺候去!”明哥儿听了,自也不去理會,經了這一件事,他忽然隱隱悟到“世態炎涼”之意味深長,心上也正冰冷,便只安安靜靜的待在屋里,對誰也不理不睬,眾小廝自然也不來理會他,縱然有几個心里万分不服的,此時也不敢輕易招惹。

  原來那明哥儿原是天生的性情愚拙偏僻、乖張怪譎,素不喜与人結交客套,從前他初進院子,受盡人的欺辱,沒一個真正可相与的,便是為此。如今有了王爺寵愛,再無人敢對他稍起輕辱之心––就連那佩儿,先還千方百計挑明哥儿毛病,見明哥儿不通人事、不曉禮節,他便由此入手,每每當著王爺的面指責明哥儿沒規沒矩、沒禮沒羞。偏偏王爺之所以對明哥儿与眾不同,固然因其長相清雋秀美遠超眾人,更因那一种清純天真、稚嫩怯懦的性情,委實讓人心疼愛怜。況且明哥儿另有一种奇特處,雖然諸事不會,諸禮不曉,但在那服侍人的上頭,偏又极會花心思,又會捏肩,又會捶腿,又會吹簫,又會唱曲,更衝泡得一手好茶!所以王爺對他越來越打心眼里愛惜,每見佩儿責罵,反嫌佩儿多事,有時甚至會反過來呵斥佩儿几句。佩儿漸漸的也不敢再挑明哥儿的不是,只心中自然將明哥儿恨到了骨里!––那明哥儿漸漸的也就天性复現、原形畢露,合院子的人他看得順眼的偶爾還會說上兩句話,若是個不相干的,每每遇見,或偏頭躲過,或不理不睬。說出話來又一點儿不知輕重高低,一味隨心所欲、想啥說啥。知道他底細的還說他清純天真,幼稚拙朴––第一個王爺自不消說,反而對他愈加溺愛。下邊環儿不順心了几日,眼見王爺對明哥儿一日比一日親密嬌寵,漸漸也就自想自解,回心轉意,仍對明哥儿十分照顧。雨石心上其實也十分要對明哥儿好的,偏偏說出話來夾槍帶棒的,明哥儿輕易不敢招惹。再有侍劍對他也還過得去,卻不愿為了他一個得罪一群人,所以也不敢同他太過親近。其余人等,俱說他假扮清高,孤芳自賞,不知怎么的討好了王爺,仗著王爺寵愛,就不將人放在眼里。更有那一起子心胸狹窄不得志的小人,或妒嫉的、或不服的、或怀恨的,其中更有几個沒事也愛亂嚼舌頭的,更將他說得狐媚淫賤、十分不堪,于是私下里詬誶謠諑,紛紛不一。因懼怕王爺威嚴,也只敢相互間說說解恨,不敢傳到別的院子去。

  偏那王爺越同他親近接触,越發的見得他的好來。其實這位歐陽王爺,原本也是一位循規蹈矩、端正嚴謹之人,當日初見明哥儿,雖然明哥儿明媚風流,眾所不及,王爺對他也絕無半分邪念歪想,但自那一日聞見明哥儿身上那一种使人骨軟筋酥、蕩心動魄的异香之后,每同明哥儿接近,便不由自主地想要再聞上一聞,而一聞之后身上那一种難忍難耐的變化,雖然十分煎熬難受,偏偏這种煎熬難受的感覺又是普天下所有男人都喜歡的,那能讓身為男人的心里充滿自信滿足、所向無敵的感覺。由此下去,又發現明哥儿的肌膚細膩滑嫩,触摸起來格外舒服,于是常常又開始喜歡捏捏明哥儿的臉、牽牽明哥儿的手、握握明哥儿的腰、及至后來甚至會摸一摸明哥儿丰滿挺翹富有彈性的小屁股。再后來覺著明哥儿的頭發亦如同綢緞般光滑柔軟,明哥儿的一舉一動、一言一笑,俱能使他看著舒心而疼愛。所謂“日久生情”,大致就是這樣一种情形!但那歐陽英悍向來只愛女子,不沾男色,素來以為男女之情才是天經地義,恕不知兩個男人之間亦能產生繾綣深情。因此心中并未發覺其實已對這俊俏風流、清純天真的小兔儿生了愛慕,有時只會想到:“這娃儿倘若是個女孩儿該多好,偏偏是個男儿身!真是可恨老天錯生了他!”偏那明哥儿又是一個白痴性子,不知上下之別、主仆之分的,見王爺疼他,雖不會侍寵生驕,卻愈發繾綣依戀起來,一切又都純是天然流露,毫不矯情造作,把個歐陽英悍想舍舍不得,每日回來,必先至書房坐坐,或听他吹吹小曲儿,或逗他說說笑話,及至摸手摸腳、抱腰撫臀、甚或親嘴咂舌,都成常有之事,所幸一點神明不昧,倒也并未正經做出沒羞沒臉的事情來。那明哥儿原是一個异端,又是心心念念俱在王爺身上,被王爺每每猥褻戲弄,他絲毫不覺羞辱,反而正中下怀,更愈發的縱情縱性,不知檢點的起來。成日价在王爺跟前儿獻情承歡,撒嬌放嗲,行動由心,無所不至。把個王爺漸漸离他不得,偶有一日不見他,心中便不自在。就可恨他生了個男儿身,不能真納他做妾,心里縱有万般的想頭,也不能隨心所欲。只得權當他是個添趣儿解悶的寵物儿養著,閑時廝混狎玩,挑逗調戲,另有一番奇趣。

  不想這事儿一眾小廝因懼怕王爺威嚴,不敢到處傳播,卻被柱儿私下里說給了他老娘汪安家的听,自然說的明哥儿淫邪下賤、不堪之至。那汪安家的原有一個干閨女名叫蓮花的,本是在周妃娘娘身邊伺候的,汪安家的不免找個机會悄悄又說給了蓮花。

  那蓮花便瞅著四下里無人之時悄悄說給周妃听,道:“怪道這些日子王爺老耽在書房里不進來呢,听說王爺新收了個名叫明儿的書僮,生得跟個妖精似的,不要臉的很,每日王爺一回府,就只留他一個人在書房里伺候,大門二門都關得嚴嚴的,不知道做什么呢!”

  那周妃原是個极賢惠的婦人,素不喜說長道短,听是論非,此時猛不丁听到這話,心上也難免留意,臉上卻淡淡的,道:“你剛才﹍﹍說的那個書僮﹍﹍叫什么?”蓮花道:“好像叫什么明哥儿!”周妃一听,不由得想起一件往事來,原來有一夜王爺在她屋里留宿,一番親熱到最緊要關頭,恍惚好像听見王爺叫了几聲“明儿!”當時她并沒在意,此時回想起來,莫非王爺當時竟是將她錯當成了那下賤的孌僮在戲弄?思之不由得又气又羞兼且不堪之至。當即將臉一沉,斥道:“你在哪儿听的這些鬼話,不說當面給那嚼舌根子的人几個嘴巴子,倒敢跑來說給我听!王爺的事情,自有他的道理,豈是我們婦道人家能懂得說得的,再不許你到處亂說,若傳出去,惹得王爺生气,太君不愛見,連我也不饒你!”

  一番話嚇得蓮花一下子閉緊了嘴,紅著臉訕訕的退了下去。

  那周妃待蓮花退出,心上卻不由得思潮起伏,一時間卻哪里便能放得下!

  轉眼過了兩月,將近八月中秋,天儿雖還熱,卻畢竟不如五六月間那般酷悶難當。

  這日歐陽英悍從外回來,天色尚早,左右瞅不見明哥儿,喚小廝一問,回道:“好像去后邊堰塘邊玩去了,小的去找他回來!”歐陽英悍想了一想,道;“罷了,爺正想到處走走!”便負手出了書房。佩儿環儿忙要跟上伺候,歐陽英悍道:“爺想一個人走走,你們不用跟著!”便獨自慢慢的向書房后邊轉去。

  那書房后邊原有一片小花園,園中一方池塘,一座假山。几株垂柳斜倚在池塘之上,柳葉柳條隨風舞動。一座青竹搭成的精致涼亭傍著池塘而建,亭內石凳石桌,一應俱全。涼風徐徐從亭中穿過,使人遍体清爽,暑意盡消。

  歐陽英悍進了亭子,只見明哥儿正彎腰俯在涼亭欄杆上,向著池塘里呆看,竟沒听見王爺的腳步聲音。歐陽英悍走過去,問道:“看什么這樣入神的?”明哥儿一回頭,頓時滿臉喜色,笑道:“爺你回來啦!”一邊說著,伸手向池塘里一指,笑道:“爺你快看,那儿有一對好漂亮的野鴨子!尤其那一只,羽毛好鮮艷!”

  歐陽英悍向著池塘里一瞅,“哈”得一樂,笑道:“傻瓜!那是鴛鴦,什么野鴨子!”明哥儿一听,赶緊回臉又瞅了半天,方道:“那就是鴛鴦么?雖然好看,比畫上可不如!”歐陽英悍覺著有些好笑,又罵了一聲“傻東西!”明哥儿忽然眨巴眨巴大眼睛,嘻嘻笑道:“爺!小的記得有句戲詞叫‘只羡鴛鴦不羡仙’,鴛鴦長得并不是特別好看,尤其你看看左邊那一只,一點不覺得漂亮!有什么好羡慕的呢?”歐陽英悍雙眉一挑,瞅著他俊俏模樣,道:“你是真不懂呢還是故意勾引爺?”明哥儿紅了臉,咬著嘴唇嘻嘻笑道:“小的﹍﹍自然是真不懂!”

  一邊說著,見王爺瞅著他的眼神怪怪的,緋紅了臉又掉頭去看池塘里的鴛鴦,問道:“爺!你說﹍﹍哪一只是雄的?哪一只是雌的?”歐陽英悍心不在焉,伸手在他丰滿挺翹的小屁股上撫摸,隨口說道:“羽毛比較鮮艷漂亮的那只是雄!”

  明哥儿嘻嘻一笑,扭了扭腰,又問出一句呆話來,道:“爺!為什么那些鳥雀都是雄的比雌的好看,為什么人就女的比男的好看呢?”

  歐陽英悍听著他的呆話,按捺不住貼身從后攬住他腰,湊嘴在他耳邊道:“乖乖!誰說女人就一定比男人好看,你這個乖寶貝不是比所有的娘們儿都生的更俊一些!”一邊說著,便從后去舐咬那柔嫩的耳垂。明哥儿嘻笑躲讓,央求道:“爺!不要啦!”歐陽英悍索性將硬硬的下体緊緊的抵在他后股之間,低聲調戲道:“爺并沒有把你怎么樣,你要什么?不要什么?”明哥儿只覺后股上硬梆梆的頂了一大塊,先是嚇了一跳,隨即便一陣神魂蕩漾,一陣靈魂出竅,膩聲叫道:“爺!”禁不住扭一扭腰。

  歐陽英悍身上一陣繃緊,雙手按緊他腰,斥道:“不許亂動,小心勾起爺的興致上來,這會儿就把你當成女人用一用!”明哥儿神思恍惚,心情激蕩,呻吟道:“小的﹍﹍才不怕呢!”歐陽英悍低罵道:“你當然不怕!你這個兔儿崽子巴不得爺多疼你一些才好呢!”一邊說著,伸手下去在他襠里一摸,道:“瞧你這小不點儿的東西,這寶貝儿倒精神!”明哥儿大羞,叫喚道:“爺!”

  歐陽英悍听他膩聲叫喚,愈發起興,一手摟緊了他,一手向上隔著衣服抓揉他胸脯上倒也生成的兩塊圓圓的小胸肌,又不住親吻他耳背頸脖,一邊含含糊糊的低喘道:“你這個小兔儿崽子,生生是老天爺特意安排了來磨爺的,一個男娃儿,生得沒一點儿男儿气概,漂亮軟弱的不像話,身上偏又這樣香,還三不五時勾眉動眼的勾引爺,爺恨不能一口一口現在就把你吃了!”

  明哥儿雙腳站立不住,整個的向后軟在了他怀里,哪里還能說出來一句話。歐陽英悍雙手摟緊,將臉埋進他頸脖,深深嗅一口那一股愈顯濃洌的香气,眼見那小頸脖細致柔弱,忽然發起狠來,張嘴重重在他頸脖上咬了一口。明哥儿痛得“哎喲”一叫,猛地從情欲迷亂中清醒過來,傖惶叫道:“爺!”

  歐陽英悍丟手放開了他,似笑非笑的瞅著他,挑了挑眉,不再說一句話,自轉身進內院去了。

  明哥儿回思方才情景,又羞又臊又有些得意有些甜蜜,一時間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怔怔的站了良久,方轉回書房,一路遇見几個小廝,他神思恍惚的人叫他也不理,直接進到里間湊到鏡子前一照,只見頸子里深深的兩排牙印子,几乎要滲出血絲來,一時之間,痛、愧、惊、怕、甜蜜、興奮、驕傲、羞慚諸般情緒紛紛涌上心來,站在鏡前,不覺痴了。

  忽然環儿走進來,道:“你今儿怎么啦?跟你說話全沒听見似的!”明哥儿滿臉發燒,忙用手攏了攏衣領,道:“沒事!沒事!”環儿只當沒看見,笑道:“沒事就好,怎么你臉紅成了這樣子?剛在后邊看見爺了沒有?”明哥儿結結巴巴的道:“他﹍﹍他進里邊去了!”環儿微微一笑。他原是個精明人,早就看出形景儿的,當下不再多說,轉身出去,走了兩步又站住了腳,回頭說道:“待會儿先換身高領子的衣服再出去!”

  明哥儿一听,方知他已經看見,更愈發羞赧,赶忙翻出一件領子略高一些的衫子換上,半天方輕手輕腳出來,見外屋里只有環儿一人,臉上有些沒意思,訕訕的叫了一聲“環儿哥哥!”環儿知他臉皮薄,又懼王爺威嚴,便不敢取笑,只道:“爺只怕今儿不會再出來,天儿還早,你也出去隨便走走,或去同他們几個跳方打彈子玩去,老呆在屋里也發悶!”明哥儿見他神情如常,心上才安定了些,又生出十分的感激,只不會表達,便點頭應了一聲“是!”環儿一笑,先出去了。

  明哥儿哪里還有心出去玩,懶懶的在屋里發了一會儿呆,晚上略吃了几口飯,便歪到床上睡了。

  第二日王爺出來,明哥儿小心翼翼的伺候。歐陽英悍昨個儿原是一時起興,所以說了些瘋話、做了些下流舉動,這時早又撂開了一邊,仍像平素一般疼他。早膳送上來,撿兩樣清淡不膩的賞給他吃了––素知他生性愛清淡素雅,不喜油葷肥膩食物。之后吩咐佩儿道:“你去把爺前儿帶回來的那兩幅字畫拿出來,爺今儿要出去賞人!”佩儿忙應了,進到里屋去拿。

  明哥儿問道:“爺,你中午回不回來吃飯?”歐陽英悍道:“回不來!今儿有人下帖子請爺赴宴!”明哥儿道:“小的也想跟爺出門去,爺每天一出去,小的一個人呆在屋里,好悶哦!”歐陽英悍眼瞅著他,道:“不行!你生得這個樣儿,爺不愿你出去拋頭露面,你若悶得慌,盡可到院子里各處走走,又或者找小子們玩去,誰叫你悶在屋里了?”明哥儿撅了撅嘴,便不敢再說。

  環儿進來道:“爺,馬已經准備好了!”歐陽英悍“嗯”了一聲,環儿便同剛拿了字畫出來的佩儿一同出到外邊等候。歐陽英悍又喝了一口茶,衝著明哥儿挑眉一笑,摸摸他臉,也就出去了。

  明哥儿閑著發悶,見一個小廝手上拿了塊棉布進來抹拭桌椅,便道:“讓我來吧,你去做其它的活!”

  那小廝名喚壽儿,雖只是一名洒掃奔走听使喚的下等奴才,素來也有些气性的,聞言將頭一別,道:“可不敢勞你大駕!上次也是你自己搶著要去提水,自己不長眼睛跘一跤,又沒摔到哪儿,等爺回來,又去跟爺說我懶,害得從此爺一見我就板著個臉不愛見,你倒躲在屋里看笑話,如今又要使計害我了不是?”明哥儿一听,這話里大有緣故,便急紅了臉,道:“這話是怎么說的?我何曾告過你狀了?就是那一次摔跤,爺問起來,我也說了是自己不小心,不与別人相干,爺也并沒有怎樣盤問。爺素來威嚴的,哪里就是專門對你板臉了?”

  壽儿一听,越發來了气,冷笑道:“佩儿哥哥親耳听見你告我的狀,你還敢不承認!說的也是,我們算什么?如何值得爺板臉?你是爺的心肝寶貝,成日哄著爺說開心就開心,要板臉就板臉,拿什么跟你比!”說著,賭气將抹布向地一摔,出去了。

  明哥儿气得干噎,又不能攆出去分辨,因這話又牽扯到了佩儿,素知佩儿向來最針對他的,更气得頭暈眼花,也只得勉強忍住了,撿了抹布,四處擦抹干淨,心上气得不行,身上便懶懶的,便和衣在床上歪了一陣儿。

  到了中午,吃過中飯到院儿里站了一站。雨石青茗几個人在前庭偏房里打牌,這時只有几個小廝蹲在地上打彈子,又有几個湊到一堆儿斗蟋蟀,見他出來,也有隨口喊他一聲的,也有不理不睬的。明哥儿覺著無趣儿,素性又不會主動攀談俯就人的,只得又進屋里,胡思亂想了一陣,便收拾了几樣點心,又從柜里拿出一只花紋精美的小瓷瓶,從里邊倒出几粒散發著淡淡藥香的藥丸,包在一張白手帕里,想了一想,將手帕包著的藥丸收進柜里,那瓷瓶里邊尚有二十几粒,于是連瓷瓶一起收進怀里,又拿了包好的點心,也不說与人知道,悄悄出了書房,穿堂過戶,徑往廚房而來。

  八

  原來自從明哥儿离了廚房,頂下柱儿一躍成了王爺身邊最得寵的心腹侍童,汪安家的一肚子怨憤之情盡都轉移到小吉身上,將從前使在明哥儿身上的手段變本加厲盡在小吉身上施展,小吉這些日子以來挨打挨罵,受苦受罪,苦不堪言。

  這一日,正在廚房院子里劈柴,忽見一個小廝走進來,一身簇新羅衫,隨著他走動飄飄晃晃,佩金帶玉,姿態華美,与眾不同。小吉不由得愣了一愣,眨巴眨巴眼睛,直到明哥儿笑著走近,叫了一聲:“小吉!”他才猛地省過神來,忙搶上前去,想握住明哥儿的手,看看明哥儿穿著打扮,又十分的自慚形穢,訕訕的又縮回了手,道:“原來是明哥儿!我還道你這一進去,就把我忘了呢!”明哥儿倒喜得一把握住了他手,道:“怎么會?這些日子我心里一直惦記著你呢,只是你知道我是個不懂事的,生怕行錯了規矩又被人抓住了把柄,一直不敢輕易邁出書房一步,所以到今儿才來看你,小吉你千万不要怪我!”

  小吉道:“有你這句話,就不枉了我們兄弟一場!”一邊說著,忍不住雙手握住了明哥儿的手,道:“明哥儿,瞧你這身穿著打扮,必定十分得王爺寵愛,你如今到了好處,好歹不要忘了還有我這個兄弟在這儿受苦,總得在王爺跟前說說好話,救我也出了這苦地方才好!”一邊說著,便想跪下給明哥儿磕頭。嚇得明哥儿一把拉住,忙道:“小吉你快別這樣,我也才進去未久,雖然王爺疼愛,比別個略多得了些好儿,卻并不敢多說一句話,你且耐著性子再等一等,只要得了机會,我便求一求王爺,倘若能夠也調了你進去,那就好了,這會儿卻不敢肯定!”小吉大喜道:“只要你肯留心,一定會有机會的!”

  明哥儿心上有些風光得意,將手上的紙包遞給小吉,道:“這里有几樣點心,都是王爺賞給我吃的,我特意帶出來給你嘗嘗!”說著又從怀里掏出瓷瓶,也遞到小吉手上,又道:“這個你收好了,這是靈芝養生丸,极珍貴的,听王爺說還是外國進貢的呢!吃了特別補身体,身上有勁,又不上火,晚上睡覺也香甜,我想你大熱的天還要日日勞累,正适合吃這個,所以沒舍得吃完,剩了還有這二十几粒給你送出來,你或者每天吃一粒,或者累了的時候再吃,都不妨的!”小吉連忙道謝,又道:“你都給了我,你自己吃什么?況且王爺不吃的么?”明哥儿道:“不相干!原是王爺說我身体不夠壯實,特意賞給我吃的。我每日呆在書房里,什么好東西都有,也不少了這一樣儿,你且好好收著,不要叫人看見,免得平白的多生是非!”

  小吉這才伸手接了,方要收起,忽然汪安家的走出來,冷冷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明哥儿!如今攀上高枝儿了,果然与先前不同樣,也太矯情了!你不在書房里納福,跑到我這廚房里來做什么?這里可還是我的地盤,你們在書房里耍威風我管不著,到了這里來可不行!”

  原來汪安家的本來嫌棄明哥儿,誰想好不容易得了個机會,把他們家的大小子塞進書房做了王爺身邊的貼身小廝,上上下下也托了許多人情,不想沒几天功夫就被明哥儿輕輕松松頂了下去。她不怨自家的孩子不爭气,只怪佩儿不得力,更恨明哥儿鑽了巧儿。后來進書房去鬧一場,反被几個小廝一頓作踐,更窩了一肚子的气!如今見明哥儿今非昔比,穿金戴玉,遍体綾羅,打扮得花團錦簇,比之他們家大小子可体面多了,心里便愈發怀恨,仗著從前欺負明哥儿慣了的,便忍不住出言譏刺。

  小吉見她出來,先嚇了一跳,忙悄悄將靈芝養生丸藏入袖中。明哥儿心里實在有些怕她,怯怯的叫了一聲“大娘!”汪安家的走過來,下死眼盯了他几眼,盯得明哥儿直低下頭去,方冷笑道:“你原是個沒規矩的東西,不想進了書房,還是這么沒規矩!仗著王爺寬大了,就越性儿無法無天起來,成日瞎竄亂跑鬼鬼祟祟的,竟不知干些什么下流勾當,赶明儿真得請管家大爺們狠狠教訓教訓,才能上道呢!我這里也不是你能站的地方,赶緊的給我离了這儿,走的遲了,老娘也要拿掃把子攆了!”明哥儿听她一頓教訓,不由得气往上衝,況且上午剛同壽儿吵過嘴的,心中暗想:“干什么人人都想來欺負我?我如今有爺護著,何苦還怕你這肥婆娘!”便想狠狠回她几句嘴,轉念又想:“我同她爭吵几句不打緊,她如今拿我自然沒法子,少不得等我一走,又拿著小吉出气,可不是我害了小吉?只能再忍她一忍!”只得勉強陪著個笑臉,胡亂應了一聲,又瞅了瞅小吉,悻悻的回轉書房。

[ 本帖最後由 janet_lam 於 2009-6-2 21:19 編輯 ]

TOP

進了書房,正值雨石在前庭同人打牌輸了的,見他垂頭喪气地進來,便問端詳。明哥儿初時不肯說,架不住雨石再三追問,只得說了。雨石心里正不舒坦,一听這話就火了,罵道:“這個惡婆娘,最是巴高踩低欺軟怕硬的!我向來瞧她不上,如今她倒越發的欺負到我們這儿來了,你縱不好,自有王爺教訓,跟她個屌相干,你且隨我問問她去!”一邊說著,拉了明哥儿就往外衝。

  明哥儿嚇了一跳,忙死命拉住,雨石回頭又罵他道:“你這個人也真是窩囊!從前在那惡婆娘手下,受她欺負也就罷了,如今到了這里,又正得王爺寵愛,何苦還怕她成這樣?若是我,早指著她鼻子罵一頓,再給她兩個耳刮子,讓她認認清楚我是誰!”

  明哥儿急道:“我知道哥哥對我好,替我打抱不平,可是這事儿原本怪我自己不該隨處亂走,況且我也并不是怕他,只是小吉尚在他手低下做事,哥哥若去一鬧,小吉以后可不是更苦了?”雨石道:“哪里管得這許多!你就是這樣前怕狼后怕虎的,所以任人欺負,索性今儿就著這事撕破了臉大鬧一場,以后做人才硬气!”一邊說著,爭奪著手還要出去,只是被明哥儿死死抱住了胳膊不丟,也就只得罷了,開箱子拿了些零錢,又到前邊打牌去了。

  經這一場鬧騰,明哥儿只覺神困体乏,呆坐了一會儿,有些口渴,拎起茶壺看時,一滴茶水也沒有,便走到外邊儿,問几個小廝道:“今儿該誰燒茶?壺里一滴水也沒有了!”一個小廝應聲道:“今儿輪到壽儿的班!”那壽儿此時正蹲在地上同人打彈子,已輸了好几個回合,心上正沒好气,聞言冷笑道:“想喝茶,自己不會燒去?才剛一大壺的茶水,剛被雨石拎到前邊去了,這會子你又要來喝茶,我們進來這儿,竟不是來伺候王爺的,竟是來伺候你們這些二老爺的!”明哥儿一听,頓時惹一肚子气,漲紅著臉道:“我不過白問一句,你就說這么多,才剛怎么又不去跟雨石說呢?你不燒也罷,等爺回來要茶喝,你也這么跟爺說去!”壽儿一听,便蹦了起來,道:“怎么?又想跟爺面前告我的狀?又不是沒告過,也沒能把我怎樣,這會儿再告去,怕了你是灰孫子!”明哥儿气极道:“也不用我告狀,爺問起來,自然有人回!”說著,賭气進屋里去了。

  正呆坐著生悶气,忽听外邊吵鬧起來,走到門口一听,正有一個小ど儿的聲音一邊哭一邊道:“你就會欺負我們,才剛明哥儿出來,你怎么又不敢跟他  了?乖乖的還不是把茶水燒開了?你有本事敢罵他一句打他一下,我才服了你呢!”

  原來明哥儿進了屋,壽儿嘴上雖硬,心上有些發虛,只得又去燒了一壺茶。正沒好气,偏一個小ど儿沒眼色,跟他開了句玩笑,一下子發作起來,便劈臉給了那小ど儿一巴掌,那小ど儿十分不服,便哭鬧起來。

  只听壽儿冷笑道:“我為什么不敢跟他爭,你真以為他能把我J-B啃了?我是懶得理他!一個男人,生得像個娘們儿似的,還成天的扮狐媚子討好爺,你道好光彩么?我何苦去跟這种人爭!”

  明哥儿站在門內,句句話听在耳里,只气得站立不住,掀開帘子衝出去,怒道:“你們吵你們的,干什么又扯到我身上來?我又惹著誰了?我就是扮狐媚子哄爺,又怎樣?你不服,你也扮去,只怕爺還不愛見呢!”壽儿听了,頓時也紅漲了臉,眼見得周圍几個小ど儿都似笑非笑的瞅著他,大有“見識見識”的意思,不由得一股气直衝上來,便要充一充英雄好漢,一步跳到明哥儿面前,指著明哥儿鼻子罵道:“你這個娘娘腔!你不用扮也是個狐媚子!你這會儿也不用太得意,早晚一天爺厭煩起來,,一腳踢得你遠遠的,那時才有得笑話看呢!”這几句話一說,几個小廝“轟”的都笑起來,壽儿自覺得十分得意!

  明哥儿气得几欲暈去,又听得眾人嘲笑,這口气無論如何咽不下去,道:“我﹍﹍我今儿若再忍讓了你,我也不算個人了!”便仗著一股子勇气,扑上去左手抓住壽儿的頭發,右手“僻啪”就是一個大巴掌!

  壽儿如何肯依,揚手向上便往他臉上抓,頓時鬧成一團!眾小廝或起哄,或拍手,或打太平拳助樂,一院子亂哄哄的。這其中第一個最恨明哥儿的就是柱儿,趁亂在明哥儿身上狠踹了几腳。

  正鬧得不可開交,忽有一個婆子帶著几個媳婦子走進來,一看鬧得不成話,忙喝罵不迭,連聲道:“反了!反了!王爺一會儿不在,你們就鬧成這樣,這不是找死嗎?還不快點儿把他們拉開!”

  眾小廝這才上前,將糾纏在一起的兩個人分開來,明哥儿臉上被抓破了一塊皮,身上衣服也被撕破了兩處儿,壽儿眼角也被打得一片烏青。那領頭的婆子狠瞅了兩人几眼睛,又道:“兩個小王八蛋,實在不成話!也不看看地方,就打起架來了,這儿能是你們打架的地方嗎?若被王爺回來撞見,兩個的小命儿都不保!這也不用我說,回頭回明了三奶奶,再狠狠治你們兩個小王八蛋!”轉過臉又道:“那一個是叫明哥儿的?”明哥儿看那婆子架勢,心中原已有些怯了,忙道:“我是!”

  那婆子見他披頭散發的,冷笑道:“一看你就不是個好東西!偷雞摸狗的不算,這會儿又同人打起架來,把兩個都捆了!請三奶奶發落去!”壽儿連忙跪下,磕頭道:“林大奶奶,你老人家行行好,饒了小的這一回,小的從此再也不敢了!”明哥儿也想跪下求饒,又拉不下臉,咬了咬嘴唇,終于站著沒動。

  原來那婆子正是王府內務大總管林洪家的婆娘。誰知她帶進來的几個婆娘中有一個正是壽儿的舅媽,見了這情形,忙湊嘴過去嘰咕几句,林洪家的便道:“這孩子倒還老實,就只這一個––瞧他模樣還挺不服气呢!還不快把他捆了帶進去請三奶奶審問!壽儿這小鬼也不許亂跑,提防三奶奶還有話問呢!”

  几個婆子一听,便上來要捆明哥儿。明哥儿心中更怕,正自惊惶,忽見雨石匆忙跑進來,忙叫道:“雨石救我!”

  原來雨石正是听人回說書房里有人打架,這才慌忙進來制止的,不想一進來,便看見這等架勢,急忙上前阻止,道:“林大奶奶,這是怎么一回子事?他們兩個打架,自然該先問壽儿的不是,怎么不捆壽儿,倒要捆起明哥儿?”林洪家的冷笑道:“我要捆誰,莫非還要先跟你這小鬼請示一聲不成?”雨石一听就急了,雖知林洪家的在府內勢大,仍忍不住道:“原是我問得性急了些,你老人家也犯不著用這話堵我!我們算是什么東西?‘請示’二字,也用得太重了些!林大奶奶要捆誰,自然無人敢攔,只是這明哥儿雖然進書房未久,卻极得王爺喜愛的,他今儿雖犯了錯,最好還是先回明了王爺再處置,若是林奶奶先捆起了他,王爺回來問起來,只怕不大好回!”

  林洪家的冷笑道:“你休拿王爺嚇人!上一回攆侍書,也是我帶人進來捆的,也沒見王爺說什么,偏這個小王八蛋就比別個多生了個鼻子眼,就捆不得了不成?”雨石听了這話,賭气道:“你們要捆,那就捆吧!回來王爺問起來,不与我什么相干!”回頭又埋怨明哥儿道:“你也是!怎么就跟人打起架來了?他們几個不听話,你告訴我,我來治他們,再怎么樣也不該在這屋里打架!你且先隨了他們去,這也并不是什么惊天的大事,等爺回來,我替你回明了,那時候且看看誰有本事能夠把你怎么樣!”一邊說著,見明哥儿披頭散發的,便替他將頭發挽起。

  林洪家的只覺眼前一亮,仔細一瞅,不由得暗暗心惊,想道:“這娃儿怎么生的這個樣儿?活像是從畫里下來的一般,只怕王爺當真寵愛,這卻不可造次了!”便轉換了臉色,道:“按理,是該先回明了王爺再說,只是我要捆他,卻并不是為了打架這事儿!只因周娘娘屋里丟了一瓶靈芝養生丸,偏巧在廚房里邊搜出來,据說是明哥儿藏在那儿的,這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所以三奶奶特意叫我傳他進去問一問,不想剛進來,就碰上他兩個打架。壽儿這鬼頭也可惡,怎敢就跟上邊的哥哥動手呢?這也沒得個上下主次之別了!也罷,先不要捆了,把兩個一并帶進去,憑奶奶娘娘處置吧!”

  明哥儿只怕這一進去,生死難料,嚇得握住了雨石的手不丟,淚汪汪的道:“雨石哥哥,你一定要救我,那靈芝養生丸原是王爺賞我的,怎么娘娘屋里丟了東西,也扯到我身上來?娘娘那屋里的東西,我能摸得著么?”雨石卻并不知道靈芝養生丸之事,心中疑惑,也不敢亂說,只得安慰道:“你別怕!你先進去吧,三奶奶最是個明斷是非之人,定不會冤屈了你!爺這會儿也快回來了,等爺回來,我回明了爺,若那養生丸真是爺賞你的,就沒事了!”

  几個婆子催道:“快走快走!三奶奶還等著回話呢!”明哥儿無奈,也只得膽戰心惊、含悲忍淚的隨著進去。

  原來汪安家的下午等明哥儿一走,不免又拿小吉做筏,狠狠罵了一頓,小吉也不敢吭聲。

  誰知汪安家的見明哥儿与小吉躲躲藏藏鬼鬼祟祟的,當時口中不說,心中卻起了疑心,趁著小吉在外邊干活,偷偷去搜他放在灶下的一個破箱子,就發現一個紙包包著几塊精致點心,另有一個印花小瓷瓶,花紋精美,一看便知是件十分稀罕之物,打開蓋子一嗅,扑鼻一股清香。汪安家的又妒又恨,索性便將那瓷瓶一并拿了,當時也不說与小吉知道。

  偏是她干閨女蓮花這一日奉了周妃之命,進來廚房吩咐晚上做一些清淡不膩的飯菜,吩咐完畢,便翻柜開箱尋找好吃的,可巧一眼瞅見那瓶養生丸,便大呼小叫的起來,道:“娘娘屋里正丟了這個,急得各處找呢!怎么在干娘這里?”汪安家的一听,先是嚇了一跳,隨即便心生一計,忙如此這般囑咐一番。

  蓮花一听,急忙回去告訴周妃知道,只因上次在周妃面前說起明哥儿的是非,曾被周妃教訓了一頓的,這一回便不敢提起別的,只一口咬定是明哥儿偷了養生丸藏在了小吉處。那周妃本是個极明白事理的人,況且畢竟只是個側妃的身份,素來不喜張揚,便有什么事情發生,也往往息事宁人。但自從上次從蓮花嘴里听了明哥儿的“事跡”,心上畢竟已對明哥儿有了成見,便想了一想,說道:“若說是他偷的,又有些不象。想我們這內院儿,几道門几道卡的,他如何能輕易進得來?只怕他這半瓶養生丸,另外有個來歷,未必便是我丟的那一瓶!”

  蓮花听說,忙道:“還是娘娘想得周到!只是据我干娘所說,這個明哥儿從前在廚房里干活儿的時候,就一直有些偷偷摸摸愛貪小便宜的毛病,他雖進不來,焉知他沒有內應?況且這養生丸何等珍貴稀罕,娘娘這等身份,也只得太君給了一瓶,連趙娘娘那儿都沒得呢!偏是咱們這里剛丟了的,他那儿偏就有了,不是偷咱們的,還能從哪儿得呢?所以說,真該細細審他一審,把他這內應也揪出來才好!”周妃又想了一想,方點一點頭,道:“這話說得也有理,你去跟你三奶奶說一聲,請她細問一問,我卻懶得管這事儿!”

  蓮花听了,一時也等不得,便忙過來回三奶奶芙蓉。可巧這兩日芙蓉中了些暑气,身上不舒坦,正在房中躺著呢!便吩咐她身邊一個陪嫁的心腹通房大丫頭名喚紅儿的,道:“叫林洪媳婦出去帶了那奴才進來,叫汪安媳婦把廚房那個叫小吉的奴才先捆起來看緊莫讓他跑了,這養生丸何等稀罕,豈是個可以輕易得的東西,不管他是偷的還是從哪儿得的,都得好好審問審問!”

  紅儿听說,忙出來吩咐。一時林洪家的同人帶了明哥儿及壽儿進來,命他兩個在院子里跪著,先進外屋回了紅儿。紅儿一听,便做了主張,道:“我們小姐這會儿身上正不舒坦,別再拿打架這事惹她心煩!把壽儿教訓一頓,先放他回去罷了,各人又沒傷到哪儿,叫他下次不可再犯就是了,都不容易,何苦多添麻煩!養生丸的事儿可問清楚了沒有?”林洪家的道:“已問過了,那奴才倒一口咬定是王爺賞他的!”紅儿“哦”了一聲,道:“這卻是個什么來歷的,能得王爺將這般稀罕物儿賞他?”林洪家的忙道:“正是呢,我們心里也疑惑,不知他說得是真是假,還得姑娘狠狠審他一審才是!”紅儿道:“我管這些事干嘛?先讓他在院儿里跪著,等三爺回來,自然有三爺打著問他!”一邊說著,便到帘子后向外望了几眼,一見明哥儿容貌,也不由得暗暗納罕,反复瞅了几眼,忽然把臉一紅,正想轉身進里屋告訴芙蓉,忽听得一陣說笑聲,便見一群丫頭仆婦簇擁著周妃走了進來。

  原來周妃房里的那瓶養生丸,原是小王爺歐陽少華拿的,他小孩儿家貪玩,看見瓷瓶精致,竟將里邊的靈芝養生丸盡都隨地洒了,只拿那瓷瓶跑出去裝水玩,正是個“棄瓊拾礫”的主意。正玩得開心,偏又被周妃看見,那周妃原是個心地寬厚善良之人,生怕芙蓉錯冤了好人,又听說芙蓉身上不适,便忙帶了丫頭仆婦過來,一來探病,二來也向芙蓉說清緣由,另則還有一個不能讓人發見的想頭,便要趁此机會瞅瞅那個叫明哥儿的到底生得什么模樣,以便酌量酌量流言真偽,好作計較。

  明哥儿哀哀戚戚的正在院中跪著,猛听得環佩叮當,衣裙窸窣,抬頭看時,只見一群丫頭仆婦擁著一個宮裝麗人進來,明哥儿但覺耀眼生花,恍若神妃仙子,慌得忙又低頭。

  周妃一眼之間,也已看清了明哥儿的容貌,不由得暗暗心惊,又細瞅了一眼,暗想:“世上怎能有如此絕色男儿?看來蓮花所言并不全是空穴來風!”她本來對明哥儿已有成見,這時候更不由得自心底升起一股濃烈的厭惡之意!

  早有丫頭打起帘子,紅儿上前行禮,周妃忙伸手挽了,道:“快別這樣!我听說你小姐身上不舒坦,所以過來瞧瞧。外邊跪的那一個就是偷養生丸的小賊么?”

  紅儿微微一愣,因素知她是個面慈心軟的,平日便有人真犯了錯,她還徇情開脫,這會儿竟不問清白,就喚出“小賊”二字,實是大非尋常,忙回道:“這奴才一口咬定他那瓶養生丸是王爺賞的,我們小姐現又病著,我也不好細問,只得等三爺回來再發落呢!”

  周妃一听,便冷笑兩聲,自進到屋里。芙蓉看見,忙要起身,周妃忙上前用手按住,道:“快躺下!早知你身上還沒好,我也不讓蓮花過來跟你說這個事儿煩你。我瞧著那奴才很不老實,問他也未必會說真話,索性打一頓直接攆出去罷了,何苦操這份儿心!”芙蓉一听,心上也是十分詫异,便跟紅儿道:“听見娘娘的話了吧,就照娘娘吩咐的辦去!”紅儿答應一聲,忙出去辦理。

  周妃坐著又說了几句閑話,方告辭去了。芙蓉等紅儿掀帘子進來,疑惑道:“這原本是個最會假扮好人的,平素我要罰人,她還私下里徇情兜攬人心呢,怎么這一回竟不問青紅皂白,就要先將人攆出去呢?我想著就憑他一個外院儿的小奴才,怎么能偷得到這內院深宅里的東西?該當細問一問,倘若真有內應,得將這內應一并揪出來才是!”紅儿抿嘴一笑,道:“才剛我已悄悄問過周娘娘屋里的丫頭,原來周娘娘丟的那瓶養生丸,本是小王爺拿去玩了,才剛已經找回來,只是已經剩下個空瓶,小王爺正拿著裝水玩呢!”

  芙蓉一听,愈發的心里不明白,道:“怎么才剛她又不跟我說呢?”紅儿一笑不語。芙蓉想了一想又道:“你先出去叫管家的別忙攆那小奴才走,養生丸豈是他一個小奴才輕易能得的,就不是偷的姓周的,也得問問清楚來歷!”紅儿忙道:“才剛小姐叫我照周娘娘的話做,我就覺著不妥,所以叫林大娘帶出去轉一圈再帶進來,這會儿正在院里跪著呢!”

  芙蓉听說,點頭贊道:“總算我平日沒有白教導你!既是如此,這會儿也不用急著問他,你讓他跪到青石板上去,這么熱的天儿,穿得又單薄,再倔的人,跪上兩三個時辰,也就什么都招了!”

  紅儿一听,忙湊前笑道:“小姐,這奴才一口咬定是王爺賞他的,只怕這話未必是假呢!”芙蓉冷笑道:“他說你就信?那靈芝養生丸何等珍貴,連我跟二嫂子,也才一人得一瓶,那周妃之所以能得,不過太君看著小王爺在她跟前儿,其余連趙妃都沒得,那小奴才算是個什么東西,就能得王爺這般重賞?”

  紅儿抿嘴一笑,道:“這里邊有個緣故,我也不好跟小姐說,小姐自己去瞅瞅那奴才的模樣,就明白了,周娘娘不問清白就要攆他出去,只怕也是為了這個緣故呢!”芙蓉眼一瞪,道:“還能有個什么緣故?你少跟我弄神弄鬼的!”紅儿笑著伸手挽她,道:“小姐你自己去看一看嗎!”芙蓉忍不住一笑,罵道:“死蹄子!我便去瞅上一瞅,若真有個緣故就罷了,若瞧不出個名堂,看我不打你!”

  便起身下床,紅儿用手攙著走到外間帘子后邊一瞅,也不由得吃了一惊,又細細瞅了一回,方轉身回來,咂舌道:“一個男人家,生成這個樣子,實在不是好事,難怪周妃要攆他出去,幸虧他是王爺身邊的人,若他是在你三爺面前,連我也不放心了,只怕這養生丸真個是王爺賞他的呢!”

  紅儿道:“那我們現在怎么辦?已經答應了周娘娘要攆他出去的,這會儿再留他下來,難免周娘娘臉上不好看!”芙蓉冷笑道:“我管她好看不好看!她雖有個娘娘的虛名儿,終究是個偏的,她倒一心想坐正,所以成日的徇情賣好抓巧宗,把惡事坏事都往我身上推,把我成了眾矢之的、人人怀恨,她在那儿兜攬人心,哄得連老太君都信了她,真有心要扶她做正牌王妃呢!可惜王爺沒這份心思,等了這几年,到現在仍是個竹籃打水一場空!今儿她又設下這巧計關,自己不出頭露面,讓我們替她做惡人,我倒差點儿中了她的計了!你且扶我出去,我倒也要施展施展,裝作好人,誰不會呢?”

  紅儿一听,忙伸手攙扶,至外間坐下。小丫頭子獻上茶,芙蓉喝了一口放下,紅儿走到門邊,說道:“我們小姐叫明哥儿站在門口回話!”明哥儿跪了這半日,已跪得兩膝腫漲,腰酸背痛,正低首垂淚,忽听得喚,先吃了一惊,忙爬起身來,挨到門邊,戰戰兢兢的垂首侍立。

  芙蓉隔著帘子又細細瞅了他几眼,方道:“瞧你模樣,倒不像個奸猾之人,你那瓶養生丸真是王爺賞你的?”明哥儿恍惚看見一線生机,忙又跪下,道:“實是王爺賞的,求﹍﹍小姐明察!”他不知屋內坐的是誰,听紅儿叫的“小姐”,便也一般稱呼,芙蓉笑道:“你們听听,我倒成了他的小姐了!”說的一屋子丫頭婆子都“轟”的笑起來,一個婆子邊笑邊道:“傻子,里邊坐的是三奶奶,什么小姐!”說的明哥儿忙又磕頭。

  芙蓉回頭教訓紅儿道:“看看這么老實的一個孩子,能是個會偷東西的嗎?再說了,娘娘屋里的東西,他能摸得著么?你也不問問清白,就讓他直挺挺的跪了這么久,倘或冤枉了人,可怎么好?”紅儿忙道:“小姐教訓的是,原是周娘娘吩咐的,婢子也不敢不從!”

  明哥儿听了這話,當真是遇到了青天大老爺,跪伏在地,磕頭不止。芙蓉道:“快拉他起來,他說的是不是真話,王爺回來一問便知,可怜見儿的,跪了這么久,夠苦的了!”早有兩個婆子上前,將明哥儿攙了起來。

  忽有一個小丫頭匆忙進來,道:“奶奶,王爺派了環儿過來問話!”芙蓉道:“快叫他進來!”

  一會儿環儿進來,先跪下磕了頭。芙蓉笑道:“環儿你來得正好,周娘娘屋里現丟了一瓶靈芝養生丸,偏是這孩子就送了半瓶去給廚房里的一個小奴才,所以傳了他進來問話,他雖一口咬定是王爺賞的,只是周娘娘不依,還要即刻攆了他出去,我正在為難呢!正等著王爺回來著人去問,可巧你來了,正好問問清白!”環儿忙道:“回三奶奶話!明哥儿雖然進書房為久,卻最是伶俐懂事的,所以王爺十分喜愛,他那瓶養生丸,實是王爺賞的,才剛王爺回來听說了這個事,命小的進來回明了奶奶,即刻帶他回去!”

  芙蓉雙手一拍,笑道:“這就是了,我就說他這樣一個老實人,怎么可能會偷東西,周娘娘丟的那一瓶,必是小王爺淘气拿出去玩了,沒的冤枉了好人!紅儿,快把那瓶養生丸還了給他,讓他好好的赶緊隨環儿回去吧!跪了一下午,夠他受的了!”

  紅儿听說,忙答應一聲,將養生丸隔著帘子遞出來,環儿伸手接過塞到傻不楞楞的明哥儿手上,拉著他一起退了下去。

  一出了院門,明哥儿也等不得,一路飛跑進了書房,一見歐陽英悍正在書房里坐著,頓時委屈的了不得,“  ”的跪倒,抱住了歐陽英悍的腳,大哭道:“爺!小的今儿﹍﹍差一點儿就再也見不到爺的面儿了!”歐陽英悍伸手拉他起來,道:“誰叫你把養生丸隨便的就送人了?你道那東西是個好容易得的么?”明哥儿哭得抽抽噎噎,道:“爺!你知道小的不會做人,從小人人嫌棄,長這么大,除了父母兄姊,就是爺最疼小的。先前小的在家的時候,還有兩個好朋友,后來入了府,先在廚房里听差,也是人人都欺負小的!只有一個名叫小吉的待小的极好,凡有小的做不動的活,他都偷偷幫小的做了,小的時常被罰不准吃飯,也是他偷著省下一口飯給小的吃,所以小的心里想,如今小的到了爺身邊,有爺這樣寵著護著,日日吃好穿好,也不能盡忘了從前的交情,所以將吃剩下的半瓶養生丸送了去給他,原是爺時常教的‘有福同享’之意,不想竟惹來這場禍事,倒成了‘有難同當’了!”

  歐陽英悍听他哭得抽抽噎噎,有些心疼,听他說到最后几句話,又有些好笑,便拉他到身邊,伸袖替他抹了抹淚。明哥儿委委屈屈地用手拉起褲腿,又道:“爺你看,小的腿上都跪青了,好痛哦!”

  歐陽英悍見他嫩白的膝蓋之上,果然兩大塊烏青,不由得大是心疼,回頭叫雨石青茗几個小廝進來,罵道:“你們几個都是死東西嘛?怎么就任憑明儿被人帶走?他是個笨東西不會說個話,你們几個為什么不替他分辨分辨?”雨石連忙跪下,道:“回爺的話!林奶奶帶人進來的時候,只說是奉了周娘娘和三奶奶的令,气勢洶洶的,小的分辨几句,反被她罵了一頓,況且爺賞明哥儿養生丸的事,小的們并不知道,明哥儿也從來不曾跟小的們提起過,小的們實在不敢亂說!”明哥儿連忙也道:“爺,這事真的不与几位哥哥相干,還虧了有雨石攔著,要不然他們還要把小的捆綁起來呢!”

  歐陽英悍重重的“哼”了一聲,瞪了雨石他們几眼睛,回頭又教訓明哥儿道:“你也不許再哭了,男人大丈夫,受這么點儿委屈,就哭哭泣泣的,成什么話!”說著忽見他臉上似有些紅紅的,用手抬起他下巴細一瞅,眼見雪白粉嫩的面頰上,破了好大一塊油皮,愈發的又是心疼又是惱怒,便有些按捺不住,問道:“這又是怎么回事?”

  明哥儿瞄瞄他的臉色,囁嚅道:“小的﹍﹍小的今儿下午,跟壽儿打了一架!”歐陽英悍伸手在桌上一拍,怒道:“他*的!當真是人不是人都欺負上來了!爺這屋子里竟是連一點儿規矩都沒有了!”眾小廝听他罵出粗話,嚇得連環儿佩儿都跪了下去。歐陽英悍怒道:“環儿,去把壽儿給我叫進來!”環儿忙答應一聲,爬起來退了出去。

  歐陽英悍回頭又罵雨石等人,道:“他被人打的時候,你們都死到哪儿去了?成日的趁著爺不在家,就到處胡跑亂逛,這會儿爺若是不問,你們也都不用回爺了是不是?當真爺待你們太寬大了,一個個都成了精了!等著瞧吧,看爺把你們一個個慢慢收拾!”雨石青茗等人哪里敢辨,只是磕頭不止。

  明哥儿忙叩頭道:“爺,是小的自己不好,不關几位哥哥的事!”歐陽英悍轉臉又罵他道:“原是你的不好!就因了你這無能的性儿,所以惹得人人欺負!”

  正說著,環儿帶了壽儿進來,歐陽英悍拿眼一瞪,壽儿早嚇得雙膝一軟,“    ”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道:“求爺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歐陽英悍罵道:“就憑你這樣一個賤奴才,也敢動手打明儿?明儿進來了几個月,爺還沒舍得動過他一指頭呢,要你這件東西來打!”一邊罵著,抬起一腳重重將他踢了個跟斗,喝道:“環儿!帶他出去打几板子,再把他老子叫來領他出去,日后不許再用他!”

  壽儿從地上爬起,嚇得直哭出來,复又跪伏在地,連連叩頭道:“求爺饒小的一次!”明哥儿看看又不忍心,方叫了一聲“爺”!歐陽英悍回眼一瞪,赶緊又閉上了嘴,一聲也沒敢吭。

  早有人進來拖起壽儿,壽儿一路大哭,被帶了出去。歐陽英悍見雨石等人還跪在地上,又道:“你們也都滾出去吧,別在這儿讓爺看著心煩!”雨石等人忙又磕了個頭,方爬起退出,佩儿環儿也都退了出去。

  明哥儿挨到歐陽英悍跟前,央求道:“爺,你別生气,小的以后再也不敢跟人打架了,也不敢再把爺賞的東西送人!”歐陽英悍“哼”了一聲,瞪他一眼睛,瞅瞅他臉,仍有些心疼,將他拉到身邊,道:“就憑你這個小笨蛋,也敢跟人打架!怎么打起來的?”明哥儿囁嚅道:“他跟人吵架,不知怎么的扯到小的身上,就在那儿作踐小的,小的一時气不過,就﹍﹍就打起來了,原是小的先動的手!”歐陽英悍有些詫异,道:“你先動的手?這倒是個新鮮事!”明哥儿小心翼翼的道:“爺,小的﹍﹍小的是不是有些侍寵生驕?”

  歐陽英悍忍不住又想樂,瞪他一眼道:“你若真會侍寵生驕,還有人敢欺負你?好啦,去給爺衝杯茶去,以后不許再跟人打架,若再傷著了一點儿皮,爺連你一起打!”明哥儿吐了吐舌頭,忙去衝了一杯梨花茶遞上,輕聲又道:“小的知道呢!小的生是爺的人,死是爺的鬼,小的身上皮也好肉也好,都是爺的,小的若再傷了一點儿皮,竟不是對不起自己,竟是對不起爺!”

  歐陽英悍剛喝了一口茶,听他這樣一說,心上不由得一動,罵道:“他*的!剛好,又來勾引爺了不是?什么叫‘生是爺的人,死是爺的鬼’?說的跟個娘們儿似的!”忍不住拉他過來,用手摸摸他臉,眼瞅著兩片小嘴唇丰膩柔潤、嫩紅欲滴,便湊上去輕輕一吮,隨即更將他拉進怀里抱住,一手伸進他衫子里,撫摸細致滑嫩的后背,閉著眼睛低嘆道:“乖儿,這細皮嫩肉的,當真全是爺的,誰也不許損傷!”明哥儿被他一抱一摸,頓時軟在了他怀里。歐陽英悍手上撫摸著滑嫩皮肉,鼻中嗅著他身上的縷縷异香,正又有些情動,那明哥儿強定一定神,偎在王爺怀里,用手勾著王爺的脖子,軟語央求道:“爺,小的雖然沒事了,小吉還被捆在廚房里呢,原是小的連累了他,爺你救他一救好不好?”

  歐陽英悍深深嗅一口他身上的香气,手向下在他丰腴挺翹的屁股蛋上狠抓了一把,方丟手放開了。明哥儿紅著臉整了整衣衫,側身忸怩地站著,不時偷偷瞄一瞄王爺。

  歐陽英悍靠在椅背里,想了一想方道:“你不忘貧賤之交,与朋友‘有福共享、有難同當’,原是好事!也罷,爺便成全你的義气,索性把那奴才也調進來吧,也免得你這小東西再拿爺的東西送人,又惹出禍事來!”明哥儿喜得一跳而起,道:“爺,你說真的?你真的要調小吉進來書房?”歐陽英悍見他開心得兩眼睜得圓圓的,心上也自舒坦,笑道:“爺還會騙你這個小東西?你不是說人人都嫌棄你嗎?好不容易有這么個好朋友,爺所以調他進來陪你,也免得你日日待在屋里喊悶!”明哥儿開心得忘乎所以,連道:“太好了!太好了!小吉若知道,一定喜歡死了!我這就去跟他說去!”一邊說著,拔腳就飛跑出去。

  歐陽英悍一怔,沒想到他說跑就跑,進來了這么久,還是沒有學會規矩,也只得無奈的搖了搖頭,又想著他那一幅小孩儿性情,只怕難以將事情說明白,忙又吩咐剛同佩儿環儿一同進來伺候的雨石跟上去看看。

  明哥儿一路飛奔到了廚房,只見小吉直挺挺的跪在院子里,雙手還被捆在后面。明哥儿連忙上前,道:“小吉,是我對不起你!連累了你!”一邊說著,便去解他綁縛。小吉泣道:“明哥儿,他們都說那養生丸是你偷了娘娘的,這可怎么好?”明哥儿忙道:“你莫怕,已經沒事了!”

  忽然汪安家的走出來,道:“你干什么?三奶奶跟周娘娘都吩咐過的,要綁著他等候發落,你怎么來這儿了,周娘娘不是說要攆你出去嗎?定是偷跑出來的!”明哥儿這會儿哪里還怕她,當時也不理她,先將小吉的綁縛解開了,伸手拉他起來,放一揚脖子,道:“王爺吩咐了的,要調小吉進書房听差!”

  小吉方剛站起,一听這話,呆了一呆,道:“什﹍﹍什么?明哥儿,你說什么?你﹍﹍你沒騙我吧?”明哥儿笑逐顏開,道:“我怎么會騙你!才剛他們誣賴我偷東西,也要綁我呢!還說要攆我出去!后來爺一回來,就什么事儿也沒有了。爺看見我腿上跪青了一大塊,心疼得了不得,大發了一場脾气,把跟我打架的壽儿也攆出去了!我趁机求爺讓你進去,爺果然就應允了。從今后咱倆又可以在一起了,而且誰也甭想再欺負我們!”

  原來那明哥儿雖非趾高气揚之輩,但從前被汪安家的欺負狠了,這會儿心里正得意,難免要顯現顯現,這番話原是說給汪安家的听的。

  小吉喜得一跤坐在地上,喃喃道:“是真的嗎?是真的嗎?我這樣的人,也可以進書房伺候王爺?”明哥儿笑道:“當然是真的!你快收拾收拾就跟我進去吧!”說著忽然“哎喲”一聲,連道:“糟糕糟糕!”小吉嚇了一跳,忙問道:“怎么樣?”明哥儿抓了抓頭,笑道:“我又忘了給他磕頭!”

  汪安家的听他嘰嘰呱呱說個不停,正眼也不瞧自己,分明是來耀武揚威來了,气得直翻白眼,一听這話,頓時又抓住了把柄,冷笑道:“他是誰?誰是他?才好了几天,就把你興的這樣,越發得沒規矩了,一背著王爺,就‘他他’的亂叫起來了,我倒要去請問請問管家爺們,這是個什么規矩!”明哥儿气往上衝,早就想跟她拼個死活的,從前因在她手下做事,只得忍辱偷生,這會儿哪里還能顧得許多,便新仇舊恨一并發作起來,紅著臉道:“大娘想到管家大爺們面前告我的狀,盡管告去好了!我平素在王爺面前,還說過許多比這個更沒規矩的話呢,王爺還從來連重話也沒有說過我一句,今儿要大娘來教訓!大娘有本事,告到王爺跟前去才好呢,就可惜憑大娘這張老臉,王爺不愛見!”便拉了小吉,道:“小吉,不理她,我們走!”

  汪安家的沒想到這從來軟弱可欺的小不點子竟原來也是個有脾气會反駁的,直被這一番話气得差點儿背過气去,搶上兩步伸手一攔,道:“慢著!你們想到哪儿去?我只知道周娘娘一再的叫人來吩咐要看緊了他,我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說不定正想一塊儿逃跑呢!再說了,你當我這儿是專管調教奴才的么?一個個都進去了,這一攤子活誰干?連你都不許走,我進去請問了周娘娘請問了老太君再說,我雖然見不到王爺,難道太君的話王爺也不听么?”

  明哥儿一听,越發气得不行,咬牙切齒的正想再回她几句嘴,可巧正赶上雨石這會儿走進廚房,正好听見了這番話。汪安家的巴高踩低,仗著她姑媽撐腰,府內除了几個极体面的管家和一些得寵的丫頭奴才如翠儿、佩儿之類,余者一概不放在她眼里。雨石向來极瞧不上她的,況且方才在書房剛遭了池魚之殃,心上正沒好气,一听這話,頓時按捺不住,一步跨進廚房院門,冷笑道:“嬸子這話什么意思?莫非王爺要調個人用,還得先看看你老人家的臉色?你的這個臉面可也太大了!還是你只听太君只听娘娘們的話,就不把王爺放在眼里了?王爺當然很听太君的話,可是憑嬸子多大個臉,就能為了這點子事去請太君出動來壓服王爺?平素連二爺三爺見了我們還給個笑臉呢,今儿倒要勞駕嬸子來教訓!嬸子要留下明哥儿不是?那也好!嬸子臉大,王爺跟前也請嬸子一并回明了去!”一邊說著,便伸手來拉汪安婆娘。

  慌得汪安婆娘忙道:“你咋這樣說話的,這不擺明了要陷害我嗎?我不過白問一聲罷了,我這儿一大堆的活,也确實缺少人手,不過即是王爺要調人用,誰還敢說個不字呢?”一邊說著,赶忙的避到屋里去了。

  雨石嘀咕道:“算這肥婆娘識相!”回頭又埋怨明哥儿道:“早跟你說了做人要硬气些,你偏不听!這會儿被人欺負了,爺不說你自己沒用,只拿著我們几個出气,怎么你得了爺這般賞賜,居然一聲不吭的呢?怕我們分了你的不成?難道就只這小吉配做你的好朋友,我們都不配了是不是?”明哥儿忙道:“我原本想跟哥哥說的,因怕哥哥多心,一時沒有提起,后來就忘了。我也并不知道這養生丸這么稀罕的,不然我也不敢送給小吉了,哥哥你千万不要見怪!”雨石愈發气了,道:“我多什么心?我也不敢見怪!你是爺的心肝寶貝呢,我們算是什么東西!何苦呢,這會儿在這惡婆娘跟前又說不出一句硬撐話,若再受了些气,得了些傷,王爺不要揭了我們的皮?”說著一跺腳,賭气先回去了。

  明哥儿呆呆的看他走遠,只懊惱又得罪了人。小吉忙道:“明哥儿,這位哥哥怎么啦?”明哥儿勉強一笑,搖了搖頭,道:“沒事,他這人就是這個性子,其實心腸极好的,一會儿就沒事了!”小吉眼瞅著他,道:“明哥儿,原來你嘴這么厲害的,剛才那几句話,說得汪婆子臉都气白了!”明哥儿一笑,自覺心中十分的爽快舒暢!從小到大,每与人爭執,總是躲讓退縮、忍气吞聲,在廚房里的那几個月更是受盡屈辱,直到今儿,總算是揚眉吐气一回!

  當下進到里邊收拾東西。正在廚房里做晚飯的几個女人見明哥儿打扮得粉妝玉琢、穿金戴玉,比之佩儿環儿尤有過之,一個個羡慕不止、嘖嘖連聲。又听說小吉也要進去,自然更是明哥儿的能耐,便紛紛招呼客套,主動討好。明哥儿不由得也有些洋洋自得,也只跟從前待他甚好的一個姓姜的女人說了几句話,見小吉正將几件破舊衣服折疊打包,忙道:“算了,也不用收拾這么多,你這几件舊衣服,拿進去也不能穿,索性不要了,反正我已有了好几套新衣服,先給你兩套穿,況且這一進去自然還有人給你分派衣裳的!”

  原來小吉原本是個孤儿,無父無母的,听了這話,便就手上的衣包交到姜家的手上,道:“明哥儿即這么說,這几件舊衣服,大娘若不嫌棄,拿回去填鞋底什么的用吧!”姜家的忙伸手接了,道聲“生受!”明哥儿道:“大娘從前待我的好,我都記著呢,總有報答大娘的一天。大娘日后或有什么事用得上我,叫人進去跟我說一聲,我一定竭盡全力,這里還有半瓶靈芝養生丸,今儿本來送給小吉了的,偏惹來一場禍事,如今小吉也進去了,日后有我一口好吃的,自然也有他的一口,這半瓶養生丸,就轉送給大娘,大娘或是自己吃,或是拿回去給哥哥姐姐們吃,都不妨事的!”姜家的連忙雙手接過,喜得直上眉梢,連道:“日后自然有仰仗明哥儿的時候!”

  于是別過姜家的,兩人一同進去。小吉喜滋滋的跟著明哥儿,明哥儿心里也是喜不自禁。一路上難免指指點點解解說說,小吉但覺處處畫梁雕棟,金碧輝煌,直看得眼花繚亂,頗有些一步登天的感覺,禁不住心花怒放!

  進到書房,明哥儿先送了小吉去洗澡更衣,自己便進來書房伺候王爺。歐陽英悍坐了一坐,就在書房中用過晚膳,又同明哥儿調笑几句,摸摸索索、親親抱抱一陣,方起身進內院去了。明哥儿赶著請環儿替小吉安排了住處,就跟几個小ど儿一處睡的通鋪。小吉至此已是心滿意足,比起日日在灶下打地鋪喂蚊子來,已是天淵之別了。

  自這一件事后,書房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明哥儿在王爺面前實是非同尋常,大家伙儿便都著意的殷勤討好起來,連從前佩儿的几個心腹小ど儿,也都漸漸的“投戈倒向”的過來,佩儿心中恨极,面上卻一點都不敢露。那明哥儿原是個白痴性子,見大家對他好,他也不會趁勢囂張,反而愈發的小心謹慎。別人對他好一分,他也不懂是真好假好,他就要還人家十分。于是一眾小廝漸漸的由外至里,竟有几個真心實意待他好起來。只是他与王爺之間的形景儿愈來愈露,眾人大都心知肚明,面上雖然不說,仍有几個背地里造謠詆毀、流語飛言,卻也不敢傳到明哥儿耳里。

  再說那日歐陽英杰晚上回來,芙蓉同他說起這回事儿,難免取笑兩句。歐陽英杰便道:“休得胡說!大哥何等樣人,豈能沾上這個事儿?什么叫做‘孌童’,這話也是你個婦道人家能說的么?身邊的貼身小廝生得略俊俏些,也是平常之事,連我身邊的几個孩子,也都生得人模人樣的,一來為著自己看著順眼,二來帶出去也体面,偏是你們這些婦道人家心眼小,盡往歪處想去了!”

  芙蓉一听,冷笑道:“算我胡說!你倒自己去親眼看一看,只怕連你也動心了呢!”歐陽英杰笑道:“我早見過他了,雖然生得美貌,畢竟是個男娃儿,怎及得女儿家嫵媚嬌艷,不過話說回來,我大哥所以疼他,倒不全是為了他的美貌,實在這個孩子不但外貌生得想個仙童似的,更是乖巧伶俐又忠心,又泡得一手好茶,還會吹得一口好曲儿!這樣的孩子,誰見了不疼呢?”芙蓉听他不住贊嘆,臉上愈發沒意思,冷笑道:“我說動心了不是?你這么喜歡他,我倒拿紅儿去跟你大哥換,只怕你大哥也是肯的!”一邊說著,賭气上床面里而睡。

  歐陽英杰忙笑道:“就算大哥肯,我也不舍得拿紅儿去換啊!他再漂亮再伶俐,也是個男娃儿,我要他回來做什么?況且我就只會對你動心,別說他是個男娃儿,就是一個美女,我也正眼瞧不上!”一邊說著,便也上床,摟住了芙蓉求歡。芙蓉推他道:“冤家,快离得我遠遠的,我這兩日身上正不好呢,還經得你來鬧,要鬧,找紅儿鬧去!”歐陽英杰已經很久沒同紅儿親熱過了,巴不得她說一句,便同她挑逗了兩句,然后下床出來,去到外間紅儿的床上,摟住了紅儿,便寬衣解帶,大肆動作起來。

  原來歐陽英杰未娶之前,房里也曾有兩個侍妾的,自同芙蓉成親之后,因与芙蓉青梅竹馬,情深愛重,被芙蓉拘得緊了,不敢再生納妾之念。那芙蓉卻熟知他的品行,生怕他背著自己在外偷雞摸狗,眠花宿柳,索性就將紅儿許了給他,一來更拘著他的心,二來也為著紅儿更加得力。歐陽英杰自是感恩戴德,滿心歡喜,從此更對芙蓉因愛生懼,百依百順。雖因天性所致,仍會時常的在外偷著胡混,卻不敢將絲毫風聲傳到芙蓉耳里。

  九

  卻說那并肩王府,原有一房近親世交,那便是离并肩王府一街之隔的安國侯府了。

  那安國侯原是世襲,如今執掌公職的,乃是第三代子孫何政,其妻余氏,正是并肩王府老太君之親妹。當年歐陽家遭難,何政也曾被奸臣誣陷,世職被革,家業被充,后來歐陽英悍誅殺奸王,鏟清奸党,力扶太子登基。當時何政之子何雄武功高強,廣結俠士,也曾出過大力的,因此太子一旦登基,即刻發還原職,并娶了何政之長女何云鳳為妃。

  那何雄字云彪,因只有几個姐姐妹妹,難免自小受盡溺愛,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成日里無所事事,只知道呼朋喚友,走雞斗狗。偏偏交游廣闊,人事活絡,雖不喜做官,手中卻大大地做起了一攤子生意,開酒樓,設錢庄,置商行,辦賭場,竟是樣樣精明。連那歐陽英杰也是跟他學做的生意,對他十分佩服。何政原指望他承繼祖訓,光宗耀祖的,見他這樣,雖有違祖訓,卻也不算太沒出息,也只得由得他去。

  那何雄素來敬愛佩服的便只大表兄歐陽英悍一人,只是歐陽英悍向來穩重,与他浮滑跳脫的性子十分不妥,倒是表弟歐陽英杰与他性情相投,有一半生意倒是兩個人合作的。另有其它一些紈  習气者,也莫不喜与這二人交往,今日會酒,明日觀花,甚至聚賭嫖娼,無所不至。

  這日何云彪又在他一處取名“听雨軒”的別院內開出酒席,請了几個相投的好朋友聚會,在座的除歐陽英杰之外,其余五個也都是青年子弟,或將門之后,或官宦世家,平日也都私交极好的。其中一個姓陸名成林,乃是太師府三公子,其姊亦選入宮中為妃,极得皇帝寵愛。這陸成林倒也生得相貌堂堂,清俊不俗,只因自小受父母兄姊溺愛,從來不學無術,如今長到二十歲,仍一事無成,整日里只會尋花問柳、賭酒嫖娼。又有一個怪誕毛病,极愛男色并且不知避諱的,因此一眾好友私心里都不大瞧得上他,暗地里給他取了個別名叫做“陸三傻子”。

  何云彪的一個外室名喚柳眉儿的手抱琵琶在座旁彈奏唱曲,以供取樂。原來那柳眉儿原是一個寡婦,其夫早喪,因生性浪蕩,多与些紈  子弟有染。這婦人相貌美艷無比,加之每与男子交接,便浪言淫態,壓倒娼妓,諸男子一經沾染,莫不被其所迷。那何云彪也是當日偶与她考試一回,便深感其趣,思量若收她進府,改了她的習性,便沒了味道,因替她置了大屋,買了丫頭仆婦服侍,只將這儿當作一處“行宮”,便是這“听雨軒”了,閑時來此与之苟合,也常帶相好的朋友兄弟來此聚賭會酒,平時諸事也都并不拘著她,仍由得她肆意胡為。

  此時座中諸男子,莫不与柳眉儿有過交接,直到如今被何云彪包起,一眾好友見何云彪器量寬宏,并無嫉衾妒枕之意,因此依舊時常的偷來与柳眉儿相會,柳眉儿也是來者不拒,恣情縱性。所以今日毫不避諱,就在席中彈琴唱曲,与眾人逗趣取笑。

  正飲酒取樂,忽听有人進來報道:“表少爺來了!”何云彪一听,皺眉道:“怎么這個時候跑出來做什么?”正要起身出去,就听得一聲輕笑,一個少年公子帶著兩個小廝走進來,約摸十六七歲年紀,神態飄逸,秀色奪人,往桌前一站,雖是一個男娃儿,卻將柳眉儿的光彩盡都蓋了過去。惹得眾人紛紛含笑向他窺看,那陸成林陸三傻子,更是看得目不轉睛,垂涎欲滴。

  那兩個小ど儿忙替少年公子除去頭上的涼帽,便退出去了。何云彪拉他在身邊坐下,道:“大日頭的,跑出來做什么?你身体又不夠壯實,倘或中了暑,老太太又心疼得什么似的,你出來的時候家里人知不知道?”那少年公子展顏一笑,道:“你出來同人喝酒,總不帶著我,我閑著發悶,原是偷著溜出來的!”何云彪便回身喝罵跟他來的几個小廝,道:“這還了得!街上人擠馬碰、轎車亂闖的,若有個閃失,也是玩得的!況且老太太一聲叫起來,到哪儿找他去?必是你們几個挑唆的,回去看我不揭了你几個小王八蛋的皮!”几個小廝慌忙跪下,磕頭道:“原是表少爺打著要來,不干小的們的事!”

  原來那公子名叫秦炯,原是何云彪姑表兄弟,因父母早逝,何老太君便將他接到身邊撫養。一則心傷愛女早亡,二則這秦炯乖巧伶俐,又天生的外相清俊,舉止風流,因此何老太君對這個小外孫從小便百般疼愛,比之內孫子女尤有過之。因見他生的花朵似的,便將他留在內幃之中同几個孫女一同養大。何政夫婦亦對他視如己出。何云彪更對這個風流美貌的小表弟關切呵護,嬌寵溺愛,情意十分深厚。

  秦炯因在內院之中廝混慣了的,略有些靦腆嬌怯之風,同眾人一笑也就罷了,并不一一廝見,歐陽英杰原是同他相熟的,也只略招呼了一聲。柳眉儿盈盈立起身來,嬌笑道:“他反正已經出來,你何苦還發脾气,沒的坏了酒興!好兄弟,你莫學他們喝燒酒,提防臉上出痘子,你跟我一樣,喝這外國進貢的葡萄酒吧!”秦炯十分喜歡,謝了一聲,仰脖子一口喝干,誰知喝急了些,一下子又嗆住了,連咳嗽了几聲。何云彪忙替他捶背,罵道:“喝這么急干嗎?沒喝過葡萄酒的么?”秦炯笑道:“這葡萄酒比我們自家釀的酒味濃了些,不過倒很香甜!”柳眉儿笑道:“即愛喝,就多喝些!”又替他斟滿一杯。

  陸成林從他進來兩眼就沒有片刻离開過他,忙端起了酒杯,涎著臉道:“好兄弟,咱們兩個碰一杯!”不想秦炯理都不理,轉過臉去同何云彪說話。陸成林老大的沒趣儿,也只得訕訕的自飲了一杯。

  原來秦炯也有一宗怪脾气,因在內幃中与女儿家私混慣了的,因此多喜与女孩儿廝混,最厭与士大夫諸男子交往接談,除他大表兄何云彪之外,其余男人一概被他視作豬狗糞土,因此任憑眾人杯簧交錯,划拳斗酒,他只靜靜地喝他自個的,誰跟他碰杯也不理,只偶爾同何云彪低低笑著說几句話。

  酒過三巡,陸成林憋不住离席去到外邊解手,正從一間偏房經過,忽听得一陣异聲傳出,就到窗口一看,只見一個約摸十八九歲、長相倒也俊俏不俗的小廝,正將一個丫頭按在桌上,裸著下体在那丫頭兩腿間衝撞。陸成林不由得一樂,一腳踢開房門衝了進去,笑道:“好家伙!可被我逮個正著!”

  那兩個嚇得直跳起來,那丫頭赶緊提著裙子跳下桌子就跑,那小廝一時間手忙腳亂半天尋不到褲子,眼見陸成林笑嘻嘻的盯著他下体處觀看,只得用雙手緊捂住了,道:“陸三爺,這算什么呢?差點儿嚇死了小人!”陸成林看他長相,認得是剛跟秦炯進來的小廝,便笑道:“你干的好事!不在前邊伺候爺們,倒跑到這儿來偷食,被何大爺知道,看不閹了你!”

  原來那小廝名喚興儿,年一十九歲,乃是秦炯身邊最得力的一個心腹。

  興儿一听,嚇了一大跳,忙告饒道:“陸三爺行行好,千万不要告訴我們大爺,讓我們大爺知道,說不定真會閹了小人!”陸成林“嘿嘿”一笑,道:“你不要我告訴你們大爺也成,你得幫我做點事情!”興儿忙問:“什么事?小人能做的一定做到!”陸成林便上前壓低了聲音道:“我在城東頭有一所院子,明儿你哄著你們表少爺去我那院子玩耍一天去,不過事前不許讓你們表少爺知道是我請的!你幫我做成了這事,我重重有賞!”興儿一听,素聞他行事為人的,心中如何不惊,嚇得連連搖手道:“不行不行!讓大爺知道,非拆了小人的骨頭不可!”陸成林道:“只要我們不說,你們大爺怎么會知道呢?瞧你們表少爺的模樣是個臉嫩的,更不會往外說了。況且我不過想同你們表少爺結交結交而已,就是事后被你們大爺知道,也沒什么好怕的!你若肯了,我自有重賞,你若不肯,哼哼!你自己想想后果吧!”

  興儿哪里相信他話,道:“陸三爺,你饒小人這一回,小人永感大德,若定要去告訴我們大爺,那也只能由得你!我們大爺對表少爺千依百順的,我求表少爺講個情,最多罵一頓打几下也就罷了,若幫陸三爺做了這事,大爺拆我骨頭剝我皮不說,就老爺太太老太太也不能饒我!”一邊說著,找到褲子穿上,道:“陸三爺,小人出去了!”便躬躬身走出去了。恨得陸成林直跺腳,卻也無可奈何,只得上完廁所,又回酒席坐下!

  誰知那葡萄酒味道雖甜,后勁卻足,秦炯几杯酒下肚,便開始臉泛紅暈,眼神迷离,更顯得俊俏風流,比之柳眉儿尤有過之。座中諸人更是忍不住拿眼窺看,陸成林更有些顛三倒四的起來,恨不能一把將他抱在怀里。連歐陽英杰心中都想:“這娃儿這個樣子,倒与大哥屋里那個小孌童不差分毫呢!”

  何云彪見眾人都不住盯著他小表弟窺看,陸成林甚至已經出言挑逗起來,心上大是不樂,再看秦炯乜斜著眼,瞅著他只是傻笑,那模樣實是可愛的緊,心上也不由得怦然大動,忙按住了杯子不許他再喝,道:“若喝醉了,回去老太太必定不依!”回頭吩咐興儿道:“好好送他回去,不許他再騎馬,另外准備一乘轎子去!”興儿忙答應了去准備。

  秦炯搖了搖頭,道:“我不回去,我要跟大哥一道回去!”何云彪哄他道:“你先回去,免得老太太挂念,大哥隨后也就回去了!”秦炯只道:“不嘛!我等你!”停了一停又道:“我頭好暈!”便伏到何云彪大腿上去睡,又睡不安穩,鬧著將何云彪一只手拿下來貼到他臉頰上,又用一只手在何云彪腿下揉摸。何云彪大不自在,幸好被桌子擋住,別人也看不見,便由得他亂摸,忍不住也用手在他滑嫩燙熱的臉頰上撫摸。

  一時興儿進來回道:“轎子准備好了!”何云彪便將秦炯抱起來,送到轎子里邊去。秦炯強睜開惺松醉眼,道:“大哥,咱們到家了嗎?”何云彪一笑,按捺不住湊過去親親他嘴,秦炯展顏一笑,又閉上眼睛往他怀里靠過來。何云彪忙將興儿叫過來,命他扶著秦炯一同坐在轎里,方放下轎帘,命轎夫抬起轎子,眾小廝跟著,又命自己身邊一個年長的親隨一同照看著回去。

  陸成林醉醺醺的追出來,道:“秦兄弟這就走啦?怎么不等我一會儿呢?”何云彪皺了皺眉,實在不想理他,先回入房中坐下。陸成林跟著返身回來,拱手跟眾人道:“不行了!喝醉了!各位盡興,我要先走一步了!真是不行了!”說著話,搭在一個隨從肩上起不來。眾人一向不大瞧得上他,也都不理會。陸成林嘴里說著酒話,由隨從攙扶著,自先去了。

  何云彪身邊一個得寵小廝站在門口不住給何云彪使眼色,何云彪只得起身出來,問道:“什么事啊?鬼鬼祟祟的!”那小廝道:“小的看見陸三爺并沒喝醉,剛一出門就自己騎上了馬!听興儿說,才剛陸三爺還逼著他赶明儿哄著表少爺去他的地方耍子去呢!表少爺前腳剛走,他后腳就裝醉告辭,小的看著只怕有點儿不大妥當呢!”何云彪一听就急了,素知陸成林一遇見漂亮娃儿連命都可以不顧的,這前后腳的跟出去,里邊一定有文章!不由得暗罵了一句,道:“你赶緊先追上去,我隨后就到!他*的!他膽敢無禮糾纏,管他什么太師府,我都要他的命!”那小廝答應了急忙出門上馬而去。何云彪轉身進屋,對席上眾人道:“兄弟這會子有點急事,必須馬上赶去處理,各位若有興致可自在此玩耍,若已盡興,這就散了吧,只好改天再請各位!”眾人听他這樣說,自不能再留,于是紛紛起身告辭,何云彪心急火燎,只等眾人一走,馬上帶著一眾小廝出門上馬追去。

  卻說歐陽英杰趁著酒興返家。剛到王府門口,可巧從王府里頭迎面走來一個年輕媳婦,打扮得花枝招展,走起路來扭腰擺臀,風騷輕浮。那歐陽英杰原本也不是個正經的,頓時在馬上看直了眼睛,那媳婦從他身邊經過,忽然瞅著他抿嘴一笑,款款搖搖的走過去了。歐陽英杰赶忙回身問身邊的几個小廝道:“這女人是誰?”一個小廝應聲回道:“爺怎么連她都不識得,她是府里專管買辦的胡奮的婆娘!”歐陽英杰“哦”了一聲,眼見那媳婦走遠,也只得收收心,縱馬進府。

  原來那媳婦年方二十,因生性輕浮,最喜勾三搭四,沾花惹草,又生得頗有几分姿色,見者無不羡愛。她男人原沒什么本事,皆因了她与王府外務總管裘發有些手腳,所以得了個買辦的肥厚差事,常被指派到外省采購。那媳婦時常的男人沒在身邊,更是諸事方便,王府中几個輕薄子弟多有得手。

  歐陽英杰自見那媳婦一面,便耿耿于怀,只是內懼嬌妻,外忌孌寵,在心里擱得几日,實在按捺不住,雖然明知几個心腹小廝都是伶牙俐齒的,也只得暫放下主子的架子,找來他身邊最得寵的一個小廝名叫強儿的來商議。

  果然強儿一口回絕,道:“奶奶防爺像防賊似的,連我們几個都不放心,有事沒事叫進去訓一頓,再幫爺做了這事,奶奶知道,不打折了小的們的腿!爺行行好,只當疼小的,別把小的往火坑里推!”歐陽英杰罵道:“狗××的東西!虧得爺平日百般疼你,今儿叫你做這一點子事,就說這許多廢話!”強儿賭气道:“小的倒不是狗××的,小的前儿才被爺的××過呢!”

  一句話說得歐陽英杰又笑起來,罵了一句,又哄他道:“你好好成全了爺這事,爺日后必定更多疼你一些!”強儿想了一想,忍不住“哈”的一聲笑出來,道:“小的倒不承望爺疼,爺每疼小的一回,便鬧得小的几天都不敢拉屎!”

  歐陽英杰一听,赶著捶他,罵道:“小王八蛋,說得這么寒磣!”強儿邊笑邊道:“爺要小的做成這件事也成,爺也要答應小的一件事!”歐陽英杰道:“你倒越來越上臉了,跟爺講起條件來,爺跟你說,你幫爺辦成這件事就罷了,若辦不成,少不得爺拿你頂替,大××你個死!”強儿笑嘻嘻的道:“小的如今也沒得怕的了,小的已被爺撐大了眼子,×不死了!”歐陽英杰踢他一腳,笑罵道:“王八蛋,盡顧著跟爺胡調!你想爺應承你什么事,倒先說出來听听!”

[ 本帖最後由 janet_lam 於 2009-6-2 21:20 編輯 ]

TOP

強儿“  ”的跪在地上,磕了個頭,道:“小的今年也整二十了,服侍了爺這几年,總還有些好處,爺從前也曾答應等小的大了,要幫小的說媳婦的,如今只求爺做主,把太君屋里那個叫絹儿的小丫頭賞給小的!”歐陽英杰一怔,罵道:“王八蛋!你眼睛倒生得高,太君屋里的丫頭你也敢想,爺倒想答應你,只怕太君未必肯!”強儿連忙又磕頭,連道:“太君最疼的就是爺了,只要爺肯去提,太君一定應承的!”歐陽英杰想了一想,道:“你先起來,爺替你說說就是,成不成的爺可不敢保證!”強儿大喜,連磕了几個頭,方才站起,于是主仆細細的計議一番。

  可巧沒過几天,安國侯府何姨媽忽染微恙,歐陽英杰得訊,便攛掇著芙蓉去侯府住兩天好好陪陪姨母。那芙蓉自嫁入王府,父母姊妹遠在廣東,這個姨母便跟她的親娘一樣,經不得歐陽英杰攛掇,便回過了太君,太君听說妹子染恙,心中也自記挂,便親自出動,領了几個媳婦一同過去探望,當晚芙蓉便留在了侯府陪伴姨母。

  歐陽英杰見計謀得逞,心里暗暗歡喜。是夜二更人定,便由強儿領著,出府尋到那媳婦家前來相會。那媳婦早就等著他來,進了門也不用款敘情談,各自淫性大動,便寬衣上炕,摟抱在一塊儿大肆動作起來。那女人故作浪語,在下邊說道:“三奶奶這般厲害,你就該守守規矩,快离了我這里,別叫她知道了,鬧得你們夫妻不和,我更是沒命活!”歐陽英杰一邊大動,一邊喘吁吁的道:“這時候哪里還能顧得了她?就是明儿就要死了,也顧不得了!”一時花樣百出,丑態畢現。事畢,兩個難分難舍,歐陽英杰難免送她許多金帛首飾,遂成相契。

  誰知那媳婦自以為得了意,便有些忘形起來。第二日又來,交歡以畢,躺在歐陽英杰怀里道:“你家里那個母老虎管得你死緊,赶明儿一回來,咱們倆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有机會再這樣呢!多早晚發瘟病死了,你才能得自由呢!”歐陽英杰一听,心上便不自在,他自小同芙蓉青梅竹馬,雖因天生的下流習性,喜歡在外尋花問柳,其實對芙蓉卻是情深愛重。當時听了這話,半天沒言聲。那媳婦不識趣儿,用手撫摸著他的胸肌,又問道:“好人,怎么不說話了呢?”歐陽英杰方悶悶的道:“就算她死了,再娶一個還是這樣,又怎么樣呢?”那媳婦道:“她死了,你不管那個偏房扶了正,只怕都比這個母老虎好些!咱們到時候也不用再像現在這樣,盤算多少時日才得偷偷摸摸相聚一回!”

  歐陽英杰一听,愈發惱將上來,一跳下床,指著那媳婦罵道:“你算個什么東西,倒來咒主子死,她死了,你就能得好么?別妄想了,原是個一輩子偷偷摸摸找漢子的賤女人!”便尋了衣服穿上,不顧那媳婦羞愧難當,出了門帶上守在門外的兩個親近小廝,徑直去了。

  過几日得空,歐陽英杰對芙蓉道:“強儿看上了太君屋里的丫頭絹儿,你去跟太君說一聲去!”芙蓉冷笑道:“他看上了就能給他?這個奴才也太大樣儿了!不拘哪一個丫頭許給他一個也就是主子的恩典了,能由得他自己挑?況且若太君問起來怎么別個沒看上,偏就看上了這一個,怎么回的好?分明是個費力不討好的活儿,要說你說去,我不討這個嫌!”歐陽英杰笑道:“強儿服侍了我這几年,也算是我手底下最得力的一個了,他今年也整二十的人了,平素又沒求過我什么,如今既開口求了,我也不好不答應,況且咱們屋里的小子若娶了太君屋里的丫頭,咱們臉上也光彩,你成日的在太君面前侍奉,說話的時候多,找個机會就提了,我若巴巴地為了這點子事進去找太君說話,一定會被罵不務正業,所以說,真得你出馬才行!”

  芙蓉忍不住一笑,道:“你原是個不務正業的!這事儿再說吧,他求得是你,又沒來求我,若辦成了事,全是你的功勞,我也落不到半分好!”歐陽英杰笑道:“這話可生分了,夫妻之間,分什么功勞不功勞的!”芙蓉一笑,想了一想又道:“這事真不好提,看看再說吧!”歐陽英杰笑道:“你的本事最大,想辦的事一定可以辦成!”說的芙蓉嫣然而笑。

  夫妻又說笑几句,芙蓉也就帶著丫頭子們進太君院里去了。

  過一日,果然將絹儿許給了強儿。歐陽英杰私下里又給了強儿一些銀兩,命他置辦東西娶親時好用,強儿感恩戴德,此后對歐陽英杰更是忠心耿耿,不在話下。

  不一日,正值中秋佳節。并肩王府中白日品茶觀菊,夜來把盞賞月,合府奴仆丫頭親丁雜役,俱得發賞瓜果月餅,著實熱鬧了几日。

  中秋一過,又請來布店裁縫,給各房主子們裁制秋冬服飾,一些較体面的丫頭小廝也或多或少各有發賞添置。

  王爺身邊的几個親近小廝,因佩儿環儿是常隨王爺出門的,因此各得一套棉衣,一身衫褲,外加一頂絨帽,一條圍巾,一件羊皮坎肩。雨石、青茗、侍劍三個只得一套棉衣衫褲而已。獨明哥儿一則正得王爺寵愛,二則才進書房未久,怕他衣服不夠洗換,因此一人獨得兩套棉衣衫褲,外加一頂小羊毛絨雪帽,一條小羊毛圍巾,一件糜皮小夾襖,一雙糜皮暖靴。其余小廝如小吉柱儿之類,不過等這些哥儿們舊年的衣服發給他們穿,也有得著的,也有沒得的。

  誰知到了八月底,天气才剛轉涼,“秋老虎”赶到,竟又熱了几日。

  這日歐陽英悍一早從內院出來,上午在前邊議事堂同兩個兄弟以及几個大管家商談事務,中午三兄弟一同用了午餐,然后進來書房。

  略坐了一會儿,同明哥儿調笑几句,漸有困意上來,便進里邊榻上歇息,命其它小廝退出,仍留明哥儿一人伺候。

  明哥儿跪坐在榻邊,手上拿著把扇子輕輕搖晃驅赶蚊虫,歐陽英悍閉目安憩,一只手伸過去,在明哥儿滑嫩的臉蛋上撫摸。

  正有些朦矓之意,忽听“  ”的一聲響,歐陽英悍一惊醒來,睜眼看時,只見明哥儿正齜牙咧嘴的,一手拿著扇子,一手蒙著額頭。原來明哥儿見王爺睡著,便也有些昏昏沉沉的,一個不留神,一頭磕在榻沿上。

  歐陽英悍罵道:“你這個小笨蛋,碰到頭了不是?給爺扇個扇子也會打瞌睡!”忙拿開他手看時,只見雪白粉嫩的額頭上紅紅的一個印子,再看他兩眼朦朦的已疼得要掉眼淚,又心疼,只得道:“罷了罷了,你也不用給爺扇子了,又不熱,叫佩儿進來,你也去哪儿歪一會儿去!”

  明哥儿一听,忙忍著痛道:“不要!小的要留在爺的跟前,小的保證不會再打瞌睡!”歐陽英悍道:“瞧你困的那樣儿!眼睛都紅了,昨晚沒睡好?”

  明哥儿一听,就委屈得了不得,道:“爺昨晚上回來,也不先進一進書房,小的一直盼著望著爺,每听見些動靜就當是爺回來了,到門口望了十几次,一夜都沒敢睡!”歐陽英悍皺皺眉,道:“我昨儿一回來,就進內院去了,沒人跟你說一聲么?”明哥儿更覺委屈,道:“環儿倒跟小的說了一聲,可是小的一整天沒見著爺的面,躺在床上想睡,可就是睡不著!”

  歐陽英悍瞅著他道:“你在埋怨爺?”明哥儿撅了撅嘴,道:“小的怎么敢?”歐陽英悍挑了挑眉,道:“諒你也不敢!”頓了一頓,勾勾手指道:“過來!”明哥儿便忙湊到他眼跟前,歐陽英悍用手勾著他下巴帶到跟前親親他嘴,道:“不過一晚上沒見著爺,就這樣儿!幸虧不是個女人,否則可不更把爺膩死了!”明哥儿忙小心道:“爺,你煩膩了小的了嗎?”歐陽英悍罵道:“小王八蛋,明知故問!爺若真煩了你,還不把你攆得遠遠的,還待你這樣?”明哥儿笑生雙靨,道:“小的自然知道爺疼愛小的,所以小的才想一輩子守在爺身邊伺候呢!”

  歐陽英悍摸摸他臉,道:“爺真有些困了,你若也犯困,就在榻邊靠靠,不許再惊動爺!”明哥儿忙應了,忙又輕輕搖扇。

  經這一折騰,明哥儿已沒了半點儿睡意,瞅著歐陽英悍英俊威武的睡顏呆看了一會儿,心中忽而涌起一股按捺不下的衝動,悄悄走出去,見院子里靜悄悄的,小廝們都不知各自跑到哪儿玩去了。于是輕輕將房門掩上,轉身回來內室,站在榻邊躊躇了又躊躇,終于還是挨著歐陽英悍躺了下去,將頭輕輕枕在歐陽英悍臂膀之上,感覺著那一种粗壯結實,不過略靠了一靠,生怕惊醒了王爺,正想抬身下床,忽听得歐陽英悍咕噥了一句,側過身來,張臂將他摟住,一條腿也抬過來壓在他大腿上。明哥儿嚇得心中“怦怦”直跳,細一看時,王爺眼睛還閉著,這才略定一定神,想掙脫下床,既舍不得也怕把王爺惊醒,只得安安靜靜地躺著,良久方定下神來,開始細細感受被王爺摟抱在怀里的滋味。那一种幸福甜蜜的感覺當真是日里夢里時時向往,原本只當是一种奢望而已,不想今日美夢成真,不由得心里又是慌亂又是甜蜜,更有几分得意几分驕傲!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注意力漸漸轉移到了大腿上。因為天還有些熱,王爺上身穿了件薄坎肩,下身也只穿著一條貼身薄綢褲,此時正做一個好夢,下体硬梆梆的只頂在明哥儿大腿上。

  明哥儿心里“    ”亂跳,斜眼瞅著王爺睡得正香,不由得連咽了几口唾沫,忍不住將一只手慢慢慢慢往下挪動,一寸一寸一分一分的塞進王爺兩腿之間,輕輕輕輕貼在王爺隔著一層柔軟絲綢的下体之上,一顆心更緊張得如要跳出來,又咽了一口唾沫,方敢微微握住,直覺又粗又長,又硬又大,似乎一只手還握不住。

  明哥儿竭力控制住呼吸,感受著手里的粗大,又是好一會儿,方慢慢又縮回了手,見王爺仍閉目安睡,膽子又大了些,心里更是蠢蠢欲動。那王爺原是他深愛入骨、夜夜相思的男人,更兼這些日子王爺每每對他狎玩戲弄,無所不至,料想摸一摸王爺的×也沒什么大不了,所謂“色膽包天”,真便如此了。

  于是忍了又忍,喉嚨里連連的干咽了几下,終于還是忍不住輕輕扯松王爺的褲帶,試著將手貼在王爺扁平結實的小腹上,見王爺沒有動靜,才一點儿一點儿慢慢慢慢探進王爺小褲里邊,手指慢慢慢慢爬過王爺陰毛叢生的下腹,輕輕輕輕將手蓋在王爺的陽具上,直覺一顆圓圓的、輪廓隆起的大龜-頭肉乎乎的熾燙著手心,往下粗粗的一大條,用手指輕輕一按,堅硬如鐵。

  他色膽再足,也不敢多摸,只不過略感受了一下,正想將手從王爺褲襠里邊退出來,忽听王爺含含混混的說了一句什么話,明哥儿大吃一惊,張眼看時,王爺分明還閉著眼睛,忙要將手縮回來時,那王爺卻已伸手將他手抓住,复往下牢牢按在愈發堅硬的陽具之上。

  原來歐陽英悍乃練武之人,感覺格外靈敏。明哥儿上床未久,他已然惊覺,只是正做著一個好夢,依稀恍惚還在夢中。直到明哥儿扯松他褲帶,將手探進他底褲,歐陽英悍已經完全清醒,只是夢中已然情欲勃發,被明哥儿一陣摸索,更是情火高漲!況且他對明哥儿早有不軌之心,只平時清醒之時一點神明不昧,所以一直隱忍未發,如今半夢半醒之間明哥儿自己送上門來,鼻中滿滿的盡是明哥儿身上愈見濃冽的异香,他并非坐怀不亂的大圣人,此番情景哪里還能按捺得住,便不容明哥儿退出,用手抓住了明哥儿的小手,緊緊按在堅硬脹痛的陽具之上,動了動腰,使龜-頭在明哥儿嫩滑的手心里擦摩。

  明哥儿一顆心直跳到了嗓子眼,紅漲著臉叫道:“爺!”歐陽英悍乜眯著眼,喘喘的道:“乖儿子,怎么爬到爺的床上來了,還摸爺的×!”

