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星穹鐵道)星際和平公司入職指南》作者:歸途何在【完結+番外】

悠于 2025-9-6 12:23

第96章

  「快!快點!讓星艦離開伊維爾!」董事會專員一把推開殷勤勸酒的紅發美人,聲嘶力竭朝駕駛艙吼叫。

  特拉維佐夫的死訊還沒有傳開,但大家都有眼睛。眼看著不遠處的天空中屋頂花園突然姿態傾斜然後徐徐墜向海面,這等末日般的景像結合不久之前海島升騰起的爆炸雲,足以嚇壞生長在平和環境中的任何一個普通人。

  專員先生受董事會指派前來伊維爾問責,如今整個監獄星上他便是最高權力代表。可惜這位代表僅能起到「代表」的作用,權力就在手中他能想到也只有逃跑而已。

  舵手焦頭爛額,啟動星艦不是隨便戳戳光屏就行,否則干嘛還要專門學習考試才能得到允許?你得確保星艦此刻的狀態適合遠距離躍遷,調整姿態,關閉所有對外通道,清理貨倉內的一切非法滯留生命體,確認航道和躍遷點附近沒有其他飛行物存在……完成這一系列指令後才能順利起航。

  指令完成需要時間。

  「再這麼拖拖拉拉的你們就回去帶孩子吃自己去吧!裁員!統統裁員!」

  安保團隊和服務團隊在專員先生的吼叫聲中比無頭蒼蠅還忙,失業的陰雲籠罩在所有人頭頂,沒有誰會去注意其他人。兩個矮墩墩的黑發皮皮西人上前將礙事的紅發女人拖走——僅憑他們兩個的力量自然不足以完成這件事,為了避免這個罪犯掙扎逃逸,很快又有兩個身穿黑西裝的服務員上前一同將其扭送至押送她的獄卒處。

  獄卒:「……」

  被越獄的犯人包圍,瑟瑟發抖,不知所措。

  「吶,你是自己回去,還是我們幫你回去呢?」埃維金人笑得又甜又軟,獄卒用力咽了口口水。另一個犯人再接再厲:「聽著,囚犯XXXXXXX號,羅斯瑪麗,在這場暴1亂中無辜喪生,懂嗎?」

  獄卒用力點頭,他有預感如果在這裡搖頭很可能這輩子都不需要去理解任何事情了。

  「很好,打開通道,然後平平安安回去,找機會辭職,回到家鄉安穩順遂的度過後半輩子。」埃特蒙德也不知道卡卡瓦夏手裡源源不絕的漂亮晶石都是從哪兒來的,看上去好像很貴重,實際上普通人咬咬牙也能買得起。

  獄卒抖著手接過這份「賄賂」,一個指令一個動作按照犯人的要求完成。他也不想的,但這不是沒辦法麼?任何一個人被武器指著腦門都會變得無比平和且善於溝通。

  「你們……」羅斯瑪麗用力吸氣好吧胸前的扣子扣好,小蘑菇們一左一右的貼著她。卡卡瓦夏把自己身上的西裝給了她,還得再去重新找一身,他把視線落在倒霉的獄卒身上:「來吧親愛的朋友,我這也是為了讓你回去後更好交差。」

  獄卒:「……」

  西裝易主,小型星艦上的醫療設備也易了主。旁觀過安娜和馬布爾取出芯片的整個過程,埃特蒙德和卡卡瓦夏掏出那台順來的治療儀對羅斯瑪麗道:「沒辦法給你用麻醉……」

  羅斯瑪麗脖子上沒有液金項圈,但芯片的問題必須現在就解決。

  「我可以忍!」她不能允許自己在孩子面前怯懦。

  「普拉塔,帶著妹妹去門口望風。」埃特蒙德打發走雙胞胎,回頭看向還在磨蹭的獄卒,「怎麼,還留在這裡是想要我請你吃飯?」

  獄卒二話不說手動輸入自己的ID打開對外通道,小型星艦立刻脫離。金發青年拉長了脖子向外看去,蒼茫的大地上除了空中花園陷落後帶出的水沫和粉塵什麼都看不到。

  她還沒有趕來,但是運輸星艦最多十五分鐘就要起飛。

  專員還在折騰,他生怕自己的大好人生陷落在這可惡的監獄星上。但是那個該死的舵手說系統流程沒有完成,星艦無法啟動。

  搞什麼?你們就不能拿出戰時技術來用嗎!

  舵手:……

  這也不是戰艦呢?

  羅斯瑪麗頸間的芯片被順利取出,卡卡瓦夏把她放在地毯上,喊來普拉塔和普拉婭用治療儀照顧媽媽。埃特蒙德頻頻看向通訊器,後面的路沒有08241321號他心裡不踏實。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外部鏈接設備均已斷開,貨倉檢測完成,星艦完成一應起飛准備,調整飛行姿態,腳下的大地開始旋轉,重力場作用下乘客們還能保持平衡,容易因視覺引發眩暈的人此刻最好閉上眼睛。

  「不能繼續等下去了,必須轉移,老大還沒有回消息?」他焦急看向卡卡瓦夏,埃維金人賭命都不抖的手這會兒拿著通訊器抖得和篩子一樣,「密匙早就發過……」

  眼看最後一處接駁閘門徐徐關閉,鋼琴線好似閃電穿進星艦客用接駁艙,就近纏在乘客固定身體姿態用的把手上。如同飛星劃過夜空,安娜滿頭是汗喘著氣出現在眾人面前。

  「遇到了個奇怪的人。」她左右看看,「呼……就藏在這兒?」

  她出現得太過突兀,卡卡瓦夏手裡的接駁器悄然落地,甚至彈跳了幾下。

  「嗯?」

  埃特蒙德感慨著嘆氣:「可算等到你了,趕緊轉移。」

  說著他主動上前抱起羅斯瑪麗,普拉塔和普拉婭在媽媽臉上蓋了頂帽子擋住,一路直奔安置服務團隊的艙室。

  「庇爾波因特所有星艦均由星際和平公司掌控的企業建造,邏輯和習慣是相通的,特拉維佐夫那家伙除外。」資本家對星艦的載人區域非常熟悉,自家就有,經常用嘛,「一般來說頂層觀景艙後的超大客房是提供給主人或貴客使用的,安保團隊在二層,方便快速響應,服務團隊在第三層也就是底層,輪班換崗以不影響頂層的生活需要為主。」

  所以第三層總有空置的備用房間存在,且不必擔心撞上警惕的保鏢。

  幾個服務員抬著一個「昏過去」的同僚穿過走廊快速行走,全程沒有遇到任何人。並非運氣使然,而是此時星艦並非靜止狀態——它需要先離開伊維爾星的大氣層抵達躍遷點附近,整個過程隨時可能發生姿態變化,其他人都停留在固定位置上等待躍遷開始。

  順利抵達載人區域的第三層,走廊上不再有柔軟的地毯,通道也變得狹窄。

  「有人的房間門上亮綠色安全燈,無人的房間燈不會亮。」埃特蒙德從牙縫兒裡擠出這句話,安娜越過他走在最前面:「通道盡頭的雜物間裡有人燈也不會亮。」

  這個小妙招只有資深「清潔工」才知道。房間裡總是亮著燈卻又不見人員進出很容易招來懷疑,逃犯一旦被發現最好的結果是遣送回監獄星,倒霉點的很有可能被扔進宇宙「萬載長存」,只有順利離開運輸星艦才算真正越獄成功。

  眼看盡頭處的雜物間近在咫尺,腳下的星艦突然加速……它終於調整到最合適的角度。

  「哇啊!」普拉婭差點飛出去,普拉塔徒勞無功的拉著她,然後是卡卡瓦夏和抱著羅斯瑪麗的埃特蒙德。飛到一半眾人發現自己重新落回地面,鋼琴線束縛著他們沒有像西紅柿一樣滾得滿走廊到處都是。

  雜物間的門打開又關閉,星艦也使出伊維爾星大氣層來到躍遷點附近准備躍遷。

  董事會專員一刻不停地催促,在他的干擾下舵手不得不盡量簡化預備程序,許多該檢查的地方根本就沒有檢查,駕駛系統空轉了一圈糊弄鬼一樣隨便糊弄過去,只要能繼續向下運行連復核也沒有復核,就這麼稀裡糊塗的夾著尾巴逃竄。

  屋頂花園已經完全陷落,典獄長辦公室的秘書長露西小姐通報了特拉維佐夫的死訊,就算知道有犯人可能逃逸專員先生也假裝沒聽到。犯人不一定能逃到運輸星艦上,但運輸星艦停在伊維爾星他本人的生命安全一定得不到保障,加加減減這其中的取舍並不難做。

  直到進入躍遷點,這個神經脆弱的可憐人才松了口氣。犯人跑了不要緊,反正出錢懸賞緝捕的是星際和平公司而非受董事會派遣出差的普通員工,負責的也應該是伊維爾星的責任人,一個月才拿幾個信用點了犯得上拼命?公司可不給打工人買工傷險,員工抓到逃犯是應當應分連獎金都沒得拿,所以說無所謂,不至於,沒必要。

  *

  眾目睽睽之下,碳基陸生種重刑犯08241321號擊殺典獄長特拉維佐夫後從容逃逸。

  如果她只是悶頭逃跑,博識協會設置在監獄星上的防衛設備有信心將其阻攔在伊維爾的大氣層內殲滅。然而這個窮凶極惡的罪犯實在是人類有史以來罕見的凶悍,她不僅殺害了令人尊敬的特拉維佐夫先生,還炸毀了一處位於空中的監禁區,在一眾獄卒與囚犯的恐慌與失措中逃離作案現場。

  星際和平公司真誠敦促08241321號投案自首,否則將以庇爾波因特現行之律法為基准面向全宇宙懸賞通緝,死活不論。公司向全宇宙所有公民正告,切勿對在逃重刑犯08241321號心存僥幸。該犯在逃亡過程中劫持了一對孩童作為人質,其罪行罄竹難書,敬請知情者及時向公司各部門踊躍提交線索,公司將依照線索的真實性與重要程度進行償付。


第97章

  「……」

  運輸星艦進入躍遷點的一瞬間,震蕩如同地震。卡著點險之又險摔入雜物間的幾人頓時倒做一堆。不管怎麼說計劃取得了階段性勝利,至於最後這一下到底是狼狽還是帥氣倒也不怎麼重要。

  平安就好。

  雖然是雜物間,但該有的設備也都一應俱全,完全按照服務人員生活與工作需要安排了四張上下鋪以及盥洗室和淋浴間,各種便捷卡槽和抓手都安放在合適的位置上。

  埃特蒙德抱著羅斯瑪麗差點滾到下鋪的床底下去,為了不壓到剛做完芯片摘除手術的傷患他只能放任自己撞上床腳金屬構件,普拉塔和普拉婭砸在他後背上。這個曾經痴迷於工作以至於連戀愛都沒談過的倒霉資本家先一步嘗到了「父親」的滋味,老實講,很痛。如果不是安娜及時捆住卡卡瓦夏,估計他的痛苦還要再加上一重。

  「姐姐你受傷了!」因為震蕩而倒在大姐姐身上,他碰觸到一片冰涼。

  安娜的黑色西裝外套不翼而飛,白色正裝襯衫也濕了一大半,水量不大表面一層帶著針狀冰晶。就好像她曾經被凍在冰雕裡好不容易才掙脫,右手的手背上顯露出非常可愛但也非常可怕的粉紅色。

  玫瑰斑,凍傷的標志。

  安娜抬起胳膊看了一眼:「嗯,不打緊。」

  確實不怎麼打緊,比起丟掉性命的對手,她受的這點傷不值一提。

  星艦已經進入躍遷點,她松開卡卡瓦夏示意他去幫埃特蒙德。埃維金人先把小蘑菇們撿起來放在床鋪上,然後把羅斯瑪麗也放上去讓他們母子團聚,至於總在奇怪的時候展現奇怪風度的資本家……只得到他伸出去的手。

  「來吧朋友,需要我抱你嗎?」

  「滾開!」埃特蒙德沒好氣的把手拍上去,「治療儀給我用下。」

  安娜走到羅斯瑪麗對面的單人床鋪旁左右看看,眼見她手指都搭在襯衣口子上了卡卡瓦夏急忙轉頭翻箱倒櫃找出身清潔工的統一著裝遞過去。

  有這個穿總比什麼都沒有強,她欣然領受好意,接過衣服走進淋浴間。淋浴間裡的人打開了熱水,通風設備發出嗡嗡嗡的聲音開始工作。埃特蒙德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一般來講尚未穿出對應躍遷點時不可以放開對身體的固定,所以他從地面上爬起來後立刻坐在床鋪上按照駕駛規定一板一眼操作。

  但是08241321號這個人向來不怎麼按照道理出牌,他只好把嘴邊的話全部咽回去,睜著困惑的眼睛一句也不敢多說。

  五分鐘後安娜冒著熱氣從淋浴間出來,水珠已經被回收,她身上一絲水汽也沒有。清潔工的深空藍被穿出種奇怪的制服感,不亞於伊維爾那灰撲撲的進獄系時尚單品。

  「身份牌都扔掉了吧?」埃特蒙德找了個新話題,「我需要弄一台個人光腦,你們也得有。個人光腦和公民ID綁定,沒有這東西就沒法收付款。」

  有的恆星系統承認多重歸屬,有的不承認,但ID是公民最方便直觀說明身份的東西,正常人都有,沒有必然招來懷疑。ID是公民們一出生就有的標配,通過正規渠道購買的光腦需要輸入這串字符激活才能正常使用。以上是正常情況,不正常的麼……重金購買來路不明的二手光腦,優點是自帶ID省心省事,缺點是價格昂貴。

  離開伊維爾後遇到的第一個難題就是經濟問題,他們不可能帶著監獄星發的身份牌四處走,存在那裡面的伊維爾幣也不和信用點互通兌換,四個大人兩個孩子身無分文。

  「去有賭場的地方黑吃黑?」

  這是卡卡瓦夏能夠給出的唯一解決方式,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換成了安娜——咱能搞點合法的動靜不?

  雖然我怠工我擊殺了典獄長我還越獄……但我真的是個好人!

  被凍傷的半邊身體終於恢復了知覺,無法忽略的疼痛從骨頭縫裡不斷向外蔓延。那是種奇怪的疼痛,它不像表皮破損或者刀傷槍傷那樣激烈,更接近一種心理上的不適,纏纏綿綿隱隱約約。你可以忍,但忍耐本身反過來放大了痛苦的感受。

  「脫出躍遷點後只要星艦一停就抓住機會離開,有二手光腦售賣的地方多半不怎麼太平,這是標准的非法行當。」如果只有埃特蒙德自己,無論如何他也走不到眼下這一步。

  他對自己有著極為清晰的自我認知,所以才會一早就對武力值令人側目的08241321號發出招攬信號。

  「先在星艦上想想辦法,」安娜搖頭否決了這兩個不靠譜的主意,「萬一下一站星艦停靠原始星呢?每顆星球上的文明程度都是不一樣的吧,下錯站還能回頭?」

  那當然是不能的,而且有犯人從監獄星逃走這件事壓根瞞不了多久,也許現在他們的通緝令就已經貼在賞金獵人的任務欄裡了,運輸星艦停靠的所有星球更要加緊盤查。

  卡卡瓦夏從床鋪另一頭站起來:「我去找找行程單,董事會專員肯定要直接回庇爾波因特……」

  啪!

  埃特蒙德雙手一拍:「是啊!咱們現在藏身的這片載人區域是可以和運輸星艦脫離的,專員可不會跟著貨運線路慢慢跑!」

  尤其這位可敬的先生此行在伊維爾星受到了極大驚嚇,現下他怕是有無數心裡話想對自己的伯樂傾訴。

  「是去庇爾波因特,還是跟著星艦走?」選擇目標只剩下兩個,比起情況未知的一個又一個貨運點,資本家更傾向於他最熟悉的地方。

  「我同意去庇爾波因特。」安娜的理由很簡單,「星際和平公司的運營並沒有它自己想像的那麼嚴謹,能鑽的空子有很多,而且很好鑽。」

  卡卡瓦夏不喜歡星際和平公司,他更想直接去阿比蓋爾的家鄉,仙琴座第六星域四環,博伊斯-Ⅲ號,然後想法子把安娜塞進博識學會總部所在的星球。

  「先把身份的問題解決了後面的行動才能更順利,跟著運輸星艦向前走一樣要想辦法換乘。」安娜看看他,金發青年悶悶不樂的點頭:「嗯,好吧。」

  身份和經濟確實是很大的問題,二者無論缺少哪個他們都無法搭乘正常交通工具出行。

  最後只有羅斯瑪麗仍未表態,她蒼白虛弱的躺在那裡,用微笑表示對「去庇爾波因特」這個決定的贊同。下一步目的地已定,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運輸星艦脫出躍遷點時載人區的震蕩比進入時要小得多,雜物間沒有外向的窗戶,很可惜看不到外面是什麼模樣。大概三個標准系統時後運輸星艦的高度發生變化,調整姿態的流程他們已經感受過一次,這回馬上就意識到它即將停靠在某處天體附近。

  門外走廊上漸漸有腳步聲來往,董事會專員只有一個,但星艦上存在的其他人也一樣是服務員們的工作目標。安娜很快就發現藏在第三層的頭一個好處,廚房在這裡。

  「姐姐你留在這裡陪著羅斯瑪麗休息,我和埃特蒙德出去看看情況。」卡卡瓦夏拽上資本家走到門口小心側耳傾聽,等到腳步聲特別雜特別亂有輕有重有快有慢時兩人一臉理直氣壯的開門彙入人群。

  只要我不鬼鬼祟祟,就沒人能懷疑我!

  「呼……」安娜聽著外面忙亂但有序的聲音,沒過幾分鐘眼睛就有些睜不開。普拉塔和普拉婭從床鋪上爬下來分別倒上兩杯水送到她和羅斯瑪麗手邊,得到了含含糊糊的兩聲表揚。

  「謝謝你,安娜。」羅斯瑪麗枕在柔軟干淨的枕頭上,另一張床上黑發的女子已經雙目緊閉呼吸均勻綿長。她下意識弓著背將不適的半邊肢體蜷縮在下方壓住,似乎想用體溫讓感覺變好些。

  精神一旦放松人很快就陷入深眠,疲憊到極限時疼痛也無法喚醒大腦。她這一覺結結實實睡過去十二個系統時,稍有緩解壓不住的綿長痛楚就立刻尖叫著發作。

  她睜開眼睛,兩張床鋪之間出現一張銀灰色的金屬小方桌,上面擺滿被蓋子蓋住保溫的盤子和湯碗。羅斯瑪麗已經能坐起來了,正坐在對面耐心的陪伴雙胞胎。小孩子果然得跟著母親一起生活才是最舒適愜意的狀態,無論其他成年人做得再多對孩子們來說媽媽都是無法替代的重要角色,普拉塔和普拉婭一左一右拱在她懷裡爭寵,小小聲的你抓我一下我撓你一把,過去從來沒有過的頑皮被展現得淋漓盡致。

  「你醒了呀!」羅斯瑪麗一直關注著熟睡的安娜,第一時間發現她睜著眼睛安靜旁觀孩子們玩耍,「要喝水嗎?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給你帶了套新的衣服,還有奶油蔬菜濃湯和庇爾波因特風格烤魚排,你想先來點什麼?」

  紅發大美人體貼入微的低聲詢問,安娜眨眨眼沒做反應。她微笑著輕拍小蘑菇們的屁屁要他們換個地方玩耍,起身走到桌邊把保溫蓋一一打開:「吃點東西喝些熱湯,星艦降落前好好休息吧。」

  她辛苦了這麼久,也該讓其他人出出力氣。


第98章

  安娜第二次醒來時羅斯瑪麗溫和的告訴她運輸星艦上載人區域已經與載貨區域分離,後者奔向公司的物流中轉星,而他們則搭著董事會專員的便車去往庇爾波因特。

  「預計路程需要花費一百六十八個系統時,已經走了將近二十四個系統時。」羅斯瑪麗溫柔的幫她掖了掖被子,這東西也是剛出現的,卡卡瓦夏就像只金燦燦的倉鼠,總能從各個角落找到他們迫切需要的物資。

  她蹭了下枕頭,眉眼變得柔軟,人也從冷冽的寒冬回歸初春時的和煦。

  「嗯,好。」安娜打了個小哈欠,被特拉卡維佐夫打傷的地方疼痛減緩了不少,雖然還有點感覺但不至於影響行動。她貪戀溫暖似的多躺了一會兒,終於推開被子坐起來換衣服。

  清潔工的制服沒什麼不好,就是顏色和其他人不一樣略有些顯眼。她現在從伊維爾的重刑犯變成了逃逸在外的犯人,能低調些還是要盡量低調。星際和平公司家大業大員工無數,不同部門之間根本搞不清楚友方究竟都是誰,非常合適隱匿其中。

  換過衣服又吃下逃亡以來的第二頓營養午餐,她晃晃悠悠將餐具端近盥洗室清洗——大大小小六個人擠在這個核定只能居住四人的集體宿舍裡,每個人都得對自己的行為加以約束,否則這間沒有窗戶的屋子遲早變成狗窩。

  至於說讓別人替自己洗碗筷……安娜自己都不喜歡洗這些,她就更不會去勉強別人洗。

  午後埃特蒙德和卡卡瓦夏先後從外面回來,這兩人已經成功讓不少服務員誤以為他們和大家一樣都是從庇爾波因特登上星艦去往監獄星出差,也願意休息室多多少少聊上幾句。

  安娜傷勢逐漸痊愈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個絕對的好消息,但是兩位男士的反應一點也不高興。

  「我們在隔壁開啟了一間正常的員工宿舍,不會有人懷疑,那裡比備用房間多了許多有趣的小玩意兒,我帶你們過去看看?」埃特蒙德的表情不太自然,被他看著的羅斯瑪麗愣了一下迅速無縫將話題接過去:「好的,普拉塔普拉婭,一起去散步好嗎?」

  服務員使用的四人間裡能散個什麼步吶,這也就是句哄孩子的托詞。小蘑菇們立刻從床鋪上彈射到媽媽腿邊:「好啊好啊!」

  埃特蒙德給了羅斯瑪麗一個眼神,兩個大人帶著偽裝成皮皮西人的雙胞胎將空間讓給神色空白的金發青年。

  雜物間裡瞬間少了三分之二的人口,安娜走到卡卡瓦夏面前:「發生什麼了?」

  就……他不會已經知道茨岡尼亞發生的事了吧!過去被關在伊維爾不能與外界接觸,也聽不到外面的任何消息,以埃維金人對家人和族人的重視程度,一有機會不打聽打聽才真的不正常。

  「姐姐……」年輕人抬起頭,他紅著眼眶倔強的不肯讓眼淚留下來,「你是不是……算了,沒什麼,我很好。」

  他想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卡提卡-埃維金種族滅絕案》」,話到嘴邊終究沒有問出口。她在進入伊維爾的那天失去了記憶,關於茨岡尼亞的所有事都不可能通過正常渠道獲悉,那是她冒著風險得到的情報,說了是情分不說是本分,他沒辦法責怪。有什麼可責怪的呢?客觀發生的事不以*人的主觀期望轉移,卡卡瓦夏甚至在心底小小聲感謝安娜沒有早早把一切和盤托出。

  ——我只有她這麼一個家人了。

  「……嗯,我確實之前就已經知道了點關於埃維金人的風聲,但不是好消息,所以沒有告訴你。」安娜直截了當道:「對不起。」

  那樣的消息太糟糕,糟糕到哪怕她也狠不下心多嘴。

  卡卡瓦夏無聲的點點頭,他看上去搖搖欲墜不能再受到任何打擊的模樣。安娜輕輕嘆了口氣,張開手:「也許你需要個擁抱?」

  他還是個會喜歡超大號毛絨玩具熊的年輕人呀,從此以後就要孑然一身穿行於寰宇之中。

  金發青年漂亮的彩色眼睛不敢置信的瞪大了一圈,緊接著很善於抓住機會的撲向那個願意對他敞開的懷抱。溫暖而柔軟,她身上的味道取決於淋浴間內擺放的洗浴用品。

  安娜收回手拍拍卡卡瓦夏的後背,就像個成年人安慰受傷的孩子。年輕人別別扭扭的接受了這份安慰,打從心底希望能有機會刷新一下自己在她眼裡的印像。

  我只比你小一歲啊姐姐!

