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雪藹藹,空氣冰寒。自天際不斷竄下的雪花,有如仙女忘了縫製的羽衣,一片一
片遺落人間,覆蓋在大地上。
眺望遠處,枯樹早已弄丟了葉子,被白雪包裹成夏季廟會裡賣的棉花糖。而近一點
的房子,屋頂也被成堆的白雪占據,只留下屋簷,沉重地負荷著要掉不掉的積雪,看起
來分外危險。
這是長安城冬季的景象,和往常一樣,寂寥、毫無生氣,聞不到半點熱鬧氣息……
嗅,不對!話不能這麼說。今兒個的京城有些不一樣,瞧瞧長安大街口那股熱騰騰的人
氣兒,誰說京城的冬天一定沉悶呢!
長安大街———「快快快,要買的要快!手腳若不夠快,當心搶不到便宜貨,到時
你就吃虧嘍!」
自長安大街口,傳來一陣清脆的叫賣聲。充滿朝氣的語調,在沉悶的冬季中顯得格
外宜人,自然吸引了不少位足的腳步。
「小姑娘,你這攤子是在賣啥呀,我以前好像沒見過你?」率先停下腳步的婦人嘴
裡吐著寒氣問。這冰天雪地的,難得小姑娘還出來擺攤,真是勤快。
「大娘,我不是小姑娘,我今年十七歲了,我只是個頭兒矮,看起來比較小一點而
已。」擺攤的姑娘笑笑地更正婦人的稱呼,嬌小的個子挺得半天高。
「這樣啊,那真是對不住了,姑娘可別見怪。」婦人驚訝地道歉。
「沒關係,大娘。」擺攤的姑娘笑開。「只要您跟我買上幾樣東西,您愛說我幾歲
,都任由您說。」她乘機推銷東西,靈燦的大眼轉呀轉的,一看就是個鬼靈精。
聽見她的話,婦人掩嘴輕笑,好個生意嘴。
「姑娘,你這兒賣的東西,我一樣都沒看懂,怎麼挑呀?」婦人伸長了手,開始東
挑西撿,忒大的動作,即刻引來更多人的圍觀。
於是人潮越聚越多,沒一會兒工夫,小小的攤位前就擠滿人,害得擺攤的姑娘連忙
解釋,就怕做不成第一筆生意。
「大娘,我這兒擺的五花八門,什麼東西都有,您怎麼說不會挑呢?」擺攤的姑娘
急忙翻出一條繡著牡丹花的手絹兒,遞給詢問的婦人看。
「瞧,這條手絹兒上的繡工多美呀,織工也細。不瞞您說,這條手絹可是『羽夢館
』珍藏的非賣品哦,今天便宜賣給您,可以說是您的福氣。」小姑娘笑得香甜,彷彿婦
人不買是她自個兒的損失一樣,果然立即得到回報。
「姑娘,這手絹兒真的是『羽夢館』的?你可不要騙我啊!」婦人趕緊將手絹兒攢
在胸口,怕被其他圍觀的人搶去。不是她多疑,「羽夢館」是京城裡最大的一家布莊,
織出來的布特好,別說是買,一般窮人根本連碰都碰不起,她自然緊張。
「沒騙您,大娘。您要是不信的話,可以翻翻手絹兒上的印字,自然就知道這條手
絹兒是不是『羽夢館』的東西。」擺攤的姑娘相當誠實,自願告訴婦人辨識的方法。婦
人攤開手絹兒,上頭的確有「羽夢館」的印記,此外,還繡著一個人名。
婦人不識字,看不懂那上頭繡著的是誰的名字,不過她認得「羽夢館」的標幟。
「真的是『羽夢館』織的手絹兒耶!」婦人好高興。「姑娘,你真是個誠實的好人
,果然沒有騙我。」
話畢,婦人丟下擺攤姑娘說的銀兩數目,當場就把細緻的手絹兒拎回家,趕著回巷
裡炫耀。
擺攤姑娘高高興興收下錢,笑得跟春花一樣。總算開張了,她想。要不,她東方冬
舞的名字就得倒著寫,她答應自己今天一定把整個攤子的貨品賣完,否則情願凍死,也
不回家。
沒錯,擺攤的姑娘不是別人,正是冬舞;東方家唯一沒嫁出去的女兒。
話說京城最出名的布莊就叫「羽夢館」,「羽夢館」的老板東方老爺生了四個女兒
,依四季分別取名為春織、夏染、秋繪,以及冬舞。四個女兒都長得很漂亮,性子和專
長都不同,並且在過去一年內一連嫁掉了三個。
春織嫁給一戶姓靖的武林大家,夏染嫁給鎮守西北的大將軍莫沁濤,秋繪嫁得最神
秘,被一個複姓慕容的男子娶走;只剩下最小的冬舞還乏人問津,尚待在家中打算盤。
今兒個冬舞有個大計劃,就是把三個姐姐留下來的東西,連同她去西北搬回來的破
銅爛鐵一塊兒賣掉,藉以支撐岌岌可危的家中經濟,為她不負責任的爹娘略盡孝心。
「姑娘,剛才那位大娘買的手絹兒還有沒有,也給我找一條。」見婦人買得便宜,
用得高興,圍觀的人群中有人蠢蠢欲動,也想搶便宜。
「有,當然有,還有很多條呢!」冬舞連忙回神自攤子中挖出一條朱色的手帕,遞
給對方。
「這手絹兒真美……可姑娘,上頭有繡字呢!」那人猛瞧著黃色繡線上的字體,上
頭繡著——夏染。好像是一個人的名字。
「有繡字的才好,你瞧哪一條手帕不繡字的?」眼見煮熟的鴨子快要飛了,冬舞連
忙把所有手絹兒都塞給對方,努力說服他。
想買手絹兒的男子接過成堆的手帕一條一條的看。這些手絹兒都很美,織工好,染
工更是沒話說,可分別都繡著「春織」、「夏染」、「秋繪」,看起來怪異極了。
「可……可姑娘,我這手帕是用來送給心儀的姑娘當定情物用的,上頭繡著人名,
這不大好吧,心上人容易誤會。」男子想想還是算了,連忙放下手絹兒,准備落跑。
「誤會什麼?大不了她改名,有什麼了不起。」冬舞哪可能讓他走,趕緊把一條繡
著「秋繪」大名的手絹兒硬塞給男子。「哪,就這一條。只要告訴你的心上人,這手絹
兒的主人長得比天仙還美,她用了以後也會有同樣的效果,她就不會嫌棄了。」
說到這兒,冬舞才想起她剛剛賣給婦人的那條是春織的手帕,但願婦人用了以後,
不會變得像她一樣迷糊,阿彌陀佛。
「可……可是……」男子還想說什麼。
「十文錢,謝謝!」冬舞伸長了手,硬是不給他辯解的機會,便像土匪一樣自那人
身上搜刮了十個通寶錢。現場的人都看傻眼,這小姑娘的魄力還真不是蓋的,隨便一條
手帕都能賣到十文錢。
「好了,各位,還有誰想買手絹兒的?從現在起,每條手帕降價為九文錢,這些都
是『羽夢館』千金用過的東西哦,別的地方可買不到,千萬別錯過。」基於前車之鑒,
冬舞決定改變銷售策略,反正手帕上頭繡著的名字她又賴不掉,乾脆把話攤明便宜賣,
說不定還能銷售一空。
冬舞的話才剛落下,她的誠實立即收到效果。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十幾條手帕馬上