  明哥儿羞得說不出來話,只道:“小的﹍﹍小的﹍﹍”歐陽英悍眼瞅著他俊臉生春,兩片肉嘟嘟的小嘴唇微微抖顫,艷紅欲滴,便忍不住湊過嘴去使勁一吮。

  明哥儿越發的癱軟在他怀里,嫩臉泛著桃紅,俊目細眯如絲,似求似怨的又喚了一聲“爺!”那模樣即清純又挑逗,即風騷又可愛,比之歐陽英悍方才在夢中所見更使人魂迷志消、蕩心動魄!

  歐陽英悍低低咒罵了一句,更什么也顧不得,复又湊嘴上去,深深一吻!

  明哥儿發出一聲長長呻吟,一陣天旋地轉,一陣黑白不分,雙手向上鉤住了歐陽英悍的脖子,張開小嘴迎接歐陽英悍的舌頭侵入,一時間渾不知身在何處。

  歐陽英悍自己也是好一陣忘乎所以,舌尖在明哥儿口內四面游走,尋找糾纏著明哥儿的小舌頭。輾轉良久,放輕輕將他放開,眼見明哥儿眼神愈顯迷离,神情更是恍惚,小嘴依舊微微張著,嘴唇輕顫,似哀似求、似拒是迎,更不由得情性勃發,索性翻身壓到明哥儿身上,低下頭來又是深深一吻,一邊扭動腰胯,將硬挺脹痛的下体在明哥儿同樣硬脹的下体處旋磨。

  明哥儿何曾經過此等陣仗,直覺一陣魂飛魄散,渾不知生死如何!歐陽英悍淫火高燒,除了眼前的快活,其它什么都顧不得了!光是親嘴儿如何能夠滿足,便弓起了腰,強將明哥儿的頭向下往胯股間按下去––

  ––歐陽英悍閉眼感受著明哥儿的吸吮撫弄,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明哥儿手上感覺到王爺結實的身体一陣繃緊,隨即一股熱流涌進了喉嚨,頓時滿嘴滿喉嚨都是又腥又膩!

  好一會儿,歐陽英悍方從明哥儿臉上翻開。那明哥儿掙扎不動,早已經不由自主的將王爺的精水盡都吞進了肚里。歐陽英悍仰躺在床上輕喘歇息了一會儿,明哥儿悄悄瞄一瞄王爺臉色,一陣又是羞臊又是甜蜜,有些慌亂也有些得意。醒了醒神,方爬起身跪在王爺腰部,往上輕輕拉起王爺褲子。歐陽英悍動了動身子讓他將褲子拉好,系緊褲帶。

  明哥儿輕輕溜下床,穿上鞋子整整衣衫,偷眼一瞧,見王爺正瞅著他,臉上愈加發燒,忙又低垂下眼睫悄聲問道:“爺是再睡一會儿還是起床來呢?”

  歐陽英悍仰躺在床上,此時淫火瀉盡,不免有些內愧上來,略躺了一躺,方坐起身來,明哥儿忙上前服侍他穿衣。歐陽英悍瞅著他,臉上有些沒意思,問道:“你怎么爬到爺的床上來了?”明哥儿一怔,結結巴巴的道:“小的﹍﹍小的想在爺﹍﹍身邊靠一靠,誰知﹍﹍吵醒了爺!”歐陽英悍冷哼一聲,又道:“那怎么又偷偷的摸起爺的×來了?”明哥儿愈發的忸怩不安,又道:“小的﹍﹍小的﹍﹍小的﹍﹍”結結巴巴無話可說。

  歐陽英悍一陣惱怒上來,罵道:“他*的!爺都快被你這小王八蛋磨瘋了,你倒爬到爺的床上來勾引,連爺的×你都敢摸,竟不是爺玩你竟是你玩爺了!你這么喜歡爺的×,惹得爺心火上來,大××你個死!”

  把個明哥儿只羞得滿臉紅漲,想找條地縫鑽進去找不到,想轉身逃出書房又不敢逃,也只得強忍羞慚,慌慌張張替王爺著好衣衫,又跪下來給王爺套上靴子。方要站起,歐陽英悍忽然抬起一腳將他踢翻在地,站起身來,一言不發進內院去了!

  明哥儿又惊又怕,又羞又慚,掙扎著剛從地上爬起,忽然環儿走進來,道:“怎么爺一醒來就進里邊去了呢?跟他說話理都不理,是不是你惹爺不高興了?”明哥儿怔怔的站著,渾沒听見他說什么。佩儿也走進來,冷冷的瞅了他一眼,冷笑道:“人家是爺的心肝寶貝呢!惹爺不高興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也沒見怎么的,我們還敢說什么呢?”說著略收拾收拾,便拉著環儿出去了。

  明哥儿木呆呆的站了良久,對他兩個的說話行動恍若未聞,只覺得滿嘴滿喉嚨甚至呼吸出气都還是王爺留在他嘴里腥腥膩膩的味道,回思方才情景,不由得一陣儿羞慚、一陣儿迷茫、一陣儿歡喜、一陣儿后怕,竟是痴了。

  小吉走進來,將他上下一瞅,拉住了他胳膊,道:“明哥儿你怎么了,發什么呆呢?你真的惹爺生气啦?”明哥儿回頭呆呆的瞅了他一眼,忽然說道:“我不后悔!”小吉一呆,道:“你說什么?”明哥儿展顏一笑,又道:“就是明天就要死了,我也一點都不后悔!”小吉更糊涂了,道:“什么死不死悔不悔的,明哥儿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明哥儿衝著他一笑,從他身邊繞過去,轉到屏風后邊,歪到他的小床上睡了。

  忽忽過了半月,忽然下了几日的雨,天气便倏的轉涼,人身上漸漸的也都加了棉衣。

  一日歐陽英偉從外回來,進到內室,同其妻柳氏商議,道:“大哥看上了你屋里的丫頭晴儿,你看看什么時候就讓她過去吧?”柳氏一听,便道:“你大哥也太花心了些,屋里現放著一大群的姬妾侍女,倒連我們的丫頭也打上主意了!”歐陽英偉笑道:“大哥并不是真花心,他其實也是個至情至性的人,只因一直還沒遇到一個能讓他真正動心的女人,所以才會這樣,就是從前的王妃,也是先皇賜的婚,并不是他真心實意的愛慕,所以王妃死了這几年,他也不肯輕易再立正妃。比較起來,我有了你,三弟有了芙蓉,都比他幸運多了!”柳氏听說,想了一想道:“即是如此,把晴儿給他也沒什么,我只是奇怪晴儿這丫頭姿色也只平常而已,王爺怎么偏偏就看上了她呢?”歐陽英偉笑了一笑,道:“只怕是因為晴儿的長相同一個人有些相似處罷了!”柳氏忙問:“這話什么意思?晴儿跟誰長得相似?”歐陽英偉忙道:“沒什么,我也是瞎猜疑!咱們不說這個了,你既然同意,我且回复了大哥,讓他自己挑日子去,你先跟晴儿說一聲,讓她有個准備!”

  柳氏答應了,下去跟晴儿一說,晴儿咬著手絹只不吭气,柳氏知道她害羞不肯說話,便將她兄嫂喚來商議––他兄嫂原都是在府里做長工的,這一回當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情,把那一對夫妻喜歡的連聲應承,忙忙的去勸晴儿,晴儿心里原本屬意二爺的,但見事已至此,也只得任隨兄嫂主子們安排。

  歐陽英偉同柳氏商量過后,便出來議事堂等歐陽英悍回話。只見歐陽英杰坐在椅子里,高翹著腿,見他進來,也不起身讓座,也不打聲招呼。歐陽英偉笑道:“怎么啦?臉拉得這么老長的!”歐陽英杰听他一問,便滿腹的牢騷發作出來,道:“這半個多月不知怎么的,大哥的脾气暴得很,好好的今儿又把我臭罵一頓,竟不知我犯了什么災星!”歐陽英偉笑道:“總有些原故的吧?”歐陽英杰憤憤的道:“我也是好意,見他這段時間老是悶悶的,像是有什么心事,所以才同他開了個玩笑,要逗他笑一笑,誰知他臉一板,就是一頓臭罵!”

  歐陽英偉搖了搖頭,道:“那不是你自己找事,明知大哥心里有心事不痛快,就該老老實實躲遠些,還貧嘴貧舌開什么玩笑呢?不罵你才怪!”歐陽英杰道:“可是我們做兄弟的,難道白看著他有心事不開心也不理會?那還算什么兄弟!況且這事儿不知怎么的老太太也知道了,定是他那群閑著沒事干的媳婦子們跟老太太訴了冤屈!前儿太君悄悄地問我,大哥這些日子為什么不開心,是不是有心事,我哪儿知道啊?老太太倒把我教訓一頓,說我一點儿不關心大哥,又交待我好好打探明白,想法子開解開解。我真是老鼠鑽風箱,兩頭不討好!說不得,只好來想法子哄他開心,誰知反招得一場臭罵,我犯什么賤呢?去触這個霉頭!”

  歐陽英偉笑了一笑,又問:“你跟大哥開什么玩笑呢?”歐陽英杰气鼓鼓的道:“還不是他屋里那個小兔儿的話題,誰知就惱羞成怒的起來,原來大哥也是個敢作不敢當的!”歐陽英偉“哈”的一樂,笑道:“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可不是自找罵挨?有什么敢當不敢當,我瞧著大哥同那孩儿倒沒什么,未必如你想的那個樣儿,否則也不會罵你了!”

  歐陽英杰跳了起來,道:“不可能!我跟你打賭!那兔儿千嬌百媚的,大哥將他日日收在屋里廝混著,不動心才怪!”歐陽英偉道:“就因為動了心,所以才煩惱!大哥從來都是敢作敢為,這一回恐怕﹍﹍只是過不了他自己那一關!”歐陽英杰一愣,瞅著他半天方道:“你打的什么啞謎?你是說﹍﹍”歐陽英偉打斷他話,道:“我什么都沒說,你別在這儿瞎猜了!大哥這陣子不開心,奉勸你躲著些是上策。等大哥想明白了,自然有個主張,根本用不著我們在里邊瞎摻合!”歐陽英杰還想再問,一瞥眼看見歐陽英悍正走進來,慌忙又閉上了嘴,歐陽英偉也看見了,忙滿臉堆笑迎了上去。

  歐陽英杰實在怕了他這個喜怒大為反常的大哥,見他臉上又冷冷的,忙胡亂打聲招呼,一溜煙的赶緊跑了。

  歐陽英杰便將晴儿之事同歐陽英悍一說,請他自撿日子,歐陽英悍自然喜歡,隔日就將晴儿收進了房里。

  十

  原來自那日歐陽英悍一個按捺不住,同明哥儿做下一場荒唐事情來,事后反省,難免神明內愧,一連好几天,心上大不自在。之后時常的仍會在書房里坐坐,卻只喚佩儿環儿服侍,不再只留明哥儿一個人在屋里。那明哥儿心中有愧,因愧生懼,每日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的,生怕再有逾越,更惹得王爺不愛見他,連話也不敢多說一句,連笑也不敢隨便笑一笑。

  歐陽英悍見他這樣,嘴里沒說出來,心里又疼得慌,只得少進書房。可是几天不進書房,又想著他,待進書房,一個“懸崖勒馬”,一個惕然自懼,相對也無言,悶坐著沒意思。

  這一日實在悶得發慌,好端端的發了場脾气。待進得內院,嫣紅一句話說過了頭儿,便又發作了一通。嫣紅不敢頂撞,只是低頭哭泣,哭得他心煩起來,索性离了她那儿,一個人在院子里走走轉轉。可巧看見上一回在院子里遇見的那一個眉目約略与明哥儿有些相似的丫頭,忙著人去問,方知她是二弟屋里的人,思量再三,心上實在放不下,終于還是找個机會同歐陽英偉提了一提。

  不几日接了進來,當晚就圓了房。歐陽英悍暫將對明哥儿的心思放在那丫頭身上,竟對她從未對其它姬妾有過的寵愛,惹得一眾姬妾嫉妒怨恨,也沒誰敢說出來。一連十數日,竟沒再進書房稍坐一坐。

  那明哥儿自受到王爺冷落,一眾ど儿小廝才夾起的“尾巴”便又高揚起來。佩儿更是万分得意,每每指桑罵槐,尋茬挑釁,明哥儿也只能忍气吞聲。

  獨有一個小吉還對他衷心耿耿的,每听見有人背后議論明哥儿是非,便忍不住出頭謾罵。這一日同柱儿又吵了起來,道:“明哥儿好不好總還有過榮耀,你這小狗養的從前可也是在爺跟前奉承的,怎么沒几天就招了爺的不愛見攆出到外邊來呢?如今不想想自己下場,倒還有臉笑話明哥儿,別仗著你有個厲害姑婆,又討了佩儿一分半分的好,就興的什么似的,日日在背后嚼不完的蛆,我告訴你听著,提防連這院子里都呆不下去,從前壽儿就是榜樣!”柱儿聞言冷笑道:“我倒沒忘記我的從前,更沒忘記壽儿的下場,可惜榮耀已經過了,便再扮起狐媚子來,也不能招爺喜歡,更不能再將我怎么樣!我就是仗著有個厲害姑婆,就是喜歡討佩儿哥哥的好,那又怎樣?佩儿哥哥行得正站得穩,不像有些人,就使盡魘魔法術,也只得一陣光輝,轉眼就油盡燈滅!你當他是根粗腿子,你就抱著過吧,以后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爺現今連書房都不來了,為著什么呢?還不是為著不愿意見那一幅誰見了誰討厭的狐媚樣子,誰看不出來呢?若是我早撒泡尿自己淹死了,偏有人不要臉,還死賴在書房不走?”一番話气得小吉白了臉,仗著生得壯實,便想衝上去撕打。不想佩儿站了出來喝道:“吵什么吵?有本事,等爺出來在爺面前吵去!你們吵你們的,干什么老往我身上扯?他就是討了我的好,那又怎樣?你不服,你想來討好我,我還不愛見呢!”小吉听說,越發生气,因素日知道他是小廝里的一個頭儿,又不敢跟他吵。

  偏是雨石听見了不服气,素性是個鋤強扶弱愛打抱不平的,便冷笑道:“大家一樣,都是個奴才命,誰討好誰呢?奉勸大伙儿都收斂些吧,爺這一個月來脾气暴,人人都挨過打罵的,不見得誰就比誰高貴了!”

  一句話直戳在佩儿傷疤上!原來歐陽英悍這一個月脾气坏得很,動輒就打罵小廝出气,前儿連佩儿環儿兩個也挨了一頓罵,佩儿正覺沒臉,如何還經得他挑動傷口,頓時气得變了臉色,衝前指著雨石道:“雨石,這又跟你有何相干了,要你來替人出頭?我知道你素來不把我放在眼里,怎么著?今儿要明刀明槍的跟我干上了是不是?”

  雨石冷笑道:“我干什么要把你放在眼里?你的屌比人大些么?我眼里就只有一個爺!”佩儿气极,一握拳頭就想扑上去拼殺一場,雨石也拉開架式准備迎戰。環儿在屋里也正因為前儿被王爺罵了一回,那原是极少有的事,這兩日也正覺得沒臉,所以本想任由得他們鬧去不管,但听得越吵越凶,走到門口一瞅,看看就要動起手來,這才赶緊出來,喝道:“雨石你越鬧越來勁儿了!明知道爺脾气暴,大家都該收斂些,還要吵!被爺听見一股腦的都攆出去,大伙儿才甘心了是不是?”

  雨石素來只服他管,便翻了翻白眼沒開腔。明哥儿連忙出來,死拖活拽地把雨石拖了進去,環儿自把佩儿拉去偏房,少不得解勸几句。柱儿倒有些得意忘形起來,跟在佩儿屁股后邊進去,勸道:“佩儿哥哥,你也不用生气,那個狐媚子早晚要被爺開赶的,等把他攆出去,到時候看誰還敢不服你!”一句話把個輕易不動怒的環儿又招惱了,罵道:“小狗×的東西!你這是在勸人嗎?分明是火上澆油!快滾出去,提防我回了爺,先攆了你!”

  明哥儿拖著雨石進屋,小吉跟著進去,免不了埋怨道:“明哥儿,他們說的那樣難听,你也忍得住,你該出去指著柱儿的鼻子罵才對!從前受他老娘的气也受夠了,如今你分明在他之上,反要受他的气,一句硬話沒得,倒要雨石替你出頭!”明哥儿紅了眼睛,道:“我忍不住又怎樣?原是我做錯了事,惹得爺惱了,如今見了我理都不理一聲,有事沒事就發脾气罵人,原是我連累了大伙儿,怨不得人恨我!”

  小吉見他戚然欲泣,忙又安慰道:“明哥儿你快別這樣說,依我看,爺絕不是真惱了你,否則早將你攆出去了,還能任由得你留在這儿?況且爺這一個月脾气雖坏,連佩儿環儿兩個前儿還被罵了一回,可是爺就從來沒有罵過你一句,我想著爺這些時候必是有什么心事,所以不大愛說話罷了!”明哥儿道:“你不用安慰我,他不罵我比罵我還狠呢!怎么他從前還會來書房坐一坐,怎么這一連的半個多月他連影儿都看不見了呢?只怕真的我自動离了這儿,他才肯來呢!”小吉又道:“你別胡思亂想,我听人說,爺最近新娶了一房小妾,所以一連十几天不來書房,這也是人之常情,哪里就是為著你了?”明哥儿仍搖頭道:“不是的,你不知道,他必定是為了我!”

  不料雨石听著他兩個一說一勸,先就心上大不耐煩,尤其小吉那句“唯獨明哥儿沒挨過罵的話”更讓他听著心里不舒坦,便忍不住冷笑道:“為什么‘他必定是為了你’?你也把你瞧得太大了!你是個什么人?爺是個什么人?還能真把你放在心上了?你生得是比別個俊些,倘若是個女孩儿,或者真能飛上枝頭當鳳凰,偏跟我們一樣也是個帶把儿的!但凡你有些志气,就算王爺疼著你寵著你,也該正正經經的別讓他輕易沾你的身,偏生沒有一點儿男人樣子,成天像個娘們儿似的在爺跟前磨磨蹭蹭的,如今被爺玩也玩過了,用也用過了,他自然膩了你,只不過顧著臉面不愿明說罷了,偏你還在這儿自作多情想入非非,竟沒一點儿自知之明!”

  一席話說得明哥儿一呆,隨即漲紅了臉道:“沒﹍﹍沒有!爺并沒有﹍﹍怎么樣我!”雨石道:“有沒有你自己心里明白,也不用跟我分辨,誰還看不出來呢?”便冷笑兩聲站起來出去了。

  把個明哥儿忍不住落下淚來,哭道:“這是怎么說的呢?怎么連雨石心里﹍﹍也一樣的瞧我不上呢?我﹍﹍我還有什么臉好活呢?”小吉忙道:“他天生的一張嘴不饒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其實他心里是對你好的,否則也不會為了你去跟佩儿吵,你快別把他這些話放在心里!”

  明哥儿哪里听得進,越想越傷心,越傷心就越哭,把個小吉也哭得沒了主張,只得一旁陪著他,看他能哭多久。

  誰知一連晴了几天,剛回暖了些,忽又下了場雨,气溫便又倏降,一些身体稍虛之人,便禁不住感冒發燒犯起病來。

  明哥儿這些日子心上郁悶,日日想著念著王爺,苦受相思煎熬,又常受些閑气,本已日漸消瘦,便也禁不住犯了毛病,一連几天都懶懶的渾身不舒服,又不敢跟人說,只得強撐著慢慢的硬挺。又被小吉察覺,慌忙的叫人去請大夫。偏又被青茗听見,跑去跟佩儿一說,佩儿便站出來說道:“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就這樣金貴了?不過略受了點儿風寒,就叫去請大夫,真這樣,合府里的人都不用做事了,都只管日日待在屋里等著看大夫!何苦呢,已經招得爺不愛見,還這樣張牙舞爪的!一個小感冒,挺兩日就好了,還能死人不成?就算真死了人,那命也不見得很值錢!”

  小吉一听這話,頓時又惹得一肚子气,再有青茗柱儿在一邊不住幫腔,就更气得了不得,忍不住想衝上去吵一架,又不敢。況且這几日雨石被王爺派出外邊儿辦事,已有兩天沒回來過,環儿也不知怎么的,也几日沒見他的面了,真吵起來,他一個儿沒人幫沒人攔,必定要吃大虧,只得忍气吞聲的進屋去。

  明哥儿不免又傷心一回。又熬得兩日,身上更不對勁,正感絕望,忽然這一日歐陽英悍出外,至二更天過后方回,只得來書房中安歇。明哥儿見他進來,喜得差點儿暈過去,勉強站住了腳上前迎接。歐陽英悍也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吩咐環儿出去打水洗腳,又喚了佩儿隨著進到內室伺候。明哥儿呆呆的看著他進去,竟連一句話都不跟他說,心里一片冰涼,恨不得一頭碰死算了,怔怔的站了一會儿,先去床上睡倒。

  歐陽英悍一連數日沒見明哥儿的面,猛一見,也是又愛又怜,恨不得馬上抱進怀里好好愛惜他一番,只因勉強按捺住了,反而沒什么話好說,自上床睡倒。佩儿臨去前悄聲問道:“爺,叫明哥儿搬出去,讓小的進來伺候吧!”歐陽英悍瞅他一眼,冷哼道:“多事!”佩儿只得放下蚊帳,吹熄了燈,同環儿輕輕退了出去,掩上了門,各去耳房安歇。

  歐陽英悍躺在床上,一時又沒有睡意,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一陣子,才漸漸睡熟。

  睡到半夜,忽然惊醒,只听得明哥儿的聲音在外邊反反复复的叫道:“爺!爺!”歐陽英悍便有些沒好气,喝罵道:“小王八羔子,半夜三更不睡覺,鬼叫什么?”只听明哥儿的聲音突地停頓下來,也不過略停了一停,忽又放聲大哭,邊哭邊叫:“爹爹!媽媽!”接著停一停,又叫了兩聲“爺!”

  歐陽英悍听著有些不對,連忙坐起,摸到火石點亮了燈,隨便在身上披了件衣服走出去,只見明哥儿仰躺在床上,呼呼喘息著,頭在枕上甩來甩去,嘴里不住發出一聲長一聲短的模糊  語,偶爾一兩句听得清楚,便是在叫“爺!爺!”

  歐陽英悍嚇了一跳,忙掌著燈走近細看,眼見他一張小臉漲得通紅,頭上額上全是汗水,用手一摸額頭,触手燙熱,更是暗暗心惊,忙在床沿上坐下,輕聲喚道:“明儿!明儿!”

  明哥儿燒得迷迷糊糊的,听見王爺叫他,強睜開眼來,用手扯住了歐陽英悍的手指頭,雙目中滾滾淌下淚來,大哭道:“爺!你答應過小的不會不要小的,可是你現在為什么不要小的了呢?小的做錯了事,爺要打要殺都行,只不要不理小的,爺不理小的,小的好害怕,恨不得死了才好,可是如果死了,更見不著爺的面了!”

  歐陽英悍心上大疼,暗罵自己不該冷落了他這么久,忙輕輕拍著他安慰道:“乖!爺怎么會不要你呢?爺一輩子都不會不要你!”明哥儿听他這樣說,頓時滿臉放出异彩,叫了一聲“爺!”便又迷糊了過去。

  歐陽英悍見他頭一歪眼一閉,先嚇了一大跳,忙湊到他跟前連聲叫道:“明儿!明儿!”明哥儿迷迷糊糊的掙扎著應了一聲,歐陽英悍方略松了一口气,在他身上一摸,渾身都已汗透,明哥儿卻又連連喊著“冷!冷!”起來。

  歐陽英悍尋思這深更半夜的也不好去請醫生,伸手搭一搭明哥儿的脈––他本是練武之人,頗識得些脈象––應該不會出太大問題,便又放了一放心,便將明哥儿抱了起來,一直抱到里間大床上放下,略一思量,索性將他身上已被汗得濕透的衣服盡都剝了下來,用一條干淨床單將他渾身裹起,然后在他身邊躺下來,伸手將他身体抱在怀里,一邊幫他捂汗,一邊兩手分按在他胸腹之間,默運內息,將兩股內力渡進他体內,在脈絡中游走,替他驅寒拔毒。

  反复折騰了一夜,到天快亮時明哥儿才安靜下來,歐陽英悍摟抱著他,也只迷糊了一陣。

  一覺睡醒,天已大亮,歐陽英悍眼瞅著怀里香香的寶貝,禁不住親一親嘴,覺著他身上依然燙熱,忙抱了他起身下床。

  誰知佩儿環儿在外守著,听見響動,赶忙進來,正看見王爺裸著上身抱著明哥儿走出來,都惊得張大了嘴合不攏,又不敢問。歐陽英悍不理他們,自將明哥儿安置到外邊小床上,方吩咐道:“明儿昨晚燒了一夜,環儿快叫人請太醫去,佩儿,再去抱一床被子來給他蓋上!”環儿答應一聲,赶忙去了。佩儿万沒料到王爺居然對明哥儿還是這樣關愛,瞧著他雙手抱著明哥儿,臉上愛怜橫溢的模樣,只怕比之從前尚有過之,心上嫉恨得要死,此時也不敢說一句話,只得出去抱了床被子來給明哥儿蓋上。

  不久太醫請到,也不過四十左右年紀。原來這太醫姓王,因祖上几代行醫,醫術十分高明,年紀雖輕,已在太醫院中坐頭一把交椅,輕易請不動他。于是細診了一回脈,方讓到外邊坐下。一坐定,歐陽英悍便忙問道:“他病得怎樣?”王太醫搖頭晃腦的沉吟了半天,方道:“實在凶險得緊!可是很奇怪,這位少爺﹍﹍”剛說到這儿,佩儿插口道:“什么少爺?他是我們爺跟前的一個書童罷了!”太醫一愣,笑道:“原來是一位小管家,倒比其它府里的少爺們還尊貴些呢!”心中暗想:“這書童生得如此絕色,必是王爺身邊最寵愛的小孌童,怪道王爺急成這樣,我倒要謹慎小心替他診治!”便改口續道:“這位小管家病勢雖險,气息卻順,脈絡也通暢,這是什么道理,小人無能,著實想不明白!”

  歐陽英悍道:“原是昨儿晚上他發起高燒來,深更半夜的不好請醫生,少不得我自己勞動勞動,運內力替他疏通了經絡,有什么好奇怪的!”那太醫一听,忙站起身來,連連的抱拳作揖,道:“早就听聞王爺神功蓋世,果然名不虛傳,今儿讓小人大開眼界!大開眼界!”歐陽英悍見他  里  唆半天沒說到正題,不免毛躁起來,喝道:“休再說這些廢話!我這孩儿到底怎樣,要不要緊呢?”那太醫忙道:“這位小管家本來沒什么大病,不過是普通的感冒發燒而已,可是已病了好几天了,這會子才治,已晚了些,小病已熬成大病了。所幸昨儿晚發了几身汗,又得王爺用內力替他疏通脈絡、驅除寒毒,雖然凶險得緊,倒也不是太妨事!不過這几日仍要小心在意,不能讓他再受一點儿風寒!我先開出一副藥來,連用三日,若可以退燒,就真的沒妨礙了。哎––!有病為什么不早治呢?再遲得一日半日,又或者昨儿晚不是有王爺在,這條小命﹍﹍哎!可就難說得緊了!”

  一席話把個歐陽英悍嚇出了一身冷汗,忙道:“別廢話了,快點儿開藥方,等治好了,我重重的謝你,若有個好歹,提放你的腦袋!”王太醫慌忙站起,連聲道:“小人一定竭盡全力!一定竭盡全力!”便斟斟酌酌開了藥方。歐陽英悍送了太醫出去,忙命環儿去藥房抓藥,又叫發起爐火來,等藥抓回來,就在院子里煨。

  忽听得屋子里又鬧了起來,歐陽英悍起身進去,只見明哥儿正滿床掙扎著只叫“爺!爺!”慌得守在床邊的佩儿侍劍又是拍打又是哄勸。歐陽英悍在床邊坐下,顧不得佩儿侍劍在旁,握住了他手道:“鬧什么呢?爺在這儿!”

  明哥儿死命地攥住了他手,哭道:“爺!你為什么又看不見了呢?你又不要小的了嗎?”歐陽英悍只得安慰他道:“爺不走開,爺就在這里陪你!”明哥儿只是抓著他手不肯丟,歐陽英悍怜他身上有病,少不得耐著性子安慰几句,好一會儿才安靜下來,又慢慢睡了過去。

  歐陽英悍等他睡熟,方將手從他手里輕輕抽出,又將他手放進被子里蓋好。佩儿侍劍兩個跟了他几年,竟是從沒見他有過這樣的溫柔表情,不由得目瞪口呆!

  歐陽英悍命佩儿侍劍小心守著,自到外間坐下。青茗獻上茶來,喝了兩口放下,回想太醫說的那句“難說得緊”的話,不由得暗叫“僥幸!”倘若昨儿晚不是湊巧回來晚了來書房安歇,錯過了這一夜,只怕就再也見不著這一個讓他時時想著念著的寶貝了!越想越是后怕,又懊悔不該冷落了明哥儿一個月不聞不問,又生气干什么為一個男娃儿這般牽腸挂肚放不下,便忍不住要找人發泄,因叫了小吉進來,罵道:“不上臉的賤奴才,爺調你進來,就為著讓你照看著點儿明儿,你倒好,明儿病了這几日了,你居然一聲不吭的,爺要你做什么事來?虧得明儿這傻東西還當你親兄弟一般待呢!誰知居然是這樣一個沒良心的賤東西!早知這樣,只怕養條狗也比你強些!”

  小吉從今儿一早見王爺為著明哥儿的病急得什么似的,已知明哥儿并沒真的失寵,此時雖挨王爺一頓臭罵,也不覺委屈,反而心里更是喜之不盡,暗想索性今儿大大的告上一狀,也替明哥儿出出多日來的怨气!便叩頭道:“爺責罵小的,小的也不敢辯!可是小的日日陪著明哥儿,院門也不能出的,想叫人去請大夫吧,可是大夫沒請來,反被人辱罵几句,小的和明哥儿兩個也只得忍气吞聲!”

  歐陽英悍怒道:“這話是怎么說的?你這個小王八羔子,說個話也雜七雜八的說不清楚!”小吉道:“爺若不問,小的也不敢說,爺既問了,小的少不得從頭說起!爺這一個月不知怎么的,不大同明哥儿說話,這十几天更連書房的門也不踏進一步了,所以人人都說明哥儿失了寵,招的爺不愛見了。爺知道明哥儿和小的兩個都是年幼不懂事的,說話不知輕重,所以得罪的人不少,況且明哥儿一進來便得爺格外疼愛,更難免引得一起子小人心生嫉妒,所以這一個多月,看看明哥儿失了寵,便人人都想來踩一腳,有的沒的編得滿天謠言亂飛,說得明哥儿十分不堪!更有人當面辱罵挑釁,說明哥儿賤骨頭、狐媚子等等,甚至有些話小的沒法在爺面前說出口!小的每回听見,就忍不住同他們爭吵,可是明哥儿總攔著小的不讓吵,況且小的也吵不過他們。明哥儿日日受這些閑气,又惦記著爺,每天吃不下睡不好,把個身子都熬虛了。大前儿小的就發現明哥儿病了,自己不敢出門,嚇得赶忙找人去請大夫,可是倒有人說道:‘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就這么金貴了?已招得爺大不愛見,還敢張牙舞爪的,不過略受了些風寒,挺兩日就好了,又不會死人,就算死了人,那命也不值錢!”

  歐陽英悍越听越怒,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嘩啦”一聲,一碗茶跌在地上砸得粉碎!嚇得小吉一下子閉上了嘴,忙又叩頭不止。歐陽英悍大怒罵道:“他*的!這話是誰說的!”

  小吉略一躊躇,心想索性全都說出來,拼個你死我活,說不定就可以將佩儿拉下馬。不想佩儿在里邊听得清楚,一顆心早嚇得跳個不住,手心里捏了一手的汗,直到王爺大怒,赶忙出來,“    ”跪在地上,叩頭道:“求爺饒命!”歐陽英悍站起身來,咬牙道:“莫非這話是你說的?”佩儿嚇得說不出話,只是連連叩頭。歐陽英悍勃然大怒,罵道:“他*的!虧得爺平日待你格外信任,原來竟是如此狠毒!爺知道你見爺待明儿好了几分,心里一直不服,卻沒想到你居然非要了他的命才甘心!”佩儿哪敢分辨,只是不住叩頭,只道:“求爺饒了小的這一次!”

  歐陽英悍气得在屋子里兜了几圈,忽然一腳將佩儿踢了個跟斗,罵道:“不看著你服侍几年,多少有些好處,爺今儿就要了你的小命!快給爺滾出去!別在這儿讓爺看了心煩!從今往后再敢跟明儿爭高爭低的,爺宰了你!”佩儿自從在他身邊伺候,何曾挨過打了?今儿這竟是第一回!不由得又羞又慚,又气又恨,爬起身來又磕了個頭,方退了出去,見守在外邊的ど儿小廝們都望著他,一張臉實在沒處擱,只得低著頭匆匆走進耳房,關起房門歪在床上一個人生悶气!

  忽然侍劍走出來,道:“爺,明哥儿又鬧起來了!”歐陽英悍只得又進去。那明哥儿一忽儿迷糊一忽儿清醒的,看見王爺進來,一把扯住了他手,哽咽著央求道:“爺!小的听見爺在外邊發脾气,必又是為著小的病找人為小的出气,小的知道爺疼愛小的,可就這樣,已經招得人人忌恨,爺再為著小的找人打罵一頓,小的以后更沒法過了!小的原是個不懂事的,行動得罪人,千錯万錯都是小的錯,只要從此大家相安無事,小的也就心滿意足,只求爺把這些事撂開了也就罷了!”

  那明哥儿因在病中,況且原本是個不懂得耍手腕斗心机的,這番話原是真心懇求,乍听起來卻像是在挑燈撥火,把個歐陽英悍愈發的怒不可遏!也只得暫且忍耐,哄得明哥儿睡熟,方走出去,往書房門口一站,雙目圓睜,瞅著滿院子的小廝ど儿一個個的瞪了過去!

  眾小廝見他臉色不對,登時嚇得鴉雀無聲。青茗先跪了下去,其余人等也都嚇得紛紛跪下,歐陽英悍方罵道:“一群死囚攮的賤奴才!都是天生的反骨頭!打量著這些日子爺不疼明儿了,就都做起反來,人人落井下石,都想乘机踩他一腳!爺老實告訴你們听吧,明儿是爺的心肝寶貝呢!他要有個好歹,爺把你們一個個挫骨揚灰!他現病著,爺暫留你們多活兩日,等到他病好了,少不得一個一個慢慢問出來,爺再慢慢拆你們的賤骨頭!”罵了几句,“  ”的將跪在腳邊的一個小ど儿踢了個跟斗,气哼哼的進屋去了。

  環儿買藥回來,見院子里跪了一片,也沒敢問,只得戰兢兢的進去,回道:“爺,藥買回來了!”歐陽英悍瞪他一眼,道:“你只怕也不是個好東西!爺素來當你是個最正直的,所以特別信任,誰知道這些日子明儿受盡了委屈,你居然也不吭一聲,只怕也還跟著踩一腳!他病了這几日了,連個大夫都不知道給他請,爺素日竟是看錯了你!”

  環儿慌忙跪下,叩頭道:“爺知道小的對爺忠心耿耿,行動跟爺一條心,爺這些日子以來對明哥儿不理不睬的,小的實在也不明白爺的心意!明哥儿這些日子委實受了很多委屈,小的看在眼里也不忍心,有時候也會攔一攔,可是小的只怕對明哥儿好了,反違了爺的心意,所以竟不敢對他太好!就是這几日,小的老娘身上也病著,小的每日服侍了爺回到府里,就赶著回家照看的,這事小的原也請示過爺,所以小的實在并不知道明哥儿病了,若是知道,就拼著被爺責罵,小的也會為他請個大夫醫治的,看著見死不救,還能算人么?”

  歐陽英悍听他說得在理,方順了順气,道:“起來吧,赶緊去把藥熬上!”環儿連忙答應,又磕了個頭,方爬起身退了出去。

  出到院子里,悄悄的吩咐青茗等人都別跪著了,該干活的干活去,一時沒事干的先躲一躲,別撅在這儿叫王爺看見心煩。之后几個小廝搶著填炭吹火,守著爐子周圍煨藥。

  不一時煨到了火候,環儿用手端著進來,向歐陽英悍回了一聲,便小心翼翼的端了進去。小吉侍劍兩個在明哥儿床邊守著,見他端藥進來,忙輕輕喚醒明哥儿,小吉拿了兩個大枕頭給明哥儿墊在背后,扶他坐了起來。環儿在床沿上坐下,舀了一勺湯藥吹了一吹,又用嘴唇試試溫度,方送到明哥儿嘴邊。明哥儿昏昏沉沉的張開嘴喝了一口又吐出來,只道:“苦!苦!”

  環儿忙道:“明哥儿,良藥苦口,喝了藥,病才能好!”明哥儿強睜開眼來瞅一瞅他,這才略清醒些。環儿正要再喂,歐陽英悍走了進來,冷冷的“哼”了一聲。環儿忙從床沿上起身,叫道:“爺!”歐陽英悍“嗯”了一聲,伸手接過藥碗。青茗隨在王爺身后伺候,忙趨前討好道:“爺,不如小的來喂他試試吧,怎么敢勞動爺呢?”歐陽英悍臉一沉,冷笑道:“爺還敢叫你們來伺候他?你們不算計他治他個死已經是万幸了!少不得爺自己動手了,都滾出去!”青茗听這話生象是衝著他說的,頓時滿臉漲紅,一聲也不敢吭,忙低了頭几個人都退了下去。

  歐陽英悍在床沿上坐下,輕道:“乖!喝藥!”明哥儿昏沉沉的喚道:“爺!”歐陽英悍忍不住湊過去在他嘴上輕輕一吻,明哥儿一下子睜大眼睛,完全清醒過來,怯怯的又叫了一聲“爺!”歐陽英悍溫和一笑,將一勺藥送到他嘴邊,明哥儿張嘴喝下,不由得皺眉咧嘴,直道:“爺!真得好苦!”歐陽英悍瞅著他皺得苦瓜樣的小臉,又好笑又心疼,只得哄著他道:“不喝藥病怎么能好?你不是要一輩子守在爺身邊伺候嗎?病不好,怎么伺候爺?”明哥儿愣愣的道:“爺﹍﹍真的要小的一輩子﹍﹍守著伺候﹍﹍真的不會再跟小的發脾气,說﹍﹍小的勾引爺,又不愛見小的了嗎?小的﹍﹍小的真得好怕爺﹍﹍會不要小的!”

  歐陽英悍一手端著藥碗,一手禁不住將他攬進怀里,不住偏臉在他嘴上親吻,道:“不會的,乖!爺什么都顧不得了,爺一輩子都不會再對你亂發脾气,一輩子都不會不要你!”明哥儿大喜,不由得又哽咽起來。歐陽英悍哄他道:“快不許哭!爺都跟你這樣說了,還有什么好哭的?你是大男人呢,哪儿來的這么多眼淚!”明哥儿哽咽道:“小的不是大男人,小的是爺的小男人!”

  一句話把個歐陽英悍又逗笑了,無奈的嘆了口气,苦笑道:“真不知是不是又在勾引爺!––快點儿把藥喝了,爺還等著你病好了伺候呢!”重新扶他坐好,一勺一勺慢慢喂給他喝。明哥儿終是精神不濟,勉強將一碗藥喝完,便又歪在床上睡了。

  到了晚上,歐陽英悍只怕明哥儿的病有了反复,索性仍將他抱到里間大床上去,摟抱在怀瑞安歇,一連几日都是如此。誰知他對明哥儿早有邪念,只因顧著臉面身份,所以一直隱忍未發,誰知愈忍愈烈!––怎還經得同明哥儿夜夜同床共枕?如此這般連著几晚,一個按捺不住,終于同明哥儿做成了一段惊世孽緣!

  十一

  且說明哥儿病倒,王太醫日日來探視,到第三日明哥儿身上燒熱盡褪,太醫說道:“看來他這病來得快去得也快,如今已退了燒,再調理几日,就盡好了!”于是另開了一個調理養血的方子。

  誰知到了第二天,王府里一大早的就有人來請,王太醫不知又發生了什么意外,赶忙隨來人去到王府。進到書房,只見明哥儿臥在床上,一點儿精神沒有,看見他進來,也只勉強笑了一笑。王太醫赶忙伸手先探一探額頭,竟又有些發熱,細細診一回脈,不由得大搖其頭,道:“怎么昨儿明明已經快好了的,怎么今儿又這樣了呢?也太不知愛惜自己身体了!”嘮叨了兩句,瞅著王爺走開,本著“醫者父母心”之意,悄聲對明哥儿說道:“這位哥儿生得如此俊俏,竟是我生平僅見,只怕宮里的娘娘,也不過如此了,王爺必定十分疼愛!可是哥儿如今有病在身,如何還能經得折騰,該當自己好好保重,這几日万不能再讓王爺沾你的身子,否則你這條小命只怕就此葬送在這上頭了!”

  明哥儿一呆,頓時羞紅了臉,期期艾艾的道:“他﹍﹍他是主子,我﹍﹍一個奴才,他要怎樣便怎樣,還能﹍﹍還能不依么?”

  王太醫嘆道:“雖如此,也該等你病好了再鬧!”說著眼瞅著明哥儿蒼白的臉上泛起一抹紅暈,更顯得俊美絕倫無雙無對,不由得也是一呆!

  偏巧王爺走進來,見他盯著明哥儿呆看,心上大不自在,便冷笑道:“你是來看病呢還是看人?”

  王太醫一愣,不由得老臉發熱,赶忙的站起身來,尷尬的一笑,道:“小人先出去等王爺出來說話!”說著赶忙退了出去。

  歐陽英悍向著明哥儿一笑,吩咐一旁站著伺候的小吉好好守著,自己出來坐下,問太醫道:“怎么樣呢?”王太醫忙道:“只怕是昨儿晚﹍﹍受了些涼,所以病情有些反复,也沒什么大礙!不過﹍﹍万不可再讓他受什么折騰,否則可就難說得緊了!”

  歐陽英悍一听,心知他醫術极為高明,只怕已經看破,不由得臉皮上有些發熱,笑道:“知道了,快點儿開好了藥方滾吧!”略停了一停,又道:“有沒有帶著什么治傷的藥,也留一些!”

  王太醫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忙一疊連聲的道:“有!有!小人特制的療傷藥膏,保管擦抹個几回就好了!”忙開了藥方,又從隨身的一個藥箱里取出一盒藥膏,雙手奉上,一心要討好王爺,便忍不住壓低了嗓門笑道:“王爺,小人另有一种藥膏,原是專為這個調調儿配置的,王爺辦事的時候涂抹一點儿,一來可保不會傷著孩儿,二來更可增加興致!”

  歐陽英悍一听,臉上愈發的沒意思起來,笑罵道:“他*的!偏有恁多費話,快滾你的吧!”

  王太醫笑嘻嘻的,背起藥箱作辭而去。

  歐陽英悍進到屋里,揮手命小吉退出,在床上坐下來,伸手將明哥儿從床上抱進怀里,親親他嘴,笑道:“乖乖!昨儿晚把你傷得很了!”明哥儿將燙熱的臉藏在他胸前,有气沒力的道:“小的﹍﹍小的渾身都快散架了!”歐陽英悍笑道:“爺就是剎不住性子!怪道恁多人喜歡這個調調儿,果然妙不可言!”明哥儿揪了揪嘴,委委屈屈的道:“爺﹍﹍就妙不可言,小的可﹍﹍痛的快死了!”歐陽英悍心上有些愧疚也有些得意,卻并無一星半點儿“悔不當初”之念,笑道:“這是第一次!以后慢慢就不會痛了!”明哥儿頓了一頓,方軟綿綿的道:“爺的﹍﹍也太大了,就是一千次一万次,恐怕還是會痛呢!”歐陽英悍忍不住的心上一蕩,笑道:“又在勾引爺了不是?”
扳過他臉親了又親。

  原來歐陽英悍前兩晚因擔心著明哥儿身上有病,雖摟抱著他睡,卻也并未生出邪念。昨儿听了王太醫說道明哥儿的病已不妨,便放了心,當晚將明哥儿摟抱在怀里,便不免有些蠢蠢欲動。初時還能勉強忍耐,知道明哥儿身上的病并未全好,經不得鬧騰。誰知睡到半夜一覺醒來,怀里滿滿的盡是明哥儿身上特异体香,便再也按捺不住,將手伸到明哥儿小衣里邊,撫摸滑嫩的肌膚,不由的想道:“這寶貝儿皮光肉滑的,身上又香,倘或剝光了抱在怀里,又是怎樣的一番美妙滋味?”

  忍了又忍,終于還是忍耐不住,便將世俗教條身份廉恥盡都拋在了腦后,連明哥儿尚在病中也顧不得了,動手將明哥儿渾身上下剝了個精光,自己也蹬脫了小褲,兩個人緊緊摟抱在一塊儿好一番折騰!那明哥儿日盼夜盼就盼著這一刻,自然盡情施展,曲意服侍,歐陽英悍怜他尚是處子之身,初始還能溫柔体諒,到最后漸漸情性勃發,控制不住,動作漸趨狂野,把個明哥儿痛的哀告連連,歐陽英悍反而興致更高!

  一晚的折騰,明哥儿到了今儿早上已起不來身,歐陽英悍摸他身上又有些發起燒來,所以一大早的就赶忙叫人去請太醫。

  這會儿听太醫說并無大礙,那王爺便放了心。到了晚上,思量昨儿晚已將明哥儿傷得不輕,況且太醫一再囑咐,今儿晚無論如何不能再折騰,若再同明哥儿一個床上睡,必定十分難熬,于是命小吉在明哥儿床下搭了個地鋪歇息,好生照看著,自己則回入內院姬妾處安睡。

  轉眼過得几日,明哥儿自覺著病已好得差不多了,便下床坐在書房里同小吉說笑了一會儿,小吉不免又催促起來,道:“明哥儿,還是回床上躺著去吧,回頭爺看見,又該罵我了?”明哥儿忙道:“我已經好了,天天躺在床上,骨頭都痛了,都在床上躺了七八天了,從前在家的時候,病個兩三天也就下床活蹦亂跳的了,哪有這么嬌嫩的!”

  小吉笑道:“你現在是爺的心肝寶貝呢!爺自己親口說的!你病著的時候,雙手拉著爺的手不肯丟,爺這樣一個威風八面的大王爺,竟能耐著性子哄你,連侍劍都說他跟了爺這几年,竟還不知道爺原來也會有這么溫柔的神情呢!所以他這几日巴結得你什么似的,原是棵‘牆頭草,順風倒’,爺還一口一個‘乖乖寶貝儿’地叫你,想想真是好笑!”明哥儿伏在桌上吃吃的笑個不住,道:“我竟病糊涂了,全不知道呢!”

  小吉擠眉動眼的,又笑道:“這几日爺待你越發的体貼起來,好明哥儿,我知道你先前同爺并沒什么,原是人冤枉了你,可是這几天是不是有什么故事發生呢?你莫不承認!前儿你忽然又病重起來,脖子上全是牙印,為了什么呢?定必是爺的杰作了!”明哥儿羞得滿臉通紅,忸怩了好一陣儿,方期期艾艾的道:“他是爺,是主子,我﹍﹍我﹍﹍我﹍﹍”結結巴巴的好一會儿,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抬起頭正正經經的瞅著小吉,正正經經的道:“算了吧小吉,我跟你實話實說,那全是我心甘情愿的,爺從來沒有強迫過我,從爺當日救我的那時候起,我就巴不得能同爺﹍﹍這樣!小吉,這府里我就你一個知心人,我﹍﹍若連你也瞞著,就沒趣儿了,你要是瞧不起我,﹍﹍也由得你!”

  小吉忙道:“明哥儿快別這樣說,我怎么會瞧不起你?我倒恨生的沒有你這么俊,不然我也愿意這樣服侍爺,男儿身又怎樣?有爺這樣疼愛,什么都值得了!其實不單是我,院子里的奴才們哪個不看著眼紅呢?尤其哪個佩儿,見爺待你好了,便當爺真個儿見誰都會愛的,只恨從前錯過了机會,所以如今也學著在爺面前挨挨擦擦撒個嬌儿什么的,可惜爺一心只在你身上,反倒愈來愈不愛見他,連帶從前的信任也打了折扣!還有青茗,自以為有几分清秀之气,每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故意在爺面前晃來晃去撓首弄姿的,可惜爺從來正眼也沒瞧過他,都全是白費心机!”

  說的明哥儿“哈”的一笑,道:“真的?他們兩個真的這樣?你在騙我!”小吉笑道:“我說的真的呢,怎么會騙你!你這几天仔細瞅瞅他們在爺面前的模樣儿,就知道了!”明哥儿忍不住又笑,心上方舒展了些,反有些得意起來,握住了小吉的手,道:“小吉,總算我沒有看錯你!”弄的小吉反不好意思起來,笑了一笑,道:“明哥儿,你現在也該知道是非好歹了,依著我的主意,趁著爺這會儿正寵著你,索性來個有怨報怨,有仇報仇,把那几個老喜歡跟你作對搗鬼的,統統攆出去,以后也就太平了。你不知道呢!你病著的時候,我把佩儿說的那番話都說給爺听了,把爺的臉都气綠了,大發了一頓脾气,佩儿還因此挨了一腳!你只要在跟爺面前撒個嬌儿,不怕扳不倒佩儿這顆眼中釘!”

  明哥儿一呆,愣愣的道:“這一來,他更恨我了!”小吉道:“有爺護著,你還怕誰恨呢?”明哥儿一笑,想了一想道:“算了吧,就這樣,已被人閑言閑語的,連雨石都十分的瞧不上,何苦還多招人恨呢?更不知道背地里把我說成什么樣子了!”小吉道:“誰想嘴里嚼蛆,讓他嚼去,哪里管得這許多!這些人心里羡慕得要死,恨不得馬上轉世投胎,也能生得俊些,得些爺的寵愛!只因為妄想不成,所以因妒生怨罷了!其實這事儿原也平常,如今那些個大戶人家的大爺們,誰還不在身邊養一兩個漂亮奴才的,你道全是為著好看的么?就連我們府里的三爺,只怕同他跟前的几個哥儿都有些不干不淨的,尤其為首生得最俊俏的那兩個,走起路來挺胸凸肚趾高气揚的,這原本也算得是個榮耀事,別人想都想不來的好事情,也怨不得他們得意!就只有那邊將軍府里的二爺,才是最正經不過的!我們王爺原本也不沾這個事儿,只因為遇到了你,才動了心的。以我們爺這般的身份地位,你更該覺著光彩体面才是,干什么整日的只往坏處想呢?”

  明哥儿听了,略愣怔了一會儿,又問道:“這些事儿你又怎么知道的呢?”小吉笑道:“府里的人有事沒事就喜歡講談這些,況且三爺身邊最心腹的几個哥儿我都見過,尤其叫強儿隆儿的那兩個,生得果然俊俏!比你自然不如,比起佩儿青茗來,卻分毫不差的,見了我們理都不理,最跩的就是這兩個!我還听說,連三奶奶都是心知肚明的呢,不過顧著臉面,不說出來罷了。倒是上個月,三爺還作主替那個叫強儿的娶了一房媳婦,就是太君屋里的丫頭,多好的事儿啊!怨不得人家得意!”明哥儿道:“不想三爺倒是重情重義的!”小吉笑道:“咱們爺更是一個重情義的好漢子!明哥儿你這一輩子竟再也不用操一分半分的心,總有爺替你擔著呢!”明哥儿笑了一笑,又愣愣的坐了一會儿,方道:“這些事情終究還是要被人前后議論的,你方才說的什么‘有怨報怨’的話,以后再也休提,‘得饒人處且饒人’,太過認真了連爺也不會喜歡,況且,爺如今雖寵著我,誰知道﹍﹍以后怎樣呢?”

  正說著,忽見柱儿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小吉心里記著他的仇,便“哼”了一聲別傳了頭。倒是明哥儿忙笑道:“柱儿,有什么事呢?”柱儿進來,“    ”跪倒,磕頭道:“柱儿不知好歹,屢次衝撞哥哥,還求哥哥大人大量,看著我年幼不懂事,饒了我這一次!”

  明哥儿忙伸手拉他起來,道:“這是干什么呢?大伙儿一起做事,偶然吵個架也是平常事,我早忘了的,快別這樣!”柱儿仍道:“求哥哥不要攆我出去,我若出去了,我娘老子一定打死我!”明哥儿不听他提起“娘老子”還好,听見他提,反勾起往事上來,好一陣沒言聲。柱儿复又叩頭道:“求哥哥千万不要攆我出去!”明哥儿方嘆了口气,道:“這是什么話,我有什么能耐能攆人出去?你放心,爺跟前我從來不提這些事的,你先起來再說!”柱儿這才磨磨蹭蹭地站起來。

  小吉冷笑道:“明哥儿不過得一陣光輝,展眼油盡燈滅的,你還給他磕什么頭?佩儿是個粗腿子,況且你還有個厲害老娘了不起的姑婆,你求他們救你不就得了!”柱儿嚇得忙又跪下,不住地自打嘴巴,打一下問一聲,說道:“叫你這張爛嘴還胡說不?還胡說不?”明哥儿連忙用手攔他,只道:“快別這樣,早完了的事,大家都莫再提了!”小吉也被他慪得笑出來,道:“快站起來出去吧,別在這儿扮小丑了!這儿也不是你能進來的地方,提防爺回來看見,也不用明哥儿提,爺先就把你攆出去!”

  慌得柱儿忙站起來,方要退出,可巧歐陽英悍正走進來,瞪了他一眼,道:“你跑進來干什么?”柱儿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明哥儿忙笑道:“原是小的在屋里悶得慌,所以叫他進來跟小吉兩個逗趣儿說笑話呢!”

  歐陽英悍“嗯”了一聲,小吉忙悄悄扯扯柱儿的袖子,一同退了出去。––次事之后,柱儿見王爺待明哥儿一日比一日愈加恩寵,自覺在書房中早晚呆不下去,于是說給他老娘汪安家的知道,汪安家的不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生怕明哥儿報起仇來,下手害死了她的寶貝儿子,一邊恨得牙痒痒的,一邊也只得另托了几處人情,好容易找個机會將柱儿從書房調出來,安置到其它院子里––此是后話。

  歐陽英悍等小吉柱儿退出,方瞅著明哥儿道:“怎么起床來了?”明哥儿道:“我已經好啦,在床上躺的骨頭痛!”歐陽英悍點點頭,道:“臉色倒真好了些!”便在椅上坐定。

  明哥儿忙泡了茶獻上。歐陽英悍瞅著他一笑,又道:“天气涼了,該當多穿件衣服!你的衣服夠不夠穿?”明哥儿忙道:“夠穿了!小的剛進來的時候,爺已命人把小的四季衣服都作齊備了的,后來過節的時候,又得了兩套冬衣,現都還滿滿的碼在柜子里呢!”歐陽英悍點點頭,道:“改天再叫人來做几件!”

  明哥儿一笑,走到他身邊輕輕靠著。歐陽英悍索性伸手將他抱起來,讓他叉腿騎坐在大腿上,雙手握著他腰,嘆道:“好容易胖了几斤肉,這一個多月,又熬瘦了!”明哥儿用手指在他胸脯上畫著圈圈儿,道:“爺知道小的一日見不著爺就吃不香睡不好,所以瘦了好多!原以為爺從此不愛見小的了,小的差點儿傷心死了,不想爺竟還像從前一樣疼愛小的,小的一定很快就會胖起來!”

  歐陽英悍輕輕咬著他耳朵,道:“乖乖!爺今后只會比從前更加疼你!”明哥儿展顏一笑,一陣情不自禁,用手捧住了歐陽英悍的臉,湊上去在他丰厚的嘴唇上親一親。歐陽英悍一挑眉,笑道:“小坏蛋,剛好一些,又來勾引爺了不是?”明哥儿嘻嘻一笑,道:“爺答應以后會比從前更加疼小的,還說不會對小的發脾气!”歐陽英悍笑道:“真有些侍寵生驕的了!”便摟緊了他,深深一親嘴儿。

  輾轉親得一陣,方放開來,明哥儿伏在他肩上輕喘,歐陽英悍一手摟緊他背,一手按緊他腰,一時情熱如沸,十分難熬,便伸舌頭舔舐著明哥儿耳垂,在他耳邊低聲調戲道:“乖乖!你吹得一口好簫,再替爺吹吹簫泄泄火儿!”

  明哥儿一呆,隨即滿臉暈紅,羞得伏在他肩上,忸怩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道:“爺身上這根大簫,也﹍﹍太大了些。小的﹍﹍這會子身上沒勁儿,只怕吹不動呢!”一邊說,一邊在他肩上“吃吃”的笑!

  歐陽英悍笑罵道:“他*的!從前就會趁著爺睡覺偷偷的吹,這會儿倒說起嘴來!”明哥儿羞得只是笑。歐陽英悍用手別過他臉,眼見他嬌憨動情,俊麗無儔,不由得更是心痒難撓,正恨不得一口吃了他,忽听外邊儿環儿的聲音回道:“爺!外邊來了兩個大官,說是有事回爺,正在前庭等著呢!”

  歐陽英悍這才想起,今儿約了兵部戶部兩位尚書來府里議事,便同明哥儿又親了一親嘴,笑道:“你這會儿身上還沒好,爺不舍得讓你勞累,等病全好了,少不得再讓你吹一吹爺的這根大簫!”使勁抱一抱,便將他放下了地,自去前庭會客。

  原來兵部戶部兩位尚書為兵餉之事打起了官司,歐陽英悍現是統領全國的兵馬大元帥,兩個人糾纏不清,只得來求他做個公斷。

  歐陽英偉亦是正二品大將軍之職,素來极有見地的,歐陽英悍命人叫了他來,在一旁坐著旁听,偶爾略抒己見。

  爭論了一下午,方有了結果,兩位尚書都十分滿意,均服王爺英明,約定改日擬好文書,奏請皇上裁定,然后端茶送客。

  歐陽英悍同二弟閑聊了兩句,正要起身回書房再去同明哥儿廝混,忽然歐陽英杰闖了進來,笑道:“正好兩位哥哥都在,前儿我同二哥打賭,正要請大哥分證分證!”歐陽英悍道:“打什么賭?一定又不是什么正經事!”

  歐陽英偉忙背著臉連連給歐陽英杰使眼色叫他別胡說,歐陽英杰只當看不見,嘻嘻笑道:“這話要從頭說起!這一個多月大哥總是悶悶的,很不開心的樣子,連老太太也發現了,問我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和二哥也并不知道。私下里談論起來,二哥竟說你所以不開心,只怕是為了你屋里那個小兔儿的緣故,又說你同那孩子其實沒什么故事發生,這話我就不信!那孩儿生得千嬌百媚的,大哥日日同他廝混在一塊儿,不動心才怪!二哥又說就因為動了心,所以才煩惱,這話我更加听不懂了,我想著大哥既不是傻瓜,又不是圣人,現成的美食放在眼跟前還有個不吃的?因同二哥打起賭來,賭一百兩銀子用呢!所以要請大哥替我們分證分證,到底你同你養的那只小兔儿怎么樣呢?”

  歐陽英偉連忙道:“英杰你快滾得遠遠的吧,盡在這儿胡說八道!”忙又向歐陽英悍賠著笑道:“大哥你千万別听他胡說!”歐陽英杰眼見他大哥臉色越來越難看,急忙也笑道:“大哥你千万別發火儿!這一個多月也罵得我們夠苦了,這几日因見你舒展了許多,倒像是移走了心上的一塊大石頭,所以才敢跟你說這個,我跟二哥也為你操了一個月的心了!其實你那孩儿生得這個模樣,竟是個傾國傾城并世無雙的!大哥同他也算是個緣份,若有些故事發生那也是人之常情、世間的風气,若什么都沒做過,反倒奇怪了,簡直有些犯傻!心里明明喜愛,就因為他是個男娃儿就不沾了?那不是存心跟自己過不去嗎!把身邊的俊俏孩儿偶爾用來調劑調劑,實在沒什么大不了,大哥大可不必太過介意!只要不象陸三傻子一樣,成天追著男娃儿跑,臉面性命都不顧就得了!其實男娃儿再好,終与女孩儿不同,心里就再怎么喜愛,用個一兩次也就沒了味道,所以我勸大哥做人不可太過死板,放在眼跟前的美食只忍著不吃,一來放著可惜,二來越忍著反而越想著他,想來想去到最后竟同陸三傻子一樣成了個真正的‘斷袖分桃’之痴,更不好了。大哥這樣一個万人景仰的身份,全天下都看著呢,偶爾玩玩沒什么,真為了一個男娃儿煩惱著迷,可﹍﹍就有點儿過了!所以做兄弟的斗膽提醒大哥一聲,大哥倘若真的到現在都還沒有用過那娃儿一回,趁早用一用,也就撂開了手,別在那儿翻來覆去的想舍舍不得,平添了許多煩惱!不過話說回來,大哥一則心胸開闊,二則慮事周全,原也用不著我們操心提醒,我瞧著大哥這几日忽然精神抖擻的,脾气也變好了,莫非從前雖然犯傻,這會儿已經自個想通了,剛跟你那孩儿做出好事來?那就算我的這番話說得遲了,倒要向大哥討杯喜酒吃呢!

  他這一番長篇大論,歐陽英悍先听著兩個兄弟窺破了他的心事,不免有些惱羞成怒,听到后來,倒給慪笑了,罵道:“先給你這混蛋兩個嘴巴子吃!你們兩個很閑是不是?沒事論起我的是非來,竟成了兩個長舌婦了!那孩儿是我的人,我想把他怎樣難道還用得著你們來教?趁早的滾得遠遠的吧!惹得我心煩起來,一人捶你們一頓!”

  歐陽英偉忙笑道:“大哥你休听三弟胡說八道!你過的橋比我們走的路還多,什么事想不到,倒要我們惦記提醒?原是我們瞎操心罷了!”說到這儿,略停了一停,忙扯開話題,又道:“大哥,我听人說那孩儿病了,不知現在可好些了沒有?這几日事忙,竟沒能抽空去看一看!”

  歐陽英杰“哈”的一樂,笑道:“他一個小奴才,怎當得起你這堂堂的將軍爺去看他?你真把他當成正牌王妃了么?我倒想起來一件事,小時候也曾偷偷瞧見過大哥身上的那根簫,又粗又長同個大牛牯子的差不多,那孩儿嬌嫩嫩的,可怎么承受得起呢?”

  歐陽英悍正喝了一口茶,一听這話,“  ”的吐出來,揚手將茶碗砸了過去,歐陽英杰急忙跳起,“  當”一聲,茶碗落在地上砸得粉碎!歐陽英杰“哈哈”一笑,赶緊跑了。

  歐陽英悍罵了一聲,也只得罷了。歐陽英偉也忍不住好笑,又不敢笑。歐陽英悍瞪他一眼,自轉身進到書房,也沒將他兩個兄弟的話放在心上,又同明哥儿溫存了一會儿,方進內院歇息。

  又過了几日,明哥儿身上已經大好。

  這天歐陽英悍回來略晚了些,進來書房沒見到明哥儿,問道:“明儿呢?”小吉忙道:“明哥儿原要等爺回來的,是小的擔心他的病剛好,熬不得夜,所以勸他先睡了,也才剛睡著!”

  歐陽英悍點了點頭,命環儿道:“去准備水,爺想洗個澡!”環儿忙應了出去,一會儿進來,回說水已經准備好了。歐陽英悍便去到沐浴間,佩儿服侍著隨便洗了一洗,披了件袍子回來,對小吉道:“今儿不用你在這儿照看,出去睡去!”

  小吉忙撤了地鋪,卷起了鋪蓋出去。環儿佩儿過來服侍安寢。歐陽英悍擺擺手道:“都出去!”環儿佩儿便躬身退了出去。

  歐陽英悍等他們退出,便轉過屏風,到了明哥儿的小床跟前,將他連被抱了起來。明哥儿迷迷糊糊的醒過來,道:“爺你回來啦?”

  歐陽英悍“嗯”了一聲,將他抱進去放在大床上,蓋好被子,將披在自己身上的袍子甩脫了,赤條條一絲不挂的上了床,將明哥儿往怀里一抱就親,一邊親一邊喘吁吁的道:“乖乖!爺這几日忍得夠辛苦了,你身上的病可大好了?”一邊問著,手也不閑著,就來剝明哥儿貼身的几件小衣。

  明哥儿紅了臉,道:“早就好了,只是爺不放心,硬要人家多喝了兩日藥!”歐陽英悍道:“什么‘人家人家’的,越發像個娘們儿了!”三下兩下早將明哥儿身上也剝了個精光,緊緊抱住上上下下的亂摸。

  明哥儿貼著他的身体,用手環著他的脖子,忽而低低說了一句:“爺,小的這几日每天睡覺前都洗得干干淨淨呢!”歐陽英悍心上一跳,調戲道:“乖儿子,就等著爺用是不是?”狠狠一親,愈發的按捺不住,便翻身將明哥儿緊緊壓在床上,上上下下顛來倒去的折騰起來。

  這一回,因用上了王太醫偷偷送過來的專用藥膏,那明哥儿雖仍被折磨得哀告連連,比起第一次,已少了很多苦楚,多了些許情趣儿!

  一時事畢,明哥儿雖然渾身酸痛,仍強撐著將下体處先墊著的一塊棉布丟到床下,另拿一塊干淨的棉布先為王爺擦干了汗淋淋的大腿下体,自己也擦了一擦。

  歐陽英悍由得他細心服侍。待他擦抹干淨了,方將他重新抱進怀里,有一搭沒一搭的逗他說話。

  明哥儿枕著他的膀子,用手迷戀的撫摸他寬厚結實輪廓分明的胸肌,傻乎乎的道:“爺為什么能生得這么強壯呢?胸脯肌肉這么厚,小腹這么硬,胳膊這么粗這么結實,腿也很有勁儿,還有﹍﹍還有﹍﹍”忽然“嘻”的一笑,不肯說了。

  歐陽英悍撫著他瘦瘦的細腰,調笑道:“還有爺身上的這根簫也是又粗又長又硬又大是不是?”明哥儿嘻嘻的笑,悄悄又道:“從前小的在家的時候,鄰居家有一匹大馬,爺的﹍﹍那根大簫,比起那馬儿,也不小呢!”

  歐陽英悍不由得一樂,笑罵道:“小兔儿崽子,竟拿爺跟個畜牲比!還是存心挑逗爺,想爺再疼愛你一次?”明哥儿嚇了一跳,忙道:“不!不!爺那東西實在太大了,好痛哦!只怕小的又受傷不輕!”歐陽英悍親一親他,道:“那就快睡吧,不許再說這些傻話,勾得爺興致又上來,可顧不得你的死活了!”

  明哥儿“嗯”了一聲,伏在他寬闊的胸脯上,身上疲累,心中卻是甜蜜喜樂,很快便睡著了。

  到第二天早上,王爺多早晚還沒起床,佩儿環儿守在外屋,王爺不叫,自然不敢進來惊動。

  誰知佩儿耳朵尖,隱隱似听見些響動,忙輕手輕腳進來,悄悄揭開帳子一角向里一張,頓時面紅耳赤!只見床上的被子倒有一大半掉落在地上,歐陽英悍裸著身子,正將赤條條的明哥儿摟抱在胸脯上親嘴!

  佩儿只看了一眼,赶忙想要退出去,恰好歐陽英悍回過臉來狠狠地瞪他一眼!佩儿頓時又羞又嗆,連忙放下帳子轉身就跑,一直跑到書房外邊,一邊暗暗的罵著明哥儿不要臉,一邊心里不免又后怕起來,暗忖這一下撞破了王爺的私密,不知王爺會怎么處置?

  環儿見他慌慌張張地跑出來,微微一怔,撇眼向屏風后邊明哥儿的床上瞄了一眼,走過去揭開帳子一看,見床上空無一人,心中早已明白,忙也退了出去,掩上了門。

  他兩個守在書房外邊,誰知英偉英杰兄弟走了進來,見了他們問道:“你爺呢?”環儿忙道:“還沒睡醒呢?”歐陽英杰笑道:“這會子還在睡?我去叫他!”環儿忙道:“三爺還是稍等一等吧,王爺睡覺的時候最恨人打攪的,回頭會罵的!”歐陽英杰笑道:“今儿有重要事情找他,等不得!況且已日上三竿了,也該叫他起床了,你們怕他罵,我來叫!”

  便推開環儿闖了進去。環儿跟在后邊,急得忙大聲叫道:“三爺進來了!”

  才叫了一聲,歐陽英杰早大踏步地進到里間,一把掀開蚊帳探頭進去笑道:“大哥,太陽晒屁股了!”一句話沒落音,歐陽英悍已經吼了出來:“滾出去!”

  歐陽英杰赶忙放下蚊帳退了出去。一走到外間,便忍不住笑出來,又不敢笑得大聲,只憋得滿臉通紅。

  歐陽英偉在外邊也听見了他大哥的吼聲,方嚇了一跳,看見歐陽英杰出來,忙問:“大哥發脾气了吧?怎么你笑什么呢?還笑!”歐陽英杰吃吃的笑得忍不住,道:“你自己進去看去!”歐陽英偉早知不是什么好事,如何還肯再去触他大哥的霉頭,便瞪了他一眼,歐陽英杰一邊笑一邊又道:“二哥你在這儿等等,我要先到老太太那儿去了,呆會儿大哥出來,一定要捶我!”說著拔腳就往外走,一出到外邊,更是放聲笑出來。

  歐陽英偉只得老老實實的等在外邊。又過了好一會儿,才見歐陽英悍走出來,環儿佩儿見他已經自己穿好了衣服,忙上前服侍洗漱。

  歐陽英偉忙站起來笑道:“大哥!”歐陽英悍也不理他,自洗了臉擦了牙,方道:“一大早地跑來干什么?”歐陽英偉賠笑道:“再過些日子就是太君五十歲的生日了,所以特地來約大哥一道進去太君那儿,商量著怎么給老人家做壽!”

  歐陽英悍“嗯”了一聲,這才想起來,瞪了他一眼,道:“你先過去吧,呆會儿我自會過去!”歐陽英偉忙應了一聲:“是!”站起來退了出去。

  十二

  歐陽英悍梳洗完畢,方進到內院。先給老太君請了安,然后各自坐下,談起做生日的事儿,歐陽太君道:“依我的主意,我倒想清清靜靜的倒好,何苦勞動的人家興師動眾的,自己家也麻煩!你們知道我雖然喜歡熱鬧,卻最怕這些麻煩!”

  當時芙蓉正站在下邊奉承,因与英悍英偉原是表兄妹,自小熟識,所以一向都不避諱,便笑道:“姨媽雖然想要清靜,可是咱們這樣的人家,便想清靜也不可得!這几日已經有人送禮上來了,我們也不能不受。況且今年正是姨媽五十整生,也算得是個大事了,我想著三五天的酒席是一定要擺的,打牆也是動土,索性就大熱鬧一場,一來顯顯姨媽的福分,二來也是做儿女的孝敬!”

  歐陽英悍陪笑道:“正是這話,這原也沒什么麻煩,母親且不用操一點儿心,都是我們做儿子的來辦,母親是冬月初五的生日,咱索性從冬月初一就開始待客,母親喜歡看戲,再請几個戲班進來,好好熱鬧几日!”

  歐陽英杰插口笑道:“依我的主意,倒不用請戲班,咱們身邊的几個孩子,哪一個不會唱几句的,索性就讓他們湊成班子,從這會儿就排練起來,等母親生日那几天,就讓他們上台唱几出,只怕比外邊戲班里的相公們唱得也不差呢!”

  歐陽太君奇道:“咱們自家的孩子也有會唱戲的?”歐陽英偉笑道:“那几個孩子雖然能唱几句,也只是我們自己平時取個樂罷了,豈能在客人面前現世?”歐陽英杰笑道:“怕什么,我跟前的強儿隆儿兩個,二哥跟前的雙福雙壽兄弟,大哥跟前的佩儿環儿還有一個叫青茗的,這几個孩子演的戲都是极好的,上一回何老大過生日,不是讓他們几個上台去串了一出助興?滿堂里的客人都贊好呢!”

  太君喜道:“這個主意好!外邊那些戲班儿演的看多了也怪膩的,咱們自家的孩子唱的就算比不上外邊的正經戲班子,也不過圖個新鮮有趣儿罷了,難道還有人笑話我們家請不起戲班不成?”

  歐陽英偉听說,笑了一笑便不再開腔。歐陽英悍卻瞪了歐陽英杰一眼,道:“盡出些餿主意!那几個東西唱的也能拿得出手?沒的在客人面前丟人現眼!母親快別听他胡說!”

  歐陽英杰叫道:“怎么丟人現眼了?母親你沒听他們唱過不知道,尤其是大哥跟前環儿佩儿青茗三個唱的《西廂》,簡直稱得上是絕了!佩儿演的紅娘,活靈活現的,看過的人都贊不絕口呢!”

  太君忙道:“這個戲卻不好唱!一個相國家的大小姐,老爹爹剛死,就忘了祖宗的規矩,見了一個清俊男人就著了迷,祖宗也忘了,禮數也忘了,一點大家閨秀的气節都不剩了!更有那個丫環,鬼不鬼賊不賊的,真有這樣的奴才,早一頓棍子打死了,哪能給机會讓她勾引著自己的小姐找男人?所以說這原是哪一起子小人胡編亂造出來或自己取樂、或影射污穢人的,像這樣的戲,你們自己也少看,更別說拿到府里來演了,沒的教坏了小孩子們!”

  芙蓉忙笑道:“虧得姨媽教訓他几句!我平時說他,總不听的,說多了反而凶我!這些戲豈是能經常看得的?再有,王爺教訓的也對,咱們家的孩子就算能唱,也絕不能多,想來也就那么几出精的,這一回咱們家一連五六天的熱鬧,沒的讓他們翻來覆去就唱那几出的,就算我們自己不膩,客人們也看膩了!不過姨媽既然想看個新鮮,不如這樣,這會子就讓他們揀最精的几出排練起來,再請几班戲班子,到時候只讓他們偶爾上台串演几出,看著既新鮮,也顯出咱們家的气派,就算他們演砸了,也只當給客人們取個笑而已,并不妨事。自然兩邊府里都要開宴席的,將軍府那邊只管接待堂客,戲台子盡可搭在那邊花園子里,還得二嫂子擔起重任,同著周趙兩位娘娘一起接待客人。這邊府里只管接待男賓,但如公主王妃國君太君誥命夫人這一類的女客,恐怕也還得勞動姨媽親自待一待,我就在旁邊應承著些儿。這邊戲台不妨搭在前邊英雄樓下邊的練武場里,場子寬闊,樓上又敞亮,盡多少客人也都坐得下。把那將軍府同英雄樓之間的角門子敞開著,女賓們在將軍府用過了宴,或是在那邊花園子看戲,或是從角門直接上到英雄樓上來,盡由得她們自個喜歡。咱們的孩子們每日只在這邊演几出,樓上挂起珠帘,姨媽領著姐妹們陪著女賓就從珠帘后邊往下看,看得又清楚,又不會被男賓們看見,豈不甚好!”

  說的太君大喜,道:“就是這么著,到底是芙蓉想的周到!”

  歐陽英杰嘻嘻一笑,衝著歐陽英悍擠眉動眼的,笑道:“就不演《西廂》,也沒什么,大哥若肯讓你屋里的那個叫明哥儿的出來露露臉,也不用管他唱得好不好,就往台上這么一站,保管艷壓群芳!只怕比起京城第一紅相公尤三來也不差呢!”歐陽英悍忙喝道:“休得胡說!”太君奇道:“這又說的哪一個?”歐陽英悍忙道:“母親莫听英杰胡說,原是我今年新收的一個書僮,年紀尚小,又剛進來,什么都不會的!”

  歐陽英杰叫道:“大哥藏私,不舍得把好東西往外露呢!如何什么都不會了?母親你不知道,那孩儿不單相貌生得清俊之极,又极有孝心的,他每日早起采集新開放沾著露水珠的花芯,晒干了制成花茶給大哥喝,我也是托大哥的福品嘗過一回,果然清香甘醇,妙不可言!更吹得一口好簫,我也算是常在外邊听多了的,竟沒听見過比他吹的曲儿更好听的,母親生日那天,不妨叫他出來吹奏一曲,听一听,就知道了!”

  太君便怪歐陽英悍道:“有這樣的好孩子,你竟提也不提!”歐陽英悍只得道:“委實是個不懂事的!進來了快一年,也沒學會規矩,母親既然這樣說,到時候就讓他出來吹一曲讓母親听听就是,就怕他沒個眼色不懂禮節,掃了母親的興!”太君道:“小孩子,天真爛漫才可愛!就這么說定了,其余你們自己去商議罷了!趁著今儿你們都在,我這儿另有兩件事要說:第一件,我是不舍得我這兩個丫頭出去的,所以一早就說了要把翠儿小蝶許給你跟英偉的,如今她們兩個都已滿了二十歲,看看又到年底了,你們挑個日子,就把她們接過去吧!”

  翠儿小蝶兩個正站在一旁伺候,忽然听見說到了她們身上,羞得忙都退了出去。

  歐陽英偉先不言語,只拿眼瞅著他大哥。歐陽英悍這些日子一心都耽在明哥儿身上,連一眾姬妾還顧不過來,哪里還有心思再收一個在屋里白放著,想了一想,便笑道:“這事還是等母親生日過后再說吧!”太君點一點頭,道:“也好!不過在新年之前,一定得把這事辦了,她們兩個服侍了我這几年,都是盡心盡力的,如今都大了,不能耽擱了她們!”

  歐陽英杰忽然忍不住“哈”的一笑,太君奇道:“這冷不丁的笑什么?”歐陽英杰笑道:“沒什么!沒什么!”太君嗔了他一眼,便不理他,對歐陽英悍又道:“還有一件大事!你莫怪當媽的沒回見了你都要煩你,你趁早的赶緊再給我立個王妃起來,像這樣家里有個什么事,竟沒個主持的,別人看著也不成話,算算郡主走了也足足三四年的時間了,你也算對得起她了,正經早該另立了!我瞧著周妃真的不錯,你好好想一想吧!”

  歐陽英悍一笑不語。歐陽英杰忍不住又笑,道:“母親快別逼大哥了,大哥心里有個真主意呢!他倒想立個人當王妃,只怕這事難辦!”太君喜道:“這么說,英悍你心里莫非另有了王妃的人選?那又有什么難辦的!以你如今的身份地位,雖然是續弦,只怕連公主娘娘也是無有不肯的!你倒說說看中的哪一家的閨女,少不得當媽的替你做主,著人前去提親!”歐陽英悍忙道:“完全沒有的事!”回頭向著歐陽英杰厲聲喝道:“英杰!你再敢拿著我取笑,可提防著些!”

  太君大是不悅,道:“你凶他做什么?你自己從來不肯把心里話說給我听,連英杰要說你也攔著,究竟你心里還有我這個當媽的沒有呢?”歐陽英悍赶忙陪笑道:“當真沒有的事,全是英杰胡說八道,母親休听信了他!”太君瞪他一眼,轉頭問歐陽英杰道:“你休怕他,當媽的替你做主!你大哥看中的究竟是哪一家的閨女儿?”

  歐陽英杰向他大哥一瞄,眼見歐陽英悍即刻就要發作的,不敢再亂開玩笑,笑嘻嘻的道:“我哪儿知道他看中了哪一家的閨女儿啊?我也是瞎猜疑!母親也知道的,上個月大哥還一天到晚唉聲嘆气的沒精神,見人罵人,見狗打狗,脾气燥得很!這個月卻不知怎么的,忽然精神抖擻的,脾气也好了,見了人就笑,從小到大沒見他這么開心過,前后竟像完全變了個人似的!所以我私下里想想,大哥必定是春情萌動、好事臨近了呢!”

  太君一听,頓時頗為失望,瞪著歐陽英杰道:“你這說的是實話?你真的是瞎猜疑?”歐陽英杰嬉笑道:“我怎么敢騙你老人家!當真是瞎猜的,跟大哥開玩笑呢!”歐陽太君回頭一想,又問歐陽英悍道:“也怨不得英杰生疑心,當真你這些日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瞞著我,怎么瞧著很有些反常呢?”歐陽英悍忙道:“當真沒事,母親盡請放寬心!”

  芙蓉笑道:“姨媽,大表哥如今貴為并肩王爺,又統領天下兵馬,就有什么事情,他自己還有個處理不了的?還能讓你老人家操心?依我說句姨媽不愛听的話,儿女們如今都大了,你正該享享清福的,何苦還管這些事情!任他們鬧去,你老人家總不能一輩子替他們把屎把尿的!”一句話說得太君忍不住笑起來,道:“罷了罷了,我就不管了!這立正妃的事你自己好好考慮,我也不提了,再提,顯得我老太婆  嗦!其它事情你們自己下去商量著辦去吧,我也有些乏了,這就各自去吧,芙蓉留下來跟我一塊儿吃中飯!”

  三兄弟連忙起身答應,一同退了出來。歐陽英杰生怕他大哥要捶他,嘻嘻笑著离得他遠遠的。

  歐陽英悍懶得理他,只對歐陽英偉道:“該怎么辦你們兩個商量去,商量好了給我個結果就罷了!”說完轉身自回書房。

  歐陽英偉埋怨道:“都是你,老愛胡說八道,招得大哥真惱起來,什么事也不管,只推給我們兩個辦,辦好了也就罷了,辦不好少不得要狠狠整治我們!”歐陽英杰笑嘻嘻的道:“我才不怕呢!每回提起那事儿,大哥就假正經不理人,這一回我親眼看見,看他以后還敢不敢不承認!”一邊說著,忍不住又笑,一邊笑一邊附在歐陽英偉耳朵邊咕唧几句,歐陽英偉听著也覺好笑,抬腿踢他一腳!

  卻說環儿等歐陽英悍去了內院,想了一想,便喚小吉進來,向里邊大床上一努嘴,悄聲道:“你進去叫明哥儿起來,你同他最要好,我進去叫怕他不好意思。都這會儿了,要睡也出到外邊來睡,再在主子的床上躺著,又該人說了!”

  小吉一听,赶忙進去。誰知明哥儿昨晚被王爺鬧騰得渾身酸痛,這會儿竟又睡著了,只露出大半個光滑粉嫩的肩膊在外邊。

  小吉心里暗暗好笑,忙上去輕聲叫醒。明哥儿睜眼看見是他,十分不好意思,心底卻也有些驕傲得意。小吉忍住笑,輕聲道:“都快中午了,你要睡,也搬到外邊床上睡!”

  明哥儿紅著臉忙掙扎著坐起來,小吉見他一身肌膚光滑細嫩,骨架勻稱,胸脯上兩塊小胸肌居然有模有樣十分勻适好看。明哥儿見他目瞪口呆的盯著自己看,不覺又是好笑又是羞赧,伸手重重捶他一下,笑道:“看什么看!”

  小吉方回過神來,咂舌道:“難怪爺這么愛你的,連身上也比別人長得好!”頓了一頓又道:“爺每回都是用咬的么?也夠你受的!”明哥儿一怔,隨即明白自己身上紅紅青青的牙印都被他看見了,忙一手扯過被子遮住上身,紅著臉笑道:“不准看了,你先出去,等我穿了衣服再進來!”小吉笑嘻嘻的道:“大家都是男人,你怕什么羞,讓我來幫你!”一邊說著,就爬上床去。明哥儿嬉笑躲讓,道:“你快出去吧,我不習慣!提防爺回來看見也不好!”小吉笑道:“就只爺面前你才會習慣是不是?”說著做了個鬼臉,也就下床出去了。

  明哥儿穿好貼身小衣,方又叫小吉進來,悄聲道:“我的衣服都還在外邊床上呢,你幫我拿進來!”小吉忙應了,走到外邊屏風后將他脫在床頭的外衣一并抱進來,幫著一件一件穿好,明哥儿紅著臉小聲又道:“你幫我收拾收拾,別讓佩儿環儿進來看見,還有﹍﹍那几塊棉布你也幫我或是扔了,或是悄悄洗一洗,也別讓人知道了,都是爺鬧騰的!”

  小吉“哈”的一樂,心知他當自己是個心腹,忙又忍住笑,點頭應允著,就爬上床去收拾。明哥儿對著鏡子梳了梳頭,打扮得俊俊俏俏的,小吉也收拾好了,然后一同出來。

  佩儿不知躲到哪儿去了,見到環儿,明哥儿不免臉上有愧,環儿臉上卻不露絲毫异樣,只笑了一笑,道:“我剛叫人去廚房做了兩樣清淡小菜,一大碗小米粥,你先吃了,若困,再去躺一會儿!”

  明哥儿赶忙謝了,見桌上放著一個廚房素常送飯用的盒子,走過去揭開蓋子看時,里面放著几樣精致小菜,一大碗香噴噴熱騰騰的粳米粥,忙又謝了一聲。小吉走去拿了碗箸過來,舀了一碗粥,明哥儿接過,剛吃了半碗,忽見歐陽英悍興衝衝的走進來。明哥儿忙站起身,叫了一聲“爺!”歐陽英悍笑道:“爺有一件好東西給你!”說著將手從背后拿出來,往前一伸,只見他手上正抓著一只拳頭大小的鳥,翠藍的羽毛,圓圓的小眼睛,彎彎的紅嘴,紅紅的兩只小腳,尤其几根長長的彩翎拖在尾后,彩光流溢,漂亮之极!

  明哥儿從來沒見過這么漂亮的鳥,頓時喜得兩只眼睛睜得圓圓的,喜道:“好漂亮!爺,你﹍﹍是給小的嗎?”歐陽英悍笑道:“傻瓜!不給你,爺干嗎拿到這儿來!”一邊叫環儿道:“去找個鳥架子來!”

  明哥儿大喜,忙雙手接過,開心得翻來覆去的看,連聲叫道:“小吉小吉!你快來看!雨石侍劍你們也來看看!好漂亮!真的好漂亮!爺,這是什么鳥?”

  惹得几個小廝團團圍上來,也是七嘴八舌贊嘆不絕。雨石笑道:“爺,這是一只鳳尾鸚鵡吧?”

  歐陽英悍兩只眼睛只盯著明哥儿,眼見他又蹦又跳,開心得兩眼睜得圓圓的,滿臉放著光彩,這副模樣原是他愛极了的,心上便也十分快活,便點一點頭。

TOP

明哥儿有些詫异,抓了抓頭,道:“爺,這也是鸚鵡?怎么咱們從前的那只鸚鵡就沒這么漂亮呢?沒這么長的尾巴,顏色也沒這么好看!”雨石插口道:“藍毛鳳尾鸚鵡是极名貴少有的,自然比從前那一只漂亮多了!”明哥儿大喜,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喜滋滋的望著歐陽英悍,道:“爺,這么名貴的鳥,你從哪儿得的呢?”歐陽英悍道:“你別管爺從哪儿得的,只要你喜歡就好!”明哥儿嘴笑得合不攏,道:“爺,人家都說鸚鵡會說話的,可是咱們從前的那一只,就一句話都不會說,不知道這一只會不會說呢?”歐陽英悍道:“傻瓜!并不是所有鸚鵡都能學說人話,這一只剛抓來,自然也不會說,你慢慢教一教,興許就會說了!”

  正說著,環儿拿了個專門養鸚鵡的鳥架子來,明哥儿親手將腳環小心的扣在鸚鵡紅紅的小腳上,又不放心,連道:“環儿,會不會太緊了,不要弄痛了它!”環儿笑道:“放心吧,不會的!”便將鳥架子挂到窗口上,又抓了些小米放在架子上專門安裝的一口小碗里,那鸚鵡竟不怎么怕人,一雙圓圓的眼睛鼓溜溜轉了几圈,便一下一下啄食起來。

  明哥儿還舍不得走開,站在架子下仰著脖子看。歐陽英悍道:“好了好了,你不是正在吃飯嗎?快坐下來繼續吃!你們几個出去,別都擠在屋子里!”

  几個小廝忙都退了出去,只留下環儿一人伺候。明哥儿笑嘻嘻的道:“小的不想吃了,況且有爺在這儿,小的哪能坐著吃飯呢?”歐陽英悍瞅著他,笑罵道:“小王八蛋,這會儿倒跟爺講起規矩來了,快坐下來吃你的!”

  明哥儿吐了吐小舌頭,嘻嘻一笑,方略側過身子坐下來,忽然又抬頭道:“爺,咱們給它取個什么名字好?”歐陽英悍道:“你慢慢想,這會儿先吃飯,都快涼了!怎么都快吃中午飯的時間了,這會儿吃的什么飯?”明哥儿忙道:“原是環儿哥哥想得周到,怕小得等到中午的時候餓坏了,所以叫人去廚房做了些飯菜讓小的先吃一些墊個底儿!”歐陽英悍點點頭,瞅著他道:“快吃!”

  明哥儿一心還在鸚鵡身上,吃了兩口,一抬頭見歐陽英悍坐在那儿含著笑定定的瞅著他,不由得紅了臉,忙又低頭吃飯,悄悄抬眼一瞄,覺著歐陽英悍的眼光一動不動一直還在他身上,愈發的不自在起來,心慌慌的想抬頭說話又忘了該說什么,一時乍惊乍喜,連香噴噴的飯菜吃在嘴里也沒了味道。

  歐陽英悍伸手過來在他額頭上一探,道:“臉上這會儿怎么忽然紅成了這樣,莫不是昨晚鬧了一鬧,身上的病又有了反复么?”明哥儿紅著臉道:“沒事!”一扭頭看見環儿還在屋里站著伺候,更羞得不知如何是好,跳起身來道:“爺!你﹍﹍你在里邊吃過早飯了沒有?”歐陽英悍道:“沒呢!”明哥儿喜道:“那正好,小的吃不了這么多,爺你也吃一些好不好?”一邊說著忙轉身去找碗,環儿早拿了個碗遞過來,明哥儿紅著臉訥訥的謝了一聲,環儿一笑,便退了出去。

  明哥儿舀了一碗粥遞上,歐陽英悍且不吃粥,只瞅著他左看右看,道:“真的沒事?怎么臉上倒越發紅了!”明哥儿嬉笑道:“真沒事,爺你快吃嗎!”歐陽英悍又瞅了他兩眼睛,笑道:“沒事儿紅的什么臉!”方端起碗吃粥。明哥儿心不在焉,不住拿眼偷瞥王爺,見王爺沒再盯著他瞧,這才松了口气,不由得又想起架子上的鸚鵡來,一邊吃一邊不住地仰著脖子看鸚鵡,一大半的飯菜都進了歐陽英悍的肚子。

  環儿等人進來收拾了出去,歐陽英悍便又忍不住將明哥儿抱進怀里,道:“不許再想著鸚鵡,有爺在跟前儿,只許想著爺!”說著便又湊上去親嘴。

  不久中飯送上,歐陽英悍命明哥儿也坐下來,一同吃過了飯。一放下碗,明哥儿便站到窗下去玩鸚鵡,歐陽英悍也無奈,便站起身來,貼身到他身后,一手向前摟住他瘦瘦的細腰,同著他一塊儿逗弄鸚鵡。

  環儿佩儿尚在屋里收拾飯桌,不由得相互一望,佩儿撇撇嘴,端起手上的几只碗先退了下去,環儿輕手輕腳將桌上收拾干淨,這才退下。

  明哥儿忽然仰起臉,笑道:“爺,小的想到了,他這么漂亮這么稀罕,咱們叫它藍寶儿吧!或者干脆就叫它藍鸚哥儿,反正它就是一只藍色鸚哥儿,何苦費心另取呢?”

  歐陽英悍“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道:“很是很是!你真是爺的乖寶貝!”明哥儿偷偷做個鬼臉,嘻嘻一笑,又揪著嘴唇叫鸚鵡學說話。教了一下午,那鳥儿居然真的學會了叫一聲“爺!”把個明哥儿喜歡得什么似的,又開心了好一陣子!

  到得晚上,歐陽英悍悄悄問明哥儿道:“昨儿晚鬧得凶,傷得可厲害?今儿晚能不能服侍?”明哥儿紅著臉嘻笑道:“爺太厲害了,只怕傷得不輕呢!”歐陽英悍挑眉一笑,尋思:“這寶貝儿初經人事,若一味硬來,落下個病根儿來,那就悔之莫及!少不得只好今晚忍一忍,讓他歇歇再說!”

  便親一親抱一抱,雖然十分的舍不得,仍丟開了手,起身進內院儿去了。

  先進到晴儿的房間,原因她長相与明哥儿略相仿佛所以才收的,誰知這會儿看著,哪里有明哥儿一分半分的那么嬌憨可愛,心上反覺沒意思起來,复起身出來,進到嫣紅的房間。因他自收了晴儿,連嫣紅也是少得親密,見他忽然進來,嫣紅自然喜從天降,忙上前迎接,當晚就在嫣紅處歇下,一夜顛鸞倒鳳,不消細述。

  誰知到了第二日,蓮花悄悄走去跟周妃說道:“娘娘最喜歡養鳥雀的,上次不是吩咐管院子的張媽時常去集市上的時候,留心尋一些名貴的鳥儿買進來嗎?”周妃喜道:“張媽來了嗎?買了什么鳥?快叫她進來!”蓮花道:“張媽用心尋了這些天,好不容易昨儿在市集上瞅到一只极名貴的藍毛鳳尾鸚鵡,因那賣鳥的价錢要得太貴,所以張媽只好帶了他婆娘進院子來請娘娘定奪,誰知剛進院子就遇上了王爺,見那鸚鵡實在漂亮,喜得价錢都沒還,當場几百兩銀子買了下來。張媽還以為王爺是買給娘娘的呢!今儿早上遇到我說起來,才知道王爺并沒有拿給娘娘!”

  周妃一听,良久方緩緩的點了點頭,道:“莫非﹍﹍拿去給了﹍﹍或是﹍﹍”想了一想沉吟不語。蓮花左右一瞅,悄聲道:“王爺根本就沒有拿進院子里邊來,他拿到外邊書房給了他身邊那個叫明哥儿的不要臉的書僮了!”周妃微微一怔,冷冷的道:“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蓮花道:“我干媽有個孩子是在書房听使喚的,今儿早上我去廚房給娘娘吩咐飯菜的時候,正赶上他在那儿跟我干媽說這事。婢子听著倒替娘娘有些不值,王爺明知道娘娘最愛養鳥,況且張媽也說了這只鳳尾鸚鵡是娘娘特意要的,王爺花這么多錢買下來,自然應該先送來給娘娘,不想居然拿給了一個不要臉的下賤書僮,這個小不要臉的只怕真是有些魘魔法術的,娘娘倒真是要提防些才好!”