  一個系統時後埃特蒙德和羅斯瑪麗帶著雙胞胎返回雜物間,普拉婭捏著只比她手還大的「蝸牛」舉起來給安娜看:「大姐姐看!」

  這是種給星艦乘員清潔身體用的小工具,把手像個蝸牛殼,擦拭體表帶走污漬的則是「蝸牛」柔軟的身體。星艦上儲水有限,有的人對循環水存在心理障礙,更願意使用「小蝸牛」。擦過之後打開把手上的後蓋從裡面倒出塊果凍大小的膠體,那就是被收集起來的污垢,可以直接扔進垃圾箱。過濾系統作用下星艦上沒有灰塵,人體表面的髒污也就新陳代謝制造的皮屑以及少量油膩和汗水,小蝸牛的效果並不比淋浴差甚至更省水,正常的員工宿舍裡自然備有好幾個。

  「留著玩吧。」安娜的襯衣領子上沾了些水漬,卡卡瓦夏坐在不遠處,看上去心情已經恢復——不恢復也沒辦法,那場屠殺在他被迫成為奴隸前就已經發生,只是現在才將結果傳達給埃維金氏族最後的成員。

  埃特蒙德看看金發青年的表情,比起剛才乍聞凶信時好了太多,頓時放心:「星際和平公司的董事會專員大概是被伊維爾星上發生的事件嚇破了膽,一直在豪華客房裡躲著不肯見人,只有他最信賴的佣人和保鏢能留在頂層,其他人都留在宿舍待命。」

  這樣一來好消息是不用擔心專員先生鬧出么蛾子影響到搭順風車的客人,但也有不好的消息,那就是二層三層大多數工作人員都處於閑置狀態,閑人太多總要閑出亂子。

  「問題不大,」卡卡瓦夏扯扯嘴角,「雜物間不顯眼,我和埃特蒙德輪流在隔壁出現,這樣一來其他人就算進去串門也不會覺得突兀。」

  房間和房間之間的隔音相當給力,不會出現兩人爭執整層跟著吃瓜的情況。反正羅斯瑪麗是肯定不能出現於人前的,很多服務員都見過她被典獄長特拉維佐夫帶上來討好專員先生,那樣一張美麗的臉任誰都會過目不忘,她只能留守雜物間避開眾人視線。

  需要安靜養傷的安娜就更不在乎能不能出門了,伊維爾星監禁區那伸腿都困難的囚室她都能安之若素,這裡好歹還是個四人間,就算擠進六個人均占地面積也比之前大。

  一百多個系統時聽上去似乎很多,實際上兌換做庇爾波因特的標准時間也就七天,一周時間。安娜提前享受了一把臥床不起的待遇,抱著埃特蒙德新攢的通訊器一條接一條看。這個新通訊器不再僅限於人與人之間傳遞消息,它多了個非常重要的功能,那就是能夠登陸星網!

  雖然效果不能與個人光腦相比,但也總歸是個看向繭房之外的窗口,安娜對它愛不釋手,簡直快到吃飯走路也要拿著看的地步。這麼干當然是不行的,很快羅斯瑪麗就溫柔的伸出手打斷她這種沉迷潛水不可自拔的成癮症狀,「嚴肅」告訴她就算是成年人不注意用眼衛生也一樣要為下降的視力擔憂。

  「至少不要在吃飯時和睡覺前看太久,你還在休養期呀。」埃特蒙德和卡卡瓦夏一個不敢管一個不舍得管,只能把安娜歸類到小蘑菇的隊伍裡交給羅斯瑪麗感化。

  不愧是「絕對沒人能在她面前嘴硬」的絕世大美人,不到五秒安娜就敗下陣來,老老實實關閉通訊器縮進被子,速度慢得一點也不【巡獵】,背影更是透出幾分不舍。

  「唉……」羅斯瑪麗搖頭失笑,按照卡卡瓦夏的說法這位力斬特拉維佐夫的高手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姑娘,放在某些文明體系中甚至尚未脫離「孩童」範疇,撞上喜歡的東西沉迷其中真是再也不能更正常。

  嗯,普拉塔和普拉婭也是這個症狀。

  距離庇爾波因特還有四十八系統時路程時治療儀電量徹底告罄,埃特蒙德將其拆成一灘零件,只等離開星艦後找些黑市店鋪出手多少換些物資。至於如何弄到自備公民ID的二手個人光腦……到時候就只能看卡卡瓦夏和他姐姐的手段了。

  幸好安娜從互助會診所順來的治療儀屬於星際和平公司曾經主推過的一款泛用型醫療器械,二十幾年前非常常見,它的零件出現在黑市上很正常。要是那種特別小眾很有記憶點的東西他們就不得不忍痛把它扔進星艦動力爐銷毀,手頭窘迫也比一著不慎留下尾巴被人識破要強。

  星艦降落在星際和平公司總部的內部空港前,搭便車的客人們收拾好行李准備奔向自由。


第99章

  「庇爾波因特」,星際和平公司起源之地,如今也是公司的總部,在博識學會的深度合作下封閉於位面球內。用人話來解釋就是該星系是可以被肉眼或儀器觀測到的,但是想要進入它碰觸它就必須穿過位面球的保護方能抵達,屬實是能看不能摸。

  星艦即將落「地」,董事會專員待在安全舒適的豪華套間內衝著光腦聲嘶力竭、聲淚俱下、聲情並茂的描述自己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驚嚇。保鏢們應要求寸步不離的守在左近,出色的職業素養讓他們保持著良好的面部肌肉狀態,並未出現臉頰抽搐或是眼球外翻的異常情況。最辛苦的還是忙忙碌碌的服務人員,專員先生的行李必須第一時間送到妥善的位置上,保鏢們也得關照一二,星艦的清理與養護自有其他團隊負責但撤離前該做的清點和打掃也不能不做。

  鑒於專員一定要等到總部派來接他的飛車過一遍安全檢查才肯離開星艦,服務人員只能先將最底下的艙室清理一新,等到主要人物離開、保鏢們有序撤場,他們才帶著工具進入二層和頂層開始工作。

  星際和平公司光鮮亮麗的外表下是無數打工人辛勤揮灑的汗水。這星艦很快還要派上其他用場,服務員們完成工作後自行離去,他們得抓緊時間為自己置辦好必要的個人物資再回出租屋結結實實休息幾天,一旦個人光腦上有消息傳來就得第一時間即刻上崗開始下一輪工作。

  服務員是公司員工中職級最低的一群人,想要在寸土寸金的庇爾波因特活下去就只能報團取暖。他們當然沒那個實力在公司總部附近的空港租房購物,拿到結算的薪水後呼朋引伴叫一輛最便宜的飛車去到遠郊相熟的社區小店聚餐就已經是頂好的享受。在那裡他們可以放開聲音高談闊論,來來往往的行人都要駐足側耳傾聽關於公司大人物的各種小道消息,聽眾們紛紛投來崇敬與艷羨的眼神,足以抵消旅途中的辛苦與疲憊。

  別看他們級別低,還有更多人想進入星際和平公司還沒有門路呢!

  公司奉行扁平化管理,共有六大板塊外加一個項目組,招聘方式主要有兩種,內推和考招。前者顧名思義自然要靠各種關系網,後者就只能憑自己的本事一場一場考試一輪一輪篩選。所有人都渴望加入星際和平公司,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庇爾波因特輻射範圍內的所有星球上它的影響力至深,與人類生活息息相關的任何行當都能看到它的影子。加上公司體量巨大福利待遇完善又有信仰加持,一個有著明確上升通道能夠穩定發工資的巨型企業在普通人眼裡就跟保險箱差不多。

  安娜他們混在如同烏雲般的黑西裝裡一點也不顯眼,卡卡瓦夏甚至還找到了個新結識的「熟人」幫忙叫來輛飛車。

  懸浮在半空中的城池不適合逃犯落腳,幾人的目的地和那些服務員一樣,都是總部遠郊的衛星城。銀灰色的普通飛車很快就抵達預定接乘地點,連帶駕駛位一共可坐七人。這種最便宜的飛車就不要想著還能有司機存在了,自動駕駛系統已經定好起點和終點,先付賬後上車。

  由於接連經歷過兩次帝皇戰爭,庇爾波因特對人工智能始終保持著警惕。公司曾經計劃過滅絕智械這個種族,要不是螺絲咕姆橫空出世宇宙中很可能早已被琥珀王的信徒反復橫掃數次,但也正是因為「反有機方程」這種殺器和智械天才同時存在,星際和平公司才不得不承認並與智械和平共處。在這個大前提下,無人技術廣泛應用,除非特別正式的場合或者炫富需要,否則單就駕駛這點小事真沒必要額外開出一份高昂的人工工資。

  普通人出行用自動飛車湊合湊合就得了,省心省力還省錢,有什麼不好?

  無人飛車穿過比森林還要茂盛的高樓大廈,徑直飛向遠離公司總部的邊陲。車上之人並不知道出發前往下一個停靠點的運輸星艦被翻了個底朝天,載人返回庇爾波因特的飛行器也得到命令必須內外徹查。從伊維爾逃脫的囚徒跑得無影無蹤,典獄長特拉維佐夫的葬禮剛剛落下帷幕,新的管理者尚未決出,只能由辦公室秘書長露西小姐向董事會提交事故報告。

  「說出去誰會信呢?庇爾波因特也有這樣的地方。」飛車停在一段看不到兩端的公路旁,路兩邊盡是荒草與砂礫,溫度接近四十,恆星灼熱空氣粘稠。

  地表溫度不容小覷,遠一些的路面因為高溫發生變形——空氣熱到扭曲,看上去像是路面在來回晃。乘客們一下車它立刻起飛溜走,就好像多留片刻便要融化在路面上一樣。埃特蒙德都有點納悶兒這個位面裡居然存在如此荒涼的地貌。不時吹過的風撲在臉上還挺燙,仿佛下一秒就能把一切含水物體風干。

  「走吧,趕緊離開這地方。」安娜低頭看看被熱浪撲得蔫噠噠的普拉塔和普拉婭,成年人多少能忍忍,小孩子怕是忍也忍不了多久就要出問題。

  埃特蒙德和卡卡瓦夏一人抱了一個孩子,安娜背起羅斯瑪麗,三人埋頭朝與飛車相反的方向行走。伊維爾星上溫度偏低,庇爾波因特溫度又偏高,算來居然只有在星艦上搭順風車那幾天最舒適。

  沿著公路走了約莫一個半系統時左右,前方隱隱約約出現一片灰色建築群。與星際和平公司總部所在的繁華之地相比,這些灰色建築僅用普通建材抹平表面,可以說樸素到連倉庫都不如。但它的出現也足夠讓人精神一振,羅斯瑪麗強烈要求安娜放她下來自己走。

  她常年生活在屋頂花園,為了保持體重不得不以清水外加各種營養劑過活,但是女性特有的曲線美又對肌肉和脂肪有一定要求,根本沒有機會鍛煉塑形的人只能寄希望於藥物。不管想不想要,獄卒都會把催肥劑分發給做「服務業」的囚犯,不想受罪就只能含淚吞下它們。那東西能讓人既豐滿又輕盈,良好視覺效果的代價是對內髒的各種摧殘。

  「不要逞強。」安娜如羅斯瑪麗所願放她站在地面上,「你們慢慢走,我去看看情況。」

  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提前探探路非常有必要。

  「好,你千萬小心。」埃特蒙德提醒道:「庇爾波因特不禁止公民攜帶能夠保護自己的武器,無論冷熱。」

  也就是說只要你買得起整艘戰艦天天開著飛來飛去也沒人有意見,執法部門只看許可證不問其他,必要時請警員吃個甜甜圈就能萬事大吉。至於這種荒郊野外的地方,住戶買架榴彈炮保護自己也是很正常的。

  「嗯。」

  安娜應了一聲,身影一閃下次再出現時就已經是百米開外。

  【巡獵】的速度不容小覷。

  其他人繼續向前走,距離建築物還有個一百米左右時安娜回來了。

  「裡面是空的,沒人,還沒來得及查看有沒有儲藏的物資。」所有人都大汗淋漓像是從水裡撈上來的一樣,空建築反而更貼合需要。先不說物資的事兒,至少建築物的遮擋能讓人避開頭頂灼熱的恆星光線,等熱氣散了再繼續前行也是個好選擇。

  最習慣這種氣候的卡卡瓦夏呼出口氣:「裡面的人撤離了?」

  不然想不通為什麼好好的建築物裡會沒人居住。

  埃特蒙德給了他答案:「大概要等晚上才會回來,住在這地方的人中午不會有工休的時間。」

  察覺到其他人驚訝地看向自己,資本家一副習以為常的嘴臉:「在庇爾波因特,破產和失業都是非常常見的事,也許昨天還是座上賓今天就成了堂下客。但是不管怎樣生活總得繼續,乞討也好打零工也罷,市政設施是不允許交不起稅的人使用的,那就只能白天在城市裡求生黑夜回到郊外休息。」

  繁華背後是不停翻滾流淌的信用點,比人類有史以來使用過的所有一般等價物都更加冰冷更加無情。

  說話間建築群破敗的大門近在眼前,它有氣無力的敞開著,誰都可以走進去但能不能生存下來還得另算。幾人互相幫扶著穿過搖搖欲墜的門框,建築物內比烈日下低了至少十度,除了氣息糟糕衛生愁人滿地垃圾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外沒什麼可挑剔的。

  嗯……這給我干哪兒來了?怎麼感覺好像和伊維爾星沒有什麼本質區別?

  「等到晚上有人了問問情況,現在先休息吧。」羅斯瑪麗環顧四周,硬是沒找到不熏眼睛的地方。

  別說窗口通風,窗口內外兩側似乎被當成了公共廁所,他們決定去樓上碰碰運氣。幸好樓上情況有所改變,地面上不再污漬斑斑,沒有垃圾也沒有隨地便溺遺矢的痕跡。再向上走一層環境變得更好,眾人不在猶豫果斷選擇留在這兒暫時休整。

  反正只是歇歇腳等氣溫降低就離開,本地人的特殊文化就不必去深究了,埃特蒙德的臉色看上去有點可憐。離開星艦時他們把所有能用能拿的物資扒得干干淨淨全部帶走,這才不至於落腳的第一晚就忍飢挨餓。安娜坐在一根承重柱下邊喝水邊閱讀通訊器推送的新聞,重點在星際和平公司和博識學會之間來回變動。


第100章

  「你在看什麼?」埃特蒙德拿著管營養膏出現在她身側,伸頭看了一眼,他若有所思:「打算去博識學會求醫?」

  她腦袋裡有塊傳說中報廢了的生物芯片,想要盡快取出是人之常情。可是他更希望恢復名譽前身邊的保鏢能一直堅守崗位,中途換人實在是信不過。

  「不著急。」

  安娜打算洗白身份後就動身前往阿比蓋爾位於天琴座的家鄉,她答應過要送小姑娘回去,也同意幫她媽媽喂雞養羊。做些力所能及的農活,在太陽下山時耗盡所有力氣心無雜念安然入睡,這樣的日子稱心如意。

  如果可以的話,她想做個溫和無害的人,可惜從醒來到現在一直也沒有機會。

  埃特蒙德發現自己看不透她究竟在想些什麼,躊躇片刻回到原來的位置繼續琢磨該聯系哪位舊部如何布局。他需要一個契機,足以與星際和平公司拉扯的契機,對方拿不到代碼就絕不會放過艾諾利阿,家主失蹤追尋的目標必然會轉移到曾經被他錯信的人身上。那些鼠目寸光的蠢貨是時候為愚蠢付出代價,等到借用公司之手將家族中的廢物清理干淨之後,就是他重新坐回牌桌旁之時。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做,羅斯瑪麗耐心教導雙胞胎識字,卡卡瓦夏坐在旁邊陪伴。恆星逐漸偏轉,天色慢慢暗淡,爆炸般的引擎聲穿透荒野,人聲從稀疏變得稠密,安娜站起身活動活動手腕,隨便抓了塊松動的紅色磚頭在掌中握緊。

  有人粗著嗓子敞著喉嚨眼從樓下罵罵咧咧走上來,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將雙胞胎和他們的媽媽擋在身後。

  「他媽的,誰讓你們幾個……噗!」對方張嘴一個句子尚未完整就被橫空飛來的磚塊砸倒在地,瘦削高挑的女人手裡掂著另一塊「武器」走到樓梯口,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這地方寫你名字了?」

  她輕輕地抬了下下巴:「過來。」

  躺在地上的人一骨碌起身,彎腰捂臉閃現到她面前:「哎!」

  稍稍感受過磚頭砸過來的力道他就知道這個女人是個惹不起的主兒,越是底層人越懂得趨利避害,倔強歸倔強但是只要讓他們明確知曉繼續強下去一定會死,這些人還是能夠很快變得柔順又聰明。

  「有什麼事兒您說!」一塊磚頭嘗嘗滋味兒就足夠了,再來一塊怕是小命不保,刀疤頭搓搓手希望這位大佬能從指縫裡漏些打賞出來,諂媚裡混著三分熱切,「兄弟們辦事包您滿意。」

  到這裡為止負責物理交流的人就可以去休息了,剩下的交給卡卡瓦夏解決更合適。安娜走到羅斯瑪麗身邊,堵在樓梯口向裡張望的視線立刻全部轉開。

  二十分鐘後卡卡瓦夏就把消息掏得一干二淨,隨手塞給那個挨了一磚頭殺雞儆猴的家伙一塊晶石打發他走,其他人也跟著一哄而散。

  「姐姐,繼續向前走三十公裡有個小鎮。」

  三十公裡成年人咬咬牙走就走了,他只怕兩個孩子跟不上。羅斯瑪麗抬起頭:「我們可以,也許走得慢,但是只要不停就一定能在天亮前趕到。」

  「早上的氣溫也還行,肯定比正午前後適合趕路。」埃特蒙德放下通訊器加入討論,眾人齊齊看向主心骨。

  留在這裡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走漏風聲,總體而言弊大於利,安娜果斷點頭:「走!」

  天一黑溫度降得不講道理,還好大家都已經適應了伊維爾的低溫,在這荒蕪的原野上居然感覺還行。埋著頭走、走、走,普拉塔和普拉婭走在隊伍中間不哭不鬧,哪怕遠遠近近亮起幽綠的微光他們也只是低下頭閉緊嘴巴努力邁開小短腿。

  原野上的肉食動物多在夜幕降臨後集群狩獵,但是沒有哪個傻瓜敢去嘗試抓捕兩腳獸幼崽——它們只是餓極了,不是活膩了。

  一雙雙飢餓的眼睛遠遠墜在身後,埃特蒙德走在安娜身後,雙胞胎和羅斯瑪麗之前。前方的女人黑發已經長到能夠灑在肩頭,柔軟的黑色瀑布一點也看不出主人動手時的悍勇,竟有幾分溫婉味道。

  這個念頭好可怕,被她溫婉的用鋼琴線切成五等分嗎?