被搶光,讓她的荷包又賺進百來個通寶錢。
「羽夢館」的名聲真管用,都該感謝她那三個可愛的姐姐。
攢緊荷包裡的錢,冬舞完全忘了平日和她們的宿怨,感謝起她們的大恩大德來。原
本她還在抱怨所有人都嫁光了,只留她一個人在家,現在想想她那三個姐姐們也不是全
然敗家,至少把她們的家當都留下來,供她來個跳樓大拍賣,也算是功德一件。
她心懷感激地碰碰攤子上的衣物,在三個姐姐中,其中又以秋繪的最好賣。只要說
出她的大名,想要變漂亮的姑娘馬上搶著要,好用得很。
「感謝各位的捧場,衣服手絹兒都賣光了,現在咱們來看點別的。」荷包裡又攢進
好幾百個通寶錢,冬舞笑嘻嘻的跟姐姐們的衣服說再見,開始賣起別的東西。
「姑娘,你腳底下那一大箱是啥呀?」圍觀的人都注意到,冬舞腳底下擺著個黑色
的大箱子。
「這個呀?」冬舞低頭垂看足足有三尺寬的箱子,嫣然一笑。「小哥,您這話兒問
得可真巧呢,我正想把幫它抬到桌面上,您就幫幫我吧!」
她笑得很甜,問話的小哥立刻彎腰將冬舞腳下的大箱子,抬到由好幾個桌子組成的
臨時攤位上,一邊抬一邊哀哀叫。
「姑娘,您這口箱子可真重,我這手臂兒都快被壓扁了。」
幫忙幹活的小哥抱怨,冬舞連忙安撫。
「辛苦您了,小哥。要不待會兒您挑件喜歡的,我算您便宜一點,就當是您辛苦的
報酬。」冬舞想得很美,趁著請人幫忙的時候順便小撈一筆,小哥果然馬上笑逐顏開。
「哪,我看就這個吧。」冬舞拿出一捆畫軸塞人小哥的手裡。「看在您幫我抬箱子
的份上,就算你二十文錢。」
「二……二十文錢?!」小哥一聽,眼珠子差點沒凸出來。現今太平盛世,一斗米
也不過三文錢,這麼一捆爛畫卷,就要好幾倍的價錢?
「姑……姑娘!我看不必了。這麼貴的畫卷兒……我買不起,你還是留著賣別人吧
。」小哥跟冬舞抱怨。剛剛那些個手帕兒,好歹也是絲綢做的,還值幾個錢。可就這麼
一捆破畫卷,怎麼說也不劃算。
小哥算盤打得精,可冬舞卻有不同的見解。
「小哥,我說您不識貨,您還當真不識貨呢!」冬舞搶過他手中的畫卷兒,將它攤
開。「瞧,這上頭寫著的詩句多美呀!『春花繽飛朱顏俏,夏夜涼風拂落珠,秋紅散葉
趨添衣,冬寒藹白浸雪足。』這春夏秋冬的景致都給說到了,要不是看在您剛才幫我的
份上,這二十文怎麼樣也賣不得。」
冬舞這話說得一點都不心虛。雖然這副題字被她二姐夫糟蹋過,還險成了他腳下的
亡魂,所以外表才會破破爛爛。但她一點也不覺得二十文錢貴,反而覺得價錢還挺公道
的。
「但是姑娘……」
「小哥,您就別再猶豫了。就算您認不得上頭的字,也該認得這被框邊的絲綢,不
信您摸摸。」冬舞截斷小哥話要他留意被框的部分,小哥十分聽話的伸手一摸——果然
是絲綢。
「小哥,我可以告訴您。我雖不懂得織染,可我對這絲綢的等級可清楚得很。這表
框用的絲是上等的珠絲,所以才會閃閃發亮。賣您二十文錢是便宜您了,您到底買不買
?不買我就要賣給別人了。」
原來,這口黑箱子就是莫沁濤多年以來,花大錢買下的家當。當他得知被騙後,差
點派人扛出去燒了。幸好她眼尖,及時搶救這些寶物。這些字畫本身雖不值錢,可那上
頭的表框,都是一流的絲綢製成的。可見那黑心的店老板,在字畫的外表上頗費心思,
否則也不可能騙得到錢。
「這……好吧。」在冬舞的壓力下,小哥只好收了畫卷兒,拿出二十文錢。「姑娘
,你可別騙我,這些表框真的是上等的絲綢?」他不放心的又問一遍,惹來冬舞的連番
保證。
「放心,我不會騙你,那真的是絲綢。」她雖凶悍,可不會騙人。
得到冬舞的強力保證之後,小哥才放心的離去。畢竟在這「絹值與錢值並重」的社
會價值觀中,錢與布帛同樣重要。就算沒買著好的字畫,至少也不能賠本。
小哥高高興興的離去,圍觀的群眾亦快快樂樂的靠攏搶箱子裡面的字畫,一時之間
好不熱鬧,害得她差點忙不過來。
最後字畫賣完。冬舞乾脆連同那口黑色的大箱子,以十文錢便宜賣掉,現場又是搶
得一陣頭破血流。
「好了、好了,終於快賣完了。這兒只剩下一樣東西沒賣出去,賣完了這樣東西,
我就要打道回府,回家燒火取暖去。」她笑吟吟的猛掐荷包,幾經叫喊之下它已鼓得不
能再鼓,就等主人回家數錢。
「姑娘,您說的那樣東西是什麼呀?」圍觀的人都很好奇。
只見冬舞自布袋取出一把寶劍,驕傲的宣佈。「是莫沁濤莫大將軍用的寶劍!」她
趾高氣昂的抽出寶劍,鋒利的劍鋒發出刺眼的光芒,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哇,好亮!」眾人驚歎。
「這劍亮歸亮……但真的是莫大將軍用過的寶劍嗎?」人群之中有一個人狐疑地問
,立即引來其他人的附和。
「對啊、對啊,這真的是莫將軍的佩劍!」冬舞暗地裡「嘿嘿」笑了兩聲,幸好她
早料到必定會發生這種狀況,早早做了萬全的准備。
「我就知道大夥兒一定會問,但不怕,我有證據。」她很快的抽出一張紙來。「這
兒有莫將軍親手蓋的手印,不信的人可以自己過來瞧瞧。」
眾人聞聲蜂擁而至,他們都沒見過名聞遐邇的莫大將軍手印,以及他親筆寫的字,
自然又是擠個你死我活,人人爭相目睹。
大家伙兒爭了半天,只看見一排排歪七扭八的字,組合成勉強看得懂的句子。信裡
頭的意思很明顯,就是這把寶劍的確是莫沁濤用過的佩劍,認真說起來,信上頭的手印
也差得相當豪氣。可是信上頭的字兒,實在是……「莫大將軍的字怎麼這麼醜?歪七扭
八都快不成個字兒了。」突然有人感歎地喟道。
「可不是嗎?就連三歲孩童寫的字搞不好都比這幾個字漂亮。莫大將軍實在應該多
讀點書哪,瞧他那手字,唉!」
「是呀,這字實在……」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批評信上面的字跡,差點沒教冬舞聽岔了氣。
她的字就是醜怎麼樣?她的二姐夫還不懂得讀寫呢!要不是為了能順利將劍賣出去
,不得已必須寫清得劍的緣由,她才懶得動筆,請她二姐夫蓋手印呢!現在可好,瞧瞧
大夥兒笑的!