  周妃听著她說,臉色漸漸陰沉,心上愈來愈沒意思,耳听她兀自絮絮叨叨的沒個完,忍不住冷冷的道:“說這些沒油鹽的話做什么?一個小書僮,能有多大能耐?王爺喜歡他,自有王爺的道理,也是你能說得的?快出去!”蓮花听了,也只得閉上嘴,委委屈屈的出去了。

  周妃怔怔的在椅上坐了良久,直到小王爺歐陽少華嘻嘻哈哈跑進來要水喝,方站起身,命丫頭們倒了茶,親自端過來吹一吹,用嘴試試溫度,方端給小王爺喝。

  十三

  卻說那并肩王歐陽英悍,初試男色,個中趣味儿竟是玄妙無窮。只因怕明哥儿承受不起,只得每隔几日方到書房歇息一晚,如此這般反不至膩味。每在書房歇息,必要一晚數次的折騰,對待明哥儿,自然更百般的溺愛起來!

  進入十月中旬,送壽禮的更是絡繹不絕。歐陽英悍身為一家之長,也是格外的忙碌起來。禮部奉旨:欽賜玉如意一柄,金壽星一尊,加皇帝親筆題寫的“壽”字一幅,另有金杯玉杯各八個,蘇州彩緞十二匹;皇后高娘娘又命太監送出高麗進貢的千年人參一只,迦南朝珠一串,百年沉香拐一柄,金錠銀錠各八對。貴妃何娘娘因是歐陽太君姨表侄女,亦有重禮送上。其余各宮娘娘、公主、親王、駙馬及大小官員,都有禮到。

  至冬月初一日,王府將軍府張燈結彩,喜气洋洋。如門楣、隔屏、窗花、椅披、門帘、床罩全部換新,所有家下仆從,也都穿了新裝。兩府中笙簫鼓樂之聲,通街越巷。王府中宴請官客,將軍府中宴請堂客。初一日,單請皇親駙馬王公諸公主郡主王妃國君太君等;初二日乃是閣老大臣督撫督鎮及誥命夫人等;初三日是諸官員及屬下門生;初四日是遠近親朋及其堂客;初五日是正日子,乃是王府合族長幼大小共湊的家宴。

  當今圣上因与歐陽英悍乃是八拜之交,算是太君的晚輩,冬月初一日,兩個大太監,領著一群小太監,手捧圣旨,代圣上向太君拜壽。慌得一眾賓客、合府人丁赶忙跪拜接旨。只歐陽英悍爵封并肩,見了皇帝親面也可不跪的,只躬身接了圣旨,將几個太監讓到上席就座。

  一連几日,歐陽英悍忙著招待客人,更是不可開交,白天晚上,竟無余暇往書房走一走坐一坐。

  至冬月初四日,這一日招待的因是親戚朋友,少了許多規矩客套,反倒略輕松了些。

  再說那几個小廝,早就排練好了几出戲的,這几日穿插在戲班子里邊,每日唱個一兩出,果然賓客們個個贊嘆,得了許多賞賜,倒將京城第一大班“玉錦班”、第一紅相公尤三的風頭也都蓋了過去。惹得一眾小廝紛紛羡慕不已。小吉心上不服,私下對明哥儿道:“明哥儿你唱得比他們好多了,怎么你不上去唱呢?白白的盡讓別人得了好儿去!”明哥儿道:“爺又沒讓我唱,我能自己跑上台去么?”

  話雖這么說,只是他天生的就喜歡做這些事情,每日偷偷同小吉兩個,躲在背人角落處觀看台上戲班演出,尤其那第一紅相公尤三的花旦扮相,果然是風流婉轉無雙無對!把個明哥儿艷羡不已,細細揣摩,暗暗效仿,把從前的怨仇早就忘了。

  誰知這一日親友中有見過佩儿環儿青茗演《西廂》的,紛紛吵嚷著要看這出戲。歐陽英悍不好太過拒絕,只得等樓上太君帶著姊妹女賓下樓進了內院,方令佩儿環儿青茗等人加演一出《西廂》。

  明哥儿素知王爺不喜他多与人接交,他自己天生的也并不會与生人攀談,所以每日只躲在背地無人處看一會儿戲就回書房的。因這一出《西廂》乃是加演的,外邊請來的戲班相公們都已卸了妝去到前邊吃酒領賞奉承去了,這時后台只有佩儿環儿等人。明哥儿便也忍不住跑到后台湊熱鬧,幫這個扶扶珠冠,幫那個緊緊腰圍。

  那《西廂》一出戲,本是几個小廝极拿手的,佩儿演的紅娘,戲份最重;環儿就演張生,青茗飾演的鶯鶯小姐,侍劍演的相國夫人。偏是青茗一向腸胃不好,昨儿晚得了賞多吃了一杯酒,先還好好的,剛演了兩場下來,忽然又鬧起了肚子痛。佩儿在台上正演到精彩處,引得一眾賓客轟然叫“好!”把個環儿急得直搓手,對雨石道:“這會儿事情緊急,鶯鶯的下段戲,只好你先上了!”雨石一撇嘴道:“我才不演娘們儿,我也不會演!況且他已演過兩出,我再上去演,演得好沒人見好,演得不好了倒惹人笑話,我不討這個嫌!”

  正急得沒法,小吉嘴快,道:“讓明哥儿上!”環儿便望著明哥儿,道:“你行嗎?”明哥儿見他們一個個穿著戲服,妝扮得十分好看,心上正羡慕,听見環儿問,雖明知王爺不喜他拋頭露面,仍忍不住躍躍欲試,便道:“我從前在家的時候,跟一個好朋友也學過這出戲!”環儿暗想:“王爺正寵著他,就演砸了,也不會怎么責罰!”便一咬牙,道:“只能這樣了,我也要上場了,你們快幫他妝扮起來,我一下場,就該他上!”一邊說著,听見監台的人催,忙上台去了。眾小廝手忙腳亂的赶著替明哥儿妝扮。

  且說歐陽英悍陪著眾賓客在台前看戲,紅娘張生退下,旁白交待了兩句,台上略靜了一靜,眾人正屏聲靜气要看鶯鶯小姐再次出場如何,忽听得里邊幽幽一聲長嘆,眾人吃了一惊,均想:“這聲嘆息怎么如此情致纏綿,跟方才鶯鶯唱腔大不一樣!”

  正感惊訝,一句軟軟綿綿甜甜靡靡的嗓音傳出,唱道:“懨懨瘦損,早是多愁,哪更殘春;羅衣一件,能消几個黃昏!”

  便這一聲清唱,一句說詞,已令在座眾賓客俱都怦然心動,正嗑瓜子的不嗑了,正談談說說的不說了,紛紛側目盯著舞台出場口,要看那鶯鶯再次出場究竟生得怎生模樣!

  卻見舞衣輕動,一個麗人行了出來:蓮步細碎,腰肢嬌軟。兩彎難描難畫斂愁眉,一雙欲語不語含情眼,暈生兩靨羞花色,艷襲一身裊娜姿。水袖輕揚,如同紅拂獻藝;旋身一轉,恰是飛燕曼舞!

  眾賓客大吃一惊,紛紛心道:“天下竟有如此絕色人才!倘若真有一個鶯鶯,只怕最多也不過如此了!”

  歐陽英杰此時正陪著客人們看戲,尤三卸了妝,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人堆儿里奉承陪酒。猛見明哥儿如此扮相,不由得一呆。歐陽英杰也是看得一愣,他本是個下流胚子,与尤三也曾有過交接的,便喜得一推尤三,笑道:“比下去了吧?你常埋怨我大哥不解風情,他屋里現藏著這樣一個寶貝儿,他如何還能解得你的風情?換了是我,我也不在外胡混了,也日日只守著他!”說得尤三更愈發的自慚起來。

  忽有人疑惑道:“這孩子是誰?怎能生得如此嬌嫩絕色,竟看不出半點儿男儿气質,莫非真是個女孩儿裝扮?”這話一說,一眾賓客竟是均有同感,連在座的何云彪心上也疑惑起來,走過來悄聲問歐陽英杰道:“這孩子是誰?究竟是男孩儿女孩儿?我竟是從來沒見過如此俊俏絕色人物!”

  歐陽英杰嘻的一笑,道:“他是誰我可不敢說,我大哥會捶我的,你去問他吧!”何云彪十分詫异,不由得自言自語道:“王爺屋里的?王爺從來不沾這個調調儿的,莫非真是一個女孩儿?”正嘀咕著,可巧陸成林湊過來,偏又听見了,忙問:“王爺什么時候收了這么美貌的一位姬妾在屋里的?這才真叫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呢!只是王爺怎么竟舍得讓這位美貌絕色的小姨娘出來拋頭露面呢?”歐陽英杰忍不住的只想樂,故作一本正經,道:“什么緣故我也不知道,想必有這樣一位花容月貌傾國傾城的寶貝儿,若只收在屋里,豈不有‘明珠暗投’之憾,或者我大哥故意要在眾人面前顯現顯現也說不定呢!”

  陸成林恍然大悟,點頭道:“這話有些道理!若我得了這樣一位并世無雙的大美人,也會想著要在親戚朋友面前炫耀炫耀!怎么王爺什么時候娶的這位小姨娘,怎么也不請我跟何老大喝喜酒呢?是不是何老大?”歐陽英杰“哈”的笑得忍不住,只道:“很是很是!他很不該不請你們喝喜酒,你快去問他吧!”

  何云彪瞪他一眼睛,道:“你笑的什么鬼!”當下不再理會他們兩個,自回座位坐下,兩眼盯著台上的鶯鶯小姐,不由得想道:“這自然是個男娃儿妝扮的!只是這世上怎能有如此嬌嫩絕色的男娃儿?只怕連我那秦炯表弟也不如他!”想著不由得往英雄樓上一瞄。原來秦炯向來在女孩儿堆里廝混慣了的,近日隨著何老太君一同過來拜壽,先吃酒筵的時候還跟在何云彪身邊,吃完就跑到英雄樓上去同老太君一塊儿坐著看戲,這會儿已隨著進內院儿去了。

  不想歐陽英悍一見鶯鶯出場,也是吃了一惊,不由自主站起身來,走近台前細看,但見他一身妝扮,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身量苗條,腰肢纖細,体格風騷。開口唱處,聲聲纏綿,字字珠璣;碎步行來,弱腰款擺,儀態曼妙。

  把個歐陽英悍看得出了神,恍惚台上一個鶯鶯小姐,台下自個儿就是張生,几要隨著唱腔接出下一句來,終于硬生生的忍住,回頭一看,不由得大皺眉頭:只見一眾賓客竟都离了座,紛紛圍到台前,一個個看得目瞪口呆,顛倒不已。

  偏是陸成林真個走過來,悄聲笑道:“王爺,這是你新收的小姨娘么?實在標致极了!怎么你得了這樣一位并世無雙的大美人,也不請我喝喜酒呢?”歐陽英悍心上大是不耐,冷笑道:“你倒痴心妄想,我的姬妾,也能讓你看見!”陸成林一怔,喃喃道:“其難道﹍﹍這竟也是一位男娃儿妝扮?這怎么可能?”一邊說著,忙睜大眼睛再湊近些細看,果然真看出些男儿的形景來,心中不由得愈發的顛倒不已,暗想:“這竟真是個男娃儿!生得這般俊俏美貌,我若能得与他有個一宿半宿的緣分,死也甘心了!”

  歐陽英悍見他失魂落魄的盯著戲台上的明哥儿呆看,真正是垂涎欲滴,不由得大起厭惡之意,便由得他在那儿發痴,自回身坐下。眾賓客見他歸座,忙也各自回來坐下,一個個看得如痴如迷,丑態百出,直到明哥儿一場戲唱畢下台,竟都忘了鼓掌喝彩,過了好一會儿,才交頭接耳,紛紛議論起來,一個說:“鶯鶯小姐若真能生得這樣,我倒也宁愿做張生!”一個說:“張生這小子窮歸窮,卻是艷福不淺,我若得能与這位鶯鶯小姐同床共枕,哪怕只得一宿半宿,窮死也不枉了!”一邊說,一邊色迷迷的笑。

  歐陽英悍听著心中愈發的惱怒起來,便喚了身邊一個站著伺候的小廝道:“去!叫他給我安安生生的在書房里呆著,不許再出來唱了!”

  那小廝得令,忙走去后台。此時明哥儿一場戲畢剛下台,小廝們圍上來,紛紛贊他唱得好,反而明哥儿自己先听佩儿唱的時候,台下賓客叫好聲不絕,怎么他唱的時候竟連一個鼓掌的都沒有,心上倒有些七上八下的,不知唱得究竟如何。

  正呆呆的,忽然一個小廝進來,說道:“王爺吩咐的,叫明哥儿安安生生的在書房呆著,不許再上台去唱!”說完忙又赶去前邊伺候。

  把個明哥儿如遭雷轟,呆呆的看看這個,瞅瞅那個,又見佩儿臉上似笑非笑,大有得意之色,不由得又羞又愧,漲紅了臉,也不卸妝,用袖子掩了臉急奔回書房去了。

  外邊陸成林忍不住又湊到王爺跟前涎著臉求問演鶯鶯的是哪一個,歐陽英悍先是不理,后來被問得煩躁起來,一甩袖子轉身去同別的賓客說話。眾賓客中也有一心好奇“鶯鶯”小姐來歷的,見陸成林碰了個大釘子,王爺臉上大顯不悅之色,便都不敢多問,連議論聲都漸漸小了下來。

  卻說明哥儿回書房呆呆坐著,竟是從未有過這么大的打擊!小吉苦勸了半日,見他气也不吭一聲,話也不說一句,也只得陪著呆坐。

  到了晚上,小吉擺上飯菜,明哥儿搖頭不吃,小吉勸道:“不過是一場戲演得不好,何苦就這樣?快把妝卸了吧,好歹吃些東西,看餓坏了身体,爺又罵我!”

  明哥儿道:“你出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不好?”小吉猛听他語气中大有呵斥之意,不由得一呆,自進書房,還從來沒听他說過一句重話的,心上難免有些委屈,也只得先出去了。

  也不知又呆坐了多久,听見佩儿環儿等人回來,赶忙站起身避進內室,就听佩儿等人紛紛攘攘興奮不已,顯是又得了許多賞賜。

  明哥儿更覺心灰意冷,羞慚自愧。忽然歐陽英悍走進來,喝得醉醺醺的,問道:“明儿呢?”小吉忙回道:“在里屋坐著呢!”歐陽英悍揮一揮手,道:“都出去!快滾出去!”眾小廝忙都退下。

  歐陽英悍趔趄著腳進去,明哥儿看見他進來,忙站起身,向他一瞄,垂首喚道:“爺!”歐陽英悍見他仍是一身戲服,便裂開嘴笑起來,上上下下看了又看,方笑道:“乖乖!你還沒卸妝,那好极了!爺正要好好看一看呢!”

  明哥儿噘噘嘴,委委屈屈的瞅他一眼,复又低頭。歐陽英悍抬起他下巴,細細瞅了半天,方親一親嘴,笑道:“你打扮成這樣,好看极了!”說的明哥儿更委屈得了不得,偎進了歐陽英悍怀里,仰著臉道:“爺!小的今儿是不是很給爺丟臉?小的真的唱得那么差勁儿么?怎么才唱了一出,爺就赶小的回來,不許小的再唱了呢?”

  歐陽英悍雙手握著他的瘦腰,不住親吻他紅紅的小嘴,道:“誰說你唱得差了?你唱得好极了!把那一起子下流東西一個個看得色迷迷的,爺不許他們看你,你是爺的寶貝,只爺一人能看!”

  明哥儿一听,頓時煩惱盡消,愈發撒起嬌來,踮起腳尖用手勾住了歐陽英悍的脖子,道:“爺是個坏蛋!又不說清楚!小的什么都不會,若連這個都不如人,就真的是一無是處了,所以傷心了一下午呢!”

  歐陽英悍抓著他腰轉一個圈子,嘴里輕輕哼唱道:“不良會把人禁害,軟玉溫香抱滿怀!”明哥儿“哧”的一笑,將發燙的臉頰貼在他的肩上。歐陽英悍道:“乖乖!你是鶯鶯,爺就是張生,咱兩個今儿晚好好演一出《西廂》!”

  便抱著明哥儿一邊親著嘴儿一邊走到里邊,在大床上放下,隨即迫不及待的扑了上去,也不吹燈,便寬衣解帶大肆動作起來。

  這晚一則已有數日不曾与明哥儿親熱,二則有發見了明哥儿的另一种妙處,不免將其想象成了鶯鶯小姐,恣肆奸暴,任意玷辱,隨性猥褻,縱情淫樂。將那一种一直深藏不露、從來不得施展的下流淫亂的天性盡都在明哥儿身上發作起來,把個明哥儿一整晚騎在胯下,或橫或直、或側或仰、或屈或跪、或俯或趴,竟是十八般武藝盡情施展出來,折騰得明哥儿嗚咽呻吟、哀告求懇,歐陽英悍反而淫欲高漲,更是變著法儿戲耍,一整晚竟沒怎么睡覺。

  到初五日一大早,明哥儿軟在床上起不了身,歐陽英悍倒精神抖擻的,囑咐明哥儿再睡一會儿,便喚了環儿小吉兩個進來伺候––因這事儿一眾小廝個個心知肚明,而環儿又是最能守口如瓶的,所以什么事都不避著他。小吉因是明哥儿的心腹,王爺愛屋及烏,便對他也是格外信任起來。反是佩儿,与明哥儿多次爭風奪勢,歐陽英悍對他大不愛見,比之從前冷淡了許多。

  服侍穿戴完畢,歐陽英悍自赶去內院給太君拜壽。明哥儿又躺了一陣,環儿連聲催促著,也只得起來。又因他昨儿晚上都沒吃飯,環儿先叫廚房做了些點心送過來,先吃一些墊個底,隨后紛紛出去,由管家大爺們領著,分成一撥一撥,輪流去向歐陽太君磕頭拜壽。

  因今儿乃是太君正生日,內院的丫環們一大早起來便忙碌起來,收拾好了屋子,又在太君居室外,一溜擺上兩排蒲團,先是一眾儿子媳婦女儿女婿孫儿孫女等等至親骨肉由歐陽英悍領著跪拜一畢,家里其余人丁也都忙著來拜。先是几個管家領著一眾親丁長隨小廝仆役在二門外跪拜,黑壓壓的直跪了一地,太君在門內受了禮,吩咐各去領賞;之后几個管家婆子又領著丫頭使女奶娘更婆在門內磕頭,也都領了賞。

  到了中午,府內更大擺酒宴,眾仆役親丁丫頭媳婦按等級分坐,各有酒菜發賞。

  鬧哄哄的一整天,到晚上燃起巨燭,發起炭火,一家骨肉至親方得團團圓圓圍坐一桌,紛紛向太君舉杯祝壽。太君眼瞅著儿孫滿堂,富貴榮華,盛极一時,難免發一回感慨,道:“我小時候也是個調皮的,有一次背著爹娘帶著春花偷偷出去騎馬,誰知那馬發了顛,一下子把我摔了下來,當時就摔暈了,幸虧春花在跟前,拼死拼活的把我背回了家。你們姥爺不講理,沒說好好謝春花,倒將她罵了一頓,所以我這條命還是春花救的!”––原來太君所說的春花,就是她的陪嫁大丫頭、汪安婆娘的親姑媽李嬤嬤。太君嘆了口气,接著續道:“也是那一年,我就跟你們老王爺成了親,說起往事,老王爺倒夸我‘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如今他的話也算是應驗了,就可惜他沒福看到!”說著不由得傷心起來。

  芙蓉忙笑道:“人家說一跤掉到福窩里,姨媽本來就在福窩里,這一跤竟是掉進云窩里了,如今全天下的老人家誰能有姨媽這樣的好福气呢?我看姨媽發髻這么一歪,怎么看怎么像那万福万壽的肉頭壽星老儿呢!”一邊說著一邊故意走到太君身后將太君發髻扶一扶。

  眾人見她做怪,“轟”的都大笑起來。歐陽太君也禁不住轉悲為喜,一邊忍不住地笑,一邊用手搗她,笑道:“好放肆的小鬼,連我也敢取笑,還不快打嘴!”翠儿走上來,舉著酒杯笑道:“真是沒規矩了,平素拿我們奴才開玩笑就罷了,如今把玩笑開到太君身上,沒一點儿大小了,快罰她一杯酒!”便同几個丫頭一起,捉住了芙蓉硬灌進一杯酒。

  正笑鬧著,忽然遠遠的只听那一處廂房窗內,悠悠揚揚活活潑潑,傳出一縷簫音來,趁著這冷爺清風,天空地淨,真令人煩心頓解,万慮齊消。眾人都屏息靜坐,默默相賞。听約兩盞茶時分,方才漸漸止住,大家稱贊不絕。太君贊道:“這是誰吹的簫?簫聲本來凄涼冷清,竟被他吹得如此活潑喜慶,實在難得!”

  歐陽英杰笑道:“一定就是上次我跟母親提到過的大哥屋里一個叫明哥儿的書僮吹的!”太君忙道:“快喚他進來讓我看看!可怜見儿的,如此天寒地冷,還坐在那邊屋里吹曲儿給我們取樂,看冷著了他家里的大人也是會心疼的,有沒有給他發個炭火?”歐陽英悍忙道:“母親放心,發的有火,冷不著他!”

  正說著,一個婆子領著一個小廝進來,戰戰兢兢的跪下磕頭,臉也不敢抬。

  太君嘆道:“可怜!這點子年紀,竟吹得如此好簫!今年几歲啦?”明哥儿跪伏在地上回道:“小人今年已快滿十七歲了!”太君道:“你已有十七歲?看這模樣十四五歲罷了,生得這樣單薄!好孩子,不要怕,快站起來,天寒地冷的,不用再跪著了,你身上的衣服夠不夠暖和?若不夠,你跟我說,我叫你爺給你添置!”

  明哥儿沒想到老太君如此慈祥和藹、体恤下人,又磕了個頭,方站起身來,忍不住抬頭瞄了一眼,忙又低頭。

  太君吃了一惊,道:“這孩子,站過來些,讓我仔細看看!”明哥儿便低著頭走近兩步。太君細細一看,越看越惊,暗想:“這世上怎能有如此絕色嬌嫩的男娃儿?”忽听在她身后站著伺候的周妃輕聲笑道:“太君倒不用替他操心!瞧他身上穿的戴的,哪里還會冷著?生得跟朵花儿似的,竟比我們身邊的丫頭子們還嬌嫩些,別說是王爺,只怕誰見著了都不會讓他冷著凍著呢!”

  太君心上原已有些疑忌,听了這話,更勾起心事上來,再仔細一瞧,那明哥儿一身穿戴打扮果然与其它小廝格外不同,其它小廝均是清一色藏青衫褲,唯他著一身月白衣衫,更襯得肌膚如玉,眉目如畫。頭頂長發束著一枚白玉環,頸中一串明珠,顆顆渾圓光潤,尤其价值不菲!太君心上便愈發的不自在起來,便皺了皺眉,語气冷淡了好多,道:“快下去領了賞,回屋里暖和著去吧!”

  明哥儿赶忙躬身退下。太君搖了搖頭,道:“一個男娃儿,生成這樣一副模樣,實在不是什么好事情,該當趁早的讓他出去才好!”歐陽英悍一听這話,也只得默不作聲。

  太君忽然打了個寒噤,道:“几時了?倒越發的冷起來了!”翠儿忙回道:“還不到二更天呢!只是外面這會子竟刮起西北風來了,只怕夜里要下雪!太君,這就歇了吧,看几個小爺,都冷得青口青臉的了!”太君道:“這會子還不想睡,你們几個先帶了孩儿們下去被窩里捂著去吧!”

  周妃等几個帶孩子的,忙都應了牽著抱著几個小孩儿退下。又坐了一坐,愈發冷得受不了,方都散了。歐陽英悍因太君說的那几句話,似已起了疑忌之心,只怕太露了形景儿也不好,當晚便沒敢去書房,就在一處姬妾處歇下。

  到第二日早上,果然一地白雪,天上還搓棉扯絮般紛紛揚揚。

  明哥儿一早起來,看見正下著雪,喜得忙披了王爺才賞給他的一件鶴氅,頭上罩了絨雪帽,慌得只喚小吉道:“后院子里的梅花這兩日就要開了的,咱們快去看看,若正赶上今儿開,好采摘了給爺制作香梅茶,雪中梅香,更是醇厚難得!”

  小吉一听,忙跟著他一同去到后花園。原來書房后邊本來也有一個小花園的,但一方池塘就占了大半面積,所以花草不多。明哥儿得寵以后,經得王爺恩准,偶爾會趁著大早上院子里寂靜無人之時,進院儿尋些稀罕花卉采花芯制香茶,因此那守門的婆子与他相熟,听見是他的聲音,忙開了院門放他進去。

  進了院子,四顧一望,遠遠的青松翠竹,俱都粉妝玉飾,便如進了仙界一般。于是走至山坡之下,順著山腳轉過去,已聞得一股寒香扑鼻,抬頭一看,恰是一座怪石旁邊,十數株紅梅如胭脂一般,映著白雪,分外顯得鮮艷精神!

  明哥儿喜得連叫小吉道:“快去搬梯子!咱們只摘頂儿上那几朵剛開未散香的,切莫碰傷了其它花儿!”小吉忙應了奔回,誰知跑得快了,雪地路滑,跌了一跤,爬起來又跑。明哥儿赶著笑道:“小心些,別又摔著了!”

  回來正仰著臉細細賞玩,忽然遠遠的一個人領著個小丫頭撐著把油紙傘走過來,看見是他,便站住了腳,冷冷道:“怎么是你?誰讓你跑進來的?姑娘奶奶們一會儿要出來賞雪,倘若讓你看見了,先治你個死!”

  明哥儿回頭一看,見她披著件鴨絨緞斗篷,又圍著大貂鼠風領,果然比從前打扮又有不同,儼然是個主子的模樣,認得正是翠儿。因素來与她有些怨仇的,又曾听人說起王爺年內就要正式收她為妾,心上難免有些醋意,便別轉了頭,只道:“別人進來不得,偏我就進來得!原是王爺恩准的,我正要采摘梅花給爺制作香梅茶呢!”

  翠儿一听,頓時十分惱怒,冷笑道:“你是個什么東西,也敢跟我這樣說話?昨儿晚太君見了還說你不會是個好東西呢,果然真不是個好東西!明明一個男娃儿,偏扮起狐媚子來,得了主子一分半分的好,就興成了這樣,竟沒一點儿羞恥!”

  說著,冷笑兩聲,便領著丫頭子去了。把個明哥儿气得怔在當地,想要追上去爭講,因又有太君的話在里頭,也只得漲紅了臉,眼看著翠儿去得遠了。

  一會儿小吉回來,見他木呆呆的站著發怔,笑道:“發什么呆?梯子搬來了,你扶著,跟我說是哪几朵,我來摘!”明哥儿回過神來,只得強打起精神,指點他采摘梅花。

  一時回到書房,房內環儿已生了一大盆的炭火,烘得屋里暖暖的。明哥儿將手上另摘的一枝帶枝梅花在花瓶里插好,將外邊披著的鶴氅解下,又脫了里邊穿的一件狐皮夾襖,心里窩著有气,身上便覺懶懶的,便歪到床上去睡。

  小吉忙道:“你老喊著想看雪景,這會儿真下雪了,大伙儿都在外邊玩耍呢,你偏又要睡!縱要睡,也等吃過了早飯再睡!”明哥儿道:“我吃不下!”停了一停,又道:“你叫人去廚房給我炖一碗嫩豆腐,放几片儿青菜,不要蔥花,少擱油!”小吉忙應了,出去吩咐了一個名叫來旺的去廚房。

  來旺踏著雪,進了廚房院門,剛走至廚房門檐之下,忽听得廚房里一陣笑聲傳出,便站了一站,听里邊的人說了几句話,心上不覺有气,便一步跨進去。

  原來汪安家的這會儿正同著翠儿說話,說的就是明哥儿!自明哥儿得勢之后,汪安家的也不得不好生應承著,竟將對他素日的恨意都收藏起來。可巧今儿翠儿過來,正跟她說起昨儿晚明哥儿被太君不愛見的事,汪安家的便來了精神,道:“那真不是個好東西!老太君畢竟高人一等,居然一眼看穿!我還听說他前儿上台唱戲,也被王爺不愛見,唱了一半就被王爺攆下台去了,終究是惡有惡報,他的日子只怕沒長久了!”

  又說了兩句話,翠儿拿了太君要的東西,正要告辭先走,忽見來旺進來,說道:“明哥儿說了,要一碗炖豆腐,炖得嫩嫩的,放些青菜葉,少擱油!”

  汪安家的一听,便對翠儿道:“你听听這話,好像我是專為著伺候他的,比起主子們的口气還大些,連各房主子們每回著人來要東西,也還說個‘請’字呢,就把他興的這樣!”翠儿冷笑道:“也沒几天好興的了!”便冷冷一笑,領著小丫頭出門去了。

  汪安家的便對來旺道:“大冬天的,到哪儿去找青菜葉!你先回去吧,一會儿做好了叫人送過去!”

  來旺本來已經鉚足了勁儿准備吵一架的,不想汪安家的答應得這么輕易,倒鬧得一個愣怔,暗想:“算你個肥婆娘識相!”便一翹嘴,洋洋洒洒的回書房去了。

  一會儿廚房來人送了炖豆腐過來,小吉一看,就罵來人道:“怎么清湯寡水儿的,這是給人吃的嗎?”明哥儿走過來一看,只見白白的一碗清水,水底沉著一堆白豆腐,碗面上飄著几片黃黃的菜葉,一珠油也沒有。明哥儿忙道:“算了,原是我吩咐少擱油的!”送豆腐來的小廝原是之前在廚房的時候熟識的,明哥儿便拿了塊點心遞到他手上,打發他先走了。

  那碗炖豆腐實在沒看像,明哥儿一點儿食欲也沒有,又怕小吉擱不下,只得用小勺舀了一塊豆腐放進嘴里,方一嚼,一股酸酸餿餿的怪味順著喉管只竄入鼻腔,明哥儿急忙跳起身來,低著頭努著嘴竄到院里,“  ”的一口吐出來,一邊惡心的滿地吐口水,一邊不住口的叫著“快拿水!”小吉赶忙遞了一碗清水上前,明哥儿等不及的連漱了十几口,一碗水用完,又遞上一碗,放感覺嘴里邊好受了些,禁不住回頭罵道:“這放了多少天的餿豆腐,也能做給人吃?”小吉赶忙用小勺舀了一塊豆腐放在鼻端一嗅,便一迭連聲的喚“來旺!”

  來旺跑過來,小吉罵道:“你叫人做的什么豆腐,想吃死人不是?你自己嘗嘗去!”來旺忙接過小勺將豆腐送進嘴里方一嘗,也是滿雪地的亂吐,一邊吐一邊恍然道:“這個肥婆娘,怪道這么好說話,原來在這儿等著呢?”便添油加醋的將方才在廚房所見所聞訴說一番,末了道:“翠儿姑娘說的話尤其難听!”

  明哥儿一听,只气得頭暈腦脹,因又牽扯到翠儿,更愈發的有些按捺不住。再有小吉不住地煽風點火,道:“明哥儿,從前你在她手底下做事,被她欺負得也夠狠了,竟沒把你當個人!如今到了書房,又有爺這般寵愛,她還敢這樣,拿這喂豬都不吃的餿豆腐給你吃,分明是想下毒手害你了,你要還忍著她,連我都要替你不值了!”

  明哥儿經不得他挑撥,便什么也不顧了,一揚頭道:“好!你們都隨我當面問那婆娘去!”

  小吉大喜,忙叫了七八個小廝跟著,气勢洶洶的簇擁著明哥儿直向廚房扑去!

  十四

  卻說汪安家的正在廚房得意的跟一個媳婦唧唧咕咕說著話,一邊說一邊忍不住地笑!

  忽听“砰”的一聲大響,廚房院門被人大力踹開,一個婆娘顛著小腳跑進來,大呼小叫道:“不得了,王爺屋里的一群小子橫衝直撞的殺過來了!”

  汪安家的一听,忙起身出來,正碰上小吉迎頭撞上來,后邊明哥儿帶著一群小廝ど儿,一個個摩拳擦掌,气勢洶洶,踢得滿地的白雪亂飛。

  汪安家的剛說了一句“這怎么的?想造反了!”那小吉一見她面,當真是恨從心底起,惡向膽邊生,將手上端著的炖豆腐照臉就砸了過去,口里罵道:“肥婆娘!這是你做給明哥儿吃的炖豆腐?你倒自己吃吃看!”

  那汪安家的身子肥大,行動遲鈍,眼見得一碗豆腐連湯帶水的扣過來,一躲沒躲開,剛好准准地扣在她一個大臉盤子上,只听得“嘩啦”“哎喲”“  ––”一連串的響聲,汪安家的一聲惊叫,湯湯水水潑了滿頭滿臉,那碗掉在雪地上,跳了一跳,居然一點儿沒破。

  汪安家的一張肥臉上端端正正的被打了個圓圓的紅印子,臉皮上、頭發上、前襟上東一塊西一塊白碴碴的全是豆腐渣,把個肥婆娘气得一蹦三丈高,罵了一句“狗娘養的!老娘要你的命!”叉叉耙耙的就向小吉扑過來。

  早有几個婆娘扯手的扯手,抱腰的抱腰,一個老媳婦子勸道:“嫂子,忍著些吧!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帶了恁多人,真打起來,砸爛了廚房,還是我們吃虧!”那汪安婆娘扯起喉嚨嘶聲大罵,掙手跳腳的被婆娘們拖進屋里去了。

  小吉叉著腰站在院子里,兀自不肯善罷罷休,罵罵咧咧的道:“今儿讓你認認清楚明哥儿是什么人!素日連王爺還人參燕窩由著明哥儿也吃得多了,今儿讓你做碗炖豆腐,你敢拿這吃死人的餿豆腐做給明哥儿,倘若明哥儿吃坏了肚子,王爺不扒了你的皮!肥婆娘,你給我滾出來!”汪安婆娘一個相好的媳婦儿陪著笑道:“實在也難怪汪嫂子,這几日太君生日,各樣菜蔬都用得差不多了,實在是沒有新鮮豆腐了!”

  來旺叫道:“別听她胡說!明明剛才翠儿姑娘過來也說要吃豆腐的,還說嘴里淡,要把兩面煎的金黃黃儿的!那肥婆娘倒陪著笑說沒有新鮮豆腐了,又說一出后門就有賣豆腐的,即刻讓人去買,還腆著個肥臉說等做好了要親自送過去呢!既然出去買,為什么不多買些?倒拿這不知道放了几個月的餿豆腐做個明哥儿吃,是故意作踐我們明哥儿呢還是想害死我們明哥儿?還有,跟翠儿說那些沒油鹽的話做什么?別當我沒听見!”

  汪安家的被一群婆子按在屋子里解勸,又有人拿了抹布幫她擦抹滿臉滿頭的豆腐渣,那婆娘几時受過這樣的銼磨,實在快被气瘋了,听見外邊吵,忍不住地一肚子怨气直往外冒,臉上被打腫的紅印子更火辣辣的痛起來,便一蹦起身,掙脫了眾婆娘的手,頂著一頭結著冰碴冒著涼气的豆腐渣,衝出來叫道:“老娘就是巴結翠儿姑娘就是想吃死你們這群死囚攮的東西,又怎樣?翠儿姑娘是太君的心腹,合府里哪一個不巴結了?況且年內就要升姨娘的,你們拿什么跟她比?一個男人家,生得跟個妖精似的,就得一陣儿好處,也不過一日半日的興頭罷了,原沒那個福分!只好等下輩子托生成個真娘們儿,或者也能叫人巴結巴結!”

  明哥儿自進了院子,原本一直沒吭聲,看著小吉大鬧,心上剛有些痛快解恨,一听這話罵得難听,頓時气得也來了精神,跳起身四下里一瞅––他原是在廚房做過的,熟門熟路––便跑進廚房打開一個柜子,從里邊端出一套上好青花瓷的餐具,高高舉起向著干地儿就是一扔,只听“嘩嘩啦啦”一片響聲,一套好好的餐具頓時被砸得碎成一片!

  明哥儿歪過頭來,咬著牙喘著气別著眼睛瞪著汪安婆娘。那套青花瓷的餐具原是汪安家的寶貝,收在廚房里時常的拿出來向人顯擺的,一見明哥儿砸了這個,真比剜了她的肉還痛,潑叫一聲“龜儿子!老娘今儿跟你拼了!”

  便潑剌剌的直衝過來。早有小吉來旺搶上來一邊一個擋在明哥儿身前,等那婆娘衝到跟前,小吉當面迎著張開兩個巴掌,狠狠向前猛的就是一推!

  終是他男娃儿力气大些,又憋足了勁儿,頓時將汪安婆娘推得向后一個趔趄,“    ”一聲惊天動地的大響,她肥肥的一個身体重重向后摔了一個仰八叉!那肥婆娘至此時仍不知收斂,在地上滾著撒潑,嘶聲哭罵道:“你個野狗×的!你敢打老娘!老娘白天黑夜燒高香咒你們不得好死!一群靠屁股吃飯的賤東西!老天保佑下輩子還托生到兔子窩儿里,一家子個個都是千人踩万人罵、專舔人卵蛋的兔儿爺!”

  明哥儿本想就此作罷,一听她罵得如此寒磣陰毒,又被气得滿臉漲紅,咬著牙回頭喝罵道:“都還死站著干什么?都要我親自動手不成?凡箱柜所有的菜蔬糧米,盡管給我砸!今儿索性大鬧一場,回頭爺問起來,我自然有話說!”

  眾小廝巴不得一聲,七手八腳搶進廚房,就是一頓亂翻亂扔亂摔亂砸。汪安婆娘在地上滾著爬著岔著手想要阻攔,卻哪里攔得住!只急得又哭又罵的干叫喚:“反了!反了!你們這些吃白食的,還不快攔住他們!”

  眾婆娘哪里敢動,廚房里原也有几個粗使打雜的小廝,但一則平素被汪安家的百般欺負,此時見她受折磨,正是人人稱心;二則王爺院里的奴才從來高人一等,誰敢出頭跟他們對陣?三則人人知道明哥儿正受王爺寵愛,輕易不能得罪。因此汪安家的不叫還好,几聲一叫,几個小廝反溜的溜,躲的躲,連一個人影都看不見了。

  眾婆子看看越鬧越大,只得赶著上來解勸,央告明哥儿道:“哥儿快消消气,汪嫂子雖然不知好歹,只是馬上要供中午飯的,這一陣大鬧,倘或耽擱了主子們的飯食,大家都不好!”

  明哥儿听了,方忍了忍气,喝令眾ど儿住了手,領著眾人揚長回去。汪安家的滾在地上大哭大罵一回,也被眾人慢慢勸開了。

  小吉等人一路興致衝衝的,小吉道:“忍了這肥婆娘這么久,總算出了口惡气,真是痛快!”明哥儿一笑,心上先也覺著舒暢爽快,此時卻有些后怕起來,暗想這事儿倘若傳到太君耳里,只怕十分不妥,便一路上暗暗盤算,怎么先回了王爺再說。

  回到書房,眾ど儿都不過十几歲年紀,都還是小孩儿心性,便邀三喚五的冒著大雪,在院子里堆起雪人打起雪仗來。明哥儿心里有事,初時不肯出去同玩,耐不住小吉一會儿進來叫他一次,又見大伙儿鬧哄哄嬉哈哈玩的十分開心,連環儿侍劍几個素來老成的也都出去玩了,便忍不住也出去,剛在空地里一站,早有一個雪球“  ”地砸過來,明哥儿忍不住也樂了,便暫時放下心事,也抓起一把雪團嘻嘻哈哈追逐嬉鬧起來。

  正玩得高興,忽然歐陽英杰走了進來,看見一院子亂哄哄的,恰恰一個雪團迎面擲來,也不知是哪個ど儿玩瘋了,沒看清楚人就砸過來了。歐陽英杰一伸手,早穩穩地接住,笑道:“怎么鬧成這樣?老遠就听見你們的聲音!”

  眾ど儿一听,都嘻嘻笑著停住了手。環儿笑著迎上來,道:“怎么大雪的天,三爺竟過這儿來了?王爺這會子還沒從里邊出來呢!”

  說著忙讓到屋里,泡了一杯茶送上。歐陽英杰兩只眼睛只是盯著明哥儿,笑嘻嘻的道:“明儿,把你藏著的花儿茶給三爺泡一杯!”明哥儿一別頭,道:“沒有了!”環儿忙笑道:“三爺過門是客,既然要吃,你就給他衝泡一杯去!”明哥儿只得不情不愿的衝泡了一杯薔薇花茶,往他面前的茶几上重重一放。歐陽英杰笑道:“怎么給三爺泡杯茶也這么不高興的,你的茶,就只大哥吃得的么?”明哥儿撅了撅嘴,扭頭不理。

  歐陽英杰呷了一口茶,道:“好香!明儿,你演的那個鶯鶯小姐真美极了,害得三爺一連兩個晚上,做夢都變了張生呢!什么時候三爺去跟你爺說一說,讓你服侍服侍三爺去,好不好呢?”明哥儿听他這話大有調戲之意,頓時紅了臉,皺了皺眉,仍然不理。

  歐陽英杰瞅著他清純俊秀的模樣,愈發的沒得形景儿起來,笑道:“好明儿,你吹得一口好簫,素日給我大哥吹得也多了,什么時候也給三爺吹一吹?”明哥儿一听這話,心里大覺沒意思,又不知怎么對答,也不愿對答,便一扭身避到門外去了。

  歐陽英杰還想追出去調戲,環儿看不過,因笑道:“三爺快別說這些瘋話了,回來讓王爺听見,只怕又招得一頓罵!”歐陽英杰笑道:“他罵得我也多了,況且我哪里說瘋話了?因他吹的簫實在好听,所以才想他吹一吹,你要給三爺吹,三爺還不讓呢!”說得環儿又是气又是笑,道:“好歹是個爺,越說越不像話了,這哪里是爺能說的話呢?”

  正說著,明哥儿在門外看見歐陽英悍踏雪進來,喜得叫了一聲“爺!”便奔了下去。

  歐陽英悍忙道:“跑慢些,看跌倒了!”剛說了一句話,明哥儿偏就腳下一滑,便迎面向地扑倒,歐陽英悍嚇了一跳,腳下一挫,一個“燕子穿云”直掠過去,將堪堪扑到地面的明哥儿一把抱起,惱怒道:“跑這么快干什么?看跌著了怎么好?”明哥儿倒喜得一雙大眼睛睜得圓圓的,道:“爺!你的武功這樣好?”侍劍迎上來笑道:“這算什么,爺還有許多大本事明哥儿你還沒見識過呢!”

  他兩個素來摟摟抱抱一眾小廝見多了也就見慣不怪,歐陽英悍一邊往門口走,一邊問道:“正冷的天,不在屋里烤火,跑到屋外邊站著干什么?穿得這么少,怕不會凍著么?”明哥儿道:“三爺在屋里坐著呢,盡說些叫人听不懂的話!”一邊說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忙要掙脫下地,早被歐陽英悍大踏步地抱進了屋里,方放他下來。

  歐陽英杰不想大雪的天他還能這么早過來,臉上未免有些沒意思,訕訕的站起身道:“大哥!”歐陽英悍瞪了他一眼,道:“大雪天的跑過來干什么?”歐陽英杰嘻笑道:“過來看看大哥呢!”歐陽英悍冷笑道:“看我?只怕就是估量著我今儿起不來早才過來的吧!”歐陽英杰臉上火辣辣的燒起來,搭訕了兩句,忙溜走了。

  歐陽英悍道:“屋里倒暖和!”環儿道:“一大早起來就發了大盆炭火的!”忙同佩儿服侍脫去外邊的大氅,試了一試,將里邊一件虎皮大褂也解下來,歐陽英悍方坐了下來,道:“三爺什么時候來的?”環儿忙回道:“也才剛來,說了几句話,爺就進來了!”歐陽英悍接過明哥儿遞上來的熱茶喝了一口,瞅著明哥儿道:“再來,不許理他!”明哥儿臉紅紅的撅了撅嘴,道:“才剛我就一句話都沒跟他說!”歐陽英悍點了點頭,瞅著他一笑,又道:“臉紅紅的倒好看!”明哥儿嘻的一笑。

  環儿佩儿相互一望,給小吉使個眼色,都退了下去。歐陽英悍等他們退出,便將明哥儿一把摟進怀里,親了親嘴,挑眉調戲道:“乖乖,前儿晚上累著了吧?”明哥儿紅了臉,道:“爺太厲害了,一晚上做几次,把小的骨頭都快累散了,爺又一點儿不知道怜香惜玉的!”一邊說,一邊吃吃地笑起來。歐陽英悍愛死了他這副俊俏小模樣,不住地親他,笑道:“昨儿早起的時候因有事,輕易放過了你,今儿晚少不得好好擺布擺布!”明哥儿惊道:“爺!都那個樣儿了還不能算是‘好好’的,再要‘好好’的,真會要了小的命!”歐陽英悍道:“你的命本來就是爺的!”

  說了几句瘋話,不由得又有些心痒痒的,便舔舐著他的耳垂,調戲道:“乖儿,爺昨儿晚想了你一夜,這會儿也等不得到晚上了,你去把門掩上,先給爺吹吹簫瀉瀉火儿!”

  明哥儿紅著臉嘻嘻一笑,從他腿上下來,走去掩了門,歐陽英悍便向后靠進椅子,伸長了雙腿。

  明哥儿嘻嘻笑著在他兩腿間先墊上個蒲團,然后跪下,掀開了長袍下擺,伸手到檔里一摸,咬著嘴唇嘻嘻笑道:“爺,已硬梆梆的了呢!”歐陽英悍笑罵道:“小坏蛋,故意勾爺的性子!”明哥儿嘻笑著一邊去解他褲帶,一邊嘻笑又道:“大冷的天,涼了爺的肚子怎么好?”歐陽英悍斥道:“不許說廢話,快點儿!”

  明哥儿方拉開里邊的褻褲,也有些情不自禁的起來,便嘻笑著用手握住,就口服侍把玩。

  一時淫興滿足,歐陽英悍复將明哥儿抱進怀里疼愛,正湊上去親嘴,明哥儿忙側轉了頭,歐陽英悍皺起了眉,道:“干什么呢?”明哥儿嘻嘻笑道:“小的嘴里這會儿盡是爺的味道呢!”歐陽英悍一怔,笑罵道:“小王八蛋!”仍扳過他臉狠狠一親。

  正粘粘糊糊,忽听環儿佩儿在外屋叫道:“李奶奶,大雪的天,你老人家怎么來了?”

  明哥儿在屋里听見,忙從歐陽英悍腿上跳下來,歐陽英悍也忙扯了扯衣裳。就听一個婆子的聲音在門外嘮叨道:“大白天的,關著門干什么?”環儿忙道:“王爺在里屋歇著呢,不關門,屋里不暖和!”

  “吱呀”一聲,房門推開,一個五十多歲的婆子走進門,一個小丫頭子扶著她的胳膊。

  歐陽英悍忙站起來,笑道:“大雪天的,媽媽怎么過來了?有事,叫丫頭們來說一聲就罷了,快請坐!”一邊讓座,一邊忙喚佩儿環儿倒茶。

  那婆子一臉怒色,气哼哼地坐下來,方道:“王爺在這儿正好,我正是來向王爺訴說冤屈的!”歐陽英悍一怔,笑道:“媽媽德高望重的,還有人敢冤屈了你老人家?你慢慢說,真有人得罪了你,我一定不饒他!”

  那婆子怒道:“就是王爺屋里的哥儿!他倒沒得罪我,他也得罪不到我,他居然帶人去把廚房砸了!連我侄女也挨了打,臉盤子都打腫了,哭得跟個淚人儿似的,若不是我追問,竟不敢跟我說!我跟了太君几十年,從沒遇見過這樣的事,她縱不好,一時奉承不周到,哥儿盡管告訴主子制她,再怎么的不該砸了廚房!現如今廚房內家什蔬米被砸了個稀巴爛,連今儿一天的飯食都無法供應!所以我老婆子過來問問這位哥儿,究竟我侄女犯了什么大事,竟要下這等死手折磨她?她得罪了哥儿,我老婆子來替她出頭領罪!”

  歐陽英悍一听,當即沉下了臉,喝道:“這事儿可是有的?也太大膽了!打諒爺治不住你們了不是?”

  明哥儿到此時方知這婆子原來就是汪安家的姑媽,眼見王爺對她禮敬有加,心里不由得后怕,听見王爺問,忙“  ”地跪倒,磕頭道:“是小的做的,小的再也不敢了!”歐陽英悍大是詫异,皺眉道:“怎么會是你?你竟也會干這事儿?”

  明哥儿連連磕頭,歐陽英悍素知他不是個喜歡惹事的,只怕里邊有個緣故,況且心里正疼著他,就算真做錯了,也不舍得當著人前訓斥,便想了一想,回頭對李嬤嬤道:“媽媽且請先回去,待我問明白了這奴才,少不得有個處置!”李嬤嬤道:“他都承認了,還問什么?連太君也說留著他是個禍害,果然真是個禍害,竟馬上攆出去是正經!只怕王爺舍不得,我這張老臉竟不中用了!”

  歐陽英悍皺皺眉,心上大是不樂,便喚佩儿環儿道:“好好的送奶奶回去,路上滑,莫摔跌著了老人家!”

  佩儿環儿答應一聲,忙上前攙扶。李嬤嬤憋了一肚子气,也沒法子,只得站起身來,咕咕噥噥的又道:“我這張老臉真沒半點儿用處儿了,回去回明了太君,這就回老家去吧,還留著這條老命干什么的!”一邊說,扶著小丫頭的肩膀去了。佩儿環儿等又都退了出去。

  歐陽英悍回頭問明哥儿道:“真是你做的?”明哥儿磕頭不止,道:“确是小的做的!原要回明了爺請爺治罪的,只是沒來得及說!”歐陽英悍道:“別磕了,站起來好好說,地上又冷又硬的,別一會儿跪了起來又說膝蓋痛!”

  那明哥儿先見王爺對李嬤嬤禮敬周到,心里正“    ”敲著鼓的,及見李嬤嬤一句話說過了些,王爺當即拉下了臉,這會儿更是大顯袒護之意,心上又安定了些,心想索性今儿將所有的事儿都抖出來,不然怕那汪婆娘難以扳倒!便爬起身來,先紅了眼圈,道:“小的心里裝著一件事,因怕爺听了生气,一直沒敢跟爺說,今儿出了這事儿,只得從頭說起,爺方能听得明白!”歐陽英悍點點頭道:“你說!”

  明哥儿便道:“爺你知道,自從爺救了小的那一次,小的就一心一意想要進府來伺候爺,所以到處求親戚托朋友幫忙,后來就找到了府里一個叫汪安的管事。那汪安﹍﹍只見了小的一面,就滿口的答應幫忙,小的因此進得府來,每日也沒什么事安排給小的做,只是跟著他到處走走晃晃,對小的飲食起居也照顧得十分周到,小的還一心當他是個大好人呢!誰知﹍﹍誰知﹍﹍誰知竟是個禽獸不如的東西!”

  說到這儿,明哥儿禁不住哭起來。歐陽英悍听著臉色漸漸陰沉,暫且不語,先听他繼續往下說!

  明哥儿抽抽咽咽的邊哭邊道:“就是去年腊月二十三過小年的晚上,汪安喝了些酒,小的扶他回房安歇,誰知他一把扯住了小的,就把小的往床上拉。小的知道他沒喝醉,只是借酒妝瘋,其實心里清楚得很!小的素來膽小,見他這樣,怕得哭出來,一邊哭一邊求他放了小的,汪安什么都不理,就把小的拖到床上去了,小的﹍﹍小的怕极了,拼命掙扎,又沒有他力气大!”

  說到此處,明哥儿回想當時情景,越發大哭起來,一時說不下去。把個歐陽英悍气得白了臉,咬牙問道:“可被他得了手?”

  明哥儿哭道:“若被他得了手,小的早一頭碰死了,如何還能再來伺候爺?小的听人說過咬舌根可以死人的,想一口咬斷舌頭死了算了,可是﹍﹍可是小的一心還想再見爺一面,就這樣死了實在是不甘心!﹍﹍汪安把小的拖到了床上,小的掙扎不脫,衣服也被他撕破了,小的實在不愿受他污辱,正想往舌頭上咬,拼著痛死,只落個清白!可巧汪安婆娘闖了進來,一見這樣,先抓住汪安打了几巴掌,汪安嚇得赶緊丟下小的就跑了。那婆娘就將气都出在小的身上,一邊罵著小的妖精狐媚子,一邊拼命打小的,小的不敢還手,只能由得她打!誰知她一番毒打,竟還不解气,第二日就把小的調去廚房,每天慢慢折磨小的,廚房里什么重活髒活都讓小的一個人干,還只給小的吃別人吃剩下的飯菜,有時候甚至連這些都沒得吃!廚房里原有一個小吉,還一個姓姜的大娘心地极好的,見小的可怜,每每暗暗幫小的做些活計,給小的留些飯菜,偏又被那婆娘發覺,罵了几回,人也不大敢對小的好了。小的真是苦极了,若不是一心總想著要再見爺一面,早就自尋個了斷了,胜于受那無窮無盡的羞辱折磨!天可怜見,終于有一天爺進了廚房看見了小的,若再遲得几日,小的﹍﹍小的必定已被她折磨死了,想再見爺一面都不能!”

  一邊說著,傷心得站不住腳。把個歐陽英悍心疼死了,伸手將他抱進怀里,緊緊摟住。明哥儿伏在他怀里哭了半天,方略止了些,歐陽英悍免不了放低聲調,柔聲道:“乖儿,為了見爺一面,讓你吃了這么多的苦!怎么這些事從來沒跟爺說過呢?你是爺的寶貝,早說,爺替你報仇!”

  明哥儿抽泣著又道:“爺知道小的素來是個膽小怕事的,只要能在爺身邊服侍,小的就心滿意足,也不愿再去想從前的那些事儿,況且小的听說他在府里勢大,小的更不敢跟爺說了,只求安安穩穩的過著就罷了,哪里還敢去想報仇的事儿呢?誰知那婆娘見小的軟弱,更不將小的放在眼里!今儿一大早,小的見下了雪,喜歡的了不得,便叫了小吉去后院子采摘梅花好給爺制作香梅茶,不想遇著翠儿姐姐,原也是同小的有些怨仇的,便不問青紅皂白,就辱罵了小的一頓!”

  歐陽英悍皺眉道:“怎么又扯到了翠儿身上?”明哥儿抬起淚眼,可怜兮兮的道:“爺!小的听人說你這几日就要納翠儿姐姐做娘娘的,是不是真的?”歐陽英悍親親他,道:“先不說這個,你繼續往下說!”

  明哥儿便接道:“小的不敢跟翠儿姐姐爭吵,只得回來,心里悶了气,就懶得吃早飯,是小吉苦勸了半日,才叫人去廚房做一碗炖豆腐,爺你知道小的一向喜歡吃豆腐!誰知豆腐做好了送過來,竟是一碗不知道擱了多少天的餿豆腐,小的吃了一口,差點儿沒惡心死!小的一時气不過,因跑去跟汪安婆娘理論,誰知她竟然當著小的面儿辱罵小的,說小的不知羞恥,一味的狐媚主子,得了主子一分半分的好,就興得什么似的,又說現今爺已不愛見小的了,連前儿唱戲還被爺赶下了台,所以明明有新鮮豆腐,偏不做給小的吃,就是要用餿豆腐把小的吃死!小的實在气了個死,新仇舊恨都發作起來,一時衝動,才叫小吉几個人把廚房砸了一通,也并沒有敢打她!后來小的越想越覺著這事儿不該,原要先向爺請罪的,誰知﹍﹍爺要這樣,小的就忘了說!”

  一番話說完,明哥儿瞄瞄歐陽英悍的臉色,用手勾住了他脖子,央求道:“爺,你別生小得气,這世上就爺對小的好,若爺生了气,小的就沒法活了!小的知道這事做得不對,以后再也不敢了!”

  歐陽英悍咬牙道:“你該狠狠給她几個巴掌!不過以后再有這些事儿,只跟爺說,爺自會替你出气,不該砸了廚房!”明哥儿躺在他怀里,愈發的撒起嬌儿來,道:“爺,小的已經知錯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可是那婆娘把小的欺負成這樣,難道就不應該受一點儿懲罰?小的﹍﹍小的心里倒覺著仍未解恨呢!爺曾經教過小的,男儿大丈夫,就該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小的仇只報了一半儿,從前姜大娘對小的恩情,還一分沒報呢!”

  歐陽英悍拍拍他臉,道:“你這小不點儿的東西,也能算得男儿大丈夫!”口中說著,心里尋思:“這寶貝儿如今也就跟我的個妻妾差不多,豈能任由得他被人欺負?少不得替他出了這口惡气,才不枉他服侍我一場!”

  心下正自沉吟,忽然環儿在外邊道:“林大管家來了!”明哥儿忙從歐陽英悍腿上下來。歐陽英悍道:“叫他進來吧!”只見門帘一動,大管家林洪躬身進來,站在門口回道:“小人給王爺請安!”

  那林洪四十多歲年紀,一縷山羊胡子,精精瘦瘦的顯得十分精明干練。

  歐陽英悍“嗯”了一聲,道:“你來做什么?”林洪躬身不敢抬頭,回道:“是李大娘叫小人來的,說是王爺屋里有個哥儿砸了廚房,太君吩咐的,要攆了哥儿出去,所以小人特來听王爺指示!”

  歐陽英悍冷笑兩聲,道:“你來得正好!我是要攆人,卻不是我這個孩儿!你即刻帶人去把汪安抓了,打他四十板子,再攆出去,永遠不許再用他!他婆娘是在管廚房的吧?也去了她的職,另派個差事給她,好好做著就罷了,若還不老實,一并攆出去!廚房里現交給一個﹍﹍”說到這儿,扭頭問明哥儿道:“你說的那個女人姓什么?”明哥儿听著已喜得發了呆,忙回道:“姓姜!”歐陽英悍點點頭,又道:“听見了?就交給她管吧!”

  林洪忙躬身領命。他一早也已經听說了這段公案的,他身為王府內務大總管,這事原該由他處置,可一頭是王爺寵愛的小孌僮,一頭是太君身邊几十年的心腹,他竟是哪一頭都惹不起,只得索性裝不知道!才剛李嬤嬤傳話,說是太君發了話要他即刻帶人攆了明哥儿出府,他也不管太君是不是真有這話,總算是抓了個頭緒,于是便借机來見王爺。如今听得王爺如此決斷,竟是鬧事的反而得了意,便忍不住抬頭向明哥儿一瞅,見他眼睛紅紅的,顯是剛哭過了的,倒更顯得可怜可愛,忙躬身退了出去,邊走邊想:“這娃儿生得實在是超凡絕俗,難怪王爺迷戀如斯!”

  想著忙先著人抓了汪安來,掀翻在地上就是好一頓打!汪安不知為何突遭此禍,口里連叫“冤枉!”直到有人在一旁提醒道:“你也不用叫屈了,好好想一想,你從前有沒有得罪過王爺身邊的哪位哥儿呢?”汪安一听,方知是從前那事儿發作了,也只得自認倒霉,被打得哭爹喊娘,哀號連連,四十板打過,便被拖著扔出府門去。

  林洪一邊又喚了他婆娘來,吩咐她即刻帶人去廚房,照王爺的吩咐辦事。他婆娘忙道:“若李嬤嬤怪罪下來怎么辦?”林洪道:“這會儿哪里顧得那么多!這個府里終究是王爺最大,咱們照著王爺的吩咐辦事,李嬤嬤要怪也怪不到我們頭上來。你也見過那個叫明哥儿的小孩儿的,生得這般絕色,竟是個人間少有的!王爺畢竟還年輕,難免沾染上這些習气,自然寵得他緊!他在王爺面前撒個嬌儿,淌几滴淚,王爺沒有不依著他的。汪安一家實不該去拗這根粗腿子,雖有李嬤嬤在太君面前奉承,也是一敗涂地!難道太君還會為下面奴才們的這點子事去同王爺認真分證?就連我們日后行事也得小心著些,万不能惹上這個小爺!”說的他婆娘連胜應喏,道:“幸虧我從前沒有認真得罪過他!”

  便忙帶了几個婆子媳婦一徑走到廚房,說道:“王爺有令,撤了汪安媳婦管事職務,派去偏角門子守夜,從今儿起,廚房交由姜嫂子負責,這就辦著吧!”

  把個汪安婆娘惊得呆了,衝前道:“這話怎么說的?怎么打人的倒得了意,挨打的反要受罰?這﹍﹍這還有天理嗎?王爺﹍﹍王爺就被這狗娘養的迷成了這樣?竟是﹍﹍竟是成個渾王了!”林洪家的臉一沉,喝道:“快打嘴!這話是你做奴才的說得的么?就憑這一句話,讓王爺听見,即刻割了你的舌頭!”汪安婆娘大哭起來,撒潑道:“我還要這條命干什么?我這就去找我姑媽去,我也不用再活了!”

  林洪家的冷笑道:“這會子縱去找誰,只怕也不濟事!你好不好的干什么去惹那一個呢?如今王爺動了怒,發了話,連你姑媽先已碰了壁的,這會儿再去找她,只圖惹她跟著生气罷了!奉勸你還是忍著些儿,赶緊去看你男人是正經,他這會儿也不知被打得是死是活呢?這府里畢竟還是王爺當家,以后小心應承著吧!”

  說得汪安婆娘愈發大哭,卻已不敢再罵。她倒有個相好的媳婦忙問道:“她得罪了那個哥儿,她男人好好的又犯了什么事呢?”林洪家的道:“這個連我也不知道!王爺沒說,誰敢問呢?”

  汪安家的心知是從前的那一件事發作了,顧不得再哭,連滾帶爬的忙去看她男人。

  把個姜家的喜得合不攏嘴。一個媳婦湊趣儿道:“還是姜嫂子有眼力,看出明哥儿早晚有出頭之日,如今可不是好有好報!”另一個接口笑道:“這位明哥儿也真有情有義,姜嫂子從前對他的好,都這么久了,他竟還記著報答!”

  說得姜家的愈發的意气風發,忙著招呼林洪家的進屋里坐,林洪家的笑道:“這個明哥儿我也見過的,人生的喜慶,性情又是十分的乖巧懂事,也難怪王爺信任,如今竟是王爺身邊第一大紅人!姜嫂子既有他這么幫襯,以后諸事方便,不過還得事事用心才好。我還有事,這就要走了,如今也正中午了,你快安排著給各房主子們上飯吧!”

  姜家的忙一迭連聲地答應。先送了林洪家的出來,忙對廚房里一眾人等團團一福,笑道:“我是個不會做事的,以后只求各位盡力幫扶著些!”眾人忙都笑道:“這個自然!”

  一面忙忙的著人給各房主子們送上了飯菜,一邊又亂著接收米糧煤炭等物,一面又打點送林洪家的禮,送賬房的禮,送明哥儿的禮。又預備几樣菜蔬制成一桌酒席,著人去請明哥儿赴宴,卻是小吉跟著回來,說道:“王爺這會儿正大發脾气呢,連二爺也跪下了,三爺也被打了,滿屋里就只明哥儿還站著伺候,實在走不開,要我跟大娘說,改日再來叨扰大娘。另有這些東西也請大娘收回,大娘對他的好儿他從來沒忘記過,不在乎這些東東西西上頭!”

  姜家的心想:“不知還有誰更要遭殃!”也不敢打听,忙請小吉代替入席,將送明哥儿的東西暗暗都塞給了小吉。小吉便在席上坐了,不免有些洋洋得意,笑道:“我就說了,王爺寵得明哥儿像命一樣,豈有不盡向著他的,明哥儿自己倒沒信心,要不是我說,索性放開來大鬧了這一場,那肥婆娘還在這儿作威作福呢,大娘也不能得了這個差事!”姜家的忙陪著笑又謝他。又請几位同事入席,道:“我如今做了這個差事,一則托著明哥儿的福,二則也全仗列位扶持,自今以后大家更是一家人了,我有照顧不到的,好歹大家照顧著些!”

  眾人連忙奉承,略吃了几盅酒,小吉先告辭回去不提。

  十五

  原來林洪退下,歐陽英悍見明哥儿喜歡得眼睛睜得大大的,小嘴張得圓圓的,小模樣可愛极了,心上也自舒坦,只覺便為他多做些事也值得了。便笑道:“瞧把你開心的,幸災樂禍不是?”明哥儿一雙水靈靈的大眼黑白分明的望著歐陽英悍,愣愣的道:“爺,他們欺負得小的這樣,小的不該幸災樂禍么?”歐陽英悍在他臉上一摸,笑道:“該!誰說不該呢?”伸手將他攬到身邊,輕輕摟住他腰,又問:“你剛才說到翠儿跟你也是有些怨仇的,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明哥儿眨巴眨巴眼睛,道:“這話說起來就更長了,只怕爺不耐煩听呢!”歐陽英悍道:“你說,爺想听听你從前的故事!”明哥儿想了一想,先不說正題,先道:“爺,小的是不是一個极討人厭的?”歐陽英悍一挑眉,道:“誰說的?”明哥儿垂下頭,有些喪气的道:“自小到大,爺是第一個最疼小的,另外就是家里人,還有几個好朋友對小的也很好。除了這几個,其余人人見了小的都恨不得踩小的一腳,小的想想,竟不明白是怎么一回子事!”歐陽英悍拉他過來,仍讓他在腿上坐著,在他嘴上親一親,道:“別理那些人,原是一群私心妒嫉的小人!有爺疼著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明哥儿展顏一笑,說道:“小的在家的時候,同翠儿姐姐原是鄰居,兩家對門住。翠儿姐姐還有一個弟弟,從小他們姐弟兩個就看小的不順眼,老愛欺負小的。后來翠儿姐姐進了王府伺候太君,他們家漸漸興旺起來﹍﹍”

  便一五一十的訴說起來。說到范家小子如何指使狗子咬他,如何被他二哥用棒子赶開,如何狗子被過路的烈馬踹死,又如何鬧上公堂,如何府尹大人判了蘇家賠范家八十兩銀子等等!

  歐陽英悍听到這儿,皺緊了眉,道:“這個官儿也太糊涂混賬了!”明哥儿忙道:“他才不糊涂呢!只因翠儿姐姐是府里的紅人,又眼見著要做娘娘的,他豈有不巴結的,原是一心想討好了爺,好升他的官!”

  歐陽英悍重重“哼”了一聲。于是明哥儿又說到因家里拿不出銀子,如何老爹領著兩個儿子去范家下跪磕頭,受盡屈辱,如何被逼著去到那狗子靈前下跪,方得允許寬限几日,如何四方告貸,如何翠儿著人上門討要,如何被逼鑽襠,如何那兩個王府家丁逼著蘇家沒得銀子還賬就要以房屋地基抵債等等。

  說到傷心處,不由得又哭起來。歐陽英悍越听越怒,道:“世上竟有這般欺負人的,竟逼你去給一只畜牲跪靈,這般的奇恥大辱,爺今儿竟是第一回听說!翠儿這丫頭也太囂張,怎么平時倒一副溫和寬大的模樣呢?爺竟沒看出她來!”明哥儿忙擦了擦臉,道:“爺若不信,盡可以將那兩個家丁叫過來問!小的進府以后瞅見過他們,已打听清楚了,一個叫朱祥,一個外號叫著白二球!”

  歐陽英悍道:“爺怎么會不信你?爺知道你是個不會說謊的,這兩個奴才如此依勢欺人,光听外號就不是好東西,卻不可以輕饒了他!”便喚了環儿,去叫管家的帶朱祥白二球兩個進來。

  明哥儿道:“從前小的一直不明白,我們蘇家好不好也跟范家做了几輩子的鄰居,何苦逼得我們家這樣?現如今小的卻想通了,范家如今有錢有勢,嫌大前年才新蓋的房子也小了,只怕還想再起個花園,所以一心逼走了我們家,他們家好擴充新房!”

  原來明哥儿從前因不常出門,所以諸事不懂,如今進了王府整一年,經的事情多了,才漸漸明白原來世上還有這么多曲折齷齪不公正的事情,由此也終于開了竅想明白了好多事情的關鍵。于是又講到如何全家人東湊西借還了銀子,欠下滿身債務,如何進了府又几番數次受翠儿奚落,末了道:“爺,翠儿姐姐一直罵小的狐媚子,迷惑了爺,爺若真娶了她,恐怕小的再想同爺親近一些,都不敢了!”歐陽英悍冷笑道:“為什么不敢?誰能管得了爺?你也太把她說得大了!”

  正說著,林洪帶著朱祥白二球兩個家丁進來,先跪下磕了頭。歐陽英悍且不言聲,明哥儿上前笑道:“兩位大哥仔細看看,可還認得我?”那兩個家丁跪伏在地上,听見他說,忙都抬頭來看,只覺耀眼生花,仿佛仙僮臨凡,頓時都是目瞪口呆!

  歐陽英悍罵道:“沒臉的賤奴才,快挖了兩個的眼珠子!”朱祥白二球兩人方回過神來,連忙直磕響頭,齊聲道:“小的兩個,從未見過這位哥儿!”明哥儿笑道:“你們當真記不起我來了?去年冬天,翠儿姐姐回家探親,是你們兩個護送的吧?我還給兩位大爺鑽過襠呢!這可記得了吧?”

  那兩個相互一望,回首一想,這才猛地回憶起當時的那個小可怜,同眼前這花朵儿樣的人儿,竟果然有几分相似處,頓時嚇得磕頭如搗蒜,只道:“求哥儿饒命!求王爺饒命!”

  明哥儿一笑,他素來心慈面軟,這會儿一來要證明給王爺看,二來剛做了一件狠事,心上正得意,愈發的更要了斷恩仇,見那兩個家丁嚇得臉色慘白,頭都磕破了,心上先掠過一絲不忍之意,隨即報复后的快美感覺又占了上風,便向后退開,請王爺自己審問!

  歐陽英悍怒罵道:“兩個賤奴才,還不從實招來!”那兩個家丁已磕破了頭,額上全是血印子,朱祥嚇得說不出話,白二球壯起膽子,結結巴巴的回道:“實在﹍﹍實在不与奴才們相干,原是﹍﹍是翠儿姑娘吩咐的,要狠狠折辱蘇家,好給他們家的狗子報仇!”朱祥這時候一心要推脫罪責,索性盡都抖露出來,接口道:“回王爺的話,好像﹍﹍好像翠儿姑娘家里想﹍﹍想擴建院子,蘇家正好在他們家門口,擋住了路,所以要逼走了他們一家人,好占蘇家那一塊地皮!”

  歐陽英悍大怒,在桌上重重一拍,罵道:“把這兩個狗仗人勢的賤奴才帶出去,狠狠的打!”

  朱祥白二球嚇得頭在地上磕得“    ”直響,早被林洪帶人拖了出去。林洪暗暗心惊,想道:“這個兔儿爺今儿竟是一一清算起舊帳來了,竟不知還有誰更會遭殃!我又曾不曾得罪過他呢?”

  歐陽英悍站起身來,負手在屋里轉了兩圈,道:“府里竟有這樣的事,這樣仗勢欺人的奴才,若不是你今儿說出來,爺竟還從來不知道,只怕還不止這兩個呢!”

  明哥儿瞅瞅他臉色,躊躇了良久,終于一咬牙,壯起膽子跪下去,磕頭道:“爺,小的心里裝著一句話,早就想跟爺說了,可是怕爺生气一直沒敢說,今儿見爺這樣,若再不說,只怕太對不起爺!”歐陽英悍道:“什么事?你站起來說,爺不生气!”

  明哥儿又磕了個頭,方站起身來,道:“爺!小的因自小被爹娘管得緊,极少出門的,所以諸事不懂,可是小的有個哥哥是在大酒樓做小二的,消息靈通,有時候回來,就會說誰誰又被這個府里那個府里的人欺負了,說得最多的是一個什么太師府的,另一個就是并肩王府!爹娘听了雖不敢議論,也都直搖頭。小的姐姐們又多,每次回家閑聊起來,偶爾提到并肩王府中的事,便馬上住了口,都是十分懼怕。所以后來因打狗的事鬧上公堂,雖受了這樣大的委屈,也不敢喊冤叫屈,連親戚朋友們也都勸我們忍了,免得得罪了王府,更會鬧個家破人亡!小的那時候還不知道爺就是并肩王爺,心里一直以為王爺一定是老糊涂了,所以任由著府里的奴才們在外胡作非為也不知道管束。可是后來見了爺一面,知道爺竟是當日救小的的大英雄,小的心里就有一個傻念頭:爺一定是個大好人,只是暫時被下邊的奴才們蒙蔽住了。所以小的一心一意進來,一則為著能在爺身邊服侍,報答爺的恩情;二則就是想進來告訴爺一句話:爺!您是大英雄大豪杰,您一定要明察秋毫,万不可再讓家里的奴才們坏您的名聲了!”

  一席話把個歐陽英悍气得臉色發青,一抬腳踢翻了一張墩子,一伸手又掀翻了一張桌子,明哥儿嚇得“    ”跪倒,連連磕頭道:“爺!小的再不敢多嘴胡說了!求爺千万不要生气!”

  歐陽英悍气得在屋里團團亂轉,道:“不管你的事!你起來!”

  環儿等人听見屋里“嘩啦”作響,忙都奔入。一見這番情景,也都嚇得跪倒在地,環儿顫聲道:“爺!明哥儿說錯了話,爺慢慢罰他,千万別气坏了身子!”佩儿也忙磕頭道:“爺您消消气,這會儿中午飯也送上來了,先吃了飯,再打明哥儿!”

  歐陽英悍怒道:“還吃什么飯!你兩個即刻去把老二老三兩個混帳東西給我叫進來,來遲了一步,打折了他兩個的腿!”

  環儿佩儿相互一望,均想:“這明哥儿恁不知好歹,怎么告狀竟告到二爺三爺面前去了!”當時不敢多想,忙忙退出去請二爺三爺。

  英偉英杰各自都正在屋里吃飯。歐陽英偉听佩儿一說,放下碗起身就走。歐陽英杰卻笑道:“這會子能有什么事這么急?你回去說給你爺听,正吃飯呢,吃完就過來!”環儿急道:“三爺還是快去吧,王爺大發脾气呢!連墩子也砸了,桌子也掀了,還說二爺三爺若去晚了一步,要打折兩位爺的腿呢!”

  歐陽英杰嚇了一跳,忙道:“究竟什么事呢?我這几天并沒有做過什么呀?連二哥一起叫過去的嗎?”芙蓉听說,忙一手搶過他手上的碗筷,催道:“快去快去!一頓飯不吃餓不死你,別要等他逮住了你做筏子!”

  說得歐陽英杰赶忙起身,忙忙的跟著環儿過去。

  芙蓉又吃了兩口飯,心里終是放不下,便擱了飯碗,吩咐紅儿小心著人打听,若真有大事發生,即刻到太君跟前找她,也好就便向太君求情。

  歐陽英杰隨著環儿踩著厚厚的白雪進到書房,剛到門口,先看見他二哥歐陽英偉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一時摸不著頭腦,壯起膽子笑道:“大哥,什么事儿呢?”歐陽英悍眼一瞪,喝道:“跪下!”歐陽英杰有些不情不愿的,咕噥道:“究竟什么事,說清楚了再讓人跪嗎!”

  一句話剛落音,歐陽英悍“  ”的照准他膝彎就是一腳,罵道:“我把你這混賬的東西!成日里就會貧嘴貧舌,正經事一件干不成,再跟我耍無賴,我要了你的小命!”

  歐陽英杰被踢得直跪下去,滿腹的委屈也不敢再說一句話。歐陽英悍回頭對明哥儿道:“你站起來,把剛才說的話從頭到尾再說一遍,連那件打狗的糊涂官司也說一說!”

  明哥儿見兩位爺都跪著,哪里敢站,便跪在地上將方才說過的話從頭又說一遍,末了說道:“后來小的入了府,雖然從來不敢往外走,卻也听到些風聲,据說府里的管家大爺們上街,連官府見了都要避讓呢!”

  說得歐陽英悍又惱怒上來,气哼哼的道:“你們兩個听听,我這府里竟是個強盜窩子,盡出些仗勢欺人的強盜頭儿!若不是這孩儿今儿說出來,我竟不知被蒙在鼓里到什么時候!”說著指著歐陽英杰又罵道:“都是你這個混賬行子!我把家交了給你管,你就給我管成了這個樣儿!竟鬧得天怨人怒的,我只治你的罪!”

  把個歐陽英杰嚇得冷汗直冒,跪伏在地上道:“小弟治家不嚴,實在罪過不輕!且請大哥先消消气,寬限小弟几日,待小弟下去細細查一查,把這些坏主子名聲的刁惡奴才該治的治該罰的都罰了,再來請大哥處罰小弟!”

  歐陽英悍喝罵道:“滾出去!好好給我查個明白!若漏了一件半件,你沒查出來,叫我查出來,我先拿你頂罪!”歐陽英杰赶忙起身,戰戰兢兢的退了下去。

  歐陽英悍對歐陽英偉又道:“只怕你那邊儿也未必清白,好好回去查一查!”歐陽英偉忙應了一聲“是!”忙也躬身退了下去。

  誰知歐陽太君听了李嬤嬤的哭訴,心上大不喜歡,暗想:“就算寵愛身邊的孩儿,也該有個分寸,怎么就如此明目張膽的袒護起來了?”便道:“這還把我也不放在眼里了!”便叫了一個媳婦子出去,喚歐陽英悍進來問話。

  那媳婦剛走到書房大門口,早被一個小廝攔住,道:“王爺大發脾气呢!連二爺也跪著,三爺也挨了打,任憑天大的事,也擱到改日再回吧!”

  那媳婦一听,赶忙回來,如此這般跟太君一說,太君皺眉道:“什么事值得發這么大脾气?”李嬤嬤上前道:“一定又是那個小鬼儿攛掇的,仗著比別個略清俊些,就愛興風作浪,王爺如今對他可好,什么話都听他的!”周妃在旁邊听了,點一點頭,長長的嘆息一聲。

  太君由不得臉上大沒意思,怒道:“這還了得!為著一個小奴才打兄弟!赶快著人把他給我叫進來,他要是不來,我自己出去見他!”

  歐陽英偉的妻子柳氏此時也站在下邊伺候,忙道:“王爺做事最有分寸的,豈有為著一個小奴才打兄弟的,只怕真是有大事發生!”芙蓉听說歐陽英杰挨了打,心里正著急,也忙道:“二嫂說得有理,只怕确有大事發生!姨媽這會儿忙著叫人去攔,依著王爺的脾气,更是火上澆油!不如先等一等,著人打听明白了再說!”太君听兩個媳婦都這樣說,臉上方緩和了些,忙又吩咐人赶去打听。

  歐陽英杰挨他大哥一頓打罵,竟是從小到大頭一遭!回去芙蓉問起來,不免怪起明哥儿來,罵道:“這個小奴才也真是多事!府里的管家奴才們好不好跟他什么相干?他只管有王爺寵著,吃住比人強些也就罷了,倒還不知道安分守己,先砸了廚房,這會子連你也受了牽累!”歐陽英杰倒還明白,忙道:“大哥說得是!幸虧這孩子提醒,若府里真有這些刁惡奴才,不早些懲治,早晚會做出大事來的,到時候自然都算到我們頭上,最少也是個縱容家奴的罪名!”芙蓉道:“別說得這么危言聳听的!現今哪一家親王府郡王府、侯爺府太師府這些大官府里的管家奴才們出去,不是威風八面的,俗話說‘宰相家人七品官’!況且咱們并肩王府,更在眾王之上!府里的奴才們出門去比人略体面些,也是平常之事,有什么了不起的!”歐陽英杰道:“体面可以,若仗著并肩王府的威名欺行霸市、魚肉鄉里,那就該死!”芙蓉笑道:“哪有你說得那么利害的?”歐陽英杰道:“大哥既然發了話,查查再說吧!”

  赶下去細細查訪一回,果然揪出一些如汪安朱祥白二球之類強橫霸道、仗勢欺人的奴才來,于是該治的治,該罰的罰,誰知竟又牽扯出几件大事來:第一件,外務總管裘發的侄儿去庄子上收租,逼死佃戶一家三口,卻被順天府尹判了個誤食野山菌中毒而亡;第二件,府里一個大管事姓劉的,強搶人妻為妾,誰知那女子竟是位烈女,拚死不從,自縊身亡,其夫赶到劉家說理,反被痛打一頓,一時想不開竟也發了瘋;第三件,一個親兵小頭目姓孫的,上個月獻了一座天然生就蓮座觀音相的奇石給太君,把個太君喜歡得什么似的,當即命歐陽英悍將那姓孫的小頭目升了大隊長。誰知那座蓮座觀音竟是姓孫的強從一戶百姓家里搜刮出來的,那百姓因不肯出售,還被他訛了一個欠債不還的罪名,搶了他的觀音像,占了他的房子,一狀告到順天府尹處,被那糊涂府尹竟下了監。

  把個歐陽英杰素日爭強好胜之心都惊得沒了半分,將那三人捆了,親自押著到歐陽英悍面前,自己也老老實實的跪下了,只道:“小弟治家不嚴,出了這些大事,請大哥治罪!”

  歐陽英悍心灰意冷,對旁邊站著的歐陽英偉道:“這樣的大事,府里的奴才們豈有個個都不听說的,只不敢來告訴我們知道罷了!若不是我那孩儿冒死稟告,日后怎么抄的家怎么斬的頭我們都不知道呢!把這三個奴才送到官府去吧,該處死的處死,該下監的下監,你們也都回去好生呆著,等我明儿上奏皇上,請皇上治罪吧!”說著擺了擺手,沒精打采的起身回書房去了。

  第二日早朝,歐陽英悍先上一本,細訴府里發生的諸般事情,自請皇上定罪。皇上看了本奏,反而龍顏大悅,道:“家里奴才欺瞞主子,在外橫行霸道、仗勢欺人,也是常有之事,并肩王能夠明察秋毫,自警自責,卻是十分難得,寡人倒要賞你才對,又何罪之有?倒是眾位愛卿,俱當以此事為戒,如并肩王這般,回去好生整治家風,不可再讓奴才們打著主子的名聲在外招搖撞騙,魚肉百姓!只有治家得當,方能治國得當,家之興旺才有國之興旺!”

  文武百官拜伏在地,俱服皇上圣明。歐陽英悍更是惕然自警。謝過龍恩浩蕩,隨即又上一本,參奏順天府尹,趨炎附勢,糊涂昏庸,亂判冤獄。皇帝依奏,即刻罷免府尹的官職,發放邊疆受刑,家財充公。又昭告民眾,凡有含冤受屈者,即日可到新府尹處擊鼓鳴冤,著新府尹不得推諉,即刻受理,所有冤假錯疑案件,全部發還重審。

  又有百官回府,個個遵旨整治家風,懲治惡奴。一時間京城內忽然變得道寬路闊,安宁清靜下來。

  這兩件大事一處,合城百姓歡欣鼓舞,奔走相告,并肩王威名之上,更增公正無私的美譽!又有人私下相傳,說道:“听說王爺突然整治家風,制裁贓官,竟是听了他身邊的一個小孩儿陳述的民情!”又有人說:“听說這個孩子生得俊美之极,王爺對他十分寵愛,莫非竟是金童下凡,特意來輔佐王爺的?”于是一傳十,十傳百,竟連這孩儿的名聲也在大街小巷傳播開來。然京城中王親眾多,高官無數,這一次文武百官遵旨整頓家風,合城人眾受到牽連者竟是十之二三,由此,另有一些人不免將并肩王的這個男寵說的污穢不堪之至,于是羡慕感佩者有之,怀恨誣蔑的亦有之,竟是毀譽參半,倒是取笑他孌童身份的稍占了上風!

  卻說蘇五儿嫁的徐仲英及其兄弟徐仲強,原是在順天府尹當差的,這些天為迎接新府尹上任,著實忙亂了几天,將這事暗暗打听明白,忙回來告訴蘇五儿。徐仲強道:“我們已打听明白了,原來向并肩王申訴的這個小孌童,王府里的人都喚他明哥儿的,卻不知姓什么,莫非真是咱們家的六小子小明兄弟?”徐仲英忙道:“說話注意點儿,什么‘孌童’?說得這么難听!”蘇五儿苦笑道:“你不用攔他,這也沒什么,若小明真有本事做了并肩王的孌童,我高興都來不及,咱家里人也都跟著沾些光彩,還管他難听好听呢!你道并肩王的孌童,是人人都能做得的么?我只勸你們兩個別痴心妄想,我的那個小弟,我最知道他的,諸事不懂諸事不會的,從來沒得個眼色,又不會討人的好,如何就能得并肩王這樣頂天立地大人物的歡心了?再說了,若真能得了這么大的好,就算不寄些錢財回家孝敬爹娘,也該早有個平安信帶回來了,可是從他進去到現在,竟是一絲信息也無!我現在只后悔讓他進了并肩王府,偏偏秦老二又被派到廣東去了,如今想打听他到底怎么樣都不能夠,爹娘天天坐在家里邊哭,竟不知他這會儿是死是活呢!”一邊說著,不覺也落下淚來,徐仲英忙上前好言解勸不提。

  卻說并肩王歐陽英悍方要出門,一個看門的家丁忙忙上前跪稟:“回王爺!府門口不知怎么的,跪了一地百姓!”歐陽英悍吃了一惊,赶忙出去,果見門口黑壓壓的跪滿了人,見他出來,齊磕下頭去,齊聲道:“王爺公正無私,英明神武,明斷是非,千歲千歲千千歲!”

  更有一些受過王府家奴冤屈如今得以伸報的、甚至曾被糊涂府尹亂判冤獄終于有望昭雪的,更是跪涌上前,又哭又拜。歐陽英悍深有感触,忙命家人好生撫恤安頓。

  當晚進了書房,將明哥儿摟在怀里加意的親熱溫存。一時歡愛已畢,輕撫著明哥儿光滑的后背嘆道:“乖儿,若不是你跟爺說,爺竟要做個糊涂王爺到底了!”明哥儿一笑,伏在他的胸脯上,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便仰起臉央求道:“爺,小的進府這么久,因怕錯了規矩,一直未敢跟家里通過音信,眼見得快要過年了,小的想回家里探望爹娘,好不好?”歐陽英悍道:“你家就在京城里住著的吧?你早上回去,見過了爹娘,晚上再赶回府里就是!”明哥儿扭著腰道:“爺,小的想在家里住上几天,好好孝敬孝敬爹娘!”歐陽英悍經不得他求,只得道:“好吧好吧!不過最多只許在家住個一晚兩晚的,几天看不見你,爺會不習慣!再說,你在府里住慣了的,只怕在家未必住的好,若凍著餓著了,爺會心疼的!”明哥儿大喜,更貼得他緊緊地,脆生生的道:“謝謝爺!小的就知道爺最疼小的了!”

  歐陽英悍摟著他瘦瘦滑滑的細腰,想了一想又道:“你現今也就跟爺的個小老婆差不多,爺倒要好好想一想,該与你些什么好東西家去孝敬爹娘!”明哥儿咬著嘴唇嘻笑道:“小的才不要做爺的小老婆呢,爺的小老婆也太多了,小的倒宁愿做爺的﹍﹍小孌童,爺才會一輩子疼愛小的!”一邊說著,伏在歐陽英悍怀里吃吃的笑。歐陽英悍笑罵道:“小坏蛋,又在勾引爺,是不是想爺馬上再疼愛你一次?”明哥儿嘻笑道:“不!不!”

  一夜歡娛,至日上三竿方才起床。歐陽英悍略出去了一會儿,中午回來在書房吃了飯,正同明哥儿一起戲弄鸚鵡,忽然環儿進來道:“爺,綢緞庄的周掌柜帶著几個裁縫進來,說是有一批新料子剛到,赶進府里來為主子們添置几件新年衣裳,太君已選過了,這會儿過來請爺過目!”歐陽英悍忙道:“正要找他呢,叫他進來吧!”

  一會儿周掌柜的帶著一群裁縫抱著各式綢布樣子進來,上了茶,歐陽英悍向明哥儿一努嘴,道:“撿喜歡的顏色挑几匹去!”明哥儿忙道:“爺給小的置辦的衣裳柜子里都裝不下了,不用再添置!”歐陽英悍道:“傻東西,你不是要家去探望爹娘嗎?自然要打扮得嶄嶄新新漂漂亮亮的,再說,也得挑几匹布家去孝敬爹娘!”明哥儿大喜,甜甜一笑,道了聲“謝謝爺!”

TOP

那掌柜的一看這情形,早明白這位明艷絕色的小廝必定是王爺身邊最得寵的孌童,忙親自上前,加意奉承,仔細介紹。

  歐陽英悍瞅著明哥儿,歪著頭想了一想,道:“還有沒有白狐皮?我瞧著他這個臉蛋,若有一圈長長的白狐毛包圍著,就更好看了!”周掌柜的忙道:“有!有!庫里還有一張上好的皮子,原就是要留著孝敬王爺的!王爺所言极是,這位哥儿生得這般清俊絕色,本來穿什么都好看,但若是戴上一頂白狐皮的帽子,圍上白狐皮的風領,就活脫像個仙童下凡了!”歐陽英悍微笑著點一點頭。

  明哥儿忽然向一匹布一指,喜道:“這匹布的顏色好!”周掌柜的忙道:“這個布料顏色是不錯,不過哥儿穿著,卻顯沉重了些!”明哥儿臉紅了一紅,抿嘴笑道:“若是我們爺穿呢?好不好呢?”周掌柜的一怔,隨即連聲贊道:“好!好!哥儿好眼力,這匹布的顏色沉穩雄厚,王爺身材高大雄偉,正是十分相襯!”

  明哥儿一笑,隨手又指了几匹布,周掌柜的忙親自上前給他度量身材。忽而聞到明哥儿身上特有的体香,也不由得一陣老臉發熱,忙定了一定神,心中暗暗稱异,又忙去量了一量歐陽英悍的身材,笑道:“還是王爺的身材保持得好,還跟從前一個尺寸,沒有發福,也沒有瘦!”

  歐陽英悍又命給環儿等几個親近小廝包括小吉也一人添置一套新衣,喜得几個小廝赶忙謝恩。于是說定腊月二十日交衣服進來,周掌柜的方帶著裁縫告辭离去。

  誰知太君心里還惦記著一件事,因見歐陽英悍大力整頓家風,又查出府里許多刁奴惡事儿來,連她才得的一座天然觀音像的奇石竟也來路不明,只得將那座石頭著人送出交与歐陽英悍,讓他好好的送還給人,其它的事暫時未敢言聲。直到過了將近一月,眼見進入腊月中旬,這才喚了英悍英偉兩兄弟到跟前,不容二人分辨,便命二人分別与翠儿小蝶兩個丫頭圓房,并命人騰出房子來指給兩個丫頭居住,兩兄弟不敢違抗母命,只得依允。

  當晚圓房,歐陽英悍因了先前明哥儿的一番話,已認定翠儿是個依勢凌弱、囂張跋扈的女子,心上十分不喜,原要狠狠折辱她一番的。誰知一上了床,那丫頭原是做慣奴才的,又是處女之身,猛得与王爺同床共枕,本來又喜又惊,又見王爺臉色陰陰的不對,更是惊懼遠多過了歡喜,便戰戰兢兢的橫躺在床上一動也不敢動,盡由著王爺輟弄。歐陽英悍見她木木的,愈發覺著無趣儿,胡亂交合一回,便滾在了一邊,不由得想起明哥儿軟求哀告、婉轉承歡的百般可愛處來。在床上仰躺了一陣儿,翠儿畏畏縮縮的慢慢靠過來,歐陽英悍心上愈起了厭惡之意,當即一把將她推開,穿衣下床,出門自去書房。把個翠儿呆怔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唯有在被窩里傷心而已。

  明哥儿听說這事,正一個人坐在屋里煩惱傷心,忽見王爺進來,當真是喜出望外,忙服侍著歐陽英悍上了床,一整晚更是竭盡能耐,使盡解數,把個歐陽英悍恨不得把他化進肉里,兩個合成一個!

  翠儿哭了一夜,第二日早起,也只得強顏歡笑去服侍老太君,一句怨言也不敢提。

  轉眼便是大年三十,歐陽英悍在內院太君處母子兄弟一家人團聚守夜,初一日又有百官來拜,忙亂了一日,至晚方進到書房,同明哥儿好生親熱一夜,第二日一早起來,便命人備下馬車,送明哥儿回家探親。

  小吉等人忙著將明哥儿自來所得賞賜金玉綢布等物都抱上了車,滿滿的堆了一車子,歐陽英悍又拿了几百兩銀票給明哥儿讓他帶回家去孝敬爹娘。明哥儿穿了新做的衣裳,打扮得愈顯清麗純淨、俊美絕倫,歐陽英悍越看越愛,想想几天看不見他,一時又舍不得。明哥儿想到馬上可以衣錦還鄉,同爹娘親人見面,心上自是喜之不盡,但見王爺舍不得,他便也舍不得就走,又投身入怀親一親抱一抱,方磕頭別過,歐陽英悍命小吉跟著伺候,想一想又喚了侍劍也一同前往照應,又另派了几個得力的親兵護送。

  于是出后門上了馬車,小吉也擠進馬車坐著,侍劍騎了馬隨在車旁,四個帶刀親兵兩前兩后護衛,車夫甩響鞭子,徑往西城而行。

  又有官員來拜,歐陽英悍自去前庭接待不提。

  ––待續––
侍儿傳(下部)    by      冬日暖陽


--------------------------------------------------------------------------------

十六

  卻說西城門外那一片民居,其中圍牆倒塌,房頂通透,最為潦倒破敗的就是蘇家。大過年的,別人家都張燈結彩,挂紅著綠,里外裝扮一新,唯蘇家一絲動靜也無,連年畫春聯都沒貼,夾在一片喜气當中,更顯寒嗆窮困。

  忽然一聲孩儿的哭聲傳出來,叫道:“我要吃年糕!我要新衣裳!為什么別人家都有,我就什么都沒有?”哭了兩聲,有人罵道:“叫你鬧!叫你鬧!”“啪啪”傳出几聲拍打聲,那孩儿哭得更大聲了。

  正是大年初二。一早起來,蘇老爹蘇老娘并蘇家二小子蘇曉曦二媳婦何氏小孫儿平安,一家五口圍坐在一個破火盆邊犯愁。原來他們一家因前年那一場打狗的糊涂官司,弄得砸鍋賣鐵,家徒四壁,還欠了一身的債。如今大過年的,竟沒有一文余錢置辦年貨。今儿是大年初二,女儿女婿們都要回娘家來的,竟不知道怎么待承。女儿女婿至親骨肉倒還罷了,最怕其它親戚鄰居來拜年,看到家里這樣,豈有個不笑話的。

  因此一早起來,蘇老娘便垂淚不止,何氏也跟著傷心,兩個男人悶悶的垂首坐著不語。小平安昨儿看見別的小伙伴都有新衣裳穿新年糕吃,鬧著也要,被打了兩頓,今儿一早又鬧起來,被蘇曉曦打了兩巴掌,哭得更凶!何氏摟著平安不讓他打,泣道:“他小孩儿懂個什么?大過年的,看見別人家的孩子吃的穿的樣樣都強,唯咱們家什么都沒得,他能有個不眼饞的?原是咱們對不起他!生在咱們這樣的人家,真是他的命苦!”說著不由得也哭出了聲。平安見他媽哭出來,倒嚇得一下子閉上了嘴,靠在何氏怀里,仍是抽咽不住。

  一家子正悲戚難忍,忽然蘇五儿走進來,說道:“怎么冷清清的呢?一點儿年气儿也沒得!大過年的,媽也哭,嫂子也哭,哭什么呢?”