  破曉前他們終於找到了那個傳說中的「小」鎮,說實話這規模真的不小了,放在其他位面的星球上妥妥的也是個中心城市。這種「城鄉結合部」聚集著大量星際和平公司的低階職員,儼然是個公司的超大型「集體宿舍」。

  步入城市邊緣,幾只翻倒在地的垃圾桶裡鑽出些胖乎乎灰撲撲的動物,被遠處賊心不死的綠眼睛嚇得一哄而散。流浪貓夾著尾巴躥過寂靜的街道,這份寂靜很快就被早起趕著打卡的人流衝散,無數飛車同時啟動,遮天蔽日仿佛蟲群。

  「這可真是壯觀!」卡卡瓦夏沒見過這種場面,埃特蒙德抿緊嘴角——艾諾利阿雙星系統上的人也是這樣,早早起來打卡上班為星系的統治家族賺取利潤。

  流動的信用點就是流動的黃金,它無形無色,卻也是世界上最難得的姝色。

  「根據庇爾波因特的法律,無主房產誰住進去就算是誰的。」走了一夜每個人都疲憊不堪,他不想繼續盤算自己都失去了些什麼,「只要沒有主人保護房產就屬於『無主』狀態,不過住進去得繳納房產稅,交不起稅就會被驅離。」

  「驅離」這種事其他人都覺得不疼不癢,等到稅務官上門了就從這個「無主」的房子裡搬出去再換下一個「無主」的房子住唄,別挑那種光鮮亮麗一看就很值錢的空屋不就得了。

  「我發現這裡的房屋牆壁似乎都很薄。」

  安娜邊走邊看,視線來回巡睃觀察,很快就找到不太理解的東西。

  這地方晝夜溫差這麼大,按道理講牆體厚重結實些住起來才更舒服,為什麼家家戶戶的牆壁薄得一拳就能砸個洞?

  「因為稅金要按照房屋造價核算,越便宜稅就越少。」埃特蒙德想起自家的祖宅,心疼不已,「要是有那個實力不如搬到公司總部近郊,何苦住這麼遠一大早起來趕路。」

  墜在後面的野獸在他們走進小鎮街道後逐漸散去,天光在眼前越來越亮,頭頂的飛車也越來越多。很快除了私人擁有的交通工具外另有行星內的載人星艦抵達指定地點,密密麻麻看不清五官的黑西裝們提著統一的公文包擠上去,星艦的懸浮高度下降了不止一個單位。

  「簡直就像場噩夢……」卡卡瓦夏走在羅斯瑪麗後面幫她照護雙胞胎,幾人艱難穿過這股人流,趕在下一股湧來前靠在路邊建築物的牆壁上。

  打卡對時間有要求,很快路上的人就會變少,沒必要非得在這個時候硬擠。

  「你們也是來這裡為求職做准備的嗎?」頭頂上的木窗向外張開著,年輕的姑娘趴在窗台上向下張望:「你們看上去不太像本地人,不過,嗯……」

  站在窗下這些陌生人最特別的地方就在於每一個都特別好看,不是整形機構千篇一律的模樣,各有各的美感。

  「你好,」羅斯瑪麗眨眨眼睛,「請問該如何拿到星際和平公司的入職許可?」

  她是個沒有侵略性的美人,哪怕同性也會在那份美麗下降低心防。少女雙手抱著臉頰,在晨風中左右搖晃,睡了一夜散落的碎發也跟著她的動作搖擺:「很簡單的呀,你們得先有個固定的住所,然後去總部參加考核就行了。最簡單的方法是通過鑒石系統選擇適合你的部門板塊,但很多人不想去冒險,考試也是條好路子。」

  感覺無論哪一種都不適合他們,安娜絕望的發現隊伍平均學歷水准全靠埃特蒙德一人支撐。

  「所以前提是固定住所麼……」紅發美人笑得極其嫵媚,「小妹妹,你家有房子出租?」

  如果不做這門生意也沒必要開篇就強調這一點吧。

  「嘿嘿嘿!」少女抓抓頭頂調皮的呆毛,臉上多了抹被識破的羞赧。她靈動的轉轉眼睛:「是啦,不過我家的房子現在滿客了哦。」

  位置最靠近城市邊緣的星艦停靠點嘛,家裡房子搶手得很!

  「我們要找個地方落腳,越便宜越好。」卡卡瓦夏加入對話,他淡金色的頭發和多彩的眼睛幾乎把陌生少女的好感值刷爆,「沒辦法呀,長途跋涉來到庇爾波因特就已經花光我身上最後一個信用點了!」

  沒錢你還說什麼?

  他這樣坦蕩,叫人反而不好意思責備。少女鼓起腮幫子,有點想生他的氣但又舍不得:「好吧好吧,你們朝城市中心去,那裡空房多,不過治安比較亂。我看你們帶著小孩子……一定要小心些。」

  庇爾波因特對來自宇宙各處的移民敞開懷抱,年輕人懷揣夢想源源不絕的湧入這個星系,但是這裡的人口卻從沒有出現明顯增幅……仔細想想是不是讓人背後一涼?

悠于 2025-9-6 12:23

第101章

  重新開拓地圖什麼的,不要啊!

  走進名為「布魯諾」的衛星城,果然就像之前那女孩兒說的一樣,整座城市就像棵腐朽的樹,外表仍舊枝繁葉茂欣欣向榮,中心已經被歲月蝕空。寬闊的街道依稀能看出曾經的繁華,隨著時間推移這裡的建築變得陳舊,基建逐漸跟不上時代需要,人也自然而然奔向條件更好更靠近公共星艦停靠點的位置落腳。

  「嘿咻!」

  普拉婭拉著哥哥跳過路面上的裂縫,它看上去就像張無聲吶喊的嘴巴,徒勞無功的試圖朝天空吐吐沫。成年人自然穩穩當當的邁過去,順便趕在幼崽撞到別人時把他們拉回來。

  光著腳的小孩子來回撲打著嬉戲,笑鬧聲為褪色的輝煌鑲上一層金燦燦的邊。

  路上大家就已經盤查過一遍各自的口袋,毒販們的黃金只剩下一塊,其他東西不能說沒有價值,但少有可以拿出來兌換的。就比如伊維爾特產的沙蟲皮,它確實是上好材料,可惜來源經不起追查。

  「我去找個能落腳的地方。」安娜看了一圈,挑中一處看著半新不舊任何一個角度都很普通但窗戶和大門都有暴力破壞痕跡的「房產」。

  她心平氣和的走進去,二十分鐘後裡面的流浪漢們背著家當慌慌張張跑出來。

  這些房子真正的所有者很可能是公司P35以上的中層職員,對於他們來說經濟壓力不是決定一切的根本原因,比起曠日持久且不會有太大用處的訴訟只要能保持住土地的所有權就行了,至於說土地的附屬物裡究竟多了什麼寄生蟲不過是睜只眼閉只眼的小事。

  這一點可以從沒有任何家具痕跡存在的空曠客廳裡看出來。

  光腳不怕穿鞋的,安娜他們現在就處於「光腳」的狀態,向有鞋穿的人借個落腳的地方一點也不心虛。

  羅斯瑪麗帶著兩個孩子去二層落腳,安娜和兩位男士留在一層警戒。他們能把別的寄居蟹趕出海螺殼,自己就也有被其他人趕走的可能。

  「嗯……」埃特蒙德抱著胳膊上下打量,卡卡瓦夏皺著眉頭,兩人表情凝重,像是遇到了難以解決的棘手麻煩。

  「身份不是那麼好弄的,得花時間。」資本家不久之前剛出門打聽了一圈,帶回來的消息好壞摻雜。

  埃維金人點出另一件需要注意的事:「我們沒有太多時間滯留庇爾波因特。一路逃亡的行跡細心些總有可循之處,拖久了賞金獵人會很高興。」

  「所以?」安娜抓抓長長的發絲把它們甩到腦後,「你們有什麼建議?需要我去哪兒打劫?」

  你倒也不必這麼自覺!

  「我的意思是,稍微做點偽裝。」通訊器推送的新聞裡已經能夠看到通緝令了,不得不說特拉維佐夫先生是個機會給自己招災也很會給別人惹禍的人,單憑那張入獄照想要鎖定目標可能性著實不大,但也不能排除某些眼尖的人存在……

  「所以我們幫你找了幾套衣服!」卡卡瓦夏咧嘴笑道:「路上有人把店鋪玻璃砸了進去拿東西,店員只是站在旁邊看。放心吧姐姐,我們沒有進去,只是站在路邊等待匆忙逃跑的人掉落戰利品。」

  安娜:「……」

  不要把自己說的跟個鴉科大佬一樣好嗎?

  「他們只隔了一條街就坐下擺攤,絕對正品五折傾情出售。」

  但你們絕對一分也沒花,對吧!

  面對同伙的好意安娜只能接受,她把那堆衣服帶上樓腳上羅斯瑪麗一件一件打開看。勉勉強強挑出一套給她換上,美人看上去一點也不落魄了。

  「這件?」羅斯瑪麗看看安娜又看看那堆衣服,從裡面拎出一件打滿鉚釘的皮質黑夾克,安娜眼角抽搐:「我在你們眼裡居然是這種精神十足的形像?」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安靜溫和的人,審美略有些保守,但也不是不能欣賞別人身上的新鮮潮流……總之別叫我穿這些看著絕覺得很痛的衣服,一不小心扎到自己都不好意思去診所拿藥。

  「那……這件?」羅斯瑪麗拎起第二件,「很反差。」

  確實反差,白色蕾絲長裙搭配短款絲綢娃娃衫,*除非她把頭也換掉,否則還真是讓人意想不到的換裝。

  「好吧,這件呢?」她的身高在這裡放著,羅斯瑪麗的選擇面很窄。她找出一套白色短袖襯衫和大概能及膝的短裙,順手用絲巾打了個領結花,「像個中學生。」

  她笑著搖搖頭,松手想把它們扔回去。這些衣物的質地優良剪裁得體,通過正常途徑購買怕是所費不菲。

  安娜把襯衫短裙撈走:「先試試吧。」

  黑西裝鋼琴線再加上那張通緝令裡的長頭發以及蒼白的臉色,想要混淆賞金獵人犀利的視線不做點犧牲肯定是不行的。

  第二天「中學生」姐弟就抱著堆零元購了零元購的零元購在「自家」門口不遠處擺攤。

  「埃特蒙德呢?」安娜坐在石塊上,卡卡瓦夏蹲在她腳邊,「一大早就出去了,不知道他在搞什麼……他的事情我們幫不上忙。」

  論技術除了資本家這邊人均胎教肄業,論人脈資本家就是他們最大的人脈,埃特蒙德不自力更生也沒有別的辦法。

  金發青年的審美很好,雖然他們「撿」來的戰利品千奇百怪,但是經過羅斯瑪麗和卡卡瓦夏的篩選搭配放在地攤上也很能吸睛。隔壁零元購了一地包包的鄰居無數次投來羨慕的眼神,奈何他們真的不是那位長姐的對手,這一點早上搶地盤時大家就已經領教過了。

  正午時分貨物售罄,稅務官在治安機械的陪伴下大搖大擺來收稅。各位老板們絲毫不敢怠慢,主動將稅金奉上——你在庇爾波因特做什麼買賣都可以,唯獨不能不交稅。

  安娜抽起充當墊布的沙蟲皮拎上卡卡瓦夏轉身奪路而逃,治安機械像征性的追了一兩公裡無功而返。不是他們想要走在違法犯罪的道路上,而是沒有個人光腦就沒法交稅,連收錢也走得以物易物的路子。

  伊維爾給予的身份牌早在監獄星上就已經銷毀丟棄,如今他們就是群連星艦票都沒法買的黑戶。

  「老大,晚上麻煩你和我出去一趟。」埃特蒙德黃昏時分才出現,神情裡有股不自然的亢奮。卡卡瓦夏聞言放下手裡的東西:「有情況?」

  「咳咳,嗯。」他移開視線又清清嗓子。

  「我找了群放高利貸的家伙借了筆錢,反正把身份的事兒辦完後咱們就要離開庇爾波因特去天琴座不是麼?他們追債也追不到那兒去。」

  個人光腦也需要植入,除非是復古愛好者不然誰願意隨身帶著額外的設備四處走啊,還得花心思保管。

  「你留下幫羅斯瑪麗照顧雙胞胎,我和老大先去辦身份,明天後天按順序來。」

  「行吧,」卡卡瓦夏疑惑了一下,但也僅限於一下。他從來沒有配備過個人光腦這種高端貨,也不明白為什麼要排隊。不過他尊重埃特蒙德的安排,簡單問過就不再懷疑,「早點辦也好,今天我們被稅務官追得真叫一個狼狽!」

  「呵呵呵呵呵呵,」埃特蒙德聽他繪聲繪色的講了一通如何差點被無人機械一口咬掉鞋子,拿起以物換物換回來的食物填飽肚子,「那些放高利貸的家伙不好惹,去得人多難免顧此失彼。」

  「我不會嫉妒姐姐的,你想多啦!」金發青年笑起來天生就有股我見猶憐的氣質,就算他自己一點也不喜歡也不得不承認這副模樣帶來過諸多便利。

  埃特蒙德低下頭把膏體邊邊角角擠得像被壓過一遍似的:「我可沒有多想,你還是努努力跑快些吧,真要被稅務官拷走就白白冒險跑出伊維爾了。」

  「埃蒙,給!」普拉婭抱著瓶裝飲用水挨個分發,埃特蒙德接過她遞來的東西,嘴角不由翹起:「謝謝你,親愛的。」

  普拉塔在後面幫忙遞,見到妹妹被人喜愛越發干勁十足。

  羅斯瑪麗眼下在伊維爾的賬單上已經是個死人,她知道自己身體孱弱這一路上多受關照,不願意在接下來的路途上繼續給安娜添麻煩:「我想留在天琴座,阿比蓋爾小姐的家鄉是顆農業星,和我的老家文明程度接近。只要有個正常的身份,我們母子三人有能力自謀生路。」

  這麼多人裡唯一被通緝的只有安娜,可以想見她還需要經過一段時間的逃亡才能安定下來。以她的身手要不是身邊拖累太多恐怕早就已經找到門路出發前往博識學會就醫,她和自己的兩個孩子已經仰仗她重獲自由,不能再像個掛件兒似的貼著了。

  卡卡瓦夏不贊同的看著羅斯瑪麗,倒不是說有多擔心她,這女人很聰明也很會利用自身優勢,無論身處何種困境她都能找到讓自己活下去的辦法。他想的是普拉塔和普拉婭,嚴格來說兩只小蘑菇都是安娜的個人財產,當初需要的時候羅斯瑪麗求著將雙胞胎賣給安娜,現在不需要了說帶走就帶走,是不是多少有幾分薄涼?

  「不妥,賞金獵人們總有一天會查到你們頭上。」埃特蒙德的視線停留在普拉塔身上,「雙胞胎跟著我去艾諾利阿更安全。」

  剛好他需要一個長了腦子的助手,從小培養起來的長大了用著也放心。


第102章

  傍晚的討論沒有得出統一結論,不過安娜還是和埃特蒙德一起出門去見那些倒賣二手個人光腦的家伙——客人需要什麼他們就是什麼,需要錢他們就放貸,需要貨他們就是商人。也不知道資本家是怎麼談的,從進門到離開一共花了不到一個系統時,安娜脖子上多了個圈圈,他脖子上多了塊紗布。

  choker,裝飾品,用來掩蓋頸側植入光腦留下的傷痕,二手販子是這麼說的。

  「外置的手持設備隨時可以換,這東西很便宜,款式也多樣,丟了不心疼。使用時設置好數據互通就行,畢竟臉前面舉著那麼大一個虛擬光屏顯得很傻,而且在室外的時候容易受到恆星光線的影響看不清。」

  任何事情都既有利又有弊,安娜按照說明呼出個人光腦的信息頁面,這東西上一個主人的照片看得她一愣。

  很瘦,皮膚干枯松散毛發稀疏粗糙,依稀能看出曾經是個很漂亮的人但如今兩頰滿是褐色斑點,眼神麻木神色疲乏,活像一具行將就木的屍體。

  「全息圖像是可以換的,我專門挑了個和你特征接近的人,干咱們這一行就是要讓顧客滿意!」二手販子裂開嘴露出兩顆金燦燦的牙,「反正原來那位用不上這東西了,有人接手對她來說是件好事。」

  安娜臉色很不好看,根據過去的清潔工經歷,她想到了一連串讓人不適的情節。

  「嗨!你不會以為咱們從墓地裡進的貨吧!」她臉上的表情實在是太明顯了,二手販子拍腿大笑,「那怎麼能行,個人光腦記錄得有生物信息,人一死可就只能報廢不能轉手了。放一萬個心,都是醫院出來的正規好物,有消殺包售後!」

  在這種地方聽到「正規」兩個字根本就是個笑話,安娜艱難的動動嘴角:「嗯。」

  「兄弟,你妹妹生得真帶勁,不如……」他還想再說幾句,埃特蒙德扭頭拉上安娜就走。

  「這些人往往兼職掮客,拉皮條的活兒也干,不管推薦什麼工作都別信。」

  他從沒想過自己這輩子還有和下水道人物打交道的一天,憋了一會兒嘆氣道:「你那個身份之前是個來庇爾波因特求職的年輕人,然後,嗯,典型的成癮藥物過量症狀對吧?」

  估計是自覺人生無望又著急想磕點藥過過癮,稀裡糊塗就被二手販子騙著把身份賣掉了。

  「其實卡卡瓦夏和雙胞胎是不需要個人光腦的,作為你的個人財物他們沒有佩戴那些東西的必要,也無需提供身份證明。」

  尤其是小蘑菇們,沒有個人光腦反而方便將來合法洗白身份後辦理收養手續。

  安娜將自己現今的全息圖像輸入至光腦中,一個高挑的年輕姑娘取代了之前的形像。姓名性別也是可修改項,她斟酌著換上現在的名字,至於性別……

  「那個無所謂的,橫豎只是個噱頭。」埃特蒙德湊過來看看,「曾經有過一段更改性別彰顯自由的風潮,就好像不在這方面動點手腳就要落伍了似的。個人光腦保留了這種流體特性,你要是喜歡可以早上是女性中午是戰艦晚上是菲力魚排。」

  安娜慢慢把頭轉了半圈側過去看向他,五官皺在一處表情一言難盡。

  「那還真是自由。」從來沒想到人還能在「性別」這種事上整出各種么蛾子,她突然有種自己是不是落伍過時的錯覺。

  埃特蒙德「呵呵」道:「其實都是糊弄人的,總要有個廣泛且可以討論的話題時不時轉移注意力,免得大家把視線落在對公司不利的那些事上。」

  就比如「艾諾利阿收購案」,公司起訴艾諾利阿家族新開發出的代碼侵犯其核心利益,甚至在起訴前就通過長臂管轄手段將該家族的家主扣押在某個隱秘的地方。這件事已經從簡單的企業金融行為牽扯到了多方利益,如果埃特蒙德艾諾利阿不站出來強有力的維護自身權益,博弈最後唯一的輸家就是那個雙星系統的家族。

  它將會像塊肥美的肉那樣被慢條斯理烹飪成熟,然後端上餐桌任由紳士們用刀叉劃分蠶食,最終連塊骨頭也不留。

  文明只能給資本套上一層又一層更有欺騙性的華麗外衫,並不能改變其內裡貪婪的本性。

  有了個人光腦安娜還要進一步記住上一任擁有者的出生地人生履歷等等信息防備盤查,看著對方早年一連串的求學經歷,她忍不住悄悄有點心虛——生物學、醫學、自然神學,這都是什麼和什麼?

  「庇爾波因特不缺學歷出眾的英才,英才也有辦蠢事的時候,比如這一位。」埃特蒙德嘴角的微笑多了幾分揶揄,「她這個水平完全可以申請進入第一真理大學進修,沒必要急吼吼的奔向公司懷抱。」

  「宇宙中又不是只有星際和平公司一家企業,它確實是規模最大的,但並非唯一選擇。」

  安娜把他這段酸溜溜的評價歸類於資本家特有的吝嗇,將性別改成「先天男性後天女性但有同性戀的素食主義異食癖患者」,總之正面BUFF掛到無處可掛。

  「你……對自己還挺狠的。」埃特蒙德比出大拇指由衷贊嘆:「邏輯清晰,目的明確,不管做什麼都能成功。」

  先天的性別認知障礙畢竟是少數,其他人這麼做不就是圖這個BUFF帶來的便利嗎?安娜這一連串描述但凡是個人都能看出端倪,然後根據刻板印像把她劃分在投機分子那一欄,誰也想不到這個唯利是圖的投機客其實另有身份。

  用謊言去隱藏謊言,就像用水去隱藏水,確實是個省腦子的好辦法。

  兩人並排穿過空曠的街道,這裡不允許無家可歸者露宿,但要是隔壁拐個彎就到的小路上就不一定了,夜間在那種地方穿行只能用一個詞形容,那就是「刺激」。

  埃特蒙德時不時偷偷看向安娜,數次話到嘴邊又重新收回去。

  「你看了一路了,有心事?」

  比起卡卡瓦夏,她對這家伙確實冷淡。這人注定不會和他們同行太久,倒也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純屬階層分明三觀不合,共患難時不得不擰成一股繩,但要是富貴在前的話事情很可能就是另外一種情況。

  倒也沒必要考驗,無需考驗,不打緊。

  一路上就沒有隱藏過情緒,此時埃特蒙德也不意外被她看出什麼。

  「有一點,前途未蔔……嗯,希望能和你們一起走得更遠些。」埃特蒙德把藏在手心裡攢了一路的東西亮出來遞到她面前,「我偷偷摘了一朵花,它真的很好看。」

  雞蛋大小的粉色重瓣花朵色澤溫潤氣味芬芳。

  「艾諾利阿有一顆行星上滿是這種花,每到開放的時候便是旅游旺季,來自宇宙各個方向的游客爭相拜訪,就為了欣賞它幾天之內由盛到衰的奇景。」

  他默默觀察安娜的表情,她有在聽但神色中沒有向往與期待。

  埃特蒙德翻了下手背示意安娜接住那朵花:「它必要經歷低溫才能開得鮮艷,越異常的低溫越好,春天到來時沒有任何一種花能與它競爭。」

  「哦!」安娜干巴巴的回應了一個字。

  好吧,可以死心了,這個人他拐不動。自忖是個大好青年的資本家下意識往路旁積水坑裡「攬鏡自照」,雖然有拉低團隊平均顏值的嫌疑,但他拿了智商作為彌補呀,怎麼一點用也沒有呢?