冬舞霎時氣得面紅耳赤,開始覺得跟她姐夫硬拗來那些東西似乎也稱不上是什麼好
主意。當時她跟他要了一匹馬、一把寶劍,還有那箱字畫,另外當然還有來回的旅費。
可她萬萬沒想到,所有的東西都賣光了,那把最好賣的寶劍卻賣不出去,被人譏笑她的
字寫得丑。
「你們到底買不買,不買我收攤了!」冬舞惱羞成怒的大吼,她都快凍死了,他們
還在那裡吱吱喳喳。
「買、買!」眾人被嚇一跳,連忙推個人出來赴死,花了大筆銀子把莫沁濤的劍扛
回家。
哼,看來還是用吼的比較有效。
「拍賣結束,各位鄉親可以回家休息了。」好不容易才賣掉最後一件物品,她欣喜
若狂的宣佈散會,眾人立刻做鳥獸散,冬舞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
幸好她的名字總算不必倒著寫,實在是太好了。
冬舞愉快的掂掂荷包,估計一下今天賣了多少銀兩。她在心中大約統計了一下總數
,差點學男人吹起口哨。
哇,今天她賣了不少錢呢!夠家裡開銷一陣子了。
她彎身收拾東西,打算打道回府之際,她的耳邊冷不防地傳來幾個婦人的討論聲,
好像在說誰死了的樣子。
「聽說溫大善人前些日子去世了,真是教人難過。」
「可不是嗎?」另一個婦人依依不捨地說。「像他這麼好的人居然沒有好報,這麼
早就去世,唉!」
「老天真不公平。」婦人回道。「聽說溫大善人只有一個獨生子,不曉得他的為人
怎麼樣?」
「關於這點你甭擔心,聽說也是大好人一個。」
「果真如此就太好了,溫家……」
一群婦人吱吱喳喳的遠去,冬舞沒弄清楚她們在講什麼,只隱約聽見她們在討論善
不善良這個問題。
善良?她當然很善良啦!只是她不會善良得把錢拿出來做善事,畢竟天降大禍的時
候,是不會事先通知的。所以說有錢的時候還是省點用,存起來好。至於造橋舖路?那
就省了,她一輩子也不會去幹那種傻事。
悄悄的在心中做了以上評論,冬舞收拾好東西,便打道回「羽夢館」,把她今天聽
到的一切,拋在腦後。
☆★☆★☆★☆
無聊呀,真是無聊!
窗外的雪花紛飛,猶如仙女在天上玩樂時來不及掬起的花瓣,輾轉遺落人間,成串
成片墜人「羽夢館」內院的地面上,層層疊成一片雪白的美景。
兩手分撐住雙頰,手肘頂住桌面望向窗外天際不斷竄下的雪花,冬舞沒有太多欣賞
美景的心情,事實上,她想尖叫。
她快門瘋了,誰來救救她?!
冬舞在心裡大叫,靈燦的眼珠子不由自主地膜向夏染的房間,腦子裡想的全是她開
門衝出來跟她對罵的情景。
唉!別再傻了,這是不可能的事。
郁悶地放下手肘,起身走向窗子更接近夏染的房門,冬舞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念夏染
,雖然以前她們成天罵個不停。
可姐妹不就是如此嗎?冬舞聳肩。不高興的時候罵一罵,再更生氣的時候伸出拳頭
打一打。這邊罵輸了,找沒參戰的一邊哭訴理論,贏的那一邊就等著被圍剿迸出委屈的
淚水,這就是姐妹間的相處之道。
不過,這道理好像不太適用於「羽夢館」……呃……是完全不適用,因為她們的姐
妹確實跟別家的姐妹不一樣,盡出些怪胎。
好吧,就算她們比較特別好了,但也不用特別到用寂靜懲罰她啊!打從她爹娘出外
雲遊,並捎回來了一封莫名奇妙的信以後,她的姐妹們就陸續出嫁,差點沒把她悶死。
想起她出嫁的姐妹,冬舞不免對自己未來的另一半開始有了幻想,並有所期待。四
個姐妹中屬她最想嫁,也老是嫁不成。眼看著春織嫁給一戶姓靖的武林大家;夏染嫁給
一個粗魯,但對她還算不錯的將軍;相對之下,秋繪的婚姻就顯得神秘兮兮。當她打西
北遠道回程,只看見對方留下的婚狀子,上面寫著「慕容全」三個大字,想來就是秋繪
的丈夫,而那已經是三個月前的事。
三個月……好久的時間啊!
冬舞就是想不明白,為何春織、夏染、秋繪她們的婚事都來得這麼快,唯獨她等了
三個月都沒有任何消息,都已經快過年了,難道她爹打算就這麼把她耗著,留她在「羽
夢館」打一輩子算盤?
不成,這太恐怖了。
猛對著空氣搖頭,冬舞深怕噩夢會成真。她早打定主意,就算要打算盤,也要到別
家打,她才不要一輩子撥著泛黃的珠子,擔心倉庫那些存貨何時才能出清,她的爹娘何
時又打算出外敗家。
掌家的難為啊!
冬舞怨歎,抖了抖發酸的小腿,雙手撐住下巴又坐圓桌前繼續抱怨。自她有記憶以
來,她就和家中的算盤為伍。由於春織、夏染、秋繪她們各有各的工作和才能,最小的
她除了幫忙疊衣料,偶爾跳跳舞娛樂兩位老人家,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算帳。
不過,說到算帳,她的帳可是算得比任何人都精。別的不提,就拿她前些日子才在
長安大街口賣掉的那些東西好了。除了小部分是三位姐姐留下的東西,其實絕大部分還
是她自西北扛回來的寶貝。且說當日她去西北帶回夏染不成,倒也沒虧著,硬是在她的
二姐夫那兒撈了不少好處。除了來回的食宿全由她二姐夫負責之外,她還跟他敲詐了匹
好馬,要了把價值不菲的寶劍。另外他受騙購買的那一箱字畫她也沒白白浪費,全命隨
行的軍夫一起扛了回來。
就是這樣,她才說她的算盤打得精。畢竟人都嫁了,留著滿屋子東西也沒用,不如
整理整理拿出去賣,多少也貼補點家用。當然啦,她二姐夫送她的那匹馬,她早早就給
賣了,因為留著沒用嘛,她又不會騎馬,只是覺得不撈可惜。更何況,她這行為,也是
間接在為夏染報仇!
給自己的士匪行為冠上冠冕堂皇的理由後,冬舞的心思又調回「無聊」這件事上頭
。不是她愛抱怨,而是沒人說話的日子實在太難熬,也許改天她靈機一動,拎著包袱去
找她大姐也說不定找她大姐?!
冬舞腦中突然靈機一動,趕忙放下手肘,靈燦的大眼瞬間發出亮光。
對啊,她可以找她大姐。依春織的來信,這回她嫁了個好人家,日子好像過得不錯
。她不妨上她那兒去住些時日,一來可以省點飯錢,二來可以仿效她對她二姐夫的方式
,多少跟她大姐夫揩點油,帶些什麼東西回家的。
這真是個好主意,她之前怎麼都沒有想到!