  原來徐家离得最近,一早就赶過來了。蘇家一家人忙都起身,何氏先忍住了淚,進去擦臉倒茶。蘇老爹唉聲嘆气,道:“實在沒有一文錢置辦東西,過什么年呢?”蘇五儿皺起了眉,道:“我年前不是送了几兩銀子回來給你們置辦年貨的嗎,那些錢呢?”蘇曉曦悶悶的道:“你剛送來,就有人來逼債,媽沒法子,已拿給人家了。”蘇五儿跺腳道:“這是怎么說的?這過的什么年!”說的蘇老娘又哭起來。

  徐仲英許仲強兄弟隨后進來,手上倒大包小包拿著些東西,因許仲強尚未定親,兄弟倆每凡有事總是一起到蘇家來,蘇家人知道他們兄弟感情好,也不覺有异。徐仲英忙道:“你吵什么?都這樣了,爹娘心里不苦么?你不說勸著些,倒跟著吵!”許仲強忙從怀里摸出些碎銀塞到蘇曉曦手上,道:“二哥先拿這些錢赶著出去買些東西回來,先撐過了今儿再說!”蘇曉曦道:“大初二的,卻到哪儿買東西,就有賣,也貴!”一邊說,一邊嘟嘟噥噥的出去了。

  這邊蘇五儿忙來解勸老娘,道:“大過年的,快別哭了,回頭讓親戚們看見笑話!”蘇老娘哪里忍得住,哭道:“都窮成這樣儿了,由得人笑話去吧!我﹍﹍我只叨念你那苦命的小弟,大過年的,也不知道他現在怎樣?這几天冷成這樣子,家里雖窮,總還有几件破棉襖顧得住個暖和,他一個儿去給人當奴才,誰會想著幫他添件衣裳呢?他又從來不會照顧自己,只怕這會儿已經凍死餓死了,我們竟都不知道呢!想著當初真不該讓他進去,家里再怎么窮,也還有個人疼,在那儿,誰會替他想一想呢?”

  說著愈發大哭。蘇五儿也哭起來,道:“當初找人讓他進王府,也是你們樂意的,這會儿又來埋怨我,早知道,他一輩子呆在家里吃閑飯,我也不管了!”徐仲英忙道:“岳母快別太難過,俗話說‘宰相家人七品官’,更何況是并肩王府里!小明在那里邊,絕不至凍著餓著的!”蘇老娘哭道:“怎么進去了這么久,一點儿音訊都沒有呢?就算不會凍死餓死,挨打受气總是免不了的!”說著仍哭。

  正哭著,他家的大女儿大女婿、三女儿三女婿也都帶著孩子到了,只四女儿家住得最遠沒到。蘇三姐也是有些气性的,向著門口一指,道:“媽這是咋回事?怎么他范家的圍牆都砌到咱們家大門口來了,連人都進不來,也太欺負人了!”何氏忙道:“他們家新近又擴建了一次院子,把大門移到前邊去了。人家家里有財有勢,他家的那個閨女上個月已正式做了并肩王爺姨太太的,哪一天他們家放了好几挂大鞭,又擺了几桌酒席,風風光光連保長村長都親去祝賀巴結的,我們家哪儿惹得起他們,只好忍著些吧!”

  蘇三气道:“當真并肩王府里一只阿貓阿狗也比做人強些!听說前些時候并肩王整頓家風,怎么就沒整治整治他們家呢?”蘇五儿嘴唇一翹,冷笑道:“再怎么整治,還能整治到他小老婆家里不成?”蘇大姐忽道:“小明也進去王府整一年了,不知道怎么樣了呢?有信儿回來沒有?”說的蘇老娘又哭起來。

  正气惱傷心,忽然“  ”的一聲,院門被人大力撞開,一家人嚇了一跳,正要出去看,蘇曉曦連滾帶爬地奔進來,結結巴巴的道:“爹!娘!快!快出去!”

  蘇家一家人已是惊弓之鳥,听他說的緊急,更是人人吃惊不小,都站起來,急問:“又出了什么事儿?”蘇曉曦已喜得手舞足蹈,道:“爹!娘!好事儿呢!小明﹍﹍咱們家的小明回來了!”

  蘇老娘先是大惊,隨又大喜,一把抓住他手,急道:“你說什么?小明﹍﹍小明在哪儿?”蘇五儿忙扶住她媽,問道:“二哥你說清楚些,慢慢說,你看真了沒有?”

  蘇曉曦一面用手擦著臉上的喜淚,一邊道:“我怎么沒看清楚!才剛我去街上買東西,大初二的,根本就沒有几家開張的店子!正轉的心焦,看見一輛几匹馬拉的大車轉過來,富麗堂皇的,前后都有兵爺護衛。我還以為是哪一家的老爺路過呢!赶忙躲到了一邊。誰知那馬車竟停了下來,一個騎馬的少爺走過來,說是他們家的明哥儿要見我。我嚇得什么似的,膽戰心惊的過去一看,見車上又坐著兩位少爺,其中一個打扮得比畫儿上還好看,我猛一看見還不敢認,后來他叫了我一聲‘二哥’,又抱住我哭,我才認出來,真是我們家的六小子!喜得我赶緊的先跑回來報信儿,這會儿馬車只怕已到了門口了。爹!娘!小明當真回來了,比對門家的閨女回來的時候還气派些!你們赶快出去迎接!”

  剛說到這儿,院門一開,兩個服飾鮮明,頭頂扎著紅纓,腰上挂著寶刀的武官走進來,兩旁一站,說道:“并肩王府明哥儿回府上探親,因馬車進不來,請老爺太太出去接一接!”

  慌得蘇家一家大小忙著整頓衣冠,紛紛涌出!蘇老娘丟了蘇曉曦,向外奔出兩步,腳下一個踉蹌,蘇五儿忙搶上扶住,跌跌絆絆拖拖拉拉奔了出去。

  只見一輛裝飾華麗的大馬車正在巷子口緩緩停下,引得一群小孩儿圍著觀看。几個鄰居街坊也都探頭探腦的觀望。一個衣著鮮亮、服飾輝煌的少爺騎著馬跟在馬車旁邊,先跳下了馬,掀起車帘,一個同樣裝扮的少爺從馬車上下來,兩個人伸手踮腳又從車上另扶下一位少年人來,但見那少年人衣著妝扮竟是合家大小從來不曾見過的:一襲白羽毛織就的鶴氅,微露處里邊穿的一身水藍色的衫褲,頭上一頂白狐皮的絨雪帽,狐尾做成圍巾環在頸中,長長的白狐毛更襯得他肌膚如玉,眉目如畫!

  蘇老爹蘇老娘愣怔怔的,一時間哪里敢忍,直到明哥儿扑到了跟前,“  ”的跪在地上,哭道:“爹!娘!不孝儿回來看你們來了!”蘇老娘顫顫的道:“你﹍﹍真是小明?真是我的儿?”明哥儿大哭道:“真是小明!真是你的儿子!孩儿不孝,一直沒回來看爹娘一眼,竟讓爹娘連儿子都不認識了!”

  把個蘇老娘喜得大叫一聲:“我的儿!你想得為娘好苦啊!”一把將明哥儿抱進怀里,母子抱頭放聲大哭。

  蘇老爹也喜得眼淚直淌,何氏想上前解勸,還沒開口,也哭起來。蘇大蘇三蘇五儿三個也哭得止不住,一家大小竟是哭聲一片。

  侍劍看看哭得不像話,忙上前解勸道:“明哥儿快別哭了,老爺太太也忍著些,才來的時候,王爺特意吩咐我們兩個跟來照應,若讓明哥儿哭傷了身子,回去王爺必定要罵的!再說,一家子團聚,原該高興才是,哭什么呢?”

  說得蘇五儿忙先止了眼淚,忍著也過來解勸,方都逐漸止住了,相互攙扶著進到屋里。徐家兄弟等几個女婿早將馬車上的東西都搬進了屋里,滿滿的碼了一大桌子。平安看見一盒點心,伸手去拿,何氏“啪”的將他手打開,小吉忙道:“奶奶讓他吃罷,多著呢!”便拿了一盒遞到平安手上。倒羞得何氏忙道:“我們這樣的人家,怎么敢稱奶奶呢?”小吉道:“你是明哥儿的嫂嫂,自然我們該叫你一聲奶奶!”

  平安拿了那盒點心,喜滋滋的站到明哥儿面前,甜甜的叫了一聲“小叔!”明哥儿將他拉到跟前,見他一身補丁衣服,不由得十分怜惜難過,道:“大過年的,也沒給平安換件新衣裳!我倒請人給他做了一身,只不知穿著合不合适,小吉,快拿出來給他穿上試試!”小吉答應了,忙翻出當日請周掌柜多做的一套孩子衣服來,給平安一穿,雖略嫌寬大些,但那上好的料子卻是蘇家一家人都從來沒有穿過的,頓時襯得平安眉清目秀換了個人似的,喜得平安連叫“小叔!”明哥儿又摸出一條碧玉墜子給他挂在頸脖上,平安更是眉花眼笑,當即跑出去跟鄰家的孩子們炫耀去了。

  明哥儿忙又給姐姐們的几個孩子一人分一盒點心,又給了些銅錢讓他們拿去買鞭炮玩,一眾小儿也都喜得直叫“小舅!”也都忙著跑出去玩了。

  說著話,隔壁的鄰居主動送了些木炭過來,赶忙紅紅的發起一盆子火,屋里才覺得暖和了些。一家子圍坐在火盆邊,蘇五儿埋怨道:“小明怎么你現在混得這般出息了,竟不知道著人帶個信儿回來呢?老媽天天想你,不知你是死是活,把眼睛也哭瞎了一只!”

  明哥儿吃了一惊,忙道:“媽媽哭坏了眼睛?是哪一只眼睛?”忙湊上去細一看,指著蘇老娘左眼道:“是這一只不是?”蘇老娘又哭又笑,道:“畢竟是我的親生儿!”

  明哥儿又哭起來,道:“都怪孩儿不孝!可是我才進王府未久,諸事不懂諸事不會吃了多少虧的,雖然后來見著了王爺,得了些好處,也不敢行錯一步路,說錯一句話,就這樣,還有人虎視眈眈等著抓我的錯,哪儿還敢著人給家里報信儿呢?”

  正說著,蘇四姐同著女婿帶著孩儿回來,姐弟相見又是一場悲喜。

  何氏發愁道:“曉曦這會儿還沒將東西買回來,可怎么好?”侍劍忙道:“奶奶不用發愁,這會儿也沒個地方買東西!才剛我進來看見,已叫馬車赶回王府里拿些東西過來用,那馬車跑得快時一兩個時辰就可一個來回,中午飯直接從府里大廚房拿一些現成的東西過來做,也快!”

  蘇五儿道:“這樣怕不好吧?”小吉搶著笑道:“有什么不好?廚房管事的姜大娘原是仗著明哥儿才有今日的,從前那一個,就是得罪了我們明哥儿,才被王爺開赶的,這會儿休說跟姜大娘要些柴米油鹽,便多要些,她也沒有不肯的!王府里上千的人口,拿這點子東西根本沒什么要緊,況且來的時候王爺一再吩咐過的,家里缺少什么,盡管叫人回去拿!”

  說的蘇老娘連贊“托福!”蘇老爹對明哥儿道:“王爺這般待你,你更要用心服侍!”蘇五儿听見,忽然“  哧”一笑,忙用袖子掩了口,轉頭去跟她三姐說話。

  明哥儿心上有些風光得意,皺起了眉頭向門外一指,道:“媽媽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咱們家的門都快被人堵上了!”蘇三气道:“我剛回來,也說這個事來著,他范家太欺負人了,如今小弟也算能在王爺跟前說得上話的了,正該找上他家里理論理論去!”蘇老娘忙道:“這點子小事提他做什么?如今他家的閨女在王府里正得勢,才封了姨太太的,也算是小明的主子了,這去一鬧,小明日后還怎么能在王府里站住腳?只怕王爺也不愛見的了!”

  明哥儿一听這話,不由得一揚脖子道:“她給我做主子?憑什么呢?媽媽太將她看大了!”小吉上前冷笑道:“太太說的可是翠儿姑娘?什么新封的姨太太,不過挂了個虛名儿罷了!能得什么勢,給咱們明哥儿提鞋也不配!咱們明哥儿在王爺面前說一句話,抵得過她說一千句一万句!上次王府里大加整頓,起因就是他們家同咱們家從前的這場官司!王爺听說明哥儿受過這么大的委屈,心疼得了不得,大發了一場脾气,連從前的府尹大人也是因此遭了發配!王爺對翠儿更是比從前大不愛見,若不是老太君念著她服侍一場,連這姨娘的虛名儿也挂不上了,她竟不知收斂,還敢欺負我們!明哥儿,我這就叫人拆了他家的院牆,看怎么的!”

  那明哥儿原是沒多大計較的,又正想在父母家人面前顯顯能耐,便要點頭應允,侍劍忙喝道:“小吉你少出餿主意!王爺最恨人仗著他的勢子強橫霸道的,這回儿正整治呢,你不說收斂著點儿,倒往風頭上撞,可不是找死!”小吉不服道:“怕什么!上次砸廚房,事后你听說了也怕得什么似的,結果王爺還不是護著明哥儿?這會子又怕,你也不用動手,我只叫別人做!”說著便要出去喝令四個跟來的親兵動手。

  明哥儿听侍劍說得有理,赶忙出言喝住,不許他動。小吉別別扭扭的道:“難道就這樣罷了不成?”明哥儿只拿眼瞅著侍劍。侍劍想了一想,對徐仲英道:“看這位大爺的打扮,該是在衙門里當差的吧,依我的主意,待過了年,寫上一張狀紙,投到府尹大人處去,請他公斷就是!”明哥儿一听,喜道:“這個主意好!”

  小吉雙手一拍,笑道:“這樣更好!那個新上任的府尹見了我們明哥儿屁顛儿屁顛儿的前后巴結,大爺只要提一提明哥儿的名,這場官司准贏!”徐仲英笑道:“真有這么厲害?”明哥儿忙道:“沒有的事!還是上次新府尹上任的時候,進府里叩見王爺,王爺因懶得動,就在書房里見了一見,我因是在書房里伺候的,他見了也只跟我打了聲招呼而已,并沒有說過一句話,你們別听他胡說!”

  說著話,車夫已赶了回來,果然拉了一車子的東西。雞鴨魚肉、糧米油鹽、木柴火炭,竟是樣樣齊全,足夠一家子待足十五六天的客了。車夫還道:“姜嫂子說了,若不夠,隨時再回去拿!”喜得蘇家一家人連道:“足夠了!足夠了!”

  于是几個女人一起動手做起飯菜來,不久便做好了,因屋里太窄,只得就在院里支起一張桌子,請車夫及四個親兵坐了,徐仲英徐仲強兄弟并大姐夫一同坐下相陪。

  其余一家人在堂屋里支起一張大桌子,因坐不下,又在牆角另支了一張小桌,一家人都坐下來,又開了明哥儿帶回來的兩瓶好酒,先送了一瓶給外邊大爺們喝,留一瓶一家人圍坐團聚。

  侍劍忙拿出隨帶來的細瓷碗碟來,另給明哥儿裝菜裝飯,明哥儿道:“我從前比這更苦的日子也過了,哪里講究這許多!”侍劍忙道:“明哥儿你只當疼我些,王爺特意命我跟著來照應,若有個一差半錯,豈有不問我的?況且你是常在王爺身邊伺候的,若傳了些什么回去,或再傳給了爺,我們大家都別活了!”說得明哥儿臉上一熱,一家子听著也是大沒意思。蘇五儿忙笑道:“這位哥儿慮的是,我們窮家小戶的,終是有些不干不淨,你在王府里什么規矩,就照著規矩做吧,也算是讓我們見識見識!只是王府里自然每日都是山珍海味、丰餐美食的,我們自己做的菜粗糙隨便,只怕你們三位吃不下!”

  小吉忙道:“我跟侍劍沒事,什么都能吃!只是明哥儿常常跟著王爺吃飯的,魚翅熊掌平時也吃了不知多少,就怕他吃不好,我們帶了些燕窩來,一會儿幫他另外炖一碗吃就罷了!”

  明哥儿也只得听憑他們擺布。蘇家一家人見明哥儿吃個飯也有諸多講究,竟比大家子的少爺還更气派些,都是暗暗替他歡喜,將他男寵的身份竟都撂在了一邊,只覺能得并肩王這般大人物如此寵愛,任怎么的也不枉了!只蘇老爹蘇老娘心里暗暗酸楚,明知愛子今日的這份榮耀,暗地里不知隱藏著多少羞憤恥辱,卻也只得忽略了不去想他,終是喜胜于悲!

  吃過了飯,四個親兵与馬車夫別過明哥儿先赶回去了。附近鄰居早得了信息,初見有兵爺在門前把守,未敢前來打扰。待得親兵們撤走,方陸陸續續赶來蘇家拜年敘話,滿滿的擠了一屋子人,惊訝、贊嘆、艷羡、妒忌的各各不已,都說小六儿出息了,蘇家也算熬出頭了。就連明哥儿男寵的身份也似成了一件榮耀事,當時嘴上不說,回去不免私下里以此教訓儿女,若能像明哥儿那樣,休管他是做男寵也好做侍妾也好,只要能巴結上一個大人物,就一生吃穿用度、諸事不愁了。

  到了向晚時分,明哥儿叫侍劍趁著關城門之前赶回王府,只留小吉一人伺候。侍劍見屋里太窄,晚上實在沒處擠,也只得應允,又不放心,只得親手將從府里帶來的被褥鋪好了床,方才告辭离去。

  回到王府,王爺問起明哥儿家里情況,侍劍据實稟告,歐陽英悍道:“原來他家里竟困到了這步田地,這個小東西,經傲著不肯跟爺說!”想了一想,也沒多說這么,便起身進內院去了。

  卻說明哥儿送走侍劍,見天還亮著,急著要去探訪聶寶寶。一家人苦勸不听,只得由他去。蘇五儿終不放心,生怕稍有閃失,王爺怪罪下來一家人擔當不起,忙叫徐仲英徐仲強兄弟兩個跟著護持照顧。

  蘇家聶家相距本不甚遠,過條街就到了。明哥儿見聶家本來整整齊齊的院牆,因失了修繕,已漸顯破敗之象,不免心有戚戚之感,便命小吉上前敲門。

  正好王玉哥儿此時也在聶家陪著寶寶說話。原來聶寶寶每日只在家做些繡工針線,又要守著伺候傻病著的聶世雄,竟是從來足不出戶。前儿過大年,王玉哥儿几個相好的如楚云飛凌鵬等人各自回家同家人團聚過年,剩了他一個孤單單的,便索性從年三十就到聶家來,同寶寶一塊看護著聶世雄,安安靜靜的過個年。

因兩人性情特异,素不与人交接,因此連明哥儿回家探親這件大事,兩個人竟然閉門不知。正說著話,寶寶道:“小明進并肩王府也有一年多了,竟不知怎么樣了,也沒個信儿!”

王玉哥儿笑道:“他一心想當并肩王妃,可這事儿哪有這么容易的,并肩王府中奴仆家人何止上千,他只怕連接近王爺的机會都沒有,別說是個男娃儿,就是個美貌娘們儿,也不能輕易討得王爺歡心!不過有件事倒有些奇怪,上個月并肩王大發威風,將府里一班刁惡奴才狠狠整治了一頓,連府尹大人也因此丟官遭了發配,据說就是王爺身邊一個俊俏小廝告的狀!我現做的這個行當,見的听的也多了,私下里傳說起來,都說并肩王從來不沾這事儿的,以尤三如此容顏風情,听說也曾不該找机會向他大獻殷勤而被他當眾呵斥過的!不想傳說的竟是大有偏差,王爺原來早在屋里養著個男寵的!竟不知這個男寵生得何等美貌、何等性情,把個并肩王爺單寵著他,從來不在外邊混的,想想當真是十分的了不起,我竟對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寶寶想了一想,道:“會不會﹍﹍王爺寵愛的這個小孩儿,就是咱們的小明?”王玉哥儿一怔,便笑道:“怎么可能是他?那樣一個傻小子,又不會耍心眼,又不會斗心机,又不會討人好儿,怎能就得并肩王這樣大英雄大豪杰的歡心了?絕不可能是他!”寶寶一笑,道:“以并肩王這樣的身份地位,討好他的人還少了?況且他穩穩地做了正多年的并肩王,竟是除了皇上就他最大了,說到耍心眼斗心机,誰還能在他面前耍得了斗得過?像他這樣的大英雄大豪杰,見得事儿也多了,恐怕也就只有小明這樣干干淨淨天真清純的人儿,才能引起他的興趣儿呢!”王玉哥儿一想,道:“這話說得也有理,那傻小子原是個人見人愛的,莫非真是他?他竟有這樣好福份?”

  正說到這儿,忽听外邊“咚咚”的有人敲門,听人叫道:“聶寶寶在家嗎?請開一開門!”听聲音年紀好像不大,卻不認得是哪一個。

  王玉哥儿奇道:“這會子誰會來找你?”寶寶道:“我也奇怪,除了你跟小明,再不會有第三個人來找我,這聲音又從來沒听見過的!”一邊說著,便起身去打開了院門。

  只見門外站著兩個少年人,其中一個衣著清貴、气度高華,打扮得生像個仙童似的;另一個也是穿金戴玉,服飾輝煌。

  寶寶方一楞,明哥儿早一把攥住了他手,喜道:“寶寶!”聶寶寶愣怔了半晌,方道:“你是﹍﹍小明?”明哥儿道:“是我!連你也不認得我了!”

  玉哥儿一步搶出,扯住明哥儿上下一陣打量,大喜道:“真是小明!我們正說起你呢,你真做了并肩王妃了?”小吉在一旁先是一愣,隨即“哈”的一笑,道:“雖不是,也差不多了!”說得明哥儿紅了臉,轉身踢他一腳,笑罵道:“反叛×的,快滾得遠遠的!”許仲強上前笑道:“都進屋去再說吧,別站在風口里凍著!”寶寶如夢初醒,這才注意到他兄弟倆,忙請几人進屋。

  進到屋里,許仲英笑道:“你們几個好朋友見面,定有許多話說,我們兄弟去旁邊屋里坐坐,有事盡管叫我們!”寶寶忙道:“那邊沒發炭火,怪冷的!”忙另發了一盆炭火送過去,方回來跟明哥儿說話。

  王玉哥儿拉住明哥儿問長問短,小吉嘴快,搶著將明哥儿在王府里的諸般經過訴說一遍,听得王玉哥儿聶寶寶一時唏噓感嘆,一時又替他高興,末了王玉哥儿嘆道:“小明,真沒想到王爺竟能被你迷上,你也算心愿得償了!當日你一心一意要進王府,竟是天授机宜、心有靈犀呢!”說著向寶寶又道:“寶寶你沒見過并肩王還不知道,那王爺生得相貌堂堂,高大雄壯,年紀又輕,還一身男儿正气,小明這傻小子當真是傻人有傻福,輕易不讓人親近的,如今苦盡甘來,天賜良緣,一找就找了個最好的!”

  明哥儿紅著臉嘻嘻一笑,忙問寶寶道:“不要說我了,你們兩個這一年過得咋樣?聶大哥的病好了沒?”寶寶不由得黯然神傷,道:“現正躺在床上睜著兩只眼睛發呆呢!一天到晚吃了睡睡了吃,要不就或躺或坐著發呆,要不就鬧,治了這么久,一點儿起色也沒有!”明哥儿忙道:“我進去看看!”站起身進到里屋,一會儿出來,也低頭無言。相對默坐了一會儿,忍不住又道:“當真就治不好了么?”

  寶寶搖搖頭,玉哥儿嘆道:“為著聶大哥這病,寶寶真是吃盡了苦頭!一天到晚連吃飯的時間都沒得,就赶著做針線,只想多掙几個錢好給聶大哥繼續看病,家里的東西也都變賣得差不多了,可大夫請了無數,竟一點儿不中用!他還這樣死心眼,仍一心一意枯守著他!”明哥儿向著寶寶看了一眼,心中大生敬慕之意,暗想:“若爺也成了這個樣儿,我也心甘情愿一輩子守著服侍!”想著忽然記起一件事來,喜道:“我倒認得一個名醫!我在王府里的時候,也曾大病過一回,差點儿沒命的,還是王爺請了太醫院一個姓王的太醫來,几付藥就給我吃好了,听說他還是祖傳的秘術,年紀雖不甚老,已在太醫院坐頭一把交椅呢!何不請他來給聶大哥看看?”玉哥儿寶寶相互一望,寶寶黯然垂首。玉哥儿嘆道:“太醫院的太醫們,向來只給皇子皇妃、王族親貴看病的,別說咱們這樣的窮人家,就一般豪門大戶,有錢也請不動他!”

  小吉道:“不怕!你只說是我們明哥儿叫去請的,他保管准到!”寶寶抬起頭來,倒撐起一線希望,道:“真的?”明哥儿想了一想,對小吉道:“把那個墨玉麒麟給我,我以后再給你一樣別的!”小吉忙從內衣襟扣上摘下來,雙手遞過道:“你給我的東西也夠多了,不用再給!”明哥儿將那玉交到寶寶手上,道:“這個還是王太醫送給我玩的,你拿上去找他,說不定就肯來呢!”

  寶寶見那是一只墨玉雕刻而成的瑞獸麒麟,玉質細密,手工精致,心上又多了一些指望,忙向明哥儿道謝,珍珍重重的放進怀里收起。明哥儿另掏出几張零碎銀票塞到寶寶手上,道:“這是我自到王爺身邊以來得的賞,我請人換成了銀票,差不多也有一百几十兩了,你先收著,好好為聶大哥治病,以后再有困難,只要到王府門口跟守門的大哥說一聲,我一定想法子幫你!從前我生怕出了差錯惹王爺不愛見,行事循規蹈矩,一步不敢多走的,所以連個口信儿都不敢往家里帶。后來出了几場事,我才知道,原來王爺﹍﹍原來王爺﹍﹍”說著臉一紅,不肯往下繼續再說。小吉接口道:“原來王爺真當我們明哥儿心肝寶貝樣,處處護著他縱著他,所以明哥儿現在膽子也大了些,不再怕這個怕那個的了!”

  說的王玉哥儿艷羡不已,笑道:“從前我還說你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可怜,不想本事最大的是你,并肩王的心肝寶貝,可不是几世修來的福!”明哥儿紅著臉嘻嘻一笑,從身上摸出一串紅瑪瑙的珠串遞到玉哥儿手上,道:“這串珠子,還是皇上賞給我們府里的二爺,二爺又賞了給我的,我想著你是個常在外邊混的,若有一樣皇宮里出來的東西在身上戴著,說起來也風光,所以一直給你留著!”

  王玉哥儿大喜,雙手接過,笑道:“不跟你客套,生受你的了!”寶寶更是大感盛情,不由得垂下淚來,道:“小明你這般待我,卻讓我怎么報答?”明哥儿忙道:“從前我遭難的時候,兩位哥哥怎么待我來著?說什么報答不報答呢?”寶寶擦了擦臉,一想又道:“你把積蓄都給了我,你家里也還欠著一身債呢!你還是先收回去,要不,給我留一半,你拿回去一半!”明哥儿擺手嬉笑道:“不相干!我才回來的時候,王爺說要我回來好好孝敬孝敬爹娘,另給我拿了几百兩銀子,還有些其它的東西,家里還了債,再一年半載的,也盡夠過了!”王玉哥儿眨眨眼睛,笑道:“這模樣,王爺竟不止當你是個心肝寶貝,竟真當著是在送心愛的小老婆回娘家呢!”小吉“哈”的一樂,笑道:“我才從府里出來的時候,在車上也是這樣跟他說呢!”說得明哥儿紅著臉直捶玉哥儿,寶寶也“哈”的破泣為笑。

  正笑鬧著,蘇家來人請明哥儿回去,玉哥儿笑道:“索性今儿不回去了,反正寶寶這儿有空房,咱們兄弟倒可說一夜話!”明哥儿還沒開口,小吉先叫道:“明哥儿還是家去睡吧,若讓爺知道你在別人家里歇,會吃醋的!”說得寶寶一愣,玉哥儿一樂,明哥儿紅著臉指著小吉道:“再胡說,看我不打你!”小吉笑嘻嘻的道:“我怎么胡說了?還記得有一天一大早的三爺偷著去瞧你,還說了几句瘋話,王爺回來看見,當時便大不樂意,后來還借題發揮,捶了三爺一頓!可見咱們爺也是個會吃醋的呢!”說得玉哥儿寶寶都笑得忍不住,玉哥儿推著明哥儿道:“快回去回去!不敢留你了,回頭讓王爺吃起醋來,可不要了我們兩個的小命!”

  明哥儿紅著臉不好意思就回去,便一手挽住了玉哥儿,一手挽住了寶寶,道:“別听他胡說!索性你們兩個都去我家里歇吧,就像從前一樣,咱三個擠一床,說一夜的話!”寶寶忙道:“我恐怕走不開,要守著這一個呢!玉哥儿跟著去吧!”

  明哥儿便笑嘻嘻的攀住了玉哥儿不丟,于是別過寶寶,一同回到蘇家,吃過了飯。

  蘇曉曦何氏夫婦兩個搬去柴房隨便搭個鋪將就著睡,將家里最好的一間屋最大的一張床讓給明哥儿睡,蘇老爹蘇老娘帶著小孫子平安,小吉睡了走道上從前明哥儿在家的時候睡的一張小床。

  因明哥儿只能在家里呆兩三天,几個姐姐都想陪著小弟,便都只叫女婿們各自赶回家去看守門戶,招待來家拜年的親戚朋友。當晚蘇大姐三姐四姐三個女人帶著小孩儿都去蘇五儿家里擠,倒將徐氏兄弟倆攆了出來自去找歇處。徐家兄弟想來想去大過年的不知去哪儿借住好,想起聶家還空著一間屋,便來找寶寶借宿,寶寶自然滿口答應,忙著幫他們鋪床裝被。徐家兄弟原也不是什么正經人,因從來未曾沾過男色,想到連并肩王都被他小舅子迷成這個樣儿,只怕個中真有無限妙趣儿,便不免心痒痒的。今見寶寶生得俊俏,雖比明哥儿略差些,卻另有一种動人心處,頗想考試一回,便忍不住出言挑逗。寶寶紅著臉只是不理,赶忙的自回房中,關上門仍在聶世雄身邊睡倒。

  王玉哥儿同著明哥儿一個枕上睡著,向著他頸中一嗅,笑道:“你還是這樣香,難怪王爺愛你!”明哥儿笑嘻嘻的推他离遠些,笑道:“你在外邊,快起去吹熄了燈好睡!”玉哥儿笑道:“我還想仔細看看清楚,到底你在床上什么個浪樣儿,讓王爺這樣著迷的!”一邊說著,伸手去明哥儿身上一摸,笑道:“你身上真滑,今儿离了王爺,讓我替他好好疼你一疼!”一邊說著,一邊就按住了明哥儿在他身上亂摸,明哥儿笑軟了身子,赶忙掙扎著推他,邊喘邊道:“不要鬧!別鬧了!讓小吉听見了不好!”

  正說著,果然小吉在外邊說道:“兩位哥哥別胡鬧,看涼著了,回去王爺問起來,我竟不知道怎么回呢!快睡了吧!”明哥儿瞪玉哥儿一眼睛,小聲道:“听見了吧?”王玉哥儿丟開了他,心上已動了情的,不由得呆呆的向他看了一陣,低聲嘆道:“其實我第一次在寶寶家里看到你,就歡喜得你緊,只可惜你是個傻子,什么都不懂的,原想等你慢慢明白,誰知竟讓王爺占了先,如今后悔都晚了!”明哥儿一呆,不想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由得小嘴微張說不出話來。

  王玉哥儿心里暗愧,忙伸手在他臉上一擰,笑道:“跟你開玩笑呢!我跟你一樣,也是個喜歡威武強壯大丈夫的,怎么會對你這‘娘娘腔’有興趣儿?瞧把你嚇成這樣,我竟是個怪物不成?”明哥儿方回過神來,不由得更紅了臉,嗔道:“玉哥儿你干嗎開這种玩笑,听得人怪怪的!”王玉哥儿一笑,要把話題扯開,便又笑道:“并肩王身体這般高大強壯,他的那條寶貝可有多長多大呢?”

  明哥儿一愣,隨即紅著臉吃吃地笑著道:“你怎么盡想這個!”王玉哥儿一本正經,道:“我喜歡男人,本來就是喜歡這個!”明哥儿一邊笑著用手在手腕上一比,更笑得忍不住,小聲道:“就跟我這手腕子差不多粗細,足足有一尺多長,我兩把握不到頭儿!”

  王玉哥儿一听,惊得睜大了眼,道:“真的假的?那不跟個牛馬的差不多了?”明哥儿笑得直喘,道:“我也是這樣說呢!”王玉哥儿砸了咂舌,道:“這樣大,不把你快活死了!”明哥儿笑著捶他道:“快活什么?痛死人了!你想快活,你去試試!”王玉哥儿笑道:“我倒想去試試,可惜王爺除了你誰也看不上!”

  又小聲說了几句瘋話,方吹熄了燈安睡。

  到第二日,街坊鄰居更是紛紛涌來探望,到后半晌,連保長村長之類街道上几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也都得了信息,赶過來說些奉承好听的話。明哥儿初時尚覺著有些風光得意,待見那些從前連正眼也不瞧他們家里人一眼的,這會儿也跑上來巴結奉承,甚至攀親認戚的都來了,心上先是覺著不自在,再覺著這些人一個個都是俗不可耐,到最后便不由得大不耐煩,索性躲到里屋裝病不見人,只王玉哥儿在里邊坐著陪他說話。蘇家一家人正好相反,先是難免有几分尷尬之情,但見來的人個個臉上挂滿艷羡之色,都滿口好听的話說著,便漸漸的反有些意气風發的起來,忙著搬座倒茶的招呼。小吉更是滿口的瞎吹王府里怎么怎么的富麗堂皇、王爺怎么怎么的威風八面、明哥儿怎么怎么的得王爺百般嬌寵。听得一眾鄉鄰乍惊乍嘆,恨不得都去給并肩王爺當孌童去。

  到傍晚時分,人才漸漸散了,明哥儿方出來坐坐。正同玉哥儿說著話,寶寶忽然闖了進來,見了明哥儿就要跪下,慌得明哥儿急忙扶住,忙問:“怎么啦?”寶寶又哭又笑,說出一番話來!

  十七

  卻說明哥儿回家探親第二日傍晚時分,來家里拜年探望的人漸漸散了,一家人加上小吉王玉哥儿正坐著說話,寶寶忽然闖了進來,明哥儿忙拉著他坐下,寶寶又哭又笑,說道:“小明,你是我的大恩人!”

  明哥儿忙問究竟,寶寶道:“我昨儿听了你的話,原沒几分相信的,今儿一早起來,在家里也坐不住,看看世雄又坐在那儿發呆,便一個人去到太醫院門口溜了几圈,原沒指望能碰上個人的,不想竟然碰見了一個,還是太醫院的醫生!他見我在門口轉來轉去不敢進去,便主動來問,可巧不巧的居然就是王太醫!我忙將墨玉麒麟拿給他看,又將你昨儿教我說的話說給他听,沒想到王太醫果然一口應承,說道既是明哥儿的朋友,自然竭力相助!我喜歡的不得了,赶緊先回來。誰知我剛一走到家,大過年的他居然真的隨后就赶到了,看了世雄的病,說是腦子里瘀了血,雖然耽擱的久,也還能治!并說日后每隔兩天就會親來替世雄針灸泄瘀,又說今后只管指著他的名去太醫院抓藥,錢不夠以后慢慢還上。小明小明!沒想到竟能這樣,世雄當真有指望了!你可真是我兩人的再生爹娘!”說著又要跪下,明哥儿急忙攙住不讓他跪,又說了几句話,寶寶心里終是挂念聶世雄,也就告辭了回去。

  王玉哥儿送他一同回去,路上寶寶隱隱約約說起徐家兄弟的形景儿。那徐家兄弟高大英武,听得王玉哥儿倒怦然心動,又想昨儿晚空守著個俊俏人儿不能動,也十分難熬,便自告奮勇留下來幫寶寶看住徐家兄弟。

  果然當晚徐家兄弟又來借宿,玉哥儿笑道:“這床也大,小可想跟兩位大爺擠一宿,不知可否?”徐家兄弟相互一望,均道:“甚好!”

  于是上床睡下。那床并不甚大,王玉哥儿同許忠強一頭睡著,先還各自故作正經,睡至中夜,難免偷偷摸摸相互摸摸索索起來。許仲英一直并沒睡著,見這邊有了動靜,便也爬了過來,三個人并肩一頭躺著,擠得王玉哥儿气都出不來!

  一夜的胡天胡地!到初四日一早起來,徐氏兄弟躺在床上,瞧著滿窗的陽光,不由得有些神明內愧,難免有几分尷尬之情。王玉哥儿倒神情自若,先下床穿了衣服,出去洗了一洗,一會儿回來,催著兩人起床,臉上正正經經生像是什么也沒發生過的,徐家兄弟這才安心,自然也不多提,便別過了寶寶玉哥儿二人,赶著回蘇家看護小弟。

  明哥儿正坐著同爹娘及几個哥哥姐姐說話,忽然兩個親兵走進院門,兩旁一站,說道:“王府里過來馬車接明哥儿回去,請明哥儿收拾收拾即刻啟程!”

  蘇家人一听,忙著起身催促明哥儿。侍劍接著進來,手上托著個小盒子,盒上打著封條,笑著曲一曲腿,道:“小人給老爺太太賀喜,王爺待明哥儿的寵愛當真無以复加!因听了我說起家里艱難,特命我送了這個過來給老爺太太,請老爺太太盡快買下地基置辦新屋,也好下回明哥儿再回來探親的時候有個舒适的住處儿!”一邊說著,便將盒子雙手遞給蘇老爹。蘇老爹愣愣的接過,不知里邊有什么寶貝可以置屋買地,見打著封條,又不敢揭。

  明哥儿揪了揪嘴,道:“里邊是什么?”侍劍笑道:“這個我也不知道!王爺打了封條,原是要你自個儿開的!”明哥儿听說,便就著他爹的手上扯去封條,開了蓋子一看,見里面放著一疊銀票,忙著一數,五百兩一張合共十張!喜得蘇家一家人都呆了,不信世上竟能有這么好的事情!蘇老爹顫著手几乎拿不住盒子,蘇曉曦一手接過,滿臉放著光彩。蘇老爹雙膝一軟,就想跪下磕頭,慌得侍劍急忙拽住,道:“都是王爺的恩典,明哥儿自己的福分,老爺快別這樣,這可不折殺了小子!若有一日能見著王爺,老爺當面謝王爺吧!”一邊說著,頓了一頓又道:“我尚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蘇家人連忙都道:“有什么不能說的,快請講!”侍劍便道:“瞧這模樣,王爺似乎不想聲張,老爺太太且安安靜靜的置屋買地,不要四處張揚!”

  說得蘇家一家人連連贊“是!”都道“有理!”蘇五儿忙道:“我這兄弟從小諸事不懂,沒半點心机的,如今進了王府一年,這兩日我瞅著竟還跟從前一個樣儿,竟沒學著成熟些。這位小哥儿倒說話利落明白,辦事沉穩周全,以后還望多多提醒點撥一些!”侍劍忙道:“明哥儿得王爺這般寵愛,哪里用得我提醒點撥了?倒是我全要仗著明哥儿呢!”

  又囑咐了几句,明哥儿跪下磕別親人,寶寶玉哥儿兩個也赶來送行,各自洒了几滴淚,方上了馬車,前后親兵護衛著,打道回轉王府。

  明哥儿一走,大過年的,几個閨女也都忙著回家去招待客人走訪親戚。只蘇五儿与徐家兄弟留在蘇家吃過中飯,几個男人便商量起如何使用那五千兩銀子來。何處買地,怎么蓋屋,細細策划謀算。

  蘇五儿陪著老娘說了一會儿話,見蘇老娘好好的嘆了几口气,忙道:“如今小弟混得這樣好,王爺又如此厚愛,轉眼家里就要興旺起來了,正是諸事不愁!媽媽正該高興才是,好好的嘆什么气呢?”蘇老娘道:“我就為他操心!終是﹍﹍一個男人家,誰知道﹍﹍王爺能愛惜多久呢?再說,這個名聲﹍﹍也不好听!”

  蘇五儿笑道:“我說媽媽多慮了!從前前街那一家姓彭的,比咱們家還窮,也不是他們家的小子搭上了一個姓梁的富家少爺,兩個人結成兄弟,說是兄弟,那形景儿誰看不出來呢?彭家一家人倒對這姓梁的生像個女婿一般對待,也因有了這姓梁的幫扶,彭家才慢慢的好起來,連彭家小子娶媳婦還是姓梁的出的錢做的主!這事儿街坊鄰居們誰不是心知肚明?也沒個人笑,倒都羡慕得什么似的!連媽媽從前也說不知道咱們家的小六子有沒有這樣好的福分,也找一個有錢有勢的大爺投靠,一輩子吃穿不愁!如今小明真巴結上了一個更比那姓梁的強胜千倍万倍、竟是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出手就几千兩銀子的打賞,就是日后家里再有個什么事儿,也盡有個撐腰的!街坊鄰居誰不眼熱來著?就連保長村長,從前哪有把咱們家放在眼里了?昨個儿也不赶著上門奉承巴結!媽媽偏還不知好,倒胡思亂想的起來!若以我看來,那并肩王爺竟是個最有情有意的,日后等小明大得几歲,就算不會再有如此恩寵,也必定會想著幫他娶房媳婦,替他置辦起一份家業來。咱們家里竟從此撂開了手,不用再為小明操一分半分的心!正是個打著燈籠找不到的好事,別人家想都想不來呢!有什么好听不好听的,說句媽媽不愛听的話,這個世道本來就是個笑貧不笑娼的!別說小明只是給并肩王爺做個孌童儿,就是做牛做馬,能到這個份儿上,也值了!”

  說得蘇老娘轉悲為喜,也只得暫將這份心事放下,又說了些別的閑話,吃過了晚飯,蘇五儿方同徐家兄弟一起告辭回家。

  卻說明哥儿回到王府,歐陽英悍因昨儿靖親王來拜,今儿去了親王府回拜。

  明哥儿在屋里略坐了一坐,便帶著小吉去廚房找姜家的說話。姜家的抖擻精神,用心布置起一桌飯菜來,就留明哥儿小吉在那儿吃了中飯,一眾媳婦婆子圍著明哥儿巴結奉承不提。

  在廚房吃酒敘話鬧到后半晌,明哥儿怕王爺回來看不見,辭了姜家的回到書房。正在窗前逗弄鸚鵡,忽听外邊ど儿的聲音,忙回身看時,只見歐陽英悍正走進來,赶緊笑著迎上,道:“爺你回來啦?”

  歐陽英悍點頭一笑,自進書房坐下。明哥儿獻上了茶,其余小廝都退了下去。歐陽英悍瞅著明哥儿上上下下的看,方一笑招了招了手。明哥儿便嬉笑著挨過來,歐陽英悍抓著他腰,抱到腿上坐著,親了親嘴,問道:“喝了酒了?”明哥儿點頭一笑,道:“小的一早就回來了,因看不見爺,待在屋里發悶,想起從前姜大娘對小的好處來,新年里還沒見過她呢!便去了廚房給她拜年,被她拉著在那儿吃了中飯,又說大過年的,就喝了兩杯酒。就只喝了兩杯,誰知道臉就紅成了這樣!”歐陽英悍忍不住的又親,道:“臉紅紅的倒好看!不過還是不要喝多了酒,會出痘子的!”明哥儿嬉笑著雙手捧著他臉,笑道:“爺成日的喝酒,也沒見臉上出過痘痘呢!”歐陽英悍道:“爺是海量呢,你能跟爺比!”停了一停,又問:“父母都還好吧?”明哥儿點了點頭,道:“爺這樣寵著疼著小的,爹娘也都很放心。小的﹍﹍小的﹍﹍小的竟不知是几世修來的福分!”一邊說著,一腔的感激崇愛之情涌了上來,忽而一笑,臉紅紅的!

  歐陽英悍瞅著他的模樣,挑眉笑道:“乖乖!又感激得想要以身相許了不是?”明哥儿伏在他怀里吃吃的笑,道:“爺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小的﹍﹍小的又蠢又笨又什么都不會,除了﹍﹍除了盡心盡力的服侍爺,還能怎樣呢?”歐陽英悍笑罵道:“小坏蛋!几天不見,剛一見就勾引爺!這几天想爺了不曾?”明哥儿紅著臉笑道:“想呢!白天跟著家里人說著話還罷了,到了晚上,就老想著爺,翻來覆去睡不著!”歐陽英悍親親他嘴,笑道:“為什么到了晚上才會想著爺?是想著爺的﹍﹍”咬著他的耳朵在他耳邊調戲兩句,明哥儿嘻笑不住,道:“誰叫爺是小的大男人,小的是爺的個小男人呢?”歐陽英悍心上一蕩,笑罵了一句,由不得扳過他臉,狠狠一親!

  忽然環儿在外邊說道:“爺!太君叫人傳話過來了!”歐陽英悍皺了皺眉,道:“又有什么事儿?”只得放了明哥儿下去,道:“進來吧!”環儿便走進來,道:“太君請爺即刻進去,說是今儿是周娘娘的生日,爺還沒給娘娘祝過壽呢!”歐陽英悍“嗯”了一聲,道:“竟把這事儿給忘了!”想了一想,瞅了明哥儿一眼,又道:“你就說爺一會儿進去!”環儿忙應了,退出去守在門外。

  眼見天漸漸暗下來,內院里已來人催了兩次,方听見歐陽英悍在屋里喚人。小吉快手快腳的端起一盆水送進去,環儿也赶著進來服侍,佩儿与明哥儿素來不睦,連帶的王爺也漸漸的不愛見他,明知這會儿進去自討沒趣儿,反躲開了,其余小廝自然更不敢動。

  外屋里竟沒人。進到里屋,只見歐陽英悍正從床上下來,身上剛穿了一件小衣,明哥儿蒙著頭捂在被窩里。

  環儿已順手將兩個人扔在外間的衣裳收拾進來,服侍著王爺著好衣衫,小吉跪著捧上水盆,歐陽英悍洗了手,環儿送上毛巾擦了把臉,想了一想道:“叫廚房仍把飯菜送進來,叫明儿起來吃了飯再睡!”環儿連忙一一答應。

  歐陽英悍自進內院不提。一會儿飯菜送到,小吉喚起明哥儿,服侍著坐在床上吃了几口,也懶得再搬到外間小床上去,只覺渾身酸痛,就在大床上躺著睡了。

  接連又來來往往忙碌了几日,跟著又是元宵節,歐陽英悍的生日也正赶上是這一天。王府里制花燈、設燈謎、接壽禮、備壽筵,竟比正月里還忙。歐陽英悍地位顯赫,又正赶上是三十整壽,雖不想張揚,送禮賀壽之人也是絡繹不絕,連皇上也早有禮到,其余諸王親貴大小官員更不消提。

  再說那明哥儿雖是一個男娃儿,一則容顏俊美,性情乖巧,為歐陽英悍一眾姬妾所不及;二則天真純良,情性天然,不沾絲毫世俗之气;三則歐陽英悍雖不深好男色,畢竟姬妾眾多,只這一個心愛男寵。是以在明哥儿身上耽下的心思竟是一眾姬妾從所未得。

  因一連忙碌了几日,未得与明哥儿親近,到十四日,歐陽英悍雖忙到很晚仍忍不住進書房安歇。十五日一大早,明哥儿心里掂著這事儿,一早醒來第一件事趴在床上就給歐陽英悍磕頭,笑道:“小的給爺拜壽,祝爺福壽昌隆!吉祥安泰!”歐陽英悍笑道:“好啦好啦,快好好的捂著,別凍涼了!”明哥儿笑嘻嘻的重新在他怀里躺倒,將手伸到枕下,摸出一只香囊,道:“爺的生日,小的不知孝敬什么東西好,這還是小的上次家去的時候,有個好朋友极會刺繡的,小的求他教著做了一個,只是小的手笨,實在繡不好,這些花草都是他繡的,獨有‘平安’這兩個字是小的繡的,小的心想爺什么都有了,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就這兩個字,還繡得歪歪扭扭的不好看!”歐陽英悍便罵道:“一個大男人的,刺什么繡呢?沒的讓人知道了笑話!以后再不許做這些事儿!”明哥儿嬉笑道:“小的不是大男人,爺才是大男人,小的只是爺的小男人,自然只能做這些事儿!”

  說的歐陽英悍又笑起來,罵了他一句,接過香囊看時,卻見繡工竟是精致之极,比之京城第一繡工作坊“天紡閣”出的活儿竟不略差,只那“平安”二字繡得略粗糙些,卻也不是太過不去,便贊了一聲。忽見那香囊之上,一點殷紅顯得有些不襯,細一觀看,道:“這紅的是什么?好像染了血一樣!”明哥儿紅了臉,道:“小的手笨,經常扎到手。有一回只顧著繡,手扎傷了也沒理會,誰知道竟出了血,染上了這一塊,原想洗一洗,又怕洗了就不鮮亮了!”

  歐陽英悍皺起眉,明知早過了的事,仍拿起他手指一一細看,罵道:“傻東西!爺還要你送什么東西呢?沒的自討苦吃!”明哥儿揪了揪嘴,道:“小的總想著爺的身邊能帶著一件小的做的東西才好!”頓了一頓垂下眼睫輕聲又道:“小的家去的時候,跟爹娘要了小的生辰八字,也﹍﹍縫在里邊了,小的﹍﹍心想,爺在外邊忙的時候,有香囊帶著,就像小的在身邊服侍一樣,爺榮華富貴什么都有了,小的只求爺平平安安長命百歲,若有什么災難,都著落在小的身上,反正﹍﹍小的离了爺,一天也活不成!”

  歐陽英悍早知這個寶貝對自己死心塌地,卻沒想到這樣天真稚嫩諸事不懂的一個人儿,居然情深至此,不由得听得怔怔的,心上一陣溫暖,一陣得意,一陣軟軟甜甜酸酸澀澀的味道,瞅著他良久,方伸手將他抱進怀里,嘆道:“小傻瓜!爺會有什么災難呢?就有,爺是大男人呢,怎舍得讓我的小男人小寶貝來承擔!”說的明哥儿“哈”的笑出來。

  歐陽英悍感他一片痴心,不覺又情動上來,摟住了又是一陣親吻撫摸。明哥儿掙扎道:“爺!今儿是你的正日子呢,府里的人都等著給你拜壽的,這一鬧,又不知什么時候才起得去!”歐陽英悍一想不錯,只得狠狠一親,便丟手放開了。那明哥儿雖然私心里早就自認是王爺的一個妾室,而一眾小廝也都見慣不怪無話可說了的,但畢竟臉嫩,這事儿又委實不是一件正經事,所以平時倒也輕易不肯喚人進來伺候。便先起身穿了衣裳,又爬上床去服侍王爺穿著。一眼看見歐陽英悍已將香囊挂在了脖子上,不由得心里甜絲絲的,禁不住滿臉嫣然而笑,服侍王爺著好小衣,方喚環儿小吉兩個進來伺候。

  一時穿戴整齊,梳洗完畢,環儿佩儿領著一眾小廝門內門外給歐陽英悍磕頭拜壽,明哥儿如今在這書房內也就跟個主子的身份差不多,忙將早備好的紅包發了賞。之后歐陽英悍自進內院,先去給太君請了安,再受兄弟姊妹、一眾姬妾的禮,再受合府家丁奴才的禮不提。

  忙忙碌碌一直到二十日之后,王府中才安靜下來。

  因去年雪下得晚,節內又下了兩場,只是都不大,存不住。到二十二日這天,竟又刮起了北風,至向晚時分,已開始扯棉飄絮的起來。

  恰好這晚歐陽英悍又在書房安歇。第二日一早醒來,明哥儿心里惦記著不知雪下得怎樣了,還在床上就喚外邊的小吉道:“小吉,雪下得大不大?”

  小吉環儿兩個正守在外間等著伺候,忙應聲道:“剛已下停了,足足下了一尺多厚呢!”

  明哥儿一听,便痴纏著歐陽英悍要起去看雪景,道:“上一回下雪,因有事沒看成,這一回好好看一看!”歐陽英悍摟緊著他道:“那一年不下几場的,又不是沒看過,大冷的天,多睡會儿!”明哥儿便在他怀里撒起嬌儿來,道:“可是從前小的都是一個人,也沒什么趣儿,爺又說今儿沒什么事,正好帶小的院子里走走看看,自然跟從前看的時候心情不一樣!”歐陽英悍經不得他求,只得應允。明哥儿忙先起身,穿好了衣裳,方喚環儿小吉進來服侍。

  一時著好衣冠,明哥儿等不及洗臉,忙跑出去看時,果見一地白雪!環儿笑道:“我想著你看見了必定開心,所以沒讓小子們來鏟,也沒讓人隨便走動!”明哥儿更是高興,謝了一聲,一腳踩下去,不提防只沒至膝,先嚇了一跳,隨即“咯咯”的笑起來,跑進去拉住歐陽英悍的手就往外跑,道:“爺!你快出去看看,我長這么大,第一次見這么深的雪呢!”

  環儿小吉見他這樣放肆,都好笑的搖頭。歐陽英悍倒未覺有异,見他滿臉興奮,反拖著他手將他拉回來,道:“先洗了臉吃過早飯爺再帶你去后院子里玩!”

  明哥儿大喜,忙忙的梳洗一番,用過早膳,便赶著出去,小吉環儿等人隨后跟著伺候。一眾小廝几時有福气能隨著王爺專門出來看景儿了?浩浩蕩蕩的走了一溜,難免興奮的小聲嘰喳不休。

  誰知那雪著實下得深,行走起來也艱難。明哥儿心里高興,雖然高一腳低一腳的行走艱難,也不覺辛苦。誰知正走著,一腳踏進一個雪窩子,向前一跌,幸虧歐陽英悍手疾眼快,一把抓住!可巧后面的小吉也是一跤跌倒,又扭了腳脖子,“哎喲哎喲”的叫喚,引得一眾小廝哄然大笑!歐陽英悍也忍不住笑起來,明哥儿邊笑邊道:“快拉他起來,看看扭傷的很不很!”侍劍忙搶上扶起。

  雨石笑道:“兩個毛手毛腳的!怪道這樣要好呢,連跌個跤也赶著一路跌!怎么別個儿都沒事,偏就這兩個走不穩!”說的小廝們又笑。

  歐陽英悍想了一想,道:“環儿,去把爺的那匹雪里紅牽過來!”環儿答應一聲,赶忙去了。他是跟著王爺學過武功的,手腳輕快,沒多大工夫回來,手上牽著一匹駿馬,通体火紅,只四只蹄子以及肚皮下面卻是一片雪白,正應了“雪里紅”的名儿。明哥儿見那馬四腿修長,又高又壯,油光水滑,气勢軒昂,實在是又漂亮又威武!喜得忙奔過去,想用手撫一下馬頭,那馬“呼哧”吐出一口气,嚇得忙又縮回了手。環儿笑道:“爺的這匹馬最通靈性的,輕易不讓生人碰!”明哥儿撅一撅嘴,回頭瞅瞅歐陽英悍,歐陽英悍寵愛的摸摸他臉,道:“想不想騎?”

  明哥儿一听,睜大了眼睛連連點頭,隨即一想,又垂頭喪气的,道:“小的不會騎,他也不讓小的騎!”

  歐陽英悍一笑,忽然抓住他腰,向上一拋,明哥儿惊呼一聲,已坐在馬鞍之上。那馬一聲嘶鳴,向前跳了兩跳,把個明哥儿嚇得魂飛魄散,緊緊地摟住了馬脖子,大呼小叫的只喚“爺!”

  歐陽英悍“哈哈”大笑,一躍上馬,騎在他身后,伸手攬住他腰。明哥儿惊魂不定,顧不得一眾小廝都看著,扭身抓住了歐陽英悍的衣襟,閉著眼睛只往他怀里縮!

  歐陽英悍一手摟緊了他,一手抓著馬韁,對環儿道:“你也去找匹馬騎著,跟到院子里來听話,其余人都各自散了吧,不用跟來了!”環儿忙應了,又赶著去馬廄牽馬。其余小廝方才還興奮著以為可以隨著王爺進院子看看風景,誰知轉眼成空,也只得站住了腳,看看躲在王爺怀里的明哥儿,個個有些羡慕,又有些妒忌,也有在心里暗罵明哥儿沒羞沒恥的,各各不一。

  明哥儿好一陣心里才安定下來,略睜開眼睛向外一望,撒嬌道:“爺,你把小的快嚇死了!”歐陽英悍笑道:“你是個男人呢,騎個馬也嚇成這樣,還說要上戰場替爺擋刀呢!”說的明哥儿一揚脖子,道:“有什么了不起,小的偏不怕它!”壯起膽子丟了王爺的衣襟,掙扎著坐正身体。

  歐陽英悍一扯馬韁,那馬一聲長嘶,忽的人立而起,明哥儿向后一仰,嚇得一聲大叫,瞬時間什么雄心壯志都丟到了九霄云外,一下子又縮回了歐陽英悍怀里,比之方才貼得還緊!歐陽英悍“哈哈”一笑,輕輕一踢馬腹,那馬便向前小跑起來。

  明哥儿好一會儿才戰戰兢兢的從王爺怀里探頭出來,覺著那馬走得倒也平穩,況且背靠著歐陽英悍寬厚的胸膛,腰里還有歐陽英悍粗壯結實的臂膀摟著,便漸漸的安了心,勉強坐正了身子,又有些興高采烈的起來。

  那馬一路小跑,路上遇著些家人奴才,方要行禮時,已過去了。不一會儿,到了后院門口,院門關得嚴嚴的,環儿騎著馬從后赶上,忙上前叫門。只听見里邊有人嘰嘰咕咕的道:“這又是誰?大雪天的也不叫人安生!”環儿喝道:“兀那婆娘!王爺要進院子,你在里邊嘰咕什么?快開門!”里邊的婆娘嚇了一跳,赶忙開了門,就在雪地里跪下了,連連磕頭道:“不知王爺駕臨,實在該死!”歐陽英悍哪儿去理她,自縱馬進了院子。

  明哥儿一眼認出那婆娘正是他的仇人汪安家的,便偏過了臉––原來汪安家的遭貶之后,本是安排在后院偏門守夜的,只因這兩日看守此門的婆子生了病,所以臨時調她過來頂一頂––汪安家的早也認出他來,見他竟公然与王爺同乘一騎,瞧著王爺緊摟他在怀里的情形,真當他是個心肝肉儿樣,心里又是嫉恨,又是大起“悔不當初”之念––只悔當初沒下死手害死他,落得如今后患無窮!

  一進院子,視線突的開闊,眼前一片洁白,直讓人神清气爽,胸怀頓開。但見玉樹結銀花,青山裹素裝,云堆粉團,匝地瓊瑤。喜得明哥儿得意忘形,又笑又叫,嘰嘰喳喳指點不休。歐陽英悍听他傻話連篇,也逗得不住放聲大笑!

  誰知歐陽太君一早起來,看見如此好雪,也起了游園的興致,便叫人赶緊的收拾出一條道儿來,由翠儿小蝶兩個左右攙扶著,柳氏芙蓉、周妃趙妃并一大群媳婦婆子跟著,順著剛鏟干淨的一條小道,往山坡上一處亭子里去坐著觀看雪景。才剛坐下來,忽爾听見歐陽英悍大笑之聲,太君皺了皺眉,道:“誰笑得這么放肆的?”周妃忙道:“像是王爺的聲音呢,今儿這一場好雪,只怕也進來看景來了!”

  柳氏等人一听,慌得忙要回避,太君笑道:“不用理他!他們男人成日在外邊,什么景致沒見過,下個雪也來跟我們搶著看景!叫個人去說給他听,今儿我們娘儿們要在院子里樂一樂,讓他出到別處看去!”

  一個媳婦听說,忙要去說,遠遠的只見歐陽英悍騎著一匹火紅駿馬正從一座假山之后轉出來,怀里隱約像是抱了個人,由高往下仔細一看,那抱著的豁然是個小廝打扮!

  歐陽太君當即沉下了臉,忽听周妃低聲道:“這個小奴才,不過會吹几支曲儿罷了,也太沒規矩!怎么王爺﹍﹍”說著幽幽一聲低嘆。太君听著愈發惱怒,只不好即便發作,芙蓉忙上前說笑岔開。

  歐陽英悍遠遠的也看見山坡上亭子里一大群人,忙撥轉了馬頭回去,心里暗道“不好!”這一下被老太太親眼看見,不知更會怎么的嘮叨!

  果然才回到書房坐下未久,太君便著人來叫,歐陽英悍只得進去。只見屋里只太君一個人坐著,芙蓉柳氏等人都不在,小碟如今即從了歐陽英偉,先也回避了,只翠儿還在跟前伺候。歐陽英悍上前請安,太君冷冷的應了一聲,翠儿獻上了茶,忙也避了出去。

  太君沉著臉道:“你做的好事!”歐陽英悍听母親一開口就教訓,也無話可說,只得垂首無言。太君冷冷的“哼”了一聲,又道:“我早听說你鬧得不像話,我也懶得管,誰叫你父親死的早呢?未免少了教訓!我管多了你反要嫌我老婆子羅嗦,所以由得你去。不想竟越來越不知檢點的起來,大天白日的公然抱著個小廝騎著馬在院子里到處晃,主子沒得主子的樣儿,奴才沒得奴才的樣儿,讓下頭的人看在眼里,成個什么体統?竟是﹍﹍竟是沒羞沒恥的了!”

  歐陽英悍几時曾被人這般疾言厲色的教訓過了?雖然是他母親,臉上仍然有些下不來,心里也不由得有些羞惱起來,只得仍是默不作聲。

  太君如何不知他這個大儿子的脾气,自覺話說得重了些,便又回了回臉色,放柔了聲調道:“你別說我罵你!你如今貴為王爺,更該諸事小心在意,以免落人話柄!你父親死得早,我若不提醒你一些,誰提醒你呢?我知道那孩子生得好,可畢竟是個男娃儿,你就算疼著他,也該有個分寸,這樣明目張膽的,被人閑話不說,走出去你這個王爺也不光彩!”

  歐陽英悍听母親提到父親,也只得勉強陪起笑臉,道:“母親教訓得是,以后孩儿多注意些就是!”太君“哼”了一聲,道:“我瞧著那個奴才不是個好東西,一臉的狐媚相,還專愛惹是生非的!但凡有些良心知道些規矩的,得了主子的好儿,就更應該小心謹慎的才是。他倒好,竟侍寵生驕的起來,成日里興風作浪,又是砸廚房又是同人打架,還攛掇著你們兄弟間鬧不合,竟是鬧得個合府里都不安宁!依著我說,早早的攆了他出去是正經!”

  說得歐陽英悍心里又老大的不自在起來,悶悶的道:“那孩儿那里喜歡惹事生非興風作浪了?若真是這樣,我也不疼他!就因為太過軟弱,人人都想欺負他,所以我才護著些儿!就是同人打架,也是因了別的奴才先起的頭儿,砸廚房的事更是汪安夫妻兩個該死,他若不砸我都要砸了!再有府里出的這些事,若不因這一番整頓,又怎么能查出這些刁惡奴才來?別的奴才就知道這些事也不敢跟我們說,只有他拼著招人怨恨特意地說給我听,所謂‘忠言逆耳’,母親竟覺得他說得不該了?再說,這個家原是交給英杰管的,出了這些事故他都不知道,難道不該打?他心里若竟因此有了個什么想頭儿,那是他糊涂,我倒打輕了他!”

  一番話把個老太君气得渾身抖顫,喘著气儿道:“我不過說了兩句,你倒長篇大論的教訓起我來了,當真他樣樣都好,竟是我當媽的不該說了!你給我起去,你當他是個寶,你守著他,就是惹得全天下人人笑話,我也不敢管了,我老婆子能活几年呢,都還得你自己去承擔!從此你也不用來給我請安了,我當不起!”

  歐陽英悍見母親臉都气白了,自悔話說得重了些,忙站起身來,道:“儿子話說得不該,還請母親贖罪!那不過是一個小奴才而已,儿子因覺著他說話有趣儿,又對儿子一片忠心,所以略對他疼著些儿,偶爾拿他解個悶儿罷了,母親何苦為著他挂心?若因此气坏了身子,倒是儿子的罪過,再說也不值得!儿子听母親教訓,以后一定注意著些就是!”

  太君冷笑道:“什么小奴才?他身上穿的戴的,比哪一個主子差了?只怕還更華貴些!況且,你放著一大群的老婆媳婦不顧,成日的只在書房里歇,當真﹍﹍連一點儿形景儿都沒有了,別當我什么都不知道!”

  歐陽英悍听太君說到這上頭,臉皮未免有些發熱,心上暗暗惱怒,不知是哪一個媳婦告的狀,只得又不言聲。

  太君又道:“罷了,我從此再不說你!你只別忘了,你終歸是并肩王的身份,天底下人人都看著你呢!比不得一般人家的公子少爺無人注重無人謠傳的,若我們是普通人家,我也不管你,任憑你們怎么胡鬧去!可是以你這樣的身份,是要被人處處拿來做榜樣的,所以事事都該循規蹈矩,不能隨心所欲!我說得對不對,你自己好好下去想想明白吧!”

  歐陽英悍只得應了一聲出來,不免將惱恨之意著落在一眾姬妾身上,便不進眾姬妾的屋子,仍出來書房坐下。想想太君說得其實有理,胸中更聚起一股郁悶之情不能發泄,明哥儿見他臉色不對,忙上來小心翼翼的伺候,竭力討好承歡,方慢慢好了些。

  十八

  卻說并肩王歐陽英悍被歐陽太君一番教訓,想想太君說得其實有理,心中郁悶,臉上便也冷冷的。明哥儿百般逗樂,方漸漸好了些,暫將這番心事拋在一邊不去想他,隨他日后慢慢再說。

  在書房吃過中飯,正与明哥儿逗笑解悶,英偉英杰兄弟忽然結伴進來,小廝們奉上了茶,歐陽英偉笑道:“想著今儿一場大雪,大哥必然也閑在屋里,所以進來跟大哥說話!”歐陽英杰笑道:“我正有一個笑話要說給兩位哥哥听呢!”歐陽英悍心里尚沒好气,便冷笑道:“你還能有什么正經笑話,必定又是些烏七八糟的東西,趁早別說,沒的教坏了小孩子!”

  歐陽英杰笑道:“當真是一件好笑的事!昨儿我出門辦事,經過何老大在城外的一處庄子,一時起興進去坐坐,誰知何老大正在庄子上待客,我就怪他請人吃酒不請我!他倒說是有一個什么貴人剛進京城來,不想這么快就惊動大哥,連他也是碰巧遇見的,好不容易才請動,所以沒有事先請我們兄弟三個過去!”

  歐陽英偉接口笑道:“天底下除了皇上,還有什么貴人能有這么大的面子,一進京城就能惊動大哥?”歐陽英悍一听倒留上了心,便道:“繼續說,后來怎樣?你看見此人沒有?”歐陽英杰見他大哥有了興趣儿,便愈發來勁儿,道:“我只听何老大說那人姓高,我原比他還先到的。一直到快中午的時候,才見他去,卻不是一個人,另有一個姓云的少年跟他一塊儿的。那姓高的倒隨和,只是不知道為什么,也只自稱姓高的,不肯道出全名來。那姓云的少年卻清高的很,只點了點頭連一句話都不肯多說。听姓高的一口一聲喚著姓云的兄弟,似乎兩個人原是一對結義兄弟!這姓云的才二十左右年紀,當真生的標致极了,我生平見過的漂亮娃儿,除了明儿,就要數他了!只是明儿軟弱溫順像個小姑娘似的,這姓云的卻十分的冷峻清高,這笑話就出在這兩個人身上!他兩個明明是一路來的,姓云的卻對姓高的不理不睬,任憑姓高的追前追后的陪著笑,他一聲也不理!姓高的倒好脾气,也不著惱,只是坐在那儿唉聲嘆气,瞧他高高大大的,卻是一點儿火气沒有的!”

  明哥儿站在歐陽英悍背后,已听得出了神,忍不住插口道:“他一定是心里對那個姓云的大爺好得很!”說得歐陽英偉一笑,望了明哥儿一眼。歐陽英杰已“哈”的樂出來,道:“很是!很是!”歐陽英悍皺皺眉,回頭瞪了他一眼,道:“爺們說話,也有你能插嘴的?”明哥儿頓時面臉通紅,赶忙的閉上了嘴。

  歐陽英杰接著又道:“可巧陸三傻子也在場的,見姓云的生的標致,又傻愣愣的盯住了看!姓云的似乎存心跟姓高的斗气,又是撫琴又是唱曲儿,還串了一出戲。陸三傻子沒眼色,真當他是個戲子出身的,在席面儿上就有些沒形景儿的起來,不住地出言挑逗,姓云的只是不理會。陸三傻子見他雖不理睬,可也沒拒絕,便更加來勁儿,愈發的公然調戲起來,及至后來動手動腳的。姓云的先還忍著,姓高的卻一下子發作起來,罵了一聲‘王八蛋!你當他是什么人?我要你的命!’扑上去抓住了陸三傻子就打,把個陸三傻子打得哭爹喊娘的,陸三傻子的几個隨從在外邊听見,赶著進來助拳,那姓高的武功竟好得很,一拳一個沒几下把七八個人全打趴下了,何老大看著竟也不攔!姓高的打發了性儿,一劍又將陸三傻子右手食中兩根指頭剁了下來,說要留個教訓給他,這才拉著姓云的揚長而去,連跟何老大也沒打聲招呼,竟是瀟洒任性得很!不過他那一劍出得真快,只劍光一閃,陸三傻子的兩根指頭已被剁下來了,我竟沒看出來他用的什么招式!我估摸著,除了大哥,只怕連何老大、二哥、我、甚至雙搶無上楊超凡,我們四個誰也不會是他的對手!”

  歐陽英悍點了點頭,道:“認真比較起來,連我也未必胜得了他!”歐陽英杰忙問道:“大哥果然是与他相熟的,從前比試過了?”歐陽英悍點一點頭,道:“那一次比試,大家都未出全力,沒能分出胜負來。不過他那會儿才十几歲,這七八年的下來,他人長大了,加上日日練功,只怕早胜過我了!”

  歐陽英偉道:“莫非﹍﹍他竟是天下第一武林世家江南高家的嫡系傳人?”歐陽英杰道:“我也是這么想!不過他就是高家傳人又怎樣?他高家畢竟遠在江南,這里天子腳下,陸太師又不是個心胸廣闊之人,見儿子傷成這樣,他豈能有個善罷罷休的!太師府在京城里勢力又大,姓高的若不即刻遠走高飛,只怕最終還是要吃虧的!”

  歐陽英悍冷笑道:“連我見了他還要讓著他三分,太師府若就此罷手也還罷了,若不知好歹硬要追究下去,沒的自討沒趣儿!”歐陽英杰詫异道:“姓高的究竟是個什么來頭儿?若只憑高家武林世家的身份,也難讓大哥忍讓得一分半分,連何老大也未必就會對他陪盡笑臉,這里邊只怕另有些緣故的吧?”歐陽英偉也有同樣疑惑,但轉念一想,便猜著了几分,便一笑不語。

  歐陽英悍想了一想,道:“你先別管這些,你即刻出去,查明白他的落腳處,即刻接他進府里來。若是太師府的人找他麻煩,一并替他擋了,若等他出手,必定鬧個天翻地覆的,連皇上臉上都不好看!”歐陽英杰惊道:“當真這么厲害?連皇上都要惊動了!”歐陽英悍道:“快去!”歐陽英偉忙站起身來,道:“我隨著三弟去!”歐陽英悍點頭道:“也好,你跟著去更妥當些!”

  兄弟兩個見天色不早,忙喚了小廝跟著,騎著馬踏著大雪出府去了。

  他兄弟一走,明哥儿瞅瞅歐陽英悍臉色,央求道:“爺,小的听三爺講故事,一時忘了情,胡亂的插嘴,實在太沒規矩,爺你別生气,小的以后再不會這樣了!”歐陽英悍瞅著他,良久方道:“過來!”明哥儿便忙挨到近前,歐陽英悍伸手將他抱起在腿上坐著,嘆息了一聲,輕輕摟在怀里,摩挲著他的瘦腰,好一會儿方道:“爺今儿心里煩,并不是真的要罵你!你從來就是個沒規矩的,爺能舍得把你怎么樣呢?”明哥儿甜甜一笑,忍不住又傻傻的問道:“爺,你說那位姓高的大爺,為什么會對姓云的大爺那樣好呢?”

  歐陽英悍雙眼瞅著他,道:“你這個小腦袋瓜子又在胡思亂想些什么?爺待你難道不夠好么?”明哥儿笑得更甜,緊緊偎在他怀里,道:“再沒有誰比爺待小的更好了,小的下輩子、下下輩子,生生世世都要給爺做奴才,生生世世都不跟爺分開!”

  一句傻話又把歐陽英悍逗得一笑,輕輕嘆息一聲,側臉親了親他嘴,有些心不在焉的想了一想,道:“那姓云的,原是姓高的救命恩人!”明哥儿一呆,“哦”了一聲,心上莫名的有些失望起來。

  英偉英杰兄弟兩個先到安國侯府,誰知大雪天的,何云彪竟出門去了。還好他有一個貼身的小廝在府里,說道:“這位高大爺在京城里才買了一個院子的,剛好上次我們大爺去的時候,小的也隨著去過!”

歐陽兄弟大喜,忙叫他騎了馬隨著同去。

  穿街過巷走了一陣,那小廝道:“前邊那座大宅子就是!”歐陽兄弟抬頭看時,見那所宅子倒也雄偉廣闊,遠遠的只見宅院門口圍著一群兵丁捕快,吵嚷吆喝之聲直傳過來!

  歐陽兄弟暗叫“糟糕!”忙縱馬上前,歐陽英杰叫道:“你們在這儿做什么?”一個捕頭回頭看見是他們兄弟,忙奔過來躬身行禮,道:“二位爺來得正好!這賊子橫得很,昨個儿先傷了太師府的陸三爺,才又將太師府的几個教頭都打了,連我們的人赶過來,也被他傷了几個,正等著府尹大人派人增援呢!二位爺武功卓絕,還求爺們出手相助,陸太師和府尹大人一定會登門拜謝!”

  歐陽英杰冷冷一笑,歐陽英偉已先走進了院子,只見院子里雪跡凌亂,地上散落著些鐵尺、鋼刀之類的兵器,顯是剛經過一番打斗的。前邊門戶大開,大堂正中擺著一桌酒席,兩個年輕人好整以暇的高座飲酒。其中一個二十四五歲年紀,生得英挺峻拔高高壯壯,自然就是姓高的!另一個約摸十八九歲年紀,卻生得清雋秀爽,俊美异常,自然就是那姓云的了!几個丫頭小廝站立伺候,一個個居然也是從容鎮定,絲毫不為眼前一眾兵丁捕快所動。門角落處卻橫七豎八堆著八九個人,看服飾裝扮有些是太師府里的人,有几個則是捕快。看他一個個或俯或仰,一動不動,竟不知是死是活!

  歐陽英偉搶上一步,抱拳道:“兩位想必就是高兄云兄了?”姓高的手上正握著一杯酒,一見他行走動作,便知武功不弱,揚手將酒杯擲了過來,道:“你又是誰?”歐陽英偉見那杯酒來勢勁急,不敢怠慢,忙沉气凝神,手一伸穩穩接住,只覺几根手指被震得微微發麻,那酒卻終于一滴未洒。姓高的贊了一聲“好!”說道:“素聞京城五大高手,并肩王府占了三個,何云彪与楊超凡我都認識,這位想必是姓歐陽的了!”

  歐陽英杰從后搶上,抱拳道:“高兄!”姓高的雙眼中光芒一閃,笑道:“果然真是你們!這一位定必是歐陽二哥了!”歐陽英偉仰起脖子將酒一口喝干,抱拳道:“謝過高兄的酒!高兄好眼力,在下正是歐陽英偉,我兄弟二人奉長兄歐陽英悍之命,特來恭請高兄云兄去并肩王府相聚!”

  姓高的向姓云的一望,滿臉含笑的站起身來,抱拳還禮道:“在下高凌空,這是我義弟云小飛,二位兄長喚我們凌空小飛就是。兄弟本想等院子修整好了,再請三位兄長過來相聚的,不想出了這事,還是這么快就惊動了你們!”歐陽英偉忙笑道:“高兄爽快,這就動身如何?”高凌空笑道:“先不著忙,二位兄長且請先坐下來喝一杯酒,這事儿其實有趣儿,等鬧完了再說!”

  歐陽兄弟相互一望,也只得相讓著在酒桌旁坐下,早有丫頭斟上了酒。捕頭儿原指望歐陽兄弟出手援助的,不想他們居然稱兄道弟的起來,這一下糟糕至极,若因為巴結了太師府卻得罪了并肩王府,可是得不償失!再看歐陽兄弟對姓高的禮敬有加,只怕姓高的也是個大有來頭的,一時間頭昏腦漲,想了又想,忙命人先回去通報府尹,一邊上前拱手作揖,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二位大爺,小人們也是身不由己,還求大爺大人大量,放了他們几個!”

  高凌空手一伸,道:“我早說過了,一千兩銀子一個,你拿銀子來,我即刻放人!你不服,准備好了銀子,盡管多叫几個人再打過!”說的捕頭儿愁眉苦臉的,道:“小人們都是窮苦出身,哪里能有這些錢?”歐陽兄弟相視一笑,均覺著這位高兄行事放浪無忌,的是一派江湖俠客的怪誕作風!

  云小飛一直坐著沒吭气,連方才高凌空介紹他的時候,也只略點了一點頭,這時卻忍不住道:“你這個人真是窮瘋了!敲詐敲到捕快身上!他們這些做捕快的,吃的就是這碗管閑事的飯,難道有事發生也讓他們看著不理?你跟他們要銀子,干脆要了他們的命還痛快些!快放了他們去吧,都躺在這儿,看著叫人心煩!”高凌空一想笑道:“你說的也對!不過他們身為捕快,不該不問青紅皂白,一味的趨炎附勢!若今儿不是我們,換了普通百姓,豈不受了他們的欺負?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回家去躺上半個月去吧!”說著揚手將一把筷子撒了出去!

  只听“哧”的一聲響,一把筷子散開來准准的分別打在那一堆躺著的人當中几個捕快打扮的人身上,便見几個捕快蹬腿蹬腳的都有了動靜,掙扎著各從地上慢慢爬起,忽又各自捧著小腹“哎喲哎喲”的叫喚!另几個太師府家奴裝扮的,卻仍躺在地上紋絲不動!

  歐陽兄弟心中明白,高凌空揚手之間,已用筷子同時解開了几個捕快被封的穴道,卻又使出暗勁儿傷了眾捕快的隱穴,他既說了要他們在家里躺上半個月,只怕真得痛足半個月方才能好。就這一手功夫,已足以惊世駭俗!

  門外眾捕快赶忙搶上,扶住了几個“哎喲”喚痛的同事,捕頭儿行了一個禮,領著一眾捕快悻悻离去。

  高凌空回頭瞅著云小飛,笑道:“就你心好!本想著能發一筆財的,這么輕易放他們一走,几千兩銀子沒了!”云小飛“哧”的一笑,道:“什么時候成個財迷了!”歐陽英杰笑道:“高兄若真要銀子花,跟小弟說一聲,要多少有多少!小弟跟何老大一樣,雖不喜歡做官,卻最會賺錢!”高凌空笑道:“好!定有向三哥開口的時候!”云小飛笑道:“這招‘打蛇隨棍上’,原是他的獨門絕技,歐陽三哥如今答應得爽快,只怕日后要肉痛的!”說得几個人都“哈哈”大笑起來。歐陽兄弟見高凌空武功精絕,行事豪爽;云小飛言語逗趣儿,人品俊秀,對他二人大生好感。

  正說笑著,忽听得人聲鼎沸,紛紛叫嚷道:“休放脫了賊子!”高凌空原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喜道:“又有人來,哈哈!更有趣儿了!”

  歐陽英偉記著大哥吩咐的話,忙起身抱拳道:“高兄初來京城,有事自然有我們兄弟代勞,高兄且請稍作,待我兄弟替高兄打發了他們如何?”高凌空笑道:“正想見識見識二位兄長的身手!”

  那群人來得好快,說話功夫,几個漢子已直搶進來。當先一人身材欣長,倒也生的精干結實,一張臉面卻頗為清秀斯文。歐陽兄弟認得此人,正是太師府大公子陸成峰。

  歐陽英偉抱拳道:“陸兄請了!”陸成峰眯起眼睛,冷笑道:“我道這小賊怎敢如此蠻橫,原來有并肩王府撐腰!”歐陽英偉道:“陸兄此言差矣!高兄云兄何等樣人,豈用得著人為他撐腰?不過他二位乃是我并肩王府的坐上貴賓,陸兄若肯就此罷手,我兄弟深感盛情!”

  陸成峰臉色稍和,道:“歐陽兄,這姓高的將我三弟傷成殘疾,我爹爹絕不能善罷罷休,我今儿正是奉了他老人家的令,來抓這姓高的小賊為我三弟討還公道!歐陽兄若同這賊子并無太深瓜葛,還請不要插手,改日我爹爹必定親去王府向王爺道謝!”

  歐陽英偉道:“如此,就有些為難了!”陸成峰臉一沉,道:“兄弟今儿一定要抓這小賊回去,兩位歐陽兄也一定要出手阻攔的不是?”歐陽英偉道:“實在沒法子,高兄的事情,就是我并肩王府的事情!”歐陽英杰笑道:“我們攔不攔,你們都不是高兄的對手,況且還有我們在這儿!你今儿這差事一定是要辦砸的了,奉勸還是赶緊的回家歇著去吧!我跟高兄求個情,把你們這几個奴才也都放了回去,算是大家一人讓一步,這就罷了如何?”

  陸成峰大怒,只是他素來陰沉,不像他兄弟那般淺薄膿包,尋思若同并肩王府正面衝突,恐怕討不了半分好去,只有今日暫且忍了,以后慢慢在圖報复!他心中如此盤算,但若就此退走,這個臉面卻又無論如何下不來,正沉吟著,忽然有人笑道:“怎的這么熱鬧?”

  只見一人闖了進來,生得高大英武,气宇軒昂,正是安國侯府何云彪!

  陸成峰冷笑道:“越來越有趣儿了,你也是赶著來拍這姓高的小賊的馬屁的么?”何云彪听他一見面就出言譏嘲,心里明白一則是因為陸成林在他庄子上受傷、而他絲毫沒有出手阻攔,所以連他一起怪上了;二則這句話很明顯有一大半倒是衝著歐陽兄弟說的。便仰天打了個哈哈,笑道:“不錯不錯!正怕赶不上了呢!”

  陸成峰怒道:“這姓高的還真是個天王老子不成?”何云彪臉上笑意一斂,貼身近前,壓低了嗓門道:“你知道皇上最听誰的話嗎?”陸成峰一惊,脫口道:“高皇后!”何云彪冷笑道:“原來你也知道皇后姓高!”陸成峰變了臉色,惊道:“你是說,這姓高的竟是﹍﹍”何云彪打斷他話,道:“不管他是誰,若連并肩王都惊動了的,你太師府也惹不起!奉勸還是赶緊的回去吧,否則,連你的小命也要葬送到這儿了!”

  陸成峰一听,雖然百般的不服,也不敢再爭斗下去,只得悻悻的瞪了高凌空云小飛几眼睛,領著從人先回太師府,日后弄清楚了再慢慢計較。高凌空一手一個將那几個太師府的護院都扔了出去,笑道:“把這几個敗家的東西都帶回去吧!”

  只听“    ”連響,几個護院一個接一個落到門外,各自從地上爬起,“哎喲哎喲”的直叫喚!陸成峰竟不回頭,打馬率先而去,眾家丁跌跌爬爬的赶忙跟上。

  何云彪向歐陽兄弟笑道:“你們都在!”高凌空瞪他一眼,道:“早知道你是個大嘴巴!”何云彪笑道:“難道真要鬧得天翻地覆的,你皇帝姐夫臉上也不好看!就是皇后娘娘,日日同陸娘娘姊妹相稱的,豈不相互生了嫌隙?姓陸的一家人都混賬,這位陸娘娘卻委實是個好人!”

TOP

高凌空听他說得有理,也就罷了。歐陽英偉先已猜到几分,當時一笑不語。歐陽英杰直到此時才明白過來,咂舌道:“高兄原來是皇后娘娘的親兄弟!高皇后﹍﹍居然是武林第一世家的千金!怪道皇上對皇后娘娘千依百順的,若不順從時,經不得皇后娘娘兩拳頭!”說得眾人都笑起來。高凌空笑道:“我大姐武功雖高,對人卻最是和气不過的,哪里會像你說的那樣子!”歐陽英杰奇道:“怎么就從來沒听人說起過呢?”

  高凌空一笑道:“我們高家世代相傳的祖訓,不得參与政事,不得与官府中人結交,所以當年皇上向我爹爹提親的時候,也是以布衣身份磕的頭行的禮,我爹爹嚴令他不許將這事儿外傳,這才將我大姐許給了他。就連我跟各位有職稱的兄長交往,也不能當你們是王爺將軍的,否則連我回去也要受罰的,所以不愿太多惊動!”

  歐陽英杰恍然大悟,還有些其它疑問,一時卻不好便問。歐陽英偉忙道:“天已不早,我大哥還等著呢,便請高兄云兄二人屈駕如何?”高凌空點頭笑道:“即是這樣,少不得要去叨扰了!”

  早有小廝牽過馬匹,各自上了馬,連何云彪一起隨著,同往并肩王府。

  走在路上,歐陽英杰忍不住心中疑惑,見高凌空云小飛在前邊与歐陽英偉言談甚歡,便落后同何云彪并肩而行。問道:“高家既然素來不許与官府朝廷交往,皇上又怎么會娶高家女儿做皇后呢?你跟我大哥又怎么跟這位高兄這么相熟的呢?”何云彪想了一想,笑道:“若不說給你听,你只怕几天几夜連覺都沒法睡了,說給你听也無妨,你卻不要到處張揚!”歐陽英杰點點頭,道:“我并不是一個不知輕重之人!”

  何云彪向前邊走著的高云二人一望,憶起那一段刀光劍影的往事,不由得長長的舒了一口气,道:“此事說來話長!當年奸臣當道,朝中無人,當時的太子爺遭奸臣迫害,出宮逃難,是我將太子爺護送出城。誰知剛出城門未遠,就被追兵赶上,當時好一場拼殺!太子爺雖然也學過武功,卻難敵追兵人多,我又是顧得了自己顧不了他。正在危急之時,可巧高皇后同凌空姊弟二人路過,一見此不平之事,當即上前拔劍相助。那年我十七歲,凌空比我小兩歲,才十五歲!誰知武功竟已十分的了不起,高皇后的劍法更是精妙絕倫!一眾追兵被他姊弟二人打得落花流水。因我爹爹那會儿也遭了人陷害,正有性命之憂,我隨時還要想法子搭救,所以不敢遠离,可是又不能丟下太子爺不管,真是兩頭放不下!正在為此事犯難,見他姊弟倆仁俠仗義,武功又高,便將情況向他二人訴說明白,求他二人出手相助。高皇后言道‘此事關系到國家大事,百姓安危,不能袖手旁觀,顧大義失小節,也不算違背祖訓!’當真是英雄豪俠不讓須眉!當即答應相幫。于是我与太子分手,由他姊弟二人接替我護送著太子去往邊關投奔當時手握重兵、正在前線抗擊外辱的大表兄!這一路千辛万苦自不消說。后來听太子說起,原來他們三人行出未遠,又逢大批追兵,無奈之下,由凌空設計將追兵引走,此后万里迢迢,竟是高皇后獨自挑起重擔,孤身一人送太子爺去到邊關。所以太子一旦登基,就親去高家求親,立了高娘娘為正宮皇后。如今所以對皇后娘娘千依百順的,倒不是因她武功好,實則這一份患難之情,早已經銘刻在心里邊了!至于凌空,据說他將追兵引開之后,以一個半大少年,竟將一批追兵盡數殲滅,他自己也受了重傷,還好遇上了云兄弟!云兄弟那會儿才不過十來歲,完全還是個孩子,不想居然已懂得義气,將凌空藏了起來,躲過追兵的搜捕。凌空養了一個多月的傷,都是他一個小小的孩儿在服侍,所以凌空到如今都還當他是命一樣,不容任何人稍有輕辱!也是陸三傻子不識相,惹到了他面前,可不是找死!后來大表兄率領大兵回京,篡奪皇位的奸王防著他,不許他帶兵入城。那會儿凌空的病也好了,同我們會合在一起,當時有我、凌空、楊超凡三人喬裝改扮了,陪大表兄入宮,一刀斬了奸王,制住一幫奸党。高皇后与太子親率大軍里應外合,這才一舉將一批奸臣盡數搜捕,平息叛亂,扶正皇室,太子爺登基為帝!凌空孩子性情,不服大表兄‘天下無敵’的名號,還硬同他比試了一場,不過大表兄說他年幼,有些胜之不武,是以并未出盡全力,結果這場比試不了了之,并未真正分出胜負來!”

  一番話听得歐陽英杰咂舌不止,想象那番惊心動魄的景象,不由得心馳神往,良久方道:“怪道我大哥對他這般相敬,原來他小小少年,已有如此多的英雄事跡!這位姓云的小兄弟更是意想不到,我還當他是高兄的﹍﹍”說著“嘻”的一笑,急忙住嘴。何云彪忙道:“快別胡說,讓他兩人听見,有得你的苦頭儿吃!”

  正說著,高凌空回頭笑道:“你們兩個在后邊說什么呢?”何云彪笑道:“正說你們從前的英雄事跡呢,把英杰羡慕得什么似的!”歐陽英杰嘆道:“你們個個都有傳奇故事,可惜我那會儿還在廣東,沒赶上這場熱鬧!”何云彪笑道:“你那會儿才十二三歲,赶上了又怎樣?一個小不點子,也想當英雄?”歐陽英杰笑道:“俗話說‘自古英雄出少年’,高兄那會儿也才十几歲,云兄更小,他們都已經這般英雄俠義,我就不能跟他們學一學么?”說得眾人都笑起來。

  當晚并肩王府中大擺宴席,款待高云二人。席間除了歐陽兄弟三人、何云彪之外,另有京城五大武功高手中位居第二的“雙搶無上”楊超凡也在座相陪。所謂英雄惜英雄,又都是多年的好朋友,同過生死的,几個人談文論武,言談歡暢。只云小飛的性子与几個人有些不合,在高凌空身邊靜靜的坐著,听著眾人談論,偶爾插上一句半句,倒也頗添談興。若有人敬酒過來,或淺飲一口,或由高凌空代飲,眾人也都不在意。

  酒過三巡,那楊超凡比之歐陽英悍略小一歲,身居九城都督兼禁軍統領的要職,天生的性情豪爽,不拘小節,笑道:“上次太君五十壽辰,偏是冬月十四日這天宮里有事,兄弟一時沒空過來,听云彪說起大哥新收了一個書童,生得十分的俊俏伶俐,當日上台唱了一出《西廂》,竟是艷冠群芳,技惊四座!怎么我今儿瞅了半天,竟沒看出是哪一個呢?”

  歐陽英悍皺了皺眉,道:“休听他胡說!”何云彪笑道:“我怎么胡說了?當日見他上台唱曲儿的,又不是我一個,誰不是贊不絕口的?听英杰說,這孩子不單相貌出眾,善舞能歌,一口簫更吹得神乎其技,只可惜表兄日日將他收在屋里,不舍得讓他出來見人,否則你們几個看一看,就知道了!”歐陽英悍皺眉不語。歐陽英杰自上次被他大哥捶了一頓之后,再不敢拿這事開玩笑,便連忙的給何云彪使眼色叫他別說。

  誰知云小飛一直坐著沒多說話,這會儿卻留上了心,便兩眼瞅著高凌空,悄悄從下邊踢他一腳。高凌空本不在意,被他一踢,隨即會意,便笑了一笑,道:“真有這樣的可人儿,大哥就叫他出來兄弟們見一見,又何妨呢?”

  歐陽英悍听他也這樣說,實在卻不過,只得道:“那東西原是個不懂事的,什么規矩都沒有,只怕他出來打攪了兄弟們的酒興!”便回頭向几個小廝一瞅,佩儿環儿兩個正執著酒壺斟酒,雨石忙退了出去。

  一會儿明哥儿進來,跪下磕頭道:“小的給各位大爺請安!”眾人听他聲音清脆甜潤,奶腔奶調,雖有些不辨雌雄,听在耳里卻著實舒服,仔細一瞅,都不由得一怔!高凌空想道:“這孩儿果然生的俊俏,比我的小飛也不差了!”想著不由得向云小飛一望,云小飛正呆呆的,正想:“世上居然有如此絕色人物,只怕我不如他!”

  楊超凡已拍手贊了出來,笑道:“世上果然有如此絕色男娃儿,云彪說的竟是一點不假!大哥從哪儿尋得這樣一個好寶貝,生的仙童一樣,換了是我,也不舍得讓他出來見人!”說得歐陽英悍臉皮上一陣發熱,心里卻也有些得意之情。

  几個人見明哥儿一身衣著打扮比其它小廝格外不同:頭上長發用一枚白玉環扎在腦后,頸中一串明珠,胸前更挂著一塊价值連城的翡翠大玉牌,腰上亦佩著美玉,歐陽英悍竟當他是個王孫公子在養!都想:“我若是有這樣一個并世無雙的寶貝儿在身邊,我也會這般的寵他!”便忙各自將身邊的金玉貴重之物拿出來送他,明哥儿忙又一一的磕頭謝賞。

  楊超凡忍不住又贊道:“這哪里像是個沒規矩的,竟是個規矩十足呢!難得大哥這般疼他,竟沒有一點矯矜之气!”說得歐陽英悍心里更舒暢了些,便微微一笑,賞了一小杯外國進貢的葡萄酒給明哥吃了,道:“好好的吹支曲儿給爺們助酒興!”明哥儿忙應了,定了一定神,規規矩矩的站定了,掏出一支白玉簫––他從前用的竹簫,后來歐陽英悍特命京城中的能工巧匠打造了一支白玉簫給他––吹奏起來。

  那玉簫音色比之竹簫之清亮悠揚雖略有不及,卻更加的圓潤嫵媚,婉轉動人。

  几個人都听得入了迷,勾得云小飛大起爭胜之心,忙喚過隨身的一個小廝,悄聲道:“我的鳳尾琴帶過來了沒有?”小廝回道:“在馬背上挂著呢?”云小飛道:“快取來給我!”那小廝得令,忙取了琴來給他。

  眾人听著簫聲,正如痴如醉,忽然一縷琴音摻和進來。明哥儿略一滯緩,耳听得琴音悠揚,忽高忽低,隨即抖擻精神,將那簫愈發吹得溫婉動心、柔媚蝕骨。琴聲叮咚,如同冰珠落玉盤;簫聲纏綿,恰是春風戀楊柳!