  「你真的不考慮和我一起去艾諾利阿?我可以給出任何人都不能夠更高的條件。」家主之位是不能拱手相讓的,除此以外什麼都可以談。

  安娜又一次露出方才那種眼睛鼻子眉毛皺成一團的糾結臉:「不了不了,謝謝你。」

  她可不想無事自作多情。埃特蒙德這是典型的吊橋效應,他單純不想松開救命稻草罷了,今天答應說不定明天就要後悔。

  為了不顯得尷尬,她摸出二手販子提供的光腦外接設備,點開應用熟練輸入字符,很快就調出各大星際航班的星艦票價。在庇爾波因特落腳中轉為得就是解決身份問題,既然已經有了肯定走為上策。這地方信息流通便利,人多眼雜,說不來什麼時候就會有賞金獵人登門。

  阿比蓋爾的家鄉有點偏僻,找不到直達線路,只能先從庇爾波因特抵達天琴座中心星環,然後再換乘。安娜心底其實比較贊同羅斯瑪麗找個清靜星系帶著孩子住下的計劃,但她也知道面對賞金獵人這娘仨連還手的力氣都湊不齊,不如跟著資本家去艾諾利阿。

  卡卡瓦夏要去搜尋可能幸存的埃維金族人,埃特蒙德要用手裡的證據與星際和平公司拉扯,算下來不久之後大家就會分道揚鑣。

  「你是個好朋友,埃特蒙德,答應你的事我會做到。至於其他的……我想你的家族恐怕不一定能和你秉持相同態度。比起留在某個地方我更喜歡自由自在的滿宇宙亂躥,說不定什麼時候躥去你家蹭住,到時候可不能小氣的連飯也不管。」


第103章

  回到臨時居所破爛的大門外,安娜絞盡腦汁想出一段不那麼打擊人的拒絕。

  不是一路人就沒必要勉強硬湊在一起,她抬起手打算拍拍埃特蒙德的肩膀,猛然改變發力直接把人推進院子:「走!」

  子彈傾瀉而下的聲音伴隨著牛仔豪放的大笑。

  「呀嘿?他寶貝的,反應還挺快?」

  埃特蒙德低下頭一溜煙就跑向室內,時刻注意著外間動向的卡卡瓦夏已經撈上普拉塔和普拉婭,連同羅斯瑪麗一起迅速從後門撤離。他們幾個人捆在一塊兒也幫不上什麼忙,還是跑遠點別添亂才是正理。

  「你跑的也不慢,怎麼,我的賞金又漲了?」她繞過障礙物躲開對方射出的子彈,指尖幽光一閃鋼琴線發出被拉緊的絞索摩擦聲。

  對方似乎並沒有太大的殺意,試探一輪後他站在不遠處的空地上豎起槍口吹吹:「確實不少,三十億信用點。姐們兒,聽說你搶了對兒孩子?」

  搶孩子純屬無稽之談,關於庇爾波因特的奇葩法官星際和平公司怎麼一個字兒也不提?

  「喏,」安娜朝偷溜的同伙方向抬抬下巴,「孩子媽,孩子,都偷出來了。這麼屁大點的崽子要坐牢,不越獄能活?」

  牛仔轉頭看到普拉塔和普拉婭,紅發小姑娘齜牙咧嘴張牙舞爪企圖恐嚇來犯之敵。兩個孩子滿頭紅發,和羅斯瑪麗的長相如出一轍,根本不需要做DNA鑒定就能確認他們之間必然存在極近的血緣關系。

  「他寶貝的,就知道公司狗嘴裡沒一句真話!」他罵罵咧咧的把槍揣回後腰,渾身上下摸了一個遍,好不容易摸出兩根棒棒糖,「喂!小不點兒!嘬嘬嘬!」

  普拉婭的視線在糖塊上停留了十秒鐘,咽了口口水用力把臉扭開:「哼!」

  「哈哈哈哈哈!他寶貝的!」

  被她這副小模樣逗得大笑,來者反手揉揉脖子笑道:「我叫波提歐,是個牛仔。姐們兒,今兒天氣不錯,給你提個醒,趕緊跑路。」

  小孩子的反應最是直接,半點勉強不得,看在幼崽的份兒上那三十億信用點的懸賞也不算什麼。再說了,抓不一定能抓到,放了卻能給公司添堵,何樂而不為?

  棒棒糖劃過一道弧線落在幼崽懷裡,牛仔的視線就沒離開過小蘑菇們:「多喜歡人的崽子,我剛才在城外干掉了一伙來領賞的家伙,你懂吧!」

  「你不是賞金獵人?」安娜收起鋼琴線,頭發一半黑一半白很有特色的男人閑不住似的動動胳膊動動腿,「巡海游俠,我是個巡海游俠,姐們兒。雖然都是槍口上討生活的,別把我和那些小可愛混為一談。」

  「謝了,我欠你一次。」她點點頭領下他的好意,剛抬腳轉身又立刻轉回來,「介紹條能往外走的路子?我得把這群大大小小送到安全的地方落腳。」

  上通緝令的只有她自己,其他人沒必要跟著受罪。

  波提歐的視線掃過把幼童圍在中間的幾個成年人,摸摸帽檐:「姐們兒,你說你是越獄的?」

  「這個,全家被坑。」安娜指指卡卡瓦夏,又指指埃特蒙德,「這個,全家被騙。」

  「還有這個,大著肚子坐牢。」最後她指指羅斯瑪麗:「我死我活無所謂,但伊維爾這破地方得改改規矩。」

  某種角度上她和埃特蒙德存在共同目標,不然也不會那麼痛快就把研究所的資料發給他。

  「你要備份嗎?制毒工場,非法研究所,還有強迫勞動外加買賣屍體……這個不算,庇爾波因特的法律好像允許買賣這東西。」

  安娜虛心向波提歐請教:「允許的,對吧!」

  牛仔:「……」

  怎麼可能允許啊!姐們兒你跟我鬧呢?

  「埃特蒙德,備份的證據給這兄弟一份兒。」她隔著老遠喊了一句,資本家聽到「巡海游俠」四個字就安靜如雞,這會兒被點到頭上更是乖乖聽話連個問號都沒冒。

  能不打還是不打比較好,這人仿佛更在意她越獄外加「搶孩子」的動機。

  埃特蒙德遠遠扔過來一張存儲,牛仔收下了但沒立刻翻看。沒必要,他能分清楚面前這個女人是否在說謊。

  「走吧,如果有需要你可以試著向巡海游俠求助。」他用手指撥弄著左輪手槍,「夜深了,小孩子撐不住。」

  說完這人壓低帽檐三兩下失去蹤跡,空氣中留下一句話:「……按照這個地址去找,不保安全但能保證速度,就說是牛仔介紹的熟客,如果接個委托船票還能打折。」

  私人行商的星艦底倉裡總有幾個位置留給有需要的人。

  事不宜遲,必須馬上動身。

  安娜回頭看向躲在遠處的幾人:「你們可以留下,沒必要跟著我擔驚受怕的逃亡。」

  要是全員上了通緝令另算,問題是現在仇恨都在她身上,也還挺好。

  「我要和姐姐在一起。」卡卡瓦夏沒有給自己第二個選擇,埃特蒙德點頭:「你答應我的事還沒做完。」

  孤兒寡母留在庇爾波因特沒有活路,羅斯瑪麗垂下眼睛嘆氣。

  「那就走,去那個牛仔給的地址。」雖然不知道巡海游俠是什麼,一個對孩子心存憐惜的人說話總值得信任。

  本就沒什麼東西也不必收拾,一行人趁著夜色遁走。等他們走得連影子也看不到,來無形去無蹤的牛仔再次出現。他盯著夜幕看了一會兒,背後傳來騎手催動引擎的隆隆聲。賞金獵人全都是些有今天沒明天的家伙,他們的字典裡壓根兒就沒有「擾民」的概念,住在這個街區裡的「居民」們也無所謂擾民不擾民。

  怪叫著呼和群聚的賞金獵人們剛停下車輪,被包圍的倒霉房屋便被一團明亮火焰簇擁著飛上半空。爆炸有烈度沒廣度,逃亡者的痕跡與線索被付之一炬,想要再次找到他們的行蹤少說也得花上個一天半天。

  「姐們兒,一路順風。」他捏著帽檐笑出一排鯊魚牙。

  巡海游俠們關注著宇宙每一個角落,伊維爾星的驚天越獄案他們自然知曉……如果監獄星上真像08241321號所說那般存在諸多不公那麼她的行動就不是不義之舉。

  典獄長特拉維佐夫,當殺!

  另一邊安娜背起羅斯瑪麗,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一人背一個小蘑菇,三人在夜幕中的布魯諾疾走,用最快速度抵達牛仔給的地址。

  那是一家門頭破敗燈光昏暗的地下酒吧,百頁門板隨著酒客進出吱呀作響。

  「老板,牛仔讓我來找你作筆買賣。」白襯衣方格短裙的年輕女子站在吧台前,指尖飛出一塊彈片徑直砸向一張眼熟的照片:「這個懸賞我接了。」

  照片上的女人一身麻灰色圓領套頭囚服,黑色長發濕漉漉的連成幾綹,灰藍色眼睛點綴在蒼白的臉上,透著股非人的冷感。

  「眼光不錯,希望你的身手也能和眼光一樣。三十億,今天最炙手可熱的寶貝兒。」酒保放下雪克杯,「需要點什麼?」

  最後一塊毒販的黃金早就被砸變形,她出手就是好東西:「星艦座位,五個,去天琴座星域。」

  埃特蒙德究竟從哪兒弄來信用點辦身份她不知道,但是現在越快轉移越好。

  「了解,天琴座,二十分鐘後星艦從頭頂上過。牛仔介紹來的熟客,又接了單子,嗯……給你們打九折,包三餐。」酒保是個皮膚黝黑的人,在這種光線暗淡的地方只能看到他齜笑的大白牙。

  手槍上膛的聲音真是清脆,年輕姑娘的手很冷也很穩:「嗯?」

  「好吧好吧好吧!我就是試試!」試什麼他沒有再說,從抽屜裡扔出五枚砸扁的酒瓶蓋,狠狠心又將變形的黃金剪下一塊扔回去:「夠有誠意了吧,我叫個人送你們上星艦。」

  她一把將五枚瓶蓋拿在手裡,雖然看上去平平無奇但這玩意兒入手的分量明顯不對勁,不是可以隨意模仿偽造的信物。

  女子朝酒吧外打了個呼哨,三個成年人帶著兩個孩子「呼啦」湧進來。

  酒保:「……」

  「行吧姐們兒,你是個狠人。」

  拖家帶口去抓個敢殺典獄長的逃犯,怎麼想的?

  他敲敲身後的木板,後面有人大力將木板抽開:「有客?」

  「牛仔介紹來的,二十分鐘後去天琴座的星艦,別搞錯了。」酒保側身將乘客亮出來。那個人皺起眉頭:「六個,五張票?」

  「兩個幼崽占一個位置,沒錯。」搭乘走私船的多是各種邊緣職業,孩子一般都被當成貨物看,這幾人好歹還給他們買了個座位,可見不是親生也差不多。

  「行了,走。」木板重新被用力合上,暗門開啟,領路人提燈站在門口:「跟我來,掉隊不包等。」

  二十分鐘,分秒必爭。

  十五分鐘後一艘怪模怪樣叮當亂響的破舊飛車在激越的死亡搖滾中旱地拔蔥似的衝天而起,開車的人嘴裡不停咀嚼:「旅途愉快,諸位,下次再見!」

  星艦駛過,飛車悶頭衝向它敞開的接駁艙。它從進去到出來一共也沒花完三分鐘,腳下的城市剛剛好炸開一朵火花。

  二十分鐘,分秒不差。


第104章

  行商的星艦艙底感受不怎麼好,但也沒有想像中那麼糟糕。送他們上星艦的人飛車駕駛技巧老道,一個黑魚甩尾本就關不嚴實的車門自動彈開,連大帶小順著力道落在一堆又一堆袋裝貨物上。

  安娜趁機朝身下摸了一把,嗯,是大麥。

  飛車的排氣孔噴出一股白煙,向被塞進炮膛的子彈那樣瞬間無影無蹤,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星艦接駁倉大門准點關閉。

  羅斯瑪麗一左一右攬著孩子照顧他們,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這兩個沒用的家伙,一個喃喃著地母神之名,一個叨叨著琥珀王保佑。

  這也太刺激了吧!

  「我去找船長打聽一下還要多久才到天琴座星域。」安娜從大麥谷堆上站起來,她現在穿的是及膝短裙不是黑色西褲,多少得注意一點。

  走過心魂未定的同伴們,她在駕駛艙裡找到了雇佣這艘星艦的行商以及船長。

  「晚上好,我尊貴的客人們。」船長在過去的冒險生涯中失去了一只眼睛,黑色眼罩加持下他看上去更像個縱橫星海的大盜而非老實巴交的生意人。

  別人既然率先打了招呼,安娜總是要回應的,她抬起手比劃了一下,照著格式回應:「晚上好,我勇敢的船長。」

  獨眼船長明顯愣了一下,站在他對面背著棺材的男人抿嘴微笑注視著面前的一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姑娘,你是個有意思的人!」船長大樂,「讓你的人都上來坐吧,誰還沒個遇上麻煩的時候呢?」

  得到他慷慨的應允,安娜立刻道了謝,然後把剩下那三個大人兩個孩子撈上來坐著。普拉婭從媽媽懷裡向外探頭,看到船長時摸出波提歐給的棒棒糖試圖賄賂他:「吃?」

  紅發小蘑菇可愛得讓人心肝直顫,更可愛的是還有另一只小蘑菇緊張兮兮的貼著她,生怕她被人欺負——活像貼在一起瞪大眼睛的兩只貓仔。

  「嗷!」獨眼船長捂著胸口邊翻白眼邊嚷嚷:「天哪!我後悔了!當年為什麼要辭別我親愛的瑪麗安出門闖蕩,要不然今天我就能拿出一個臭小子來討小小姐的歡心了呀!」

  就像某個不存在的臭小子那樣,「親愛的瑪麗安」估計也是杜撰出來的人物,不過這並不影響駕駛艙裡歡快的氣氛。

  普拉婭真的把棒棒糖塞進船長手裡,普拉塔想了想,不好讓另一位陌生人干看著。

  「謝謝您同意載我們一程,先生。」船長固然有賺外快的權利,租賃下這艘興星艦的行商在這件事上也有著足夠的發言權。

  總不能討好一個冷落另外一個吧!

  「不用謝。」背著棺材的高大男人接下他的示好,用另一只手溫柔撫摸小少年的頭頂,「能幫助到你我很高興。」

  他的聲音帶著股自信與篤定,不疾不徐。

  「你們支付了路費,這是一場公平的交易。」他抬頭看向安娜,後者迅速移開警惕的視線。

  直覺告訴她那棺材裡裝的東西很危險,但是只要它一天躺在棺材裡,這份危險就始終處於可控範圍。

  既然只是偶然間的同行,就沒必要事事都非得求個絕對。安娜移開視線後就沒有再繼續關注那具棺材,倒是背著棺材的人耐心向普拉塔科普:「這是一種葬儀上使用的道具,用來承裝屍體。很多星際文明都有類似的傳統,代表著生者對逝者的美好祝福,希望這個容器能夠在地下乃至另一個世界保護自己的摯愛親朋。所以不用害怕,它就像個堡壘,或是房子。」

  封閉的堡壘與房屋代表著隔絕,緊閉的棺材也說明它的主人不希望住在棺材裡的仁兄與外界接觸。

  「謝謝您的關照。」羅斯瑪麗上前輕柔的帶開普拉塔,作為母親她當然有這個資格管束自己的孩子,不叫他給別人帶去困擾。

  兩只小蘑菇重新彙合,普拉婭抱著哥哥向他轉述從船長那裡聽來的冒險故事,故事尚未講完,雙胞胎齊齊睜著大眼睛渴望的看過去,獨眼男人下意識挺起胸脯試圖讓自己看著能更威武雄壯些。

  孩童崇拜的眼神比任何恭維都更能讓人心情澎湃,他們真的會用那種看待英雄的態度對待每一個普普通通的成年人。為了證明自己和四舍五入的英雄差不了太遠,船長把他們兩個放在座椅上,面前是能夠看到星辰大海的全景舷窗。

  「哇!」雙胞胎的驚嘆讓船長很是滿意,他挺胸凸肚的招來家務機器人送餐。

  此刻距離早餐時間還有一個多系統時呢,但這並不影響成年人想要投喂小蘑菇的急切之心。

  「吃吧吃吧,多吃點!」

  星艦剛在庇爾波因特位面補充過物資,食物和飲料也都是當地典型風味。熱氣騰騰的炸薯條炸雞塊對小孩子來說簡直就是堪稱殺器的存在,普拉塔和普拉婭蹭了一嘴調味料。

  哪怕只是簡簡單單的胡椒和鹽也是伊維爾監禁區裡難得的滋味兒,他們早已習慣忍耐並不意味著味覺退化。

  羅斯瑪麗憐愛的看著兩個孩子,時不時幫他們擦擦嘴角又催他們喝些水吃慢點,大美人偶爾投來感激涕零的目光,船長差點分不清星圖上的東南西北。

  這地方已經完全沒有其他人發揮的余地了,埃特蒙德抱著自己那份早餐試圖和卡卡瓦夏組個飯搭子,不想後者一溜煙躥到安娜身邊姐姐*長姐姐短的噓寒問暖獻殷勤。

  「……」

  也行。

  「天琴座那地方有點偏僻,從庇爾波因特過去不躍遷的話大概要走三個月左右。整個星域裡農業星占比超過百分之六十,他們自己組了個聯盟,不同的行星依照氣候種植不同的作物,彼此間不進行惡性競爭。」羅剎,也就是背棺材的行商淡淡向安娜講解起各大星系之間的異同。也許是對她能夠察覺到危險感到很好奇,他的態度比之方才熱情了不少,「你說的第四星環主營畜牧,他們出產全宇宙品質最高的一部分肉蛋奶,另一部分出自仙舟聯盟的洞天養殖。」

  「星際和平公司與天琴座聯盟之間存在產業上下游的關系,後者向前者提供農副產品,前者在後者的工業、防御、金融等行當占有絕對主動地位,甚至宗教方面也有深遠影響。」

  使用躍遷點是要付費的,走在星際和平公司維護的航線通道上也一樣要掏錢,私人小型載貨星艦多半舍不得躍遷,到貨時間不著急的話慢悠悠走在通道上也不是壞事,說不定能遇到些同行的人臨時組隊平攤費用……這些常識還沒人告訴過逃犯們。

  埃維金人乖巧的靠在另一邊幫著端茶倒水,動作輕巧伶俐,就像是不存在那樣不發出任何聲音干擾這場「教學」。

  「所以天琴座聯盟使用庇爾波因特的法典?」安娜再自然不過的接過送到手邊的飲料,另一杯像是自己冒出來那樣出現在羅剎面前。他好笑的掃了眼低著頭豎直耳朵認真聽的年輕人,微微放大音量:「不完全是這樣,但主要參考的文本均來自庇爾波因特。」

  也就是說問題的根源有一部分來自星際和平公司的影響,另一部分在與本地。阿比蓋爾的悲劇絕不僅僅體現在她一個人身上,只是她不幸的進了伊維爾,不幸的遇到了一群腦子天真單純的獄友,所有不幸中唯一幸運的是這群獄友裡混著頭格外記仇的黑羊。

  不是說人死了債就一定能消的。

  早餐之後船長勸新來的客人們去船艙裡睡一會兒,他們半夜三更匆匆忙忙的被掮客送上來,向來一夜擔驚受怕就沒休息過。

  埃特蒙德率先起身幫忙抱起普拉塔向船艙走去,安娜謝過獨眼船長和行商羅剎,目光追著資本家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她垂下眼瞼跟在一行人最後,離開駕駛艙時安靜的帶上門。

  「三十億,真是一點也看不出來。」船長從駕駛台操縱面板下的抽屜裡摸出一只酒瓶,羅剎不贊同的看了一眼,並沒有就這個問題發表意見。

  反正是星艦安裝的系統在自動駕駛,這家伙只管設定航線。

  「所以巡海游俠才會出手相助吧……脾性志趣相同的人總是互相吸引,隔著星海他們也會在某個時刻相聚於一處。」

  對於雇主略顯感性的慨嘆,船長務實得多:「反正我惹不起那群瘋子,他們花了錢,我就當什麼也不知道的老老實實把人送去目的地。」

  「嗯,我知道你是個爽快的好朋友。」

  「你可別稱贊,我聽著怕!」

  安娜在系統時隔天的下午醒來,在深空中旅行是沒有「早上中午晚上」這個概念的,沒有大氣層的光學作用也就沒有「白天和黑夜」之說。恆星散發光芒,除此以外其他地方都是一片黑暗,人類只能依靠系統的設定去判斷時間是否流逝。

  這就是「系統時」。

  走出貨倉夾層改造的載人區域,普拉塔和普拉婭一句接一句的提問混在船長爽朗的笑聲與埃特蒙德無奈的講解中。

  小孩子嘛,對什麼都好奇。

  「那是什麼?」普拉婭指著雷達圖上快速靠近的光點,獨眼船長像是沒看見那樣將行駛速度拉到通道上限,「沒什麼,我親愛的小小姐。要知道花兒總是吸引蜜蜂和蝴蝶,咱們的星艦就像一朵花,免不了招惹些像湊上來占便宜的家伙。」

  安娜:「……」

  來者看上去似乎不是只想占點便宜就算了呢。


第105章

  星際商人的星艦突然加速,就像是火燒屁股一樣溜得飛快,一看便知平日裡做過不少擦邊「兼職」。

  「*!讓他們給跑了!怎麼跟個兔子似的見個影兒就躥!」

  對方有所察覺撒丫子飛奔,真要是開足馬力往上追不就暴露了麼?大家出門做賞金獵人要麼求財要麼找刺激,唯獨沒有奔著挨揍喪命去的。

  站在舵手旁邊的佣兵小隊長狠狠磨牙:「發坐標搖人,三十個億呢。」

  哪怕十分之一也是三億信用點,足夠他們鳥槍換炮再找個銷金窟好好玩上幾年。

  「沒想到那些放高利貸的居然靠譜了一次!」舵手一邊通過網絡向附近所有相熟的組織傳遞消息,一邊搖著頭感嘆:「以往他們十回傳信裡能有兩三回大差不差的就謝天謝地了,突然這麼精准的送來條大魚,好不適應吶!」