一想起又有油水可撈,冬舞的精神馬上好得跟剛滿兩歲的孩子似的滿地跑,上上下
下地找春織稍早才派人送來的信,越想越興奮。
她翻箱倒筐,胡亂搜一番,卻怎麼也找不到那封信。那信上頭寫著「靖家堡」的詳
細地址,怎麼也丟不得呀!
她拚命的找,桃花木製五斗櫃的每一個抽屜幾乎都教她給翻遍了,但就是找不著。
冬舞急得滿頭大汗,不巧這時總管又叫得跟天塌下來一樣。「冬舞小姐、冬舞小姐
,有信!」
她當然知道有信,瞧她這會兒不是找得滿頭大汗,滿臉全豆花嗎?
「信呀,冬舞小姐,是您等了快一年的信呀!」總管手高舉著黃色信封,破門而人
。
她哪有等什麼信,總管是不是也跟她一樣悶瘋了?冬舞一臉呆滯地看著跑得上氣不
接下氣的總管。
「婚……婚契。」總管氣吁吁地把信交給冬舞,表情興奮極了。「冬舞小姐,是婚
契、是婚契哪!」總管笑得跟嫁女兒一樣,忙提醒還在呆滯中的冬舞。
「您快准備、准備,迎親的轎子現在就在大門外等候,您的動作要是太慢,怕人家
是不等您,空轎而回呢!」總管半是開玩笑,半是感傷的催促冬舞。
「羽夢管」就剩她這麼一位沒出嫁的女兒,過了這刻,他們這些做下人的搞不好全
得換主子。不過,他還是很為她高興。
「你……你是說……」即使總管叫得半天響,冬舞還是不敢相信耳朵裡聽到的訊息
。
「小的是在告訴你——您就要嫁出去啦!」瞧她呆的。「大轎此刻正在外頭候著,
您必須動作快!」
「我……就要……嫁……」冬舞好不容易才會意過來。「我就要嫁出去了,我就要
嫁出去了!」這不是玩笑吧,她真的要出嫁了。
冬舞抱著老總管又跳又叫,抱得總管性心酸的。
「娶我的人是誰,抬轎的人有沒有說清楚?」冬舞忙著尖叫,連帶著把找春織的信
的事兒也給忘了,眼裡只容得下總管塞給她的信。
「回冬舞小姐的話,抬轎人的沒說。」總管回答。「不過,依迎親的陣仗和轎子的
大小看來,對方該是個有錢人家。」
「有錢人家?!」冬舞一聽見這四個字,什麼信也不必看了。總算她爹娘沒虧待她
,把她在家裡當爛桃子擺了這麼久之後,還懂得幫她找戶好人家。這事兒要是被夏染知
道,鐵定氣死。
不過,現在她正和她的老公熱戀中,大概也沒空理這種小事吧!她是不懂得愛情啦
,但她認得錢,也相信有錢才能有愛,沒錢愛情只是神話。而她最不缺神話,而且自小
就對盤古開天地興趣缺缺,冬舞聳肩。
「冬舞小姐,我看您就先上轎,其余的東西,我再差人給您送過去。」總管看看天
色,發覺不早了,急忙催冬舞上轎。
「可是大姐的信……」她這才想起之前所找的東西。
「甭找了,反正您一旦出嫁,也不可能再有機會去找大小姐,若耽誤了吉時反而不
好。」出嫁以後連回娘家都得桃日子,更何況是拜訪外嫁的大姐,根本不可能。
「可是……」
「別再可是了,您快上轎,別耽誤了時辰。」總管索性將冬舞推出房門,硬送她上
轎。
無奈之下,冬舞只好草草披上嫁衣,踏人花轎。
「保重啊,冬舞小姐。嫁了人以後,還是得想我們哦!」
成排的僕人,站在「羽夢館」的門口,揮手目送「羽夢館」最後一個出嫁的女兒。
每一個人都紅了眼眶,為冬舞送行。
「你們……也……保重。」冬舞手握著裝有婚狀的信封,朝著轎外的眾人揮手。心
中除了不捨之外,還擔心這些僕人的未來。
她哭得希哩嘩啦,因為她怕她那雙不負責任的爹娘一輩子都不回家,把家裡的僕人
活活餓死,這些僕人都在「羽夢館」待了好久,可以說是把人生最寶貴的青春都耗在這
兒了,她好怕會對不起他們。
然後,她接著又想起家裡現在沒人賺錢,掙錢的人都嫁光了,她留下的那些錢,恐
怕也支撐不了多久,怎麼辦?
最後,她又想起她忘了吩咐總管,她留下的那些東西不必送到婆家,直接變賣現銀
留做家用,反正婆家不缺。
最最後,她想起帳房裡那些帳冊……沿路上,冬舞就這麼不放心東、不放心西的一
路煩惱,小小的腦袋裡裝不下對未來的不安與期待,只是一直盤算著錢。
轎外雪花紛落,寒氣逼人。
在這千鳥飛絕,萬徑蹤滅的一片雪白之中,仙女的綵衣卻悄悄地褪去它的外衣,以
著同樣純淨迷人的雪白,為底層上色。
【第二章】
鑼鼓喧鬧,鞭炮沖天。
寬廣的大宅門前停下一頂朱紅色的轎子,頓時恭賀聲四起,訪客絡繹不絕。
頭上頂著鳳冠,臉上覆著大紅色的蓋巾布,冬舞不曉得自個兒嫁到了哪裡。出門前
一陣兵慌馬亂,只來得及找出身上這一套她預藏了好久的鳳冠霞帔穿上。上了轎,又忙
著煩惱「羽夢館」未來的生計,根本還沒有時間把婚契打開來看。不過,聽這聲音,她
的夫家來頭似乎不小,倒是件值得慶賀的事。
思及此,紅蓋巾裡頭的冬舞開心地微笑,彷彿看見銀兩在她的眼前飛過。她已經迫
不及待想進人婆家的帳房動算盤,搞不好還能讓她撥出幾兩余錢,偷偷轉給娘家呢!
她越想越興奮,甚至興奮到笑出聲來。
糟糕,興奮過頭了!
「咳咳。」她連忙假裝咳嗽以免轎外的人察覺有異,總得留些好名聲供人探聽。
不得已,她只好假裝害羞,低頭等新郎前來掀轎。只不過等啊、等啊的,新郎沒等
著,倒是等出一堆奇怪的聲音。
「人呢,這人到哪裡去了?新娘還等著掀轎簾呢!」
朦朧中,冬舞聽見一個尖拔的女聲如此說道,好像是煤婆的聲音。
「咱……咱們也不知道呀,現在正在找。」
冬舞又聽見一個蒼老的男聲這般國道,感覺上應該是府宅裡頭的總管。
「噓,小聲點,別教新娘子給聽見了。」
媒婆的聲音突然變小,冬舞立刻變得什麼也聽不見,只聽見一堆吱吱喳喳的聲音,
於轎外熱烈的討論。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這麼久都還不見有人來掀轎簾?