  眾人此時當真如聆仙樂,耳中百鳥和鳴,眼前气象万千,一個個愈發的顛倒痴醉起來!直到簫音琴音漸低漸歇,良久良久,眾人才清醒過來,齊的贊出“好”字來!高凌空對云小飛笑道:“不想這孩子竟是你的一個知音呢!”云小飛一笑,雙眼只是瞅著明哥儿,忽然將杯筷一推,道:“我吃飽了!歐陽大哥,我跟這位小管家說說話,好不好呢?”

  歐陽英悍道:“有什么不好?”便回頭對明哥儿道:“好好听云大爺教訓,不許胡亂頂撞!”云小飛忙站起身來,笑道:“你別凶巴巴的嚇著了他,我正要他放開膽子跟我討論討論才好呢!”便拉了明哥儿的手,自到一旁去問長問短。

  歐陽英悍素不喜其它人与明哥儿接触,但見得云小飛同高凌空不住的眉來眼去,料定兩個人未必只是“恩弟義兄”那么簡單,云小飛定必是明哥儿一流的人物,心上便不覺有异,反而頗有些得意之情,一則喜歡明哥儿中規中矩,并無稍有出格;二則心里隱隱有個念頭:這云小飛雖然清俊絕色,比起他的寶貝,仍然差了些!

  几個人喝酒談笑直到深夜,方各自散了。歐陽英悍力勸高云兩人留下住宿,高凌空無可無不可的,只云小飛堅稱在別人家里睡不慣,高凌空自然順著他。歐陽英悍也只得罷了,送了眾人离去,當晚仍在書房歇息不提。

  十九

  卻說高凌空同云小飛一道回到他們新買的院子,高凌空送了云小飛回房,自也回房睡下。

  正朦矓之間,忽听得輕輕敲門之聲,云小飛在外邊叫道:“大哥,快開門!”高凌空一惊清醒,隨口道:“干什么呢?我已經睡下了!”云小飛道:“你開不開門?”高凌空只得起身,走出去將門打開,道:“深更半夜的不赶緊睡覺,做什么呢?”云小飛道:“我睡不著,想跟你說說話!”一邊說著,先去床邊脫了外裳在被窩里躺倒。

  高凌空只好關了門回來,掀開被子上床,同他一頭躺著。云小飛靠過來,將頭枕在他的肩膀上。高凌空摟了摟他,道:“快睡吧!”云小飛道:“我睡不著!”將手伸進高凌空衣襟里邊撫摸結實的胸肌,忽然“哈”的一笑,道:“我今儿盤問那個明哥儿,他都承認了,原來他當真是并肩王的男寵呢!”

  高凌空忍不住也樂了,笑道:“調皮蛋!這會儿又這樣厚臉皮的起來,這話也問得出口?誰還看不出來呢?用得著你去盤問!”云小飛嬉笑道:“真沒想到,并肩王這樣一個聲名顯赫的大人物,也會公然在屋里養著個孌童儿的,是不是你們這些亂花心的男人,都喜歡這個調調儿呢?”高凌空笑道:“什么我們這些男人,難道你不是個男人?”

  云小飛“嘻”的一笑,忽而又道:“你說那個明哥儿是不是生得好看极了?只怕﹍﹍這世上沒個人能比得上他呢!”高凌空一听這話就警覺起來,心知一句話說得不對,又要鬧一場气,便笑道:“他好不好看与我什么相干?我只覺得你是最好看的!”云小飛心里甜甜的,口里卻嗔道:“你口是心非,哄我高興罷了!”高凌空笑道:“快睡吧,一會儿說得興致上來,鬧騰得明儿早起不來床,又該怪我不知道愛惜了!”說得云小飛嘻嘻一笑,捶他一下子,忽又貼近了他耳朵,笑道:“你說并肩王跟他的那個小孌童,這會儿在干什么呢?”

  高凌空心上一動,按捺不住翻身將他壓住,親一親嘴,笑道:“這可是你勾引的,待會儿別又恨我煞不住性子!”云小飛笑道:“誰怕誰呢?”高凌空已有些情不自禁的起來,笑道:“好!你是自找的,今儿晚非叫你大聲求饒不可!”便向他紅紅的嘴唇上深深一吻。云小飛也不掙扎,伸手勾住了他脖子。

  兩個人一邊輾轉親吻,一邊相互脫去了對方的衣服,赤條條的摟在了一塊儿。耳听著云小飛的呻吟叫喚,高凌空興致勃發,一味大動。

  一時歡愛已畢,云小飛躺在高凌空怀里,撫摸著高凌空的胸肌,道:“我們這樣,是不對的!”高凌空道:“你又來了!說過多少次了,有什么對不對的?只要你開心我開心,又沒礙著別人什么事,連你爹娘我爹娘心里都是清清楚楚的,也沒見說過什么,這本是常有的事,何苦鬧騰出來大家臉上不好看?所以索性不提!連他們都不提,我們又何苦自尋煩惱?如今連并肩王也養了個男寵在屋里,何況我們,想那么多做什么?”

  云小飛一听就惱了,將他用力一推,道:“干什么拿我跟一個孌童儿比,原來我在你心里不過如此么?”高凌空自悔說錯了話,忙又伸手摟他,連連的賠不是,道:“我只是順口說說而已,你莫生气!”云小飛又捶他一下子,這才罷了,想了一想又道:“你爹娘雖不說,你那一群大老婆小老婆,一定都當我是眼中釘呢!”高凌空笑道:“她們都待你好得很,哪里敢當你眼中釘了?況且也不過才三個而已,什么叫做一群大老婆小老婆?”云小飛在他身上一擰,道:“三個還少了?早說你是個花心鬼的,見一個愛一個,竟不知道有沒有一點真感情呢!”高凌空回過身來,抱著他親一親嘴,笑道:“怎么沒有真感情,都在你這儿收著呢!你就只知道說我,你也有一個青丫頭呢,你是愛她多些呢還是愛我多一些?”云小飛一撇嘴,道:“她是她,你是你,根本不一樣的!”高凌空笑道:“你就知道不一樣,怎么到了我身上你就糾纏不清了呢?赶緊睡了吧,再說下去,又該气得几天不理人了!”

  云小飛只得不再言聲,一時又睡不著,想了一想又道:“那等把我爹娘接過來,究竟我們兩個怎么樣呢?”高凌空忍不住唉聲嘆气,道:“才好了一天,又該為這事吵架了!你爹娘也真是,好好的在南方住著不好,非要搬到京城里來,害得我們兩個左右為難!”

  云小飛一听又生了气,道:“我就知道你不耐煩!我家里祖上原本就是京城人氏,當年也是你主張著將我們一家人接到南方去住,如今兩位老人家年紀大了,所謂‘落葉歸根’,自然想要搬回故鄉,你倒怕麻煩,你不用理我,明儿你就回南方去,這些事我都自己辦,等辦好了,我自己去接他們來!”高凌空急道:“我哪里怕麻煩了?他們是你的爹娘,也就跟我的爹娘差不多,別說只是回來京城住,就是想住到天邊去,我也好好的辦著!可是在家明明說好了的,接了爹娘到京城來住,你仍然跟我回南方,爹娘也都同意了的,這會儿你又反悔起來!”云小飛道:“爹娘就我一個孩儿,從前﹍﹍雖有兩個哥哥,又都沒能養大,如今剩了我一個,我能丟下他們兩個在京城里自生自滅,倒隨著你享清福?我還能算個人呢?要天打雷劈的!”

  高凌空啞口無言,良久方道:“可是你讓我怎么樣呢?我是高家第十三代少掌門,當真什么都丟下了不管不顧,只管陪著你到京城里來住著,我不成了高家的罪人了?爹娘雖然寬大,只怕也是不依的!”云小飛气道:“好!你就好好的做你的掌門人吧!我只在京城里邊住,死活不管你事!”一邊說著,賭气扭過身去,給他一個后背!

  高凌空唉聲嘆气,想了又想,才有從后抱他,道:“你莫只顧著生气,咱們想想法子,或者咱們兩頭儿住著,常來常往的,怎么樣呢?”云小飛道:“一南一北,路上都要走大半個月!你如今只是少掌門,這次出來,還推了又推好不容易擠出點儿空,等做了掌門人,更不得閑!讓我一個人從南跑到北,再從北跑到南,我才不要呢!”高凌空嘆道:“我也不會讓你一個人在路上跑!來去一兩個月,沒的把人擔心死!可是﹍﹍怎么樣才好呢?”

  云小飛又生了一會儿悶气,轉念一想,也是無可奈何,只得回身道:“你要我跟你回南方也行,你要答應我三個條件!”高凌空一听大喜,連道:“好兄弟!乖兄弟!別說三個條件,就是三百個三千個,我都依你!”云小飛便道:“第一件,不管你有多忙,每年過春節,都要陪我回京城探望爹娘!還要多派几個人伺候著,隨時的得有人來回給我和爹娘通個平安信儿!”高凌空沉吟道:“后邊這個事倒好辦,只是每年一定要在春節的時候回來,縱有空,我爹娘心里會怎么想呢?要不這樣,或者一年在南方過了年再到京城來,一年提前赶回來陪你爹娘過年,兩家的老人都沒話說,這樣好不好?”

  云小飛嗔道:“第一件事就答應得這么不爽快!不過你爹娘待我跟親生的樣,也不能太對不起他們,這可是你答應好的,也就罷了;第二件,這次回去,你就赶緊的給我安排個事情做,我不要再讓你白養著不干活儿了!”高凌空笑道:“要我養著有什么不好,你只管好生做你的云少爺就罷了,要你操心做事,我舍不得!”云小飛道:“一直讓你這樣養著,算個什么呢?別人嘴上不說,心里不知道怎么想呢!”

  高凌空道:“能怎么想呢?合府里從几位總管到各分舵舵主壇主,再有其它管事下人,誰不知道你是我的義弟,誰敢不恭恭敬敬叫你一聲’云少爺‘的?我的几個兄弟姊妹,也都待你親人一樣對待,就連我那几個妻妾,也沒一個敢對你稍有怠慢的!尤其是我爹娘,常說若不是你,早就沒有了我這個儿子,如今倒多了一個儿子孝敬,所以倒對你比對我們几個親生的還好些,盡是你自個儿喜歡胡思亂想罷了!”

  云小飛道:“他們明里當我是你的恩人是你的義弟,暗地里一定笑我只是﹍﹍你剛才也說了連你爹娘都心知肚明的,只不過礙著臉面不說出來罷了,我再不知道收斂些,別人更會怎么輕賤我呢?所以我不要你白養著!再有,我也不要做你的什么恩人,若是因為這個你才對我好,什么意思呢?”

  高凌空只得道:“好啦好啦!我依你就是,到時候可別喊累!”云小飛一笑,道:“累了,自然找你幫著!”高凌空一笑,忍不住又親一親他,又道:“那第三件呢?”云小飛气鼓鼓的道:“第三件,你已經有三個老婆了,不准再娶!還有,也不准你只顧著几個老婆不理我!”高凌空“哈”的笑起來,點點他的鼻子,笑道:“我几時只顧著她們不理你了?你才是我的命!我也從來就沒想過再娶!那三個一個是爹娘從小許下的,我也不好違背,另外兩個從小服侍我一場,死活都要跟著我,娶她們的時候原是問過你的意見的,當時倒滿口贊成,這會儿卻酸溜溜的說起嘴來!”云小飛道:“你娶第一個老婆的時候,我才十五歲,能懂得個什么?見你的新娘子漂亮,當然替你高興,難道我霸著不讓你娶親?那你不恨死我了?”高凌空笑道:“果然什么都不懂,為什么我過了几天沒見你,等去看你的時候,你就气得不理我,說我娶了媳婦就忘了你,任我說盡好話也不理不睬,后來索性哭了起來,急得我沒法子,顧不得你年紀還小,干脆把你抱上了床,強要了你,你才破泣為笑呢!”說的云小飛吃吃的笑起來,一邊捶著他道:“你是個大色狼!早就對人不怀好意了,這時候還來笑人!叫你笑!叫你笑!”

  高凌空捉住他手,笑道:“我的确早就對你不怀好意!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負著重傷,渾身都是血,你眼睛睜得圓圓的看著我,紅紅的嘴唇,雪白的皮膚,模樣可愛极了,那時候我已經對你動心了呢!”云小飛嬉笑道:“早知道,就不救你了!”高凌空笑道:“你舍得不救我嗎?你難道對我不是一見鐘情?否則你才那么一點子年紀,怎當得起几個官兵又是威嚇又是打罵的,也堅不肯說出我的藏身之處呢?”

  云小飛笑著又捶他,道:“鬼才對你一見鐘情呢!我那時見你負著重傷,還將几個大人都打倒了,心里對你佩服得了不得,當你是個大英雄呢,所以才不肯跟人說你藏在哪儿!”高凌空滿足的嘆息一聲,摟緊了他,又道:“后來你扶著我藏到一個隱秘的山洞里,連你爹娘都不讓知道,每日偷偷的從家里帶飯給我吃,有時候還會偷只雞子到山洞里燒給我吃!”

  云小飛听他說到這儿,忍不住“哧”的一笑,道:“那一個月,村里的雞子都快被我偷光了,只是我平時斯文老實,竟是誰也沒怀疑到我的身上來,還當是被黃鼠狼叼走了呢!”高凌空嘆道:“你那會儿才十一歲,為了我就敢一個人跑到深山里邊采傷藥,記得有一次從山里回來,衣服也破了,手腳也受了傷,哭著說在山里遇到了狼,真把我嚇死了,竟不知你小小孩儿,怎么從狼口里逃出來的,所以我宁愿傷勢惡化,也不許你再去山里采草藥!可是你又偷著背著跑進山里去采,還騙我說是從藥鋪里買的,可明明都是新鮮草藥!﹍﹍我高凌空不知几世修來的福,要你這般待我!所以我發誓,這一生一世,都要守著你照顧你,若有一點儿對不起你,天打雷劈!爹娘都知道我立的這個誓的,所以看見我們這樣,他們也不說!”云小飛伸手捂他的嘴,道:“干什么老提這個?都過去這么多年了,你還沒忘!”高凌空道:“我怎么能忘呢?我一輩子都不會忘!”

  兩個人心里都充滿了甜蜜滿足之意,靜靜摟抱著一會儿,高凌空又笑道:“盤問了我半天,你跟青丫頭怎么樣呢?你也要馬上同她成親的,等成了親,還會不會理我呢?她又讓不讓理我呢?”云小飛笑道:“不用提她!她本來就是你的丫頭,是你硬說她生得美貌,很配得起我,所以我才對她留了几份心的。我知道你的心,把她推了給我,也不過是為著掩耳盜鈴罷了,不然,誰理她呢?”

  高凌空一笑,親他一親,笑道:“你知道我的心就好!”說笑几句,計議一定,兩個人方放下心事,相互摟抱著睡熟!

  誰知道宮里也得了信儿,第二日一早,便有一群太監過來接人。云小飛不肯同去,說道:“見了皇上娘娘,磕頭好呢不磕頭好呢?也太麻煩,我不進去!”高凌空道:“什么皇上娘娘?我只認他是姐姐姐夫!他要你磕頭,我們扭身就走!”云小飛想了一想,笑道:“我還是不要去了,你自己進去吧!待會儿我去并肩王府找那個明哥儿說話去!”高凌空雙眼瞅著他,笑道:“你這么喜歡他,我跟并肩王說一說,把他要來送你!”云小飛笑道:“并肩王未必舍得呢!況且我要他來做什么?又不是個娘們儿,還能回來做老婆儿!”說著“哈”的一樂,高凌空也笑起來,只得一個人進去了。

  進了宮,見了皇帝娘娘,只以尋常家禮相見。高皇后已有几年未能見家里人一面,免不了一場悲喜,過后埋怨道:“你也真是的,怎么才到京城,就跟太師府的三公子鬧得天翻地覆的,竟把人傷成了殘廢!幸虧并肩王及時阻攔,否則更不知道怎么收場,你讓我跟陸家妹妹怎么相處?連你姐夫臉上都下不來了!”高凌空道:“誰叫那賊小子敢欺負小飛的,我輕饒了他!”

  高皇后忙道:“我倒忘了問你,你跟小飛忽然進京城里來干什么?你跟他一向焦不离孟的,這回咋沒見他一同進來呢?”高凌空笑道:“他臉嫩,怕見了皇上娘娘不好意思呢!”高皇后笑道:“孩子話!一家骨肉,怕什么生?”忙命了太監再出宮去接。

  姐弟兩個說不完的話,高皇后不住問爹娘身体怎樣,弟弟妹妹怎樣,家里情況怎樣等等等等!正說著話,云小飛接了進來,高皇后一直當他是個親弟弟的,拉住了手又是好一番疼!

  其余何娘娘陸娘娘得信儿,也都送了禮物過來。几個太妃更親自過來看望,也都各有禮物相送,皇帝更不消說。因見高氏姐弟都待云小飛极為親厚,云小飛本來又是人物俊雅,招人喜愛,送他的禮物倒比高凌空的還多些。

  到了晚上,高云二人均不愿在宮里歇息,只得又命太監好好的送了出來。

  那云小飛因与明哥儿性情投机,常進王府找他說話,有時候也會与明哥儿琴簫合奏取樂。又將所得禮物送了好些与明哥儿,明哥儿少不得也將素日所得王爺賞賜的東西轉送了几件給他。

  卻有一日,云小飛又來探望,卻另有一個少年公子隨著同來。明哥儿忙讓到屋里坐下,親自泡了茶奉上,這才悄悄向那公子細一打量:只見他衣著華貴,長相俊雅,神態飄逸,舉止靦腆。生平所識風流俊俏人物,除云小飛尚可与之不相伯仲之外,再無第三個人能比得上!便不由得多瞅了兩眼,不想那公子也正看著他,兩個人眼光一碰,明哥儿臉上一熱,微微一笑,那公子報以一笑,仍瞅著他,感覺有些呆呆的!

  云小飛“哈”的一樂,笑道:“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安國侯府上的表少爺、何云彪何兄的親表弟秦炯,這位就是并肩王的心肝寶貝明哥儿,你們親近親近!”明哥儿羞得臉一紅,道:“云大爺老愛取笑人!”一邊說著忙要給秦炯行磕頭禮,秦炯赶忙拉住他手不讓他跪,斯斯文文的一笑道:“云兄說的還不及你本人万分之一!可惜我沒有早認識你,要不然﹍﹍”微微一嘆,不往下說了!云小飛促狹的眨眨眼睛笑道:“要不然怎么樣?就要搶了并肩王的不是?”

  秦炯轉頭不理,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輕聲問道:“好香!這是什么茶?”明哥儿道:“我自己做的,加了些花芯之類,怕你們喝不慣呢!”秦炯便又瞅著他呆呆的,忍不住的只想:“早認識他,我就早有一個可以說說心里話的人了,也不至于這么多年一個人憋在心里難受!偏我又生在這樣的人家,行動不得自由,雖都在京城里住著,卻一直無緣相識。老天爺把我寄人篱下,其實還不如他!”云小飛見明哥儿已被他瞅得手足無措,知道他有些呆病的,便站起身來,拉了明哥儿到窗前去看鸚鵡。

  原來云小飛前几日同高凌空一道去何府赴宴,恰好秦炯也在場,兩個人都是風流俊雅的人物,一見之下難免心心相惜,便結為好友。那秦炯性子怪癖,高興的時候服小就低使盡溫柔的對人好,不高興的時候不管他是誰,他都只管拿釘子給人碰!云小飛也是被高凌空捧在手心里呵護慣了的,哪儿能吃他那一套?所以兩個人最多只是對好朋友,算不上是知心人。

  偏那秦炯自見了明哥儿一面,就認定了是個知音的,所以每隔几日就想來探望明哥儿,只是身不由己,一出門都得跟上一群隨從,還要合府里三四個長輩個個都要稟告到位,又不能跟家里人說專是出門同一個小奴才相會的,每回還得編盡謊話,所以真來王府探望見面的回數其實不多。及見了面,又都沒話說,只相互瞅著笑。倒是云小飛面儿上清高,其實混熟了卻是十分的熱心隨和,明哥儿同他在一起,反自在些。

  至二月初二日,這一天因是明哥儿十七歲生日,一早醒來,明哥儿心里原有個想頭儿的,不料王爺居然一聲沒吭,想是早就忘了,明哥儿自然也不敢提,只得服侍了王爺起身。

  歐陽英悍自進內院去給太君請安。明哥儿正呆坐在屋里悶悶的,忽然小吉進來,神神秘秘的一笑,道:“明哥儿,你爹娘進府里來了!”明哥儿嚇了一跳,跳起身問道:“他們進來做什么?這會儿在哪儿呢?”小吉笑道:“正在偏房坐著呢,你快去看看吧!”

  明哥儿一听,赶忙的進到偏房,只見蘇老爹蘇老娘以及他二哥蘇曉曦、五姐蘇五儿,都靜靜的在偏房坐著,小平安也安安靜靜的靠在蘇老娘怀里不敢言聲,侍劍正在給几個人沏茶。

  見他進來,一家子都忙站起身來。明哥儿道:“爹!娘!你們怎么都進來了?讓人看見恐不大好!”一邊說著,小平安叫了聲“小叔!”奔了過來。明哥儿忙伸手抱起,一迭連聲的喚小吉道:“快去把昨儿宮里送來的那几樣點心都端過來,把那個銀鈴鐺也拿給他玩!”小吉忙應了,一會儿過來,手上端著兩盤精致糕點,。明哥儿放下平安,先遞了一塊點心給他,隨即另拿起一個,將外邊的一層油紙剝了,遞到蘇老爹手上,再拿一個剝好遞給蘇老娘,方道:“這是皇宮里做的松仁桂花糕,很好吃!爹娘你們都嘗嘗!”

  一家人各吃了一塊,都贊“好吃!”平安一手拿著糕點吃,一手拿著銀鈴鐺不住搖晃,叮咚作響,喜得又跳又笑。

  明哥儿才又問道:“怎么都進來了?”蘇老娘忙道:“原是王爺恩典,今儿一大早就打發了車子去接我們進府里來,說是你的生日,讓我們一家子聚一聚呢!”

  明哥儿“哎呀”一聲,頓時一早上的郁悶一掃而空,禁不住喜上眉梢,道:“我還道他忘了呢!”小吉接口笑道:“爺怎么會忘?听環儿說,爺還請了一個戲班子進來呢!不過只我們這個院子里熱鬧,外人問起來,只說心里不舒暢,叫戲班子進來散散心!”

  明哥儿大喜,在家人面前更是倍覺光彩,跟家里人說了几句話,請侍劍照看著,連忙的轉身出來。可巧歐陽英悍正從內院出來,明哥儿禁不住直扑進怀里去,道:“爺待小的恩情,卻怎么報答好?小的還以為爺忘了,白傷心了一早上呢?”

  歐陽英悍托起他腰轉一個圈子,笑道:“你是爺的寶貝,爺怎么會忘呢?”又道:“你爹娘呢?”明哥儿道:“在偏房坐著呢!”歐陽英悍放他下地,道:“爺過去見見!”明哥儿嘻笑道:“他們都是沒見過世面的,只怕爺不愛見呢!”歐陽英悍伸手在他臉上一擰,笑道:“少說嘴,快帶爺過去!”

  明哥儿忙頭前帶路,進了偏房,道:“王爺過來了!”蘇家人一听,頓時慌得都赶忙趴下磕頭。蘇五儿躲閃不及,也只得跪下,用帕子掩了臉,又忍不住偷眼窺看。

  歐陽英悍早一眼瞅見了蘇五儿,不由得心上一惊,見她模樣与明哥儿頗有几分相似處,便想:“這女人想必是明儿的姐姐了,不想竟也生得這般美貌!”

  臉上便愈發的和顏悅色的起來,道:“快不用多禮,都起來吧!”明哥儿小吉等几個小廝忙上去將蘇家人攙扶起來,一家人讓了又讓,蘇老爹蘇老娘方戰戰兢兢側著身子半在椅上坐了。蘇曉曦不敢坐,垂手站在一邊。蘇五儿站在蘇老娘身后,垂著頭,羞答答的用嘴咬著手絹。

  一家子都不住窺看王爺,眼見王爺年輕英俊,气度威武,心中不由得隱隱都有個念頭儿:“小明得能在這樣的主子身邊服侍,又有這等恩寵,任怎么的也不枉了!”

  歐陽英悍接過明哥儿遞上的茶喝了一口,問道:“家里情況可還好?”蘇老爹忙在椅上躬身答道:“都好!蒙王爺恩典,已買了一塊地皮,正要蓋一間新房,這几日就可動工了的!”

  歐陽英悍點點頭,見一家子局促不安,便命明哥儿取出兩錠金錁子打賞了平安,然后起身出來。明哥儿忙跟上來伺候,歐陽英悍道:“你陪著你爹娘說說話去!”明哥儿嬉笑道:“讓他們坐著,我伺候爺!”歐陽英悍想了一想,道:“待會儿爺去前邊處理事情,就不進來了,等戲班子進來,你陪著家里人好好樂一樂,有爺在,他們放不開!”明哥儿到這份儿上已不知說什么好,只滿臉藏不住的歡喜感念之意,道:“管他們呢!”

  正說著,環儿在外邊笑道:“明哥儿快出來看!”明哥儿不知道什么事,忙扭身出來,只見環儿手上牽著一匹小馬駒,腿長体壯,通体火紅。頓時喜得手舞足蹈,連聲的問:“好漂亮的馬儿,環儿這是你的馬儿么?”環儿笑道:“我哪有這樣好福分,原是爺見你喜歡‘雪里紅’,又怕馬大了你騎不好,所以命人尋了很久,才尋到這樣一匹小紅馬,特意留到你生日賞你,讓你有個惊喜呢!”

  把個明哥儿喜得扭頭瞅著歐陽英悍,眼睛睜得大大的,小嘴張得圓圓的,正是歐陽英悍愛极了的那一幅小模樣,忍不住摸摸他臉,笑道:“很開心是吧?你慢慢跟環儿雨石几個學著些,等學會了,爺帶你經常出去走一走,免得呆在家里日日喊悶!不過小心著些,莫摔跌著了!”

  明哥儿已喜得發了呆,只知道點頭,話都不會說了。歐陽英悍一笑,明知佩儿青茗同他不大和睦,便帶了他兩個去前庭去了。

  王爺一走,几個小廝頓時活潑起來,拉著明哥儿在屋子當中坐下,齊齊跪下磕頭,笑道:“給壽星公拜壽!”明哥儿慌得忙要跪下還禮,雨石一把拽住了,笑道:“不許你跪!你現今也就是我們的個主子了,爺既待你這樣,我們不認也得認了,你給我們磕頭我們當不起,快拿賞錢打發是正經!”一番話說得一眾小廝哄然道“是!”都笑起來。明哥儿鬧了個大紅臉,環儿笑道:“這個鬼頭,還是這么說話不饒人的!”

  眾人忙都送上早預備下的禮,不過是些扇墜、荷包之類的小玩意。明哥儿忙也將封好的紅包回贈。外面二三等的奴才也都在院里跪著拜壽,明哥儿也都打了賞。不想廚房姜家的竟也遣人送了禮來,慌得明哥儿忙問:“怎么姜大娘也知道了?定是小吉說的!”小吉笑道:“原是爺命我去廚房吩咐今儿要几桌酒席,姜大娘問起來,就跟她說了,她也不是外人,況且我也囑咐過她不要到處張揚的!”

  誰知正說到這儿,內務總管林洪家的、新上任的外務總管許升家的,另還有几個管家管事的,竟都遣人送了賀禮過來,把個明哥儿急得直跺腳,指著小吉罵道:“都是你個烏鴉嘴鬧的!這倒好,竟是合府里人人都知道了,爺還當我是個愛招搖的呢,一定不會喜歡!”小吉笑嘻嘻的道:“女人家的嘴當真不保險,一再的囑咐,還是說出來了!不過這也沒什么要緊,爺處處護著你,哪里就會把這點子事放在心上了?說不定,見府里人都對你好,反高興呢!”

  蘇家一家人眼見得大大小小的哥儿奴才、管事家人都對明哥儿恭恭敬敬的,真當明哥儿是個主子樣,先前的局促不安也都漸漸消了,反覺著有些光彩!蘇五儿瞅空儿將明哥儿拉到一邊,道:“有件事要求小弟幫忙!你知道你姐夫是當捕快的,上個月二十几在外邊公干,不該惹著了個厲害的,把你姐夫打成了個后遺症,在家里躺了七八天了,日日鬧肚子痛,請了醫生來治,一點儿不見起色!我今儿進來,就是想求小弟幫忙,請個醫術高明的太醫過去給你姐夫看一看!”

  明哥儿一听,忙道:“原來高大爺那天打傷的几個人,也有姐夫在里頭,听王爺說,請什么醫生都治不好呢,越治越厲害!”蘇五一听就急了,忙道:“原來小弟也知道這件事,可不是越治越厲害!只說是給太師府出力,誰不搶著去呢?赶巧你徐二哥身上不舒服沒去成,還懊惱得什么似的,誰知不去倒好!你姐夫巴巴的搶著去了,結果走著過去,躺著被人抬回來!這位高大爺到底是什么來頭儿呢?難道比太師府還大?打死人竟不用償命的么?”

  明哥儿悄聲道:“那高大爺是個頂厲害的,連王爺還當他是貴賓待呢!”蘇五儿一听更急,明哥儿忙又道:“不過也不用慌,不會怎么樣的。王爺說痛上半個月,自然就好了!”蘇五儿忙道:“真的?”明哥儿道:“王爺是這樣說的!”蘇五儿略放了一放心,又道:“你姐夫也說那姓高的打他們的時候也是這樣說的,可這才剛過了一半時間,已痛得死去活來的,還有七八天,可怎么熬的過去呢?”

  明哥儿想了一想,道:“高大爺的一位結義兄弟倒跟我很說得上來話,我求求他,看怎么樣吧!”蘇五儿忙道:“全靠小弟了!”明哥儿一笑道:“戲班子馬上要進來了,姐姐先別想這事,總之全包在兄弟身上,先出去喝酒看戲去!”

  于是出來,旁邊偏房里已擺開了兩桌酒席。環儿雨石等人先請蘇家人在正席上坐了,明哥儿推讓了半天,終是讓他爹娘坐了上席,他在一旁相陪。環儿、雨石、侍劍、小吉四人一席,小吉又出去將一向最向著明哥儿的來旺來喜兄弟拉進來,笑道:“多几個人,划拳擲骰子也熱鬧些!今儿我來做令官,你們兩個幫我斟酒布菜,其余的都各自吃你們的酒席去吧,只別喝太多酒,待會儿爺進來,一個個東倒西歪的,就難看了!”說得眾小廝都笑起來,站在跟前伺候的几個二三等的小廝給各人上了一碗面,便都退了出去到耳房就坐吃席。

  耳房里另擺了一長桌酒菜,一眾二三等奴才小廝團團圍了一滿桌,也都先吃了面,便熱鬧了起來。

  環儿等几個小廝紛紛都向明哥儿舉杯敬酒,一會儿連耳房的几個奴才也跑過來湊熱鬧,明哥儿又不會客套推辭,倒喝成了個大紅臉!環儿忙攔道:“快別逼他喝了,待會儿喝醉了,甚或嘔吐起來,叫爺回來看見,定要罵你們!”

  雨石笑道:“沒見這樣個人,又沒得個酒量,還杯杯見底,不知道留几分的!”小吉叫道:“好啊!怪道你跟人喝得倒干脆,原來杯杯留了底的,快罰他一杯!”便同來旺兩個捉住了他硬灌一杯。

  雨石笑道:“兩個狗儿×的,改天再報复!”便端了酒杯去向蘇家人敬酒。那滿桌的菜肴俱是蘇家人從未品嘗過的美味,初時還有些拘謹,這會儿才慢慢放開來,都吃菜多,喝酒少。見雨石過來,也都自稱酒量淺,略表時表示,雨石也不好勉強,只蘇曉曦陪著喝了一滿杯,便請雨石自便。那邊儿小吉已同來喜吆三喝五的划起拳來,雨石哪能放過這個熱鬧,便拉住了明哥儿也要划拳,明哥儿本來不會,又有點暈頭暈腦的,也只得罷了,便同來旺“七七八八”的叫嚷起來。

  環儿亦過去敬蘇家人酒,然后拿了骰子,同侍劍兩個一同教明哥儿擲骰子玩,明哥儿倒覺得有趣儿,笑得傻呵呵的!

  正鬧著,忽然云小飛走進來,笑道:“怎么這樣熱鬧?”蘇家人一見,光看他衣著气度就知道必定是個爺,忙都慌得紛紛离席。明哥儿倒喜得一下子清醒過來,赶忙跳起迎上。眾小廝因他這几日常來找明哥儿說話,已熟了的,都知他面儿上清高,其實沒一點儿架子的,便各自笑嘻嘻的起身招呼。小吉笑道:“好叫云大爺知道,今儿是明哥儿的生日,王爺特許我們熱鬧一天呢!”

  云小飛喜得一把握住了明哥儿的手,笑道:“怎不早說?我也該備一份壽禮過來!偏是我大哥今儿有事沒有同來,早知道把他拉來給你拜壽!”明哥儿慌得忙道:“我是什么人,怎敢當得高大爺來拜壽?沒的折殺了我!”云小飛笑道:“早跟你說了莫跟我們兩個來這一套!什么大爺二爺的,還不都是一鼻子倆眼睛?有什么貴賤高低之分了,偏你就是記不住!”

  明哥儿一笑,忙請他入席。云小飛听說蘇家人也來了,忙又給蘇老爹蘇老娘等人行禮,慌得蘇家人還禮不迭。又封了一錠銀元寶給平安作見面禮,又從手腕上褪下一串精工細琢、全由一顆顆瑩綠欲滴、大小一致的玉翡翠串起的珠串遞給明哥儿,笑道:“今儿沒有專門預備壽禮,這個還是前儿進宮里娘娘給的,你將就收了吧!”明哥儿不好推辭,只得受了,這才一同在席上坐下。

  早有人送上一碗面來。云小飛對一眾小廝笑道:“你們也都別拘著,我最不喜歡這一套的,大家只管放開性子喝酒,若因我都不自在了,我倒要走了!”眾小廝原知他是個偏喜与家下苦人結交的,便都嘻嘻哈哈的重新歸座。

  一時戲班子進來,眾人請明哥儿點戲,明哥儿忙讓云小飛,云小飛又讓蘇家人,蘇家人哪里會點,又讓到明哥儿手上。明哥儿到底請云小飛先點一出,自己才點了一出,又叫眾小廝也都撿喜歡的點了几出,便熱熱鬧鬧的唱了起來。

  明哥儿悄悄跟云小飛說起他姐夫的事,云小飛“哈”的一樂,道:“原來你姐夫也是做捕快的,這個你就放心,回去我讓大哥去給他治治就是!”明哥儿大喜,忙去說給蘇五儿听,蘇五儿這才放心看戲。

  一時宴畢,明哥儿覺著有些頭暈腦脹的,便對爹娘兄姊道:“后院子雖大,里邊什么都有,但若進去遇到了人恐怕不好,不過既然來了,也不能就這樣回去,就在這邊院儿里轉一轉吧!”

  便對小吉侍劍吩咐一聲,又請云小飛自在看戲,環儿端了一碗醒酒湯來吃了,便歪到床上去睡。又看了一會儿戲,小吉侍劍便引著蘇家人在書房各處房舍花園轉了轉,蘇家人但覺處處玲瓏奇巧、金碧輝煌,也算大開了一回眼界。

  四處走了一走,回來戲也要散了。蘇家人不敢久待,便要告辭回去。小吉忙叫起明哥儿,將早收拾好的東西讓他們帶回去,又有王爺另賞了些金帛布錦等物,也都一齊收拾了,打成兩個包袱,叫來旺來喜抱著,環儿親自從后門送出去,替他們叫了車。云小飛自引了蘇曉曦從前門出去,回到家便讓高凌空隨著蘇曉曦去給徐仲英看病不提。

  卻說王爺進來,四處沒瞅見明哥儿,便問:“明儿呢?”雨石笑回道:“在里屋躺著呢!這個人,又沒個酒量,還不會做個弊,跟誰都是杯杯見底的,不醉才怪!”

  正說著,明哥儿可巧醒來,正從床上下來,忙迎出來,叫了一聲“爺!”他本來滿臉通紅的,這會儿已散了些酒气,臉上粉的粉、紅的紅,愈顯得俊麗無儔,看得歐陽英悍不由得一呆,忍不住拉他到身邊,摸了摸他臉,道:“可喝過醒酒湯了?”明哥儿一笑,道:“已喝了兩碗,這會儿好多了!”歐陽英悍點點頭,道:“有些酒气熏著,倒好看!你今儿生日,可還想跟爺要什么不要?”明哥儿禁不住偎進他怀里,臉貼著他胸膛,道:“爺待小的這樣,小的還要什么呢?小的什么都不要了,便是即刻死了,小的也是心滿意足!”

  雨石等人一見他這樣,早都退了出去。歐陽英悍便抱他在腿上坐著,道:“傻東西!什么死呀活的,好好的日子,不許說這些話!”說著便忍不住湊上去親嘴。

  誰知周妃得信儿,便要借此做起文章來,她原是個謀略周全之人,早心生一計,于是也不叫其它人跟著伺候,只帶了蓮花,穿堂過戶,徑去拜望太君!

  二十

  卻說周妃想好了計較,忙帶著蓮花進到太君屋里。可巧屋里只李嬤嬤正陪著太君說話,翠儿站在一邊伺候。周妃知道李嬤嬤跟翠儿与明哥儿都是有些怨仇的,便上前跪下了,道:“有一件事,妾身本不敢多嘴,可是若不說出來,長此下去,只怕更無法收拾了!”太君忙道:“什么事?你站起來說!”

  周妃方站起身來,道:“太君知道,王爺身邊儿有個叫明哥儿的書童,王爺极疼他的,可是竟越來越不成個体統了!听說今儿是那書童的生日,王爺特意的請了戲班子進來,熱熱鬧鬧的給他過生,連他家里一家老小都接進來了,都當著貴賓樣席面上坐著看戲呢!”

  太君一听,頓時气白了臉,道:“可是真的?”周妃忙道:“太君不信,盡可著人去探一探!”太君強忍住了,想了一想,終是李嬤嬤老成些,便命她出去察看,又囑咐不得在院子里到處張揚。

  李嬤嬤正愁扳不倒明哥儿,赶忙應了,親自出去打探明白,回來細細一說,免不了更是一番添油加醋!

  把個老太君气得渾身抖顫,道:“當真一點儿不把我放眼里了!上次教訓了他几句,他竟愈發的張揚起來,快點來人!我親自過去問他!真不得了!”周妃忙上前勸道:“太君快消消气!以王爺的脾气,太君若是這會儿出去教訓,王爺當著人前下不來臉,若是頂撞起來,倒鬧得母子間不和睦,太君再因此气坏了身体,更不值了!”太君气急道:“如此說來,就任由得他胡鬧去?我們歐陽家,竟成了天下人的笑柄了!”周妃忙道:“自不能這樣就算!王爺從不沾這事儿的,全是那個小畜牲鬧的,太君先忍一忍,慢慢的瞅個机會,將那小畜牲攆出去就罷了!”李嬤嬤忙道:“光攆他出去還不能算!就攆到天邊,還怕王爺找不到他回來?依著我說,竟要王爺徹底歇了這份心才是!”

  太君一听,眼中光芒閃爍,道:“依你們怎么樣?”周妃道:“前儿王爺才遞的折子,要領大軍出城操演,皇上已恩准下來,批复在下月初領兵出城。這几日王爺已忙著策划呢!這一去少則兩三個月,多則四五個月才能回府,太君再忍一個月,等到王爺出去了,還怕沒時間慢慢整治他?”

  太君听說,想了一想,慢慢點一點頭。她向來面軟心慈的,這會儿實是气极了,道:“不錯,竟要治他個死才行!”

  周妃一听,心里暗暗歡喜,面儿上一點儿不露,輕輕退了下去。李嬤嬤卻是滿臉喜色,少不得上前低聲出謀划策。

  原來今年剛好赶上閏二月,眼見得閏月將近。

  這一日王爺從外回來,明哥儿膩在他怀里,道:“听環儿說,爺再過几天就要出去練兵狩獵,這一去就是几個月,小的一個人呆在屋里,可不想死了!”歐陽英悍挑一挑眉,笑道:“想不想隨著爺一同去?”明哥儿喜道:“爺許小的去嗎?”歐陽英悍攬他進怀里,道:“往年爺出去練兵,到得晚上也會覺著寂寞難熬,只是練兵期間,不許攜帶家眷的,如今有了你,你便不想去都不行!”

  明哥儿大喜,頓時眉花眼笑的。又說了几句溫存話,歐陽英悍終究并不是個單好男色的,心想著這一去几個月沾不到女子,只同明哥儿略親了親嘴,便放開了,自起身進內院姬妾處去了。

  至二月二十几日,明哥儿一邊忙著收拾行裝,一邊打發了人去請云小飛進來,同他先告了別,云小飛說道:“這几日我爹娘便要進京城里來了,等安頓好了他們,我就要隨大哥回南方去了,等你回來,只怕已見不著了,只好等明年回來的時候再看你!你爺若待你好也就罷了,若待你不好時,你只管到我家里去,自有人帶你到南方高家去找我,索性离了王府,倒也自由快活!強過你現在縱得几分寵愛,卻連大門都不讓出的,悶也悶死了!”

  明哥儿忙道:“我并不覺得悶,爺也不會待我不好!況且,爺這不是正要帶我出去嗎?爺還說了,等我學會了騎馬,會經常帶我出去走走的!”云小飛笑道:“你真是個傻子!不過并肩王待你委實也算不錯,以他這樣的身份地位,全天下的人都看著他呢!他竟不怕人說閑話,當你心肝寶貝一樣寵著慣著,已經很難得了!”

  于是說了一天的話,到向晚時分,方洒淚而別。

  誰知秦炯得信,第二日一早,也赶著過來送行。明哥儿忙迎著進屋里坐下,獻了茶,秦炯望著他忽而一笑,回頭對站在身邊伺候的興儿道:“你們都先出去,我有几句話要跟明儿說,不能讓你們听見!”興儿素知他的脾性,便向小吉雨石侍劍等人一望,先退了下去。小吉悄聲對明哥儿道:“我們就在門口,有事,你叫一聲!”便也退了出去。雨石有點儿不樂意,被侍劍拉著出去了。

  一出到外邊,雨石便忍不住的道:“什么啊?每回來了話也不說,就知道傻笑,偏對我們又從來沒個好臉色!哪像人家云大爺,這樣的身份地位,皇宮里都隨便進出的人,也沒有他這么跩!如今把我們都攆出來,想干什么呢?”侍劍忙低聲道:“快小聲些,讓他的下頭人听見可不好!再傳到何大爺耳里,你吃不了兜著走!”一邊說一邊拉著嘀嘀咕咕的雨石進偏房去了。

  這里秦炯一時又無話,又坐在那儿瞅著明哥儿笑。明哥儿渾身不自在,只得紅著臉笑道:“秦大爺,你有什么話要跟我說呢?”秦炯忙道:“你別叫我大爺!我雖然身在富貴人家,一則寄人篱下,二則事事有人看守,不能隨心所欲,其實很多時候還不如你!我雖然沒跟你說過几句話,但你的心思我都知道,左右跟我心里想的差不多罷了,所以我當你是個知音!每回來見你一面,我心里就高興,覺著這世上并不是只我這一個孤魂儿!”明哥儿不知他說的什么意思,听得愣愣的,秦炯一笑又道:“有些話我憋在心里一直沒人說,你這一出去好几個月才能回來,我也憋得難受,況且世事難料,誰知道几個月以后會是什么樣子呢?所以今儿索性說出來!我知道你對王爺是真心的,不比那一起子下作東西,就為了討好了主子得些好處,就臉面廉恥都不顧了任憑主子擺布,把一顆干干淨淨的心也玷污了!人生下來都是一樣的,都有一顆干干淨淨的心,只是慢慢的被世俗的東西污蔑了,剩下干淨的就不多了!比如是你,你把身体給了王爺,可那是心甘情愿一心一意的,所以你就是干淨的!比如云兄,人是很不錯的,可是最終也逃不過隨波逐流,所以他的那顆心就不能算是很干淨,我也不當他是個知心人!再比如是我,剛那個奴才出去的時候只翻眼睛,背后不知道怎么罵我呢,我听不見我也不在乎,我自有一顆干干淨淨的心別人怎么評怎么罵我才不去理會呢!我真心真意當你是個知音,所以跟你說這一番話,你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罷,我總是跟你說過了!另外還有一句話要提醒你,你跟王爺這一出去,日夜跟王爺守在一起,王爺必定任性的對你好,你也不要太過得意忘形,俗話說的‘人無千般好,花無百日紅’,又說‘物极必反’,男人的心尤其變得快,對你好到了頭儿,就該膩了,倒不如不要太好!這几句話你只管記著,以后就明白了!”

  明哥儿沒想到他极少言聲的,一說就是這么一番長篇大論,又不明白他巴巴的跑來說這一番莫名其妙的話究竟有什么意思,只得呆呆的半天無法回應。秦炯展顏一笑,竟不再多說,自起身出去,帶上小廝揚長出府。明哥儿回過頭來慢慢咀嚼著他話中含義,只覺頗有玄机,一時難以理解,也只得撂在了一邊不去多想。

  至閏二月初一日,歐陽英悍先進宮里見過皇上,之后全身披挂整齊,環儿佩儿也著了戎裝相隨,然后引兵出城。各路將領統帥早都在城門外聚集著,歐陽英悍登上點將台,遍點兵將,各路將帥俱到,只西路大將軍胡雄尚在甘肅一帶追繳頑固不化的悍匪“大漠毒龍”未能赶回。

  隨后三聲炮響,大軍啟動,但見得旌旗招展,刀槍林立,盔甲鮮亮,人馬強壯。只听得蹄聲得得,馬鳴嘶嘶,衣甲霍霍,步調沉沉。一溜排開十數里,竟不問絲毫咳嗽粗喘之音。

  明哥儿自生日那天得王爺賞賜一匹小紅馬,喜得日日纏著雨石侍劍教他騎馬,雨石侍劍自然盡心竭力。只是時日尚短,雖然勉強會騎,卻不能熟練,只得一早便從府里出來,坐了馬車,侍劍雨石兩個騎馬隨著,另有一對親兵護衛,隨在大軍后勤車隊里,緩緩出城向南而行。小吉因不會騎馬更不會武功,只得留在府里,送了明哥儿遠去,唯自艾自怨而已。

  行到晚上,工兵扎起帳篷,明哥儿自進王帳服侍王爺。

  在路上行得數日,便見好一片大草地,草地盡頭,便是群山連綿。大軍在草地上駐扎好了,歐陽英悍便分兵列將,將大軍一分為三:一隊由自己統帥,在后方運籌觀摩,另行操練;一隊由神武將軍黃云峰統帥,先進山里駐扎;第三隊由大將軍趙武伯統帥,向山里進攻。時限兩月,以攻守雙方占据指定的几座山頭之多寡以定胜負。歐陽英偉被分派給趙武伯做了副將。雖是真刀真槍的演練,又不許傷害人命,雙方對陣之時,只可生擒活捉,不許相互殘殺。時而還要防備歐陽英悍遣兵從后偷襲。正是三軍混戰,敵我難分,比之當真對敵還要更艱難些。

  明哥儿每日有侍劍雨石伴著,時而追逐嬉戲,時而縱馬奔馳,馬術居然大有長進。雖只在王帳附近不敢跑遠,也如同出了籠的鳥儿一樣,整日開心得嘻嘻哈哈又笑又叫!有時也會偷偷地去窺看王爺練兵,見得王爺威風凜凜,一呼百喏,不免更生敬慕崇愛之意,也更多了些心喜得意之情。一眾兵將也有偶然見過他一面兩面的,見他生得這等容色,又只在王帳出入,各都心里明白,也都對他恭恭敬敬的,不敢稍露輕視之色。

  歐陽英悍偶爾起興,也會帶著明哥儿同乘雪里紅,縱馬飛馳一陣,在山林間徜徉游玩。軍中缺少女子,孌男之風比之民間更盛,一眾將領多有豢養男寵以斯取樂者。歐陽英悍從前雖然不沾此道,卻深知人之本性難以阻絕,所以并不拘著手下將領。如今有了明哥儿,更是其中樂趣儿深以為然。他在城中之時,雖然對明哥儿百般嬌寵,卻也不好太過放肆,此時正是如魚得水,暫將一介世俗教條、禮節廉恥盡都拋在一邊,掙脫了諸般束縛,在手下將領面前也不刻意避嫌,夜夜皆令明哥儿伴宿;偶爾設宴獎勵將士,也會令明哥儿在身邊陪侍斟酒。對待明哥儿竟是公然的濃情蜜愛、恣肆無忌!

  這一段時間,實是明哥儿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就想一輩子這樣自由自在無憂無慮的多好,可惜正像秦炯說的“物极必反”,快樂時光轉眼即逝,始終還要回去面對紛紛扰扰、多災多劫的凡塵俗世!

  卻說秦炯那日同明哥儿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之后回到侯府,先去何云彪住的院子兜了一圈,何云彪出去辦事未歸,秦炯只得出來,回入內院他自己住的院子,見院里的一株桃樹結滿嬌艷艷的紅花苞,喜得忙喚丫頭幫忙摘了几枝,分裝在几個花瓶里,先捧一瓶去到舅媽余氏屋里,可巧余氏去了何老太君屋里。于是出來,回屋另捧了一瓶,穿門過院儿,進到何老太君住的院里。丫頭們一看見他,就叫:“老太君正到處找你呢,快進去!”說著忽而一笑,都神神秘秘的。

  秦炯赶忙進去,只見何老太君坐在正上頭,以下左邊坐著他舅媽余氏,右邊卻坐著一個打扮得花里花俏的老女人。秦炯快步進去,叫了一聲“老祖宗!”將手上的花瓶直送到老太君面前,笑嘻嘻的道:“我院儿里的桃花快開了,我摘了一枝給老祖宗送過來!好香的,又鮮艷!”老太君見那花瓶中斜插著含苞欲放的一枝桃花,樂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向著桃花細細一瞅,方轉手遞給身邊的丫頭,對那老女人笑道:“你看看,都說我偏愛外孫,他連開朵花也想著我,你叫我怎么不疼他!”那老女人湊趣儿笑道:“實在老太君是個洪福齊天的,孫子孫女個個爭气,外孫也是這般孝順,怎么不看著叫人眼紅呢?”說得何老太君更覺欣喜。秦炯瞅了那老女人一眼,先不理她,回頭對余氏笑道:“舅媽的那一瓶,我已經親自送到舅媽房里去了!”說得余氏微微一笑,也是滿臉增光!何老太君笑呵呵的道:“這是你劉大娘,今儿過來給你說定下了一門好親事,快謝過了大媒!”秦炯一怔,回頭瞅著那老女人。

  那姓劉的媒婆忙笑道:“免了免了!哥儿長得這么俊,又這么識書達禮,孝順忠厚,潘刺史的小姐有福了!”秦炯忽然漲紅了臉,瞪著那媒婆道:“我生得俊不俊的關你什么事?我也一點儿不識書達禮,你快出去!什么潘刺史的小姐,我不要!”說得劉媒婆方一愣,老太君已開口喝道:“你胡說什么?小孩家的不知好歹,這都是跟誰學的!還不快給劉大娘賠禮!”秦炯臉上陣紅陣白,恨恨的良久,方气鼓鼓的向著劉媒婆做了個揖,隨即回過身來,跪到了何老太君腳下,抱住了老太君的腿輕輕搖晃,央求道:“老祖宗,我不要什么潘小姐,我只要一輩子守著孝敬您老人家!”

  老太君瞪他一眼,用手在他額頭狠狠一戳,道:“以后再這么不知禮,看我不叫你舅舅打你!”劉媒婆忙笑道:“這也是老太君疼著哥儿,所以哥儿舍不得老太君,也是常有的事!”老太君方回了回臉,叫左右丫頭拉起秦炯,道:“今儿有你劉大娘講情,暫且饒了你,以后再不許這樣!你也馬上滿十七的人了,正經早該給你說個人了,這位潘刺史家的小姐,我跟你舅媽都見過,實在是一個很不錯的好孩子,這事就這么定下了,不許你胡說八道的!”余氏向秦炯招了招手,秦炯便委委屈屈的走到她跟前,叫了一聲“舅媽!”余氏撫了撫他臉,道:“傻孩子,男人大了,總要成家立業的,總不能一輩子在女儿堆里混!將來等你成了親,或者還在這院里住著,或者讓你大哥就在跟前給你起一所宅子,仍然可以早晚到老祖宗面前孝順,跟從前也沒什么兩樣,老祖宗為了你的親事老早就操著心了,這位潘小姐實在是千挑万揀才相中的,你不說謝老祖宗一聲,倒惹她老人家生气,你說是不是該罵?”秦炯听了,不敢再反對,又站了一站,方蔫蔫的出來,回他自己住的屋子,倒在床上睡了。

  到了晚上,他的貼身丫頭名喚碧痕的送上飯菜,秦炯搖頭不吃,碧痕勸道:“小爺,何苦呢?這也是件好事,換作別人高興都來不及,你縱不喜歡,可也別放在臉上,叫太君知道,只說你不听話,更不高興了!”秦炯坐起身來,雙手握住了碧痕的手,道:“好姐姐,從小我們一塊儿長大,我的心思從來沒有瞞過你,我這輩子絕對不會娶親,你是知道的,老天爺錯生了我,已經害得我一生沒著沒落,我一個人承受就罷了,不能再連累著一個女孩儿家的跟著我受罪,你從小對我好我是知道的,因怕你在我身上用錯了心,所以老早把這不能說給人听的心思說給了你听,不想你比從前待我更好,我實在是感激不盡!這一次你一定要幫我想想辦法,怎么回絕了這事,不然就是一死,我也不能活在世上害人!”

  那碧痕原對他從小有些痴情的,雖后來听他袒露心思,暗想小孩家的不懂事,等年紀大了慢慢就會轉變過來,所以也沒真正放在心上,對他只比從前更好,總想著能用一腔柔情將他感化!不料此時听他再說,竟是絕難挽回,不由得十分傷心難過,也不知道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他,便忍不住落下淚來,掙脫了他手抹著眼淚道:“我能有什么法子呢?我又不是個神仙,能把你變成個女孩儿?若依著我說,你就順了這個意思,原是一件好事,或者等娶了親就變過來了呢?”

  秦炯道:“我自己的心我自己明白,莫非真是我早點死了早點轉世投胎倒好?”碧痕听他說出這話,忙忍住了淚解勸,道:“千万不要胡思亂想,太君說到底心里最疼的還是你,你要有個好歹,豈不也要了她老人家的命?或者等一等,慢慢說給老人家听怎么樣呢?”秦炯道:“這話是能向老人家說得出口的么?就算我潑了這張臉皮不要,說出來她也決不會听我只會罵我,只怕以后管得我更緊了!恐怕這一次我當真是只有死路一條的了!”

  碧痕一想,忙又道:“或者﹍﹍請大爺過來商量商量?他見識多本領大,說不定有個好辦法呢?”秦炯一想,點一點頭道:“只能這樣了,你去請他吧,就說我病了,不吃飯!”說著又躺回床上,側身向里。

  碧痕擦了擦臉,便赶忙的進到何云彪住的院子里,對門上的丫頭道:“大爺回來了沒有?你赶緊去說一聲,就說表少爺身上不舒服,不肯吃飯,請大爺進去看看!”

  那丫頭一听,赶緊進屋回報。何云彪正跟他妻子方氏一塊儿吃飯,听見丫頭回報,方氏心想:“身上不舒服,就該去請太醫,來這儿有什么用?”她乃是大學士方閣老家的小姐,從小知書達理,心里如此想,嘴上可沒說出來。何云彪一听,早撂下了飯碗站起身來,道:“又怎么的了?”便心急慌忙的出門就走,連跟何氏招呼都沒打一個。何氏素知一家子都當秦炯是個寶,心里縱有些不樂意,也無可奈何!

  進到秦炯屋里,只見秦炯面里躺在床上,旁邊小几上放的飯菜一筷沒動。何云彪忙在床沿上坐下,問道:“怎么啦?哪儿不舒服?”一邊說著,便用手去撫他額頭。秦炯扭扭身子不理,何云彪便知他不過是在鬧別扭,便回過身來向碧痕一瞅,碧痕忙向几個丫頭遞個眼色,都退了下去。

  何云彪轉過身又來哄秦炯,軟聲道:“到底怎么啦?是不是誰給了你气受?你告訴大哥,大哥為你出气!或者是大哥得罪了你?真這樣大哥給你賠罪!”秦炯方回過身來,眼睛里已蓄滿了淚水,道:“你不替我想個法子,我就是死路一條了!”何云彪見他哭出來,嚇了一大跳,忙雙手將他從床上抱起來,攬在怀里道:“究竟怎么啦?你要大哥做什么?就要天上的星星,大哥也給你摘去!”

  秦炯禁不住嗚嗚咽咽的,泣道:“老太太給我定下了一門親事,要逼我娶親呢!可怎么辦好?”何云彪一听是這事儿,倒松了一口气,忍不住臉上有些好笑的意思,道:“你就為這個鬧別扭?看嚇我這一身冷汗!你放心,你的事我怎么會不放在心上?我早叫你嫂子同你四妹妹親去看過這位潘刺史家的小姐的,連你大姐姐都惊動了請了這位潘小姐進宮里親自審察過的,人人都說是位好姑娘,性情儿好,相貌也是人間少有,所以才定下來,我正要跟你道喜呢,你倒為著這事煩惱,喜事呢!煩惱什么?”

  秦炯翻身從他怀里坐起身來,冷笑道:“到底是你們娶親還是我娶親?人人都說她好!為什么沒有人來問問我的意思問問我喜不喜歡?她好由她好,誰喜歡誰娶,反正我不娶!”一邊說著,气呼呼的又面里躺到床上。

  何云彪抓了抓頭,因秦炯一向听話,任事听從大人安排,從來不自個拿主意的,不明白為什么這次反應這樣大,只得也歪到床上去,好聲好气道:“你是生气沒有事先問問你的意思?你知道太君最疼你,為你的親事已操心很久了,也是因為連娘娘都說潘家小姐好,你又從小听話,所以太君就做主把這事給你定了下來,我沒有先跟你說,原是想給你一個惊喜!你別生气,是大哥的錯,大哥給你賠罪好不好?你先吃飯,你身体本來不夠壯,不吃飯怎么能行?等吃了飯,大哥任憑你處罰!”說著用手輕輕推秦炯身子。

  秦炯忽的轉過身來,已是淚流滿面,雙眼瞅著何云彪,道:“誰奈何為這個生气呢?我對你白好了一場,你居然一丁點不懂我的心!休說是潘家小姐,就是天上的仙女,我也一輩子不娶!”何云彪見他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嚇得忙又伸手將他抱住,只道:“乖兄弟!別哭!你到底要怎么樣,你盡管跟大哥說,你這個樣子,可不要了大哥的命!”秦炯掙扎著想從他怀里起來,卻被何云彪摟得緊緊的掙扎不動,只得伏在他怀里嗚咽。

  何云彪摟著他斜躺在床上,忽然想起來,暗想:“莫非他怕的是這個?”便愈發放軟了聲調,在秦炯耳邊柔聲道:“好兄弟!你是不是怕等娶了親跟大哥見面的机會就少了?這個你也放心,大哥一輩子不會讓你遠离!大哥已把這附近的一大片地皮全買下來了,正准備給你起一座大宅子呢!等建成了,兩家挨著住,中間通著門,仍然像一家儿一個樣,走動起來倒更方便了!不像現在,你跟女眷們一塊儿住著,我倒想天天進來看你,還礙著人眼!每回進來一趟,還得深更半夜的翻窗戶!”秦炯一听,用盡全力將他推開,帶著淚痕瞅了他半天,隨即又扭轉了身子,道:“你走吧,我要睡了!”

  何云彪愕然道:“我又說錯什么啦?”秦炯只是不理。何云彪實不知他心里到底想要什么,苦想了半天,心想:“只有試試這個法儿!”便瞪脫了鞋子,整個側躺到床上,從后將秦炯抱進怀里,秦炯掙得一掙,也就罷了。何云彪在他耳邊悄聲道:“好兄弟乖兄弟!你是大哥的命根子,你要大哥的命都行!這會儿大哥不好久待,等晚上你支開了丫頭,給大哥留著窗戶,大哥夜里過來再慢慢跟你說!”秦炯仍然不理,何云彪怕呆久了丫頭臉上不好看,只得起身在他側臉上親一親,下床穿了鞋子,又向秦炯看了一看,嘆口气正要出去,秦炯忽然坐起身來,道:“你晚上不用來,我也不會給你留窗戶!我是個小心眼的人,裝不下恁多事恁多人!別說我一輩子絕對不娶!真要我娶了親,我就不是我了,從此我也不會再理你!”說著复又睡倒。

  何云彪至此已是束手無策,想來想去也無法,暗想或者只是小孩儿脾气,鬧一鬧隔天就好了的,只好等兩天再說。便唉聲嘆气地站了一會儿,方叫了碧痕進來看著,又俯身對秦炯道:“那你好好休息,大哥明天再來看你!”見秦炯仍一點動靜沒有,也只得先走了。

  到第二天一早再去,秦炯仍躺在床上不動彈,任他說盡好話只是不理,何云彪也是無可奈何。進內院說給老太君听,倒惹得老太君傷心起來,道:“從小恁懂事听話的一個人儿,偏偏這件大事上鬧起別扭,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難道我們不替他作主,倒讓他自己作主去?他那樣一個小人儿,就算真讓他做主也是個糊涂主意!所以你們都不許理他,看他能別扭几天!也是他爹娘死得早,我老婆子慣坏了他!”說著不由得落下淚來。何云彪不敢多說,只得出來,想了又想,索性橫下了一條心暫不理會,自出門辦事去了。

  又過兩天,是約定下聘的日子,何云彪奉了老太君之命,只說秦炯身上不舒坦,代替前往潘刺史家下了聘禮。碧痕得信儿,悄悄跟秦炯一說,秦炯只是冷笑,反安靜下來,每天照常吃飯睡覺,也照常在老太君面前奉承,老太君以為他終于回心轉意,老怀大慰,比之從前更加疼他。唯獨就是不理何云彪,每回何云彪來看他,總是躺在床上不言不睬,何云彪實在不知哪里惹著他了,想不明白也無可奈何。

  至三月中旬,天儿忽陰忽晴忽冷忽熱了几天,秦炯忽然生起重病,身上一時冷一時熱,病得最嚴重的時候就盡說胡話,道:“我本是個女孩儿,可恨老天把我投錯了胎,你們讓我娶親,兩個女孩儿家的怎么成親?還不如我死了,赶著重新投胎的好!”眾人听了,都覺著好笑,連老太君也當著是個胡話不把他放在心上。只碧痕心里明白,只得暗暗垂淚。何云彪日日守在他床前,听了這話隱隱有些明白,但一則大局已定;二則仍想他小孩儿家的不懂事,不知道世事艱難人言可畏,或者慢慢長大一些就會轉了性子。便也沒有真正放在心上,只是每天一得空便守在床前,更加溫柔耐心的照料安慰。

  這一病纏綿至四月初方好,秦炯倒生像變了個人,比之從前更喜歡發呆,在太君面前也不如從前般言笑無忌、撒嬌討好。家里几個大人說他病了一場倒像是長大沉穩了,反都覺著高興。

  何云彪因見小表弟一場大病,已瘦了整整一圈,心里疼得慌,每日早晚總要先去他房里探望。秦炯對他也不像生病之前那樣不理不睬,見他去了也會給他倒杯好茶,同他說說話,只是感覺上淡淡的沒一點情意儿在里邊。何云彪宁愿他不理他,也不愿意他這般冷淡,連續多天費盡心机,使盡溫柔,那秦炯始終不复從前之顧盼生情、風流雅致的鮮活性子,跟誰都是正正經經平平淡淡的,生像是剩了個空殼!何云彪百思不得其解,煩惱了几天,也只得任由他去。

  二十一

  再說并肩王府之中,歐陽太君与周妃等人早商定好的計策,不想王爺竟帶了明哥儿一同出去,定好的計策全不管用,更把個老太君气得七葷八素!少不得命周妃等人再設計較。

  那周妃原是個千伶百俐的,一計不成,二計早生,忽然想起嫣紅乃是歌妓出身,頗認得几個江湖俠女,風月名妓,便去找她商議。那嫣紅自王爺迷上男寵之后,也是少得關愛,心上也正恨著明哥儿,同周妃一拍即合。忽而想起一個妙人來,便道:“我有一個姐妹,小名儿喚著仙儿的,果然生得貌若天仙!她向來也只賣藝不賣身,如今年方十九,尚留著處子之身。她常有言道:‘除非是并肩王爺,否則此生決不屈就男人!’也是我心胸狹小,就因她姿色清絕,又能歌善舞,還會彈得一手好琴,我怕她得了王爺專寵,所以不敢讓她与王爺有相見之机。如今事到臨頭,少不得請她出來,先料理了那個小畜牲再說!大家都是女人,總還有得一拼,胜于敗在一個男人手上,我死都不甘心!”

  周妃一听大喜,暗想:“不管她容貌才藝如何,終是個妓女出身,太君對這個看得最重,到時候要對付她也容易!”便忙同嫣紅細細策划。

  這里計議已定。卻說那明哥儿自隨王爺出外練兵,上有王爺任性親密,下有眾將士恭敬尊重,又有侍劍雨石每日伴著玩耍,當真一生快樂時光,莫過于此。

  間中卻也發生了一件意外事!原來大將軍胡雄因在甘肅追繳“大漠毒龍”,歷盡辛苦終于將“大漠毒龍”一幫悍匪盡數殲滅,得胜返回,即刻赶來向王爺報道。歐陽英悍大加獎勵,給他几日假期休整。

  不想一日明哥儿從他帳前經過,被他一眼看上––那胡雄原是陸三傻子一流的人物,一見明哥儿此等顏色,便情性大動,不顧眾兵丁警告,強將明哥儿搶入帳中。幸虧侍劍机靈,一見不對即刻打馬赶去向王爺報信儿。那胡雄仗著勞苦功高,顧不得明哥儿乃是王爺寵愛之人,便要向他用強––從前打仗的時候,他也曾調戲過王爺身邊的一個近侍,因他确是一把打仗的好手,歐陽英悍為著籠絡,便索性將近侍賞了給他,所以此時又犯起了老毛病––但那明哥儿豈是一個貼身近侍所能比較?歐陽英悍得信儿,急得猛抽坐騎及時赶回,一見胡雄正對明哥儿輕薄,气得一鞭抽裂了胡雄的臉頰,一腳又踢斷了胡雄几根肋骨!打得胡雄躺在床上一連半個多月不能起身。

  那胡雄自覺因了一個小奴才被王爺打成重傷,臉上更留下了一道分外猙獰的大傷疤,實為生平奇恥大辱!但以并肩王武功之高、地位之尊、聲望之隆,此生難尋報复之机,只得暗暗在心里怀恨而已。

  轉眼兩月過去,歐陽英悍驗收戰果,其中歐陽英偉所領兵將不但占据山頭最多,還順便收复了一批藏匿在山中、專門劫富濟貧、領頭儿叫做王五的山匪。歐陽英悍不避親嫌,各自論功行賞,記得歐陽英偉一等大功,諸將皆心悅誠服!之后又領著眾將士操練打獵半月有余,方啟動大軍,班師回京。

  先進宮向皇上复令,皇帝溫言勉勵一番,之后回轉王府。

  一進家門,換過便裝,便進內院叩見太君。誰知剛到太君房門口,就被一個媳婦出來擋了駕,說是太君身上不舒坦,不愿見他。歐陽英悍忙問:“太君身上怎樣?請大夫看了沒有?”太君在屋里听見他問,便隔著門說道:“說給他听,我當不起他磕頭,我這病也用不著請醫生,他把那狐媚書童攆走了,我也就好了!不然,我死我活都与他不相干,不見他面我還能多活几日,見了他面,气也被他气死了!”

  歐陽英悍一听又是為著明哥儿,也只得默不吭聲,就在房門外給太君磕了頭,然后回來。次日一早又去,果然太君仍不肯見,一連數日,皆是如此。歐陽英悍心里不免毛躁起來,歸根結底,這事儿都是因明哥儿起的,因此一連數日,連明哥儿也懶得見了。每日只輪流在一眾姬妾屋里歇宿,一則為著已有三個來月不曾同女人親熱,所謂“遠別胜新婚”,与一眾姬妾著實恩愛纏綿,不在話下;二則也是借此机會收收心,讓太君消消气再說。

  這一日從外邊回來,正往嫣紅院里進來,忽然一陣“叮咚”琴音傳出,音色嫵媚,動人心扉!歐陽英悍禁不住站住了腳,略听了一陣儿,猛听得“嗆”的一聲清音,琴聲豁然止歇,一聲軟綿柔媚的女子聲音笑道:“天色不早,小妹也該回去了,碰見了王爺不好!”

  歐陽英悍忍不住的想:“這女子說話怎的如此柔軟好听?”便站在了當門處,專等那女子出來。

  只听一陣儿笑聲傳出,嫣紅送著一個女子出來。歐陽英悍細細一瞅,一顆心“咯  ”一跳,暗想:“這女子生得何等絕色!我在哪儿見過的?”隨即又想:“是了!同明儿那個美貌的姐姐倒有几分相似處。只是明儿的姐姐哪有這女子舉手投足這般的嫵媚妖嬈、風情万种!”

  心里呆呆的想,眼里便呆呆的看,頗有些相見恨晚的意味儿。那女子猛一抬頭,忽見一個英武男子盯著自己呆看,忙用袖子掩了臉,從歐陽英悍身邊擦身過去,歐陽英悍只聞見一陣香風,情不自禁向她袖子一拉,嫣紅搶上一步,笑道:“王爺,怎么今儿初次見我妹子,就動手動腳的呢?”

  歐陽英悍臉上一熱,只得松開了手。那女子也不說話,掩面向前行出兩步,忽而回頭,紅著臉一笑,方擺動腰肢,分花拂柳的去了。

  歐陽英悍被她臉一紅,嘴儿一笑,更是丟了魂魄,呆呆的一顆心竟是隨著她去了。嫣紅“  哧”一笑,自先回房中。歐陽英悍回過神儿再看,早不見了那女子的身影,只得一步一回頭,慢慢走進嫣紅的屋子。

  當晚打起精神,向嫣紅彎轉套問,又將嫣紅想象成那女子模樣,一夜盡性癲狂!

  原來那女子正是嫣紅當年做歌妓時認識的一個名喚仙儿的小姐妹。這仙儿雖身在娼樓,志气卻高!當日嫣紅嫁与并肩王為妾,她也曾藏在人堆里偷偷看見過王爺,見王爺英俊威武,心中就有一個念頭:“可惜自己年紀小了几歲,未能被王爺看中,日后長大了也要向嫣紅一樣,嫁与并肩王爺!”

  誰知嫣紅早就看出她是個美人胚子,從小防著她,不但不給她創造机會,還每每從中作梗;再有歐陽英悍年紀漸長,家里又是姬妾成群,已經少有興趣儿再往風月場中流連,因此那仙儿一直耽到一十九歲,竟未有机會再見王爺一面。

  直到今日嫣紅忽然打發人請她進府,如此這般一說,那仙儿更是比之嫣紅更伶俐乖巧百倍的,頓時大喜過望,當即滿口的答應,心底里不免另作其它計較。

  那仙儿因是京中名妓,身价高昂!鴇儿當她是棵搖錢樹,專給她買了一座高樓住著,取名“藏仙閣”。另撥了一群丫頭龜奴院丁過去伺候看守,非是王孫貴族,輕易不得入內相見。

  再說歐陽英悍第二日一早,便尋到“藏仙閣”來要見仙儿,鴇儿听說是并肩王大駕光臨,那可是除了皇上天底下最顯赫的人物,喜得赶緊迎出來,忙忙的叫丫頭上樓去請仙儿下來伺候,一邊沏上香茶,擺開酒筵招待。誰知坐了一陣,只有那小丫頭出來,湊到鴇儿耳邊嘀咕几句,鴇儿忙請王爺暫坐,赶著上樓去看。一會儿下來,連連的陪著禮說道:“實在對不起王爺,仙儿姑娘今日赶巧身上不适,見不得客,只好請王爺改日再來!”歐陽英悍大不樂意,卻也不好用強,只得起身出來。

  隔天又去,那仙儿仍然稱病不見;到第三次再去,方勉強見了,也只正襟危坐,不卑不亢。略說了几句話,便請他自去。歐陽英悍眼見她清艷絕俗,冰洁高傲,一幅凜然不可相欺的模樣,愈勾得心里又敬又愛,也只得暫時离開。

  如此日日來往一連耗了八九天,那仙儿臉上才漸漸有了些笑容,偶爾也會為歐陽英悍彈琴唱曲儿以資取樂,卻一直連酒也不肯陪他喝,連手也不肯讓他碰,倒把個歐陽英悍反愈發的顛倒起來,每日魂里夢里全是她的影子。

  又耗得几日,歐陽英悍不免毛躁起來,道:“听你姐姐說,你一直守身如玉,言道非我不嫁,怎么如今我來了,你卻冷冷淡淡的了呢?”仙儿聞言,冷笑兩聲,道:“若是王爺早些時候來,我自然滿心歡喜,如今﹍﹍王爺已不是從前的王爺了!”歐陽英悍臉上變色,道:“我如今怎么了?”仙儿冷笑道:“有一句話,我姐姐不敢說,我今儿替她說出來!你放著一群妻妾不顧,日日只守著一個男人家,好稀罕的事!我若隨了你,我也去陪著我姐姐守活寡,我雖出身下賤,還不至于賤到這份上!”一邊說著,滿臉鄙夷之色,起身拂袖進內室去了。

  把個歐陽英悍气得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她又明明說的實情,又不好把她怎樣,只得气哼哼的出門回府。

  誰知剛回到府里,宮里來人傳喚。歐陽英悍只得打起精神,入宮朝見皇上。見過君臣之禮,皇上溫言道:“胡雄此次全殲了悍匪‘大漠毒龍’,使陝甘一帶百姓得獲安宁,實是奇功一件!朕正要大加封賞呢,卻听說他挨了你的打,到如今還未痊愈。朕雖不知是為著什么事,想來不至于違反軍規,不然王弟不會私刑處罰!朕想著﹍﹍王弟此次所為也衝動了些,所以叫你進來說一聲,以后凡事還當三思,不要令手下的將士們寒心!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真要打起仗來,還要靠他們!”

  歐陽英悍憋了一肚子气,又不能頂撞,只得勉強應了。皇帝又轉顏勉勵几句,敘了些兄弟情誼,之后出宮。

  回到王府,明哥儿因已有几日不曾見他,心里想得慌,便到前庭玩耍等候,一見他回來,忙笑著迎上。歐陽英悍忽然滿心里盡是厭惡惱恨之意,皺著眉頭一言不發,徑到內院周妃屋里。

  誰知周妃早同嫣紅合計好了的,等的就是這一天!一見王爺陰沉著臉進來,忙起身迎上。歐陽英悍心心念念只在仙儿身上,見了周妃也覺可憎。正要轉身出去,蓮花走上來跪下回道:“娘娘今儿受了人的气,連小王爺也被一個奴才打了,娘娘不敢跟王爺說,婢子卻气不過,只求王爺為娘娘為小王爺做主!”

  歐陽英悍一惊站住了腳,回頭問道:“這話怎么說的?誰這么大的膽子!”周妃急忙喝道:“你胡說什么?快出去!”歐陽英悍向周妃一瞅,這才發現她眼睛紅紅的,果然像是哭過了的,便皺了皺眉回身坐下,問道:“究竟怎么回事,說清楚些!”

  周妃見他問,頓時紅了眼圈,忙又忍住了,道:“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事,全是蓮花大惊小怪!”蓮花跪在地上道:“回王爺話!今儿下午小王爺纏著要去后院子里玩,是娘娘親自引他過去的。誰知在院儿里碰上個奴才,正在院儿里閑逛,手上拿著一個蜜瓜,青綠渾圓看著十分誘人!小王爺一見,便鬧著向他要,那奴才說道:‘好容易才在院儿里尋著這一個,要留著獻給王爺,所以不能給人!’娘娘想著他必是不認得小王爺,況且他一片忠心只為著王爺,也不能說他有錯,便哄著小王爺要回屋。誰知小王爺硬是不依,說道:‘什么好東西?誰稀罕呢?’一時使起性子,上前把那個蜜瓜從那奴才手上搶過來就砸在了地上!那奴才一見就急了,順手就將小王爺推了個跟斗,頭上起了個包,痛得直哭!娘娘膽子小,又知道王爺极疼他的,倒沒敢怪他,忙著去哄小王爺。是婢子一時气不過,不該上去罵了他兩句,又攔住他叫他赶緊給娘娘給小王爺磕頭賠罪,他倒別著頭一聲不吭的,他身邊另有一個小奴才還咕唧了一句,婢子听得清清楚楚,說道:‘我們明哥儿才真正是王爺心尖儿上的人,稀罕什么娘娘!’這句話娘娘也听清楚了的,當時沒敢為難他們,回來倒气得哭了几場!所以婢子斗膽,要求王爺給娘娘做主!”

  這一番話因是早就設計好了的,竟是不褒不貶,合情合理。歐陽英悍印證明哥儿性情,竟也信了七八分,便臉上變色,道:“這話可真?”蓮花磕頭道:“婢子不敢說謊!”周妃忙道:“王爺快不必認真,他也是一心想著王爺,所以不肯將蜜瓜給小王爺,這才起的爭端!況且他小孩儿家的口沒遮攔,妾身也不敢怪他,就是他推小王爺一下子,也沒真摔著哪儿,只要他日后得個教訓對小王爺恭敬些,也就罷了!”

  歐陽英悍這些日子接二連三許多煩惱,盡是為著明哥儿,正要尋机發泄的,一听這話,頓時按捺不住,拍案起身道:“好狗儿×的東西!當真是得意忘形了!”

  便不辨真偽,怒衝衝出了內院進到書房。明哥儿見他忽然進來,還道他晚上要在這儿歇,便滿心歡喜地迎上來,沏了茶奉上。

  歐陽英悍道:“你今儿下午去后院子逛了?”明哥儿心里高興,竟未看出他臉色有异,便笑道:“是!”歐陽英悍點一點頭,又問:“听說你同小王爺爭蜜瓜吃?”明哥儿嘻嘻一笑,道:“跟小王爺鬧著玩儿呢!”

  歐陽英悍大怒,立起身來,指著明哥儿罵道:“誰跟你鬧著玩儿?你是個什么東西,也敢跟小王爺鬧著玩儿?你真以為爺對你有几分真性情,所以越性儿無法無天的起來,連小王爺你也敢打,連周娘娘你也敢取笑!老實告訴你吧,爺不過拿你當個阿貓阿狗養著,好呢還玩玩你,不好呢爺一腳踢死你!你倒侍寵生嬌的起來,連誰都不放在眼里,發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TOP

明哥儿倏然間只覺五雷轟頂,頓時傻了,呆呆的望著歐陽英悍,訥訥的說不出來話。小吉赶忙上前跪下,磕頭道:“回爺!原是小王爺﹍﹍”一句話沒說完,歐陽英悍“  ”的一腳將他踢了個跟斗,怒罵道:“就你最不是個東西!全是你挑唆的,你還敢竄出頭儿來!”便回頭喝道:“叫管家來,把他拖出去,一頓棍子打死!”

  嚇得小吉哭了出來,忙磕著頭只叫“饒命!”佩儿青茗兩個正中心愿,忙赶上去一邊一個拉了小吉就往外拖!

  明哥儿一惊清醒,扑上去抱住了小吉,叫道:“要打死他,先打死我!”

  歐陽英悍气极,罵道:“還敢跟爺  !你道爺真的就打不得你么?”按捺不住一腳又將明哥儿也踢了個跟頭,怒衝衝的回轉內院去了。

  小吉爬過去抱住了明哥儿大哭道:“明明是小王爺跑進來拉著你要去后院子玩的,定是中了人的圈套了,你為什么不跟爺說明呢?”

  明哥儿只覺嗓子里一甜,一口气翻涌上來,赶緊閉緊了嘴,將一口鮮血盡都吞了回去––原來時值盛夏,他身上只穿著一件薄衫,被王爺一腳重重踢在肋下,已受了內傷,加之王爺那一番絕情絕義的說話,更把他一顆痴心瞬時間凍成了寒冰!一時內外交迸,几欲暈死!

  環儿侍劍赶著上來扶他,明哥儿暈暈沉沉的,由得他們扶到床上躺下,一整夜睜著眼睛望著帳頂,心里翻來覆去只有一句話:“你不過是爺養的一只阿貓阿狗,想爺對你有一分半分真性情,實是痴心妄想!”

  不說明哥儿心如死灰,那歐陽英悍也是一晚上沒睡安穩。到第二日一早起床,回思昨儿那一番話,說得也太重了些,只怕那個寶貝儿承受不住!于是重來書房。環儿等人上前小心翼翼的接著,一聲大气也不敢出。歐陽英悍四下里瞅瞅,冷哼道:“那個東西呢?”

  正問著,明哥儿已走出來,手上捧著一碗茶奉上。歐陽英悍接過茶呷了一口,瞅他一眼,擺了擺手。環儿等人忙都退了下去。歐陽英悍道:“過來!”明哥儿便垂著頭走到他跟前。歐陽英悍見他臉色蒼白,神態虛弱,不由得又添了些愛怜之意,伸手摸摸他臉,道:“昨儿爺心里煩,說話重了些,打痛你了沒有?”

  明哥儿听他溫言相詢,一陣酸楚難受,便如無數的刀子攢心,退后兩步跪下,道:“爺是主子,小的不過是爺養的一只阿貓阿狗,憑爺怎么樣罷了,爺這樣關心,小的擔當不起!”

  歐陽英悍听他語气冷冷清清的,竟是忽然成了個陌生人樣,便又有些火气竄了上來,冷笑道:“你倒真跟爺杠上了!”明哥儿跪在地上只不吭气。歐陽英悍大怒,起身罵道:“不知好歹的賤東西!爺什么都顧不得,當你心肝寶貝一樣,不過偶爾一句話說重了些,你就念念不忘的!你恨爺打你罵你,爺發起狠來,索性打死了你,以后反而清靜!”禁不住抬起腳來又想踢他一下子,終于硬生生的忍住,气哼哼的出去!

  此后一連數日,歐陽英悍再沒進一進書房,明哥儿每日吃飯時張著嘴發怔,睡覺時睜著眼發呆,也不跟人說話,也不跟人笑。小吉因也被王爺打了一頓,大覺沒臉,先几日也跟著一道生气,后來見著有些情形不對,只得打起精神說笑解勸。明哥儿仍是不動不笑,不言不理。

  轉眼又過几日。歐陽英悍心里的火儿漸漸消散了,不免又念起明哥儿的百樣可愛處儿來,于是又進書房。誰知進到書房,那明哥儿生像是變了個木頭人儿,不言不笑呆呆的接著,呆呆的服侍,歐陽英悍稍露愛惜溫存之意,馬上退后跪下,只說“承受不起!”把個歐陽英悍气得恨不得掐死他,一時偏又舍不得!

  王爺一走,小吉免不了上前勸解明哥儿道:“明哥儿你也恁不知好歹的,王爺縱然錯怪了你,畢竟他是主子,就打你罵你一頓,也沒個什么了不得,你倒記在心里念念不忘的!如今爺這模樣竟是有些回心轉意的了,你還跟他對著干,可不是自討苦吃!”明哥儿呆呆的听著,呆呆的又坐了一會儿,自進屋里躺著去了。

  歐陽英悍心里有气,在前庭打小廝砸桌子大發了一場脾气。正一個坐著喝悶酒,歐陽英偉進來笑道:“大哥,喝酒呢?”歐陽英悍懶得理他,又灌了兩盅酒,忽然罵道:“他*的!白疼他了一場!早知這樣,讓他在廚房里磨個死,倒省卻許多麻煩!”歐陽英偉心上一惊,近前坐下了,也端起酒杯來陪著喝了兩杯,勸道:“大哥究竟為著什么事心煩呢?”歐陽英悍抬頭瞪他一眼,道:“沒你的事,走遠些!”忽又罵道:“小王八蛋!跟爺鬧意气,瞧著是你狠還是爺狠!”

  歐陽英偉一呆,良久方道:“大哥,兄弟有一句話說出來你莫在意,那不過是個小奴才罷了,一個男娃儿,大哥喜歡他的時候就疼著他些,不愛見他呢就攆出去,何苦為著他煩惱呢?”歐陽英悍將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罵道:“我也用得著你來教訓?快滾得遠遠的!”

  一邊罵著,自己先站起身來,醉醺醺的進到書房,道:“那賤東西呢?”小吉忙道:“在里屋睡著呢,小的去叫他起來!”歐陽英悍道:“出去!都滾出去!”小吉環儿等人赶忙退下。

  歐陽英悍趔趄著腳進到里屋,明哥儿正從小床上坐起來,歐陽英悍乜斜著眼道:“過來!過來伺候爺!”

  明哥儿下床站著,垂頭不語不動。歐陽英悍怒道:“叫你過來伺候爺沒听見?”明哥儿仍不語,停了一陣儿,方垂著頭道:“小的本來是個蠢人,不知道怎么伺候,才能讓爺滿意!”歐陽英悍大怒,罵道:“給你臉不要臉!真要跟爺杠到底了!你瞧著爺治不治得了你!”

  便上前一把抱起,回身往大床邊就走!明哥儿掙扎不依,早被歐陽英悍抱到了床上,按緊了三兩下扯脫衣衫,便合身壓了上去!明哥儿拼死掙扎,卻哪里掙扎得動?歐陽英悍獸性大發,竟不理會他的死活,蹬脫了身上的小褲,挺起粗大勃起的陽具,跟打仗一樣,便粗暴狂野的強奸一回!

  一時完畢,明哥儿軟在床上低聲嗚咽。哭得歐陽英悍又心煩起來,罵道:“再哭,滾出去哭去!”

  那明哥儿倔勁儿發作,真個儿一邊哭著一邊跳下床赤條條的就往外跑!把個歐陽英悍气得七竅生煙,一跳下床,三兩步追上,把明哥儿一把抱住,扔回到床上,合身扑上去按住,罵道:“你  !叫你  !爺掐死你!”

  便用兩手掐住了明哥儿的脖子,明哥儿出不來气,兩手亂抓,兩腳亂蹬,掙得滿臉通紅,卻哪里掙扎得脫?忽而兩腳一伸,兩手一軟,兩眼一閉,便一動不動!

  歐陽英悍松了手,怔怔的看著明哥儿癱軟在床上,紫漲的臉色漸漸變得灰白,心上一陣迷糊,隨即變得冰冰涼涼空空落落的,只想:“我殺死他了!我殺死他了!我這樣寶貝他,他就這樣死了!”

  忽又發起狠來,抓著明哥儿雙肩一陣亂搖,咬牙切齒的狂叫道:“快醒醒!不許裝死!爺不許你死!”

  猛搖得几下,明哥儿忽然咳了出來,忽又回過气來。歐陽英悍一惊一喜,身上已不由得汗透!忙將明哥儿放平了在床上,拍著他臉叫道:“快睜開眼睛,不許裝死!”

  明哥儿仰在床上,幽幽睜開眼來,雙目中淚水滾滾而落,哭道:“爺答應過小的,再不會對小的發脾气,更不會打罵小的,可是爺現在為什么要對小的這樣?”

  歐陽英悍一听,頓時滿腔的惱恨之意盡都化成了懊悔疼愛之情,俯身抱緊了他,道:“誰叫你跟爺  呢?爺心里煩,你不說小心伺候著些,倒火上澆油,跟爺對著  了這許久,你可知爺心里可也有多難受!”明哥儿哭道:“那一天本來是小王爺跑來硬拉著小的陪他去后院子里玩,后來小的尋著個蜜瓜,正要送給小王爺吃,誰知小王爺愛鬧著玩,從小的手上搶了蜜瓜就跑,一跑跑急了,不提防跌了一跤!小的赶忙上去扶起來。可巧周娘娘進來看見,當時也沒說什么,小的因不敢見娘娘的面,就赶緊的躲開了,并沒有同娘娘說過一句話!誰知爺一回來,不問青紅皂白就打罵小的!打得小的血都吐出來了,又說那樣絕情的話!小的有冤無處訴,這些天真恨不得死了算了,偏偏還是舍不得爺!小的﹍﹍小的真正是個沒半點儿志气的!”

  一邊說著,愈發大哭!哭得個歐陽英悍心疼死了,只后悔不該那樣對他,便摟緊了軟語溫言的安慰。明哥儿漸漸哭得止了,在他怀里仰著臉,可怜兮兮的道:“小的對爺死心塌地,爺對小的真的就只當是阿貓阿狗、真的就沒有一星半點儿的真性情么?”歐陽英悍心里正后悔不迭,哪儿還經得他如此這般可怜相詢,便不住地親著他嘴,道:“你是爺的寶貝!是爺的心頭肉儿!爺這般待你,難道你還不明白?爺當日心里煩躁,隨口亂說,你要真是念念不忘的,就是爺白疼了你了!快不許再胡思亂想!”

  明哥儿听說,這才回心轉意,身上疲累,就在他怀里睡了。歐陽英悍小心檢視他的身子,眼見他肋下被自己踢傷的地方還是一片烏青,襯著光洁滑嫩的肌膚,顯得触目惊心!不由得越發的心疼懊悔,恨不得自己給自己几個耳刮子!

  經這一場鬧騰,兩個間的情愛倒更深了一層,只是一則都是男儿;二則地位懸殊:一個自卑自賤,雖然一腔痴情,卻不敢稍有逾越;另一個自狂自大,仍只當他是個“寶貝儿”是個“寵物儿”般疼愛,至于心底深處不時的悸動,就有些明白,也忽略了不肯去多想。

  一眾小廝見他兩個忽然又好了,因這已不是第一次,倒也不覺有甚异處。只雨石背地里嘲笑明哥儿几句,說道:“你跟王爺兩個,還真像是一對小夫妻鬧別扭,一會儿恨得牙痒痒,一會儿又好得蜜里調油,竟不知道這是怎么一回子事!”明哥儿勉強一笑,呆呆的一會儿,忽然長長的嘆出一口气來。雨石瞧著他臉上神情,竟像是忽然之間長大了許多,心里暗暗納罕,倒不敢再取笑了。

  那王爺因滿心里對不住明哥儿,一連几日,又都耽在明哥儿身上,成日在書房里同明哥儿調笑廝混,樂也融融,連那“一見鐘情”的仙儿姑娘,也暫且丟在了一邊。

  忽有一日,嫣紅打發人請王爺進去,笑道:“王爺怎的這么快就把我妹子忘了?她倒還惦記著王爺,特意打發了人請王爺過去呢!”

  歐陽英悍一听大喜,暗想:“畢竟是女人,終究是熬不住的,見我冷落了,反找上門來!”便興衝衝的出來,帶了小廝徑往“藏仙閣”而來。

  原來周妃等人眼見計謀又敗,王爺對明哥儿倒更加用心起來,正是适得其反,事与愿違!忙又著人去同仙儿商議。那仙儿也正后悔太性急了些,奚落得王爺竟是不來了,便也橫了心,要來個破釜沉舟,看看究竟鹿死誰手!

  于是等王爺再來,便一改往日清高姿態,擺出了百般的溫順柔媚模樣悉心伺候。她原本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又是身在風塵,久習媚術,此時一經施展,果然把個歐陽英悍七魂八魄盡都攝了去,心心念念只在她身上!日日待在“藏仙閣”中享受美人之恩,溫柔之福,云雨之樂。有時出門去或早朝面圣、或處理政務,事情完畢,偶起思家之念,然王府內諸多煩心之事紛紛扰扰涌上心頭,便又撥轉馬頭,仍回“藏仙閣”縱欲貪歡,竟是把這“藏仙閣”當成了他的一座別院!一眾鴇儿龜奴丫頭婆娘,盡皆大把的銀子打賞,喜得眾奴才愈發用心服侍。一連十數日,竟不起返家之念!

  二十二

  周妃等人見王爺果然被仙儿迷住,雖然不免又恨上了仙儿,卻也自以為得計。那嫣紅便赶著來尋周妃商議,周妃心中早又有了計較,尋思:“老太君對出身來歷看得最重,是以嫣紅這賤人進府這几年,從來不得招見一回。這次若讓太君知道王爺又迷上個娼婦,一連十數日不歸家,竟全是我們設計好的,心中必定不喜,這倒要使個机巧脫身才好!”便略敷衍了嫣紅兩句,只身來見太君。

  太君正在屋里坐著,一臉的陰沉。見她進來,小蝶領著几個丫頭先避了出去,屋里只剩李嬤嬤和翠儿留著伺候。太君問道:“我才听人說,你們爺又迷上了個娼婦,已有快半個月沒回過家了,這又是怎么一回事,你可知道?”周妃慌忙近前躬身垂首道:“妾身足不出戶,哪能知道他們男人的事,雖然略听到些風聲,卻不敢亂說!”翠儿忙笑道:“太君,娘娘也是一肚子的委屈,你倒衝著她發脾气!”太君便轉了臉色,道:“我知道你受的委屈也不少,可是你是他几個妻妾里一個領頭儿的,若你也不勸著他些,誰還敢勸呢?”

  周妃一听這話,頓時無限委屈,尚未開口,先紅了眼圈,忙又忍住,垂首道:“太君這般看重,妾身也只有心中感激,只是﹍﹍畢竟身份低微,就有許多話想說,也不敢在王爺面前出口!”太君嘆道:“我知道你也為難!你盡管放心,就在今年年內,必定給你一個好的結果。若他還不理會,我便親自進宮,請了皇后娘娘出頭替你做這個主!他不把我這個當媽的放在眼里,總不能連皇上皇后也不放眼里了!”

  周妃心中暗喜,頓時感激零涕,道:“太君對妾身的恩情,竟不知怎么報答!”太君點一點頭,又道:“你剛說听到些風聲,又是怎么的,且說來听听!”周妃忙道:“我也是才听說,正要來說給太君听的!听說﹍﹍王爺新迷上的這個娼婦,乃是﹍﹍嫣紅妹子的﹍﹍相好姐妹,原是嫣紅妹子引見的,不知怎么的就被王爺看上了,也不知這話是真是假!”

  太君一听就動了怒,咬牙道:“但凡這些妖精狐媚的人物,都是會一些魘魔法術的,所以輕易使人迷失本性,連廉恥也忘了,連祖宗也忘了,一心就只耽在他身上,嫣紅這賤人我早知道不會是個好東西,窯子里出來的哪儿會有好的?那會儿真不應該讓她進這個府的門!”

  李嬤嬤忙湊前道:“太君,依著我說,罪魁禍首倒是那個叫明哥儿的狐媚書童!王爺本來是一個最孝順的,從前哪一天不是一大早的就赶過來給太君請安?就因了這個狐媚子,鬧得太君跟王爺母子兩個起了生分,先還遲一天早一天的總還過來走走面情,后來索性竟是不來了。如今倒好,干脆躲了出去,連照面都不打一個,太君就想再說他一句兩句都見不到他的人!所以我說,這個狐媚書童,才是最該治死的!”