  他假惺惺的拖長尾音,小隊長冷笑:「你是不適應三十億的懸賞吧!」

  一般人少有能開到這個價,再高些就夠到星核獵手的級別了,那個他們惹不起,這個軟柿子看上去就很不錯。

  帶著孩子的女人或許會比平日更凶殘些,但那又不是她自己的孩子,影響不大。再說了,兩只幼崽看著模樣轉手也能賣出個好價格,這一筆連吃帶拿著實是幾年遇不上一次的大買賣。

  說話間十幾支亡命徒組成的隊伍紛紛在通話中響應,既然有幫手來這個小隊的人就不著急了,遠遠跟在尾巴上追著目標不放。

  蟻多咬死像,只要目標還在人類範疇內他們就不在怕的,要說命途行者賞金獵人裡也有不少,動起手來不在話下。

  「咦?」成像儀上圓形的中心始終沒有變化,快速接近的那個點點慢慢掛在圓弧邊邊上卡著,沒有再次靠近但也不曾掉出去。

  安娜默默上前將普拉塔和普拉婭抱下座位塞給卡卡瓦夏。

  「老板,星艦上逃生設備不止一個吧。」看來她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態度還能如此冷靜倒是叫船長頗感意外:「咱們一共帶了四個,怎麼,你打算買幾個?」

  「三十億,開到天琴座,一個逃生艙一艘逃生艦,我可以給你這個價。」她揉揉普拉婭漂亮的紅發。

  「姐姐我和你一起走,我……」卡卡瓦夏想說他好歹也是個【存護】,一定不會讓她遭遇不可挽回的傷害。安娜抬頭看了他一眼,年輕人瞪大眼睛:「……」

  她拒絕了,她要他留下保護脆弱的孩童。

  「我不會把麻煩扯到你頭上,」她繼續和船長討價還價,「到了天琴座星域我把人引開。」

  「想必就算不給錢你也是願意的,畢竟後面追來的賞金獵人究竟是為了你還是為了我,這事兒一時半會兒掰扯不清。但我不能不講道理,你保證這幾個人的平安,出了事我的三十億人頭錢歸你。」

  當然了,領取三十億人頭錢的前提是她沒抗住鋪天蓋地襲來的「蝗蟲」,或者被人半路截胡。反正價開了,船長能不能拿到不關她的事。

  獨眼船長用他僅剩的另一只眼狠狠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掏出酒瓶灌了一口:「干了!我不拖你後腿,你要是死了三十億心甘情願歸我。」

  「老子就當交個朋友!」

  危難來臨方見品性,能交到這樣的朋友他日就算出去和人說嘴臉上也格外有光。

  羅剎微笑著把背上的棺材卸下來:「兩位不如立個誓約?」

  躺在裡面這位可不是吃素的,或者說不管葷素祂全收。

  於是兩人伸手懸在棺木上方擊掌約定,雙方都同意這筆公平的交易。

  船長又一次舉起酒瓶痛飲一口,將自動駕駛模式切換成手動駕駛:「坐好扶穩,女士們先生們,小伙子們大姑娘們,見識見識什麼叫做速度——」

  附近沒有躍遷點,私人商用星艦也沒有自由躍遷的技術支持,逃命時全靠船長多年來去星海的經驗。這家伙放下酒瓶將加速拉杆一把拉到底,星艦肚子底下隱藏的改裝引擎瞬間點亮發出震耳欲聾的尖銳嘯音,在船長豪放的大笑聲中掉頭離開星際和平公司維護運營的正常通道,一個猛子扎進只有走私商和星盜們才熟悉的「崎嶇小路」。

  「他媽的!這家伙吃藥了吧!又加速!還上小路?找死啊!」

  追在後面不停公開坐標的賞金獵人見狀也顧不得掩飾了,急忙提到最高時速緊追不舍。

  三十億呢,就現在這速度說不定開星艦的一個手抖叫他們自己撞上宇宙垃圾,白撿好大一筆錢!

  「哇!」

  「哇!」

  雙胞胎被媽媽塞進一處有柔軟墊子的固定椅,整個駕駛艙裡成年人基本上全都是臉色蒼白東倒西歪的樣子,只有小蘑菇們和船長同頻,不時張開小嘴驚嘆。

  星星飛過來了耶!

  船長百忙之中不忘抽空打開音響,聲嘶力竭的歌聲頓時震得人靈魂出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拼了!追!」干賞金獵人這行也有好幾年了就沒有這麼被人挑釁過,佣兵們個個緊盯成像儀上瘋狂提速的綠點,心頭無名火熊熊燃燒。

  【開拓】星神阿基維利的銀軌,星際和平公司花錢維護的星艦通道,這些安全的航線被人們廣泛而親切的稱呼為「大路」。與此相對應的那些天體縫隙就是「小路」,小路可以抄近道,但會遇上什麼就不知道了。運氣好順風順水,運氣不好遇到小行星帶或是黑洞,再糟糕些撞上蟲群也不是沒有可能。

  商用星艦一騎絕塵飛向天琴座星域,追在它屁股後面的賞金獵人只能眼睜睜看著距離逐漸拉遠。好在他們也不是單打獨鬥,很快就有附近響應了通話的其他隊伍趕來助陣。每支隊伍負責追蹤一段路程,只要不追丟,總有耗光它能源的那一天,到時候一擁而上不怕不能圍住獵物。

  從庇爾波因特到天琴座三個月的路程被壓縮到極致,安娜他們本來的目的地也就不是天琴座的中央星環,擦邊經過最外層也就是第八星環時船長提醒乘客們做好降落的准備。

  「我的技術你盡管放心!」

  人家可是舍了三十億呢,必須服務到位!

  商用星艦以璀璨的恆星為背景,炫技般漂出漂亮的弧線。一艘逃生艦大喇喇的脫離接駁艙,它就像是剛學會飛的小鴨子,時不時東拐一下西拐一下,徑直朝屁股後面追來的大部隊飛去。

  「把孩子們捆在座位上,這東西自動彈射,萬一有個萬一也能保證他們的安全。」埃特蒙德不敢回頭去看逃生艦飛走的方向,卡卡瓦夏打了個響指,普拉塔和普拉婭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一向溫柔和煦的兄長把拳頭砸在「家庭教師」臉上。

  「你是故意的!你故意通過二手販子泄露了我們在庇爾波因特的消息,你知道她一定會舍棄自己保全別人!」

  賞金獵人來得太快了,按道理講公司只是盯著運輸星艦查也得畫上個把月才能找到線索。他們在庇爾波因特的衛星城布魯諾才停留了多久?如果不是巡海游俠中途插了一杠那些人很可能來的更快更早。

  被人堵在地面上安娜必然拼死反抗,以她的實力再出一場寰宇震撼的血案也不奇怪。而這位艾諾利阿星系的家主將借由血案掀起反抗公司的狂瀾——計謀是個好計謀,唯一的問題是他獻祭了全局中最不應該獻祭的人。

  生活不是游戲,更不是棋局,「棄車保帥」這四個字聽上去容易做起來卻是兩手血債。

  「你怎麼知道她沒答應?」埃特蒙德用手背擦掉嘴角的血漬,「她早就已經察覺到了,這是我們之間在伊維爾星上就做好的約定,我花錢她做事,公平交易。她是【巡獵】的信徒,宇宙中速度最快的星神施以祝福她完全可以借此逃生!」

  誰能想到中間突然冒出來個巡海游俠,本應發生在地面的爭鬥移到深空中,萬全把握一成也沒剩。

  「不要吵了!」羅斯瑪麗用身體蓋住普拉塔和普拉婭,「你們在浪費安娜制造的機會。」

  事已至此,唯有竭盡全力活下去才能不辜負她的好意。

  星艦減速了,舷窗外能看到拖曳著飛光的逃生艦如同長矛扎進敵陣,追上來那些賞金獵人壓根沒想到被逼到角落的08241321號會選擇在絕境中撲向獵人的咽喉。

  狹路相逢勇者勝,一個照面對手的膽氣就壓倒了臨時集結的艦隊,賞金獵人的前提是「賞金」,他們更喜歡追逐落荒而逃的獵物,不是所有人都會在看到對手亮出頭頂利角後還能熱血沸騰。

  不得不說這位獨眼船長過去的職業生涯充滿冒險與波瀾,他家連逃生艦都安裝了火力配備,安娜自然是不懂該如何搭配著使用這些東西,但她深諳群架該怎麼打——必須盯緊挑頭找茬的那個往死裡揍,人頭打成狗腦子其他起哄看熱鬧的不用說也知道夾緊尾巴悄悄溜走。

  她是預存了三十億的懸賞金給商艦船長,但也沒說今天就一定要兌現不是?

悠于 2025-9-6 12:28

第106章

  逃生艦在漆黑深空中拖曳的弧光就像破曉前的飛星劃破夜幕。

  普拉塔和普拉婭直到白發蒼蒼的那天也仍舊記得那道光芒。有人說宇宙中最美的事物莫過於奔騰不息的信用點,也有人說【純美】星神伊德利拉才是「美」的永恆像征,但是對於他們而言,預示著新生降臨的流星才是最美的景色,那道光芒只屬於崇高的人類。

  它像水中凶狠的黑魚亮出牙齒,緊追著一開始就鬼鬼祟祟跟在屁股後面的那艘星艦猛打。別的戰術動作看不出來,逃命閃避的技能點滿到爆表。但它又不是那種只會跑不還手的類型,穿行在魚龍混雜的賞金艦隊中、保存自己的同時有效殺傷對手。

  無垠的深空中不時炸開幾朵「金花」,追來想要分享三十億的賞金獵人們開始遲疑……但是他們還不想走。也許08241321號下一秒就被擊落,在場所有人不都可以分上一杯羹麼?

  那可是三十億!

  無人在意的另一端商用星艦關閉引擎做了個理論上才能存在的勻速直線運動,沒有熱量就不會被瞄准鎖定,它像只躡手躡腳的貓一溜煙就跑了個無影無蹤。

  雙胞胎只來得及在視網膜上留下場盛大的爆炸就隨逃生艙一起被扔出去——這地方已經無限接近天琴座第四星域,所有行星都是農業資源星,牛羊能活人就能活,甚至還可以想法子弄點羊奶牛奶來給小孩子補補身高。

  擦著星環邊沿送走所有乘客獨眼船長忍不住抽出酒瓶又來了一口,他那雇主溫和的笑著調侃:「怎麼不回去領取三十億?」

  船長做了個冷笑的動作,肩膀帶著全身一塊向上抖動。

  「哼,老子在星海裡來來回回趟了一輩子,什麼人沒見過?那家伙的眼神告訴老子她不會死在一群螻蟻手裡。」他大力的把酒瓶頓在操作台上:「真的,有一種人,你看著她的眼睛就知道她時候未到。」

  「對於這些人,星神撥弄骰子的手從來都不會吝嗇,要不然這茫茫寰宇也太清冷無聊了。」說完他露出洋洋自得的表情,仰高頭向後拗過去,「一艘逃生艦,一個逃生艙,買來好大一個人情,真是筆不賴的買賣!」

  「哼。」羅剎的笑意變大了些,這船長分明有意相助卻非要給自己套上頂別有所圖的帽子,就像是還沒會做個好人似的。

  直到離開天琴座星域船長終於重啟引擎,不慌不忙繼續駛向更深的深空。

  星艦上還有一位乘客的旅程尚未結束,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

  *

  「阿刃回來了。」黑貓躍上桌面,優雅的用前肢擦過耳朵,「劇本裡好像沒有要求你帶東西給我。」

  「……」男人的表情像是被人倒欠了八十一億那樣,「但你也說過劇本上沒寫過的內容我可以自行決定。」

  都市麗人輕笑:「看來是很欣賞的樣子呢。」

  「沒錯,」少女好奇的走過去,看清楚同伴帶回來的人後微微驚訝,「啊,她看上去好年輕呀!」

  嚼泡泡糖的紫發女孩兒視線停留在虛空中:「二十一歲,從星際和平公司掌控下的監獄星成功越獄,順手帶走母子三人外加兩個添頭,確實很年輕。」

  「……」灰發青年一言不發。

  他不想說話的時候沒人能讓他開口。

  「親愛的伙伴,她就交給你看守可以嗎?」紫發麗人的語氣裡多了幾分揶揄,她很快又加了句解釋,「阿刃應該還有些別的話想說。」

  以「刃」位代號的男人看了她一眼,老實作答:「在伊維爾,我被她殺死了一次,算作報答。」

  他的意思是伊維爾星上爆破地下研究所時08241321號免費送了他一個死亡體驗大禮包,感覺不錯,希望能繼續,所以他從星艦鬥毆現場的爆炸中把人撈回星核獵手的據點。如果首領艾利歐認為此舉不妥也可以將人驅逐出去,反正她這會兒還沒醒。

  灰色頭發的年輕人終於點點頭,接下伙伴推來的小任務:「她看上去傷得很重。」

  「她的敵人傷得更重,百倍甚至千倍。」過去的記憶所剩無幾,但刃腦海中殘存的影子告訴他曾有人同樣驍勇。

  08241321號不是個討人厭的家伙,所有的任務目標中她的行動力最強,他承了她的情既完成任務又享受死亡,把她活著撈出爆炸現場也算是厚報了。

  一眾人等看向坐在桌面上悠然甩動尾巴的黑貓。

  「她……可以留下,但不會很久。」艾利歐從桌面躍至年輕女子身旁,「與她同行的這段路對我們而言並不是件壞事,但我們的目標終究不同,所追求之物也不一樣。」

  讓阿刃去創造機會放她離開伊維爾,為得也是提前布下一顆將在遙遠未來發揮重要作用的棋子。這枚棋子不一定要掌握在它手上,她的存在就足以改變許多事件的走向。

  首領發話,灰發少女松了口氣:「她是個好人呀。」

  「呵,好人也不耽誤懸賞三十億吶流螢。」紫發少女吹出一個泡泡,「刃叔等會兒能幫我修下電腦椅不?」

  刃:「……」

  「我送她去治療艙。」灰發青年上前將人抱起,流螢跟在後面:「我也去看看,興許能幫得上忙。」

  熱鬧的中心被帶走,其他人自行散去各干各的,嚼泡泡糖打游戲的紫發女孩兒突然放下掌機後知後覺:「欸?是不是又多了一個陪我玩游戲的人?」

  這會兒連黑貓也不見蹤影,沒人回答她的問題。

  *

  「你醒啦?」

  安娜睜開眼睛,坐在床尾的灰發少女有雙絢麗的眼睛:「你在治療艙裡整整躺了一個月,還有哪裡不舒服?」

  「……這,是哪兒?」她抓著扶手讓自己坐起來,一沓賬單當頭砸下,灰發金眸的年輕人淡然道:「麻煩結一下費用。」

  嗯……用了人家的設備,買單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問題在於眼下她的兜裡除了空氣什麼都沒有。

  「抱歉,我可以打工抵債嗎?」老實人羞愧的低下頭。

  「她才剛醒,還是等會兒再討論賬單的事情吧!」灰發少女岔開話題:「我的名字叫流螢,他是我的伙伴。他平時不這樣的,只是想和你開個玩笑。我們還有別的伙伴,等會兒你就會見到他們了。」

  「如果沒錢還債的話就只能留下你打工了……」灰發青年摸著下巴點頭,「你叫什麼?」

  「不知道,我曾經失憶,也許是代號也許是真名,你們喊我安娜就好。」她松開手躺回卵形治療艙,大有鹹魚之姿。

  流螢笑著直搖頭:「他真的只是在和你開玩笑,不過以你眼下的狀態還是和我們在一起更安全。」

  她打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屏轉過來給她看,不出所料的懸賞獎金上升至三十億零二百五十萬信用點,多的那二百五據說是賞金獵人聯合會出的。

  安娜:「……」

  怎麼還有零有整?真是群二百五!

  「感謝你們救助並收留我,有什麼是我能做的嗎?」她想了想道,「我比較擅長打掃衛生。」

  專業清潔工,典獄長特拉維佐夫先生親自認證。

  「暫時不需要,等到艾利歐給出劇本後再說吧,現在你需要好好休息。」流螢從床尾站起來,安娜注意到她的身高和身體比例非常完美,不由羨慕的看了一眼又一眼。

  強壯些沒什麼不好,可惜博普克人就是那種練不出肌肉塊的品種。

  她出去了,離開前表示冰箱裡囤了足夠多的營養膏體,傷員可以隨意取用。反正是會一起行動的未來同伴,不必客氣。

  灰發青年沒走,他報了個代號「穹」,卡芙卡將這個臨時同伴交給他「關照」,這份關照中自然包含了入伙考核。星核獵手也不是什麼人都能當的,哪怕只能同行一段路三觀不合也很難共事。

  「我把你的個人光腦摸了一遍,漏洞百出。」駭客嘴裡的泡泡糖就沒停過,提及庇爾波因特那些二手販子搞來的二手貨她不住的撇嘴:「是個人就能順著那些漏洞精准鎖定你,不過不用擔心,早就已經被我全部搞定了。」

  轉天來探視的人換成一邊說話一邊不停盯著光腦外接設備的紫發女孩,是那種酷酷的風格:「我叫銀狼,朋克洛德的駭客,會玩兒游戲嗎?」

  「很遺憾,她不會。」穹朝她扔了瓶飲料,「安娜還在熟悉通用語的各種輸入法。」

  銀狼這次不撇嘴了,改成翻白眼:「游戲這種東西一試就會,剩下的都是技術問題,肯定是你偷懶沒告訴她該怎麼申請賬號!」

  不是,這也能怪我?

  年輕人的表情告訴安娜他有一堆話想說,最終選擇憋回去保持珍貴的沉默。

  「算了,你先熟悉一下光腦的使用,外接設備我這兒多得是,可以借給你用,不過回頭你得陪我打游戲。」她能理解不是所有人都對游戲感興趣,不過瓜嘛,總要扭一下嘗嘗才能知道甜不甜。

  醒來的第三天第四天,黑貓、紫色頭發的都市麗人,還有那位一點也不像醫生果然也不是醫生的人上班打卡似的各自露了一面,安娜這才知道她身在距離天琴座並不遙遠的一顆荒星的廢棄地下工事中。

  曾經爆發的星系戰爭讓這顆天然環境優越的星球變成眼下這幅滿目瘡痍的模樣,它被人類拋棄了,卻又敞開懷抱接納另一群人。

  在治療艙裡又躺了半個月才完全恢復,安娜找到黑貓艾利歐申請外出:「我答應了一個人要送她回家,這份承諾必須完成,不然我沒辦法專心打工。我不會把麻煩轉嫁到你們頭上,如果不放心的話可以派人跟隨監視。」

  「沒有問題,剛好有人休假,他可以陪你走一趟。」黑貓眨眨眼睛,蹲坐時尾巴很是文雅的搭在前爪上。

  他手上暫時沒有合適這個人的劇本,不妨放她出去觀察一二。


第107章

  仙琴座第六星域四環,博伊斯-Ⅲ,阿斯圖裡城拉赫儂區郁金香回廊86號。

  「就是這裡。」為了配合同伴換了身休閑裝的安娜轉著圈環顧四周。

  阿比蓋爾給出的地址非常精確,連自家的門牌號都清清楚楚。

  柔綠色的山坡頂端斜倚著阿斯圖裡城,作為一個為牧民提供居所的城池它的面積並不大,行星博伊斯-Ⅲ廣袤的草原上就像散落著無數珍珠般散落著一連串類似的小城。城中居民在城外另有住處,農忙時城裡幾乎看不到任何人影蹤跡。

  「所以他們為什麼要多費一道事在城裡蓋房子?」穹走到阿比蓋爾家門口敲敲拉環。

  無人應答。

  黑漆龜裂的木門像是在嘲笑這兩個基本工作毫無到位可言的家伙。

  眼下正是牲畜出欄的季節,路上一個閑人也沒有,就連老人和孩子也行色匆匆的趕著去自家的農場幫忙。安娜看了一圈,視線落在遠方白色宗教建築的塔尖上。

  「那兒有個教堂,去看看。」一個小女孩頻頻被祭司叫到家裡「傳教」卻從沒有被父母擔心過,只能說明那祭司布道的地方離她家很近。但凡有個超過半行星時的路程只怕這事兒也不至於完全不被孩子的監護人察覺,不過這也說不定,聽上去阿比蓋爾家是個多子女家庭,孩子太多父母顧不過來也是常有的事。

  灰發年輕人用手掌在眼前搭起一個小「涼棚」,踮腳向遠處看:「嗯,是個信仰【存護】的教派。」

  他的語氣裡有一抹漫不經心,完全不像主流認知那般對星神尊崇無比。

  風吹過安娜已經長到能夠散落在肩頭的長發,她回頭看了眼身邊寡言的少年,決定跟他講實話。

  「我是來找茬的,一個名叫安塞爾姆的祭祀……」她只把案情客觀描述了一遍,受害者姓名等細節盡皆隱去沒說,穹反手抓抓後腦勺納悶不已:「不是,我們正常人一般都把對小孩子動手動腳的家伙稱作變態,就地打死那叫為民除害,這地方的律法和別處不一樣?」

  一樣不一樣的其實不打緊,作為全宇宙頭一號反賊組織的成員他不把律法放在眼裡才是常態——主要很多地方那個法律,壓根就不像是人類約束自身行為的准繩,更像是牧人對牛馬羊狗豬的管理條例。

  「所以我來了。」安娜的聲音輕輕地,很快就被微風吹散在恆星溫暖的光芒中。

  她攤開掌心一顆星紅渾圓的寶石在光明照射處熠熠生輝。

  「它真漂亮。」灰發青年真心實意的誇了一句,他似乎意識到這塊寶石並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寶石」。

  此行他只作為一個見證者旁觀,具體安娜要如何操作一概是不管的——每個星核獵手入伙時都要經歷考核,哪怕只是暫時同行也不能例外。

  農忙時節,阿斯圖裡城內只有神職人員得享清閑。琥珀王庇護寰宇眾生,大家從收入中拿出十分之一感謝神明的庇佑有什麼問題?祭司們也是很忙的啊,忙著向琥珀王祈禱,忙著為大家祈福呢!