冬舞納悶,她懷疑會在新郎官前來接她下轎前,就先悶死在轎子裡。這轎子雖說頗
有個樣兒,但坐久了一樣腰酸背痛,她好想趕快下轎。
她偷偷地掀開頭蓋巾,乘機呼吸一下。哪知她才剛舉手,轎簾就被掀開。她只好連
忙把手縮回來,假裝賢淑的正襟危坐。
「新娘子,咱們要進去拜堂了。」轎旁的媒婆說道,冬舞點點頭,把手交給新郎官
。可能是緊張的關係,新郎官的手似乎有點抖,比她這個新娘子還沒用。
由於頭蓋巾的關係,冬舞看不見任何東西,只看見紅紅的一片在她眼前晃動。因此
,她只能被人牽著走,任人擺佈。
就這樣,她迷迷糊糊的拜了堂,被人引人洞房坐在新床上,等待新郎官招呼完客人
以後,前來掀開她的頭蓋巾。等他掀掉了頭巾,他們會一起喝交杯酒,然後放下高掛在
床邊的紗帳,再吹熄臘燭,從此一切盡在不言中,結果任憑人想像……想到這兒,冬舞
哎呀呀的笑得花枝亂顫,怪臉紅一把的。倒不是說她有多期待今晚啦,只是既然身為新
娘子,難免對那檔事兒好奇。她不像她那三個怪胎姐姐,除了工作以外啥事都不想,她
早把新婚之夜會發生什麼事都給摸透了。既然爹娘不負責任,她只好自力救濟,多買幾
本教人臉紅的書來看嘍!反正買春宮畫又不犯法,只要把責任都推給總管,說是替他買
的。自然什麼事兒也沒有,還可以博得幾道同情的眼光,何樂而不為?
就不知可憐的總管知道這件事以後,會怎麼想嘍!
腦中的思緒,推敲到這田地,冬舞忍不住又是一陣偷笑,將滿滿的思緒,轉移到未
來夫婿的身上。
不知道他長相為何,是圓還是扁,是高還是瘦?再者,她爹會不會把她許給一個很
老的人?因為她聽說很多新娘子都是進了洞房,才發現自己原來嫁給了老頭。
冬舞惴惴不安地猜測著,原則上她不認為爹娘會將她講給一個老頭,但又怕對方欺
騙她的爹娘,告訴他們她是要嫁給他兒子,實際上是自己想娶她。
一大堆可怕的情節在她腦中打轉,弄得她更加不安,越來越坐不住。
到底怎麼啦,新郎官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該不會真的要等到送完最後一個客人,
才醉醺醺的跑進來要求跟她洞房吧!
一想起這個可能性,冬舞就嘔到快要吐血。她發誓絕不和一個醉鬼上床,絕不!
她很有志氣的立誓,但很快地她發現這動作根本是多餘的。她已經足足等了好幾個
時辰,還是不見新郎官前來掀頭蓋巾,浪費她一堆口水。
就在她幾乎快放棄的時候,新房外頭傳來一陣悉荾的聲音。她心臟立即跳得像快要
飛起來,以為她的等待就要開花結果。
不料,來的人不是她想像中的新郎官,而是兩個多嘴的公僕。她連忙下床,踏起腳
尖,悄悄地溜到門邊,偷聽她們到底在說什麼。
結果冬舞聽見她們說——「糟了!聽說少爺執意不肯回來呢,這下可慘,總管鐵定
急死了。」第一個女僕說道。
「可不是嘛,總管這會兒不正在大廳裡一個頭兩個大。賓客都到齊了,就是不見新
郎官前來敬酒。」另一個女僕歎息。
「這有什麼稀奇的?依我看,新娘子才可憐呢!不但沒有人掀轎簾,就連拜堂的人
也是臨時找人充數的。」
「你說的有理,我要是新娘子,這會兒鐵定嘔死了。好好的一個春宵,居然比不過
幾隻蟋蟀。」
「唉,真不知道少爺這小孩子脾氣什麼時候才會改?按理說老爺子去世也有一些日
子了,少爺怎麼就是不肯長大?」
「就是這樣,老爺子才會交代總管,等他去世以後,快點去把新娘子娶回來呀!」
「仔細想想,老爺也真辛苦,養了這麼個兒子。」
「是呀!不過老實說,少爺會變成今日的模樣,老爺也脫不了干係,誰要他那麼寵
少爺。」
「說的也是。」
兩個女僕你一句、我一句的討論起前後任主人的不是。在新房內的冬舞這會兒再也
聽不下去,腦子裡只記住女僕方才的對話。
為她掀轎簾的人居然不是新郎本人?和她一道拜堂的人也不是新郎官,只是一個隨
便拉來的冒牌貨?
更甚者,她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居然抵不過幾隻蟋蟀,她的夫婿此刻還留在
天曉得哪一個蟋蟀會館內斗蟋蟀,而且死也不肯回來?
可惡!她東方冬舞就這麼不值錢,讓一個有錢公子哥兒這般戲弄著玩,她若不親手
把他揪回來,她東方冬舞四個字就倒著寫,絕不食言!
於是乎,她氣得二話不說忙扯下頭蓋巾,當場就打開新房的門,差點沒有把兩個多
嘴的女僕嚇昏。
「你們家公子在哪裡?」一打開房門,她就揪著一位女僕的袖子問。
女僕嚇得眼珠子快爆出來,萬萬沒想到她們的對話會被冬舞聽見。
「呢……少夫人……這……」女僕不曉得該怎麼回應,頓時成了啞巴。
「我再問你們一次,你們公子現人在哪裡?!」冬舞人小聲量倒不小,也沒耐心和
女僕慢慢磨,吼得女僕只好松口。
「在……在城東的轉角處。」女僕猛吞口水,把蟋蟀會館的全名托出。「少……少
爺這會兒正和人在那兒斗蟋蟀,咱們的總管已經去過好幾回了……就是……就是沒法把
他請回來。」
沒法請回來?她就去「請」給他們看!她倒要看看那些蟋蟀有什麼迷人之處,居然
抵得過她這軟玉溫香。
「通知總管備轎,我現在就去追你們家少爺,看他有什麼話說!」冬舞惡狠狠地宣
佈。
看情形,她們家少爺慘了。
☆★☆★☆★☆
長安城,唐朝的首都,天底下最大、最富有與最壯麗的都市。
整座長安城呈正四方建構,皇城就位於這個四方形的正上方,前方是太廟、大常寺
、鴻腫寺、大社,後面是以大極宮為主的宮殿,方形東北邊凸出的部分,搭建著歷來最
著名的皇宮——大明宮,那也是皇帝住的地方。
除了皇城之外,長安城還有個特色,就是寺廟特多。長安城的廟宇多到幾乎每過一
條街,就得人內參拜一番,就連東市和西市這兩個熱鬧的市集旁,也各自建了好幾座廟