  這番話正說到太君心坎上,臉上越發陰沉起來,只不吭聲。李嬤嬤又道:“太君,依我說這也未必全是坏事,莫如趁著這個机會,先除去了那個書童,王爺如今有了新歡,自然不會認真計較,沒了這個禍根,王爺自然慢慢回心轉意,這母子情分終究是拆不開的!”

  太君听說,沉吟良久方點了點頭,道:“話雖如此說,抓他一個錯儿也難,若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治死了他,下邊奴才們豈有個不胡亂猜測的?傳了出去反而不好,卻也不能隨便的冤枉了他!”

  那翠儿因明哥儿之故,雖名份上做了王爺屋里人,其實難得王爺寵幸,最恨明哥儿入骨的第一倒要數她!便上前道:“太君,竟不用冤枉他,這個小畜牲同我家里原是鄰居,從小認識的,他自小的手腳不干淨,專愛偷雞摸狗占小便宜,就進了王府,這毛病只怕未必能改!前儿我老娘進府里探我,說起他家里最近居然蓋起了一所大院子,他家里一直窮得揭不開鍋,怎么突然就發達了呢?只怕這里邊就有問題!听說他過年的時候家去過一趟,帶回去好些東西,焉知沒有偷著帶走的?不然,憑王爺怎么寵愛,也不能即刻花几千兩銀子買地蓋屋!”

  太君皺眉道:“這事儿可是真的?你不要道听人說,這可不是鬧著玩儿的!”翠儿急忙跪下,道:“婢子不敢亂講,他家里最近的的确确花几千兩銀子新蓋起了一幢大屋,從前也的的确确窮得吃上頓沒下頓的,連我家里雖然也不是很寬裕,見著可怜,還經常接濟他家呢!”

  周妃一拍手,道:“翠儿這話倒提醒了我!小王爺身上的那塊祖母綠的玉牌丟了這几日,丫頭們的箱柜包袱我都搜過了,遍尋都不見!小王爺這會子老愛偷溜出去找他玩,會不會﹍﹍?”

  太君愈發皺緊了眉頭,道:“少華喜歡去找他玩的么?那不是個好東西,豈不教坏了小孩子?你怎么不管一管?”周妃忙道:“妾身如何沒管?正因管得緊了,小王爺才會偷著背著溜出去找他,就回來了,也不肯跟我說真話!上一次為了一個蜜瓜,他還把小王爺推了一跤,頭上跌起個大包几天才好,我滿以為小王爺必定不愛見他了,誰知居然愈發的喜歡溜出去找他,竟不知這個小畜牲究竟有什么好!”

  太君一听大怒,道:“這還了得!迷了老的,連小的他也不放過,那八九歲的孩儿能懂得個什么?自然更對他言听計從的了!你們也是不當心,早知那不是一個好東西,少華溜出去找他,就該嚴加管束,如今出了事故,才曉得狠!看起來真要治死他才行!”

  一邊說著,便一迭連聲叫“來人!”周妃一轉念,急忙上前對太君道:“太君暫請息怒,依我說先不要聲張,這大天白日的,王爺得信儿快,倘赶著回來阻攔,就不好了。再有,那小畜牲耳目多,倘或得了信儿,隨手把贓物轉移了,我們到哪儿抓他的錯儿去?莫如先等一等,到得晚上,前后門一鎖,內外院的通道也栓上,來個里外不通風,一點儿風聲不露!就以搜查玉牌為名,就從那小畜牲那儿搜起,若搜出玉牌正好以此罪名治他,若搜不出來,依著翠儿的話,小畜牲果然是個手腳不干淨的,必然還藏有其它贓物,一樣可以治他個死罪!索性連外院其它的奴才們也都搜一搜,我想著手腳不干淨的奴才未必只他一個,若能多搜出一兩個偷儿來,就連著同小畜牲一道裁治,即封了奴才們的嘴,連王爺也無話可說,就傳了出去也是太君治家嚴謹,沒得其它閑話!倘若那奴才竟是個干干淨淨清清白白的,太君心慈,也只好暫且放過了他,待以后慢慢再想法子治他!”

  太君听說,想了一想,方點一點頭,道:“也罷,只能這樣了,我雖恨他,卻不愿誣陷冤枉人,翠儿說得果真是實話,自然他罪有應得,若不是這樣,我回頭再問你們!這就辦著去吧,明儿早上再來回我,真抓出了偷儿,也不能私下處死,明儿一早待審問清楚了再治他不遲!”

  周妃忙道:“足見太君心胸坦蕩,思慮周全!如此先審后罰,一則讓下邊的奴才們不敢胡亂猜疑;再則也可起到‘以儆效尤’之功;三則更讓王爺沒得話說了!”

  太君微微一嘆,淡淡的道:“我倒沒考慮這么多!我想著這件事還是春花帶同几個管家婆娘去辦,終不成讓她們年輕的姑娘媳婦去搜這些男人們的東西!這就商量著辦去吧,我也乏了!”李嬤嬤忙道:“太君只管好生養息,一切都在奴才身上,保管妥妥貼貼不出絲毫差錯!”

  太君點一點頭,向后靠進椅背閉上眼睛養神,翠儿忙站到后邊輕輕捏肩,小蝶守在外邊,見李嬤嬤周妃出來,方進去給太君捶腿。李嬤嬤周妃兩個自去細細的策划安排不提。

  卻說王爺一連十數日不曾回過王府,明哥儿日日望眼欲穿。這一日,沒望見王爺,卻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秦炯!

  明哥儿請秦炯在屋里坐了,因心里有事,又本來同秦炯沒什么話說,奉上一杯茶之后,便相對無語。良久,終是明哥儿先開了口,道:“秦大爺今儿來找我,可是有什么事?”秦炯勉強一笑,道:“我就想來見你一面,以后只怕也見不著了!”明哥儿一惊,這才發現他今儿与從前大不一樣:整個人都清瘦了,臉上悶悶的淡淡的,不像從前之含情帶笑,顧盼生姿;身上穿著也朴素,不像從前鮮艷明亮,悉心妝扮;兩只脈脈有情的眼睛也失去了光彩,顯得空洞茫然。

  明哥儿嚇了一跳,忙起身問道:“秦大爺,你﹍﹍是怎么的啦?”秦炯又是一笑,道:“好事呢!家里給我定下了一門親,等過了年就要成親的,你說這是不是好事?”明哥儿只覺他笑得似乎比哭還傷心,脫口道:“那怎么好?你喜歡才是好事,你不喜歡那算是什么好事?”秦炯微微一震,瞅著他良久無語,明哥儿紅一紅臉,訥訥的又道:“我﹍﹍我隨口胡說,秦大爺你別在意!”秦炯吸一口气,雙手握住了他手,道:“我一見你就當你是個知音,果然我沒看錯人!我是絕不會娶親的,任憑他們怎么逼我,大不了還有一死!我今儿來跟你說句真心話:老天無眼,生了我一個男儿身,卻又給了我一顆女儿心,我若再去同個女儿成親,分明是在害人!況且我心里已經有了我大哥,死活都是他的人了,不管他男人女人,除了我大哥誰也不能沾我的身!所以誰嫁給我都是守活寡的命!我不知道上輩子做了什么坏事,老天爺要如此懲罰我,這輩子我若再害人,連下輩子都不得好儿!我不像云兄,一邊心里明明愛著高大哥,一邊又拿著女孩儿的情誼作法,据說一回到南方就要娶親呢!把人女孩儿的命拴在他身上一輩子跟他當遮羞布,所以我瞧不起他!我知道你心里跟我是一樣的,所以一見你就當你是個知音,你今儿若也同其它人一樣勸著我娶,我就不會同你說這番話了!我已是命不久長,今儿終于有個人知道了我的心意明白我受的冤屈,這番話說出來,就是死,我也瞑目了!”

  明哥儿听他這樣講,不由得呆了,這几天正有心事的,將他話細一琢磨,不由得也跟著傷心,道:“秦大爺,你快別這么想,事情總會有辦法的,你﹍﹍有沒有跟何大爺商量商量呢?”秦炯搖頭道:“他原是個俗人,不能明白我的這份心意!他倒好笑,想著我早點儿娶了親,有了個遮掩,以后跟我好起來更方便呢!他竟是妄想!慢說我絕不會娶,真要娶了人,我就絕不能讓他再沾我!我一個冰清玉洁的身子,放著讓一男一女兩個人輟弄,我還能算是人么?老天更要罰我了!”

  明哥儿听著不由得對他起了感佩之心,暗悔從前錯看了他,便反過來握住了他手,道:“可惜我身份低微,不能幫你什么忙,你若有用得上我的,盡管跟我說,拼著一死,我也會幫你!”秦炯道:“有你這一句話,就不枉了我看重你一場!可是你能幫我什么呢?你也有無窮的煩惱在后邊!并肩王如今雖然寵你,可他也逃不過是個俗人,你倒要早做打算為好!”明哥儿正有心事,一听這話,道:“你說的是!我們都是一般的苦命人!”說著忍不住的落下淚來。

  秦炯也跟著流淚,相對哭了一場,秦炯方起身离去。明哥儿看著他的背影,細想一想自己前程,也一樣是個沒著沒落、多苦多災的,不由得又傷心一回。

  當晚睡下,一時心緒繁雜,叫了小吉進來打地鋪睡在床下。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直過了三更,方有些朦矓之意,小吉早在床下睡熟。忽听得外邊人聲吵嚷的起來,明哥儿一惊清醒,便有些心惊肉跳的,忙叫醒了小吉,叫他出去看看。

  旁邊耳房里雨石侍劍青茗几個也剛睡著,忽听得“啪啪”打門之聲,外邊守夜的小廝忙開了院門,便見一群老婆子气勢洶洶直扑進來,喝道:“都站住了,不許動!”

  雨石等人忙上前請問緣故。領頭的李嬤嬤道:“小王爺身上的一塊翡翠玉牌丟了,既沒人出頭承認,少不得搜查搜查,大家去疑!”此話一說,別人還罷了,雨石先叫道:“小王爺身上的東西丟了,就該搜內院的丫頭們,怎么搜到我們外院來了?縱要搜,也該先從二爺三爺的奴才們搜起,憑什么先搜我們?”

  李嬤嬤冷笑道:“你這話只好問太君去!我只奉太君的令行事,誰若不服,先捆起來,等事定了再回太君定奪!”一邊說著,便喝令一眾婆子翻箱倒柜的搜檢。那一群二三等的奴才們箱包里邊倒沒什么,不過一些舊的扇套、荷包、彈子、銅板等物,只侍劍雨石青茗三個人的箱子里,卻搜出來一堆諸如玉墜檀扇、金箔銀碎等物,看得一眾婆娘眼饞不已,紛紛嚷道:“這就是贓!且不要動,回明了太君再說!”

  雨石冷笑道:“這正是贓呢,我們几個都是窩主!這個還是杜尚書給的贓,這一樣又是卓駙馬給的贓,統統都是贓!有本事,拿了這几位做賊的來,細細審審,才叫好看呢!”侍劍賠笑道:“這些東西有些是王爺賞的,有些是外邊的大官進府里來拜見王爺時隨手打賞的,還有一些是隨王爺出門時得的,媽媽們若不信,盡可以先收著,等回明了王爺就知道了!”

  李嬤嬤有些沒趣儿,便道:“怎么只得你們三個,還有人呢?”侍劍忙道:“佩儿環儿兩個隨著王爺在外邊沒回來,明哥儿因是在王爺身邊伺候的,王爺有時候半夜要茶要水什么的,所以安排了在那邊屏風里邊儿睡!”雨石冷笑道:“這三個更是賊頭儿,箱柜里邊贓物更多,有本事,砸了他們的鎖頭掀開來細搜一搜!”

  李嬤嬤大怒,卻不愿耽擱了大事,便暫且忍著不發,只喝令眾婆子去拍書房的門。

  侍劍一見李嬤嬤領頭進來,連汪安媳婦也摻和在眾婆子里邊,便知必是衝著明哥儿來的,見她們衝過去打門,忙阻攔道:“李奶奶,這明哥儿最老實的,況且他的箱子里邊連王爺也時常地往里放東西,實在是不好搜的!”李嬤嬤道:“休拿王爺壓我,我只听太君的指令!”便喝令婆子們動手。

  汪安媳婦那里等得,早當先奔了過去,舉手就往門上猛拍––原來因著几個貼身小廝晚上服侍了王爺休息,早上又一早進去服侍王爺起身,所以那里間的門慣例是不栓的。所以才用力一拍,那門“吱呀”一聲就開了一條大縫,汪安婆娘當先搶入。只見迎頭一個小廝舉著燭火過來,嘀咕道:“什么事呢?半夜三更的吵人!”

  汪安家的一看正是小吉,正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衝上去就是一個大巴掌,叫道:“這也不是個好人,先捆起他來!”小吉被打得一個趔趄,才要喊叫,早被兩個肥婆子上前左右拉住,只急得掙扎著大聲叫嚷:“明哥儿!明哥儿!不好了!”

  明哥儿听見人聲噪雜,赶忙坐起,剛問了一句:“做什么呢?”汪安家的不搜箱柜,先奔到他的床前,一把將他從床上拖了下來,下死命在他身上掐了兩把,掐的明哥儿“哎喲”喚痛,叫道:“你們干什么?我又惹著誰了?”汪安家的咬牙道:“你就是個禍根!快捆起來!”

  早有一個婆娘上去拉開一個柜門,侍劍追了上來,急道:“不能動!那里邊全是王爺的東西!”那婆娘嚇了一個突,忙又合上柜門。雨石奔上去從地上扶起明哥儿,道:“事還不清白,干什么要捆他們兩個?捆起來容易放開來難,等王爺回來,誰捆的誰去向王爺交待!”

  李嬤嬤冷笑道:“休拿王爺嚇人!老實跟你說,今儿就是衝著這個小畜牲來的!這個畜牲偷了小王爺的玉牌,有人親眼看見的,哪一個箱子是他的?快打開來搜!若搜出來,別說捆他,治他個死也容易!”

  雨石冷笑道:“天大的笑話!王爺怎樣待明哥儿,人人看得見,便要天上的星星也不出奇,會稀罕小小一塊玉牌?明明是誣陷冤枉人罷了!”李嬤嬤大怒,道:“你這話竟不是頂撞我,竟是頂撞太君了!把他也給我捆起來,回明了太君,再治他的罪!”

  早有兩個老婆子衝上去要拉雨石。雨石是隨著王爺練過武功的,那兩個婆子哪里拉得住他?早被他一左一右推了開去!侍劍喝道:“雨石,你真要造反了!”雨石一听,明知胳膊擰不過大腿,也只得忍气吞聲,由得兩個婆子捉住他雙手反背起來捆了,口里兀自冷笑道:“捆得好!除非王爺再不回來,等回來的一天,自然要清算的!”

  李嬤嬤見兩個婆子將雨石捆了個結實,便不再理會他,只道:“哪一個箱子是小畜牲的?快打開來!”明哥儿眼見雨石也被捆了,侍劍也不敢說話,小吉也挨了打,明知大勢不好,只得戰戰兢兢的開了箱子,委委屈屈的道:“多半是王爺賞的,還有些是外邊進府里來拜望王爺的大官們賞的!”

  汪安家的一把將他推開,抓住箱子底往桌上一抖,“嘩啦”一聲,頓時耀眼生花,黃的是金,白的是銀,更有些珍珠瑪瑙、翡翠寶石,只看得眾婆子眼花繚亂,嘖嘖連聲!李嬤嬤冷笑道:“你是個什么東西,豈能就這么容易得這許多寶貝?自然都是偷的!”侍劍忙陪笑道:“委實都是王爺還有一些大官儿賞他的!他素常連門都不出的,就是偷,也得有個地方偷去!”

  李嬤嬤且不理他,用手在桌上一堆金珠玉器中一撥拉,早抓出一只祖母綠的玉佩來,冷笑道:“這個東西是哪儿來的?”明哥儿擦擦眼睛,湊近仔細一看,惊道:“這個﹍﹍并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怎么會在我的箱子里呢?”

  李嬤嬤冷笑道:“你不知道,我卻知道!這個玉牌正是小王爺前儿丟的那塊,自然是小王爺來找你玩耍的時候被你偷了的!還站著干什么?還不把他給我捆起來!把這些東西連同箱子一起裝上,明儿一早再回太君,誰敢阻攔,一并捆了!”指著小吉又道:“這個是他的心腹同党,也捆起來!”

  明哥儿大叫“冤枉!”早被按在地上捆了個死緊!小吉也被捆了起來,侍劍不敢多說,只得心里暗暗焦急而已。

  一群婆子蜂涌著將捆得結結實實的明哥儿小吉兩個推進暗房鎖了,然后擁著李嬤嬤抱起明哥儿的珠寶箱子進內院不提。

  到第二日一早,廚房里姜家的正安排做飯,忽然林洪家的帶了几個女人進來,說道:“你妹子偷著將府里的東西拿出去送人情,被李嬤嬤查出來,如今又供出你也不清白,太君吩咐的,即刻撤了你的職,廚房內自今儿起仍交回汪嫂子手上管,你暫且听汪嫂子調遣,等查清楚了再行發落!”

  姜家的大惊,不知所為何事,一時又不敢問,也不敢喊冤叫屈,只見汪安家的洋洋得意地走出來,也只得陪著笑迎接。汪安家的少不得將她羞辱一番,從她言語里方知原是明哥儿犯了事,也只得忍气吞聲,暗嘆倒霉。

  卻說明哥儿小吉兩個被捆緊了丟在暗房里,一夜傷心害怕。又有汪安家的趁机進來,將他兩個狠狠一番羞辱折磨,用手掐得明哥儿一身青紫!明哥儿動彈不得,只能咬緊牙關由得她折磨,卻不肯哭給她看!

  到第二日一早,林洪帶著兩個家丁進來,丟下小吉不理,只赶著明哥儿去听太君發落。

  里邊傳出話來:“太君說了,先讓他跪在議事堂前亮亮相!”林洪得令,便讓明哥儿直挺挺跪在議事堂前,引得過往奴才紛紛側目觀看。明哥儿羞憤交迸,只得緊咬著牙,牢牢低著頭,眼睛盯著地面,心里又是屈辱又是悲哀又是茫然,怔怔的連眼淚也流不出來。

  直跪了近兩個時辰,太君方慢慢用過早餐,帶著一群丫頭婆子出來,早有人在議事堂上挂起了珠帘,太君在帘后坐定,李嬤嬤捧著明哥儿的珠寶箱子請太君一件一件的翻看,一邊進言道:“小畜牲倒說這些都是王爺賞他的呢!若果真這樣,也難怪王爺為了他連母子情份都不顧了!”

  太君一听這話,心中本來已經十分惱怒的,更愈發的按捺不住!可巧林洪見太君出來,忙帶著家丁壓著明哥儿進來,在帘子外躬身道:“回太君,明哥儿壓進來了!”

  太君聞言,抬頭一看,只見明哥儿鬢發散亂,衣衫不整,雙目含淚,嘴角帶屈,雖是一個男娃儿,卻一副嬌怯軟弱、楚楚可怜之形狀!太君一見,更起了厭惡之意,便真怒攻心,說道:“我也懶得審他,一瞧這個樣子便不會是個好東西,先拖下去打他八十板子再說!”

  李嬤嬤大喜,當即出去傳令,早有兩個慣執家法的壯大家奴赶上來,掀翻了明哥儿,便一五一十的打了起來。明哥儿股上吃痛,口中大呼“冤枉!”卻哪里有人听他!

  才打了几下子,歐陽英杰急衝衝的赶進來,急道:“這是怎么一回子事?”太君在帘子內冷笑道:“這也用不著你問,你先靠一邊站著去!”林洪忙上前躬身道:“回三爺,小王爺前儿丟了一塊玉佩,昨儿在這哥儿屋里搜出來,必定是他偷了小王爺的,所以今儿要處置他!”

  歐陽英杰冷笑道:“這可是笑話!我大哥當這孩儿心肝寶貝樣,什么好東西舍不得給他?區區一塊玉佩也值得去偷?定是弄錯了!”

  太君大怒,在帘子后邊喝道:“連你也著了他的迷,數落起我的錯儿來!給我打!往死里打!打死了他,且看能怎么樣!”

  林洪垂著頭悄聲道:“我的三爺,你這樣勸法,可不是火上澆油?”歐陽英杰一听,也只得閉了嘴,眼見得一板一板落在明哥儿嬌嫩嫩的身段上,把個明哥儿痛得叫喚也叫喚不出來,看著又心疼,便道:“我找大哥去!”太君在內冷笑道:“你便尋了他來,也只好給這小畜牲收尸罷了!”歐陽英杰一想:“等找得大哥來,只怕這孩儿也打得沒气了,大哥情急起來,當真同老太太翻了臉,倒全是我的錯儿!再把老太太气成個怎么樣,我這做儿子的更是罪過了!”想著也只好又站住了腳,眼睜睜看著一板一板落在明哥儿身上,也就跟落在他自己身上差不多痛!

  二十三

  再說歐陽英悍日日在“藏仙閣”中与仙儿胡混,當真風流快活賽過神仙!這一日因不用早朝,一早醒來,又在床上摟著仙儿調弄繾綣。

  正自得趣儿,忽然外邊環儿的聲音說道:“回爺!二爺派人過來,說是有緊急事情求見爺!”歐陽英悍這會儿哪里顧得其它,便大不耐煩,道:“叫他等著!什么了不得的事!”環儿听說,也不敢再出聲。

  歐陽英悍又同仙儿戲弄一會儿,方起身穿衣,走出來道:“什么緊急事情?叫他進來!”

  環儿忙出去引了一個小廝進來,卻是歐陽英偉身邊一個親近小廝名喚雙福的,叩頭道:“小的跟王爺請安!”歐陽英悍道:“罷了,起來吧,什么事?”雙福又磕了個頭,方站起身來,道:“我們二爺今儿一早得到消息,王爺書房里一個叫明哥儿的奴才偷了小王爺的玉佩,昨儿晚被人在他箱柜里搜出來,太君气得了不得,正要治他死罪!二爺想著這事有些不妥,所以命小的來尋王爺報訊儿,王爺若回去得晚了,明哥儿只怕就沒命了!”

  “嗆啷”一聲,茶碗從歐陽英悍手上掉在地上,歐陽英悍跳起身來,急道:“他怎么會去偷東西?怎么我才几天不見他,他就出了事儿?這個小王八蛋,真磨死人!”

  一時顧不得叫環儿備馬,先搶了出去,隨便拉過一匹馬騎上,伏低身子衝出大門,只向著大街上衝了過去!

  沿路行人紛紛避讓!不一時,便到了王府大門口,只見大門緊閉,歐陽英悍急得大叫:“快開門!”

  “吱呀”一聲,大門剛開出一條縫,歐陽英悍已趨馬搶入,隨手往那開門的奴才就是一鞭子,罵道:“他*的!大天白日的門關得這么緊干嗎?”一邊罵著,早搶了進去!

  正要直接衝進內院,忽然侍劍閃了出來,叫道:“爺!明哥儿在議事堂那邊!”

  歐陽英悍一听,當即撥轉馬頭,直向議事堂衝了過去!遠遠的便听見一聲一聲“啪啪”擊打之聲,一聲一聲都如同打在他心尖儿上一般,只急得大叫道:“住手!”

  那兩個執棍的奴才慌忙住了手,歐陽英悍跳下馬搶了進去,猛一見明哥儿模樣,一顆心更痛的如針扎一樣!只見明哥儿趴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后股上血肉模糊,衣衫褲子全被鮮血染紅!

  歐陽英悍吸一口气,強定了一定神,回頭對帘子里邊道:“母親!這孩儿﹍﹍我极疼他的,就犯了錯事,也該等我回來處置!為什么等不及我回來,母親就要處死他呢?”太君冷笑道:“若等你回來,你還舍得再處置他?這小畜牲竟敢偷東西,我就打死了他,也是應該的!”

  歐陽英悍气往上衝,點一點頭,道:“好!好!”俯身將明哥儿翻轉抱起,只見明哥儿雙目緊閉,嘴唇上咬得全是血,一張小臉卻慘白的沒有一點人色!歐陽英悍一顆心痛得擰成一團,輕輕喚了兩聲“明儿!”明哥儿迷迷糊糊睜開眼來,看了看歐陽英悍,嘴角邊扯出一絲凄涼的笑意來,道:“爺!小的沒偷東西!他們冤枉小的!”歐陽英悍心上好像被人猛的一揪,痛得倒抽一口涼气,一陣熱血上涌,頓時紅了眼圈!

  歐陽英杰上前道:“大哥,你別怪太君,她老人家﹍﹍也是為了你!”歐陽英悍正急怒攻心,無處發泄,便雙眼一翻,罵道:“滾開!”歐陽英杰見他眼睛都紅了,嚇了一大跳,只得訕訕的退開。

  歐陽英悍回轉身來,對著里邊道:“母親,這孩儿絕不會偷東西,你心里也是明白的,何苦要冤枉他?你是為了儿子好,儿子心里明白,儿子﹍﹍早晚放了他出去就是,只求母親發發慈悲,給他一條活命!”

  太君從帘子后邊,看見歐陽英悍雙眼通紅,也自嚇了一跳,一時間無話可說。歐陽英悍再不言聲,抱著明哥儿回身大踏步的回轉書房。

  進了書房,林洪早已命人悄悄放了雨石小吉。小吉一見明哥儿被打成這樣,也哭了起來。侍劍雨石強忍著悲,赶忙的鋪好了床,歐陽英悍小心翼翼的將明哥儿臉朝下趴放在床上,回頭喝罵道:“都還死站著干什么?還不請醫生去?”

  林洪忙上前道:“小人已叫人去請太醫過來了。”歐陽英悍點點頭,又揮一揮手。林洪忙退了出去,雨石拉著哭哭泣泣的小吉也退了下去。

  歐陽英悍在床沿上坐下,俯身親一親明哥儿側躺著的臉蛋,低聲喚道:“明儿!明儿!”明哥儿悠悠醒轉,一雙眼睛渾沒了素日的晶瑩水靈,呆呆的瞅著歐陽英悍一會儿,隨即將眼光茫然的轉往別處,呆呆的道:“爺!小的心里裝著爺,對爺死心塌地!可是小的從來沒有害過人,也沒有存過害人的心,每天只是呆在屋里等著望著爺,爺來了小的滿心歡喜的伺候,爺不來的時候小的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可是為什么他們就是容不下小的,一定要治小的死呢?小的心里只裝得下爺一個人,爺的心里為什么就能裝得下這許多人呢?”呆呆地說著,呆呆的又望了歐陽英悍一眼,便又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歐陽英悍想不到他竟會說出這樣一番呆話來,不由得也是一陣茫然,心里一陣酸楚,一陣甜蜜,又一陣苦澀,細細咀嚼著他的話,竟也發起呆來。

  一會儿王太醫赶到,一見明哥儿的模樣,也嚇了一跳,忙道:“王爺,你還是先出去,只怕﹍﹍你看了難受!”

  歐陽英悍點點頭,起身走出去,在椅中坐下,用手輕揉太陽穴。侍劍忙著進去給王太醫幫手。

  小吉上前跪下,哭道:“爺!他們昨儿晚突然闖進來,亂翻明哥儿的箱子,還從里邊翻出來了小王爺的玉佩,就誣賴是明哥儿偷的,可是爺這般待明哥儿,明哥儿要什么沒有?怎么會去偷那么小小一塊玉佩?這贓栽得也太明顯了,定是有人存心陷害,求爺替明哥儿伸冤!”

  歐陽英悍抬起頭來,向著雨石青茗以及剛剛赶回來的環儿佩儿一個個瞅了過去,最后眼光只落在佩儿青茗兩個臉上,咬牙道:“定是你們兩個做的好事!你們看著爺疼著明儿,心里早就不服,爺念著你們服侍這几年,又有明儿這傻東西背后替你們說了多少好話,所以爺忍著你們,你們倒越發的上來了,下這等死手害他!––說!是誰干的?”

  佩儿“    ”跪倒,磕頭道:“求爺明察!小的這些日子一直都跟著爺在外邊,哪里有机會做這些害人的事?”歐陽英悍冷笑著只盯住了青茗。青茗撐持不住,雙膝一軟,跪下去只磕響頭,哭道:“求爺饒命!是李奶奶拿了玉佩給小的,叫小的放進明哥儿的箱子里的,還說如果小的不听吩咐,就要回明了太君攆小的出去,小的也是沒辦法,求爺饒了小的一次!”

  歐陽英悍大怒,抬腳踢了他一個跟頭,罵道:“王八蛋!她是你哪門子的奶奶?你這么奉承她,她要你死你也死去?來人!把他給爺拖出去狠狠的打!”

  青茗嚇得大哭出來,跪在地上磕著頭直叫“饒命!”早被林洪帶人進來拖了出去。

  歐陽英悍回臉又瞅著尚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的佩儿道:“你也不是個好東西!你瞧不上明儿,爺也不敢用你,即刻滾出府去!再讓爺看見,也要了你的小命!”

  佩儿哪里敢  ,只得流著淚又磕了几個響頭方爬著退了出去。回房略收拾了几樣東西,便由家丁看著,哭哭泣泣出府去了。

  歐陽英悍尚不解恨,又瞪著林洪道:“那兩個執棍的奴才呢?也給我打死!”林洪慌忙跪下,道:“回王爺!小人事先已經吩咐過那兩個奴才,他們也都掌握著分寸,所以哥儿看著受傷重,其實都只是皮肉傷,并未傷及筋骨的,王爺若是不信,問問王太醫就知道了!”歐陽英悍冷笑道:“這么說,他們倒還有功勞了?”林洪不敢多說,只是磕頭。

  正說著,王太醫走了出來。歐陽英悍忙問道:“怎樣?”王太醫擦了擦額上的冷汗,點頭道:“僥幸!僥幸!看著厲害,都只是皮肉傷,并未傷筋動骨,只要敷上十天半月的藥,再吃几付內里調劑的方子,就好了,連疤都不會留!這兩個執棍的奴才,竟是打慣了板子的,很能掌握分寸!”

  歐陽英悍一听,頓時松了口气,回頭對林洪道:“你很好,起來吧!”林洪忙又磕了個頭,方站起身來,悄悄抹一抹滿額的冷汗。

  王太醫沉吟著又道:“怎么哥儿身上﹍﹍?”歐陽英悍忙問:“怎么?”王太醫苦笑著搖一搖頭,道:“王爺自己進去看一看吧,不知誰下這樣狠手,掐的哥儿一身的傷!”

  歐陽英悍嚇了一跳,赶忙進去,明哥儿后股傷處已經由王太醫親自清洗過剛上了藥,正昏昏沉沉的。侍劍守在床邊,看見王爺進來,赶忙讓開位置。歐陽英悍上去輕輕揭開明哥儿衣衫看時,果見光洁粉嫩的肌膚上,一塊一塊青紫瘀斑,頓時又惊又怒,轉身出來,喝道:“他身上又是怎么的?”

  小吉赶忙跪下,泣道:“回爺!昨儿晚領頭進來的,第一個就是李老太婆!另一個正是從前差點儿將明哥儿欺負死的汪安婆娘!那婆娘趁著明哥儿跟小的兩個被捆著,任意折磨小的兩個,小的身上也被她掐了一身傷,只是明哥儿更被她掐得狠些!她如今倒好,趁机攆了姜大娘下台,又在廚房里作威作福呢!”

  歐陽英悍怒极,罵道:“這個惡婆娘!當真輕饒不得!從前寬大了,她竟不知好歹,又做起反來!”便喝令林洪道:“去!著人打她四十板子,再攆出去,永遠不許她再進府門!”林洪慌忙答應,赶緊退了下去辦理。

  汪安家的正在廚房里興興頭頭的接收家伙,安排合府里人口飯食,又不住口的教訓姜家的,說她虧空了米糧,多支了用度,要她盡快折變賠補。姜家的忍气吞聲,也只得一一應承。

  正興頭儿上,忽然林洪家的帶著人進來,道:“不用接手了,王爺有令,汪安婆娘濫用私刑,陷害明哥儿,不能饒恕!著打四十板子,即刻攆出去,永遠不許再進府門,廚房里仍交由姜嫂子管,這就辦著吧!”

  此話一講,頓時一個歡天喜地,一個如遭雷轟!汪安家的半天方回過神來,衝前道:“這是怎么一回事?我不過依著太君的吩咐辦事,如何就有這么大罪過了?”

  林洪家的臉一沉,道:“休得胡說!太君不過要你們查找玉佩出來,誰許你濫用私刑、掐得明哥儿一身傷的?你也太不知好歹,明哥儿得王爺這般恩寵,也沒對你赶盡殺絕,他倒寬大了,你卻想要治他個死!可不是自討苦吃?如今王爺動了真怒,你能保住這條命已是僥幸了,還敢在這儿胡說八道的!快來人,即刻用刑!”

  早有兩個肥壯婆娘上前按住汪安媳婦,便一五一十的打了起來。那汪安婆娘素來巴高踩低,人人心里恨她,一板一板打得實實在在,只把個汪安婆娘殺豬樣的慘叫號哭!

  剛打了十來板子,只見李嬤嬤撇著小腳奔了過來,一邊跑一邊叫道:“怎么的?怎么的?”汪安家的一見她來了,頓時見到了救星,便大哭叫道:“姑媽救我!”李嬤嬤急奔過來,扑過去抱住了一個婆娘手上的板子,叫道:“要打她!先打死我!”

  林洪家的赶忙上前,道:“大娘你何苦這樣!王爺下的指令,要打你侄女四十板子再攆出去,王爺這會儿大發脾气呢!若不打她,就要打我們了!大娘你何苦為難我們?”一邊說著,一邊忙叫人:“快扶起奶奶!”

  李嬤嬤掙扎著不肯起身,道:“她不過照著太君的吩咐辦事儿,又有什么罪過了?打四十板子,可不要了她的命?”林洪家的道:“大娘這話只好說給王爺听去,說給我們听,有什么用呢?”

  李嬤嬤一听,便爬了起來,道:“好!我這就去找王爺,王爺一定要打她,先打死我再說!”林洪家的倒也不敢太得罪她,忙道:“大娘速去速回,我等一陣儿就是!若大娘一陣儿回不來,我也只好得罪了!”便命兩個執板的婆娘暫停一停。

  李嬤嬤趔趄著腳儿直奔書房過來,一進書房大門,便大呼小叫的道:“王爺呢?王爺呢?”几個小廝赶忙過來,慌得忙道:“我的奶奶,你老人家快別叫了!明哥儿剛睡著,王爺也才好一些,倘或吵醒了明哥儿,王爺再發起脾气來,我們挨打挨罵不說,連你老人家也未必擔待得起!”李嬤嬤撒潑道:“我這條老命也不要了,還管他擔不擔待得起呢!”

  正吵著,歐陽英悍早已听見,走出來喝道:“吵什么吵?吵醒了明儿,我把你們一個個舌頭全割了!”

  李嬤嬤倒是第一次看見歐陽英悍這樣凶狠的模樣,嚇得一下子閉上了嘴,半天方又道:“我老婆子這條賤命不值一文錢,也不想要了!我只求王爺打死我,饒過我侄女一條活命去!”

  歐陽英悍早知她是陷害明哥儿的禍首,正要尋她晦气的,不想自個找上門來,便斜著眼睛上上下下瞅了她几眼,方冷笑道:“你道我不敢打你么?我不過看著太君的面子,你又上了年紀,所以稱你一聲‘媽媽’,你就不知尊重,成日吆三喝四,指東罵西,真當自己是個主子!如今欺負到我這儿來,挑唆著太君治死了明儿,你就更能得好儿了?別做夢了!我今儿看著太君的臉面,暫留著你一條老命,日后再要興風作浪,狗仗人勢,休怪我不客气!”便喝令左右:“攆她出去!明儿剛睡著,再有來吵鬧的,不管他是誰,盡管打出去!”便一甩袖子進屋里去了。

  把個李嬤嬤罵得目瞪口呆,半天方回過神來。她素來養尊處优,人人見她恭恭敬敬,這竟是生平第一遭挨罵!一張老臉陣青陣紅,如何能下得來?眼見得一眾小廝躍躍欲試,就要上來伸手攆她,也只得漲紫了面皮,一跺腳道:“罷罷罷!我也沒法儿活了,待回過太君,這就回南方老家去!”

  雨石昨儿被她欺負,正要報复的,今見她被王爺一頓臭罵,正是十分稱心,听見她嘀咕,便追著出來,冷笑道:“你老人家真回了南方,我們大伙都該謝天謝地了!就怕是未必舍得!哼哼!早說了要一一清算的,這可不算清楚了?你老儿千万走好,可別一跤真摔回‘老家’去了,連個披麻戴孝的都沒有!”說著便“砰”的一聲關上了院門。把個李嬤嬤气得干噎,連她侄女也顧不得了,只得灰溜溜的回轉內院。歐陽太君這會儿也正歪在床上生悶气,她也只好忍气吞聲,一聲儿委曲沒敢訴。

  再說明哥儿日日伏臥在床上,稍一動彈,便痛得呻吟出聲,又常常的做起噩夢來,睡中總不安穩。歐陽英悍日日守在床前溫柔安慰,連王太醫也一連數日不放家去。又明知這里邊必定還有一眾姬妾摻和的份,心里暗暗厭惡,索性一連十數日,竟不稍進姬妾們的屋子。

  過得十數日,明哥儿股上漸漸結疤,他深恐這等丑惡模樣被王爺看去,不免生了厭惡之意,堅不肯讓歐陽英悍探看,歐陽英悍也只得罷了。

  及至漸漸掉了疤塊,那王太醫原是療傷圣手,再擦抹了几日他祖傳密制的膏藥,便又光洁滑嫩,完好如初。

  歐陽英悍一連二十余日沒有探看他后股傷勢,已忍得十分難受,眼見他這几日坐臥行動俱已如常,便按捺不住,不顧明哥儿掙扎,強將他抱上了床,扯脫了褲子看時,只見一片新肉方剛完好,雖然与身上其它膚色尚未能完全一致,倒更顯得嫩如新生,不由得大喜!他算算已有兩個來月不曾与明哥儿親熱,此時如何還能煞得住性子,便晚飯也不吃,當即脫衣上床,又恐怕碰損了明哥儿新生的肌膚,行動之間總有些小心翼翼,比之從前之粗暴放浪來,另有一番動心處。

  第二日又起身晚了,便命人厚厚的備下一份重禮,送去太醫院感謝王太醫。

  誰知明哥儿遭此重創,膽子愈發小了,人也變得有些呆呆的。見了王爺再不敢像從前一般投怀送抱、言笑繾綣,竟也學著規矩起來。歐陽英悍大覺沒趣儿,怜他剛受重責,先還忍著,誰知一過十來天,任憑他逗弄調笑,用盡溫柔,明哥儿也不复從前之嬌憨可愛,就連上了床,也戰戰兢兢的,不比從前之縱情縱性、肆意胡為!歐陽英悍大沒意思,來得書房也漸漸少了。

  原來歐陽英悍身体強壯,淫欲旺盛,明哥儿受傷之后,先几日守著明哥儿不進姬妾的屋子,后來漸漸忍耐不住,只去尋嫣紅發泄。嫣紅不免將諸般過錯都推到周妃翠儿兩人身上,歐陽英悍素知這兩人深恨明哥儿,因之深信不疑,對周妃翠儿兩個愈發的厭惡起來,更不稍進兩人的屋子。

  這一日同明哥儿廝混了一會儿,明哥儿呆呆的總是魂不守舍,連笑也勉強,連說話也無趣儿,歐陽英悍也覺著沒精神,便起身出來前庭。忽然門上的送上一個信封,躬身回道:“回王爺,外邊有人送來這個給王爺,王爺要不要看?”

  歐陽英悍道:“誰送來的?拿過來看看!”環儿忙接過奉上。歐陽英悍撥開火漆,從里邊抖出一張雪白熏香的手帕,細看時帕子上畫著一幅圖畫,背景是一輪圓月,又一座廣寒宮殿,一個仙女依著宮門,臉上露出清冷寂寞之態,旁邊用小楷寫著一行蠅頭小字,曰:朔風凄冷,寒月冰清,寂寞難安枕!涼柱孤倚,明眸淚凝,夜夜妄思君!

  歐陽英悍“啊喲”一聲,暗想:“我怎么這樣冷心冷腸的,竟把她也給忘了!”原來這些日子一心只念著明哥儿,把那“情深愛重”的心上人仙儿姑娘也沒空儿想起。

  這會儿正為著明哥儿的改變而無趣儿,忙跳起身來,吩咐環儿備馬,叫侍劍回書房好生照看著明哥儿,便領了環儿雨石兩個,即刻出府去到“藏仙閣”!

  那仙儿終于盼來了王爺,雖然滿心歡喜,仍不免嬌嗔一回,訴說一番委屈。歐陽英悍一見她面,哪里顧得其它,又自覺著也太無情,便溫柔款款用心安慰。仙儿方轉嗔為喜,施展開渾身解術,或輕歌曼舞,或彈琴奏樂,或怀里扮痴,或床上獻媚,把個歐陽英悍一顆心又网羅住了!每日早晚只讓環儿雨石回府探看,回說明哥儿一切安好,他便放了心,暫將所有煩心事情盡都擱在一邊,終日躲在“藏仙閣”中与仙儿縱欲求歡、淫奢無度,又是一連數日,不思家去。

  那明哥儿忽有几日又不見了王爺的影子,便有些心惊肉跳的起來,又有小吉悄聲告訴他說:“听說王爺才迷上的這個娼婦,生得花容月貌,天仙一樣,所以王爺一見她,便舍不得回家!”

  明哥儿听說,越發的沒了精神,心上也無趣儿,呆呆的一陣,便央求小吉道:“陪我出去,偷偷瞧瞧爺的心上人到底生得什么模樣!”小吉嚇了一跳,忙道:“叫爺知道,必定不喜歡!明哥儿,我說句話你別不愛听,畢竟你是個男儿身,不能真伺候爺一輩子,更不能替爺生個一男半女的,怎么能跟女人爭去?依著我說,趁著爺還寵著你,能多得些好處就罷了,千万不要當真,不然吃苦的是你自己,也落得別人笑話!”

  一番話說得明哥儿啞口無言,又發了一陣呆,便蔫蔫得回床上睡了,到中午吃飯的時間也沒胃口,勉強吃了小半碗,便撂開了又睡。

  侍劍忙拉住了小吉問是怎么了,小吉先不肯說,經不得他一再追問,只得原原本本說了。侍劍便罵他道:“你這人好不知好歹,他心里已經夠苦了,你不說解勸著些,倒拿這話堵他,竟是在往他傷口上撒鹽!他白對你好了一場!”小吉不服道:“他已經這樣,我還順著他盡揀好听的說,倒不是對他好,倒是害他了!畢竟他是個男人家,不能真做了王妃,他倒一心一意念著爺,可是爺呢?他現今年輕俊俏,爺還好的時候當他是個寶,一轉眼就撂在了一邊想不起來,再過兩年大得几歲,皮也粗糙了,胡須也冒出來,爺自然更加不愛見他了,他倒還在那儿做美夢!若不趁早的惊醒他,以后豈不更落得個下場凄涼?所以我這樣,正是對他好呢!”

  侍劍听了,想一想方道:“這話雖然不錯,只是他天生的痴性子,如何經得起你拿這樣的話激他?自然只有慢慢的解勸罷了!照我看來,未必只有他一個儿丟舍不下,咱們爺只怕也是動了真情的呢!你沒見他剛挨打的時候,爺雙手抱著他,眼圈都紅了,咱們爺可是鐵打的漢子,從來流血不流淚的,想不到也會急紅了眼睛!甚至差一點儿就要同太君當場翻臉!王爺一向最孝順的,啥時候違拗過太君的意了?但為了明哥儿,同太君硬碰硬的已經扛了很久了,任憑太君怎么逼,也決不肯攆明哥儿出府!如今老躲在外邊不回來,只怕也有明哥儿的緣故在里頭!––我听說,太君動了真气,王爺每天早上進去請安,太君都不肯相見呢!說道除非攆了明哥儿,否則不受王爺的禮!王爺既不愿攆明哥儿,又不想每天早上進去碰壁,所以索性躲了出去,來個徹底不見面儿!––所以我想,王爺對明哥儿決不可能一點儿情分沒有!明哥儿若生就個女儿身,爺只怕早娶了他當正王妃了,就可惜是個男娃儿!爺所以常常莫名其妙煩躁發脾气,只怕也正是為了這個!”

  小吉道:“那怎么樣?難道就讓他這樣子下去?一個男人家的,爺就算一時迷惑,終究會清醒的!与其讓爺先厭棄了他,莫如他早些清醒,也得些尊重。若等到爺厭棄了他時,他還在那儿糾纏不清,就沒意思了,更落人笑柄!”侍劍又想了一想,道:“他既然想去看看爺的新歡,莫如就順著他!听環儿說那娼婦果然生得天仙似的,連從前的王妃都比不,讓他見見,說不定就死了心呢!”小吉嘆道:“這倒也是,就只怕他受不了!”侍劍道:“長痛不如短痛!”

  于是計議停當,便喚了明哥儿起床,只說是要陪他去街上散散心。明哥儿大是感激,赶忙起來,偷偷換了衣裳。三人一道偷著從后門溜出,侍劍因怕明哥儿一幅超凡絕世的姿容被人看見未免當著希奇,先備了一頂連著幅紗籠的斗笠,一出門便給明哥儿戴上,把他絕世容光隱藏起來,然后雇了輛馬車,三個人一起坐了,命車夫徑往城南“藏仙閣”而來。那車夫大是奇怪,暗想這三個俊俏的少爺莫非要到妓樓開葷?心上納罕卻不敢問,于是赶馬而行。

  二十四

  馬車在路上行了約莫半個時辰,就緩緩停下。侍劍先下了車,付過馬車錢抬頭一望,只見一座別致精巧的院子,門楣上正嵌著“藏仙閣”三字。

  小吉扶著明哥儿站定,侍劍上前打門。只听門里邊有人粗聲喝道:“干什么的?這個院子已經有主儿了,以后都不再接客,要尋樂子,到別處尋去!”侍劍不理,仍“啪啪”連敲。

  那人罵罵咧咧的打開了門,說道:“想找死怎的?”說著一抬頭看見侍劍裝束不俗,頓時轉換笑臉,笑嘻嘻的道:“這位少爺年輕輕的也來尋樂子,可惜這個院子已有了個大主子了,您還是去別處儿去吧!”

  侍劍臉上一熱,正要說話,忽听里邊有人喝道:“攆他走就是,  嗦什么?小心惊動了王爺!”侍劍一听聲音像是王爺身邊的一個親兵頭目余福,忙叫道:“余大哥,我是侍劍!”

  余福一听,赶著出門來看,忙笑道:“原來是侍劍,你怎么來了?府里又有了事故么?”

  侍劍笑道:“倒沒有。我有一句要緊話要跟環儿說,你讓我們進去!”余福略一躊躇,便笑道:“進去也無妨,不過千万不要惊動王爺!”侍劍笑道:“王爺的脾气我們還有不清楚的,自然不敢惊動,說兩句話我們就走!”余福方讓他們進去。他雖不認識小吉,但見小吉与侍劍穿著打扮相仿佛,便也不問,只指住了明哥儿,道:“這位戴帽子的是誰?”侍劍忙笑道:“他是環儿的親戚,我正是帶他來見環儿的,說兩句話就走,決不敢讓大哥為難!”

  余福心里犯起嘀咕,因知他們几個都是王爺身邊最親近的,尤其環儿更得王爺信任,況且先前已答應了的,也不好再阻攔,只得讓他們進了屋,引到一間偏房待著,道:“你們在這儿歇歇,別出去,我去找環儿來見你們!”說著便走了。

  一會儿環儿推門進來,一臉狐疑,明哥儿忙揭開斗笠,叫道:“環儿!”環儿一惊,上前一把握住了他手,道:“你怎么來了?我正想著有什么親戚這會儿來找我呢!”侍劍忙將他拉到一邊,嘀嘀咕咕一說,環儿卻犯了難,瞅了瞅明哥儿,道:“這可不好辦,讓爺知道,大家都沒命!”明哥儿急忙上前,拉住了環儿的手,道:“環儿哥哥,我知道你為難,我﹍﹍只從窗眼或是門縫里偷偷瞅一眼就走,決不敢惊動爺,我﹍﹍我從此也死了心!”說著眼圈不由得紅了。

  環儿素來同他交好,又知他是王爺心尖儿上的人,也不能不依著他,便道:“好!我去布置一下,你再出來!”便轉身出去,一會儿進來,道:“我已把人都支開了,快隨我來!”

  便拉了明哥儿的手,一路躲躲藏藏,徑行到一幢繡樓之下,躲在一塊假山石背后,悄聲道:“爺跟仙儿姑娘就在樓上頭,你且躲在這儿別動,待會儿他們兩個下來,你在下邊遠遠瞧一眼就罷了,千万不可惊動了爺!”明哥儿忙道:“你放心,我決不敢惊動爺!”環儿點點頭,道:“咱們一起躲在這儿,目標太大,容易被人看見,況且我還有事,你一個人在這儿別動,我先走了,你看一眼就赶緊回偏房去,我叫侍劍小吉在那儿等你!”明哥儿赶忙答應,環儿這才走開。

  明哥儿伏在假山石后,等了約摸有一柱香的功夫,仍未見王爺同那仙儿姑娘從樓上露頭,又等得一陣,耳听得一陣說笑聲從樓上隱隱傳出,實在忍耐不住,便鼓足勇气,悄悄從假山石后轉出,順著樓梯躡手躡腳走上樓去。

  剛往樓梯上得几步,恰好環儿過來找他,遠遠看見他上了樓,嚇了一大跳,赶忙跑過來,見他已經上到了樓梯拐角處,一時追赶不及,又怕拉扯之間被王爺發覺,又不敢叫,也只得守在樓下,眼睜睜的看著他一步一步走上樓去。

  明哥儿慢慢轉過樓梯拐角,忽听得一陣調笑之聲,正是王爺的聲音,其中又夾雜著女子柔嫩嫵媚的嬌嗔!

  明哥儿忽然間沒了力气,几乎一步也走不動,歇了一歇,方鼓足勇气又上,一步步捱到樓上,只見房門半掩著,一聲聲調笑溫存的聲音正從房門內傳出。

  明哥儿用盡力气,慢慢捱到房門口,縮頭縮腦向里一張:只見房中擺設華美精致,當中一張雕花小圓桌,桌上擺著各式精美菜肴點心,歐陽英悍坐在一張寬大的太師椅上,一個女子坐在他怀里,手上端著一杯酒,嬌笑著喂他酒吃。歐陽英悍也將一串葡萄往她嘴邊送。

  明哥儿心頭一陣窒息般的難受,雙目中不由得盈滿了淚水,竟已看不清那女子容顏如何!這番情景本是早已料到的,此時當真看見,仍不由得心如刀絞,目瞪口呆,恨不得奔上去把那女子從王爺怀里推開,又想轉身逃跑,卻一時之間雙腳軟綿綿的沒有力气移動得分毫!

  歐陽英悍就著仙儿的手喝了酒,將一串葡萄不住往她嘴邊碰触,仙儿連咬了几次也未能咬下一顆來,不由得大發嬌嗔!歐陽英悍“哈哈”大笑,忽然間笑聲一頓,雙目怔怔的瞅住了門口,皺眉道:“明儿,你怎么來了?”

  仙儿回臉一瞅,只見半張的房門口,俏生生立著一個美少年,十六七歲年紀,一身雪白衣衫,當門而立,正如玉樹臨風!他雙目中盈滿淚光,嘴唇微顫,似語非語,似泣非泣,更顯得楚楚嬌貴;一張雪白的臉蛋清純絕俗,直如不食人間煙火!

  那仙儿向來自負美貌,乍一見,竟有些自慚形穢的感覺,回頭向王爺一瞅,見他瞅著那少年,眉宇間似有無窮的煩惱又似有無窮的愧疚愛怜,心中早已明白這個美少年正是周妃嫣紅她們千方百計要對付的那個小男寵,頓時一股厭惡之意從心底翻涌而上,叫道:“你是誰?怎么闖進來的?”

  明哥儿猛地一省,哽咽道:“爺,對不起!小的不是故意要惊動爺,小的這就回去!”一邊說著,一邊踉蹌后退!

  仙儿忽然間惡向膽邊生出,尖叫道:“你一定是個賊!”從歐陽英悍腿上一跳下來,一陣風似的直衝過去,向著明哥儿猛地一撞!那明哥儿正向后退到欄杆跟前,被她大力一撞,頓時一個身子直飛起來,翻過欄杆,跌落了下去!

  歐陽英悍大叫一聲“明儿!”猛地跳起身來,眼睜睜瞅著明哥儿從欄杆上翻落,“    ”落地之聲傳了上來,瞬時間天旋地轉,几乎便要向地軟倒,心中忽然之間泛起一個可怕的念頭來:“明儿若死了,我活著也無趣儿!”

  仙儿奔了回來,故作惊惶道:“王爺!這人是誰?怎么突然闖進來?一定是個賊!嚇死奴家了!”

  正說著忽然間一下子閉上了嘴,只見歐陽英悍大張著嘴大張著眼一動不動,呆若泥塑木雕!仙儿慌了,忙扑到他怀里,叫道:“王爺!王爺!”

  歐陽英悍心里空空落落冰冰涼涼,茫然的瞅著她,慢慢地將她從怀里推開,慢慢地、咬牙切齒的從喉嚨深處迸出几個字來:“你好毒!”

  仙儿嚇了一跳,向后退開兩步,又叫道:“王爺!我﹍﹍?”

  歐陽英悍慢慢走出屋子,慢慢一步一步用盡力气走下樓梯,只見明哥儿正倒在一方假山石旁一動不動!

  歐陽英悍慢慢走過去,慢慢將明哥儿翻轉,明哥儿緊咬牙關,一張小臉愈顯得蒼白,額頭上卻是鮮血淋漓,紅艷艷的一片!

  歐陽英悍顫顫的喚得一聲“明儿!”方要抖著手去捂那冒血的額頭,明哥儿悠悠醒轉,一雙眼睛恍惚的望著王爺,膽怯的叫道:“爺!”

  這一聲叫喚,當真如同天籟仙樂!歐陽英悍顫聲道:“明儿你沒事?太好了!”猛地一下子將明哥儿緊緊摟進怀里,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彌漫全身,忽然間才明白:怀里的這個小少年,早已經是他此生最珍愛的、刻骨銘心的、最寶貝的寶貝!

  原來環儿守在樓下,猛見明哥儿從樓上翻落,大惊之下搶上一步,向著明哥儿身上一掀一推,他原是頗同王爺練過几年武功的,明哥儿被他一掀一推,下墮之勢頓緩,身子橫著飛出,“    ”撞在山石上,將頭上撞破了一塊,頓時暈了過去,卻終于未受重傷!環儿自己終究是功力淺薄,被那股下墮之勢反向一撞,向后一跤跌到,一頭磕在樓梯欄杆上,也暈了過去。

  歐陽英悍良久才將明哥儿放開來,明哥儿頭上的鮮血將他胸前的衣服也浸濕了一塊。環儿這時也已醒轉,后腦上劇痛鑽心,用手摸摸,所幸并未出血,忙從衣襟上撕下一片,赶著為明哥儿包扎。明哥儿雙眼瞅著歐陽英悍,央求道:“爺!小的真的不是故意要來打扰爺,爺不用管小的,小的這就回去!可是﹍﹍可是爺,小的一連几日見不到你的面,心里就害怕,就怕又有人趁著爺不在,又要來陷害折磨小的!”

  歐陽英悍熱血上衝,渾不理會環儿在旁,湊上去不住親吻他嘴,柔聲道:“乖!是爺不好,咱們這就回家去!”便抱著他站起身來。

  仙儿赶過來,上前伸手一攔,道:“王爺,你真的就這樣走了?”歐陽英悍竟不看她,雙眼溫柔的只瞅著明哥儿,嘴里卻冰冰涼涼的吐出一句話來:“滾開!別讓我忍不住殺了你!”

  仙儿踉蹌后退,眼瞅著歐陽英悍雙眼注視著怀里的孌儿,那一种愛怜橫溢、溫柔無限的眼光,心里瞬時間也是一片冰涼,忽然明白:原來這些日子來的恩愛纏綿都是假的!她從來也未能真正走進過這個男人的心里,在這個男人寬大的胸怀里裝著的,從來沒有她也沒有其它任何人,而只有這個男孩子––只有這個清俊脫俗、稚气軟弱的可惡的小男寵!

  歐陽英悍不去理她,自抱著明哥儿從她身邊過去,徑直走向大門口。雨石牽過“雪里紅”,歐陽英悍一手抱著明哥儿,一手抓著馬鞍一躍上馬,方要趨馬出門,仙儿跌跌跘跘奔了出來,狂亂叫道:“王爺!王爺!不要走!你這一走,就再也不要來了!”

  歐陽英悍恍若未聞,驅馬一徑出門,侍劍小吉兩個從偏房里竄出來,一聲大气也不敢出,忙跟余福要了匹馬,因小吉不會騎馬,由侍劍執了韁繩,兩人共騎跟在環儿雨石后邊驅馬回府。四個親兵頭前開路,其余親兵尾隨后邊,剩下仙儿扑到地上,大哭叫道:“王爺!王爺!求你不要走!”

  歐陽英悍更不回頭,一行人漸行漸遠,仙儿的哭叫聲越來越小,終于听不見!

  歐陽英悍不去理會路上行人或躲或跪紛紛側目,一直抱著明哥儿回入王府,下馬直進書房,對尾隨進來的環儿道:“請太醫去!”環儿忙道:“小的走在路上,已經叫雨石請去了!”歐陽英悍點一點頭,揮手命他們都退了下去。

  明哥儿小心翼翼的瞅著王爺,央求道:“爺!小的不該私自出府,你不要生气,小的實在是心里想爺的慌!”話未落音,歐陽英悍已俯下頭來,深深一吻!良久良久直到互相都是喘吁吁的了,方抬起頭來,瞅著明哥儿暈紅的俊臉,柔聲道:“乖!你才是爺的寶貝!爺現在只想好好疼你,疼你到死在床上為止!”便又低頭吻了下去。

  小吉從房中一出來,便忙著悄問環儿:“怎么回事?”環儿向內室一望,引了他們出去,方道:“都是你們瞎操心,爺最寶貝的畢竟還是明哥儿,以后只怕也不會再去‘藏仙閣’了,大伙儿消停些,別再沒事找事了!”小吉一听,不由得大喜,抓了抓頭皮道:“這是怎么一回事儿呢?看這模樣,爺對明哥儿居然真是大有情分的,可是﹍﹍可是這兩個男人之間,也能生出真情儿來的么?”環儿一听,赶忙喝道:“快打嘴!爺的事情,也是你能咕唧的!”小吉慌忙閉上了嘴,嘻嘻一笑,做個鬼臉。

  一會儿王太醫赶到,忙問:“病人在哪儿?”環儿赶忙引他在偏房里坐下喝茶,笑道:“你老儿等一陣再進去!”王太醫心中納悶,又不好問,干坐著連喝了几杯茶,才見歐陽英悍從里邊出來,問環儿道:“太醫到了沒有?”環儿忙道:“剛到,在偏廳侯著呢!”歐陽英悍點一點頭,就著小吉遞上的清水洗了洗手,方道:“請他進來!”侍劍忙到偏廳去請。

  王太醫進到內室,只見明哥儿正躺在王爺那張大床上閉目安睡,身上松松的裹著件長衫,一張薄薄的被單齊胸以下蓋在身上,頭上纏著一圈繃帶,亮黑的長發散在枕上,襯著嫩滑細致的肌膚,更顯得誘惑人心!

  王太醫不由得心上一陣浮躁,忙定一定神,侍劍上前輕輕喚醒明哥儿,說道:“王太醫給你看傷來了!”明哥儿一听,不由得紅了紅臉,攏一攏身上的長衫,侍劍扶著坐起身來,小吉忙拿了兩只枕頭給他墊在腰后。

  王太醫道:“這是誰替你裹的傷?也太馬虎!”環儿上前道:“是我裹的,當時事忙,只好隨意扎了一扎止血!”王太醫點了點頭,輕輕拆開裹布,看了看傷勢,道:“還好不是很嚴重,傷口也干淨,倒不妨事!”便用一些紅紅的藥水將傷口洗了一洗,方敷上藥膏,又找出白紗布在頭上一圈一圈小心裹好,口里一邊嘮嘮叨叨的,說道:“哥儿不是我說你,你也太不知道愛惜自己,今儿這儿痛明儿那儿傷的,你就不為你自個儿,也該為王爺想一想,王爺這樣寶貝你,你每受一點儿傷或是有個什么病痛的,王爺可有多心疼!以后倒要多多保重才是!”

  明哥儿一听,一張臉愈發紅了起來,內心里卻不由得又是甜蜜又是驕傲更有些柔情有些歉疚。

  侍劍忙笑道:“太醫快別說他了,你道他愿意受傷的么?身上痛不說,看見王爺心疼,他自己心里也不好受!”王太醫听了,笑道:“我也是隨口說說,哥儿莫怪我羅嗦!”

  明哥儿臉上紅紅的,忸忸怩怩說不出話,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道:“王師傅,我有個好朋友得了﹍﹍好像失心瘋的病,現如今怎么樣了呢?”王太醫忙道:“哥儿講義气,這時候還記挂著朋友!好叫哥儿高興高興,已經完全好了,上個月還特意赶到太醫院謝我呢!”

  明哥儿大喜,忙就在床上拱手道謝,一邊又對侍劍說道:“快請王師傅出去喝茶,你請爺進來一會儿!”侍劍忙讓著王太醫出去奉茶。

  一會儿王爺進來,瞅了瞅他臉色,道:“做什么呢?”明哥儿一笑,瞄著他細聲道:“爺,小的在家里原有兩個好朋友,小的跟爺說過了的,小的過年家去的時候,有一個好朋友的﹍﹍兄長得了失心瘋的病,請了好些醫生都治不好,后來還是王太醫看著小的一點儿情面上,為他治好了病,小的還沒有謝過王太醫呢!”歐陽英悍點一點頭,道:“爺知道了,你先歇一歇!”叫了小吉進來照看著,方出去。

  出到外屋,先問王太醫道:“我孩儿怎樣?傷得要不要緊?”王太醫忙道:“王爺放心,哥儿的傷不妨事,小人每天來給他換藥,另開一個養血消炎的方子,三五日也就好了!”歐陽英悍這才放心,吩咐環儿捧出一盤黃金來,道:“听我孩儿說,你對他很有些好處,這里有些許薄禮,你先收下,等他傷好了,另有重禮相謝!”王太醫連稱“怎么敢當!”終于伸手接過,喜滋滋的告辭而去。

  這日之后,那明哥儿忽然又恢复了純真活潑、言笑無忌的性子,尤其同王爺單獨在一起,更比之從前愈發的肆無忌憚、縱情縱性。那王爺卻突然沉默寡言的起來,常常的竟也喜歡發起呆來,有時候兩眼瞅著明哥儿,一坐半天不出聲,雙眉時開時合,嘴角時抿時笑,像是魂不守舍,又像是有一件大煩惱事說不出口!

  忽有一日,英偉英杰兄弟進來書房陪大哥說話,明哥儿陪著小王爺在院子里邊玩耍––原來小王爺歐陽少華雖不過十來歲年紀,卻已知道美丑,見明哥儿人才出眾、相貌俊美,一見到他就喜歡。那明哥儿又本來有些孩子脾气,所以這一大一小兩個孩子竟是十分相投。周妃本來管著小王爺不許与明哥儿接近的,但自從明哥儿挨了那一場打之后,歐陽英悍認定是她同翠儿兩個在太君面前使坏,所以大不愛見,更從來不進翠儿的屋子,見了她也不愛理睬。周妃方知明哥儿實在難以撼動,心中雖然怀恨,卻也沒有法子,便不再管著小王爺,有時甚至故意提著讓小王爺去尋明哥儿玩耍,也是有心尋找机會向明哥儿示好的意思。

  英偉英杰兄弟在屋里坐了一會儿,發覺他大哥嘴里同他們說著話,卻明顯的心不在焉,眼光老是往外瞟,隨著院子里玩耍的明哥儿身上晃來晃去,一忽儿微笑,一忽儿皺眉,心事重重的樣子。那兄弟相互一望,歐陽英杰伸舌頭一笑,歐陽英偉暗暗嘆了一口气,叫道:“大哥!大哥!”

  連叫了几聲,歐陽英悍才回過頭來,瞅他一眼,道:“做什么?”歐陽英偉想了一想,道:“有件事我跟英杰商量商量,還是得讓大哥知道的好!”歐陽英悍皺皺眉,道:“什么事說就是了,  里  唆!”歐陽英偉瞅一瞅歐陽英杰,說道:“听英杰說,太君﹍﹍要回南方去了,這几日正收拾東西呢!”歐陽英悍一呆,轉臉瞅著歐陽英杰,歐陽英杰抓了抓頭,道:“我說句話大哥你莫生气,何苦呢?為著一個小奴才同老太太鬧成這樣,老太太也是為你好,畢竟﹍﹍那是一個男娃儿,玩玩儿也就罷了,大哥也﹍﹍太認真了些!”

  歐陽英悍木無表情,仍回頭去瞅著明哥儿,良久方回過頭來,對歐陽英杰道:“你去跟太君說,我這几日﹍﹍就放了他出府就是!”說著停了一停,忽的一笑,道:“你們也去吧,我心里很明白,用不著你們為我操心!”

  歐陽英偉看著他那一笑好笑比哭還勉強,脫口道:“大哥,你真的沒事?”歐陽英悍擺擺手,道:“沒事,去吧!”

  英偉英杰兄弟倆只得出來,歐陽英杰直咂嘴,道:“我早說了這娃儿千嬌百媚的,大哥未必能夠玩玩就算,不想果然被我說中了!這可真是麻煩!不過也難怪大哥,那娃儿也确實太漂亮太惹人愛了!”歐陽英偉喃喃道:“大哥一直不動心的,誰知道﹍﹍”說著搖了搖頭。歐陽英杰沒听清他說話,問道:“你說什么?”歐陽英偉一笑道:“沒什么,你還是去勸勸太君吧,不要逼得大哥太緊,真要逼急了大哥,反不好了!”歐陽英杰赶忙答應,兄弟倆各自回屋不提。

  用過晚膳,歐陽英悍早早的將明哥儿抱上了床,又是一整夜的歡愛溫存。

  到天快亮的時候,又做了一次。明哥儿精疲力盡,在他怀里又睡了一會儿,醒來時看見歐陽英悍正靠坐在床頭睜著眼睛瞅著他發呆,明哥儿甜甜一笑,喚了一聲“爺!”便也坐起身來,輕輕靠在他怀里,道:“爺你什么時候睡醒的,怎么不多睡一會儿?你不累的么?也太厲害了!”一邊說著嘻嘻笑著用手撫摸他結實的胸肌。

  歐陽英悍一笑,側過臉親了他一親,忽而道:“乖!你今年﹍﹍滿十八歲了吧?”明哥儿“嗯”了一聲,歐陽英悍停了一停,又道:“也該成個家了,等爺替你瞅瞅,給你娶一房好媳婦!”明哥儿一時間不明白王爺怎么會突然說起這個,呆了一呆,方細聲道:“小的﹍﹍不要娶媳婦,只要能服侍爺一輩子,其它什么都不想!”

  歐陽英悍道:“孩子話!男人長大了,自然要成家立業的,你﹍﹍服侍爺一場,這些事爺自然都會替你辦得妥妥當當的,爺已經叫人給你置了兩處鋪子,人手都安排好了,只是﹍﹍你恐怕還不懂經營,所以爺叫人暫時替你看管,你只需坐著收錢罷了,慢慢學著些,日后再慢慢接過去!”

  明哥儿這才慌了,赶忙撐起身子,睜著大眼望著歐陽英悍,道:“爺!你﹍﹍你真的嫌小的長大了,要攆小的出去了?”歐陽英悍親一親他,道:“怎么會?你一直都是爺的寶貝!只是﹍﹍一則你年紀大了,的确該成家了;二則﹍﹍爺已准備娶靖王府的三郡主做王妃,爺﹍﹍不想太對不起她!”

  明哥儿一听,方才還活在天堂里的,只一瞬間便墜入了地獄!目瞪口呆的良久,方央求道:“爺!小的﹍﹍以后不敢﹍﹍再求爺的寵愛,小的﹍﹍只要能偶爾看見爺,小的﹍﹍就心滿意足!爺﹍﹍你不要攆小的出去,小的﹍﹍小的﹍﹍小的一定不會讓爺為難,一定﹍﹍一定不會讓郡主娘娘知道的,好不好?爺––!”

  歐陽英悍耳听他軟語央求,一聲一聲可怜兮兮的喚著“爺!”心里一疼,几乎又要抱他入怀,終于勉強克制,將他從怀里推開,道:“就這樣吧,你本來沒有簽過賣身契的,你看看﹍﹍什么時候就出府去吧!”

  明哥儿傻怔怔的,又喚了一聲“爺!”歐陽英悍硬起了心腸不理,起身下床,自穿好衣服走出去。

  環儿等人見他出來,忙赶上來伺候。小吉方要進去服侍明哥儿,歐陽英悍道:“讓他再睡會儿!”接過雨石遞上的青鹽擦了牙,漱洗一番,侍劍上前服侍梳了頭,便進內院去了。

  小吉等王爺進去,方進到內室服侍明哥儿起床。才一進去,便嚇了一大跳,只見明哥儿呆呆的坐在床上,大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動不動,臉上淚痕狼藉!

  小吉嚇了一跳,忙奔上去,叫道:“明哥儿,你怎么啦?”明哥儿一怔,茫然的瞅他一眼,隨即呆呆的、喃喃的道:“我不哭!我不哭!爺不喜歡人哭!我不哭!”小吉慌了,急得叫道:“環儿侍劍,你們快進來看看明哥儿怎么的了!”

  環儿侍劍雨石等听他叫得慌張,嚇得一擁而入。明哥儿已回過神來,忙忙的用手擦臉,道:“沒事!真的沒事!”雨石道:“沒事你哭什么呢?爺剛才﹍﹍不是好好的嗎?還說讓你多睡一會儿呢!”明哥儿道:“爺﹍﹍對我很好!很好!我真的沒事!我﹍﹍還想睡會儿!”說著差點儿又要嗚咽出來,忙用薄被蒙住了頭。

  小吉環儿等人滿腹狐疑,互相望望,也只得先出來,等晚些時候再問他。

  以后的日子,歐陽英悍再也沒到書房歇宿過,偶爾進書房坐坐,同明哥儿雖然說說笑笑,卻總是正襟危坐,不涉猥褻。明哥儿忽然又從活潑好動變得沉默异常,王爺不來的時候,常常一個人坐在窗前發呆,卻又不似從前受到打擊時候所表現之茫然無助,他眼中的神情竟顯出一种發自心底深處的憂郁和悲哀,似乎一下子學會了考慮,一下子變得成熟滄桑起來。每天王爺來到,臉上的惊喜之情稍縱即逝,見王爺正正經經的,他也只得正正經經的,于是相對也無話。

  一眾小廝不知他們兩個又是怎么的了,想來隔日就好了的,也都不放在心上,更不敢妄加揣測議論。就連小吉問了兩次見明哥儿不肯說,也不問了,反正每鬧一次,到最后必定更得王爺寵愛,這一次想來仍必如此。

  只有侍劍心細,暗暗留意觀察,又著人偷偷打探消息。某一日來旺忽然從外進來,悄悄對侍劍道:“打听到了!”侍劍忙問:“什么?”來旺小聲道:“听內院的丫頭們說,為著明哥儿的事,太君同王爺翻了臉,鐵了心要一個人回南方去住呢!王爺再怎么疼著明哥儿,也不能為著他連太君都不顧了,也太不孝!所以﹍﹍才這樣!我還听人說,王爺已准備迎娶郡主娘娘做王妃呢!明哥儿這一次﹍﹍只怕真的難以挽回了!”

  侍劍忙道:“小聲些,他在里屋睡,咱們出去再說!你這消息真不真呢?”說著兩人低聲唧咕著出到外邊去了。

  誰知明哥儿因沒精神,吃過中午飯就歪在了床上,只心里思緒紛亂,一直并沒睡著,將來旺的話句句都听在耳里,一時間僅剩在心里的一絲指望也被擊得粉碎,淚水不知不覺涌了出來,又不肯被人听見,只得蒙著頭痛哭一場。

  第二日向晚時分,歐陽英悍從外回來,正想直接進內院,侍劍迎出來磕頭道:“明哥儿有事回爺,請爺稍往書房坐坐!”歐陽英悍略一思忖,道:“什么事呢?”心里終究并沒真的放下,于是便來書房。

  只見房內擺了一桌酒,明哥儿見王爺進來,赶忙起身迎接,待其它小廝都退了下去,方道:“小的今儿去廚房,求著姜大娘手把手的教小的做了几個菜,只是小的從來不曾下過廚房,不知合不合爺的味儿,請爺嘗一嘗,也是小的一片孝心!”歐陽英悍听說,皺了皺眉道:“何苦呢?”明哥儿滿臉含笑,忙又斟了一杯酒雙手奉上,自己也斟了一杯,笑道:“爺您吃几口菜,小的再敬爺一杯酒!爺總說小的年幼不好喝酒,就是爺生日那會儿,小的也未正正經經敬過爺酒,如今小的也大了,眼見得﹍﹍便要出去了,所以請爺賞臉,吃几杯小的敬酒!”

  歐陽英悍瞅他一眼,心里有些苦苦澀澀的不是滋味,便吃了几口菜,贊道:“很好!”隨即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明哥儿忙也端酒喝了,忙又斟上,笑道:“請爺喝足三杯,小的再跟爺說事情!”于是連吃三杯。明哥儿臉上已泛起紅潮來,一張嫩臉白里透紅,紅里含春,更顯俊俏!歐陽英悍數日不曾沾他,原已十分想他的,見他這樣,不由得兩眼瞅著他,又有些心猿意馬的起來,只得勉強端坐不動。

  明哥儿跪了下去,“咚咚咚咚”連磕響頭,歐陽英悍忙道:“干什么這樣?快起來,別把頭上的嫩皮磕破了!”

  明哥儿抬起頭來,早已淚凝于眶,道:“小的听爺的話,明儿﹍﹍就出府家去了,爺對小的恩深情重,小的無力報答,只求生生世世做牛做馬供爺驅策,略報爺的恩寵!”一邊說著,又叩下頭去。

  歐陽英悍身上微微一震,不由得心中一陣茫然。明哥儿站起身來,眼中尚有淚光,嘴角卻露出笑意來,道:“爺對小的這樣,小的今生今世已經不枉了,小的﹍﹍就要离開爺了,索性再放肆一回,陪爺多喝几杯,也來個一醉方休!”

  便喚小吉進來,命他換兩只大杯,斟滿了酒,道:“小的先干為敬!”說著舉起杯來“咕咕嘟嘟”就喝。小吉方要攔時,見王爺怔怔的看著竟不理會,便也沒敢開口。

  明哥儿不管王爺喝不喝,自斟自飲,連干了三大杯,已是滿臉通紅,暈頭暈腦地望著王爺只是“嘿嘿嘿黑”一個勁儿的傻笑!小吉忙道:“爺,明哥儿只怕是醉了,小的扶他進去躺著去!”

  忙伸手去扶明哥儿,明哥儿傻笑道:“我沒醉,再讓我陪爺喝几杯!”一邊說著,已軟在小吉身上起不來。忽然發起怒來,皺眉擰目道:“頭好痛!誰說的‘一醉解千愁’呢?竟全是屁話!”一邊說著,便捏著拳頭咬牙切齒的拼命往頭上敲!

  小吉嚇得慌忙捉住他手,道:“當真醉得狠了!爺,小的扶他進去了!”一邊說著,沒听見王爺吭聲,便半扶半抱的將明哥儿往內室里拖,一邊不由得回頭一望,頓時嚇了一跳,只見王爺睜著雙眼傻傻的呆坐著,眼眶中隱隱的似泛著淚光!

  小吉赶忙回頭,扶著明哥儿在床上睡下,哄了好一陣儿才安靜下來漸漸睡熟。小吉悄悄回來,探頭向外一望,房中空無一人,原來王爺已經走了。小吉禁不住揉了揉眼睛,暗想:“我一定是眼睛花了,王爺怎么會哭?”

  歐陽英悍出了書房進到內院嫣紅的屋子,連聲的只叫:“酒來!”便也喝得個大醉!

  次日宿醉中清醒,天已大亮,便罵嫣紅道:“為什么不早些叫醒我?”發了一場脾气,便忙起身到書房里來。

  進到書房,卻左右看不見明哥儿,忙問:“明儿呢?”

  原來明哥儿昨晚從醉中清醒,將事情同几個小廝一說,因明哥儿面慈心軟,對下邊的人個個都好,在王爺面前替他們攬了多少事儿,討了多少情,所以一眾小廝個個同他交好,听他忽然一說,不免都十分難過,小吉更是大哭一場。第二日一早起身,明哥儿同眾人洒淚別過,各自又哭一場。

  如今听王爺問起,几個小廝不由得都紅了眼圈。環儿強忍著上前回道:“明哥儿今儿一早起來就家去了,說是若等見了爺再走,徒增傷感!”歐陽英悍一听,慢慢向后坐在椅上,一种窒息的感覺彌漫全身,不由得呆呆的發起怔來!

  眾小廝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由得相互一望,侍劍上前跪下,道:“爺,或者﹍﹍小的再去把明哥儿接回來可好?”歐陽英悍呆呆的,良久方搖了搖頭,喃喃地問道:“他一個人走的?沒個人去送他?可帶了些什么東西?”環儿道:“小的因沒听見爺吩咐過,所以不敢送他,不過小的替他叫了一輛馬車,想來也不會有事。明哥儿言道爺對他的恩情太重,不敢將爺賞賜的東西再帶出府去,所以連衣服佩戴什么都沒帶,干干淨淨的一個空人儿走的!”

  歐陽英悍心中一片茫然,自言自語道:“就走得這么干淨利落?”怔怔的又坐了一會儿,方站起身走到內室,掀開明哥儿放在妝台上的珠寶箱子,果然他買給明哥儿的金珠玉飾一件不少,反多了一縷發絲。

  歐陽英悍捧起發絲,放在鼻邊深深一嗅,似乎仍有明哥儿身上那股特有的奇异体香,心里難受,良久方小心卷起收入怀里,一迭連聲的叫人,道:“把他的這些東西都給他送到家去,再去帳房上領几匹布,几百兩現金現銀,把那匹小紅馬還有他那只鳳尾鸚鵡也都送去給他!”

  眾小廝赶忙應了,小吉奔上來,紅腫著眼睛跪下,道:“爺,明哥儿對小的恩重如山,小的不忍与他分离,求爺恩准小的仍隨著他身邊去服侍!”歐陽英悍點了點頭,道:“難得你一片忠心,去吧!侍劍你跟著去看看,他家里若是少了什么,回來跟爺說!”侍劍赶忙應了。

  于是將明哥儿的衣物佩飾盡都搬上了車,又去帳上支了金銀布匹。那明哥儿得王爺万千寵愛,只一兩年的光景,所得四季衣服已裝了几大箱子,又滿滿的堆了一車,小吉拎著鳳尾鸚哥儿在車上擠著坐下,侍劍騎著馬手上又牽了明哥儿的小紅馬隨在車旁,徑往西城門外而來。

  歐陽英悍看著小廝們將明哥儿的衣物裝飾一件件搬走,只覺得整個屋子都空蕩起來,一顆心也是空空蕩蕩無著落處,在書房里呆坐了一整天,中午飯一口沒動,晚膳送上來,也只吃了几口便放下,只覺筋疲力盡,就一個人歪在床上睡了。

  二十五

  卻說明哥儿一個人孤身返家,從車窗中看著王府越离越遠,不由得悲從中來,流了一路的眼淚。

  直到出了西城門,車夫請問路徑,明哥儿忙忍住悲戚,擦干了臉面,從車窗探頭出來指明道路。一路行來,漸漸到了他家住的地方,看著不由得一呆,他家以前破敗不堪的几間房子早沒了影子,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整齊高大的圍牆,牆內几間嶄新的房屋,看著竟是十分气派,更在向著街口的方向,開了一間雜貨鋪子,三兩個客人正在鋪子里邊買東西,看見馬車在門口停下,紛紛探頭出來觀望。

  馬車夫又催問起來,明哥儿無奈,只得跳下馬車,正要找人詢問,早有一個鄰居眼尖,叫道:“是你們家的明哥儿!”

  便從鋪子里跌跌跘跘跑出几個人影來,細一看正是蘇老爹蘇老娘,蘇五儿挺著個大肚子,手上牽著平安隨后出來。

  明哥儿赶忙上前,叫了一聲“爹!娘!”蘇老爹喜得臉上皺紋開了花,一邊四處張望,樂呵呵的道:“你的隨從呢?”

  明哥儿一听,不由得悲從中來,忙勉強忍住,笑笑不語。蘇五儿一見此情形,心中早已料到几分,忙上前一言岔開,笑道:“小弟給咱們家掙到這么一大片家業,如今從王府出來,正是一件大喜事,赶著馬上要過中秋,正好一家人團聚!爹!娘!快讓小弟進屋再說話!”

  蘇老爹蘇老娘也即明白過來,忙給了馬車錢,護著明哥儿進到屋里。一眾鄰居瞧這架勢也都明白:只怕明哥儿這次回來是失了寵被攆出來的!從前羡慕蘇家羡慕死了,這時候反而心理平衡,更有些幸災樂禍的,各各不一。

  進到里屋坐下,只見窗明几淨,門庭寬闊,比之從前大不相同。何氏听說,忙也奔出來迎接。說了几句話,蘇家人見明哥儿黯然神傷,也都覺得沒意思,都默默的不說話。蘇老娘更禁不住流下淚來,道:“這次回來,定是受了不少委屈,回來也好,有媽疼你!”蘇老爹悶悶的將一鍋煙抽盡,方皺著眉道:“究竟怎么回事呢?好不容易得了主子信任,街坊鄰居都看著咱們家呢!誰知才不過一年半載的功夫,就落得這樣下場,定是你不懂事,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或是做了什么不該做的事,所以主子恨你!”

  明哥儿一听,由不得紅了眼圈,怔怔的坐著不言聲。蘇老娘哭了出來,道:“不是他,家里能夠這樣?這會儿他心里也難受,你不說寬慰著些,倒責怪起來,你死要面子,從前咱們家那樣,又有什么臉面了?”說的蘇老爹只得轉顏又道:“我只是問問,哪里責怪他了?回來也好,年紀也大了,也該找個人成個家了,總不能服侍人一輩子!”口里如此說,心里仍是發悶,又坐了一坐,便起身去外邊看店。誰知剛在店里坐下,几個鄰居就溜進來打探消息,又不直說,躲躲閃閃旁敲側擊。蘇老爹大覺沒臉,索性關了店門,自歪到床上生悶气去了。

  蘇五儿陪著她老娘以及明哥儿正干坐著無話,忽然外邊有人打門叫道:“蘇老爺!蘇老爺!我們給你家報喜來了,快開門!”蘇五儿已怀了几個月的身孕,因离娘家近––她娘家如今又是今非昔比的,所以更是一天到晚都長在蘇家。這會儿見爹娘都在生气,只得自己起身去開了院門,罵道:“扯你娘的淡!報什么喜?快滾你媽的!”

  外邊兩個童儿嬉笑道:“真是喜事呢!前邊有一輛并肩王府的大馬車正往這邊過來了,除了往你們家來,還能往誰家呢?”蘇五儿一听,忙問:“真的?”那兩個童儿才要說話,便見一輛十分气派的大馬車果然行了過來,車旁隨著一個華服少年,正是過年時候護送明哥儿回家的那個叫侍劍的小廝。

  蘇五儿又惊又喜,忙隨手賞了几個銅板給那兩個童儿,侍劍跳下馬來,道:“問姐姐好!”又道:“不知明哥儿到家了沒有?”蘇五儿忙道:“剛到,快請進!”

  小吉早從車上跳下來,叫著“明哥儿!”先竄進屋里。蘇家人赶忙起身,明哥儿忙道:“你們怎么都來了?”小吉喜滋滋的道:“爺命我們給你送東西來了,爺對你當真好得很!除了你的衣服還有素常得的賞,爺又另叫給你送了几匹布,几百兩現金現銀,還叫我也隨著來伺候你!爺還說了,家里缺少什么東西,盡管去問他要!若有個什么急難之事,也都可以去跟他說!明哥儿明哥儿,你怎么就有這么好的福气呢?”

  蘇家人一听,盡皆大喜。蘇老爹早已起身,赶忙的招呼侍劍車夫坐下喝茶,連鄰居們便又圍到門前探看詢問,更羡慕的了不得!蘇家人臉面上复又恢复光彩!

  侍劍將明哥儿請到一邊,悄悄將几張銀票給他,道:“這些銀票是爺后來給的,爺怕你缺少了零花錢,一再的囑咐你自個儿好生收著,不要都給了家里人!”明哥儿不由得雙目含淚,道:“他考慮得這么周到!他還對我這么好干什么呢?更讓我﹍﹍”說著哽咽得說不下去!

  侍劍搖頭道:“爺心里也苦!今儿早上看不見了你,爺臉上那神情,丟了魂儿似的!我們几個看了心里都難受,只可惜你不是個﹍﹍”說到這儿,急忙忍住。明哥儿由不得淚水滾滾而落,侍劍忙又好言解勸。

  略坐了一坐,侍劍進去看了看蘇家人為明哥儿准備的臥房床鋪,方要告辭回府,又囑咐蘇家人道:“明哥儿雖然出了府,王爺仍是時刻挂在心上的,說不定哪一天還要接他回去,請老爺太太細心照看著些,若有個閃失,不好向王爺交待的!”蘇老爹蘇老娘慌忙答應。

  送了侍劍离去,自然對待明哥儿又是一番情景,竟不象是他們的儿子,竟像是對待達官貴人!明哥儿心里郁悶,由得他們怎樣,也不放在心上。

  誰知到了下午,又有兩個掌柜的進來,道:“王爺給明少爺置辦的鋪子,一處經營綢緞,一處經營藥材,如今分交与我們兩個管理!我們每天會將賬目送過來請明少爺過目,有著王府大生意照應,這兩處鋪子都盡有錢賺的。明少爺或收回自己管理,或仍叫我們兩個經營,明少爺只坐著收錢,都無不可!”明哥儿听了,也無什么話,只說:“這些事跟我爹娘說罷,我懶得管!”蘇家一家子卻當真是喜出望外,忙著招呼掌柜的坐。因一家人都不善理財,獨蘇五儿胸中頗有些丘壑的,便也不顧羞臊,手上拿了賬本,一邊翻看,一邊問長問短,兩個掌柜的自然恭恭敬敬有問必答。并約定次日由蘇曉曦蘇老爹兩個親去鋪子里巡察。

  消息傳開,街坊鄰居更是羡慕妒嫉的只恨家里沒有俊男美女,否則都要送到并肩王府里當奴才去了,一年半載的出來,都像蘇家這樣發達,也是光宗耀祖的事!

  蘇五儿禁不住喜上眉梢,對蘇老爹蘇老娘道:“我早說了王爺是個最有情有義的,兩老儿還不信!如今雖說送了小明出來,仍對他恩寵不斷,什么事情都替他安排得好好的,又替他置辦起這兩項大事業來,連咱們合家都跟著沾光!”說的蘇老爹蘇老娘更是笑得合不攏嘴。

  蘇五儿又道:“据我查看,這真是兩筆大生意,一年至少也有上千銀子的盡賺,王爺又賞下來這些黃金白銀,咱們家日后更是諸事不愁,爹娘盡可以呆在家里做太爺太太了!索性將這間雜貨鋪子關了,一心一意經營那兩處鋪子!只是雖說有王爺關照,那兩個掌柜的不敢太搗鬼,畢竟其中大有机竅,咱們也不能太相信外人,小明又在王府里養尊處优慣了的,不愿理會這些事,二哥又老實,爹爹年紀又大了,咱們家竟找不出個能主事儿的人,可也有些難辦!”

  蘇老爹想了一想不語,蘇老娘瞅瞅這個望望那個,道:“咱們家里几個男人,都不是能做生意的,只怕你還比他們強些,只是你一個婦道人家,不好出頭露面,又怀了孩儿,也勞累不得!”蘇老爹道:“你有什么話,直說就罷了,不要藏頭露尾的!”蘇五儿忙笑道:“爹娘若是信我,我倒不怕勞累!我雖是一個婦道人家,每日早上坐了小轎去到店鋪里查查帳看看鋪面,卻也沒什么要緊。再有,二哥也還得慢慢學著些,總不能一輩子做小二!況且他雖然不夠圓通,算數卻精,不妨先將兩個鋪子的進出賬目接過來,只要把賬面摸熟管緊了,便不會有什么差錯,就請多少外人幫手,也都無妨!”

  蘇老爹蘇老娘一听,均連連稱是。蘇老爹道:“還得你勞累些,多教教你二哥!”蘇五儿心中暗喜,忙道:“這個自然!”

  于是計議停當。用過晚飯,明哥儿正想出去看望兩個好朋友,忽听外邊有人敲門叫道:“蘇老爺,請開開門!”明哥儿一听正是寶寶的聲音,喜得忙叫小吉去開門。蘇家人如今大非往日可比,心上有些瞧聶家不上,不過素知明哥儿同寶寶意气相投,出生入死,面儿上也不好露出來,蘇老爹反避到店面上去了。此時天色已晚,也不重開店門,只在鋪子里收拾收拾,略算一算白天的出入賬目。几個女人躲去偏房,只蘇曉曦一人出來接待。

  門一開,寶寶一看見小吉,喜得一把握住他手,道:“小明真的回來了?我大哥回去跟我說,我還不信呢!”便推著站在他身后的聶世雄進去,道:“快去給小明磕頭!”

  聶世雄原是個直性子的人,看見明哥儿迎出來,便毫不猶豫地就在院子里跪下了磕頭,嚇得明哥儿忙也跪下還禮,只道:“我并沒做什么,聶大哥何必謝我?要謝,謝寶寶罷了,他為你吃了多少苦呢!”相互拜了又拜,方才起身。聶世雄瞅瞅寶寶,便又靜靜地在寶寶身邊站著不言聲。

  相讓著進到屋里,分賓主坐下。蘇曉曦出來招呼,沏上茶來。那聶世雄原是街頭一霸,雖然病了近兩年,威勢猶存。蘇曉曦實在有些怕他,說了几句話,便也躲了。

  明哥儿上下瞅瞅聶世雄,見他同寶寶兩人身上穿的都還光鮮,便笑逐顏開,道:“聶大哥果然全好了,當時王太醫跟我說時,我還不太信他呢!聶大哥如今做些什么呢?”聶世雄正襟危坐,恭恭敬敬的,比之從前意气風發、飛揚跋扈來,竟是換了個人似的,說道:“什么都做,反正我有的是力气!”寶寶瞅瞅他,道:“我不讓他再在道儿上混,也不讓他去給人做保鏢,宁愿窮些累些,胜于日日擔惊受怕的,只是﹍﹍也難找個正經事情做!幸好他從前的几個兄弟,做了山匪的,后來都歸順了朝廷,上個月尋到我們家里來,原來都已封了將軍的,有他們几個幫襯著,家里也還過得去。正想開個小酒館起來,只是還沒找好地方!”

  明哥儿大喜,忙道:“要開,索性開大一些,我也出一份力,日后賺了錢,也分我一份紅利,不知道行不行呢?”一邊說著,便摸出兩百兩的銀票遞上,又道:“若不夠,再跟我說,我再多添些!”寶寶赶忙推辭,道:“你家里已有了這几處大生意,又有王爺如此恩寵,你還稀罕這點子生意呢!這為了幫我罷了,可是你幫我也太多,實在不敢再受!”明哥儿一翹嘴唇,道:“那些事儿讓家里人折騰去罷了,不管我什么事儿!我好時候就罷了,我一旦落了難,誰管我死活呢?倒是咱們兄弟同甘共苦,反而貼心些,你要不受,就是怕我白分了你的利!”

  寶寶听他話外有音,不知他同家里鬧了什么別扭,也不好勸他,忙道:“這么說,我就生受你的了!”回頭又對聶世雄道:“不如你先回去吧,我跟小明說不完的話,你坐著也悶!”聶世雄一笑,乖乖的站起身來,同明哥儿拱手作別,走了兩步回頭又道:“我一會儿再來接你,黑天瞎火的,你不要一個人往家里跑!”明哥儿忙道:“索性多坐一會儿,跟寶寶一同回去!”聶世雄道:“你們說話吧!”便一笑告辭。

  明哥儿笑道:“聶大哥倒對你更比從前千依百順的,又是這樣的關心体貼!”寶寶臉一熱,笑道:“他從前不肯听我勸,吃了這番大虧,自然記得教訓的。你休笑我,王爺待你不是更好?什么事都替你操心得好好的,街坊鄰居們誰不羡慕呢?”明哥儿一听,不由得黯然神傷,低下了頭喃喃道:“我宁愿他待我不好,只要能守在他身邊,任怎么的都行!”寶寶一听,方知他同王爺之間必定有些什么不得已的事,并不是他心甘情愿要出來王府的,便暗悔失言,忙又用話岔開。

  兩個人說不完的話,近二更時分,聶世雄來接,寶寶方起身告辭。

  此時已近中秋,夜晚天涼,寶寶略瑟縮了一下,聶世雄忙解開大襟,將他攬在怀里緊緊地,又道:“該給你帶件衣裳來!”寶寶一笑,道:“還沒過中秋呢,今年倒比往年冷得早!”聶世雄道:“今年閏了個二月,并不是比往年冷得早!”停了一停又道:“你交的這兩個朋友,看著都像娘們儿似的,不想都是義气深重之人,你看人竟比我看人更准!”寶寶道:“誰像你,盡交些狐朋狗友,好的時候都來了,不好的時候一個也看不見!”聶世雄忙陪笑道:“他們几個那會儿都在山里,想顧也顧不到,這會儿做了將軍,不是都赶來幫襯了?也算是不錯了!”寶寶臉一熱,道:“就只那個王五不好,貧嘴貧舌見了面就取笑我!”聶世雄笑道:“他哪里敢取笑你了?她叫你大嫂,原是真心實意的!”寶寶嗔他一眼,心里卻甜甜的,相摟著返家安歇不提。

  原來王五等一眾兄弟正是當日歐陽英偉在山中收服的一幫山匪,歐陽英偉敬他們武藝高強,又只干劫富濟貧俠義之事,并不平白傷害無辜,因此在歐陽英悍面前一力承擔,將一眾兄弟盡都收編在自己軍中,王五因武功最高,辦事又有一股子狠勁,如今已升至參將之職,其它眾兄弟也都各有軍階,只華老二不愿為伍,獨回家中与妻儿團聚。梅儿黃氏兩個女人,也被兄弟們帶出,在一處院子里住著,招了几個雛儿,開一個小妓院營生。

  一眾兄弟重來拜望大哥,得知聶世雄呆病了近兩年,全是寶寶盡心盡力服侍,想盡辦法請醫診治,一眾兄弟個個拜服,都贊大哥眼光獨到,果然找到個患難一共、不离不棄的生死伴侶!王五更公然喚寶寶做“大嫂”來!私下里更對兄弟們言道:“女人是最靠不住的,除了上床生孩子,其余什么用沒有,一旦有了難處,便各自管各自了,所謂‘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就是這個道理了!畢竟大哥有眼力,找了寶寶這樣一個生死追隨的知心人,換了我是大哥,也一樣有他就足夠了,還要老婆做什么呢?”說得眾兄弟都稱“极是!”更對寶寶十分相敬。

  到第二日,一早就有小吉來請寶寶過去陪明哥儿說話,到中午的時候,王玉哥儿也赶了來,三兄弟相見,更有說不完的話!明哥儿私下里又給了玉哥儿几百兩銀子,說道:“你一直也想開個戲班自己做班主的,不如現在就做起來!”玉哥儿大喜,他向來爽快,便受了。

  自此以后,寶寶玉哥儿日日過來陪著明哥儿說話解悶,見明哥儿總是強顏歡笑,眉宇間卻透出散不掉的悲哀,難免好言解勸,說道:“王爺這般待你,也算是十分難得了,如今雖放了你出來,仍隔三岔五的著人來探視,生怕你有什么不好,可說是天底下第一等的有情人了,況且又比守在王府里的時候自由自在,你正該高興才是,何苦自尋煩惱?”明哥儿听玉哥儿一說,由不得垂下淚來,道:“從前寶寶同聶大哥鬧別扭,玉哥儿解勸說道寶寶不知足,誰知一旦沾了這個事儿,竟是沒法儿知足!從前我也象玉哥儿說的,若有一個男人能真心實意的待我,哪怕一年半載的,死也瞑目!如今王爺待我﹍﹍象命一樣也有一兩年的時間了,我原該知足了,可是這顆心﹍﹍為什么這樣苦呢?竟宁愿從來不曾遇著他!若不遇著他,我心里不會這樣苦,他心里也不會那么煩,竟是我累了他!”說著愈哭,玉哥儿寶寶忙著解勸,更是想盡辦法哄他開心。

  略過了几日,便是中秋佳節,蘇家几個女儿女婿都赶了回來,如今蘇家正是興旺發達之時,一家子團聚熱鬧,歡喜無限!獨明哥儿強顏歡笑,看著姐姐們各自一家人歡歡喜喜,心中反而分外寂寞凄涼!