  聖克裡珀教堂裡來了兩個自稱是親屬但長得一點也不像的游客,其中那個身材高挑的黑發女子恭恭敬敬向神座進獻了一枚稀世難得的粉紅色寶石,雖說她將寶石擺放得過高了些,但那粉紅色的光澤更像琥珀中沁染又褪色的血滴,倒也能為神祇的威名再多鑲道邊。

  「哪怕遠在庇爾波因特,博伊斯-Ⅲ的物產也聲名斐然,」她直接將寶石放在神座上,盯著祭司們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表情道,「我也是個走在【存護】之路上的命途行者呢,一切獻給琥珀王。」

  文盲老實人但知道學,周圍人擅長什麼她就學什麼。

  「一切獻給琥珀王!」祭司們迅速將五官從瞠目結舌調整為堅定沉穩,總算沒掉鏈子。

  我滴個乖乖!從庇爾波因特來的【存護】信徒,怪不得她出手這麼大方!

  穹:「……」

  出門在外知道要自抬身份,很好,這一條合格了。

  游客真就在教堂裡轉了一圈就走了,年長的祭司喊來今年新招的小徒:「跟上去看看!」

  這人奇奇怪怪的,獻了寶石又不說自己想求些什麼,總叫人心裡不踏實。

  小男孩兒頭發卷卷的,怎麼看怎麼像只咩咩叫的羊羔,一得到老師的命令他立刻撒開腿追上前去,小心翼翼利用石塊樹木隱藏身形窺探那兩個奇怪游客的行蹤。

  考慮到小朋友腿短,安娜走出城後專門站在交易牲畜的站點外等了他一會兒。

  好家伙,城外比城裡要熱鬧多了。

  博伊斯-Ⅲ不愧是專營畜牧業的星球,無數牛羊徜徉在陽光下,彪悍大狗成群結隊忠心耿耿的替主人看護財產。當然也不是沒有先進的機械應用在養殖工作中,只不過這玩意售價高昂,一家牧民能養得起一群狗子不一定能養得起一個輔助機器人,所以這些嬌貴物件都放在畜棚裡以免風吹日曬。

  被趕到交易站附近的牲畜都是這個月便能出欄的商品,有些甚至已經定好價格與買家。星際和平公司為牧民們帶來出肉率高、抗病性強、奶水蛋白含量更高的優良品種,除此以外還有與之合作的博識學會學者幫忙解決牲畜病害*等困難,可以說博伊斯-Ⅲ乃至整個天琴座星域都是在公司扶持下才能擁有如今平和富足的生活。

  別說放牧累不累,這年頭干什麼活兒不累?

  豐收的季節,人人臉上都是喜悅與對未來生活的向往。

  安娜走在人群裡,這麼熱鬧的地方注定少不了販賣各種食物甚至紀念品的小販,每當有人攔下她推銷,她都會駐足至少聽完對方的話。

  買不買另算,態度和情緒價值都給到了。

  手裡提著一袋肉干奶酪,嘴裡嚼著奶疙瘩的穹:「……」

  嚼嚼嚼,嚼嚼嚼。

  喜歡投喂同伴,挑選食物的品味很不錯,很好,這一點也合格了。

  牲畜聚集的地方氣味通常也不會有多麼美妙,安娜像是絲毫不受影響那樣東走走西逛逛,仿佛真是個無所事事到處觀光的游客,沒用多長時間就渾身掛滿購物袋。

  庇爾波因特來的人就是有錢吶!跟在後面的小尾巴艷羨不已,祭司師傅對他挺好,他從來沒有而過肚子……但也不能像那個跟在後面提袋子的灰發年輕人隨時隨地都有零食吃。

  他躡手躡腳的打探著,忽然聽到瘦高的黑發女人和牧民們聊起機械的話題。

  「我和雙星的艾諾利阿有點小交情,能從他們手裡拿到些便宜點的好貨。問題是公司那邊不好交代,總不能為了生意就讓你們枉做小人吧……」

  逛了一下午,黃昏前游客回到阿斯圖裡城找了家最好的酒店住下,跟在別人屁股後面吃土的小男孩跑回教堂將窺探來的一切詳細告訴老祭司。他反復著重強調安娜買零食不眨眼的好行為,可惜祭司們聽了就跟沒聽一樣。

  「原來她真正的目的是來兜售農用機械?那確實不好放在教堂裡直接敞開說。」祭司們竊竊私語,神座上的紅寶石熠熠生輝。

  天琴座聯盟與星際和平公司簽得有貿易合同,對方包收農副產品,他們只能購買公司的工業產品,更有競爭力的商人被攔在外面進不來呀。

  「這麼多年了,公司收購農產品的價格從來沒有上漲過,甚至每年還試圖讓咱們這邊降價。賣過來的東西倒是一年比一年貴,不買都不行,豈有此理!」

  年輕的祭祀心動了,沉穩的前輩們搖頭:「可是這又關我們什麼事呢?教會總不可能越過元老院去,聯盟都沒辦法改變公司的決定,博伊斯-Ⅲ除了送犯人去庇爾波因特受審其他事一概無權處置。」

  還不如穩穩當當做好這份祭司的工作,清苦是清苦些卻也比頂風冒雨天天在外面放牧的牧民日子要好多了。

  「但是不管怎麼說那人從庇爾波因特來,又是個【存護】的命途行者,也許是公司內部的問題……安排不妥當了會不會牽連到博伊斯-Ⅲ?」

  祭司們商量來商量去,唯獨沒商量過把紅寶石退給得不到回應的信徒。

  「不如這樣吧,」最終還是老祭司拿出了個解決辦法,「豐收節在即,中心星環年年都會派人來,咱們將人引薦過去,具體還是交給元老院去談,咱們這些神職人員不好插手世俗經濟。」

  他說完了,下面的祭司們你看我我看你,過了足足十幾秒響應聲才響起。

  不插手世俗經濟?就這麼干看著元老們一個個吃得滿臉油光還能順帶拉拔一把身後的家族?加入教會成為祭司前日子清苦,加入教會成為祭司後日子還清苦,那這教會不是白加入了,祭司不也白干了?

  神職人員若是真有那麼廉潔奉公,琥珀王神座上那些黃金貼飾是怎麼回事?大家抹布外袍下的絲綢裡衣又是怎麼回事?從小離開父母堅守教堂,為得難道就是這輩子不被餓死嗎?


第108章

  第二天清早,庇爾波因特來的游客和昨日一樣又在城外閑逛。那個黑發的瘦高女人出手著實闊綽,烤羊腿想也不想說買就買了兩條,脆皮羊排辣烤羊尾油什麼的入手絕不猶豫,跟在她身後的灰發青年嘴巴就沒停過,著實將跟梢的小孩子饞得口水三千尺。

  一切獻給琥珀王,吸溜,希望琥珀王能讓我今晚也吃上烤羊腿。

  「這種布料質地珍惜罕見,觸感極佳,」安娜摸摸博伊斯特產的羊絨布料,「買。」

  「羊絨軋制的羊羔玩偶?圓潤可愛,」她拿起布料旁胖得看不清眼睛的綿羊玩偶捏捏,「買。」

  「羊奶糕……寵物可以食用麼?」得到攤主確定一定以及肯定的答復後某人又是大手一揮,「打包。」

  穹嘴裡的牛肉粒差點掉出去:「你哪兒來的信用點?」

  不對勁吧,這家伙之前分明身無分文不得不賣身給星核獵手打工還債來著!

  「信用點?之前那麼多賞金獵人的人頭呢,前幾天才拜托銀狼幫忙線上領取兌換了。」在伊維爾怠工那是因為工錢一分不歸自己,現在多賺多得少賺少得,一個腦袋也不舍得扔。

  年輕人趕忙把肉粒塞回嘴巴裡嚼嚼:「直接領?」

  「嗯,直接領。」安娜點頭,「銀狼問過我要不要另開個匿名小號……沒必要,這事兒根本藏不住。」

  她都值三十億零二百五十萬了,還在乎其他有的沒的?債多了不愁,懸賞金也一樣。

  小灰毛:「……」

  膽大包天目無法紀這一點也符合招聘要求呢。

  「既然你現在不缺信用點,為什麼還留下?以你的身手諸天寰宇並沒有不能去的地方。」他突然對這個形像扁平的越獄犯產生出難得的興趣。

  安娜彎彎嘴角:「因為我答應了很多人很多事,之前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無法兌現,現在有時間也有精力,總得一件件一樁樁辦好才能放心。」

  「而且我答應你們打工在前,手頭寬裕在後,後者不是毀約的理由。」

  她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清楚原身不惜進入伊維爾坐牢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麼,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就像支夾在書頁裡的書簽,有個臨時落腳的地方也挺好。

  最主要的是這個團隊裡人人懸賞價格都比她高,超有安全感!

  ——小灰毛除外,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沒上懸賞令但是那玩意兒不上也好,他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年輕人呢,不知道和卡卡瓦夏相比誰更年長。

  「哦哦!」他往嘴裡又填了塊牛肉粒嚼嚼,香!

  新人的道德水准高得有點嚇人,隱隱有點超出星核獵手需要的範圍了。不過這一項並非考核指標,完全可以不予考慮。

  今天又是逛吃逛吃的一天,傍晚時分安娜准備回酒店休息。路過一摞人高的草垛時她突然加速,用快到幾乎讓人反應不過來的速度從草垛後面抓出個小不點。

  卷發男孩動動胳膊又動動腿兒,發現掙扎也沒用後直接垂下四肢不再動彈。

  「嗯……教堂裡的孩子?」

  他身上穿著小號祭祀服,白麻色的圓領長袍,腰間束了根草繩,不會認錯。

  「……」跟梢被抓包最好的應對就是裝死什麼也不說,反正他是個小孩,面前這人但凡要臉就不能當眾為難他。

  小家伙已經做好被拎回教堂告狀然後在客人面前挨鞭子的准備了,不想嘴裡突然多了塊又香又甜的柔韌奶塊兒。

  「唔?」

  「吃啊,傻了?」穹拎著袋子撇著條腿直抖,手裡還捏著奶疙瘩的包裝紙,「動動你的腮幫子,使點勁兒嚼。」

  機械的咀嚼一旦開始香濃的奶漿就滿溢了整個口腔,然後絲滑的順著喉嚨眼向下滑去。

  見他好半天才伸長脖子戀戀不舍的眼下最後一口,安娜眼疾手快又塞了塊肉干過去。小家伙從昨天開始就跟在他們身後咽口水,那模樣瞧著好不可憐。

  「吃吧,過個嘴癮。」

  一看就知道這孩子屬於沒挨過餓但也沒有吃過任何好東西的品種,不挨餓的標准可能是頓頓稀粥野菜也有可能是品類豐富有滋有味的肉蛋奶。現在還小他懵懵懂懂的看上去怪可愛,等到長大後由於長久的欲望得不到滿足一旦手中握有丁點權力就極可能膨脹得沒邊。

  擔心他不知輕重吃壞肚子,過了十多分鐘安娜就把這小家伙放在地上停止投喂:「拍干淨衣服上的草屑,站好了我有話要問你。」

  吃人嘴軟,卷毛小男孩飛速七手八腳「啪啪啪」把自己拍了個遍,完成要求後仰頭看向給他吃肉的人。

  「您想問什麼?」孩童稚氣的聲音裡帶著幾分忐忑,安娜蹲下身看著他的眼睛笑笑:「我在第一真理大學就讀,一位好友出身自天琴座聯盟,她曾向我提到過阿斯圖裡城拉赫儂區的安塞爾姆祭祀,據說他是個再虔誠不過的神職人員,我有點好奇。」

  她當然沒讀過什麼真理大學,基本屬於兩方彼此都不認識的狀態。不過面前這小孩不大聰明的樣子,想來也不會提出讓大人尷尬的問題去試圖證實這件事。

  「安塞爾姆祭祀?」男孩兒側頭用力眨眼,小眉頭皺得緊緊的,努力思考了一會兒後不太自信道:「可是,安塞爾姆祭祀好幾年前就已經死了,據說是場意外。」

  神職人員嘴裡的意外,斷送了受害者的一生。

  「天啊,究竟發生了什麼?那位祭祀是在踐行【存護】之道上殉難了嗎?」全是技巧沒有一絲感情的感嘆也就只能糊弄糊弄小孩子。男孩兒臉上的迷惑越來越重,「我不知道呢,女士。那個時候我還只是個嬰兒……安塞爾姆祭祀的名字只在拉圖師父訓斥其他人時偶爾提到過。」

  很好,拉圖祭祀,正是那個頭發最少也最白的老年祭祀。

  他還想再找出些能說的換點零食,冥思苦想中遠遠有人試探著喊了一聲:「萊姆斯?」

  男孩兒瞬間就把零食的事兒拋到腦後,他臉上的眼睛鼻子嘴跟著情緒一起飛舞,那股高興無需用語言描述。

  「媽媽!」

  母子兩個誰也沒有向前走,隔著兩個外星來的游客和一段相當的距離貪婪地看著彼此。

  安娜轉身看清那個中年婦人的模樣,手指微微動了一下。

  很像,如果不去看頭發和眼睛的顏色,她儼然就是三十年以後的阿比蓋爾。

  「天色不早了,女士,我得趕緊回教堂,再見!」和雙胞胎小蘑菇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一溜煙跑出去老遠,似乎不願意和母親多相處哪怕一秒。但他認出媽媽時渾身洋溢的喜悅根本無法掩蓋,行為舉止前後矛盾實在奇怪。

  安娜看了一會兒萊姆斯小朋友逐漸跑遠的背影,抱著胳膊轉向他的母親:「你好。」

  「您好!」她有些拘謹的彎彎腰,雙手提著只鐵皮牛奶桶垂在身前,「萊姆斯是個好孩子……不,不不,對不起,我說錯話了。是萊姆斯祭祀……」

  被送進教堂的孩子和原生家庭不再有關系,她生怕自己說錯話累得孩子被成年祭祀責打。結結巴巴解釋時卻見外星人走過來從她手裡接過牛奶桶,她的力氣好大,完全不留任何拒絕的余地。

  「送去哪裡?」安娜掃過她皴裂的手與憔悴的臉。

  就算她不是阿比蓋爾的媽媽也一定與她存在血緣關系。

  「欸?」婦女不知所措的抓著圍裙來回移動雙腳,「不用……」

  但是那人已經單手拎著牛奶桶走出去了,她走得很快,她不得不趕過去指路。

  「放在那裡就可以,都是我家的牛奶。」婦女遙遙指向一顆大樹,樹下果然堆著十幾只類似的鐵皮桶。

  安娜三兩步就走到地方,放下桶子剛想問需不需要幫忙喂雞撿雞蛋就見跟在身後的婦女被手拿表格的工作人員驅趕:「快走吧,不管來多少次都一樣,不會有人收你家的牛奶。」

  「可是,可是我家的牛羊真的養得很好,完全符合公司要求!」她急切的靠過去,再次被人推開。工作人員把表格往胳膊底下一夾,翻了個白眼:「為什麼不收你家的東西,你難道不知道?」

  他沒有繼續向下說,轉身去找其他同事。那個婦女低頭舉起袖子擦擦眼睛,身後傳來冷冷的聲音。

  「我看你家牛奶品質還挺不錯的,怎麼賣?」瘦高女人沒有走遠,她甚至彎腰打開牛奶桶的蓋子向裡望望,「嗯?」

  「牛奶不好攜帶,您需要奶制品嗎?」牛奶這種東西一天天的每天都有,顧客買走一批不一定還會買走第二批。但是奶制品就不一樣了,制作一批消耗的牛奶可不少而且便於倉儲運輸,為了將家裡積壓的產品賣出去她也是想盡了辦法。

  原價賣給外星人總比折價偷偷賣給家裡牛羊出了問題的本地人要強。

  安娜把蓋子蓋回去,語氣相當的公事公辦:「如果你能達到我的要求,我也不介意收些散戶的東西。有樣品嗎?能不能試吃?贈品?折扣?」

  穹:「……」

  你還記得咱們跑來博伊斯-Ⅲ號的目的嗎?


第109章

  羊,前後左右全都是羊,白白的,胖胖的,絨絨的,軟軟的,咩咩叫的羊。

  「咩——!」

  灰發青年雙目無神的坐在樹樁上,四面八方全部都是湧過來觀察外星人的綿羊。花白的奶牛停留在更遠一些的地方上,矜持但好奇。

  他手裡的青草早就被羊搶走了,無數湧動的毛團白到反光。

  安娜站在草棚下和那個陌生婦女討價還價,看上去完全就是個錙銖必較的星際商人——艾利歐交代她采購了嗎?還是卡芙卡對他和銀狼的身高不滿意,特別要求她收購營養食品?

  就……信用點好像不是這麼花的吧!

  她們一直談到夜幕降臨,安娜終於回來了:「明天開始我們搬去梅婭家裡住。」

  穹:「……」

  潛入是這麼麻煩的一件事嗎?

  他想說酒店提供的服務還可以,地方民風特色不享受也不是不行。但她塞過來一袋牛筋,年輕人想也不想的接在手裡,順便掏出一塊咬著磨牙。嗯,味道不錯,還挺好吃。

  於是第二天他就和大包小包一起被打包帶進牧民家感受牧區風情。

  仙琴座第六星域四環,博伊斯-Ⅲ,阿斯圖裡城拉赫儂區郁金香回廊86號。

  原來如此。

  「平時我們都會住在農場裡伺候牛羊,只有老人孩子和病人留在城市裡,方便就醫和上學。」梅婭把貴客領到自家二層,走廊正中位置最好的房間大門緊鎖,倒是樓梯口和盡頭兩處都可以住。

  「我家孩子多,帶上萊姆斯一共六個,最大的兩個去中心星環討生活了,中間兩個在家邊上學邊幫忙,最小的被教堂挑中去做了祭司,唉……」

  她看了眼緊鎖的那扇門,嘆息然後轉開話題:「我做了早餐,多吃些。」

  留在家裡的兩個孩子早早就去上學了,桌上擺著她做的第二頓早飯——專門為了招待客人。

  穹走到鋪著米白桌布的木桌旁坐下,他面前放著只超級大的盤子,有鍋蓋那麼大,裡面堆滿煎蛋和煎肉腸,黃油就在手邊,酸奶和果醬跟著它一字排開。安娜在他對面坐下,大概觀察了一下,從柳條編織的籃子裡拿出只面包,抄刀「沙沙沙」切出薄片。

  「總感覺帶上它就能穿越到異世界成為勇者了!」小灰毛捏起其中一片,堅實的質地頗具殺傷效果。

  安娜白了他一眼,拎起自己手邊的酸奶和果醬在面包片上薄薄塗了一層:「很好,盾之勇者,吃過早飯就去走上你的成名之路吧。」

  和小朋友交流其實挺簡單的,順著他們的思路展開想像再加以描述就行,普拉塔和普拉婭簡直快要愛死這項活動了。

  盾之勇者低頭把清脆多汁的蔬菜碼在面包片上,添只煎蛋擺條被切開的肉腸,用另一片面包封頂:「梅婭女士,今天的第一杯向您致敬!」

  他真是個討人喜歡的小伙子,梅婭媽媽眯著眼睛笑:「謝謝你,中午想吃什麼?燉牛腩還是燴羊腿?」

  年輕人摸出個人光腦的外置設備三百六十度一頓狂拍:「不管您做什麼都一定是這顆星球上最好吃的午飯!」

  消息群裡接連響起提醒,停下來大概三十秒,一波狂轟濫炸如約而至。

  不用看就知道是銀狼和流螢的回應,一個睡得太晚一個起得太早,卡芙卡會說話但不多,刃……大概是不關注設備的。

  又過了一會兒外置設備收到單獨發送的信息,安娜放下手裡的早餐把它摸出來打開看了一眼,嗯,是卡芙卡的道謝。感謝新人帶領小朋友過上了健康條理的生活,順便督促他必須把牛奶喝完。

  親媽?這應該是親生的!

  「如果你不想和我一起去倉庫提貨,那麼留在這兒睡回籠覺、玩,或者出去逛,都行。」她起身拎著牛奶壺給穹倒了一滿杯,年輕人臉上閃過一絲猶豫:「額……」

  「我可以把你捆起來灌,但那一定不是好體驗。盡量嘗試,允許放糖。」她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深吸一口氣面無表情的把牛奶喝下去。

  沒帶過偏食挑食的小朋友,不知道該如何正確引導,只能拿出最後的絕招「以身作則」了。

  吃過早飯梅婭帶著安娜去了她家的倉庫,家裡的男主人正等在那兒。她匆匆交代了幾句就回去為午飯做准備,她的丈夫把所有代售商品每樣都取出來幾份。

  「有肉制品,有奶制品,還有羊絨條、羊奶和動物油脂制作的香皂,手工地毯……」自從那件事發生之後家裡總會被人有意無意的為難,為了盡量讓商品更有競爭力更好賣他們一直都有在努力。

  他要給離開家的女兒攢出足夠她一輩子花銷的錢,免得她將來回到家鄉年老體衰流離失所。

  安娜挑了些東西一分錢的價也沒講,當場劃賬交易:「東西暫時不提,我沒想到此行會買這麼多,借你的倉庫用用,照行情支付租金。」

  「啊,不不不,不需要租金,您隨時可以來提。我們會保持好貨物的狀態,如果放久了變質也會用新產品進行替換。」

  「可以。」

  不行就四處送人,總能送出去的……吧?