以及佛寺,算是為這兩處商賈往來之地,多增添了一些人世的氣息。
可惜的是,無論這些佛寺的暮鼓晨鐘再怎麼響亮,始終無法和東市轉角口兒的一棟
矮平房內傳出的喧呼聲相比。別看這棟小小的平房外表雖不起眼,裡頭卻聚滿了人潮,
嚴然就是清晨市場上人聲鼎沸的翻版,讓人無法聯想現下是晚上……聚蛩樓——「呀喝
,跑得好啊!咱的『十里猛』跑得可真快呀,看樣子我是贏定了!」
「啐,你這三八羔子說什麼鬼話,我的『千條風』才真是跑得快呢!瞧瞧那幾隻長
腳,要我說,咱家的蟋蟀鐵定跑過你那只病懨懨的蛩蛩。」
「你倒會吹牛,咱們就來比比看誰的蛩蛩才是最後贏家。」
「比就比,我就不信會輸給你!」
「一言為定!」
就因為主人的一句話,兩只原本只是在旁熱身的蟋蟀倏地被端上桌並列,隨主人的
吃喝聲一起整裝待發。
鏘地一聲,敲鑼聲響起,兩只蟋蟀跑得飛快。
「跑啊,千條風!」
「追呀,十里猛!」
兩個粗壯的大漢就這麼大聲嚷嚷起來,為自己養的蟋蟀大聲加油。而四周圍觀的群
眾也沒閒著,紛紛掏出銀兩下注,賭賭看哪只蟋蟀跑得快。
「掌櫃的,您這兒可真熱鬧,每天都這麼多人。」
在嘈雜的人群中,一位長相斯文的公子對著蟋蟀會館的老板如此說道,由於他身著
紅衣,又長得眉清目秀,在這龍蛇混雜的斗蛩館中,自是特別顯眼。
「這還不是托您的福嗎,溫公子。」會館老板笑得粲然。「要不是有您這樣的老主
顧撐著,單憑區區在下,哪可能有今日的局面。」
「聽您這麼說,我可要覺得不好意思了。」姓溫的公子被贊美得有些赧然。「不過
就跟您買過幾隻蟋蟀,而且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都鬥輸,哪談得上是什麼主顧。」恐怕
是運氣最背的主顧。
「談得上、談得上,怎麼談不上!」店家連忙送上更熱絡的笑容,疾聲保證。「溫
公子您買得那幾隻蟋蟀,可不是普通人買得起的,因為是溫玉公子您,小的才肯忍痛割
愛。至於為什麼每戰必輸,那純粹是運氣不好,您就不要太自責了。」
果然是他運氣不好。
溫玉綻開一個和氣的笑容,默默接受店家的解釋,總覺得店家的人好好,一直幫他
找好的蟋蟀,而且還拚命安慰他。
另一方面,在旁猛點的店家才覺得他人好好。他的好一來是因為容易欺騙,二來是
因為他從不懷疑自己被騙,儼然是整個蟋蟀會館……不,甚至是整個京城的店家最歡迎
的客人。生性善良又容易受騙的溫玉對什麼事物都有興趣,只要哪個店家進了什麼新鮮
玩意兒,他一定第一個報名當冤大頭,教他們這些生意人想有良心都很難。
所謂無奸不成商,他是一個精明的商人,當然要趁此機會好好的撈一票了,只不過
……「溫公子,今兒個不正是您的大喜之日?我見您家奴僕都來來去去好幾回了,您還
不回去嗎?」店家為人奸雖奸矣,但畢竟還是有點良心,趕忙提醒一身紅袍的溫玉,家
中還有個獨守字閻的新娘。
「啊?糟糕,我忘了耶!」經店家這麼一提,溫玉這才想起新房裡還有個冬舞,才
想起他從踏出大門後就沒回家過,而那已經是正午以前的事了。
「溫公子呀,成親乃是人生最大的一件喜事,您怎麼可以糊里糊塗就給忘了呢!」
聽見溫玉的回答,蟋蟀會館的掌櫃忍不住歎氣。難怪溫老爺臨死之前叨叨念念放不下他
這唯一的獨子,他根本還跟小孩一樣。
「您說的是,店家。」溫玉不好意思的搔搔頭。「但我一聽說您特地下江南去幫我
找來一隻很棒的蟋蟀,興奮之餘只顧著往您這兒沖,其他的事全給拋在腦後。」
說穿了,他就是瞻前不顧後,標準的小孩子脾氣。
斗整館的店家搖搖頭,不曉得能再對他說些什麼。怪只怪溫老爺生前太寵他了,才
會造就溫玉今日的模樣。
「溫公子,您請等等,小的立刻去把您那只蟋蟀帶來。」歎完了氣,搖完了頭,店
家決定那不關他的事,轉而蒙蔽良心騙錢去也。
溫玉興奮地點點頭,睜亮眼睛等待店家前去將他預訂的蟋蟀拿來。
不多久,只見店家手裡提著一個方形的木籠,裡頭關著一隻體型頗大的蟋蟀,朝溫
玉的方向走過來。
「就是這只。」一走到溫玉的面前站定,店家就忙著介紹。「這只蟋蟀,可是小的
托人在江南的荒林雜草間找到的珍品。小的向您保證,溫公子您若是用這只蟋蟀同人爭
鬥,鐵定必贏無疑。」
店家得意洋洋地舉高木籠,炫耀他宣稱得來不易的蟋蟀。溫玉則是忙著彎腰低頭,
透過木籠子觀賞打從江南的珍品。
原來這就是江南特有的品種,果真不是蓋的。
溫玉綻開一個天真的笑容,頻頻點頭。
他瞠大眼兒看著在籠子中跳來跳去的蟋蟀,發現這只蟋蟀的腳很長,身體很大,看
起來雄壯威武,比一般蟋蟀來得巨大許多,總算不枉他從早到晚等待。
「辛苦您了,店家。」想起還得麻煩人家特地下江南去找,溫玉就覺得抱歉。「為
了幫我找這只蟋蟀,您一定費了不少神,花了不少銀兩吧!」明眼人都瞧得出這只蟋蟀
絕非平凡之物,恐怕得來不易。
「可不是嗎?」既然對方主動提及,店家當然把握住機會接話。「您瞧瞧,這只蟋
蟀的腳特長,身體又特大,觸角又長。和咱們京城這些瘦弱的蟋蟀一比,不知道要強上
多少倍呢!」
店家提起籠子向溫玉仔細解說,但見溫玉拚命點頭,秀氣的臉上顯露出孩子般的神
情。
「店家說得一點也沒錯,這只蟋蟀真的很大,和我上回買的那只比起來,足足有兩
倍那麼大呢!」溫玉隔著籠子描形比劃,興奮地發現到,現下這只蟋蟀有如巨無霸一樣
,威風極了。
「是呀,溫公子。」不經意提起上回那筆不成比例的交易,店家滿頭大汗地陪笑。
「若不是因為這回的蟋蟀夠大、夠猛,小的怎敢讓溫公子在大喜之日從早等到晚,您說
是嗎?」
店家賊兮兮地邀功。其實他是不好說,他根本忘了答應幫他找蟋蟀這事兒。要不是
溫玉一大早就找上門,等在斗蛩館向他要事先預訂的蟋蟀,他也不會急急忙忙地命人去