  偏有侍劍每隔三天兩天的便偷偷出府過來探望,悄對明哥儿說道:“爺也不大好呢!從前你還沒來王府的時候,爺极少會一個人在書房瑞安歇的,如今常常從外邊一回來,就坐在書房里發呆,待到晚上,就一個人歪在床上睡,半夜醒來叫人,總是喚‘明儿’!每日連笑也不會笑,話也不多說,爺的性子本來是不愛多說話,极嚴厲的,后來你去了,才慢慢改變了些,也愛說愛笑了。如今倒好,比從前更不說話、更嚴厲了!大伙儿每日戰戰兢兢伺候著,都盼著你什么時候能再回去呢!”

  明哥儿一听,心里愈發的難受起來,怔怔的良久,問道:“爺﹍﹍娶郡主娘娘的事儿,怎么樣呢?”侍劍悄聲說道:“原來這個事儿,原是靖王府那邊一頭儿熱心,王爺并沒有明确答复的,連老太君也是一心要扶周娘娘為正的,后來因你挨打的事,王爺對周娘娘大不愛見,連太君那儿也是有一日沒一日的不大去請安了,如今你雖离了府,還在爺心里裝著呢!所以這立正妃的事儿也就暫時擱下了,沒有人敢提!看看以后怎么樣吧!”

  明哥儿一听這話,由不得又有些痴心妄想的起來,只盼著王爺有朝一日回心轉意,再接他回去王府。

  誰知過些日子,忽有一名王府管家進來傳令,說道:“王爺說了,明哥儿年紀大了,請蘇老爺蘇太太盡快替他定一門親事下來,結親時候一應費用,盡由王府承擔!”

  此令一下,更把個蘇家一家人喜不自禁,赶忙叩謝王恩隆重!只明哥儿暗地里傷心,明知王爺此令,實是為了徹底斷絕与他的情分罷了。

  于是此日之后,遠親近鄰上門做媒說親的絡繹不絕,把蘇家的門檻都踢破了,紛紛都不過是想借助明哥儿這個“女婿”,也同“并肩王府”搭上些關系的意思。其中也有听說明哥儿清俊秀美、無雙無對,所以真心愛慕的,畢竟少之又少!明哥儿每日躲在房中,諸人不見,諸事不听,只任憑他父母做主審察去。

  原來蘇家有一房遠房表親姓袁的,就住在蘇家左近。這袁家有一個小女儿,年紀比明哥儿略小兩歲,今年方十六歲,因從小与明哥儿青梅竹馬、极相投契的,明哥儿混沌初開之時,也曾暗地立誓長大了要娶她為妻的,及至后來性情漸長,漸漸發覺天性回异,与世俗之人大不相同,打從心底里竟是只愛慕偉岸男儿的,也就把這個小念頭儿給忘了。誰知那袁小姐竟也自小里對他情根暗种,只因蘇家敗落,越過越窮,兩家漸漸疏遠,想見他一面也不可得,唯暗暗思念而已。及至后來听說明哥儿入了王府,淪為并肩王的胯下孌寵,她父母兄嫂談論起來,面上雖有羡慕之色,言語里卻盡是鄙夷輕賤之意,袁小姐不免暗暗傷心,背著父母不知哭過多少回!直至近日,又听說明哥儿出了王府,衣錦還鄉,又有王府幫襯著做起了大生意,袁小姐心上不免又活絡起來,只是女儿家的不好向父母開口提起。正好他那一對极勢利的父母,從前很瞧蘇家不上的,如今眼見蘇家一日比一日興旺起來,近日更做起了大生意,難免也生了羡慕妒嫉之心,正想著要再去攀親認戚,可巧又听說并肩王府要親為明哥儿料理婚事,那袁老爺喜出望外,赶著來問女儿心意,袁小姐自然芳心竊喜,只說:“盡由父母作主!”袁老爺大喜,忙托了媒人也赶著上蘇家提親。蘇老爹蘇老娘素知明哥儿從小与袁小姐相投,袁家与他蘇家如今也算得上是門當戶對,便一口應承,于是火速擇下婚期,定于次年二月初八日迎娶。

  不說袁家赶著置辦嫁妝,袁小姐更是滿心歡喜日日在家偷著試穿嫁衣。那明哥儿卻在家里坐臥不宁,又怕耽擱了袁小姐的終身,又不愿違背王爺指令,一時五內俱焚,又說不出口。只寶寶玉哥儿兩個知道他心里難受,更是日日陪著他談笑開解,偶爾也陪他出去或上街閑逛解悶,或入廟拜神散心。

TOP

忽有一日,侍劍又來探望,悄悄說道:“那個去了老是不說話,就會斯斯文文坐在那儿笑的秦大爺,突然丟了!”明哥儿吃了一惊,忙問:“什么?”侍劍道:“還是前几天,何大爺過王府來找王爺說事情,秦少爺也跟著來了,乘著何大爺跟王爺在前邊儿,他一個人偷偷跑進書房里來找你,我跟他說起你已經出府來了,他呆站了半天,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說了些什么話,后來就隨著何大爺回去了。誰知前儿一早起來,他跟丫頭說是要去前院找何大爺,不讓人跟著,等到中午何老太君叫他吃飯,就到處找不見了他人影,又沒人看見他出門儿,也沒見他去找何大爺,竟像是突然被太陽晒化了!急得何大爺這几日跟個無頭蒼蠅似的,連我們府里都去找了好几趟了,連環儿雨石我們几個誰也不放過,挨個儿的追著問我們這兩日有沒有見過秦大爺呢!王爺已發下了搜尋令,調動全城大小衙門全部都在暗暗尋找呢!



  明哥儿听了,不由得呆呆的發起愣來。侍劍又道:“你說﹍﹍秦大爺跟你這么好,會不會偷偷跑過來找你呢?”明哥儿怔怔的一會儿,方搖了搖頭,道:“他怎么會來找我!他找我什么用呢?我又不能幫他,見了面徒增大家傷心罷了!”侍劍噓了口气,又道:“何大爺急得那樣子,看著怪嚇人的,我也沒敢將他去找過你的事儿告訴何大爺,我怕何大爺找急了只管問你要人,就糟糕了!”說到這儿,瞅瞅明哥儿,見他呆怔著無語,便接著悄聲又道:“我真不明白,秦大爺好好的,出身在這樣的門第,又有一家子這樣愛護,為什么突然就﹍﹍丟了呢?你說﹍﹍他會去哪儿呢?”明哥儿無語,停了一會儿方自言自語似的道:“一個人心死了,活著也無趣儿,不管去了哪儿,都是一樣的!或者﹍﹍真像他說的,再世為人也許會好些,可是﹍﹍怎么能丟棄得下呢?”侍劍一惊,問道:“你是說﹍﹍”明哥儿搖了搖頭,一言不發的轉過身去,輕輕推開窗戶,呆呆的仰望著天邊,此時已近后半晌,太陽暖暖的斜挂在天邊,映得一片片的云朵煥發出五色彩光。

  良久,侍劍又道:“王爺因了這事儿,心里好像﹍﹍不放心,所以叫我來看看你,還叫我跟你說,想要什么或是缺少什么,都盡管叫人去跟他說,他總會給你辦到!”明哥儿苦笑一笑,道:“我還能缺少什么呢?他什么都替我想得好好的!他又有什么不放心的?怕我也會丟了不成?我既然已經出來,就算是丟了,跟他什么相干呢?”侍劍忙道:“你快別這樣說,不管你走到哪儿,始終都放在爺的心尖儿上,不然也不會樣樣替你操心,只是﹍﹍唉––”說著不由得長長嘆了口气。明哥儿忍不住一陣心痛,哽咽了一下,吸一吸鼻子,又道:“你跟他說,我﹍﹍不管怎么樣,總會照著他安排的去做就是了!”侍劍嘆息著道:“王爺心里其實﹍﹍!你們兩個﹍﹍!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說!”見他有气沒力的,知他心里難受,又無話可勸,又說了兩句話,忙起身告辭。

  二十六

  原來歐陽英悍自明哥儿离府,每日心里空空落落的,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來做,常常一個人坐在書房里,思量著明哥儿的一嗔一笑、一言一行,一坐就是几個時辰。更是沒有一晚做夢不夢見這個寶貝的!一日心里煩躁上來,暗想:“不過一個沒用的小奴才,干什么對他念念不忘的呢?想必因他太過軟弱,所以一時放不下,或者等他娶了人成了個家,有他媳婦子記挂操心,我就不會如此這般牽腸挂肚的了!”于是命人去蘇家傳令,要明哥儿盡快娶親。

  誰知安國侯府里卻發生了一件大事情!原來那日秦炯隨著何云彪過來王府,趁著他大哥跟王爺說事儿,借口出來偷偷溜進書房找明哥儿,誰知一問小廝才知明哥儿已經出府家去了,那秦炯呆站了一會儿,暗想:“我早料到他也不會有好結果,誰知他比我毀得更快!自古‘紅顏多薄命’,我們卻比那紅顏嬌娥更加不如!為什么老天就這么無情呢?越出眾的人才越落不了好儿!”傷心感嘆了一回,蔫蔫得走回前庭,沉默寡言的一個人在角落處呆坐了一會儿,等何云彪同王爺說完了事,方一同回轉侯府。

  回入府中,秦炯又呆呆的坐了一陣,因他本來就有些呆性儿,病了一場之后更常常一呆几個時辰不言不動,眾丫頭早就習慣了的,所以各做各的事,也沒人理會。獨碧痕同他要好,覺著有些不對,先炖了一碗燕窩粥送到他面前,委婉解勸兩句。秦炯呆呆的吃了兩口粥放下,道:“你去叫我大哥進來!”碧痕素知他兄弟兩個情誼深厚,便也不問緣故,忙出門去找何云彪。

  原來自從秦炯大病一場之后,總是冷冷淡淡的,何云彪費盡心机也不能讓他再像從前一樣無拘無束肆意縱情的同自己笑鬧一回,所以漸漸的心意也淡了。只是偶爾出門,也會帶著他一同出去,一則瞧在表兄弟的情份上,讓他歷練歷練,畢竟年紀大了馬上要成家的人,不能總是一事無成;二則心里尚不死心,還想再動動腦筋,讓這個俊俏無雙的小表弟回复從前的風流多情。

  從王府回來,一路上秦炯一句話也沒說,經過一處店鋪,何云彪特意進去給他買了一只鑲著一塊紅寶石的玉斑指,秦炯魂不守舍的看都沒看,隨手就放進了兜里,鬧得何云彪大沒意思。

  所以回入府中,何云彪也覺沒精打采,跟一個小妾胡調几句,正想出門,忽然有人傳話進來,說到:“表少爺著人過來請大爺進去有事說!”何云彪一听,便道:“剛見面時又不說,這會儿又有什么話?”嘴里說著,人已站起身來,出了小妾的屋子徑往秦炯的院里。

  秦炯在床上躺著,丫頭們都避出去了。何云彪站了一站,道:“什么事呢?”秦炯回過臉來,忽而展顏一笑,招了招手,何云彪甚久未見他這般含情逗笑,心中不由得“砰”的一跳,挨到床邊坐下,一言不發瞅著他。秦炯坐起身來,慢慢靠進他怀里,將臉貼著他胸膛,用手環住他腰。何云彪大喜,反手將他抱住,在他耳邊嘀咕道:“我的寶貝!你這些日子可把大哥折磨死了!”按捺不住抬起他臉,眼瞅著紅紅的嘴唇,湊上去深深一吻!

  良久良久方放開來,向秦炯一望,不由得嚇了一跳,只見秦炯兩眼盈滿淚水,兩邊鬢角已被淚水沾濕!何云彪從情欲迷亂中一惊清醒,道:“又怎么啦?”秦炯忙用手在臉上一陣抹拭,忽又一笑,重新偎進他怀里,靜靜的摟抱著一會儿,輕輕道:“大哥,你帶我出去好不好?”何云彪一怔,道:“出去?你想去哪儿?”秦炯仰起頭來,央求道:“帶我出去,走得遠遠的,我從今儿什么都听你的,再不跟你鬧,我們兩個一輩子在一起,什么事都不管了好不好?”何云彪不由得笑了起來,親親他嘴,笑道:“孩子話!怎么可能什么事都不理呢?你想跟大哥一輩子在一起,你道大哥不想的么?你要是真不想要潘小姐,大哥想想辦法,總能扭轉乾坤!你乖乖的听話,大哥什么事總會替你安排得好好的!”秦炯道:“就算退了潘小姐,再來一個怎么辦?老太太能容我一輩子不成親么?”

  何云彪笑道:“男人大了,總是要娶親的!你真要一輩子不娶,別說老太太不行,連我也不同意啊?那怎么對得起你父母呢?也枉費了你跟我好一場啊!你放心,大哥心里自有主張,等這段時間忙過,大哥帶你出去到處走走游玩散心,你只要乖乖的,大哥一輩子都會好好疼你!”秦炯忽的一把將他推開,何云彪方一愣,那秦炯忽又靠過來,貼在他怀里更緊!一會儿,忽然吃吃的笑起來。何云彪被他時嗔時怒、時惱時笑,弄得一顆心起起伏伏七上八下的,正沒理會處,秦炯住了笑,在他怀里道:“罷罷罷!總是我一廂情愿痴心妄想罷了!”何云彪實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想來不過是撒撒嬌儿而已,便對他這話裝沒听見。

  只听秦炯輕輕又道:“大哥,你晚上過來吧!我給你留著窗戶!”何云彪大喜,他已久未跟這個風流俊俏的小表弟親近,聞言不由得心中一動,方要答應,回頭一想,只得道:“明晚好不好?今晚大哥赶巧有事,早約好了的!咱們以后的日子長著呢!”秦炯抬起頭來,怔怔的瞅著他良久,方點一點頭,道:“不錯,以后日子長著呢!”忽然捧著何云彪的臉,湊嘴上去狠狠一親,何云彪正要反手抱他,秦炯已丟開了手,笑道:“你快去辦你的事吧,我也要歇一會儿!”

  何云彪心里有點虛飄飄的不實在,想想又道:“時間早著呢,大哥再陪你一會儿!”秦炯道:“你在這儿時間久了不好,快去吧,改天再說!”何云彪方站起來,又有些舍不得,走了兩步又回頭瞅著他,道:“要不﹍﹍”秦炯道:“沒事儿,快去吧,以后日子長著呢!”一邊說著展顏一笑。何云彪叮囑道:“那你乖乖的歇一會儿,別胡思亂想的,明儿大哥再來看你!”說著相對一笑,這才出去了。

  秦炯看著他走出去,臉上笑容漸斂,淚水卻忍不住溢了出來,順著兩腮滾滾滑落。

  原來京城里有一位喚著“仙儿”的名妓,相貌果然生得活脫脫一個玉天仙似的,兼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引得京城里一幫王孫貴族人人垂涎。何云彪也曾為她害過相思病的,只是她向來只賣藝不賣身,而且見与不見還要看她的心情,并不是只要有錢就行,何云彪仗著家世顯赫,本身又生得高大英武相貌堂堂,原想一個風塵女子,不過是手到擒來!不料事与愿違,任是他使盡渾身解術,也未得一親芳澤。前些日子听說“仙儿”已被他表兄并肩王梳攏,何云彪也就死了心,從此不想這事儿!誰知沒過兩月,那仙儿不知為何竟遭并肩王遺棄,竟而性情大變,無論王孫公子、富豪大賈,只要有錢,她竟是來者不拒!何云彪大喜,當即前往,在“藏仙閣”中胡睡一夜,一時也被那“仙儿”迷得神魂顛倒,所以今晚約了几個好朋友,要再去“藏仙閣”鬧騰一宿。

  原來仙儿自遭并肩王遺棄,傷心之余,竟是一改常態,大開門戶,廣招嬌客,肆意胡為,原也有些擠兌歐陽英悍的意思。不料歐陽英悍從來就沒有真正將她放進心里過,此時更是魂縈夢牽只在离府的小男寵身上,實在沒有精神顧及其它,所以對她所作所為雖有耳聞,卻一點儿也不在意。

  那何云彪同几個浮滑紈  子弟在“藏仙閣”胡混一宿,第二日至中午方才返家。一進門,只見家奴小廝人人神色惊惶,忙問究竟,回道:“老太君找表少爺呢,到處不見人影,正發脾气呢!”何云彪一听,忙問:“跟他的人呢?是不是出去了?”回道:“人人都在,獨不見了表少爺,也沒人見他出去,院里又到處找不見!”何云彪一听,回想昨儿秦炯神情有些不對,便也著了忙,赶著進到秦炯院里,碧痕正坐在屋里哭,見他進來,忙站起身來,不待他問,紅腫著眼睛道:“今儿一早起來,他說是要到前邊去找大爺,不叫我們跟著,誰知到了快中午,就不見了他,到處都找不見,跟他的人都在,太君已急得了不得,只罵我們沒看好人,問他是不是一個人溜出去玩了!他畢竟是個男人家的,我們哪儿看得住他呢?況且他從來沒一個人出過門,怎么會一個人溜出去玩?只怕是﹍﹍!大爺回來就好了,你昨儿晚跟他說了什么話呢?他一早既是說了要去找你,我們這些女儿家的沒有主張,只好找大爺要人了!”

  何云彪不耐煩听她哭,轉身出來,進到何老太君院里。剛進院門,就听到何老太君的聲音气哼哼的在屋里,忙站了一站,只听老太君道:“一定是獨自個儿的跑出去逛了!如今他人長大了,翅膀也硬了,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早些時候我就瞧著不對,對誰都不理不睬,連見了我都冷冰冰的,竟是枉費了我疼他一場!如今愈發的任意胡為了!也怪他父母死得早,我不該慣的他!等他回來,誰也不許理他,一定要狠狠給他個教訓!”接著听她母親余氏的聲音輕輕勸了兩句。

  何云彪心知此時進去必定碰釘子,只得返身出來,回到自己屋里。一邊叫了跟秦炯的小廝來問,一邊叫人在府里繼續尋找,一邊又安排了人手出外邊去尋找。

  一時間侯府里亂成一團。几個大人想著秦炯少年人貪玩,必是一個人偷偷溜出府去玩耍去了;何云彪想著昨儿晚沒答應他,必是小孩儿家的又跟自己鬧起了意气,賭气出去兩天也就回來了。誰知連著几日人到處都找不見,一家人方著了慌,何老太君已急得昏暈過去兩回,眼見得再找不見,她一條老命也保不住!把個何云彪懊悔得恨不得一頭撞死,只恨那晚不該去“藏仙閣”胡混,倘若應承了表弟,一晚上守著他,或者就不會出這种事儿了!一時焦頭亂額,恨不能把全京城都翻了個個儿。惊動了并肩王歐陽英悍也發下令函,命全城大小衙門統統出動明察暗訪!百忙之余,歐陽英悍不免由此記挂起明哥儿,忙又命侍劍過去探望。

  不說何云彪懊悔憂急、心如火燒!卻說那明哥儿自得了王爺“盡早娶親”指令,明知無望再回王府,一時心如死灰!在家忽忽住得兩月,每日一家人用心待承,反覺愈發的難受難忍!又得知秦炯丟失,再映照自己前程,更是了無生趣!

  某一日,王玉哥儿同寶寶進來道:“明日東城外馬王廟有廟會,咱們也去湊湊熱鬧散散心吧!”明哥儿本來懶怠動,又不想拂逆了兩個兄弟一番好意,況且終是少年性情,便暫將心事放下,且出門瘋玩一回。

  偏是小吉偶感風寒,剛吃了藥,听說明哥儿要出去,忙掙扎著要隨去伺候。明哥儿伸手按住不讓他起來,說道:“你才學會的騎馬,又不精,況且還病著,若從馬上摔下來,倒要我照顧你了,還是在屋里歇著吧!”小吉听說,也只得依他。

  于是同玉哥儿寶寶各自騎了馬,一行三人徑往東城門外而行。

  明哥儿久在王府,得王爺百般溺愛,身上自然而然帶出一股清高尊貴之气,他又天生的俊美絕倫,無雙無對,寶寶与玉哥儿雖比他略有不如,也都俊秀不俗,因此一路行來,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正行之間,王玉哥儿忽然向左一指,笑道:“聶大哥的館子,就在那邊儿!”明哥儿喜道:“真的?這倒是個好地方,已經開張了么?”寶寶笑道:“還沒呢!你是大老板,若是開張,豈有不請你的,這會子正忙著請人裝璜呢!要不進去坐坐看看!”明哥儿一想,笑道:“聶大哥這會儿一定忙得很,還是不要去打攪他了,等裝璜好了,咱們再去看!”

  于是出了東城門,續往東行,但見得晴空如洗,一望皆碧。行過一段低矮民房,店鋪門面漸多,路上行人也熱鬧起來,紛紛均往馬王廟方向,自然都是去赶廟會的,看著裝束打扮,畢竟窮苦人家居多;偶爾也有一兩個豪門少爺,騎著高頭大馬,領著奴仆小廝,一路吆三喝四去湊熱鬧。見著明哥儿絕世姿容,無不側目以視,暗生愛慕之心!

  不久到了馬王廟會,只見廟前一片大場子,場中擺著大大小小的地攤,更有說書的、唱戲的、玩雜耍的,無數人頭攢動,一派太平熱鬧气象!明哥儿雖然素性不喜熱鬧,終究還是一個半大少年,便暫時將心事拋開,倒也看得新奇有趣儿。

  忽有人喝道:“讓路讓路!陸三爺過來了,不許阻了道!”明哥儿暗想:“是誰這樣霸道?”在馬上扭頭看時,只見一群小廝親隨簇擁著一位青年公子騎著高頭大馬過來,猛一看那公子倒也生得高大俊美,只眉宇之間滿是傲慢無賴之气,一雙眼睛鼓溜溜亂轉,在馬上東張西望,更顯得輕浮無比!另有一個長相風流俊俏、嫵媚优雅的少年人騎馬隨在他身邊,細一看卻也認得,正是有京城第一紅牌相公之稱的尤三相公!

  王玉哥儿認得那青年公子正是太師府的三少爺、又是當今的國舅爺陸成林,正要說給明哥儿听,猛地想起一件事來,忙對明哥儿道:“小明快別看他,小心惹出禍事!”

  明哥儿一呆,正有些不明所以,王玉哥儿看見陸成林正扭頭向這邊看過來,心中暗叫“不好!”急的忙道:“快走快走!讓他看清楚了你,就不妙了!”一邊說著,揚起手上的鞭子便往明哥儿騎的小紅馬后股上一抽,小紅馬股上吃痛,向前一躥,便跑了開去。玉哥儿寶寶兩個忙隨后跟上。

  豈知那陸成林一瞥之間早已將明哥儿容顏看在眼里,一時惊為天人,目瞪口呆的發了一陣呆,及至明哥儿三人已行得遠了,方回過神來,忙命一個家人跟上去看看是誰家的孩子生得如此俊俏,真個如同“仙童”一般!那尤三雖在王府中見過明哥儿飾演的“鶯鶯”小姐,這會儿也同陸成林一樣,絲毫也沒認得出來,看見明哥儿俊美清貴、气度高華,難免有些自慚形穢,又見陸三爺痴迷迷的樣子,忍不住酸溜溜的嘲笑几句,陸成林一心只在那“仙童”身上,將他的話一字沒听進耳里。

  卻說那并肩王爺歐陽英悍,自明哥儿出了府,每日郁郁寡歡,同歐陽太君的母子情份到愈發生分起來,連每日早起請安的功課也省了,更對周妃翠儿兩人大起惱恨之心,每一看見,不是呵斥便是找茬儿,更從來不進兩人的屋子。又借口小王爺歐陽少華大了,不能再在女儿堆里混,將歐陽少華從周妃身邊接出,撥了一批丫頭奶媽服侍著另在其它院子安置,又請了一位博學老儒進府里來教導歐陽少華讀書寫字。歐陽英悍原有早起練功的習慣,后來明哥儿入了府,因耽在明哥儿身上的精力過多,常常起不來早,這個習慣也就漸漸擱下。這時候便將荒廢了的功課重新補足,仍是每天极早便起床練習武功,順便也開始親自教導歐陽少華習武。那歐陽少華雖未滿十歲,卻已极好武功,練起武來竟不怕吃苦,歐陽英悍心情郁悶,唯此一件事讓他略覺安慰。

  那周妃翠儿兩個,原是太君心腹,如今王爺同太君大起生分,歸根結底,都是她們起的頭儿,太君生气歐陽英悍不孝之余,每每想起來,又不免暗怪周妃翠儿兩個多事,于是漸漸的也不大召見她們兩個。王府中一干奴才,原本個個是慣能見風使舵的,見兩人即被王爺貶責,又招太君冷落,便一個個的也漸漸欺上身來。周妃還略好些,終究是個偏妃的身份,雖逃不過其它姬妾嘲諷排擠,下邊的奴才們卻畢竟不敢太過張揚。那翠儿卻四面受敵,上有王爺每每責罵,再有姬妾處處欺壓,更有一群伶牙利爪的丫頭婆娘明里暗里捉弄羞辱,當真苦不堪言!惟有心里恨极了明哥儿,又大起“悔不當初”之念––只恨當初沒借打狗的官司治死了他,才留下來這個大禍根,斷送了她一生的榮耀!

  倒是另一偏妃趙氏,見王爺每日愁眉深鎖,偶爾解勸道:“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現如今哪一家官宦人家子弟,不在家里養一兩個美貌孩儿疼的,偏咱們就不行了?王爺既然這樣愛他,索性再將他接進來,何必如此牽腸挂肚念念不忘的,也太苦了自己!”歐陽英悍听了,嘴上不置可否,心上對趙妃卻多了些信任之意,以后對她也就漸漸比對其它姬妾略尊重愛護了些。

  忽忽過了兩月,眼見又進十月,忽有一日,歐陽英悍正同兩個兄弟几個管家在前庭議事,忽然環儿帶著小吉匆匆進來,跪下磕頭道:“求爺救救明哥儿!”

  歐陽英悍初見小吉進來,已有些膽戰心惊的,听見這話,頓時跳起身來,變色道:“又怎么的了?”小吉滿面惊慌,垂淚道:“回爺!明哥儿﹍﹍明哥儿殺了人,已經被官府抓起來了,爺若去救得晚了,只怕要受刑!”

  歐陽英悍大惊,道:“他連螞蟻都不敢踩,怎么會去殺人?這個小王八蛋!一离了我就出事儿,竟不能讓我安生個一天兩天!”一邊說著,便一迭連聲的叫人備馬。

  英偉英杰兄弟眼見得他們向來沉著冷靜的大哥竟顯得有些惊慌失措的起來,所謂“關心則亂”,不由得相互一望,歐陽英偉忙起身道:“大哥且不要這么急,待問清楚了再慢慢計較!”便問小吉道:“到底怎么回事?說清楚些!”

  小吉泣道:“今儿一早,明哥儿的兩個好朋友陪明哥儿去城外馬王廟拜神散心,小的因一早起來有些頭痛,沒能隨著同去,誰知后半晌忽然有人闖進蘇家報信,說是明哥儿殺了人,已被官府抓起來了,蘇家一家人都慌得了不得,小的心里也著了慌,只好回府里來求王爺救命!”

  歐陽英悍又惊又急,罵道:“他*的!我要你跟著去伺候,你倒閑在屋里納福!”歐陽英偉忙上前道:“大哥,莫如讓三弟先出去打探打探,不管明儿殺沒殺人,即已惊動了衙門,咱們也不好太過出頭,等三弟打听明白了,慢慢再做計較!”歐陽英悍在大堂上來回踱了兩圈,道:“罷罷罷!他即已出了府,我還管他做什么?自古殺人償命,自有王法治他,真判了他個死罪,我倒安靜了!”一邊說著,回頭見歐陽英杰愣愣的站在一邊,便忍不住一瞪眼睛,道:“還站著干什么?還不快去?”歐陽英杰一愣,隨即回過神來,忙退出大廳,叫了小廝匆匆忙忙出去。

  歐陽英悍在庭上一忽儿坐下,一忽儿起身,一忽儿轉圈,一忽儿跺腳,一時想道:“從前的那個府尹新放了外任,才上來的這一個剛從外省調進來,從沒見過明儿,若對明儿動起刑來,他這樣單薄的一個身子,如何受得了?”一時又想:“就不動刑不挨打,這么冷的天,關個一日半日,也剩不下半條命了!”心上越想越急,竟是片刻不得安宁!

  歐陽英偉命其它人等退了下去,眼瞅著他大哥的模樣,由不得心里暗暗嘆息,想道:“大哥只怕已陷得很深出不來了!”也沒什么話勸說,便在大廳上悶坐著相陪。

  歐陽英杰去了約莫兩個時辰,匆匆忙忙回來道:“這事難辦了,被殺的這一個竟是陸三傻子,太師府的人正吵著府尹叫他即刻嚴辦凶手呢!如今連明儿同他兩個好朋友一共三個人都被抓了,這三個人也奇怪,個個都一口咬定是自己殺的,与另外兩個無關,連府尹也沒辦法,只好暫將他三人都下在大牢里,待三日后再審!”

  歐陽英悍一听,起身道:“這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必是那姓陸的混帳東西見明儿美貌,先對明儿無禮,被明儿的兩個兄弟失手殺了的,明儿這傻東西要講義气,所以搶著認罪!”歐陽英杰道:“我也是這樣想!不過只眼下怎么辦呢?這個新上任的府尹才從外省調進來,不知道明儿是我們府里的人,他又本來是太師府提拔上來的,只怕有太師府逼著,等不到三日后公開審理,先就對明儿用起刑來!我雖与他打過招呼,說是大哥對這件案子也很關心,他好像也沒怎么听懂,還道大哥也是向著太師府的呢!”

  歐陽英悍听說,便又急得只叫人備馬,歐陽英偉忙道:“大哥,這事須得從長計議!莫如讓兄弟先過衙門一趟,見見明儿的面,當面問問清楚再做計較!”歐陽英悍略一思忖,點一點頭,又道:“你去問他,只怕這個小東西未必會說實話,總得我去問他才行!”歐陽英偉道:“這個也容易!”便湊近前細細策划。

  不說王府里商議搭救之策。原來明哥儿玉哥儿寶寶三人當日躲開了陸成林,同去馬王廟進香許愿,廟祝見三人穿戴不俗,儀表非凡,尤其明哥儿拜過神便供奉了十兩銀子的香油錢,忙請他們三人隨意的進廟四處隨喜。

  一時走得累了,便進到一間禪房歇息。誰知陸成林尋至,便命手下人圍住了禪房不許放其它人進入,他自己直闖進去,眼見明哥儿如此容色,按捺不住當即便要向明哥儿用強。寶寶上前撕拼,被他一把推到牆角,一頭撞在牆上,當即暈了過去。

  幸得玉哥儿當時內急,先去了毛廁,回來見禪房被太師府的人圍住,心中暗叫“不妙!”他是個在三教九流混慣了的,此時倒也鎮定,便伺机溜進禪房。那陸成林正按住了明哥儿撕扯衣服,明哥儿死命掙扎,但陸成林身強体壯,又同家里的護院學過几天拳腳,明哥儿哪里掙扎得脫?早被他扯脫了褲子!

  玉哥儿上前阻攔,被陸成林隨手推了個跟斗,便來撕扯明哥儿的小褲!玉哥儿心知以明哥儿的性情,若失了清白,必不肯再活,一時情急上來,摸出藏在靴筒里用作防身的一柄匕首,從陸成林背后猛地刺了進去,當場便要了陸三傻子的命!明哥儿心中恨极,拔出匕首又在陸成林身上捅了几刀!

  誰知太師府的家丁守在門外听見慘呼之聲,急忙搶入,正看見明哥儿手上執著匕首,一身白衣血淋淋的,便大呼小叫的起來,蜂擁而上將三個人圍起來好一陣打!

  所幸徐仲英許仲強兄弟听蘇五儿說起明哥儿今儿出來赶廟會,也忙赶來暗中保護,一進馬王廟,听見有人大呼小叫說“殺了人!”急忙赶上前來,正看見眾家丁圍住了明哥儿寶寶玉哥儿三人毆打,忙上去阻止,一邊叫人去官府報案,一邊又暗暗托人去蘇家報信。

  太師府的人吵鬧著要打死明哥儿三人抵命,徐家兄弟難敵對方人多,正招架不住,一群捕快及時赶到,連府尹大人聞訊也親自赶了過來,一邊圍住了現場,一邊又將明哥儿三人捆綁起來。明哥儿玉哥儿兩個爭著說是自己殺的,寶寶卻咬緊了牙關只說不知,又有太師府的人吵著要嚴懲凶手,連陸大少爺陸成峰也赶了過來,一見此等情形,不由得惊怒攻心,便勒逼著府尹用刑。府尹原是太師府提拔上來的,便也著了惱,當即就要用刑!徐家兄弟急忙上前委婉告知明哥儿同并肩王府的瓜葛。府尹進京之后,原也听說過這事儿的,只是暗想王爺即已放了他出府,只怕未必還會理會他的死活!況且一心要報答太師府提拔之恩,本想置之不理。誰知歐陽英杰赶到,雖未明說是為著明哥儿,那府尹心里卻也明白,只是假作不知,敷衍了歐陽英杰离去,暗想:“并肩王府權勢熏天,更在太師府之上,若當真得罪了,丟官事小,只怕連命也保不住!”只得好說歹說一再的保證不負太師厚望,這才送了陸成峰回去,將明哥儿等三人暫且收監,貼出告示三日之后開堂審案。此后任憑太師府如何催逼,只是百般推諉,存心要先瞧瞧并肩王府究竟動靜如何。

  明哥儿玉哥儿寶寶三人被關在一處監牢里,各人身上都被太師府的人打了一身的傷。玉哥儿惊魂稍定,怔怔的坐了一會儿,見明哥儿寶寶神色惴惴,他自己心里雖然也是一陣陣后怕,但一則這么多年一直在下九流之間胡混,經歷的事情也多了,又天性有些俠气的,便把心一橫,強作鎮定開口埋怨道:“明明是我殺的,為什么你非要跟我爭呢?難道非要我們三個都給那陸三傻子陪葬不成?”指著寶寶又道:“連你也是!明明親眼見的,為什么不肯說呢?若實說了,小明也無事,你自己也不會遭此牽累!”寶寶聞言,一笑不語。

  明哥儿定一定神,開口道:“你也是為了我!況且我也捅了他兩刀的,我﹍﹍本來活著也沒意思,你竟是別同我爭才是!”

  兩個人正爭執不下,忽然外邊獄卒道:“有人探監來了!”便听“嘩啦”一聲,牢門打開,一個人彎腰鑽了進來,一把抱住了寶寶,道:“怎么回事呢?可把我給急死了!”正是聶世雄。

  玉哥儿一扁嘴,道:“本來跟他沒相干,就是他不肯說實話,非要自己找死,有什么辦法呢?聶大哥進來正好,勸勸他趁早說了實話吧!”聶世雄一听,忙將寶寶拉到一邊,道:“為什么這樣呢?”寶寶低聲道:“玉哥儿也是為了小明!小明有并肩王府護著,未必就會判死,若讓玉哥儿一人扛著,必死無疑的!”聶世雄一听,急道:“若并肩王不肯出面干預呢?他即已放了小明出來,未必會再管他死活呢!況且出了這么大的事儿,已惊動了衙門,死的又是太師府的公子,并肩王就算心里還惦著小明,也不能不顧臉面為著他這樣一個小奴才同太師府大動干戈!他畢竟是個王爺,真將這事儿鬧得天下知聞的,以后叫他怎么還有臉做王爺呢?”

  寶寶低聲道:“依我看來,并肩王并未真放開了小明,不然何苦樣樣替他操心著呢?我如今就賭在王爺對小明的情份儿上!情到深時連生死尚且可以不顧,何況臉面?我冷眼看王爺為小明所做的一切,猜想他一定不會丟下小明不理!––再說,玉哥儿同小明兩個對我情誼深重,不是他們兩個,就沒有我們的今天!所以就算并肩王真的不理,我真的要陪著他們死了,我也是死而無憾!”

  聶世雄怔怔的瞅著他,良久方道:“好!真要死,咱們一起死!”寶寶抬眼瞅著他,兩人目光糾纏,相視一笑,心里都很清楚,這一輩子,誰离了誰都活不成!

  獄卒過來催促再三,聶世雄方戀戀不舍的去了。明哥儿心里原本也有個想頭儿的,誰知左盼右盼,倒是徐家兄弟悄悄帶了他爹娘進來看他,一進來抱住了他就哭,王府中的人卻一直沒見露面。

  一直到傍晚時分,獄卒送上晚飯,不過是些粗米雜糧配了几根咸蘿卜條而已。明哥儿久在王府,錦衣玉食慣了的,哪里吃得下?玉哥儿吃了几口,也放下了。幸好徐家兄弟又著人另送了些好飯好菜進來,聶世雄也托人送進來一只燒雞,方都吃了些。只覺一陣陣寒气直津入骨髓,雖有徐家兄弟及聶世雄送進來的几床棉被,仍是冷得直打顫,只得三個人擠在一處勉強安睡。

  正沒得睡意,忽然牢門又開,一個獄卒彎腰進來道:“誰是明哥儿?有人要見你!”

  明哥儿忙爬起身來,道:“我是!”獄卒向他瞅了兩眼,點一點頭,道:“跟我來!”回身鎖了牢門,帶著他穿過走道,進了一處屋子,便回身退出。

  明哥儿抬頭看時,只見歐陽英偉滿面笑容的站在屋里,向他略一點頭,也退了出去,順手掩了門。

  屋子正中卻坐著歐陽英悍,兩眼瞅著他不吭聲。明哥儿一時百感交集,上前跪下了,磕頭道:“小的給爺磕頭!小的還以為﹍﹍這一生一世,再也見不到爺的面了呢!”

  歐陽英悍上去拉了他起來,摟在怀里良久良久方放開來,上下看了又看,方道:“臉上怎么青了這几塊?挨打了不是?誰打的?”明哥儿听他溫言關怀,一陣心酸,忙道:“沒事!小的﹍﹍殺了他們主子,挨他們几下打,也是應該的!”

  歐陽英悍皺起了眉,道:“陸老三真是你殺的?爺卻不信,你跟爺實話實說!”明哥儿抬臉瞅著他,躊躇再三,終究從未在他面前撒過謊的,便一五一十的都說了出來。

  歐陽英悍一听,略放了一放心,道:“這就好辦了!你捅那兩刀時陸老三已經死了,不能算是殺人,況且陸老三對你無禮在先!爺即刻命府尹放了你,你爹娘還等著你回家呢!至于你的好朋友,爺一定想法子搭救就是,犯不著連你的命也搭在里頭!”

  明哥儿退后兩步,跪下磕頭道:“玉哥儿也是為著小的!小的若只顧著自己逃出性命去,還算是人么?小的知道爺為難,爺﹍﹍竟不用再管小的,爺對小的恩情,小的只有來世再報了!小的﹍﹍即离開了爺,實是﹍﹍生不如死!只求爺成全了小的義气!爺若能設法搭救了兩個好朋友出去,將所有事情都讓小的一人承擔,便是爺疼著小的了,若不能,也就罷了,只求爺自個儿保重!”

  “咚咚咚”磕了几個響頭,便爬起身退了出去,臨出門之前,抬眼一望,只見歐陽英悍正目瞪口呆的望著他,便凄然一笑,開門走出去了。

  歐陽英悍瞅著他臨去之時那一望、那一笑,果然隱藏著無盡的悲哀無盡的寂寞,真像是生不如死的模樣,一時間心如刀剜,呆呆的良久,直到歐陽英偉連叫了几聲“大哥!”方省過神來,道:“這么冷的天,給他﹍﹍送几床被子去!”歐陽英偉忙道:“我已叫人送過去了!”歐陽英悍點點頭,又道:“提防著太師府的人進來報复!”歐陽英偉道:“大哥請放寬心,這個我也跟府尹打過招呼,并且另做了其它安排,擔保明儿絕不至遭人暗算!”歐陽英悍又點一點頭,一咬牙出了監牢,環儿雨石守在外邊,忙服侍上馬,徑回王府。

  進了府門,直接回入書房,衣服也不脫,就倒在了床上,雙眼呆呆的望著帳頂,一夜都沒合眼!

  二十七

  明哥儿玉哥儿寶寶三個在牢里苦熬了三日,幸好有徐家兄弟照應著,又有聶世雄托人上下打點,又有王五等几個如今都有軍職的前來探望,再有玉哥儿的几個相好的如楚云飛凌鵬等人第二日也赶來探望,也打點了獄卒許多銀兩,雖然王府中再沒有人來,倒也沒受什么委屈。

  過了三日,府尹升堂審理。兩班差役直挺挺兩旁站立,吼過“威武!”大堂上一片肅靜。連堂下圍觀百姓也被這肅穆气氛感染,靜悄悄的一聲儿也無。

  陸太師愛子被殺,如何咽得下這口气?苦忍了三日,終于等到了今天,剛一開堂,他便領著一群從人赶了過來。府尹忙走下堂來弓腰迎著,命人備了座,恭請太師一旁坐著听審。

  不久人犯帶上,一溜三人跪在堂下。陸太師一見三人的面,就恨不能上去活撕了他!又有當日在場的家奴悄悄指著明哥儿說道:“就是這個奴才傷的少爺,我們几個都是親眼所見!”把個陸太師气得“騰”的站起身來,指著明哥儿道:“就是這個小崽子傷了我儿,這兩個都是幫凶!還審什么?赶緊讓他們替我儿抵命!”

  府尹陪著笑,只道:“太師少安毋躁,待下官略審問兩句,不爭這一時半會儿的!”陸太師方气哼哼的坐下。府尹三天前原本已經見過三人面儿的,只是當時一片混亂,又有太師府的人催逼,又有并肩王府的人赶來警告,沒顧上仔細看看清楚,此時向下細一打量,不由得暗暗心惊,心想:“這娃儿怎能生得如此俊俏絕色,我竟從來沒見過的,不知道并肩王究竟怎樣,這個案子真不好審!”

  于是定一定神,略一思忖,方將惊堂木一拍,喝道:“兀那三個小儿!誰是殺人凶手,經過情形如何,快快從實招來!”

  明哥儿抬起頭來,搶著先道:“人是我殺的,与旁人無干,請大人做主!”玉哥儿道:“非也!人确确實實是小人殺的,求大人明察!”府尹冷笑道:“這可真是個怪事儿!從來只有喊冤叫屈推脫罪責的,今儿倒一個個的搶著奔死!”一拍惊堂木,向寶寶喝道:“聶寶寶,你是在場人證,究竟情形如何,誰是凶手,快如實講來!”寶寶這几日在牢里,早已暗暗想好了供詞的,便定一定心,抬起頭清清朗朗的道:“回大人!小人們在禪房歇息,那凶徒闖進禪房欲對蘇曉明無禮,小人上前攔阻,被他一把推倒,在牆上撞得昏暈,之后發生什么事情實在一概不知!但那凶徒大天白日仗勢逞凶,無法無天,小人們手無縛雞之力,被他肆意欺辱,小人們雖出身貧賤,也是天子腳下百姓,難道被這惡徒欺辱竟不能出手抵擋?俗話說‘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縱勢大官大,然眾口悠悠,乾坤朗朗,王法昭昭,誰也不能一手遮天!大人明鏡高懸,還請為百姓作主!”

  府尹方一愣,不想這少年口齒如此尖利,正思忖著,陸太師早又蹦了起來,气得胡須亂顫,叫道:“快快動刑!好可惡的刁民!誰也不用搶不用爭,三個狗東西一個也逃不掉都得替我儿抵命!”一邊說著,只催“用刑!”

  府尹暗暗尋思:“這小儿好一張利口,再審下去只怕更難收拾!并肩王府里除了大前儿過來個二爺歐陽將軍囑咐不得私自用刑外,這几日再沒有其它動靜,王爺更是一直不曾露過面,只怕王爺未必肯為了這個過了气的孌童儿強出頭与太師府結怨,畢竟這個名聲太難听,真鬧得個天下知聞,他這王爺也當的不光彩!況且太師府還有一個陸娘娘在宮里照應,并肩王府也不能太過逞強!這几日我在太師面前推了又推,太師已經十分不滿,說不得,只好先用了刑,今儿乃是公開審案,并非私下用刑,王爺既不肯露面,事后就不能怪我!”當即把惊堂木一拍,喝道:“好刁的几個小儿,既不肯實說,休怪本官大刑伺候!”便發下令簽,吩咐用拶刑!

  早有几個差役上前,用拶具將明哥儿玉哥儿寶寶三個的十指都拶緊了,把個守在堂下觀看的聶世雄嚇得高聲叫著“寶寶!”急忙要往前衝,卻被几個差役擋住了哪里衝得上來!

  聶寶寶橫下了一顆心,朗聲叫道:“大人,你真要屈打成招,錯冤好人,從此昏官的名聲扣定在了你身上!”府尹一听,不由得也惱了,冷笑道:“果然是個刁民!快用刑!再敢胡言亂語,只管掌嘴!”

  眼見得几個捕快手執拉繩就要用力向兩旁拉扯,忽听堂下人聲喧嘩,一個參將闖了進來,喝道:“并肩王駕到!”

  聶世雄以及蘇家人盡皆大喜,忙都站穩了腳回頭觀望。慌得府尹赶忙下堂迎接,陸太師也只得站起身來。

  便有兩排兵將分開堂前圍觀人眾,并肩王歐陽英悍從中行上堂來,頭戴王冠,身披王袍,神情冷冽,气勢沉雄,凝目四面一瞅,嘈雜之聲頓歇,堂上堂下一片鴉雀無聲。府尹急忙上前參拜,陸太師也只得上前躬身行禮,說道:“老夫愛子被這三個小畜牲毒害,所以老夫今儿過來听听府尹審案,不知王爺所為何來?”歐陽英悍一拱手,道:“本王對這件案子也很關心,所以也過來听听!”陸太師冷笑道:“王爺一向公正嚴格,有王爺來听審,更好了!”便回身坐下。

  府尹恭恭敬敬請歐陽英悍先坐下了,方回入堂上坐定。陸太師便又催促道:“快點儿用刑,有王爺看著,不怕這三個小賊不說實話!”

  府尹這時候哪里還敢下令動刑,只拿眼偷覷著歐陽英悍的神情。歐陽英悍淡淡的道:“怎么不問清白就要用刑,莫非要屈打成招的不成?”府尹忙起身道:“回王爺,這兩個小儿都爭著說人是自己殺的,与旁人無干,另外這一個卻只會胡言亂語,下官實逼無奈,只得用刑逼他們說實話!”歐陽英悍點頭道:“若是這樣,倒的确該用刑!只是如何個胡言亂語法儿,本王倒也想听听!”

  明哥儿等三人跪在堂下,將王爺的話句句听在耳中,明哥儿心情激蕩,几番欲要抬頭相望,卻終于跪伏著沒動。聶寶寶鼓足勇气,抬起頭迎著王爺的目光,朗聲道:“王爺明鋻!小人們皆是一介草民,從來良善軟弱,不敢与人爭執,如今無端端被人欺辱,一時情急拼命,雖錯手傷人,也是情有可原!但就算犯下罪過,也該先問來龍去脈,為何不容小人們辯解,就要妄加酷刑?莫非官勢當真就大得過王法么?”歐陽英悍一听,“哈哈哈哈”一陣仰天大笑,道:“說得好!好一個‘官勢就當真大得過王法么’?”一邊說著,兩道冷電似的目光只向府尹射去。

  府尹嚇得立起身來,赶忙躬身謝罪,一邊又忙叫人除下三人手上刑具,望望王爺,又望望陸太師,一時不敢稍動。

  陸太師大怒,起身道:“老夫早就听說王爺當寶貝一般養著個孌童儿在屋里,不想果然如此!王爺此來,竟是要一心偏袒這個小畜牲的了,難道我的親生儿竟是白死了不成?”歐陽英悍臉上變色,冷笑道:“我沒跟你計較,你倒敢跟我認真!你自己儿子的德行,你當爹的還有個不清楚的?他敢對我孩儿無禮,就是死有余辜!我孩儿若不殺他,我倒要親手殺了!這孩儿服侍我一場,如今雖出了府,也不能任由人欺辱!”

  陸太師怒极,漲紅了臉道:“好好好!王爺,你為著一個孌童儿,當真連一點儿面情也不顧了!”歐陽英悍冷笑一聲,回頭對環儿道:“大冷的天,還不去給他披件衣裳!再拿一個蒲團給他墊著!”環儿忙應了一聲,先抖開一件袍子去給明哥儿披在身上,又拿一個蒲團給明哥儿墊在膝蓋下面。

  府尹眼見著陸太師已气得渾身亂顫,便要大肆發作,忙走下堂來,連連的給王爺太師兩位作揖打躬,期期艾艾的道:“請太師息怒,王爺也請先回去,這件案子下官實在審理不了,只好回明了皇上,請皇上裁決吧!”陸太師道:“好!好得很!等皇上出面,且看誰還能偏袒了這個小畜牲去!”便一抖袖子,帶著從人怒气衝衝先走了。

  歐陽英悍冷冷一笑,回身對府尹道:“我暫把這孩儿放在你這儿,你給我小心看好了,若有個一差半錯,我唯你是問!”府尹嚇得赶緊躬身領命。歐陽英悍方領著環儿雨石等從人揚長回府。

  聶世雄及蘇家一家人在堂下親見王爺出面干預,盡皆大喜過望,深覺明哥儿三人活命有望,連日來憂急焦慮,至此總算略放了一放心。

  且說明哥儿等三個重被帶回牢房關押,一進去寶寶便笑道:“我早說了,王爺對明哥儿情深愛重,未必能放得下,你們兩個還不信!”玉哥儿也禁不住喜上眉梢,道:“瞧這模樣,竟還有活命的机會呢!”一停又道:“沒看出來,寶寶平時溫吞吞的,不想膽量倒大!堂上那几句話擲地有聲,說得實在太好!我可已經嚇得什么都不會說了!”寶寶一笑,道:“橫豎是個死!”

  明哥儿听著他兩個談論,長長的嘆了口气,自去牆角坐著發呆。寶寶玉哥儿相互一望,玉哥儿上前道:“你還愁什么呢?王爺連什么都顧不得,當著大堂上眾人的面這樣待你,只怕這場官司一過,仍會接你回王府伺候的,你正該高興才是!連我也妒忌你妒忌死了,找了一個這樣痴情的男人,還是并肩王的身份,几輩子修來的福分呢!”明哥儿呆呆的,良久方道:“我就覺得對不起他!以他這樣的身份地位,這樣大庭廣眾之下為了我強出頭儿,連什么都顧不得,實在﹍﹍難為他了!他同太師同朝為官,再有今后見了其它的官儿,叫他臉上什么意思呢?我﹍﹍我還在心里當他是個無情的呢!”說著不由得淚凝于眶,玉哥儿寶寶忙寬言解勸。

  忽然牢門一開,一個獄卒近來躬身道:“府尹大人請明少爺搬到別的地儿住!”明哥儿一听,忙道:“他們兩個呢?”獄卒恭恭敬敬的道:“府尹大人倒沒提到這兩位!”明哥儿便道:“那我不去,我只跟他們一起住!”

  寶寶忙道:“小明,你就跟了他去吧,我們兩個吃慣了苦的人,在哪儿也無所謂,不比你在王府里養尊處优慣了的,身子本來又單薄,若熬出病來,豈不讓王爺心疼?還是快去吧!”玉哥儿也道:“正是!”明哥儿只是搖頭,道:“生也好,死也好,我只跟你們在一起!”

  那獄卒無法,只得回身离去。一會儿回來,道:“便請三位一同跟我來!”明哥儿大喜,忙一手挽了玉哥儿,一手挽了寶寶,三個人一同跟著獄卒出了監牢,左拐右拐走了一陣,到了角落處一間單獨的牢門口,徐氏兄弟守在門口,見他們進來,點頭一笑,忙打開了門,三個人走進去看時,只見桌椅茶几樣樣齊全,又有兩張大床,鋪的蓋的都是上好的棉褥。其中一張靠牆居中而放,另一張擠放在一邊,顯是剛剛搬進來的。地上另發了一盆炭火,一屋子暖烘烘的。

  玉哥儿大喜,道:“這竟比我在家里的時候還舒服些!”正說著,徐仲強進來說道:“熱水備好了,你們三個先去洗個澡,換一身衣服然后用飯!”明哥儿忙問:“兩位哥哥原是當捕頭儿的,怎么進來做獄卒來了?”徐仲強笑道:“府尹大人听了王爺的吩咐,所以不敢怠慢,因知我們与兄弟乃是骨肉至親,所以特意地調我們進來照看!”

  明哥儿同玉哥儿寶寶相互一望,玉哥儿笑道:“這樣的牢房,住一輩子也無妨!”于是跟著徐仲強去另一間房洗了澡,看備好的干淨衣衫時,竟是各自在家時常穿的,自是徐家兄弟帶進來的。各自換了衣服,然后回入牢房,當晚送來的飯菜有酒有肉,有雞有魚,比之前几日的牢飯,自是大不相同。

  再說歐陽英悍回入王府,當日無話。到第二日下午,宮中忽然來人,請王爺入宮議事。歐陽英悍心中明白,便整頓衣冠,打起精神入宮面圣。

  見了皇上,行過君臣之禮,皇帝上前攜了他手,道:“也沒什么事,特意的叫兄弟進來,陪朕吃頓晚飯!”便命人擺宴。

  歐陽英悍見他不提,便也不提,于是入座用膳。吃了几盅酒,皇帝方笑道:“陸妃為著她兄弟的死,已哭了這几日了,朕正要下令嚴辦凶手呢!不想今儿一早府尹呈了折子進來,說是無力審斷此案,又說這凶手牽連到兄弟府里的人,所以叫兄弟進來問一聲!”歐陽英悍道:“不錯!殺人的正是臣很心愛的一個孩儿,皇上請看著辦吧!”

  皇帝沒想到他竟坦承此事,不由得一愣,良久方道:“這個事儿朕本來也听到些風聲,本來不信的,不想竟是真的!兄弟做事一向思慮周全,從來不出差錯,只這一件﹍﹍卻有些不太好!勸兄弟一句話,竟要懸崖勒馬才是!不要為了一個小奴才,落得讓后人恥笑!”

  歐陽英悍不語,連灌了几盅酒,方道:“皇上,這孩儿﹍﹍服侍臣一場,臣絕對不能有負于他,無論如何不能丟下他不管!況且原是陸老三不好,先看上了他的美貌,所以對他無禮,他一時情急拼命,失手誤殺了陸老三,就依著王法,也不該判死罪的!皇上若因了這件事,覺著臣有失國体,臣宁愿辭去官職,也不能置他不顧!”一邊說著,便卸下王冠,雙膝跪地,雙手奉上。

  皇帝急忙起身,接過王冠好好的給他戴上,道:“兄弟何必如此!兄弟一向義气深重,朕倒也能夠理解,只是這個孩儿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可人儿,能讓兄弟這般對他呢?”歐陽英悍磕頭謝恩,跪在地上說道:“他﹍﹍是一個又軟弱、又膽小、又沒規矩、又什么都不懂不會的蠢人,可是臣﹍﹍就是放不下他!這件案子還請皇上從公決斷,若一定要判他個死罪,臣也無話可說,只是他若死了,臣也絕不獨活!”說著又磕了几個頭,起身自去了。

  把個皇帝怔怔的良久,直到陸妃行了出來,道:“皇上,你一定要為臣妾做主!”皇帝來回踱了几步,道:“原是你兄弟不好,并肩王又這樣,這事儿真的難辦了!”

  陸妃道:“這個并肩王也太放肆,連皇上面前也敢要挾!皇上這次若縱了他,以后更難治了!如今兵權都在他手里握著,倘如生起异心,可就糟了!皇上倒要提早防著他些才是!”皇帝听了,皺眉不語。

  忽然高皇后行了進來,道:“妹妹此言差矣!”陸妃一見,忙躬身行禮。高皇后挽了她起來,皇上笑道:“梓童都听見了?”高皇后點一點頭,道:“陸家妹子方才這一番話,皇上覺得怎樣?”皇帝搖頭笑道:“并肩王脾气上來的時候,有些難治是真的,說他會生异心,朕卻不以為然!”

  高皇后點頭笑道:“皇上真這樣想,那就是天下之福了!并肩王忠心耿耿,外抗外辱,內安國邦,實是天日可鋻!當年他領著大軍回京平叛之時,若稍有逆心,便可輕易自己做了皇帝,那時候皇上孤孤單單,并無一兵一卒在手,卻能奈他何如?到如今天下太平,民心歸順,皇上一聲號令,天下皆喏!他雖有兵權在手,然已生諸多制肘,此時才生异心,已有以卵擊石之嫌,實在太蠢!并肩王豈是一個蠢人?依臣妾看來,他對皇上實是一片忠心,皇上若對他稍有疑忌之意,不單并肩王,就連一眾臣子們也都要心涼了!陸家妹子向來明白事理,這一回卻為著一家私心,在皇上面前妄進讒言,置國家大事于不顧,卻是十分不該!”說的陸妃滿面羞紅,忙躬身謝罪,高皇后一笑攙她起身,也就罷了。

  皇帝惕然心惊,忙道:“依著梓童,這件案子怎么決斷呢?”高皇后道:“這卻要皇上自己決斷,臣妾不敢妄加干預,只是并肩王的性子向來說到做到,皇上若判了那孩子死罪,只怕真的要損失這一個棟梁了!況且并肩王原說得不錯,這件案子事起有因,皇上還是要据實評判、公正處決才好!”皇帝點頭稱“是!”陸妃再不敢多說一句話,紅著臉退了下去。

  回到她住的玉苑宮,他爹爹陸太師正在宮里等候消息,見她進來,忙上前行了國禮,方問道:“娘娘,皇上怎么說呢?可要做主為你兄弟報仇?”一句話問得陸妃不由得羞愧滿臉,冷笑道:“再也休提報仇的事!原是三弟自己不好,倒害得我被皇后責怪一頓!”

  陸太師忙問究竟,陸妃只得原原本本說了,陸太師听得呆若木雞,半天方道:“如此說來,你兄弟竟是白死了不成?他好不好的總是你的親兄弟,是皇親國戚!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被一個下賤的小奴才害死,若不能要這奴才抵命,就皇上臉上也不好看!”

  陸妃道:“你道他是個普通的奴才么?有并肩王護著,皇上就有心為我們做主,也得咱們自己占理才行!偏是三弟不爭气,全錯在他自個儿身上!并肩王同皇上有結義之情,連高皇后也是一心向著并肩王的,皇上至多也只得秉公決斷罷了。依著我說,這官司竟不用再打了,這樣一個不爭气的東西,死了也好!家里以后也清靜了,老爹爹從此以后少操多少心!這些年他給家里惹的事儿實在夠多了,爹爹為了他多擔了多少是非?他自個儿卻從來不得一點教訓,仍是這般胡作非為的,如今惹到了并肩王府里,可不是自尋死路?爹爹還是就此作罷,赶緊回去料理了后事是正經,再鬧下去,鬧得個天下知聞的,咱們家也丟不起這個人!”

  陸太師气往上衝,冷笑道:“并肩王為著他一個孌儿,尚且不惜拋頭露面、名聲掃地,連他都不怕丟人,你為了你的親兄弟,倒怕起丟人來?罷罷罷!你怕丟人我卻不怕!這事儿不敢勞動娘娘再管,且瞧著我老頭子能不能為你兄弟報仇!”一邊說著,拂袖就走。

  慌得陸妃急忙赶上,拉住了陸太師的袖子,急道:“爹爹想要怎樣?”陸太師气哼哼的道:“你不用管!總之,我要叫那個小奴才活不過這兩日去!”陸妃大急,緊緊扯住了陸太師的袖子不丟,道:“爹爹怎么這樣糊涂!他是我的親兄弟,我豈有不向著他的?可是一則是三弟自己不好;二則有并肩王擋著,這仇如何能報?爹爹若是暗地里下手害死了那奴才,可并肩王當那奴才命一樣,他若有個好歹,并肩王豈有個不疑心咱們的?自然不肯善罷罷休!并肩王真惱怒上來,連皇上也要讓著他三分,咱們家憑什么同他爭去?難道死了一個還不夠,非要為了這個不爭气的東西,鬧得一家子家破人亡的爹爹才甘心了不是?”一邊說著,不由得垂下淚來。

  陸太師回頭瞅著她,想了又想,也只得長嘆一聲,道:“你這話雖然在理,可是真要就此作罷,也太對不起你死去的兄弟,我這當爹的﹍﹍心里也難受!”陸妃忙道:“有什么對不對起他?咱們早早了結此事,讓他入土為安,再多做几場法事超度他下輩子投胎到好人家,也就是對得起他了!”

  陸太師不語,前思后想,終是不能与并肩王府相斗,也只得辭了陸妃,垂頭喪气的出宮去了。陸妃見她爹爹的模樣,生像是一下子老了几十歲,素知爹娘最疼愛的就是這個三弟,不免又傷心哭泣一回。

  又隔一日,府尹重新升堂審案,太師府与并肩王府均無人前來听審。明哥儿玉哥儿寶寶三人換回囚衣帶上堂來,他三個在牢里早已串通好了的,明知明哥儿有并肩王府護著,必不能奈他何如!便由明哥儿獨自擔了責任,只說因陸成林欲圖無禮,同三兄弟爭斗起來,混亂中明哥儿搶了玉哥儿的匕首,一時失手殺了陸成林。

  又有太師府家奴作證,均稱親眼目睹明哥儿殺人。于是府尹按律公決:蘇曉明被人欺辱,爭斗中失手誤傷人命,免其罪責,當堂釋放;王玉哥儿聶寶寶二人一個欺瞞官府,一個知情不訴,但兩人對待朋友義气深重,情有可原,著各杖責二十,即刻逐下堂去。

  此令一出,蘇家一家子自然歡天喜地,聶世雄卻急得直往前衝,高聲叫道:“草民甘愿替聶寶寶受刑!”早有公差上前擋住,急切間哪里衝得上來!

  明哥儿也急了,眼見玉哥儿寶寶被掀翻在地,忙扑到兩人背上,只道:“求大老爺開恩!他兩個全是為了小人,小人宁愿替他們受刑!”府尹哪里听他,命人將他拉開,即刻下令用刑。

  徐仲英徐仲強兄弟也在兩側肅立,忙上去將明哥儿拉開,徐仲英悄聲說道:“兄弟放心,我們私下里已經同動刑的兄弟交待過了,傷不到哪儿去!”明哥儿一听,這才略放一放心。

  于是用起刑來。聶世雄在堂下眼見得一板一板落在寶寶身上,只急得狂吼亂叫,雙目盡赤,卻被眾公差擋住了無法可施。明哥儿雖知執板的几個差役都掌握著分寸,仍急得叫一聲“玉哥儿!”又叫一聲“寶寶!”几次想往上衝,都被徐家兄弟兩邊拉緊了衝不過去!

  轉眼間二十板已過,府尹吩咐退堂。

  差役一撤下,聶世雄第一個衝上去,一把抱起了寶寶,急得直問:“怎樣?痛不痛?痛得很不很?”寶寶蒼白著臉,強撐著一笑,道:“沒事!快看看玉哥儿怎樣!”

  明哥儿早已上前扶起了玉哥儿,哭道:“都是我害的你們!”玉哥儿扶著他肩齜牙咧嘴地站起來,強笑道:“倒是托了你的福,才保住了這條命,如今高興還來不及,哭什么呢?”

  蘇家人圍了上來,蘇老娘一把抱住了明哥儿,又哭又笑,只道:“我的儿,可嚇死為娘了!”

  正亂紛紛的,忽然一個王府管家走上堂來,說道:“王爺有令,明哥儿即刻回王府伺候,不許再在外邊惹事生非!”

  明哥儿听的一呆,蘇家人卻禁不住心花怒放,忙拉著明哥儿跪在地上叩謝王恩。那管家赶忙上前扶起了明哥儿,笑道:“哥儿這一回去,自然更得王爺恩寵,日后還要哥儿多多照應!”

  明哥儿回頭瞅瞅玉哥儿,又瞅瞅寶寶,說不出來一句話。那兩個都含著笑向他點一點頭,都道:“大喜!”明哥儿扯住了兩人的手,道:“我這一進去,又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再与二位哥哥相見,二位哥哥待我這樣,我﹍﹍實不知說什么好!只望二位哥哥傷好以后,速來王府望一望我,一則兄弟們好好聚一聚;二則也讓我放心!”

  寶寶忙笑道:“等過得几日,我和玉哥儿一定來看你!我們都不過略受了些皮外傷,你也不用替我們挂心!”玉哥儿笑道:“正是呢!這點儿傷根本不算什么,竟不用放在心上!你對我們兩個的好處更多了,誰欠誰的也分不清了,都不要再說這些見外的話才好!等過几日,我和寶寶一定來王府看你,就是不知王爺許不許我們進府呢?”

  明哥儿尚未答話,那管家笑道:“王爺對明哥儿恩寵不斷,二位既是明哥儿的好朋友,隨時去府里探望,都不妨的!”玉哥儿寶寶大喜,都道:“正想進王府開開眼界!”

  那管家對明哥儿又道:“馬車就在外邊等著,就請哥儿上了車子,赶回去好向王爺复命!”明哥儿點一點頭,回過頭望一望蘇老爹蘇老娘,那一對老夫妻已喜得忘了形,忙也催他上車。

  于是跪下別過父母,又同寶寶玉哥儿兩個依依別過,方上了馬車,一徑回去王府。

  明哥儿一走,蘇家人興高采烈,叫了兩輛馬車,一家子坐了,也都家去了。王五張七等几個弟兄等在堂下,見聶世雄抱著寶寶出來,忙請兩個一同坐上馬車。寶寶原要請玉哥儿去家里養傷的,另有玉哥儿几個相好的楚云飛凌鵬赶到,也為玉哥儿雇了小轎,要接玉哥儿去吃壓惊酒,于是互相別過,各自回去不提。

  二十八

  明哥儿坐在馬車里邊,從車窗中觀看沿途景色,一路行來,迷迷糊糊的恍如隔世!

  不一時,到了王府大門口。小吉等在府門外,一見馬車到達,叫著“明哥儿”衝上去攙了明哥儿下車,抱住了就哭一場。倒是明哥儿安撫了他兩句,方忍住了,又禁不住心花怒放,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一眾門上的兵丁家將,明知明哥儿這一回來,必定更得王爺恩寵,紛紛含笑上來招呼。待進得府門,沿途更不時有小廝赶上來恭喜討好,明哥儿歸心似箭,胡亂應著,一徑向著書房疾走。

  到了書房大門口,小吉搶先推開大門闖進去,叫得一聲:“明哥儿回來了!”環儿侍劍領著小廝們應聲出來,圍住了明哥儿七嘴八舌的又笑又說,又端出火盆,請明哥儿跳火盆去晦气,又請明哥儿去偏房沐浴更衣,這才進來書房叩見王爺。

  歐陽英悍手上捧了一本書,端坐在書房里,書本上的字一個也沒看進去。一個新進來的十六七歲、相貌也生得十分俊秀的小廝瑞儿站在房里伺候。

  這瑞儿也是早就听說過明哥儿的事跡的,看見明哥儿進來,悄悄覷目窺看,見明哥儿果然清俊秀雅無雙無對,不免在心里暗暗稱奇。

  明哥儿一見王爺的面,頓時又是心酸又是歡喜,忙跪下了磕頭,道:“小的給爺磕頭,想不到﹍﹍爺還許小的進來伺候,小的﹍﹍小的不知道怎么報答爺才好!”一邊說著,不由得有些哽咽。

  歐陽英悍合上書本,道:“一离了爺就出事,竟不能讓爺安生個一天兩天的!”一邊說著,向瑞儿擺一擺手,瑞儿忙退了下去。

  歐陽英悍待瑞儿退出,方上去將明哥儿拉起來,緊緊摟在了怀里,一時心潮起伏,良久方放開來,將他抱在大腿上坐著,親一親嘴,看了又看,方道:“去給爺衝杯茶去,你這一去,雖留下了几包花茶,卻沒一個能衝泡得出味道!”

  明哥儿一笑,從他腿上下來,走出去喚小廝拎了一壺滾水進來,將杯子里放上了香梅茶,滾水一衝,香气四溢。

  歐陽英悍一直瞅著他,忽道:“瘦了好多!”明哥儿鼻子里邊一陣酸澀,忙勉強忍住,展顏一笑,道:“爺﹍﹍也瘦了呢!”歐陽英悍嘆息一聲,伸手重新將他抱在腿上坐著,握一握他腰,又道:“倒像是結實了些,也成熟了些!”明哥儿用手指輕輕在他胸脯上畫著圈圈,道:“從前在爺身邊,又爺寵著護著,所以長不大,如今出府几個月,經的事也多了,自然長大了也成熟了!”

  摟抱著靜坐了一會儿,明哥儿自此已是心滿意足,回頭一想,忽而“哧”的一笑,歐陽英悍道:“冷不丁的笑什么?”明哥儿抬臉瞟了王爺一眼睛,嘻嘻的道:“剛見面,還沒怎么的,爺怎么﹍﹍就知道小的長大了成熟了呢?”歐陽英悍心上一蕩,勾起他下巴眯起眼睛瞅著他,罵道:“他*的!經了這場大事,也沒得個教訓,剛一見面,又勾引爺!”明哥儿咬著嘴唇紅著臉“吃吃”的笑,仍是從前最讓歐陽英悍著迷的一幅小模樣,歐陽英悍心上早想他想瘋了的,況且這些日子魂縈夢繞、日夜牽挂,那滋味委實不好受,所以在接他回府之前,原已經反复思想、考慮再三,終于橫下了一顆心,反正經這一鬧,已經是天下知聞,也沒什么藏著掖著的了,此后就算是同太君撕破面皮,也決不能再放這個寶貝出府!此時見他嗔笑挑逗,哪里還能按捺得住?便什么也不管不顧,茶也不喝了,抱著他站起身來,一邊嘴對嘴的親吻,一邊走進了內室。

  一眾小廝守在門外,忽見歐陽英杰走了進來,環儿忙迎上去,叫道:“三爺怎么來了?可是有事?”歐陽英杰笑道:“也沒什么事,听說明儿回來了,過來瞅一眼!”一邊說著,便要推門進去。

  環儿忙用手扯住了他衣裳,笑道:“三爺,明哥儿才剛回來,跟王爺的話都說不完呢,三爺何苦這會儿進去打攪?要瞧他,改日再瞧不遲!”歐陽英杰一想,忍不住笑道:“看我!真是沒個眼色的,改日就改日吧!”便轉身回去。

  進了屋子,見芙蓉在屋里坐著,便道:“大哥把那個叫明哥儿的書童又接回來了,只怕老太太又要鬧意气了!你常在老太太跟前的,倒勸勸她老人家才好,何苦管這閑事呢?倒鬧得跟大哥母子情份都淡了!”

  芙蓉一听,揪了揪嘴道:“這話是我能開口勸得的么?可不是火上澆油?原是王爺不好,為了個小奴才鬧得天下知聞的,坏了名聲不說,連母子情份都不顧了,也太不值的!換了我是太君,也要治死這個奴才!”歐陽英杰一听,便道:“你不肯勸就罷了,何苦說這些話?傳到大哥耳里,連你也恨上了!如今連皇上皇后都知道了的,也并沒有當這是一回事,偏是你們這些女人耿耿于怀非要較這個勁儿,鬧得一家子都不開心,何苦呢?”心上有些不樂,便在一邊坐下不吭气。

  芙蓉忙轉顏笑道:“我哪里敢說大表哥不是了?況且再怎么的也輪不到我說!這原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連你我還懶得說,我倒說起大表哥來?只是這個事儿委實不是我們這些做媳婦的能勸得的,越勸太君臉上越下不來,可不是更糟?依我說,過几日太君生日,咱們家雖不待客,英蘭英蓮兩個妹妹總是要回來的,請她們背地里勸一勸,倒好些!”

  歐陽英杰一想,道:“這也有理!”便笑起來,又道:“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來,為什么連我也懶得說?實在我并沒有這些能讓你說的事儿,說我什么呢?”芙蓉冷笑道:“別在我面前裝模作樣的,大家心照不宣就罷了!打諒你做的那些個事儿我全都不知道呢?我說出來嫌惡心!所以我懶得理你們,真惹惱了我,把那几個奴才刮花了臉,打折了腿,才知道收斂些呢!”

  歐陽英杰一听,未免臉上不大自在,嘻嘻一笑,訕訕的站起身來,道:“何老大那個小表弟丟了有一個月了全找不見影儿,只怕是凶多吉少!何老大急得已瘦的不成人形了,我還是過去勸勸他去!何老太君也病在床上起不來,連姨媽身上也不舒坦了好几天了,你也該過去探望探望!”芙蓉道:“這還用得著你說?昨儿太君才親自帶著我跟二嫂子過去探望過,本想叫上你一起去的,就是到處找不見人!”歐陽英杰笑道:“昨儿還不是陪著何老大,他到現在還不死心,一天到晚在城里到處轉著找呢!”芙蓉嘆道:“我只說秦炯這孩子討人喜歡,怎么就﹍﹍”歐陽英杰“哈”的一笑,道:“他也是個﹍﹍”說著一想,急忙打住,改口道:“老太太心里這會儿只怕也不舒坦,你還是過去陪陪她,我先出去了!”芙蓉應了一聲,歐陽英杰便帶上小廝出門去往侯府。

  當日無話。到第二天早上,因有早朝,王爺一早帶了環儿雨石出去,到快中午時方回,明哥儿服侍著用了中飯,又出門辦事去了。明哥儿閑在屋里,想起侍劍說的秦炯一直到現在都沒找見,難免心里有些感嘆傷心,卻也無法可想!瑞儿新來,正有意巴結,見他懶懶的沒精神,便守在屋里陪著他有一茬無一茬的說話。

  小吉進來悄聲道:“姜大娘差了人來,說是預備了一桌酒席替你接風,請你進去坐一坐!”明哥儿不想動,便道:“才吃過中飯,哪里吃得下?你跟她說一聲,改日再叨扰吧!”小吉忙道:“她那邊酒席已擺好了的,單等著你去!況且我已經答應了她,好哥哥,只當是賞我臉,好歹過去坐一坐,吃兩口!”

  明哥儿听了,也只得起身,吩咐瑞儿守在書房里,又去跟侍劍說了一聲,請他照應著點儿,方同著小吉又帶了兩個小ど儿隨著走去廚房。

  姜家的見他果然來了,當真不胜之喜,忙吩咐開席,就請明哥儿上座。明哥儿推讓一回,也就坐了,另請的几個管家婆娘打橫相陪。

  剛坐下,林洪家的婆娘得信也慌著赶過來,一進屋就笑道:“姜嫂子給明哥儿接風,怎么不跟我說一聲?這桌酒席原該我請的!”姜家的忙笑道:“知道嫂子事忙,所以未敢惊動,既然來了,赶快席上就座,也幫我敬明哥儿一杯酒!”

  明哥儿也忙起身,叫道:“林奶奶!”林洪家的慌得只道:“哥儿這稱呼可万万不敢當!哥儿若看得起我,叫我一聲大娘,我就高興的了不得了!”明哥儿一笑,于是相讓一回。林洪家的堅請明哥儿上座,自己打橫坐下了,便斟上了酒,一群婆子圍著明哥儿殷勤討好,都道:“哥儿這一回來,自然更得王爺恩寵,從此竟要哥儿多多照應才是!”明哥儿听著眾人的好話,心上漸漸開朗,也覺著有些風光得意。

  略飲了几盅酒,小吉上來攔道:“嬸子大娘們快別讓明哥儿喝酒了,他本來沒得個酒量,回頭喝醉了,王爺回來必定要罵的!”林洪家的忙道:“正是!明哥儿時時在王爺身邊伺候,倘熏得一身酒气,王爺問起來,明哥儿自然無事,只怕我們几個瘋婆子要挨罵,莫如請哥儿以茶代酒,我們大伙儿敬他個雙杯可好?”眾婆子都笑起來,都道:“正是這個理!”于是給明哥儿換了茶盅,复又你一杯我一杯的敬他。

  酒過三巡,林洪家的尋思若讓內院的丫頭們進來看見,傳到太君娘娘們的耳朵里恐不妥當,便借故先抽身去了。

  林洪家的一走,几個作陪的管家婆娘更沒得形景儿起來,扯住了明哥儿又是敬酒又是好言奉承,所幸明哥儿喝的茶水,便由得她們鬧去。

  其中一個姓陳的婆娘,一直用心巴結,這時便又端起酒來,笑道:“我再敬明哥儿一杯酒,還要求哥儿一件事情!”明哥儿道:“什么事嬸子說就是了!”陳氏婆娘道:“請哥儿吃了這杯酒再說!”便一飲而盡,明哥儿也掂起茶杯略飲了一小口。

  陳氏婆娘方道:“我有一個不成器的娘家親侄儿,從前不知好歹,一再的得罪明哥儿,如今后悔的了不得,一听說明哥儿回到了府里,就赶著來求我跟明哥儿求個情,只求哥儿大人大量,千万不要記他的恨!”明哥儿一呆,道:“嬸子說的這個人,是誰呢?”陳氏婆娘賠笑道:“他現就躲在后邊,除非哥儿肯原諒他,才敢出來相見!”

  明哥儿咬著嘴唇不吭气,想了又想,方道:“也沒有誰認真得罪過我啊?除非是姓汪的,其余都沒什么的!”陳氏婆娘大喜,笑道:“我哪儿能有那么大個侄儿?自然不是姓汪的,若是他,我也沒臉來求明哥儿原諒!”便回頭喝道:“明哥儿已經答應原諒你了,還不快出來磕頭?”

  便從廚房里邊奔出一個小廝,低著頭直到明哥儿面前,“    ”跪倒,連連地扣著頭,直道:“從前不懂事,一再的為難明哥儿,如今知道錯了,還求明哥儿大人大量寬恕一回!”

  明哥儿一見竟是佩儿,忙起身拉他起來,見佩儿穿著一身素靜的青布衣裳,比之從前在府里時候穿金戴玉的境況來自然大有不如,臉面也清瘦了些,從前的傲气与驕矜更不剩了半分,忙道:“這是干什么呢?你并沒有認真得罪過我!大伙儿一起做事,能不有個摩擦?就是青茗,我也知道他是被逼的,也沒認真恨過他,何況是你!只可恨當時我正昏著,爺發脾气我全不知道,若知道,怎么樣也要替你們求個情的,后來清醒了,倒后悔得什么似的!如今你來了就好了,等我再去求一求爺,還讓你回來書房伺候!”

  佩儿听他如此說話,不由得又是歡喜又是慚愧,禁不住流下淚來,道:“明哥儿能這樣,真讓我慚愧死了!從前千錯万錯都是我的錯,我真不該厚著面皮來求明哥儿!只是我從十三歲入府就一直在王爺身邊伺候,今生今世,實不愿再去伺候別的人,其它事儿我又做不來,万般無奈,所以來求明哥儿原諒,若真能再回爺身邊伺候,下輩子做牛做馬報答明哥儿!”一邊哭著說著,掙扎著又要往地上跪。

  明哥儿忙拉緊了不讓他跪,道:“快別這樣!你放心,就這兩三天,一定可以讓你再進來!其實你也知道,咱們爺是最重情重義的一個人,況且你在爺身邊伺候了這几年,最懂爺心意的除了環儿就要數你了,你心又細,平時有爺想到的事,你先就赶著行動了;爺沒想到的事,你也都幫爺提記著,這突然一走,爺竟是常常用著我們都不順心!所以只要我在爺面前略提一提,爺一定會答應讓你再進來!”

  佩儿听了,想說几句感恩的話又說不出來,從前的伶牙俐齒竟是一分也施展不出來了,心上感激,不由得又哭起來,反是明哥儿好言相勸了几句,方漸漸止了。小吉本來還記著他恨的,見他嗚嗚咽咽哭個不休,心里也軟了,便也過來說几句寬慰的話。

  明哥儿將佩儿拉到一邊,悄聲問道:“青茗現在怎么樣呢?听說我昏著的時候,爺發脾气很打了他一頓,其實他也是被逼的,我并不怪他,若我醒著,無論如何不會讓爺打他,挨板子的滋味實在是不好受!大家都是奴才命,本該互相顧怜著些,有什么好爭的呢?如今他過得好不好呢?若他還愿回來,我求求爺,讓他也回來罷了!”

  佩儿听著,愈發又愧又悔,拉住了明哥儿的手,道:“明哥儿,怪道爺這般疼你,實在你值得人疼!這樣的心胸气度,我們几輩子也赶不上!我從前瞎了眼睛,錯把鳳凰當成了烏雞,從今儿起若我再有一丁點儿對不起你,天打雷劈,下輩子也不做人!”

  明哥儿忙道:“快別這樣說,大家日后在一起,能和睦相處自然最好,偶爾有個摩擦,也都別放在心上!我原是個最不懂事的,行動得罪人,從前做錯的事儿也不少,大家都別再斤斤計較了!”方又道:“青茗到底怎樣?好不好呢?”佩儿悄聲道:“不想他竟是個沒志气的!上回挨了一場打,竟將爺素日的恩情都忘得干干淨淨的了,家去歇了几天,剛一好就去了戲班子唱戲,后來被一個有錢的財主看上,又從戲班子里跳出來,如今隨著那財主到蘇州去了。其實各大戲班也都來找過我,我想著終究我是王府出來的人,就為著王府的顏面,也不該淪落到去做相公,所以我一直沒答應!可是我又不會做別的事,更不肯再去伺候別的人,既然伺候爺一場,一輩子都是爺的人!所以思前想后,才厚著臉皮來求明哥儿!”明哥儿听了,呆了半晌,方道:“竟是我害了他!”一笑又道:“你放心在家等個一兩天,一定會有好消息!”

  佩儿听了,不免又說些感恩的話,方回到席上坐下,陳氏婆娘興高采烈的忙著斟酒布菜。

  正說著話,忽然一個大丫頭領著個小丫頭進來,冷冷的往席面上一瞅,道:“姜嫂儿置酒席待客呢?”姜家的一見是翠儿,心上“咯  ”一跳,忙站起來,陪笑道:“是翠儿姑娘啊?快請坐!”几個管家婆子也都忙站起來,陪著笑招呼,心中各自惴惴的,都想:“被她看見了,回去必定不知道怎么跟太君面前告黑狀,這可糟糕得很了!”

  只明哥儿如今哪里還放她在眼里,便仰著臉端坐不動,他帶來的几個小廝見他不動,自然也都不動,佩儿想站起來,瞅瞅他臉色,也就未動。

  翠儿冷冷一笑,道:“嫂子請客呢,我不方便坐!太君吩咐晚上想吃點小米粥,熬得爛一些,其它看著做几個清淡易嚼的小菜,就罷了,太君還等著我回話呢,這就走了!”說完一甩手帕,扭身領著小丫頭子去了。

  小吉心上不服,高聲叫道:“姑娘走好,小心扭了腳,連太君面前也伺候不好,就沒個指望了!不比我們明哥儿,有王爺百般疼愛著,一輩子諸事不愁!”明哥儿听了,瞪他一眼睛,道:“說這些沒油鹽的話干什么?”回頭對一眾婆子又道:“咱們吃咱們的,不用理他!”

  翠儿大怒,心上盤算來去,終究不能与明哥儿相爭,也只得權當沒听見,略停了一停,便喝罵著小丫頭子出院門去了。

  回到太君屋里,瞅著四下無人之時,不免悄悄對太君道:“王爺把那個狐媚書童又接回府里來了,如今可囂張得很,任誰不放在眼里,還在廚房里置辦起酒席來,一伙管家婆子圍著奉承呢!”

  太君听了,半天沒吭聲。自從因明哥儿的事同歐陽英悍鬧了這几場,好不容易攆了明哥儿出去,原以為沒了這個禍根,他們母子情分終會慢慢恢复的,誰知事与愿違!自從明哥儿离府,整整兩三個月的時間,歐陽英悍竟再沒來請過一次安,問過一聲好,母子情更不剩了半分!太君心里既怪儿子不孝,更將明哥儿恨到了骨里。后來又听說明哥儿在外殺了人,歐陽英悍為了他竟不顧身份名節,先擋住官府不許用刑,又同太師府翻臉成仇,連皇上皇后都惊動了,鬧得個天下知聞,太君自然更是气恨交迸!回頭一想,早知這樣,家丑不外揚,竟不如不攆明哥儿出府!所以這几日心上正不舒坦,每日飯不香睡不好,懶懶的沒精神。此時听翠儿提起,良久方淡淡的道:“誰還沒有個親戚朋友的?偶爾在一起吃個酒也是平常事!素來我當你是個最懂事的丫頭,如今看來,小蝶不吭不嗯的,反得了二爺許多疼愛,你倒該向她學一學,怎么用心伺候好王爺,免得他不愛見,才是正理,倒不用這么多事!”說著伸了伸腰,又道:“我也坐乏了,進去躺一躺,等晚飯的時候再叫醒我!”

  翠儿羞得滿臉通紅,也只得忍气吞聲,陪著笑服侍太君進屋歇息。

  隔一日,明哥儿趁著王爺高興,笑道:“書房里還差著一個人手,尋來尋去尋不到一個合适的,瑞儿又新進來,好些事情也生疏,倒是從前的佩儿最知爺的心思愛好的,我們几個,誰也不如他心細,莫如還讓他進來吧?”歐陽英悍听了,斜著眼睛瞅著他,道:“他找你求情了?”明哥儿嘻嘻一笑,道:“前儿小的見了他一面,瞧他模樣也可怜,況且他還說了,既然伺候爺一場,死活都是爺的人,就是窮死餓死,也不肯再去伺候別的人,小的倒佩服他的這份忠心!況且他從前也并沒有做過什么惡事,全是受人牽累,所以跟爺求個情,就為著他的這點子忠心,還是讓他再進來吧,好不好呢?”

  歐陽英悍道:“你就是這么好心!從前他那樣對你,一點儿不知道記恨,若讓他再進來,再起心害你的時候,爺可不管!”明哥儿一听,知道他已經答應,喜得偎進他怀里,笑嘻嘻的道:“爺才不舍得不管我呢!”歐陽英悍親親他嘴,笑道:“真個儿越來越會恃寵生驕的了!”說的明哥儿嘻嘻而笑。

  歐陽英悍又道:“你在家里這几日,可悶得慌?”明哥儿忙道:“不悶!只要能在爺的身邊,一輩子呆在屋里哪儿都不去,小的也不覺得悶!”歐陽英悍贊了一聲“乖!”又道:“這几日爺有事忙,等忙完了,帶你出門去走一走,散散心,你自己卻不許隨便出去,免得又惹事!”明哥儿喜不自禁,更膩在他怀里。

  溫存了一陣,歐陽英悍方去前庭。王爺一走,明哥儿忙喚小吉去跟大管家林洪說一聲,請他將佩儿找進來。林洪听說,知道不能怠慢,忙著人去佩儿家里找,當晚佩儿便回來書房。

  進了書房,跪下叩見王爺。歐陽英悍瞅了他兩眼,道:“不是明儿替你求情,爺再想不起來用你,從今往后,再跟人爭風斗勢的,爺決不輕饒!”佩儿跪伏在地連連叩頭道:“明哥儿寬宏大量,小的從此再有個對不住他的,天地也不能容!”歐陽英悍方點一點頭,道:“出去吧,以后好生伺候著!”

  佩儿忙又磕頭謝恩,方退了出去。心上既羞且愧,將從前的飛揚跋扈盡都收藏起來,謙言卑語的同一眾小廝一一相見。一眾小廝從前同他也沒什么怨仇,又有明哥儿幫他說話,便也同他相好。獨雨石免不了冷言嘲諷,佩儿自知都是從前种下的禍根,也只得處處忍讓。雨石原是個最吃軟不吃硬的,見他這樣,也不好太過相欺,不順心了几日,也就好了。連王爺見他老老實實的,比之從前伺候得愈發細致周到,漸漸也就恢复了從前的信任器重,偶爾出門,仍會帶他一起出去。佩儿心里自然對明哥儿感恩戴德,此后對明哥儿忠心耿耿,第一倒要數他。

  原來冬月初五日乃是太君五十一歲生日,因明哥儿之事,太君与歐陽英悍大生隔閡,太君心里有气,堅不肯做壽,所有親朋好友、大小官員所送壽禮一律原封退回。歐陽英悍心上也正較著勁儿,便也不理會。其它几個儿女,見長兄不肯出面主持,自然也只得作罷。

  到冬月初四日這一天,兩個出嫁的女儿仍回到府里。小女儿英蓮乃太君親生,便私下里勸太君道:“明儿是母親的正生日,大哥一定要進來給母親磕頭拜壽的,母親順水推舟說几句寬慰的話,這母子情份慢慢的也就挽回來了,万万不可又攆大哥出去,不肯受他的禮!”太君咬牙道:“他哪里還記得我的生日,他眼里心里就只有那個該死的狐媚書童!原是個不孝的畜牲!如今倒反要我去俯就他跟他說好話,我老太婆倒活回去了,竟是白養了一場儿!”

  英蓮忙陪笑道:“母親你老人家大人大量,何苦跟做儿女的一般見識呢?況且這一回咱們家里雖不待客,姨媽明儿一早是一定會過來的,咱們母子間當著姨媽的面鬧起生分來,姨媽見了心里也不舒坦,也有失你老人家的身份!再有,我說句話母親你別生气,這事儿實在也不能全怪大哥!現如今哪一家大戶人家的子弟不在家里養一兩個美貌孩儿疼的?原是男人的心胸,當世的風气!大哥并非圣人,自然未能免俗。咱們做女人的,既不懂得,又何苦去理會這些個閑事?倘若不理不問,不過是各自家務事,并沒礙著害著誰!大哥如今正年輕,有這几份風流性儿也是難免,等過得一年兩年,自然也就撂開了手。偏是那几個媳婦子小心眼等不得,把這事儿成日翻來覆去地念叨,想方設法的阻撓陷害,三從四德倒忘得干干淨淨的了,大哥的事情,也是她們能管得的?也是母親耳朵軟,听了她們這些話,原該拘著她們些,偏還要替她們出頭撐腰,結果鬧來鬧去,倒鬧得個天下知聞!母子情份也淡了,大哥在那書童身上倒更用心了!何苦呢?如今鬧騰得連皇上皇后也都惊動了,也沒見說起大哥一句不是,母親又何必如此認真計較呢?母親如今年紀也大了,儿女的事竟是少操些心,任他們鬧騰去,你只管享你老人家的清福,心里反舒坦!如今世上的老人家,能像母親這樣洪福無邊的,有几個呢?母親何必自尋煩惱,實在不值的!”太君听了,心上原已有些后悔的,更愈發的臉上沒意思起來,便道:“算了,你也不用這么長篇大論的,這會儿我也乏了,你去找你姊妹們說話去,我倒要歇著了!”

  英蓮听了,也只得出來,過去將軍府找她二嫂子說話去了。

  到第二日一早,明哥儿一再催促,好說歹說,道:“今儿是太君的正日子,爺身為長子,理該早早的領著爺奶奶們給太君拜壽,爺若去得晚了,太君心上生气,合家人也沒個主張,更要著落小的一身罪過,爺你只當是疼著小的,赶快起去是正經!”

  歐陽英悍將他從怀里一把推開,罵道:“你這儿子越來越放肆,爺心里難道沒個主張?倒要你教訓起來了!爺為了你什么都顧不得,你倒生怕擔起罪過來,即是怕,趁早滾离得爺遠遠的!”明哥儿忙陪著笑重新偎進他怀里,撒著嬌道:“爺心里自然有主張,全是小的瞎操心!有爺護著,小的還能怕什么呢?天塌下來也不怕,爺就是小的天!小的不過是生怕連累的爺不好做人罷了,爺即然有主張,小的也不討嫌,索性陪爺多睡一會儿!“一邊說著,趴在歐陽英悍胸脯上親吻歐陽英悍丰厚的嘴唇。

  溫存了一陣儿,明哥儿方下床穿好了衣服,又服侍王爺穿衣起床。

  几個小廝涌了進來,環儿服侍洗了臉,雨石服侍擦了牙,佩儿服侍梳了頭。侍劍小吉瑞儿服侍明哥儿梳洗完畢,歐陽英悍就當著一眾小廝的面捉住明哥儿親了親嘴,方進內院去了。

  一眾兄弟姊妹早都等在院門口,看見歐陽英悍出來,方都松了口气,由歐陽英悍領著,到太君屋里磕頭拜壽。

  歐陽太君見他多早晚才進來,明知他還賭著气,心上自也不舒坦,幸得昨儿听了英蓮解勸,一晚上思來想去,自想自解,也只得強忍下了不愉快,和顏悅色寬慰几句。

  隨后男男女女大大小小一家子都給太君磕了頭,發了賞。安國侯府的何姨媽果然赶了過來,各自行了禮,客套一回,一家子方團團圓圓入了正席。

  歐陽英悍見母親回心轉意,心里倒過意不去,忙斟滿了一杯酒,請太君上座,就在席面上端端正正的跪下了,舉著酒杯道:“儿子不懂事,惹母親生了這么長時間的气,如今母親大人大量寬恕了儿子,儿子心里倒覺得太對不起母親,請母親飲了這杯酒,再狠狠責罰儿子!”