  「啊,對了,」離開倉庫前客人表示想去農場看看風景,「你家裡養了很多雞?」

  「沒錯,雞蛋是好東西,散養的雞肉質緊實鮮美,我的妻子會曬些草藥打碎了混合在飼料裡,雞鴨鵝都長得很好。」倉庫的男主人裂開嘴笑笑,希望自己能顯得更熱情好客些,「您隨時都可以去,我們下午打算剪羊毛,您要是過去玩就殺頭羊烤了。」

  殺羊招待客人,不管放在哪個文明都是非常豪爽的款待。

  「那我就先謝謝你了。」安娜看了他一會兒,低下頭轉過去,「早上我聽你的太太說家裡有六個孩子,有的在外見世面,有的還在讀書……還有一個沒聽她提起,不知道在哪兒高就?」

  「……」男人干燥的嘴唇顫抖了幾下,他移開目光,艱難的哽咽道,「她去外星系了,很快就會回來。」

  「……」

  離開倉庫的一路上安娜沒有再說話,阿比蓋爾的父親也一言不發,走到自家門口他表示農場裡還有活兒要干,朝貴客彎了下背轉身就走。

  黑發藍眸略顯冷淡的客人站在郁金香回廊86號門口望著他的背影看了很久。

  「你留在這兒玩,我明天要去教堂看看。」午飯是香噴噴的燉牛腩,安娜一進門就聞到了。阿比蓋爾的媽媽准備了兩種,一種先燉後烤,撒上辣椒和香料,充滿煙火氣息,另一種放上清水直接燉,奶香四溢肉質鮮美彈牙。

  穹抱著外置設備邊玩解謎游戲邊點頭,和08241321號出門就跟度假一樣,他超喜歡的!

  事情就這麼說定了,轉天安娜就去了聖克裡珀教堂繼續假裝自己是個虔誠的【存護】信徒。嗯,大概虔誠吧,至少她在這地方學會了克裡珀的「珀」字該怎麼寫,也算是對得起卡卡瓦夏。

  祭司們早已從跑腿兒的小卷毛那裡得到了足夠的消息,從庇爾波因特來的機械商人,有意做個掮客賺些牽線搭橋的佣金。誰不知道這個月雙星的艾諾利阿與星際和平公司爆了,艾諾利阿的家主現在追著公司的法務部窮追猛打,號稱「寰宇必勝客」的法學家們遇上了硬茬子,不明原因的束手束腳——究竟是誰挖了誰的牆角誰給誰帶了綠帽天琴座並不關心,他們只希望聯盟下轄星域出產的農牧漁等各種產品能賣個好價錢。

  安娜自然也從光腦連接的星網社區得知消息,雖然很生氣但是埃特蒙德好歹有遵守承諾的下半部分,如果再見到他就打個四分之三死好了。

  那家伙早就平安返回家族,只是不知道卡卡瓦夏和羅斯瑪麗母子三人流落何處,或許他們也在艾諾利阿展開了新的生活。

  「……我們只是些老邁的神職人員,」拉圖祭司背著手向客人介紹聖克裡珀教堂的一草一木,年輕人都去准備豐收節的慶典了,只有他能騰出空閑,「中心星環的元老院會派成員前來視察慰問,也許您願意認識認識,年輕人總是更有話題……」

  看上去嚴肅認真的游客實際上早就走神了,算好四分之三死究竟是什麼程度後她終於回魂接上進度:「那當然好,再好不過了,有勞諸位安排。」

  最後他們回到琥珀王的神座前,安娜沒有謁見【存護】的經歷,不知道那玩意兒是個什麼模樣。反正按照卡卡瓦夏所說克裡珀只給了道黃金般的影子,誰知道祂到底坐著還是站著。不過她此前供奉的粉紅色寶石失去了蹤影,拉圖祭司連忙解釋:「那樣好的寶石理應用黃金和最好的絨線作陪襯,等到了豐收節您就會看到它作為聖克裡珀的榮耀出現在祭典上。」

  渾圓一體色澤璀璨的寶石難得,克重還那麼大的就更罕見了,別說分割,就算是打磨也叫人心疼不已。祭司們商量了一夜決定請工匠以傳統手藝用金絲和羊絨線好生將它纏在金腰帶上,等到了節日時也好放在最顯眼的位置給所有人欣賞。

  至於節日結束後寶石的去向……少管。

  安娜對此不置可否,反正最後她會把阿比蓋爾送回家,就先讓她待在聖克裡珀的神座上出出氣吧。


第110章

  豐收節是仙琴座聯盟最重要的節日,沒有之一。

  就好像是一夜之間有人施了魔法那樣,門外的樹上、道路兩側,還有建築物的門梁與屋頂上都平白蹦出來許許多多彩色裝飾品。絕大部分是染色動物木雕和各種形狀的手工織物,帶有強烈的地方特色。

  博伊斯-Ⅲ號有兩顆衛星,大一些的被命名為「阿維卡」,小一些的被命名為「喀山」,星際和平公司把生意做到這裡來之前所有人都以為喀山比阿維卡大,所以才把神話中獵狼英雄的名字賦予了看上去更大的它。結果天外的黑西裝們告訴他們喀山看上去更大是因為它距離博伊斯-Ⅲ號更近,實際體積反而比阿維卡小,但習慣已經養成,大家索性假裝自己什麼也不知道。

  節日的夜晚,阿維卡和喀山同時出現在天幕正中,阿斯圖裡城的名流們彙聚在一處談天說地共度佳節。這個節日屬於勤勤懇懇的農夫與牧民,但並不僅屬於他們,負責管理博伊斯-Ⅲ號的大人物們不比那些天天圍著農田和牲畜轉的人更重要?

  農民和牧民不好好工作也就是餓一季肚子,管理博伊斯-Ⅲ號的人要考慮的可就多了。

  「……這位是從中央星環來的元老院菁英,哈哈哈哈,」拉圖祭司充當了暖場的重要人物,安娜就站在他身後,饒有興致的上下打量這位「菁英」。

  老祭司很快介紹到庇爾波因特來的客人:「這位是第一真理大學的學者,【存護】的命途行者,在庇爾波因特也有一席之地……」

  安娜:「……」

  這老東西真能說,她都不知道第一真理大學大門朝哪兒開,至於公司……沒錯,她確實在庇爾波因特的通緝榜單上占據著重要位置。

  菁英女士一身華麗復古的長袍,為了體現自己的虔誠她還專門佩戴了琥珀材質的各種裝飾品,聽說安娜來自庇爾波因特整個人精神一振。

  「沒想到庇爾波因特還有人關注博伊斯-Ⅲ號這種小地方,旅程還順利吧?」

  安娜矜持的抿嘴淺笑,現場氣氛分外和諧。

  幾位博伊斯-Ⅲ號本土的名流心下有所不滿,背過人去紛紛交換眼神——這位女士從中心星環過來看不上博伊斯很正常,但也不用在客人面前這麼不把自己人的臉當回事吧!何必踩著本地人的面子表現出一副「咱們才是一個檔次」的嘴臉?中心星環再怎麼向往庇爾波因特也沒法子把整個星域搬過去,誰又比誰更高級。

  不過等到轉回來大家還是一副其樂融融的熱絡模樣,圍著兩位客人討論起庇爾波因特最近的新風尚。

  安娜看似身在社交場的中心地帶,實際上人已經進入待機狀態。聽不懂啊!袖子、裙擺和手套的長短?這也能是人類拿來彼此譏諷嘲笑互相攻擊的理由?至於真正的學術問題就更不用提了,只有被精准提到某個術語才能激起記憶的漣漪,除此以外大腦一片空白忘得干干淨淨。

  「……比起我們那邊博伊斯受氣候所限花卉的養護最好也就這樣了,還行吧,但是葉片大小的安排為免有些過於呆板,不夠靈動……」好在菁英女士是位健談的人,無論有沒有人在意都很喜歡提出自己的見解與建議,聊天的團體裡只需要她一個就足以撐起場子,其他人閉嘴聽就是了。

  「咳咳,不如讓人把音樂奏起來吧。」拉圖祭祀向身後的侍者使了個顏色,很快大廳中心那架金色的豎琴就被掀開蓋頭,一位身材嬌小的演奏家在掌聲中登台獻藝,安娜跟著周圍人的舉動,他們鼓掌她就鼓掌,他們微笑她就微笑,主打一個合群。

  主要是不合群她也拿不出更好的才藝愉悅自己和別人,總不能現場表演送人上路燈。

  「她的趣味很不錯,可惜指法不夠精准,如果花點錢去中心星環或是庇爾波因特進修幾年會更好。我知道年輕人不愛聽這些道理,但就像我說的那樣,等到他們到了我們這個年紀自然就明白那些忠告有多明智……」

  菁英女士聽了一會兒,轉頭拉著安娜問她對近來雙星艾諾利阿與星際和平公司之間的訴訟大戰有什麼看法,不等她想好立刻道:「艾諾利阿有些咄咄逼人了,公司固然向來強硬,可是只要他們及時低頭讓步不再侵犯公司的權益那麼事件就不會繼續激化升級,您認為呢?」

  安娜:「……」

  我能怎麼認為?話都讓你說完了,我還是省點力氣吧。

  「嗯。」她從頭到尾只發出了這一個聲音,菁英女士異常滿意。

  放在博伊斯眾人的眼裡,庇爾波因特的客人差點繃不住表情但硬是憑借意志力忍住了元老院使者的聒噪,她的沉默簡直就是「教養」二字的具現化,好感度刷刷向上冒眼看就爆表。

  全靠同行襯托,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好不容易演奏結束,大家趕緊鼓掌免得無緣無故多聽一場說教。要知道拉圖祭祀的頭發都已經白了,就年齡來看他恐怕比那位女士的父親還要年長,實在不想用自己的臉皮去成全中心星環的成就感。

  失去一次絕好交流機會的菁英女士只能轉而聊起博伊斯星上發生過的舊事。

  「幾個月前公司經營的監獄星遭遇了有琥珀紀以來最可怕的惡棍,一個犯人竟然不知感恩的害死了典獄長並逃之夭夭!我的天哪!這可真是太可怕了!」

  她舉起手裡裝飾用的手帕像征性擦了下額角:「剛聽到這個消息時我幾乎昏死過去!」

  「啊,嗯。」庇爾波因特來的客人發出第二聲動靜,「很可怕。」

  只需要這一點點幫助,另一位中心星環來的客人立刻打開話匣子:「我記得博伊斯也有人在公司的監獄星服刑,那場審判旁聽的人有很多,一個姑娘!居然傷害了無辜的祭祀!要我說她根本就不配被送去公司掌控下的星域服刑,那簡直就是去享福!」

  「哦?還有這樣的事?」庇爾波因特的客人挑眉,話也變多了起來,「真令人難以置信,我還以為博伊斯這種民風淳樸的地方盡是老*實本分的人來著。」

  「我們博伊斯人卻是大多老實本分,」拉圖祭祀加入談話,「但就像是羊群中免不了出現黑羊那樣人群裡也總是會有幾個和大家不一樣的存在。那孩子已經被送走了,她只是不理解別人的好意反應過激了些,我們應當原諒她。」

  安娜垂下眼睛,每當這個話題有結束的跡像她就會出聲恰到好處的發問,偶爾也機械性的附和上一兩句——這是從羅斯瑪麗那兒學來的,很多情報其實不需要專門打聽,帶著耳朵少說幾個字就行了。

  直到翻來覆去實在找不到新角度分析這個案件人們才轉而聊起今年的收成,總算是和「豐收節」這個節日有點關系。阿維卡和喀山落向地平線時客人體面的陸陸續續告辭離去。安娜當著所有人的面與拉圖祭祀客氣的點頭致意,又聽了菁英女士的建議向侍者借了把傘防備下雨,她甚至還與那位女士同行了一段距離才分道揚鑣。

  拉圖祭祀被其他年輕祭祀簇擁著回到聖克裡珀教堂,一進門他就疲憊的揮手讓人都散去休息,明天上午還有琥珀王聖像與神座的游行。

  那顆漂亮的粉紅色寶石一定能為博伊斯帶來榮耀。

  換上柔軟的羊絨寢衣,蓋著溫暖的羊毛被,拉圖祭祀熄滅床頭台燈。

  空氣被細微的聲音擾動,連窗外的夜鶯也不曾被驚到,這間臥房變得空空蕩蕩。

  「您回來了呀!」梅婭女士舉著提燈站在門口迎接住在自己家的客人晚歸,她微長的頭發被夜風吹得有些亂,身上帶著博伊斯特有的奶酒味兒。安娜把散落在額前的發絲別到耳後:「不好意思我回來的太晚了,下次不用這麼辛苦的等。」

  「不辛苦不辛苦,你一個女孩子出門赴宴,我心下總有些忐忑不安,見到你回來才能安寧。」她轉身推開門,「快進來吧,要吃點東西嗎?吃點東西再去休息睡得更踏實。」

  安娜側頭看著她的眼睛:「謝謝你,不過不用了,你家的孩子都回來了麼?」

  「……啊,」阿比蓋爾的媽媽低下頭,「還有個孩子沒回來,我會一直等她。」

  她曾錐心刺骨的痛恨自己當初粗心大意,一心一意撲在農場裡是為了給兒女們掙一個更好的生活環境,可是卻因為忙碌忽視了孩子們的安全……如今回頭再看豈不是本末倒置?

  為什麼那個時候他們夫妻兩個會那樣信任安塞爾姆祭祀?就因為他是【存護】星神克裡珀的神侍?

  「早點休息。」客人周身的氣息一下子變得柔和,「你的孩子一定會回到你身邊。」

  阿維卡和喀山已經快要沉到地平線下了,再過幾個小時恆星的光線就會照亮阿斯圖裡城的天空,豐收節最重要的慶典游行即將拉開帷幕。

悠于 2025-9-6 12:29

第111章

  豐收節的慶典游行從行星時間的上午十點鐘開始,名流和貴客們在居民的夾道歡呼中簇擁著琥珀王的聖像和神位圍繞著阿斯圖裡城步行一周回歸至聖克裡珀教堂。一般來說這場浩浩蕩蕩的游行需要花上四五小時,不耽誤祭祀們組織歡慶的宴會。

  聖像和神位早就在前一天運至出發點准備妥當,從庇爾波因特和中心星環來共襄盛舉的貴客們得到了為聖像和神座揭開面紗的殊榮。安娜與那位菁英女士一同換上博伊斯傳統的細羊絨長袍分別站在游行隊伍的最前端,負責為「神明」開道。

  這袍子潔白柔軟,散發著珍珠般的柔光,領口袖口和下擺處分別用金線織著昂貴的鑲邊,寶石胸針模仿琥珀王的聖像被雕琢成卵狀,就算是形體容貌最猥瑣的人穿上後也會顯出幾分聖潔。

  「時間差不多了。」早幾天就被派出來跟著客人們跑腿的小萊姆斯從隊伍最後面跑到隊伍最前面提醒貴客,安娜看了眼那位菁英女士,等她先動才把蒙在神座上的羊絨織物拽下來。

  「哇……」

  路兩邊響起一浪高過一浪的歡呼與贊嘆,琥珀王的聖像仍舊是一塊巨大渾圓的琥珀,但是今年祂的神座上多了條璀璨的粉紅色寶石,由金絲和流蘇裝飾的碩大寶石被擺在眾人頭頂,恆星光芒照射下它看上去就像是神明溫柔的眼眸。

  不愧是從庇爾波因特來的人物,出手進獻的禮物也是世所罕見的珍寶。菁英女士下意識掃過安娜,此刻她正低垂著眼瞼,表情被垂下的發絲遮擋。

  「車隊出發!」

  小萊姆斯滿頭大汗的敞開嗓子,這不是個好干的活計。喊話的人又要聲音洪亮又不能喊得劈叉,最要緊的是必須生得好看,不然觀眾們可不會買賬。

  狂歡的人群開始躁動,有人跟在兩側隨行,有人追在車隊身後搖擺,處處都是歡樂的笑聲。

  今年的牛羊買了個還不錯的價錢,希望明年也能少災病多收獲。

  隊伍繞著阿斯圖裡城的城牆向前行走,小萊姆斯跑前跑後,心下一片疑惑——都這個時候了為什麼還沒有人接替他呢?再向前那些儀式都是又出彩又露臉的好差事,往年壓根兒沒他的份兒。

  一直到隊伍完成游行來到入城的主干道上,幾乎整個阿斯圖裡城能出門的人都參與了這場快樂的游行,教堂仍舊沒有派遣任何成年祭祀前來幫忙。

  總不能讓豐收節的慶典開天窗吧!萊姆斯祭祀硬著頭皮勉強支撐起整場儀式,從頭到尾。雖然略有些單薄寒磣,到底該有的都有,不至於說出去叫人笑話。

  好不容易,慶祝的游行隊伍沿著主干道來到聖克裡珀教堂大門外。只見教堂大門緊閉,提前掛在門窗上的裝飾品在和煦的微風中輕舞。

  「阿斯圖裡城今年准備了新項目?」菁英女士疑惑的看向庇爾波因特來的貴客,安娜回以同樣的疑惑,「不知道,事先沒有人通知。」

  萊姆斯祭祀差點哭出來,他一個只有十歲的小孩子,哪裡能做教堂的主?可也不能把客人們關在教堂門外吧!就算腿上一萬步講,客人們進不進教堂無所謂,【存護】星神的聖像和神座總得歸位,就這麼撂天野地裡扔著,他都怕自己明天出門被流星雨砸死。

  「為什麼教堂大門緊閉?」本地的名流們提出同樣的質疑,萊姆斯無法回答,他就是個跑腿兒的,能知道祭祀儀式有什麼全靠平日裡打雜打得多。安娜越過天琴座中央型環的菁英女士看向本地土著:「這真的不是博伊斯-Ⅲ號的特有風俗麼?」

  「當然不是!」本地人紛紛義憤填膺道,「我們對琥珀王的虔誠諸天寰宇都能看到!」

  為了證明自己的這份虔誠,幾個年長的管理者越眾而出推開教堂大門……正對著門扉的神座上,那顆粉紅色寶石被血光染濃了光彩。

  「啊!」萊姆斯向後倒坐在地上,從庇爾波因特來的那位女士好心將他抱起來捂住眼睛,「小孩子看不得這些,閉眼。」

  空懸的神座下,祭祀們伏跪在地,血色蔓延足以沒過腳踝。

  第一聲尖叫後人群四散逃竄。

  那可是聖克裡珀教堂,【存護】星神庇護之地,然而祂卻沒能庇護住自己的祭祀,唯一生還者是個早幾日就被派出去給車隊跑腿忙得跟陀螺一樣團團轉的孩子。

  菁英女士兩眼一翻昏倒在地,手裡已經抱著個孩子的安娜愛莫能助,至於其他想跑但不能跑的名流們……最初的恐懼過後每個人心頭都湧起憤怒與恐懼。

  來者不善,但來者能把「不善」的範圍擴展到他們頭頂,這就很可怕了。

  治安官很快被請來勘察現場,在一切水落石出前神明的聖像與神座甚至不能回歸原位。

  「我,我必須立刻動身返回中心星環向元老會原原本本報告這件事!」別管菁英不菁英,遇到這種要命的事兒誰不害怕!早知道就不該來博伊斯-Ⅲ號這種充滿鄉巴佬的地方,又遠又沒什麼油水……菁英女士摸出個人光腦的外接設備,屏幕還沒解鎖斜刺裡突然竄出個面目平平無奇身穿佣人衣服的家伙。

  安娜抱著萊姆斯向旁邊讓了一步放人過去,現場雜亂不堪誰也不會把注意力放在個總是沉默的客人身上。那個佣人衝到菁英女士身前,不過十寸長的裁紙刀輕易劃開她的喉嚨,此刻「【存護】」的命途行者像是才反應過來那樣把人推開。

  你就說她護沒護吧,當然護了,只是沒存而已,不算沒存護。

  「太可怕了!一定是有人企圖抹黑博伊斯-Ⅲ號!」客人終於張嘴說話,「我認為當務之急還是先封鎖消息,由你們本地人斟酌著向聯盟求援。」

  無數已經在袖籠裡拔出一半的短刀立刻被推回去,所有人都感嘆起這場可怕的血腥屠殺。

  「是流竄的星盜嗎?」本地名流們有著多年管理-Ⅲ的經驗,當場組起一個事故處理組。

  負責進行初步調查的治安官回來了,帶來若干消息,有好有壞。

  「沒有太多痕跡,所有祭祀都死於一人之手,」治安官面色沉沉,經驗告訴他凶手很可能是他從業生涯中遇到的最大勁敵,「此人異常凶狠,這些祭祀都是生前或者剛死時被他硬摁在此地做伏跪狀,考慮到沒有任何財產方面的損失,恐怕是為了復仇。」

  不是他想說,偷竊搶劫都好追拿,唯獨復仇……這些祭祀們得罪的哪裡是一兩個人?

  「那就查!查查近年祭祀們都和什麼人結下過仇怨。」名流們的臉色也不大好看,能成為一顆星球的民選管理者,壞不壞不知道至少不是蠢貨,他們並沒有錯過門扉開啟時身後的驚叫中包含了多少欣喜。

  治安官握緊拳頭去調撥手下。

  一窩子祭祀幾十號人,沒有一個例外統統跪在這兒讓人殺雞一樣挨個殺死,引發這場復仇的導火索必然死狀慘烈,否則策劃並執行整件事的人也不會如此極端決絕。好的方面是家裡沒死人的受害者們不必列入統計,壞消息是直接或間接死了人的家庭不在少數。

  查吧,少說三五年功夫,還不一定能有結果。

  大家有志一同忽略掉了那位被佣人刺殺的菁英女士,就連那個佣人殺了人之後趁亂混入人群逃跑也沒有誰去試圖阻攔。

  安娜抱著萊姆斯獨善其身,她只需要在整件事中保持緘默就能平安無事等到下一波目標主動送到面前。

  「很抱歉讓您遇到這樣可怕的意外,如果不介意的話,能告訴我您昨夜的行蹤麼?」

  這位庇爾波因特來的生意人很聰明,她及時給自己要到了一個局外人的好位置,只要閉緊嘴巴博伊斯的管理者們就不會為難她。不過治安官該問還是要問的,他至少得做到表面上的一視同仁。

  身上還穿著羊絨長袍的女人點點頭,語氣有些沉重:「昨晚阿維卡和喀山快要落到地平線上的時候宴會將近尾聲,我向拉圖祭祀道別後與這位女士同行了一段路,在拉赫儂區郁金香回廊前分開。」

  治安官算了下郁金香回廊到聖克裡珀教堂的距離,雖然很近但她看上去瘦巴巴的不像是個能在短時間內扭斷幾十人脖子的模樣。

  「您沒有住在酒店裡?」他發現了一個疑點,從庇爾波因特來的人為什麼不住酒店?郁金香回廊住的全都是本地牧民,她去那兒干嘛!