後花園搜了一整天,最後好死不死的讓他搜到了這麼一隻大蟋蟀。
「溫公子,我看咱們就把它放出來,端在掌上仔細瞧瞧,您就知道它有多威猛了。
」見溫玉的眼珠子轉得都快掉出來,店家索性建議溫玉將蟋蟀自籠子取出,方便他打量
個夠。
「那就麻煩店家了。」溫玉笑得十分和煦。溫暖的笑容就和他名字一樣,給人如沐
春風的感覺。
在旁慫恿的店家亦覺得春風近了,看樣子,他又快靠後花園賺進一筆為數可觀的利
潤,上次賣給溫玉這傻小子的那只瘦蟋蟀,就是在他的後花園提的。
店家呵呵呵地在心裡偷笑,忙碌的雙手不忘打開小巧的木籠子,取出看來生猛的蟋
蟀,將它放在溫玉攤平的掌心上,極盡所能地誇耀。
「溫公子,您瞧這蟋蟀的那幾對腳兒多長、多有力啊!」店家拚命推銷他家後花園
捉到的寶,而溫玉則贊同地猛點頭。
「您要是用它同人家比賽,無論是跑或是鬥,包準您都是大贏家,贏錢贏到嘴巴笑
到合不攏。」依店家看,溫玉的嘴早已經合不攏了。瞧他那雙大眼發出的亮光,簡直能
把手心上的蟋蟀照亮。
店家興奮地點點頭,溫玉的手也忍不住興奮地顫抖。他向這店家少說買過幾十回蟋
蟀了,卻從沒看過像手上這麼大只的。以前那些蟋蟀不是瘦到不行,就是爬行起來顛簸
不堪,再不就一副操勞過度的樣子。
「店家,您這蟋蟀不愧是打從江南來的珍品,模樣看起來好威猛。」溫玉無限感動
的將蟋蟀捧在掌心細心呵護。
「溫公子不愧是內行人,您真是識貨……」店家連忙在一旁為溫玉的感動加分,竭
盡所能的騙他口袋裡,的錢,未料這個時候卻——「逃婚的家伙,給我出來!」
正當溫玉將蟋蟀捧在手心,被店家拐得一愣一愣的同時,聚蛩樓的門突然被砰地一
聲打開,跑進一個身著紅衣的女子。
手心上尚捧著蟋蟀的溫玉,被身後毫無預警的襲擊給嚇到,僵直的五指一不小心硬
是把手裡的蟋蟀給掐得一命嗚呼。
「啊——我後花園裡的蟋蟀!」眼見著賺錢的家伙就這麼死翹翹,掌櫃摀住雙頰尖
叫。
「就是你,逃婚的家伙!」
冬舞兩三下就兵臨城下,逮到同樣穿著紅衣的溫玉。
「我賠你!」掐死蟋蟀的殺蟲兇手,忙著將蟲子的屍體送到店家的面前,疾聲向店
家保證,他一定負責到底。
霎時,三個高低起伏不同的聲音在同一時間響起,和聚蛩樓裡賭客的打趣聲和成一
氣,一時之間,顯得好不熱鬧。
「新娘子來捉新郎了,新郎官這下子慘嘍!」
「快瞧瞧這姑娘,長得可真甜。」
「老兄您說得是,就怕她是一棵小辣椒,跟外表完全兩個樣兒。」
眾人亂不正經地取笑一股腦兒地沖進女人禁地的冬舞,盡說些沒水准的話。
「統統給我閉嘴!」冬舞也不是好惹的,先是惡狠狠的回給這些男人一個辛辣的眼
神,而後轉向溫玉,劈頭就問:「今天你成親?」
她踞高腳尖,仰望一臉茫然的溫玉。這人好高,她居然只及他的肩膀。
「是……是的,今天確實是我的大喜之日。」溫玉低下頭垂看僅及他肩頭的冬舞,
被她高人一等的氣勢嚇著。
「好。」可惡的家伙,居然連謊都懶得說。「既然今天是你成親的日子,那你跑到
這裡來鬼混幹嘛?」
「我……我來等蟋蟀。」溫玉猛吞口水,這穿紅衣的姑娘好凶。
「你早不等晚不等,偏偏挑在你大喜之日才來等,你說這鬼話想要騙誰?」冬舞的
眼光更顯凶狠。這罪加一等的渾帳,要說謊也要編個像樣的理由,當她是傻瓜?
「我不想騙誰。」溫玉一頭霧水地解釋。「我是真的跟店家約好今天拿蟋蟀……呢
,不信你問他。」
在冬舞駭人的凶狠目光下,溫玉連忙將一旁呆立的店家推出來送死。
「他說的是真的?」冬舞像只陰沉的母狼發出可怕的低猜,逼得店家只好猛點頭。
「是、是,溫公子說的都是真的。」好有魄力的姑娘。「我的確答應他今天給他一
隻蟋蟀……哪,就是他手上這一隻。」
店家向溫玉猛使眼色,溫玉從善如流的伸長手,獻出蟋蟀寶貴的生命,還有它可憐
的屍體。
冬舞攢緊柳眉,平眼斜看被捏得肚破腸流的蟋蟀,和躲在店家身後的溫玉,表情更
加不悅。
「就為了這團爛泥,你讓我在房裡整整等了一個晚上?」虧他還高她整整兩個頭,
卻比一個三歲小孩還沒用。
「我……對不起。」溫玉先是反射性的低頭認錯,後才猛然回神。「你……我……
我讓你等了一個晚上?」他瞪大眼看著冬舞身上的紅嫁衣,和她臉上慍怒的表情。
身著紅色霞帔,臉上掛著難堪的紅暈,莫非她就是……「你該不會是……該不會就
是我的……」他猛吞口水,到口的話全在冬舞接下來的怒吼聲中化為烏有。
「廢話!」這個眼拙的笨蛋。「你以為誰會閒著無聊,三更半夜跑來一個全是男人
的地方提人?我當然就是你剛過門的妻子!」她會氣到吐血,從進門起扯到現在他居然
還弄不清她的身份,儼然就是春織第二——迷糊到底。
冬舞氣得頭暈眼花,眾人則是笑得有如春花。他們都看得出來溫玉這回慘嘍!他們
敢打賭,過了今晚,溫玉別想再踏進聚蛩樓一步。
溫玉還張大著嘴,驚訝眼前的嬌小女子竟是他剛過門的妻子。
冬舞果然立刻就發揮她潑辣的本性,提起溫玉的領子就走。
「等等!」他怎麼好像頭牛似的被拉著走?
冬舞隨即回以凶狠的瞪視。
「呢……」她的眼睛真大。「我……我還沒賠店家蟋蟀的錢。」
溫玉忙把手心攤開,用實際行動證明他可不是隨便亂喊停。只見爛到不成蟲形的蟋
蟀還躺在他的手心喊冤,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對……對啊,溫公子說得是。」恰巧店家這時回神,加人申冤的行列。「我這只
寶貝兒可是打從江南來的珍品,不是路邊隨隨便便就看得到那種粗貨。如今溫公子一個
不留神,害得它一命嗚呼,按理當賠。」
店家呼天搶地地訴說他的冤屈,溫玉在旁拚命的點頭。一個彈眼角拭淚,一個拍肩
安慰,一搭一唱差點沒把冬舞給氣死。
這個容易上當的白癡,人家正在騙他,他到底知不知道啊?