  太君听他這樣說,當著妹子的面,臉上方回了些光彩,便道:“論理,你如今貴為王爺,多少國家大事也處置的妥妥當當的,還有個要我操心的?實是你父親死得早,怕你失了管教,所以我老婆子才嘮叨些,從此后我再不說你,我只管享我的清福,只是你万事都要三思而后行才好!”歐陽英悍忙應了,跪上前獻上酒,太君接過喝了,轉臉笑道:“快起來吧,這么大的人了,又是王爺的身份,這么大一截儿的跪在那儿,也惹人笑話!”

  歐陽英悍忙謝了一聲,又磕了個頭,方站起來,何姨媽湊趣儿道:“英悍雖然貴為王爺,畢竟是姐姐養的儿,就是他長到七十八十歲,見了姐姐也還是要下跪磕頭的,誰叫姐姐你有這么好福气呢?”說的一家子都笑起來,太君臉上更是倍增光彩!

  一家子熱熱鬧鬧的給太君過了壽,太君私下里不免問起何老太君來,道:“老人家的身体怎么樣了,可好了些?今儿該請她老人家過來坐坐散散心,家里雖不待客,咱們至親骨肉的,可不能見外!”何姨媽一說起這個就唉聲嘆气,道:“能好的了嗎?最疼的就是這一個,說丟就丟了,能不叫人心里憋得慌?跟姐姐說句心窩子里的話,一家人兩家人的畢竟不一樣!你看看英悍,雖說跟姐姐拗了這段時間,到了儿還不是乖乖的給姐姐下跪認錯?可那一個呢?怎么疼他,終究是個外姓人,就為著給他說了一門親事––那刺史家的小姐哪儿配不上他了?相貌又好,家世又好,可他就是不愿意!為這事心里跟家里人別扭著,又不說出來,就這么一躲了之,把一家子從小到大的好處全都忘得干干淨淨的了!真是白養他疼他了一場!可就這樣,這心里還是放不下,記挂著不知他現在﹍﹍是死是活呢?”一邊說著,不由得淌下淚來,忙又忍住,道:“你看看我,姐姐的好日子,我盡說這些傷心事!”芙蓉忙上前說笑打諢,岔開話題。

  當晚歐陽太君力留妹子住宿一宿,何姨媽心里正不舒暢,也就留下來,老姊妹兩個說了半宿的話。

  歐陽英悍當晚不好出去書房安歇,就在趙妃處歇下,到第二日一早起來,先赶去給太君請安。

  磕頭已畢,當時只有何姨媽在座,笑道:“不是當姨媽的倚老賣老,英悍你委實讓你媽多操了好些心,就拿立正妃這件事來說吧,郡主已過世四五年了,正經早該另立了,王府里事情又多,竟沒得個正經能主持的,難道讓你媽替你操一輩子的心?這話本來不該我說,可是你媽不肯開口,說不得,只有我這個當姨媽的越俎代庖了!”

  歐陽英悍听了,垂首良久無語。歐陽太君冷笑道:“我早說了,一听見提這事儿他就心煩,咱們兩個老婆子趁早別討這個嫌!”何姨媽道:“英悍你心里怎么想,到底給個話!不是我愛管閑事,連皇上皇后都為著你這事挂著心!上一次我進宮里去,可巧見著了皇后娘娘,還跟我提起過這事呢!”歐陽英悍實在沒心思提起這事儿,一時又推搪不開,瞅瞅太君臉色不好,只得打起笑臉,道:“這么多年過了,孩儿﹍﹍實無心再立什么正妃,或者﹍﹍看看母親什么意思吧!”何姨媽道:“你這話就說得有點不像了,哪有個王爺不立正妃的?這不光是你的事,這竟是一件國家大事!你媽的意思很明了,當然是希望你盡早立的了,如今就等你一句話而已!”歐陽英悍實逼無奈,顧著太君的臉面,又不能當場拒絕,再回頭想想,真是要一輩子不立正妃恐怕也不能夠,便想了又想,方道:“這個事﹍﹍只要母親喜歡,任怎么樣都行吧!”太君听他這樣說,方轉嗔作喜,覷了他一眼睛,笑笑不語。

  何姨媽拍手向太君笑道:“這話說得也對!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英悍如今貴為王爺,仍要姐姐作主,姐姐到哪儿找這么孝順的孩子呢?不像我們那一個,畢竟不是自己親生的,再好也不見好﹍﹍”說著不由得又有些傷心起來,忙又忍住,轉臉笑道:“英悍既然這樣說了,姐姐你怎樣想,到底發句話!”太君臉上愈發的光彩,便想了一想,道:“我也沒個什么主意,從前我倒瞧著周妃人不錯,不過這段時間看起來,實在心胸不夠廣闊!我們這樣的人家,若沒有容人之心,怎能擔當重任?況且英悍又一向不大愛見她,也就罷了,妹妹心里邊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選?”

  何姨媽大喜,道:“我這里還真有個好人選!就是從前我跟姐姐提起過的靖王府的三女儿,那委實是個好姑娘,人家還等著信儿呢?愿不愿意的到底給個話!”太君听說,便扭頭瞅著歐陽英悍,歐陽英悍忙道:“我不過是續弦,只怕委屈了三郡主,倒是﹍﹍找個普通人家的,倒好些!”何姨媽道:“續弦又怎樣?你這樣的身份地位,又正年輕著,別說郡主,公主娘娘也盡可配得上!普通人家的女儿,哪能高攀得起呢?讓人看著也不像啊?”歐陽英悍心里不愿意,一時又說不出口,只是拿眼瞅著太君。太君知他心里什么意思,故意扭頭不理,歐陽英悍只得又道:“三郡主﹍﹍實在不敢高攀,姨媽真要作媒,就找個普通人家的,樣貌家世什么的,孩儿全不計較,只要性情儿好就好!或者﹍﹍索性將趙妃立了正就罷了!”

  何姨媽愕然不知所對,只道:“怎么能說高攀呢?人家那邊一心一意的倒是想要高攀你呢!連皇后娘娘都惊動了的,我若作不下這個媒,皇后娘娘就要親自作媒了!”歐陽英悍只得又默默無言。太君瞅他一眼睛,冷笑道:“畢竟還得我這老媽子替你操心!”便想了一想,回頭對何姨媽道:“咱們不用理他,他心里想什么逃不過我這當媽的眼睛,左不過是為了﹍﹍!這位三郡主我倒也見過,确實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生得跟個玉天仙似的,只是﹍﹍性情儿怎樣,一時卻看不出來。她是妹妹的外甥女,妹妹熟知她的脾性儿,究竟她性情如何呢?可不要﹍﹍是一個心胸狹窄的,成日的事多!”

  何姨媽听了,向歐陽英悍一望,回頭一想,頓時恍然大悟––歐陽英悍為了明哥儿怒闖公堂,同太師府大起爭端,這事已是天下知聞,更在京城里傳得沸沸揚揚!––何姨媽豈有個不知的?這才明白他所以百般推托,一心要找個“不拘家世相貌,只要性情儿好的”,原來是擔心這個,忙抖擻精神,笑道:“這個就慶管放心!若是那小肚雞腸的女孩儿家,我怎么會往咱們府里提?這位三郡主,當真是一位打著燈籠找不到的好姑娘!我從小看著她長大的,樣貌那不用說,實在比之從前的王妃還胜了三分,性情儿更是溫柔嫻淑、寬厚聰慧!我跟姐姐說一個笑話,姐姐一听就明白!前几日我去靖王府看望我這位外甥女,她的那個多嘴的奶媽在跟前,可可的剛跟她老頭儿鬧過一架的,心里窩的有气,看見我是個好說話的,便忍不住跟我訴起了冤屈,才說了不兩句,我這位外甥女走出來听見,當即就沉下了臉,把她奶媽教訓一頓,說道:‘你跟你男人的閑事,奶媽要說到外邊說去,何苦在這屋子里說?這些話是咱們小女儿家的能听得的么?連舅媽你也是!她跟你說這些,你就該罵她几句,教教她什么叫做三從四德,你倒還跟著她隨聲附和,若是我反問舅媽一句,三從何解?四德又何解?連舅媽都要啞口無言了!男人自有男人的心胸,咱們做女人的既不懂得,就不該去理會,這般沒規沒矩的跟自個儿的男人大吵大鬧的,成什么話呢?倒還四處宣揚起來,叫我們做女孩儿的听見,什么意思呢?’姐姐听听她這話,竟不給她奶媽留一點儿情面,連我都落得一身罪過!當真她這份心胸气度,就是從前的王妃,也未必能及呢!”太君听說,方微微點一點頭。歐陽英悍至此也無話可說,瞅瞅太君的臉色,起身向何姨媽施禮道:“即是如此,倒要勞累姨媽替孩儿操心了!”

  何姨媽大喜,又計較一回,約定日期下聘,便忙忙的告辭回府,著人去靖王府報喜。

  當晚歐陽英悍又來書房,面對明哥儿,心里自覺著有些過意不去,一整晚款敘溫柔,細心疼愛不提。

  二十九

  不想王爺雖對明哥儿只字未提結親之事,那明哥儿仍听到些風聲,不知這位郡主娘娘性情如何,過門之后能不能容他,難免心上又添愁悶。

  這日中午,王爺進書房用餐,明哥儿一旁側坐相陪。歐陽英悍見他悶悶的,伸手摸摸他額頭,問道:“怎么今儿蔫蔫的沒精神,莫不是身上不舒坦?”便忙著人去喚太醫。明哥儿強打精神,笑道:“我好著呢!只是心里記挂我那兩個好朋友罷了!他們為了我受這一場苦刑,不知如今傷好了沒有,所以心里放不下!”

  歐陽英悍听說,便道:“你既然想念,便著人去接他們進來聚一聚就是,何必這樣愁眉苦臉的?”明哥儿喜道:“爺許他們進府里來?”歐陽英悍道:“有什么許不許的,只要你高興就好!馬上要過年了,爺的事忙,這些個小事,你自己拿主意就罷了。你那兩個朋友對你義气深重,你正該好好報答他們,尤其那個叫什么﹍﹍聶寶寶的,几句話說得鏗鏘有力,你倒該多跟他學著些!”明哥儿大喜,甜甜的道了一聲:“謝謝爺!”

  歐陽英悍想了一想,從內衣腰帶上解下一串鑰匙來,道:“這些庫房鑰匙,你都替爺管起來,等爺要用的時候,再拿給爺!”明哥儿慌忙起身跪倒,磕頭道:“爺如此恩寵,小的竟不知怎么報答!只是小的年幼無知,行事不穩,實不敢擔此重任!”歐陽英悍听了,想一想方道:“也罷,等你年紀大些,再交給你管吧!快起來吃了飯,爺還有事忙!”

  明哥儿爬起身來,一時笑生雙靨,連日來的煩悶之情,一掃而空!

  用過中飯,王爺自去前庭。小吉一邊收拾飯桌,一邊問道:“爺把庫房鑰匙交給你管,為什么不接呢?”明哥儿瞪他一眼睛,道:“就這樣諸事不理不問,還有多少人等著抓我的錯,甚至栽贓陷害的都來了!若接了鑰匙,豈不更惹人嫉恨?再或者出了些什么差錯,更沒有我的活路了!”

  小吉笑道:“你說的也太嚴重!如今合府上上下下誰不知道你在爺心目中的分量,連老太君都無話可說了的,還有誰敢再對不住你?就真出了些差錯,也自有爺替你擔著,再沒人能把你怎么樣!不過話說回來,有爺這般恩寵,你是諸事不愁,實在也沒必要去操這份心,還是盡管享福最高明!”說著一笑又道:“如今你可放心了吧,爺連這個家都要交給你管了,以后郡主娘娘過了門,竟不是她容不容得下你,竟是你容不容得下她的了!听說爺的這串鑰匙,還是從前的王妃管過的,后來王妃沒了,這么些年爺一直自己收著沒再交給人管,如今倒要交給你了,你想想看,爺心里什么意思呢?”一邊說著,一邊嘻嘻哈哈的笑!明哥儿忙喝道:“快不許胡說八道!傳出去,又該人說三道四的了!”口里如此說,心上卻也難免有些甜蜜又有些得意。

  又過一日,王爺因晚上在內院歇息,出來書房已至半晌,同明哥儿在書房里廝混一回,方帶著佩儿環儿出門。明哥儿送走王爺,便喚小吉去請大管家林洪來見。

  因近年關,林洪身為王府內務大總管,正忙得不可開交。此時正在賬房查帳,一听小吉傳喚,忙丟了手頭儿事情,隨著小吉進到書房,陪笑道:“哥儿喚我進來,不知有何事吩咐?”明哥儿忙道:“請林爺爺坐下說話!”林洪一听,忙打躬作揖,道:“哥儿這個稱呼万不敢當,哥儿若不嫌我痴長几歲,叫我一聲大叔,我就是高攀了!”明哥儿一笑,便改了稱呼。

  于是讓了座,瑞儿沏上茶,明哥儿方道:“有一點子小事麻煩大叔,本該我自己過去跟大叔說的,可是大叔知道,我是個愛闖禍的,所以如今王爺輕易不許我隨處亂走,只得勞駕大叔進來說事!”林洪忙道:“哥儿快別這樣說,哥儿得王爺如此恩寵,以后正要仰仗哥儿關照,哥儿有什么事情盡管吩咐,包在林洪身上,一定辦得妥妥貼貼!”

  明哥儿道:“我從前在家里的時候,原有兩個好朋友,大叔或者也听說過,陪著我打了一場官司的!如今不知道他們過得好不好,所以心中挂念!昨儿跟王爺提起,王爺說道既然想念,叫人去接他們進府里來見見就罷了,又說這些小事不用回他,盡由我自己拿主意!我能有個什么主意呢?只好請大叔進來商議商議!”

  林洪听說,忙起身道:“即是王爺恩准,我即刻便著人去接這兩位少爺進府里來就是!”明哥儿忙道:“今儿卻有些晚了,還請大叔明儿早些著人去接!”林洪忙答應了,方告辭出去。

  到第二日,明哥儿命小吉去廚房請姜家的整治一桌酒席中午用,姜家的自是不敢怠慢,打起精神用心整治出丰丰盛盛的一桌酒筵來。

  到向午時分,果然接了王玉哥儿和聶寶寶進來。三兄弟相見,自然歡喜不盡。明哥儿拉住玉哥儿寶寶的手問長問短,又命小廝們拿出上等碧螺春、才從南方運來的水果、宮里送出來的點心招待,又將王爺新賞的一些金玉器玩轉送他們兩個。

  到中午時分,王爺回到府里,在書房里見了一見,也賞下來許多金銀。之后王爺自進內院用膳。

  王爺一走,玉哥儿就跳了起來,扯住了明哥儿嘖嘖贊道:“你這家伙咋就有這樣好福气呢?王爺的財勢不用說,實在長相英俊非凡!從前遠遠的沒看大清,上一回在公堂上又沒敢抬頭,今儿偷著一瞧,這樣的男人才算是真正的男人呢!況且身材又是一流,高大雄壯,肩又寬,胸又厚,腰又結實腿又長,尤其那個臀部,又鼓又挺,可惜是王爺,換了別的人,拼著挨頓打,無論如何要在他那鼓鼓的臀部上摸一把!”

  說得明哥儿彎下腰笑的忍不住,寶寶“哈”的一樂,指住了玉哥儿罵道:“這個混帳東西,什么話都說得出口!說得這么當真,倒像是親眼見過了似的!”玉哥儿笑道:“雖未親眼看見,不過看他穿衣的架勢就可想而知,不信,小明倒是日日親見的,問問他我說得真不真!”明哥儿又笑又捶他,道:“快別說這些瘋話了,提防被小子們听見了不好!”

  正笑著鬧著,小吉進來笑道:“什么事這樣有趣儿,老遠都听得見你們笑!那邊酒席已擺上了,是等一陣儿呢還是馬上開席?”明哥儿忙止住笑,瞪了玉哥儿一眼,玉哥儿嘻嘻一笑,兄弟三個相讓著進去偏房吃酒。

  用過酒飯,明哥儿又陪著兩兄弟在院里各處走走看看,但見得處處畫梁雕棟,金碧輝煌,而院中盡多奇花异卉,雖至深冬,仍競顯妖嬈。玉哥儿寶寶自是大開眼界,一路嘖嘖連聲,贊嘆不絕。

  到向晚時分,兩兄弟方告辭回家。臨別之時寶寶偷偷將明哥儿喚到一邊儿,悄聲道:“你家里人沒得召見不敢私自進來,讓我來時悄悄問你一聲,你這一進來,不知啥時候才出得去,你跟袁小姐的終身大事怎么辦呢?可別耽擱了才好!”明哥儿這些日子守在王爺身邊,万事無憂,一直沒將這事放在心上,此時突然听到寶寶提起,不由得一呆,一番心事涌了上來。

  略想一想,也沒得個主意,寶寶見他愁上眉頭,知他心里為難,忙做拱告辭,同玉哥儿帶了所得賞賜,由小吉侍劍送出府去,自有府里的馬車送他們回去。

  到得晚上,王爺進來書房,明哥儿迎上服侍,說了几句話,忽而想起玉哥儿的話,忍不住雙眼在王爺后股上  來  去,一時不敢造次,便在王爺身邊挨挨擦擦的。

  歐陽英悍哪儿能知道他心里的齷齪念頭儿,回頭瞅了他一眼,伸手在他臉上摸一摸,道:“今儿是你趙娘娘的生日,爺得進院儿里去,你好好歇著,昨儿晚也夠你累的了!”

  明哥儿只得揪著嘴點頭應允,歐陽英悍一笑,低頭在他揪起的小嘴上親一親,笑道:“爺晚晚都陪著你呢,還不知足!”明哥儿伸手勾住了他脖子,道:“小的只想時時刻刻守著爺才好!”歐陽英悍挑一挑眉,道:“你就想!可不把爺給膩死了!”一邊說著,摟住了又親一親,方放開了手,喚了小吉進來照看著,便進內院儿去了。明哥儿送出書房,眼瞅著王爺雄偉高壯的背影,一時不由得悵然若失。

  再說何姨媽當日去到靖王府將親事一說,靖王爺早有此心,自然滿心歡喜,不一日,歐陽英悍上門下聘,兩家擇下婚期,就定于正月初八日迎娶。

  此時已進腊月,親事一定,并肩王府頓時忙碌起來,歐陽英悍爵封并肩,迎娶的又是靖親王府的郡主娘娘,實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百官听聞,紛紛來賀。

  待過了年關,至初三初四日,王府里更是里里外外忙得不可開交。禮部奉旨:特賜封三郡主為靖安公主,賜鳳冠霞披一副,鸞轎一頂,以皇家禮節下嫁并肩王。于并肩王歐陽英悍另有封賜。皇帝以下,上至皇子、皇妃、王公大臣,下至文武百官、商賈富豪,均有禮到。

  歐陽英杰与芙蓉夫婦抖擻精神,接禮迎客,人事分派,將府里府外一應大事小事處理得井井有條,尤其芙蓉,到此時才真正顯出才干來,每日少則百余件,多則上千件,一件事一件事的料理,竟未出分毫差錯。

  歐陽英悍的几個貼身小廝,也忙得足不沾地,這其中獨有明哥儿無所事事,整天閑在書房里,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眼見得其它人人臉上挂著笑容,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的忙碌,反而心里分外寂寞。

  到正月初八日這天,并肩王府一早府門大開,并肩王歐陽英悍身披紅袍,帽插簪花,騎著高頭大馬喜气洋洋領著迎親隊伍前去靖王府迎娶靖安公主。一路上引得京城百姓闔街觀望,有散喜花的,有燃香燭的,更有無數鞭炮僻里啪啦響個不停,整個京城都被淹沒在一片喜气當中。

  明哥儿在王爺出門之時,躲在角落里偷偷觀望,眼見王爺披紅挂綠,神采飛揚,暗恨自己不是個女儿身,否則王爺這般大肆張揚前去迎娶的說不定就是自己!一時間心中百感交集,悄悄一個人回到書房,關上門躺在床上睡了。

  誰知到入夜時分,歐陽英悍趁著眾人鬧酒的空檔,抽身悄悄進到書房,一眾小廝都跑到前邊熱鬧去了,只小吉在外屋守著,看見王爺忽然進來,忙起身迎接,歐陽英悍道:“明儿呢?”小吉忙道:“已睡下了,小的進去叫他!”歐陽英悍道:“不用吵醒他!”一邊說著,輕輕走進里屋,屋里燃著一支紅燭,明哥儿躺在床上安安靜靜的睡著,歐陽英悍在床前站了一站,彎腰替他掖了掖被子,俯身在他額上親一親,方返身出來,悄聲對小吉道:“你小心照看著些儿,別讓他蹬了被子!”小吉赶忙答應,歐陽英悍也就仍出到前邊招待賓客去了。

  那明哥儿其實并未睡著,只因心里酸楚難受,所以一直裝睡不動,等到王爺出去,淚水卻不由得悄悄滑落了下來,一滴一滴將枕巾沾濕。

  到正月十五日,又是王爺生日,王府里又忙亂了几天,一直到正月底,才漸漸安靜下來。

  歐陽英悍与靖安公主新婚燕爾,那靖安公主又生得花容月貌,遠胜其余姬妾,性情又是溫柔寬厚,和順体貼,与歐陽英悍正是如魚得水,琴瑟和諧。整整一月,歐陽英悍心思全在靖安公主身上,其余眾姬妾均不能稍得云雨關愛,唯心里放著明哥儿,每日必抽空進書房坐坐,但也不過略同明哥儿說笑几句便進內院,竟無余暇同明哥儿私行苟且。

  那明哥儿雖然錦衣玉食,每日里卻是郁郁寡歡,家里托人進府里來問他同袁家小姐的婚事如何處置,他也無話可回。蘇家人也只得借口一再拖延。袁家人也知道王府里剛辦了一件大事,不敢催逼太緊。

  不覺又到二月初二日,正赶上明哥儿十八歲生日。歐陽英悍到中午的時候雖然進書房里坐了一坐,卻一字未提,顯是已經忘了的,明哥儿自然也不敢提。環儿佩儿等几個小廝要給明哥儿做生,見他提不起一點儿興趣儿,也只得罷了,一人吃一碗壽面了事。

  又過兩日,歐陽英悍才猛地想起來,忙進到書房,待左右退下,從怀里摸出一串玉珠來,道:“前儿你生日,爺一時事忙忘了,這串珠子你拿去戴吧,算是爺替你補過的生日,你還想要什么,盡管跟爺說!”明哥儿心里一陣難受,也只得勉強笑著謝過接在手里。

  歐陽英悍在書房略坐一坐,同明哥儿逗笑几句,便起身要進內院。明哥儿心上一陣衝動,叫了一聲“爺!”貼身從后抱住了歐陽英悍的腰,將臉頰貼在王爺寬闊的后背上輕輕摩挲。

  歐陽英悍站住了腳,回身將他攬進怀里,挑眉笑道:“乖!想爺了不是?”明哥儿不語,只緊緊貼在他怀里,一手隔著衣服輕撫王爺寬厚結實、輪廓分明的胸肌。

  歐陽英悍笑起來,抓住他頭發輕輕向后拉扯,使他抬起臉來,便湊上親吻。明哥儿踮高腳尖,用手勾住了他脖子。

  正親到情熱處,忽听外邊環儿的聲音說道:“王奶奶今儿怎么有空到這儿來了?”就听一個老女人的聲音說道:“我過來看看王爺回府里來沒有,公主有話要跟王爺說呢!”環儿笑道:“也才剛回來,正在里屋歇著呢!奶奶稍待,我進去回一聲!”

  明哥儿在屋里听見,忙從王爺怀里退出。歐陽英悍皺了皺眉,心上大是不悅,瞅了明哥儿一眼,見他垂首斂目規規矩矩的站著,复伸手將他拉過來重新摟住,回頭大聲向外邊說道:“說給她听,爺今儿不進去了,有話明儿再說!”環儿在外邊答應一聲,便听得那老女人在外邊咕唧了几句,也就走了。

  明哥儿又惊又喜,睜著圓圓的眼睛瞅著歐陽英悍。歐陽英悍一笑,抱起他在椅上坐下,讓他在腿上坐著,親一親嘴。明哥儿展顏而笑,用手摟住了王爺脖子。想了一想,又有些擔心,問道:“爺,你不進去,若娘娘怪罪下來怎么辦?”歐陽英悍道:“有爺在你怕什么?爺這樣做,就是免得日后糾纏不清!”

  明哥儿大喜,頓時又將多日的郁悶之情盡都撂在了一邊,坐在歐陽英悍腿上纏綿了一會儿,方走出去,命人布置酒菜,眾小廝服侍王爺飲酒用餐。

  明哥儿拿出白玉簫吹奏,佩儿瑞儿兩個換上宮妝,隨著簫音翩翩起舞。那瑞儿相貌比起明哥儿雖略差一些,卻也清俊不俗。歐陽英悍見他腰肢纖細,身形稚嫩,也不由得心上一動。一曲舞罷,佩儿鼓琴、瑞儿捧笙,雨石吹簫相合,其它小廝一旁斟酒伺候。明哥儿換了裝束,隨著樂曲獻上一出《后羿射日》。

  那明哥儿閑暇之時為王爺獻舞,向來扮演的都是仙子美人,如今儿這般武生打扮,竟還是第一次!歐陽英悍細看他劍眉斜飛,星目蕩漾,寬肩削腰,窄臀長腿,面目英俊,身姿挺拔,頗具英姿嵐爽之气;而劈腿扭腰,張弓搭箭,出拳擦掌,更有一股矯健敏捷之風!不由得越看越樂,越看越愛!

  一曲舞罷,明哥儿額上密密的滲出汗珠來。歐陽英悍愛惜之際,命他下去稍作歇息,明哥儿去偏房略作洗梳,仍作武生裝扮回入堂上,歐陽英悍賞他一杯葡萄酒飲了,命撤去酒席,待眾小廝退出,一把將他摟進怀里,不住親吻他嘴,道:“乖寶貝,你啥時候學的這本事,竟有几分真架勢呢!”明哥儿嬉笑道:“爺不肯教小的武功,可是小的閑在家里也發悶,所以求著環儿雨石教了几招,雨石還笑我只會些花拳繡腿,當不得真呢!”歐陽英悍笑道:“夠難為你的了!”

TOP

于是抱入帳中,一晚恩愛不提。到第二日,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歐陽英悍讓明哥儿在床上多躺一躺,自有其它小廝進來服侍梳洗一番,然后進去內院。

  再說頭天晚間進來書房問話的老女人,原是王妃從靖王府帶過來的奶媽。因王妃嫁進來之后,最恨明哥儿的翠儿及李嬤嬤兩個,見王爺与王妃如膠似漆,恩愛极深,她們不知王妃性子,不敢妄進讒言,便私下里攛掇王奶媽。

  王奶媽听了兩人的話,心里很為他們金枝玉葉的公主娘娘不值,這日見王爺久不回來,便悄悄過來書房查探,不想竟被王爺攆了回來,不由得又羞又气,便找個机會私下里對王妃道:“王爺早就回府里來了,就是躲在書房里不進院儿里來!我才剛過那邊去,見几個小廝守在門外,里間的門栓得緊緊的,看見我去了,領頭儿的小廝赶緊往里邊遞聲,王爺倒隔著門發話說是今儿晚就在書房里歇,不進院儿里來了。公主,瞧這情形,只怕外邊傳說的那個妖精書童的事竟是真的呢!”

  王妃一听這話,頓時紅了臉,回過頭來,又羞又惱的指住了奶媽道:“媽媽几十歲的人了,怎么老這樣沒分寸的?在哪儿听了人胡說,不說當面打回去,倒有臉跑來說給我听,這話是我們女人家的能說得听得的么?況且王爺做事自己能沒有個分寸,倒要我們瞎操心?你私自跑到外院去打听,王爺心里是罵你呢罵我呢?我倒成了個無事生非、潑酸倒醋的潑婦了!何苦呢?我一向尊重你,你不說替我想著些,倒來害我!”一邊說著,不由得落下淚來。

  羞得王奶媽滿臉通紅,連連的自打嘴巴,只道:“叫你這爛嘴瞎說!叫你听了人胡說瞎操心的!”

  王妃見她這樣,也不好再說,只得收了淚,反而安慰她兩句,命她退了下去。

  到第二日中午,才見歐陽英悍進屋坐下,王妃親手獻了茶。歐陽英悍悶悶的道:“你有什么話要說,這就說吧!”王妃笑問:“什么?”歐陽英悍道:“你昨儿不是赶著叫人去外邊催我進來,說有話跟我說的嗎?”王妃“哧”的一聲,掩口笑道:“你就為了這個心里不爽快?”歐陽英悍悶悶不語。王妃道:“昨儿見你一直沒進來,我不過隨口問了一聲,不成想奶媽一聲不吭的就跑了出去打听,回來跟我一說,我倒說了她兩句,說她為老不尊!如今她還在那儿慪气呢!王爺若為了這點子小事心里不順當,倒不是我們女人家心眼小,倒是王爺心里容不下事了!”

  歐陽英悍一听,方轉顏作喜,道:“這就是了,我原知你不是那一等小肚雞腸的女人!”王妃道:“我也不用你贊,只求以后事情沒弄清白,少發脾气才好!”歐陽英悍笑道:“我怎么舍得對你發脾气!”王妃臉一紅,掩口笑道:“你不舍得的人也多了,只怕不是我呢!”歐陽英悍一听,不知她意所何指,只抬眼瞅著她。王妃抿嘴笑道:“我听說,王爺從前放了一個小奴才出府,后來因為不舍得,又接了回來,還為他打了場官司,真不真呢?”

  歐陽英悍听說,難免臉上大沒意思,默然良久方道:“不怕跟你直說,我的确是很疼他,你莫要也像那一起小心眼的女人一樣糾纏不清!”王妃紅著臉“啐”了一口,道:“呸!什么糾纏不清?我才懶得理會這些個閑事呢!況且也輪不到我理會!我不過有些奇怪,那樣一個小奴才,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這樣待他?”歐陽英悍眯起眼睛瞅著她,道:“你真的﹍﹍不放在心上?”王妃起身道:“罷了,我本來不該提這些事,王爺稍坐,我要去趙姐姐那儿看看花樣子!”

  歐陽英悍大喜,心上一陣感激,忙拉著她手扶她重新坐下。王妃緋紅了臉,甩脫了他手嗔道:“干什么拉拉扯扯的?大白天的被人看見了笑話!”歐陽英悍笑道:“夫妻之間正該拉拉扯扯的,誰笑呢?”便在她身邊坐下,想了一想,道:“即是這樣,我跟你實話實說!那孩儿其實是一個什么都不懂不會的蠢人,性子又軟弱,對誰都沒有一點儿心眼儿的,我所以疼他些,原是怕他被人欺負!他又吹得一口好簫,閑時听他吹奏一曲,倒也爽快!他又有孝心,每日早起采摘花芯制作花茶給我喝﹍﹍”王妃“  哧”一笑,打斷他話道:“罷了罷了,你將他說得這樣好,竟是個世間少有的,連我們都不如呢!”歐陽英悍面皮一熱,訕訕笑道:“你若不信,叫人取一些他制作的花茶進來你嘗一嘗!”王妃“啐”道:“快別說這些瘋話!這些男人做的東西,我們女人家能沾的么?”想了一想,眨眨眼睛笑道:“你把他說得這樣好,我倒想見見他呢!”歐陽英悍忙道:“見他做什么?畢竟是個男娃儿,十八九歲的人了,你們女人家的,如何好見他!”王妃笑道:“我倒忘了,原來他是個男人!”說著嫣然一笑,起身領著丫頭侍女去偏房找趙妃去了。

  歐陽英悍听她最后一句話似乎意有所指,不由得臉皮發燒,暫且撂開了不去想它。

  又過半個來月,歐陽英悍同王妃情愛漸淡,一眾姬妾才又或多或少偶得他云雨關愛。獨明哥儿實是他心之所系,所得寵愛仍是与眾不同,每十個晚上,倒有三五個晚上是在書房里摟著這個寶貝睡。

  一日,明哥儿跟王爺提起袁家小姐之事來,求王爺設法退婚,歐陽英悍自然依他。于是另差人做媒,將袁小姐另許給了一個守備家的大公子。那守備公子原是續弦,今有王爺做主,也不敢不依。袁家原是高攀不上守備府的,又是王府做媒,便滿心歡喜。只袁小姐日日以淚洗面,几番欲要尋死,卻被家里人看緊了,竟不能成全名節!直到嫁入守備府,拜過天地入了洞房,見那守備公子相貌堂堂,頗具男儿之气,這才回心轉意。守備公子見袁小姐容貌姣好,楚楚動人,也是心滿意足,遂成一段良緣。

  誰知蘇老娘一心盼著等著幼子娶親成家,不想心愿成空,說定了的儿媳婦竟爾嫁到了別家,不免几番心事上來,雖知明哥儿如今在王府里養尊處优,錦衣玉食,然以后大了老了失了寵了怎么辦?況且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如此思來想去,竟而生起病來。家里人知道她得的純是心病,忙著人入王府報信儿。明哥儿听說,頓時心急如焚,回過王爺,忙帶了從人回家探親。

  他這時的排場比起先前又已不同:兩個車夫赶著兩駕華麗大車,一駕他自個儿坐了,一駕專門拉著帶回家里的東西,兩個小廝再加上小吉三個人騎著馬隨在馬車左右服侍,另有八個帶刀侍衛四前四后護衛。

  蘇家如今也是非比尋常,在老屋旁邊另買了一大塊地皮,已用圍牆圈了起來,正要擴建房舍。反觀范家,不久前被人告發,說他家仗勢欺人,強橫霸道,被官府一半家產充了公,如今已大不如前,漸顯敗落之像。

  馬車到得門前,蘇家人齊出門迎接,各人衣著打扮自与從前不同,頗顯富貴之气。蘇老娘也由兩個丫頭攙扶著出來,明哥儿跳下馬車,跪下拜見了父母,親手攙著蘇老娘入內,另有家丁幫著將馬車上的東西搬進去,蘇曉曦一一查收。

  明哥儿見老娘病勢不輕,只得命馬車護衛們先回,只留下三個小廝隨身伺候,每日里自然守著老娘寬言安慰。

  卻說歐陽英悍回到府里,進書房坐下,左右一瞅,道:“明儿呢?”環儿笑道:“明哥儿母親病重,昨儿不是請示過王爺家去探親了嗎?听說病得不輕,一日兩日的未必回得來!”歐陽英悍道:“我倒忘了!”便拿起一本書來看,又看不進去,見瑞儿在身邊輕輕打扇,不由得瞅了他兩眼睛,想了一想,對環儿等人道:“爺進里邊歇一會儿,留瑞儿在這儿服侍就行,你們都下去吧,別吵了爺!”環儿等人忙都應了,躬身退了下去。歐陽英悍便起身走向內室,瑞儿忙隨后跟上。

  環儿出到外邊,將小廝們都遣散了開去,一個人守在門口。過了良久,忽見瑞儿慌慌張張奔了出來,抬頭見環儿在門口,忽然滿臉緋紅,也沒跟環儿打聲招呼,就低著頭噙著嘴匆匆忙忙的奔進他住的耳房去了。

  環儿心里明白,又在門口停了一會儿,方听見王爺叫人,忙打了一盆清水送進去。歐陽英悍從內室里走出來,就盆略洗了洗手,就進內院去了。環儿忙進去將床鋪收拾收拾。

  卻說瑞儿進到屋里,瞅著無人之時,偷偷用清水將后股傷處洗了一洗,找了些藥膏抹上,心上有愧,便覺一眾小廝看他時的眼光都古古怪怪的,連著兩日,都躲在屋里不出來。等到心思安定,漸漸的得意心喜之情占到上風!雖然被王爺淫辱之時痛的剩不下半條命,畢竟不是人人都有机會同王爺如此親密,自己能被王爺看上,實是大有福气!料想從今往后,王爺待他就算不比明哥儿那般百般溺愛,比起環儿佩儿等一干小廝來,一定遠為親厚愛惜,只怕日后光宗耀祖都要著落在自己身上。

  于是每日里細心穿戴打扮,一等王爺回府,便搶著迎上去貼身服侍,只盼王爺再多看他几眼。不料王爺每回見他,臉上平平淡淡的并無一絲异狀,雖然賞了他一件貴重玉器,卻不見得就比對待其它小廝親厚,更再沒有讓他服侍一回。瑞儿大失所望,背地里不免自怨自艾,無數次的猜想王爺心里到底當他怎么回事。

  一連過了六七日,明哥儿仍未回府,歐陽英悍不耐起來,說道:“請個好大夫好好看看就罷了,他守在家里有什么用?別要也熬出病來!快著人去把他叫回來!”環儿等人听說,忙去通知管家派馬車去蘇家接人。

  那蘇老娘有愛儿在身邊寬心,身上已漸漸好轉,听說王府里馬車來接,忙催著明哥儿起身,明哥儿也只得拜別父母,帶了小吉等從人回轉王府。

  進府見了王爺,歐陽英悍多日不曾見他,本來心里想得慌,又有些慚愧之情,當晚又是一整晚的折騰。

  瑞儿見王爺對他生像是什么事也沒發生過的,一直不曾流露過一絲一毫親密愛惜之意。只有對待明哥儿,才是一天更比一天溺愛珍寵,百般嬌慣。至此方知王爺當日一時起興,不過是拿他當個玩物淫辱發泄而已!失望之余,又倍感羞恥,將先几日的少許得意之情竟都隱藏起來,背地無人之時,大哭一場!從此將此事深埋心底,至死也不跟人提起!

  三十

  時光飛逝,歲月如梭,轉眼過去了二十年。

  天剛蒙蒙亮,西城門外一處大戶人家的院子里,几個家院已開始忙活起來,掃地的掃地,拎水的拎水,兩個婆子在廚房里做飯。

  “吱呀”一聲,東廂一間大屋的門推開了一條縫,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公子閃身出來,回頭輕輕掩上了門,左右一望,見右邊一間房屋里透出光亮來,便走過去,輕輕敲了敲門,一個女人的聲音在里邊應聲道:“進來!”

  少年公子推門進去,叫道:“媽!你怎么又起來這么早?”那女人約莫四十上下年紀,容顏姣好,此時正在銅鏡前用梳子抿著鬢角。見那少年公子進來,微笑著放下梳子,回頭道:“給你叔請過安沒有?”少年公子擠眉動眼的一笑,道:“爹爹昨儿晚在叔房里歇,我不好這么早去打攪他們!”一邊說著,在桌邊坐下來,順手拿起桌上果盤里的一個苹果就啃。那女人忙道:“一早起來吃水果鬧肚子,我已經熬好了粥,叫丫頭盛一碗過來先吃!”一邊說著,邊走出去,輕聲叫道:“春香,盛一碗粥過來給大少爺!”那邊丫頭的聲音答應了一聲,那女人重新走回來。

  少年公子道:“媽,家里丫頭婆子恁多,你讓她們熬粥就罷了,哪用得著你親自下廚,這么些年了,你每天一早起來熬粥,也不怕辛苦!”那女人笑道:“你叔喜歡吃我熬的粥,我又做不來別的事,況且也輪不上我來做,若連這點子事都擱下了,我不成個廢物了!”少年公子笑道:“媽對叔比對爹爹還好!”那女人笑道:“說的什么話?”

  正說著,丫頭捧了一碗粥進來,輕輕放在桌上,又退了出去。少年公子拿起小勺舀起一勺就口吹了一吹,張口吃下,含含混混的道:“媽熬的粥就是好吃,難怪叔几十年吃不厭!”那女人笑起來,亦在桌邊坐下,望著愛子,眼中流露出又是滿足又是歡喜之意,忽然悠悠一嘆,道:“當年家鄉遭災,我和你舅舅逃到京城,你舅舅狠心要把我賣入窯子,我宁死不從,被你舅舅沿街追著毒打﹍﹍”說到這里由不得又想起往事,一時說不下去。少年公子忙遞了一張手帕上去,道:“媽,每回說這事就傷心,還老喜歡提!”那女人結果帕子抹了抹眼睛,抬臉一笑,又嘆了口气,續道:“﹍﹍多虧你叔路過街口看見,見我被你舅打得可怜,上去喝住了你舅,掏錢將我買了回來,我滿心的感激原本這輩子當牛做馬也要報答你叔的恩情!不料回到家里,你叔一點不小看我,滿口‘姐姐’的叫我,從來都沒有把我當下人看!后來還逼著你爹爹娶我,言道‘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不能因了他斷了聶家的香火!你爹爹本不肯娶,說是這輩子只愿守著他過,還是你叔發了脾气,要跟你爹爹分開過,你爹爹才不得不依他!––你說我對你叔比對你爹爹還好,那沒錯!若不是你叔,我也活不到今天!就是你爹爹,人人說他脾气倔,可是在你叔面前卻千依百順的,實在沒有你叔,連你爹爹也早不知道是死是活是瘋是傻呢!你叔對我們一家人的大恩大德真是天高地厚,無從報答!所以你爹爹給你取名恩寶,給你兄弟取名敬寶,原是要你們兄弟記住你叔的恩德,好好孝順他的意思!況且你叔這些年為了這個家也操碎了心,你們兄弟日后万万不能有一丁點對不住你叔!”

  少年公子笑起來,道:“這些事媽從小到大念叨的多了,我早記在心里了!況且叔對我們比爹娘對我們還更加疼愛些,從小到大,叔從來連罵也沒舍得罵過我們一句,每回我們兄弟倆闖了禍,爹爹要打,也是叔攔著不讓打!所以呀,根本不用媽說,我們也會好好孝順叔的!”

  那女人瞪他一眼睛,道:“也是你叔從小慣的,你們這兩個小鬼才這樣淘气!都成大人了,還跟人打架!”一邊責罵著,臉上卻滿是慈愛之情,用手輕撫少年公子后腦,問道:“傷好了沒有?還痛不痛?”

  少年公子道:“早就好了!”嘻嘻一笑又道:“我們哪里淘气了?周圍的鄰居誰不羡慕你老人家養了兩個好儿子?嘻嘻!就是上一回那一場大架,也是那個王八蛋不該背地里說叔坏話,被我們兄弟倆听見,自然不饒他!若不是叔赶到攔著,非拆了他的骨頭!”那女人道:“好啦好啦!越說你倒來勁儿了!我說你不听,回頭讓你爹教訓!”少年公子笑道:“我才不怕呢,我們為叔出頭,爹爹不會教訓我們,還夸我們呢!”那女人無奈的笑著搖搖頭,小聲又道:“你媳婦的身子可好?她怀了孕的人,你可別鬧她!”少年公子臉上一熱,嘻笑道:“知道了,媽你別老提這個,我理會得呢!再有,有丫頭婆子呢,你別老是親自圍著她伺候!”

  那女人笑一笑,便不再說,見愛子一碗粥吃完,看了看外邊的天色,道:“你叔還沒起來,要不你先去酒樓里去吧,讓你叔多睡會儿!”少年公子道:“那可不行!叔精明著呢!成日守在酒樓里,也沒見他出市面問价錢,可是每回送菜送酒的多抬一文錢的价,叔也清清楚楚的,我可還沒學會他這本事!要不,我叫他去!”

  正說著,只听一聲咳嗽,房門推開,一個男人出現在門口,面皮白淨,容顏俊秀,身段勻稱,四十多歲的人了,看起來頂多三十歲模樣,正是聶寶寶!

  原來當年聶寶寶得并肩王男寵明哥儿資助,同聶世雄開起了酒館,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一則聶寶寶精明細致,二則聶世雄交游廣闊,當年的小酒館,如今已辦成了大酒樓。

  那女人卻是聶寶寶二十年前救下的落難女子杜秋月,少年公子是杜秋月与聶世雄的長子聶恩寶,聶家數代單傳,如今終于有了兩條后代根,次子取名聶敬寶。

  聶恩寶赶忙站起來,笑道:“叔起來啦,正要叫你去呢!”聶寶寶溫和一笑,道:“你起來得倒早!”說著轉臉跟杜秋月道:“姐姐又起來熬粥了,叫丫頭婆子們做就是,你前儿還在說頭暈,該多將養些才好!”聶恩寶笑道:“我剛也說她呢!叔你坐,我叫人把飯送過來!”跳起來跑出去。

  杜秋月忙著布置碗筷,笑道:“我不過做這么一點子事,白天一歇一整天,累不到我!”說話間兩個丫頭端著一小鍋粥,几個小菜,兩盤點心進來,就安置在杜秋月房里,叔侄相對坐下來,聶寶寶笑道:“姐姐也坐下來吃吧!”杜秋月道:“你們先吃了赶緊忙去,我一會儿等他爹起來再吃!”

  于是叔侄倆用過了早飯,帶了兩個隨從,出門騎了馬趁早赶去酒樓。

  聶世雄因先一天晚上陪客人喝酒,回來的太晚,又睡了兩個時辰方才起床。小儿子聶敬寶已先起來了,于是父子兩個一同吃了早飯,便出門去到酒樓。

  聶敬寶今年十六歲,亦同他兄長一樣,生得高高大大一表人才,加上家底富裕,如今三天兩頭都有人上門做媒提親。

  到酒樓時候尚早,大堂里三三兩兩坐著几個閑客。聶寶寶正在柜台里一邊翻看帳薄一邊用算盤僻里啪啦算賬,看見聶世雄父子進來,微微一笑,便又低頭做自己的事。聶世雄左右一瞅,道:“恩寶呢?”聶寶寶道:“我剛叫他出去辦點事儿!”說著對聶敬寶又道:“敬寶,你去樓上看看几個包廂收拾好了沒有,馬上就要上客人了,叫他們快點!”聶敬寶答應一聲,便向樓上去了。

  聶世雄進了柜台,道:“要不要我幫忙?”聶寶寶道:“不用,這些細致活你做不來,你是大老板,去各處察看察看去吧!”說著一笑,聶世雄湊近了他低笑道:“我是老板,你是老板娘!”聶寶寶推他一下子,笑道:“快去你的吧,別打攪我!”聶世雄一笑,給他茶杯里添了些茶,也就去廚房里察看去了!

  聶敬寶上了樓,推開包廂的門一間一間的察看。走到第四間包廂,正在里邊收拾的是一個皮色白嫩、眉清目秀、約莫十四五歲的小子,聶敬寶一見,回身輕掩了包廂的門,道:“小牛,你歇一會儿,我來收拾!”那小孩儿原是貧苦人家的孩子,名字就叫小牛,聞言一笑,道:“你是小老板,怎么敢勞駕你!”聶敬寶伸手在他臉上狠勁捏一把,道:“小鬼頭!還跟我論這個!”從怀里摸出一個油紙包,道:“我給你帶了點心來!”一邊說著,將紙包往小牛手上一塞,搶過他手上的抹布四處抹拭。

  小牛一笑,也就坐下來吃點心,邊吃邊問道:“你真的不上學了?”聶敬寶道:“有什么好學的?又沒指望考狀元!倒不如早點儿出來跟爹爹叔叔學著做生意。自從你退了學,我就覺著渾身不得勁儿,根本就不想往學堂里走!”小牛道:“你不上學,你爹娘不管的么?”聶敬寶道:“管啊!怎么不管?為這事爹爹罵了我几天,后來還是我叔發了話,說到只要能識字會算賬也就罷了,家里又不是過不得,何苦逼著我做不喜歡做的事,況且未必只有讀書人才算是有出息!各人的路要各人自己走,靠逼的出不來好的結果!爹爹听我叔這樣一說,也就不逼我了,這些天倒帶著我一起出來做事呢!”

  小牛撅了撅嘴,道:“我倒還想繼續上學,可惜家里太窮,交不起學費!”聶寶寶忙道:“你要想上學,我替你出錢!”小牛道:“你現在也還是個伸手要錢的,哪里有錢給我用!”聶敬寶道:“你真要用錢,我一定想辦法,就是你從來不肯用我的錢!”小牛道:“我跟你好,可不是貪圖你有錢!”聶敬寶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會這樣喜歡你!”

  小牛臉上一熱,想了一想又道:“听說﹍﹍你爹給你定了一門親事,真不真呢?”聶敬寶道:“還沒呢!我爹是有這個意思,不過我叔說這种事最好讓我自己拿主意,所以暫時還沒定下來!”小牛嘆道:“你叔真好!”聶敬寶點頭道:“是啊!能有這個叔,真是我的福气!”小牛道:“那你什么主意呢?”聶敬寶道:“我也還在考慮,這是我的終身大事,可不能馬虎!不過你放心,不管怎樣,我都不會負了你!我想過了,我現在好好跟著我爹我叔學做生意,等過得兩年,跟我叔討些本錢,自己出去開個店子,到時候就可以養你了!”小牛一笑,還想問句話又沒問出口,瞅著聶敬寶英俊的側臉,悄悄嘆了口气。

  到了向午時分,客人漸漸多起來,聶世雄對聶寶寶道:“我來照應著,你快去后邊歇會子去,早上起得那么早,叫你多睡會儿不肯听,事事都要親力親為!”聶寶寶笑道:“咱們能做到現在這樣,全靠了精打細算,交給別人做,多花了人工不說,我也不放心!”他向來不喜應酬,所以一直只負責管理酒樓內部事務,象招呼客人、交接官府等事情,從來都是聶世雄打理。

  聶寶寶伸了伸腰,親手給聶世雄泡上一杯茶,同聶世雄相視一笑,正要轉去后堂,忽听得一陣笑聲,有人高聲叫道:“掌柜的,有座儿沒有?”寶寶一听這聲音,喜得忙往外走,道:“是玉哥儿來了!”

  只見門口一暗,一個漢子領著兩個俊俏小廝走進來。那人面色白淨,俊眉秀目,下巴上留了一小撮胡須,更顯得風流瀟洒,正是王玉哥儿!

  寶寶上去一把握住他手,笑道:“怎么今儿有空過來?”王玉哥儿笑道:“許久沒見,想你呢!”一邊說著,笑嘻嘻的在寶寶臉上捏了一把,一轉頭見聶世雄正走過來,忙眨眼笑道:“聶大哥也在呢!我跟寶寶開玩笑,你可別當真!”聶世雄一笑,道:“到樓上坐!”王玉哥儿笑道:“你們家生意好,包廂不夠用,別讓我占了!況且這里更加方便寬敞!”

  寶寶聶世雄忙叫人收拾了一張桌子請玉哥儿坐下。原來玉哥儿當年得明哥儿資助,自己開起了戲班子,又有凌鵬楚云飛一班朋友幫襯,他自己本來人事活絡,如今他的“秀玉班”已是京城最有名的几大戲班之一。他也一直未曾娶妻,只在房里養了兩個俊美少年使用。

  兄弟倆正說著話,忽然門口走進來兩個錦衣衛士,往大堂一站,道:“留一個大包廂出來,閑雜人等暫避一避!”寶寶玉哥儿兩個同時跳起來,相互一望,齊聲道:“小明來了!”

  只見兩個家丁几個小廝簇擁著一人走進來,那人一身白衣,頭上帶了頂帽子,帽子上連著一幅白紗,看不清容顏如何。

  聶世雄赶忙親自上前引路,上了樓梯推開一間大包廂的門,其余人都退了出去,寶寶玉哥儿兩個走進去,回身關了門,那人摘下頭上的帽子,笑道:“玉哥儿也在這儿,太巧了!我還叫人去戲班子找你過來呢!”

  ––這人正是并肩王心愛男寵明哥儿!如今年紀大了,并肩王賜其回复本姓,因嫌“曉明”二字太俗,遂為其另取“明瓏”之字。

  歲月在蘇明瓏身上竟沒留下什么痕跡,二十多年的光景過去,四十歲的人,他看起來仍不過二十來歲模樣,皮膚仍象從前一樣細致光滑,容顏仍象從前一樣清俊絕俗,只身材略高略壯了些,比起從前的稚气軟弱,更多了一种优雅成熟、英挺俊拔的气質,背窗一站,正如玉樹臨風!

  玉哥儿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方嘆道:“難怪你這么多年一直迷得并肩王死死的,實在是越長越標致,你為什么都不變老呢?這臉蛋,還想是能捏出水來一樣!”一邊說著,忍不住地只想在他臉上捏一捏,只是蘇明瓏長在并肩王府內養尊處优,并肩王以下,人人見他畢恭畢敬,身上自然有一种尊貴高華、不能輕慢的气質,王玉哥儿試了几試,終于未敢伸手。

  蘇明瓏別他一眼睛,嘆道:“你還是這脾气,見面就沒好話!”玉哥儿笑道:“這還不算好話,什么是好話?”寶寶一笑,問道:“你今儿怎么出府來了?王爺知道你出來么?”蘇明瓏道:“成日呆在府里也悶得慌,昨儿跟他提起來,他說這段時間事忙,不能帶我出去,如果嫌悶,自己出來走走,我第一個就想到了這儿!”

  三兄弟仍有說不完的話。不一時,酒菜上來,三人邊吃邊聊,聶世雄等人也不去打攪他們。

  相互問起近況,王玉哥儿笑道:“我沒有你們命好,找不到一個有財有勢又一心一意對我好的男人,只好自己照顧自己!不過這樣也有一宗好處,可以隨心所欲的嘗試各种各樣的男人,不象你們一輩子只守著一個男人過,可也有些膩味!前儿剛得了一對兄弟,又俊俏又強壯!哈哈!人不風流枉少年!這一點儿你們可遠不及我了!”

  蘇明瓏听了,同寶寶相互一望,不知道該勸他還是該羡慕他,只得岔開話題。這餐飯直吃了兩個多時辰方罷,蘇明瓏還要赶回家里看看,玉哥儿下午也還有事,于是三兄弟拱手作別,約定數日之后再在此相聚。

  蘇明瓏戴上紗帽,出門坐了馬車,一群侍衛家丁擁著徑往他家住的街道。

  如今蘇家已是附近有名的大戶,這些年又多次擴建,起了好大一片院子,院中有山有水,有廳有橋,儼然富貴人家!

  听說蘇明瓏回府,因蘇曉曦出外邊店鋪巡查未歸,其余合府人丁由長孫蘇平安領著,排成隊列在大門外迎接。

  蘇明瓏一下馬車,蘇平安忙上前跪倒,口稱:“儿子平安,叩見叔叔!”他的兩個兄弟平榮平華隨在后邊跪倒,他的長子興邦、次子興祖跪在兩個叔叔身旁,可巧蘇五儿的兩個儿子徐永昌、徐永盛也在,也都跪下了,其余家丁奴仆,見主子們跪下,更隨后跪了一片。

  蘇明瓏摘了紗帽,忙伸手道:“快都起來,一家骨肉,哪有這么多禮節!”一眾小輩又磕了兩個頭,方都站起來。

  原來蘇平安此時已年近三十,平榮平華兄弟卻是后來家道興旺之后,蘇曉曦另娶的妾室所生。平榮十八,平華才十六歲。蘇明瓏二十年余年容顏不老,乍一看,倒像是平安的兄弟,平榮平華的兄長。就連才過二十歲的永昌,因生得老成,看來也象是比蘇明瓏略長一些。

  興邦興祖兄弟叫著“叔爺!”奔了過來,蘇明瓏笑著抱起興祖,牽起興邦。平安忙道:“別弄髒了叔爺的衣服!”忙伸手接過。平榮笑道:“叔叔很久沒回來了,這次一定要在家多住几日!”蘇明瓏一笑,問了徐氏兄弟父母安好,方又問道:“你爺奶奶呢?”平華搶著道:“在屋里坐著呢!兩位老祖宗年紀大了,精神差,听說叔叔回來,高興得什么似的,也要出來迎接,我們几個一再勸說才沒出來!”

  說著話,几個儿孫前后擁衛著進去,他隨來的仆從侍衛自有管家招待。

  進了寬敞的大廳,蘇老爹蘇老娘由丫頭們攙扶著顫巍巍的起身迎接,瞧著愛子,一對老夫妻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蘇曉曦的原配發妻何氏如今也學起了大戶的規矩,不敢出來相見,只領著蘇曉曦的兩個妾室以及平安的妻妾在帘子后邊給蘇明瓏施禮,蘇明瓏忙也隔著帘子還禮。

  到向晚時分,蘇五儿蘇曉曦得訊,忙也從鋪面上赶回同小弟相見,一家子歡喜無限,紛紛挽留蘇明瓏在家多住一日。

  蘇明瓏想了一想,回頭對隨在他身邊伺候的一個清俊小廝名喚小勇的道:“你去叫小武領著人先回去吧,王爺若問起來,就說我明儿再回去!”那小勇小武原是如今在他身邊服侍的几個小廝中最得力的兩個,聞言忙上前道:“今儿出來之前,沒跟王爺說要在家里歇,擅自在外留宿,恐怕有些不妥,若再有個一差半錯的,王爺非剝了我們几個的皮不可!明大爺只當是疼我們,還是回府里去吧,真想在家里住個一晚兩晚的,回去回明了王爺再來,反正又不遠!”

  蘇明瓏听他如此說,前后一想,也只得起身,蘇家人也不敢強留他,于是互相別過。

  前后擁衛著回到王府,當日無話。到第二日,明個儿一早醒來,便盤坐在床上運气練功,練了一個多時辰,這才穿衣下床,出到院子里劈腿舒腰,又練了一段拳腳,之后命小子們備水洗漱,又取出得自王太醫祖傳秘方、他自己用花芯花蜜精心調制的“養顏霜”,細細的抹拭臉蛋、頸脖、雙手等露出來的肌膚,一切完畢,方命小廝送進早餐,也都是些清淡養身的食物。

  原來蘇明瓏成日的呆在王府里,雖得并肩王歐陽英悍万千寵愛,閑時仍覺無聊。他又自知王爺所以愛他,雖因他天性純良質朴、溫柔和順,与他這幅清俊無雙的長相卻也不無關系,因此常怕日后年紀大了會漸漸失寵,所以想盡辦法養顏防老。听說習武練气一則強身健体,二則頗能駐顏養血,便百般求肯王爺教他武藝。歐陽英悍原怕他身体不夠壯實,難以久養,雖不舍得他太過辛苦,仍撿一套簡單精煉的拳腳功夫教了給他,又傳了一套運功練气的法門。明哥儿成日閑在王府里沒事做,有的是充裕時間,因此日日練功不輟,二十余年下來,竟也略有小成。又向王太醫求取秘方,王太醫自然有求必應,想方設法幫他配了一付駐顏養血的方子。那蘇明瓏本來心靈手巧,尤其在這些不入流的玩意儿上极有天賦,于是親手調制出“花蜜養顏霜”。連平日飲食也嚴格遵守養顏需求,多清淡蔬果,少油膩肥葷,從不肯貪圖口腹之欲坏了“面上功夫”!所以二十年過去,四十几歲的人,看起來仍不過二十上下,倒是多年養就的清貴优雅的气質,比之少年時的天真稚嫩,更能讓人一見動心!

  吃過早飯,略坐了一坐,吩咐小吉出去街市上買一些新上市的蜜瓜進來吃––原來當年同他一同服侍王爺的几個小廝環儿佩儿等人成親之后都已出了書房調在外邊听差,只小吉因是他心腹,一直留在書房里,平時書房里一應事務,皆由他管理處置。

  正在檐下逗弄鳥雀,忽然小勇道:“三爺來了!”蘇明瓏一回頭,只見歐陽英悍的三子歐陽英才華正走進來,笑道:“明叔正忙著呢?”蘇明瓏笑道:“哪儿有什么可忙的!”忙讓到屋里,吩咐小勇道:“快給三爺看座上茶!”歐陽才華笑嘻嘻的道:“明叔面前,哪有我的座呢!”蘇明瓏忙道:“這是什么話?可不折殺了我們做奴才的!”歐陽才華笑道:“合府里誰敢當明叔奴才待的!”

一邊說著,在座上坐下,接過小勇遞上的茶呷了一口,連贊:“好茶!”蘇明瓏也在座中坐了,笑道:“怎么今儿這么有空,沒跟三老爺出門么?”歐陽才華道:“還沒呢,今儿過來,實在有件事想求明叔幫忙!”蘇明瓏笑道:“這可怪了,什么事能求到我面前?你如今跟著三老爺做生意,什么事還辦不了,還要求我幫忙?我能幫你什么忙呢?”歐陽才華道:“這件事可真只有明叔能幫我!”蘇明瓏道:“什么事你先說說看!”歐陽才華略一躊躇,道:“明叔,我﹍﹍看上了﹍﹍一個姑娘!”蘇明瓏一怔,隨即笑道:“那恭喜你了,不知是哪一家的姑娘?”歐陽才華又遲疑了半天,方道:“是﹍﹍一個賣唱的,我﹍﹍怕父王知道了會罵我,所以﹍﹍想求明叔跟父王面前說一說!”蘇明瓏覺著有些好笑,道:“我當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其實這也沒什么,你既然喜歡她,直接接回來收在房里就是!你也二十好几的人了,這個主還是能做的!就算日后王爺知道,也決不會為了這些小事責罵你!”歐陽才華急道:“明叔不知道,我﹍﹍對這位姑娘真心實意的,她也﹍﹍雖出身貧賤,性情卻清高,我不能對不起她,我要﹍﹍明媒正娶!”蘇明瓏一惊,方道:“你是說﹍﹍?”歐陽才華道:“是!我媳婦已經死了几年了,我﹍﹍要娶她為正室!”

蘇明瓏無語,雙目瞅著他,良久方道:“這個可是有點儿難辦!你父王正准備向符尚書家的二小姐為你提親呢!”歐陽才華道:“所以我才來求明叔!我不要其它人,我只要她!”

  蘇明瓏皺起了眉頭,想了又想,又道:“你有沒有求過你娘、或是求王妃幫你?若是由她們出面替你向王爺求情,或者﹍﹍更管用呢!”歐陽才華垂頭喪气,道:“跟我娘說她只會罵我沒出息,況且﹍﹍她從前那樣對待明叔,惹惱了父王,一直到現在父王都不愛見她,就算﹍﹍她肯幫我跟父王面前求情,父王也不會理會她!王妃又是個不管閑事儿的,我去跟她說,一定又是長篇大論的說教規勸,可我已經鐵了心,誰勸也不回頭!思來想去,只有求明叔最妥當!我知道明叔一向疼我們,雖然我娘當年很對不起明叔,不過這些年﹍﹍也得到報應了,明叔你大人大量,千万不要再放在心上!”

  原來歐陽才華正是當年屢次設計陷害明哥儿的周妃的儿子。蘇明瓏听他說起往事,不由得嘆了口气,也不好再推辭,只得點了點頭,道:“好吧,我得空跟你父王說說就是,不過成不成的我可不敢擔保!”歐陽才華大喜,跳起身來,道:“父王這樣待明叔,只要明叔肯出頭,沒有不成的!”

  正說著,外邊小廝又報道:“小王爺來了!”歐陽才華嚇了一跳,忙規規矩矩的垂手侍立。蘇明瓏也忙起身迎接。

  只見歐陽英悍的長子歐陽少華大踏步地走進來,他身材高大雄偉,相貌俊朗威嚴,頗有几分當年歐陽英悍的風采,他如今已至而立之年,看來倒比蘇明瓏更加成熟老到。

  蘇明瓏一邊讓座,一邊親手端了杯茶奉上。歐陽少華赶忙雙手接過,笑道:“怎敢有勞明叔!”說著就唇呷了一口,贊了聲:“好茶!”方回頭瞪了歐陽才華一眼睛,道:“你怎么也在這儿?必定又是闖了什么禍想求明叔幫你擔待不是?”歐陽才華忙道:“沒有!沒有!”蘇明瓏笑道:“是我叫三爺進來的,你知道我成日呆在府里,就喜歡擺弄個花呀鳥雀什么的,所以想請三爺外邊走動的時候,幫我留個心!”歐陽少華笑道:“明叔喜歡什么花鳥,跟我說,我給明叔尋去!”蘇明瓏笑道:“小王爺成日跟著王爺做大事的,這點子小事怎敢勞駕!”一邊又道:“小王爺這會儿進來,一定是有事?”歐陽少華笑道:“才剛在外邊跟几個官儿說事,父王想起來從前的一對白玉駿馬在明叔這儿收著的,讓我進來跟明叔取了,中午好拿出去送人!”

  蘇明瓏一听,忙起身取了鑰匙,從里屋一個大柜子里找出來,雙手捧著,道:“在這儿,小心些,這個東西不經碰!”歐陽少華雙手接過,道:“我理會得!”便起身要走,想了一想又對歐陽才華道:“不是我愛說你,你也二十五六的人了,跟著三叔在外邊跑,多學一些人情世故,多早晚干一兩件漂亮事出來也讓父王夸一夸你,別要三叔身上好的沒學會,不該學的倒學了個十足!”歐陽才華規規矩矩道:“大哥教訓的是!”歐陽少華這才點一點頭,跟蘇明瓏回了一聲,也就去了。

  蘇明瓏見歐陽才華垂頭喪气的,忙溫言道:“你也快忙你的去吧,回頭我一定跟你父王說就是!”歐陽才華大是感激,又謝了一聲,這才去了。

  這邊歐陽才華剛走,忽然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奔進來,笑道:“明叔快來看,我逮到了一個好玩藝儿!”蘇明瓏抬頭一看,卻是歐陽英悍的幼子、靖安公主的親生儿歐陽光華。靖安公主嫁与歐陽英悍的第二年,先誕下一女,又過了三年,才生了歐陽光華這個儿子。一出生,皇帝便賜封其為“瑞親王”。所以合家長幼對其百般溺愛,慣的驕縱异常。那蘇明瓏雖然年過四十,然俊美超凡,人才出眾,歐陽光華對其十分依戀,有空就愛往書房跑。靖安公主雖然沒有明白管束,卻也婉轉教訓過几回,叫他不要跟一個奴才太過親厚。歐陽光華哪里肯听,偷著背著仍是常往書房走動。今儿因得了一只极能爭斗的蟋蟀,喜得連忙跑來給蘇明瓏看。

  蘇明瓏看著年輕,畢竟四十歲的人了,哪有心思陪著這個少年人玩耍,被他糾纏了半天,好不容易送了他出去,只覺困倦上來,便倒在床上睡了一會儿。

  剛吃過中飯,云小飛又來拜會。他如今也已有了一儿一女,上唇上留起了兩撇小胡子,顯得又是俊美又是瀟洒!他因是常陪著高凌空在江湖上走動的,多經風霜,所以雖只比蘇明瓏略長几歲,看起來倒象比蘇明瓏大了十几歲,不過比起他真實年齡,仍顯得年輕。

  原來云小飛因父母搬回京城居住,當年曾与高凌空約定,每年春節前后必要回京探望父母。先几年高凌空還千方百計抽時間陪他一同回來,到后來接了掌門之位,實在事務繁忙,難以抽身,便常常的只得另遣得力干將護送云小飛回京,為此兩個人還鬧了几場意气。再到最近几年,云小飛的子女也都長大成人,每年回京,也就帶上子女一同回來拜望祖父母。高凌空未能實現諾言,心中一直對云小飛抱愧,年前有一次同云小飛就此事論講起來,高凌空發誓今年無論如何也要抽空陪他回京。誰知春節前后事情實在太多,竟抽不出時間,一直等到三月初,才騰出空來,于是兩個人一道啟程回京。他兩個已久未同游,這次倒將子女留在了南方,就他兩個相攜回來。

  蘇明瓏一看見他,喜得忙迎上去,笑道:“正想著人去請你過來呢!”云小飛笑道:“我這兩日就要隨著大哥回南方去了,所以進來跟你說說話,道個別!”

  他兩個性情相投,又有說不完的話。間中偶爾提起秦炯,都不胜唏噓。云小飛見蘇明瓏好几次欲言又止,便問:“你是不是有什么話,跟我還不能說的么?”

  蘇明瓏又躊躇了一下,方道:“也沒什么,就是﹍﹍從前的一件事,最近忽然想起來!”云小飛不語,瞅著他等他往下說。蘇明瓏又想了一想,方悄聲道:“還是當年秦大爺剛丟的時候,好像還不到半年的時間,我連著几個晚上,天天做夢都夢見秦大爺!”云小飛道:“這也不出奇,他跟你一見就投緣,他出了事儿,你倘若一點儿不挂在心上,倒是個無情的人了!”

  蘇明瓏輕輕地出了一口气,壓低了聲音又道:“這雖不出奇,可是﹍﹍一連几個晚上,他都跟我說一模一樣的話!我記得清清楚楚,他說﹍﹍他不肯娶親害人,老天爺怜他可怜,又感他一片痴心、一片善心,所以許他盡早投胎轉世,十八年以后,讓他心愿得償!﹍﹍你說這事儿怪不怪,第一日還罷了,連著几日都做這樣的夢!我倒有些心惊膽顫的,又不敢跟人說,還悄悄給他燒過几炷香呢!”云小飛也听出了神儿,嘆道:“他這突然一丟,自然是﹍﹍凶多吉少!只怕﹍﹍真是他給你托夢呢!怎么過了這么些年突然想起來?”

  蘇明瓏道:“本來也忘了的,就是前儿一件事﹍﹍讓我忽然想起來!”說到這儿,左右一望,更壓低了聲音,道:“你知道瑞親王這個小孩儿難纏,偏還喜歡纏著我!前儿就硬拉著我去后院子逛,誰知道安國侯府里何大爺前兩年才娶的新夫人到府里竄門子,三太太陪著她也到院儿里逛,剛巧迎頭碰上,我一時躲閃不及,只好藏到了一座假山石背后,就听見她們說話,總覺得那個聲音好像在哪儿听到過的,就忍不住探頭偷偷瞅了一眼,這一眼﹍﹍差點儿把我嚇死!”云小飛忙問:“怎么?”蘇明瓏道:“你再也不知道,我看見了誰?何大爺那個新夫人,活脫脫﹍﹍就跟當年的秦大爺一模一樣!雖然穿著女裝,可是那眉眼、神情、舉動,分明就是秦大爺!”云小飛一惊,忙道:“真的?”蘇明瓏道:“可不是真的!就連她說話的聲音雖然是女儿腔,可說話時的模樣語气,都象极了秦大爺!嚇得我差一點儿就叫出聲來!后來﹍﹍回來之后細想一想,那當然不會是秦大爺,想起從前的夢來,算算時間,莫非﹍﹍真是秦大爺轉世?”

  云小飛听得愣愣的,良久,方恍然大悟似的,連道:“怪不得!怪不得!”蘇明瓏忙問:“怎么?”云小飛道:“自從秦炯丟失,前几年回來,每見到何老大,總見他愁眉苦臉的,嘴里翻來覆去的就是一句話:‘都怨我!都怨我!如果我听他的話,他就不會丟了!’這話听得我們都覺傷心,可听多了也覺無趣儿!可是最近兩年回來,再見到他時,生象是換了個人似的,見了我們就笑,比起當年倒愈發的神采飛揚!––我知道他夫人死了好些年了,听說前年才又娶了一個,就想他必是因了這個新夫人,終于將小秦炯忘了個干干淨淨!雖然說也為他高興,可心里總是有點儿不舒坦,所以還譏笑過他几回呢!他每回都傻呵呵的只是笑,又說他絕不會忘掉小表弟,一輩子也不會忘!還說有件事說出來怕嚇到我所以不能告訴我!我還當什么事呢?原來﹍﹍真是意想不到,竟能有這樣稀罕事儿!”

  蘇明瓏點頭道:“你一說我也想起來,前几年何大爺過府里來,偶爾我也看見過他,總是長吁短嘆無精打采的,這兩年再見他,卻忽然精神抖擻、意气風發的,倒像是忽然年輕了二十歲!我心里也奇怪呢,還想﹍﹍人的心變得就是快,終于還是將﹍﹍秦大爺從前的情誼都忘了!如今想起來,自然﹍﹍因為他的新夫人跟秦大爺一模一樣的緣故,所以他如今也是心滿意足了!我記得秦大爺當年老愛說什么‘早死早托生’的話,只怕這一回﹍﹍老天爺是真的遂了他的心愿了!”

  說的云小飛連連點頭,道:“這樣倒好,自從他丟失那一年,這些年多少總還挂著心,如今倒可放的下了!”兩個人相對嘆息贊嘆一回,到向晚時分,云小飛方告辭回去。

  再說歐陽英悍當晚回來,先進入書房,蘇明瓏上前迎接。

  歐陽英悍下巴上也留了一部胡子,根根如鐵,更顯得威嚴雄武。他內功深湛,容顏不老,看起來還不到四十歲的模樣。

  蘇明瓏將小吉才買回來的新鮮甜瓜殺開了,剔去皮,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放在盤子里,一手托著,笑嘻嘻的靠在歐陽英悍身邊用一根牙簽挑起甜瓜一塊一塊喂給他吃。歐陽英悍手上拿了一本書,一邊吃著甜瓜,一邊慢慢翻看。

  蘇明瓏忽道:“高大爺云大爺這兩日就要回南方去了!”歐陽英悍順口道:“我知道,今儿中午才請他們喝了餞行酒,那兩匹白玉馬就是送他們的,才喝了一半,云兄弟先走了,原來是找你來了!”蘇明瓏轉了轉眼珠,忽而“  哧”一笑,道:“小的想起來小時候做過的一個夢,不想昨儿晚上又做了一個夢,跟小時候一模一樣呢!”歐陽英悍抬頭望著他,道:“什么?”蘇明瓏笑嘻嘻的道:“小時候經常做夢夢見爺威風凜凜、騎著神馬象個天神的,小的跟爺說過,爺一定忘了!”歐陽英悍眯起眼睛瞅著他,笑道:“你繞來繞去的,到底想說什么?”

  蘇明瓏道:“算了,爺不愛听,不說了!”一邊說著,挑起一塊甜瓜自己吃。歐陽英悍放下書本,瞅著他笑道:“爺倒還記得!爺是個天神,你卻是個什么玩意儿呢?”蘇明瓏笑道:“不知道!”嘻嘻一笑,扭身要走開去。歐陽英悍起身從后一把抱住,笑道:“你不說爺也知道,一定是只小兔子!小坏蛋,才几天沒服侍爺,又想爺了不是?拐彎抹角編故事勾引爺!”蘇明瓏回過身來,揚眉笑道:“小的自然想著爺,可惜爺沒良心,一點不會想著小的!”歐陽英悍道:“誰說不想,想死了!”一邊說著,摟緊了就口就親,一邊抱起來往里屋走,蘇明瓏笑道:“爺,還沒吃晚飯呢!”歐陽英悍道:“還吃什么晚飯!”

  于是抱進里屋,在大床上放下,剝光了衣服,便相互摟住了溫存親熱起來。

  一時事畢,兩個人都十分的滿足暢快。略喘了一喘,蘇明瓏撐起身子收拾收拾,便側躺在歐陽英悍臂彎里歇息。歐陽英悍彎過手指輕撫他光滑肌膚,閉著眼養神,道:“你真是個奇怪的東西!四十几的人,全身上下還像小的時候那么光滑細致,只是結實了好多,倒更有摸頭儿了!”蘇明瓏迷戀的撫摸著歐陽英悍厚實的胸肌,道:“爺的身材才保持的好,跟從前一點儿沒變!”歐陽英悍嘆道:“我原想過得几年就丟開了手,誰知道小時候有小時候的可愛,長大了又長大了的妙處,竟被你這坏蛋迷得死死的!爺上輩子一定是欠了你的!”蘇明瓏一陣衝動,摟緊了歐陽英悍的脖子,低低的道:“爺!小的真的真的從心底里從骨子里愛著敬著爺!只求上天可怜,讓小的生生世世都跟爺在一起,哪怕受盡折磨,哪怕永遠只能給爺做奴才,甚至短小的几十年陽壽小的也愿意!”歐陽英悍張目瞅著他,忽而一笑,親親他嘴,道:“爺知道,所以爺才會這樣寵著你,什么都顧不得!”蘇明瓏心上喜悅,只覺人生至美,更無所求!

  原來歐陽英悍內有王妃賢惠寬厚,外有蘇明瓏內心真愛,這些年再沒有另娶過妾室。只是隨著年歲漸長,儿女們漸漸成人,內心里雖然對蘇明瓏情愛不減,畢竟這件事實非正經,讓儿女們看見臉上沒意思,因此近几年已很少在書房過夜,每回同蘇明瓏親熱過后,總會起身進去內院歇息。但這時蘇明瓏吐露真情,歐陽英悍心上也是甜蜜滿足,一時相互摟抱著都不想動,晚飯也不吃,談談笑笑,當晚就在書房歇下。

  到早上又起來晚了些,蘇明瓏服侍王爺起了床,才叫小廝們進來服侍著各自梳洗過后,方一同坐下用早餐。

  蘇明瓏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忙道:“有件事忘了跟爺說,昨儿三爺進來求我跟爺說件事,說他﹍﹍喜歡上了個姑娘,想娶她進門呢!”歐陽英悍“哼”了一聲,道:“這事也值得跟我說?隨他怎么樣吧,我懶得理他!”蘇明瓏斟酌著道:“三爺是想﹍﹍明媒正娶回來﹍﹍做正室呢!”歐陽英悍大皺眉頭,冷笑道:“我這儿正跟他操心准備向符尚書提親呢!他倒搶在了前頭!他倒是看中了哪一家的姑娘?”蘇明瓏停了一停,方輕聲儿道:“是個﹍﹍賣唱的!”歐陽英悍伸手在桌上一拍,怒道:“尚書家的小姐他看不上,倒要娶一個江湖賣唱的回來?我早知道他是個不成器的東西!連你也不許理他,由得他去妄想!”

  蘇明瓏嘆了口气,輕輕將手蓋在王爺手背上,軟語道:“爺,你想想從前,爺對小的﹍﹍怎么樣呢?小的還是個﹍﹍男人,爺為了小的還同老太君鬧了這几場,這种事原是沒有辦法管得的!況且尚書這一頭儿還沒正式提,何苦一定要逼著三爺呢?我瞧著三爺這一次是動了真情的,爺若不依他,只怕﹍﹍日后也會鬧得父子間不和睦呢!”歐陽英悍重重“哼”了一聲,冷笑道:“他敢!”口里如此說,心里卻不由得沉思起來。

  蘇明瓏軟語又道:“我知道爺對我好,這么多年了,為了當年的事還不大愛見周娘娘,連帶的三爺在兄弟們之間都抬不起頭!爺,有些話本不該小的說,三爺畢竟是爺的親骨肉,他也并不是真的不成器,只因兄弟姊妹們都不提拔他,所以才會提心吊膽什么事都不敢干,其實并不是真的不會干!爺的儿子,怎么可能是個沒出息的呢?我瞧著三爺就是一個好孩子,只要爺稍加點撥,一定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不會比其它几位爺差的!就連周娘娘,這些年也夠苦的了,瞧著三爺的份上,爺日后倒要對她溫和些才是!”

  歐陽英悍瞅著他,良久方道:“過來!”蘇明瓏忙起身走到他身邊,歐陽英悍摟住他腰,將臉貼在他怀里,深深嗅一口他身上的特异体香,嘆道:“你就是這樣的性子,什么都替別人作想,從來不知道記恨的,可叫爺怎么能不疼你!”蘇明瓏知道他已經答應,心里充滿幸福甜蜜之意,輕輕用手環住了他頭。

  過得几日,歐陽才華果然熱熱鬧鬧將賣唱女接了進來,娶做續弦。此后,歐陽英悍對待周妃比之從前也溫和了許多,更常常親自教導指點歐陽才華習文練武,偶爾也會帶著歐陽才華出外歷練,待他极為親厚和藹。歐陽才華漸漸的也敢放開手腳做事,果然精明干練,連歐陽英偉歐陽英杰提起他也是贊不絕口,其它兄弟姊妹更沒一個再敢稍有輕視之心。歐陽才華知道全是蘇明瓏在父王面前美言舉荐之功,終身對蘇明瓏恭恭敬敬。

  蘇明瓏得并肩王歐陽英悍万千寵愛,可惜壽限不長,五十九歲上突得心疾而亡。蘇明瓏死后,歐陽英悍大感無趣,他因武功深湛,近七十歲的人身体仍很強壯,于是另尋了一個相貌与蘇明瓏略相仿佛的俊美少年入書房服侍,但也只數日之間,便覺淡然無味,遂將少年遣出,從此不近男色。到蘇明瓏死后十二個年頭儿,一晚睡至中夜,忽在夢中惊醒,高叫了兩聲“明儿!”就此气絕而逝,終年八十四歲!此時老皇已逝,新皇在位,賜歐陽少華忠孝王位,准予世代承襲,其余各子,均有封賞。

  王玉哥儿因年輕時縱欲貪歡,精血損耗太過,剛過五十便一病去世。只聶寶寶最為長壽,活到九十余歲方無疾而終,聶家儿孫披麻戴孝,以子嗣之禮相送,將其墳置于聶世雄墳墓之側。

冬日暖陽

2007年8月21日修編完成  

  后序

  終于寫完了,感覺真的有點累!這篇小說究竟寫了多長時間,實在已經不記得。好像在02年看完《紅樓夢》、又看了一部古典“同志”小說《品花寶鋻》之后,就一直想自己寫一本關于古代“同志”的小說,后來因為工作太忙,而且思路不完整,所以寫了改、改了寫,一直沒有完全成型。一直到03年,我遇上了我現在的愛人––我一生的伴侶!跟他在一起一段時間之后,我忽然明白平淡生活和純粹愛情的區別与共存。于是,于2004年初,整篇小說徹底完工。不過一直以來我都留著自己欣賞,沒想過拿出來發表,所以初稿其實寫得比較粗糙,這次發表的是一邊進行連載發表一邊進行過修改的,所以寫得比較慢,三天才發表一章,讓讀者久等,非常抱歉!

  在討論我的小說之前,我想還是有必要先談談《品花寶鋻》,這本小說誰寫的我不記得了,文字很优美,像《紅樓夢》一樣,里邊有很多頗顯才情的詩詞歌賦,但人物性格卻刻畫得很一般,至少我是這樣認為!因為他所表現的完全不象是“同性戀情”,而是一般的“才子佳人”,其中的几個“相公”,根本描寫成了“大家閨秀”,沒有一丁點儿的男性特征!看得我很气悶,由此產生了自己寫一本的衝動!但畢竟我們生活在現代,古代的很多社會規范、人情風俗都不清楚,于是將《紅樓夢》翻來覆去的看了几遍,以此為參照,開始動筆寫這本《侍儿傳》。也因此,故事中有部分情節有一些《紅樓夢》的影子,最典型的有三個部分,如:歐陽英杰深夜偷情、明哥儿大鬧廚房、周妃設計搜書房等,不過古典小說互相借鋻是一個較為普遍現象,連《紅樓夢》中都有許多“俗語、人物”看得見《西廂記》的影子,那么我這個現代人借鋻古典名著中的部分情節就不足為奇了!哈哈!

  當初寫這本小說純粹是為了聊以自慰,所以寫寫停停,直到我愛人有一天看了我寫的部分情節,贊了一句“你還能寫小說?”并把這件事當著一种榮耀向他家人宣傳(很幸運,我和我愛人的家里人通過我們的努力,都已經接受這個事實,我們像普通情侶一樣幸福的生活在我們的家人之間),就因為愛人的這句話,我決定完成這本小說。于是我將粗糙并且未完工的草稿本大量的進行修改,終于与04年初全部完成,那一次的修改本對于人物性格的把握已經比較完整,只是部分細節的處理還很粗糙,所以這次再改,就主要是對細節的處理完善。當然,水平有限,其中一定還會有許多破綻,敬請諒解!

  在這部小說中我所刻畫的人物形象,其實真正的純“同志”主要人物只有四個:明哥儿、玉哥儿、寶寶、秦炯,另外還有一個配角陸成林以及略露了露面的大將軍胡雄,除了這六個,其它人都并不是純“同志”!其中聶世雄、高凌空、云小飛是雙性戀,何云彪、歐陽英杰之類就完全是為了尋求刺激,而并非“同志”。至于歐陽英悍,寫到最后,我自己都很困惑,他當然是深愛明哥儿的,但他的愛究竟是因為他本身就是“同志”、還是他純粹只是愛明哥儿這個人而已?各位讀者自行解讀吧!

說到明哥儿,這個人物形象,最先几章看來是不夠鮮明丰滿的,總給人逆來順受、天真無主見的感覺,但其實他內心里非常堅強,雖然性情純良溫順不与人相爭,但遇到大關頭卻從不含糊,總能挺身而出!而且心地善良,重情重義,心胸寬闊又恩怨分明,最重要他可以不顧一切的追求自己的夢想!這些可以從他跟王爺在一起時句句話含情挑逗以柔克剛、甚至趁著王爺睡覺偷偷摸索王爺身体等等情節都可以看出,尤其當歐陽英悍口出無情狂言之后他宁死不辱,一下子將他追求幸福的勇气抬高到頂點!至于他救小孩儿、砸廚房、同玉哥儿寶寶同生共死等等,這些情節逐漸使其性格中俠義陽剛的一面得以丰滿;另外還有兩個人物形象寶寶和秦炯,也是我刻畫得比較滿意的。

先說秦炯,他是我寫得最痛苦的一個人物––痛苦到好几次想把他的故事全部刪掉––他溫柔善良,可能內心比明哥儿更天真幼稚,想說就說,想做就做,真正的隨心所欲,例如他第一次出場在桌子底下摸索何云彪;例如他不喜歡的人便不理不睬,喜歡的人(如明哥儿)馬上傾心相待,一點不會隱藏自己的感情。這樣的一個人物我真的很想給一個好的結局,但他內心向往的生活(他一心想成為真正的女人)根本是他不可能得到的,而且他太過脆弱,遇到難關他不會象明哥儿一樣或以退為進、或竭力抗爭,而只會鑽入牛角尖,所以他的結局只能以悲劇收場;寶寶這個人物則是外柔內剛、聰慧精明的典型!明哥儿第一次向他求助,他慷慨解囊,但卻并沒有像玉哥儿那樣傾囊相授,他還要顧及他自己的生活!所以他只是拿出了他“自個儿”多年的積蓄,其實家中還是另有些錢的,這可以從聶世雄被打傻之后他同玉哥儿的一次談話中看出:“再有家里本來還剩下些積蓄!”

––另外在公堂之上,他“這几日在牢里早已經暗暗想好供詞了的”(這句描寫之后我本來想加一句“一線生机盡在于此”,后來想想還是讓讀者自己去領悟吧),他明知玉哥儿殺了太師府公子,除非并肩王出頭阻擋,否則三人實是九死一生,因此在牢里想好供詞,指望能靠那几句有理有据的供詞促使官府主持公道,所以這几句話表面与他溫柔和順的性情不符,實際凸顯了他的聰慧果決!至于他后來逼聶世雄成親,即使聶家延續香火,又為聶世雄也為自己老有所養鋪平道路就順理成章了!玉哥儿這個人物爽直仗義、風流放浪––喜歡搞一夜情––在現實生活中有很多這种“同志”,所以小說中這個人物寫得最輕松。

  至于云小飛和高凌空,老實說那其實是我較早所寫的一部武俠“同志”小說的主人公,但因武俠小說涉及太廣,包括恩怨、仇殺、俠義、武學、江湖幫派、武林門戶等等,尤其打斗之間武功招式需占用大量篇幅,結果越寫越長,而真正涉及到“同志”感情的篇幅所占比例相對較少,最終未完工便擱筆。寫這部小說的時候將這兩個人物挪用過來,一則不想浪費人物形象(嘻嘻!);二則他們兩個表現了另一种“同志”戀情方式;三則這兩個人物的出場從側面襯托出并肩王地位之穩固,為后面并肩王同皇親國戚發生正面衝突作鋪墊。

  至于歐陽英悍,我相信很多讀者會對這個主角形象很不滿意,因為他不夠完美!但是生活就是生活,根本就沒有完美的人物,我所要表現的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其實我對歐陽英悍這個人物倒是比較喜歡的,英俊,威武,敢做敢當,有點儿大男人,有點儿坏脾气,還有點儿好色!––這樣的人物,在我們身邊是不是有很多?––說到他的敢作敢當,其實文章通篇都圍繞著他內心對“同志”感情和欲望的向往、抗拒以及掙扎而展開!這話可能說得有點矛盾,或許更正确些應該說從一開始他內心里就充滿對明哥儿的向往,同時又充滿對“斷袖痴”的抗拒掙扎!––“把個歐陽英悍想舍舍不得,每日回來,必先至書房坐坐,或听他吹吹小曲儿,或逗他說說笑話,及至摸手摸腳、抱腰撫臀、甚或親嘴咂舌,都成常有之事,所幸一點神明不昧,倒也并未正經做出沒羞沒臉的事情來。”––他對明哥儿的態度反反复复,主要原因并不是受到外界的影響(如太君逼迫),最主要是他自己不能接受自己陷入“斷袖痴”的漩渦,所以內心里一直在做著激烈的掙扎!尤其帶明哥儿出外練兵,那一段時間是明哥儿一身中最快樂的時光,為什么?因為歐陽英悍放下了所有的顧忌,一心一意對他好! 那一段時間也使歐陽英悍的感情泛濫而不受約束!––然而回到紅塵俗世,面對社會家人,歐陽英悍也想收心做回社會禮教包括太君所崇尚的形象,所以冷落明哥儿,所以對仙儿產生迷戀,所以對明哥儿大發脾气,這一切都不過是他內心掙扎的具体体現!

  “至于心底深處不時的悸動,就有些明白,也忽略了不肯去多想。”––其實我個人認為歐陽英悍是一個非常深情的人,他的深情不是用口說出來的,而是表現在他的一舉一動之中,他內心里抗拒掙扎,但從頭到尾卻一直忍不住地對明哥儿百般寵愛!––沒有內心深情的支持,他可能對明哥儿如此“對其它姬妾也從未有過的”寵愛嗎?只是他內心不肯承認不敢面對而已!––一直到當仙儿將明哥儿推跌下樓,他忽然發現不管他承不承認,他對明哥儿的感情都已深刻入骨,這樣的感情讓他感到害怕,所以才會“時常的也愛發起呆來!”但他既然承認,他就不躲避,當著歐陽英偉歐陽英杰的面“仍回頭去瞅著明哥儿”,––這里充分体現了他的敢做敢為!但他畢竟是并肩王的身份,他不能允許自己受万人恥笑,這才忍疼放明哥儿出府––有些朋友以為他之所以放明哥儿出府是因為太君的逼迫,那就看得不夠深入,其實只是他內心里不能接受自己成了一個真正的“斷袖痴”而已!就象歐陽英杰說的“﹍﹍到最后竟同陸三傻子一樣成了個真正的‘斷袖分桃’之痴,更不好了。大哥這樣一個万人景仰的身份,全天下都看著呢,偶爾玩玩沒什么,真為了一個男娃儿煩惱著迷,可﹍﹍就有點儿過了!”––至于到最后不顧一切出面相救明哥儿,他的深情更是顯露無遺!

  至于第二十九章,他趁著明哥儿不在淫辱瑞儿之事,相信一定使很多讀者非常不滿意!為什么會寫這個情節,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總之寫到這里,自然而然就覺得這個事情一定會發生!因為以歐陽英悍的地位以及當時的社會背景,這并不是一件什么了不起的事,歐陽英悍心里會不會有這樣一個疑問:“為什么會愛上一個男孩子”?他會不會想再“嘗試”一下,以更清楚自己的內心?當然這個解釋可能并不能讓讀者滿意,但我真的說不清楚寫這個情節的目的,可能是因為歐陽英悍的好色天性––事實上好色乃是人類的天性––更可能是他要徹底面對他自己的內心!––我在改編的時候曾多次想將這個情節刪掉,但几番考慮,總覺得歐陽英悍一定會這樣做,如果不做,他就不是歐陽英悍了!而且我個人覺得這樣一來,他對明哥儿的感情反而更牢固!(設想一下,如果你是歐陽英悍,有這樣的身份地位,你愛上了一個男孩子,而你身邊更有成群的俊美男仆等著你的寵幸,你會怎么做?)

  最后,再來說說仙儿這個人物,對她的描寫雖然篇幅极少,但卻至關重要!這女人精明狠毒,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有讀者提出疑問,以仙儿的精明,怎么可能做當著王爺推明哥儿下樓的蠢事?這件事很蠢嗎?她并“不”認識明哥儿,她當著王爺面推下去的只是一個“賊”而已,蠢在何處?––情敵找上門來(而且還是一個男孩儿),她分明看見王爺的“眉宇間似有無窮的煩惱又似有無窮的愧疚愛怜”,如果她不趁著還“不”認識明哥儿先下手為強,等到互相明了身份,有王爺護著,她還能有机會除去明哥儿嗎?周妃嫣紅費盡心机也動不了明哥儿,她憑什么?所以干脆就這么一撞!而這一撞實是深思熟慮的險招妙招!一則她還“不”認識明哥儿,二則王爺正迷著她,就算事后生气,頂多撒撒嬌就可挽回!––只可惜她算盡心机,有一點卻料錯了,也因這一點,她注定一敗涂地!那就是“原來這些日子來的恩愛纏綿都是假的!她從來也未能真正走進過這個男人的心里,在這個男人寬大的胸怀里裝著的,從來沒有她也沒有其它任何人,而只有這個男孩子––只有這個清俊脫俗、稚气軟弱的可惡的小男寵!”

  至于還有其它几個人物,如机巧精明的蘇五儿;市儈好面子的蘇老爹;忠誠能干的環儿;舌毒心軟的雨石;圓滑細心的侍劍;莽撞義气的小吉等等,就不再一一論述了。總之,小說的發展完全是主人公自己的性格所決定,作者也無法隨意安排,可能會有讀者不贊同我以上的觀點,那也很正常,看小說本來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情,不可能所有人的欣賞角度理解心態都一樣,所以,看得開心就好!

    里巴嗦說了半天,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么,但愿讀者能夠明白!哈哈!有點不負責任是吧?辛苦了几個月,就讓我放松一回吧!最后,好些朋友在連載的過程當中一直要求我寫得更長一些,但很抱歉,我做不到!––周妃等人老實了;太君讓步了;皇上皇后不管了;天下知聞了;歐陽英悍的內心也坦然接受了,實在不可能再有更多更大的衝突,再寫下去就顯得有點畫蛇添足了;有朋友獻策說何不象《紅樓夢》一樣寫一寫并肩王府的敗落遭貶?但可惜以皇上皇后的英明、并肩王的強悍,這种事永遠不可能發生!––并肩王的強悍不光表現在他的性格和地位,更表現在他所編織的關系网絡上,如安國侯府、江南高家、定國公府(英蘭夫家)、北平王府(英蓮夫家)、柳丞相府(英偉岳丈)、忠親王府(先王妃娘家)、靖親王府等等,凡高官權貴,無不与他非親即友,讓并肩王府敗落抄家根本就不可能!所以,真的無法滿足各位讀者一直寫下去的要求,也許在不久的將來,我會再發一部小說上來,那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對了,或許會有朋友對我和我愛人之間的故事感興趣,我在“朋友別哭”网站之“散文”篇發過一篇短篇《幸福握在我們自己手中》,有興趣儿的朋友可以去看一看!謝謝支持!

  冬日暖陽

TOP

 48 12345
發新話題

當前時區 GMT+8, 現在時間是 2024-3-28 17:10

Powered by Discuz! 6.0.0Licensed © 2001-2014 Comsenz Inc.
頁面執行時間 0.075725 秒, 數據庫查詢 6 次, Gzip 啟用
清除 Cookies - 聯繫我們 - ☆夜玥論壇ק - Archiver - WAP
論壇聲明
本站提供網上自由討論之用,所有個人言論並不代表本站立場,並與本站無關,本站不會對其內容負上任何責任。
假若內容有涉及侵權,請立即聯絡我們,我們將立刻從網站上刪除,並向所有持版權者致最深切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