雙手叉腰,小臉脹紅。冬舞決定可以暫時不理會溫玉的白癡行徑,先解決掉賊溜的
店家再說。
「你說,他手上這只蟋蟀是打從江南來的,是不是?」冬舞忽地將炮火轉往店家的
方向。
「沒……沒錯。」突然被質問,店家險些亂了陣腳。」「我這寶貝確是江南來的珍
品。」
「是嗎?」冬舞瞇眼看溫玉手上殘破的碎片,須臾便瞧出端倪。
「當然是,小的怎麼敢騙您。」店家硬著頭皮答話,總覺得她的眼神好可怕。
「鬼話連篇!」他是應該怕,因為她就要拆穿他的謊言。「你日口聲聲說這只蟋蟀
是江南來的珍品,可我剛進門時,明明聽見你大聲喊:『我後花園裡的蟋蟀!』關於這
點,你要怎麼解釋?」一般人可能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可她偏偏就是耳尖,什麼動靜
都給她聽到,並牢記在心底。
「嗯……這是……」糟糕,居然給她聽見。「啊,對了、對了!小的說的是另一隻
蟋蟀,不是溫公子手上那一隻。」店家料不到冬舞會來這麼一招,所幸他亦不是省油的
燈,腦筋轉得飛快。
「哦,原來你家後花園有這麼多蟋蟀。這麼說,是我誤會你了,真是對不住。」店
家狡猾,冬舞可也不好惹。談笑之間便點明瞭他供貨的來源有問題,過去他所賣出的那
些所謂來自全國各地的珍品,可能全是假貨。
霎時,四周圍觀的人潮議論紛紛。他們都是這家斗蛩館的老客人了,或多或少都跟
店家買過蟋蟀拿過貨。如今這位長相靈秀的姑娘一來便點出大夥兒長久以來的疑問,這
事若當真,那他們不就虧大了。
客人們越想越覺得冬舞的話不無道理,議論聲自然也越大,急壞了店家。
慘了,長久以來的謊言就要被揭穿了,他得想個辦法解圍才行。
店家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細長的眼兒轉了老半天,勉強想出一個解決的辦法。
好吧!就賭她不懂得蟋蟀的種類。反正溫玉手中那只蟋蟀也沒留下多少殘骸,就跟
她硬拗到底了。
「姑娘,你這麼信口雌黃,暗示我假借江南珍品之名詐財,這可是會吃上官司的哦
。」店家決定先以官府恐嚇冬舞,看她怎麼接招。
「店家,您言重了吧!我不過是說您家後花園一定有很多蟋蟀,何時談到詐騙的事
?」冬舞甜甜地笑,漂亮的回給店家一拳,回得他牙癢癢的。
「是、是,是小人多心了,小的向您說聲抱歉。」眼見第一著棋失敗,店家也只能
訕笑。「不過,姑娘,既然您一直強調溫公子手上的這只蟋蟀並非江南的珍品……敢問
姑娘,您可懂得其中的差別?」不待冬舞回應他的道歉,店家立即拋出第二顆棋子,看
她怎麼下。
店家的棋盤排得很猛,可惜冬舞早有對策。
狡猾的家伙,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開溜,看他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冬舞在心裡暗笑,表面上卻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朗聲道:「我當然知道怎麼區別
。」她笑得有如春風。
「你知道?」店家的臉色極端錯愕。
「當然。」欠人修理的奸商。「所謂的差別其實很簡單,就是顏色、大小和紋路。
由於北方地處荒漠,所以甚少有蟋蟀出沒,即使有也是體形龐大、腳細長,可沒什麼力
氣,無法拿來做爭鬥之用。
反觀江南的蟋蟀,就有很大不同了。因為江南的氣候潮濕,適合生長草叢,所以培
育出的蟋蟀體型小、腳粗短,可卻十分有力。再者,北方產的蟋蟀顏色較淺,雜有褐色
的花紋。南方出產的蟋蟀顏色濃黑,有些還會吟唱。」
說到這兒,冬舞頓了頓,順勢拿走溫玉手上的蟋蟀碎片,高高舉起向大伙展示。
「各位瞧,這是店家所說的江南珍品。」她將蟋蟀淡褐色的翅膀張開。「如果這真
的是打從江南來的蟋蟀,那它的翅膀就該是黑褐色,不是淡褐色。」說著、說著,她將
翅膀交給最近的一位圍觀群眾,那個人再傳下去。如此一個傳一個,引起更大的爭議。
「所以小女子判定,這蟋蟀該是打從大漠來,只是不曉得為什麼會流浪到店家的後
花園,莫名其妙地成了掌下亡魂。」
說到最後,冬舞臉上故意流露出哀傷的神色,為這只迷路的蟋蟀大哥哀悼。整個會
館的人見狀也同感哀淒,完全忘了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這道理。
於是乎,裡裡外外的人同仇敵汽,目標全指向惡意詐財的店家,急得他連聲大吼。
「一派胡言、簡直一派胡言!」給她這麼一鬧,他的生意還要不要做?「各位千萬
別聽她的鬼話,她一個小女子,哪懂得什麼蟋蟀?完全都是胡扯罷了……」
「聽店家這麼說,小女子我好傷心哦!」只有他會鬼叫呀,她比他更懂得運用哀兵
政策。「我這知識也是看書來的,也不曉得對不對……這樣吧!不如您把書拿出來讓大
夥兒瞧瞧,就知道我是不是胡扯了。」
語畢,但見冬舞二話不說就往廳堂上的書櫃衝去,嚇壞了店家。
「不必看了,姑娘,犯不著這麼麻煩。」店家連忙拉住冬舞,就怕她真的翻出書,
讓他當眾出醜。
「不麻煩,店家,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冬舞甜美地一笑,硬是不肯罷手。
「不必了,姑娘,真的不必了。」店家連忙又將冬舞離去的身體攔下。「您這樣,
小的很為難……」他認輸,算他倒霉,碰上一個行家。
「哦,這麼說,您不再追究蟋蟀的事,也不再硬要我們賠嘍?」冬舞笑著眨眼。
活該,誰教他看不起女人。不是她自誇,她字雖寫得丑,但念書方面可是一把罩,
記憶力又超好,她對蟋蟀種類的認識,就是這麼看來、記來的。
「不追究、不追究。」碰上這麼厲害的人,誰敢追究。「小的就算有天大的膽,也
不敢再提一個賠字了……」
店家認命的搔搔耳朵,眾人則是笑成一團,齊聲打趣道。
「溫公子這回可有福氣了,娶了這麼一位精打細算的姑娘!」
「如此一來,溫老爺在天之靈也可以放心,畢竟他是整個京城敬重的大善人。他的
兒子娶了房好媳婦,咱們也替他高興。」
「溫玉小老弟從此以後可得好好對待人家,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任性。」
「這麼說來,店家將失去一個好顧客,善哉、善哉!」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當著兩個男女主角的面討論起來。只見男的呆著一張臉,傻
傻地笑;女的青了嬌顏,腦子糊成一片。
姓溫……他爹又是個大善人……那他會不會就是——糟了!
冬舞飛快地把藏在腰帶裡的婚狀取出,一邊祈求上天千萬別是她想的那樣,一邊用
力地打開有她爹爹親手簽字的細絹白紙,等她看完了信中的內容,瞬間覺得天地顛倒,
世界再次淪為黑白。
在她的觀念裡,做善事就等於敗家,這兩件事沒什麼不同。
「姑娘,你怎麼了?臉色白得跟這紙一樣。」眾人見她打開婚狀後,一動也不動,
紛紛圍過來表示關心。
「我……」她呆看著眾人關心的臉,眼淚忍不住撲籟籟地掉下來。
她嫁了一個敗家子,她真的嫁給了一個敗家子!
「姑……姑娘!」敢情她是太感動了,忍不住熱淚盈眶。
唉,果真是一個有情有意的好媳婦,溫老爺沒有挑錯人。
眾人感動不已,冬舞卻突然放聲大哭。
「哇——」完了,她完了!
死夏染、臭夏染,都怪她那張烏鴉嘴,說什麼她會嫁給一個敗家子。現在可好,詛
咒成真,她的下半輩子怎麼辦?
冬舞哭得希哩嘩啦,眾人的安慰聲也沒停過。現場一片混亂,只有溫玉一個人還呆
呆地站在原地,面露靦腆的笑容。
原來她就是爹為他選的媳婦啊,真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