  客人茫然的側頭:「不可以嗎?一開始我是住在酒店裡的,但博伊斯本地風情很有趣,我和我的旅伴遇到一位兜售自家牛奶的勤勞婦人,雖說不太明白為什麼本地交易站拒絕她的請求,但我認為她家的產品用料扎實質量上乘,價格也很合理,所以就出手囤了一批。」

  治安官的臉色變得很奇怪,客人看不懂,她誠實的繼續道:「梅婭女士收到訂單後熱情的邀請我們去她家小住順便嘗嘗她家的牛羊雞鴨好不好吃,所以我就搬去郁金香回廊住了。不得不說博伊斯本地牧民實在淳樸,住過去才幾天我腰帶都緊了。」

  從頭到尾沒有一句假話,尤其最後一句,那是真真的情真意切。

  「好吧……」治安官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嘆了口氣後他對客人道:「請您盡量留在阿斯圖裡城不要離開,有需要的話我們可能隨時會派人去請。」

  「您為什麼嘆氣?」客人皺緊眉頭,「難道說那戶人家是不可以接觸的人嗎?」

  治安官:「……」

  他不知道該怎麼張開嘴指控受害者家屬,那都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這會兒再掀出來不是平白給他們增添生活的苦惱嗎。再說了,那孩子已經被庇爾波因特判了有期徒刑,刑期結束她總有一天會回來。

  應該會……回來的吧?她馴服的承受了一切,總不能抓著一只羊猛欺負。


第112章

  安娜被人從外面送回來,翹著腳躺在床上打游戲的穹也被治安官先生事無巨細的問了一遍。面對陌生人他垮著張和臨時搭檔差不多同款的木然臉,從頭到尾描述了一遍自己這幾天的墮落生活。

  吃、玩、睡。

  吃羊腿,吃牛腩,吃烤雞,吃肥鴨,吃大鵝。

  出門摸羊,摸牛,摸馬,摸狗,摸貓,摸魚(?)。

  至於梅婭女士和她的丈夫以及她的孩子們?他們的行動軌跡更加清晰,都在為騰空家裡的倉庫忙碌。

  帶著一沓口供離開的治安官甚至沒想到聯系庇爾波因特核實這兩人的身份,下意識就把他們放在「安全」行列裡。主要是這兩人都屬於一眼看到底的類型,壓根不會說謊話也沒有說謊。

  星際和平公司那麼大的體量在前面頂著,誰敢冒充它的員工四處招搖撞騙?

  豐收節這一天教堂裡發生了凶殺案,這個消息就像插上翅膀那樣瞬間傳遍阿斯圖裡城所有大街小巷。擠在游行隊伍最前面的民眾毫無准備的看到了那可怕的場面,有人第一時間扭頭就跑,在場的管理者們過於震驚也沒來得及下達命令要求所有人都閉嘴。他們現在唯一指望的就是消息不要傳出天琴座星域,尤其不要傳到庇爾波因特去——生怕影響來年公司的收購合同。

  好在碩果僅存的兩位外星人都很通情達理,不但聽話的哪兒都沒去而且主動幫忙保守秘密。他們絲毫不像已故菁英女士的那般驚慌失措,大片閑暇時刻甚至還有心聯機打游戲。

  ——安娜原本不會玩兒這東西,但穹因為她的緣故不得不老老實實蹲在屋子裡哪兒都不能去,對小朋友格外心軟的人花時間認真鑽研了一下,很快就學會如何注冊賬號進入游戲。

  嗯,你別說,還挺好玩的。

  「這下銀狼要高興壞了,這種對戰型聯機游戲得五人組隊,之前少人那家伙又不樂意組野人只能雙開。聽她說麻煩倒不麻煩,就是有點影響游戲體驗。」

  年輕人語氣輕快,頂頭坐在他對面的女子皺眉緊盯外置設備的游戲界面:「你回泉水去待著。」

  只剩絲血還在外面浪,當心糟天譴哦!

  「哦!」他操縱游戲角色傳送,接下來游戲語音爆出一連串戰果,不多會兒另一個只加攻速把攻速疊到令人發指程度的小人也頂著血皮傳了回來,對方團滅。

  隨機匹配的三位隊友瑟瑟發抖。

  事件發生的第五天,治安官帶著厚厚一沓名單交給事故處理小組的負責人。那位被人及時封口的菁英女士也算在教堂慘案中,眼下阿斯圖裡城整滿城通緝那個眾目睽睽之下也敢行凶的惡人。

  顯而易見抓不到。

  「先生,與聖克裡珀教堂存在糾葛的名單都在這裡了,最近十年的。」再往前要麼當事的祭祀死了要麼當事全家都不知所蹤,具體的就不好再往下查了吧,萬一真查出些什麼怎麼辦!

  負責人示意秘書接過這份資料拿到自己面前翻開,只看了前幾頁他就滿臉膩歪的下令:「把人都帶回來直接問吧,怎麼會這麼多,祭祀們也太會給人添亂了。上次那個白毛小姑娘就給我們招來好大的麻煩,這回不知道又惹到哪尊煞神……不管怎麼說有證詞搪塞中心星環派來的新人就行,真希望所有人都像那兩位庇爾波因特的客人一樣自覺。」

  治安官:「可是這麼多人聚在一處,居住和飲食該如何保證?治安所沒有足夠的地方安置他們。」

  「蠢貨!廢物!誰要你去管他們住宿吃喝?那裡面藏著殺害祭祀的凶手,你難道還要對他們心存憐憫?直接捆在市政廳外的樹上,誰張嘴說線索就放誰走,剩下的移交元老院!」

  那元老院怕是得拉著法官直接過來博伊斯判案才行,不然這麼遠的距離星艦來回一趟成本高到嚇人。

  這一句治安官忍住了沒說,他帶著名單撤出去,吩咐人手去各家傳喚。這可不是他要為難牧民們,實在是上命難違吶!

  不到兩天,阿斯圖裡城內外曾與聖克裡珀教堂結怨的人就差點把市政廳門口的廣場給堵死。幸虧豐收節前後博伊斯的天氣多以晴朗為主,要是再過幾個月不知道多少人要把命交代在這裡。

  沒有人指認。

  不管治安官帶著手下如何苦口婆心的勸,好處許了壞處也說了,硬是沒有一個人指認,甚至有人在證實了聖克裡珀教堂所有祭祀全部被殺後瘋了似的仰天大笑。

  「什麼?沒有人招認?那就告知中心星環讓元老院自己看著辦。」負責人的理由非常充分,「能做的我們都已經做過了,沒想到居然抓出來這麼多刁民。」

  他可不想承擔這個責任,更不願意冒風險——殺死祭祀們的人必然是個命途行者,他既然能下狠手殺死祭祀們,自然也能來無影去無蹤的取走他的人頭。不如借此機會把元老院拖進來,那些老不死的豢養了不少好手,好刀何必吝嗇借人用一用呢?

  很快來自博伊斯-Ⅲ號的案情報告就擺在元老院桌面上,天琴座有聯盟之名但下面每顆行星都自有一套運行法令,位於中心星環的元老院和司法院也不能拿他們怎樣。大家保持著明面上的良好關系抱團對外與星際和平公司交易,買賣完事兒回來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忽然博伊斯-Ⅲ號如此恭敬的發出邀請……定然有詐!

  然而就算知道事情和描述不一樣的概率很大他們也得去,否則「聯盟」之名遲早蕩然無存。博伊斯-Ⅲ號上還死了個元老院使者呢,這筆賬也得好好算算,別的不說,來年繳納的稅收總該往上走一走吧,不然憑什麼要元老院幫忙收拾爛攤子?

  窩在房間裡打游戲打到銀狼隔著星網發來慰問的那天,安娜放下外置設備問穹:「咱們自己想法子走?」

  小灰毛正在發朋友圈炫耀戰績,想也不想就應聲:「昂!也可以發消息給流螢,她一定會來接。」

  上回刃叔那是意外,誰知道安娜能一炸彈送他重啟啊,流螢壓根沒得到任何信號。

  「行,把禮物打包好,去倉庫隨便挑選你喜歡的零食,收拾好了隨時撤。」差不多可以了,她等的人都已到位,也不用周天寰宇四處跑著追殺。

  穹嚼著牛肉干進去阿比蓋爾家的倉庫好一陣翻騰,安娜關掉游戲將外置設備裝進口袋,鋼琴線纏在手腕上走到一樓對梅婭女士道:「我出去一趟。」

  「哎,好,晚上吃清水燉羊肉?」梅婭女士抬起頭,「幾點回來?」

  「不往遠走,你做什麼我吃什麼。」安娜慢吞吞走出去,兩小時後慢吞吞走回來,順便帶給她一件「禮物」。

  她換了套衣服,發間也有些潮濕,雙手交給梅婭一塊粉紅色橢圓形寶石。

  「粉紅藍寶石,其名帕帕拉恰,獻給弱者的正義。不過是利用庇爾波因特科技人為制造的……」她將寶石放在梅婭掌心,掰著她的手指強迫她抱緊,「你要收好她,別再遺落。」

  「我要走了,你不認識我,什麼都不知道,明白嗎?」她擦掉一滴沒來得及洗掉的血,「我答應了要送她回家,今天終於兌現了承諾。」

  阿比蓋爾曾經遭受過什麼樣的折磨就沒必要再告訴殷切盼她回家的梅婭了,死去的人已經死去,活人還得繼續活著。

  「啊!」梅婭雙手捧著嬌嫩的粉紅色寶石,她像是支撐不住身體那樣緩緩蹲坐在地,「……」

  不是所有痛苦都能通過語言表達,她將那塊冰冷的石頭緊緊貼在胸口上,嘴巴一張一合就像離開水的魚。

  ——我的女兒啊!

  「博伊斯-Ⅲ接下來要亂上一段日子,放心,你們不會被卷入其中,今後也不會再有人拒絕收購你家的牛養。」她都打算入伙星核獵手身價三十億零二百五十萬信用點了,下手做事必然干淨利落,必然不會留下尾巴。

  穹提著零食袋站在遠處點頭。

  沒錯,她下手可果斷了,非常符合星核獵手的招聘要求。

  梅婭雙目無神的靠在灶台上,客人回來又離開,甚至還打包了半鍋清水燉羊肉,直到丈夫神色激動地從外面回來:「老婆子!那些人!那些說阿比蓋爾有罪的人!那些顛倒黑白的人!全都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們!他們付出了代價!」他跪在地上抱著老妻告訴她這件喜事,梅婭女士扣緊那顆粉紅色的寶石,安靜的任由淚水橫流。

  所以那位客人是專門來送她的阿比回家嗎?她也是個年輕的姑娘啊,如何就不遠萬裡從他們這輩子也無法企及的地方趕來博伊斯-Ⅲ號……她一定吃了許多苦頭,經歷了太多顛沛流離。

  她沒能保護阿比,這次一定要保護好阿比的朋友。

  梅婭一手握著寶石,安靜的從案板上拿起廚刀。這把刀她天天都在磨,為了其他的孩子磨平仇恨與痛苦,如今它鋒利得能夠吹毛斷發。

  「……」她看了眼又哭又笑的丈夫,阿比受了那麼多委屈,整件事到現在卻還有兩人沒有付出代價。

  不能泄露那孩子的行蹤!

  她握緊手中廚刀,深吸一口氣撐著地面讓自己站起來……我可以!行動間梅婭帶翻了灶台上的盒子,不知何時出現在哪兒的盒子裡有一只手感極佳的白色絨球。

  絨球從盒中翻滾落下,她丟下手裡的東西趕在它落地前將其接在掌中。

  阿比蓋爾喜歡用羊絨扎成的球裝飾衣物,作為母親梅婭認得自己女兒的手藝。

  柔軟的,潔白的,比雲朵還要令人憐惜的絨球靠在粉紅色寶石身邊,像一對相依為命的母女。

  中年婦人失聲嚎啕,金色的光影與沉重的嘆息於痛苦中悄然降臨。


第113章

  「你說……他們會死嗎?」穹坐在座位上,愜意的和流螢分零食。安娜坐在少女身邊看他們兩個你一個我一個的「分贓」,眼裡藏著微笑,「不會,他們會活著。」

  再怎麼說也是【存護】的信徒,梅婭和她的丈夫會為了阿比蓋爾痛苦,他們也會為了其他孩子咬牙熬過傷痛。

  已經死去的孩子永遠定格在璀璨的寶石裡,活著的孩子還需要父母照看。再說他們膝下還有可憐的小萊姆斯呢,聖克裡珀教堂裡連只活雞都沒剩下,新的祭司到來前他怕是得「失業」回家。

  穹很喜歡梅婭的手藝,一想到安娜打包了半鍋清水燉羊肉明明已經吃飽的肚子似乎又騰出些空隙。

  「希望他們家今後順順利利,不要再有猝不及防的離別。」年輕人金色眸子裡盛滿柔光,流螢好奇不已,「是可以知道的故事嗎?」

  兩人一塊看向安娜,後者微微點頭:「不要再向外講就是。」

  事情做完總要說一下緣由的,不然達不到效果。但是安娜並不想把阿比蓋爾單獨列出來,考慮到對梅婭女士一家的保護,這種漩渦普通人還是離得越遠越好。

  「相關資料我都打包發給銀狼了,馬上就會傳開。那位治安官人還不錯,是搜集證據與資料的一把好手,托他的福我都不需要再費事去調查什麼陳年舊事。」

  所以她饒了對方一命,也是為了讓他把消息透出去。

  有人證有物證還有各種不同的說辭這件事才能吵起來,諸天寰宇的網民們又不是傻子,自然有人能從各種細節中扒出真相。

  ——驚!星核獵手毫無人性!竟屠殺天琴座元老院眾多元老,甚至連法官也不放過!

  穹想出來的這個標題挺好的,奈何銀狼不喜歡。

  唉……

  接下來就該到輪到伊維爾那個大號監獄了。

  已經結束刑期的犯人離奇死亡,甚至不止一例。埃特蒙德可以與星際和平公司媾和,捏著證據只做威脅,她卻不會,這筆賬總得有人找上公司算算。

  灰發青年就著滿桌零食把故事講給流螢,少女睜大眼睛幾乎要流下眼淚:「怎麼可以這樣?他們怎麼能這樣!」

  大有現場換裝成為「薩姆」殺回去的意思。

  「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會有反抗,這件事還不算完。」安娜給她倒了一杯煮沸過的不加糖純奶,「我帶了博伊斯特產,等回到據點後給你。」

  每次給普拉塔和普拉婭帶東西回去時兩只小蘑菇都會眼睛亮晶晶的望著她,雖然有沒有禮物都不影響他們之間的關系,但有禮物總比沒禮物要好,至少感情更好。

  「哇!居然還有我的禮物嗎?」流螢露出開心的笑容。她出身自已經毀滅的世界「格拉默」,成為星際難民後被艾利歐遇到進而成為星核獵手的一員。無論作為「格拉默鐵騎戰士AR-26710」還是難民,她所擁有的除了「火螢Ⅳ型戰略強襲裝甲」外再無其他。

  禮物,這可真是個溫馨的詞彙,只有在成為星核獵手後才從同伴那裡得到過,沒想到臨時的同路人會惦念著並沒有幫上什麼忙的她。

  「當然有,她買了一倉庫東西,所以我才要你帶個空間鈕過來。」穹咧嘴笑笑,就連艾利歐也得到了一箱貓罐頭呢!

  「我會很期待哦!」流螢認真向安娜道謝,「那一定是極可愛的禮物,謝謝你。」

  安娜的回應是隔空扔給她一包無添加的薄鹽牛肉干。

  再次回到據點,卡芙卡看著圓潤了一圈的穹陷入沉思,這孩子的「圓」並非來自脂肪堆積,而是一種結實的感覺,能看出這段日子他吃得很好。

  「歡迎回來,艾利歐的意思是先投票。」她溫和的看著安娜,「不介意我們當著你的面投吧?」

  後者掌心向上:「請。」

  黑貓沒露面,他托卡芙卡代自己投了棄權。

  「我是同意的哦。」她環顧其他人,「你們呢?」

  穹舉起手:「我同意。」

  有能力有腦子有原則,退到牆角裡說她就算是失手被抓也不會把別人招出來拉下水,沒什麼不同意的理由。

  「我也同意。」流螢點頭。

  眾人看向還沒表態的兩位,刃抱著他那把滿身傷痕的長劍「哼」了一聲,卡芙卡說那就是不反對的意思。

  他當然不會反對,人就是他撈回來的。

  銀狼從游戲裡抬起頭:「我沒意見,禮物!」

  「嗯。」卡芙卡輕聲道:「看來五票通過一票棄權,很有人氣呢。」

  「假如沒有通過是不是就沒有禮物了?」她淺淺開了個玩笑,安娜捏著空間鈕,「我一個人可消耗不完那麼多零食。」

  說著她先取出一堆綿羊玩偶,又白又軟手感極佳,不管是枕著還是抱著都非常有質感。流螢幾乎一眼就愛上這東西,她喜歡活著的感覺,一切能放大這種感覺的事物在她看來都是大受歡迎的實用物品。

  布料是給卡芙卡的,貓罐頭歸艾利歐,流螢、銀狼和穹分享零食,刃得到了一把牛角磨制的匕首,看他那嫌棄的表情似乎不大瞧得上干這份活計的工匠。

  「還有這個,大家一起嘗嘗。」最後安娜掏出打包的半鍋清水燉羊肉,說是「羊肉」梅婭差不多燉了半頭羊下鍋,為阿比蓋爾復仇的事在做所有人都直接間接幫了大忙,她這算是借花獻佛,替阿比蓋爾感謝這些素未謀面的人。

  穹馬上跳過來幫忙:「這個很好吃的!肉嫩湯鮮,沒有放什麼調料,純粹就是阿比蓋爾家羊養得好。」

  「那我可要多吃點!」銀狼放下手裡的外置設備。

  她出了大力氣呢,一人迎戰公司雇佣的星網水軍,至少得吃條腿!

  這份力氣……確實很大。

  天琴座聯盟的元老院被人連鍋端了一半,其星域內的一座教堂所*有神職人員也統統被人從人生的舞台上「勸退」。本來這樣的消息在寰宇之中也就配占公司新聞版面的一個小角落,不說比起星域間的戰爭和比起文明間的衝突,它連星際和平公司主辦的活動都比不上。最多也就發個聲明再譴責一句也就罷了,受害人家屬要是願意的話花幾個錢懸賞犯人,然後就沒有然後。

  但是這一回情況不一樣,也不知道是哪個手欠的駭客黑了星網,鋪天蓋地的消息連同天琴座自己出具的調查報告傳得哪兒哪兒都是。傳播這件事的駭客沒有對事件進行任何評價,原原本本按照時間順序講故事似的講述了博伊斯星聖克裡珀教堂近十年以來做得各種「好事」。

  這種大環境下如實描述的殺傷力可比夾帶私貨要猛多了,越是不加評價,評論區的討論就越激烈。

  有人認為這一窩祭司死有余辜,天琴座的半個元老院恐怕也沒被冤枉。也有人認為做下此等惡事的凶手一定是個反社會的變態,必須盡快捉拿歸案。還有人認為這是對公權力的侵犯,藐視博伊斯星的自主管理權。但是從前到後更多人認為凶手並沒有殺錯。

  那些鋪天蓋地病毒一樣的帖子刪也刪不完,上一秒刪掉下一秒就不知道從哪兒又冒出來。一開始公司的宣傳部門認為有人帶領團隊故意挑釁,後來發現絕大多數帖子由分布在宇宙各處的IP發布,此等規模甚至遠超朋克洛德駭客的能力,就算是被通緝的星核獵手也做不到。

  ——人是有同情心和正義感的生物,在這二者以外還要加上明知不可為仍要為之的叛逆和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樂子心。

  一開始確實是銀狼反反復復拉鋸,也就二十四個系統時後她就發現自己可以撒手不管了,多得是人主動撿起石頭投向公司。

  被抓到也無所謂啊,這麼久了也不見天琴座聯盟舉出證據證明那些案件都是假的,反倒是許多案件親歷者通過各種方式在星網上哭訴,最初的發布者一句評論也沒有,更不能說人造謠傳謠。星際和平公司管天管地難道還要管人嘴上說什麼心裡想什麼?

  公司當然不管,技術部發份個針對駭客的抗議就算了,一言不發專心刪稿,發現刪不掉直接躺平不予理睬。

  駭客也好凶手也罷,針對的都是天琴座聯盟,關星際和平公司什麼事?人家抓了滿手的小辮子,這種時候只要靜靜等熱度過去或者發掘出一則更有熱度的新聞就好,誰往裡摻和誰跑不掉兩腳泥。天琴座星域只是庇爾波因特眾多合作星域之一,一群賣農產品的還指望讓公司給他們站台嗎?趁早別想,更別拿著貿易關系添麻煩添亂,無非是養殖動物種植農作物的體力勞動,你們不干諸天寰宇有的是人干。

  不過也不能說公司什麼也沒做,公關部在技術部幫助下好不容易終於清理干淨自家新聞網頁後也發表了一份聲明,強烈譴責凶手踐踏法律的惡劣行徑,更加強烈的譴責駭客不講道理的強行使用公司名下運營的星網還不花錢。

  艾利歐說這就叫做「為天琴座聯盟提供了除幫助以外的一切幫助」。

  安娜深以為然。


第114章

  博伊斯-Ⅲ號上的事告一段落,簡單修整過後艾利歐找上了安娜。

  「我這裡有兩份劇本,」黑貓悠閑的甩著尾巴,「我對合作者也從來不吝於施以援手。」

  他走到安娜手邊坐下,尾巴拖在身後,尖尖在地面上快速抖動。

  「如果繼續拖下去,不出半年你就要死於腦部芯片帶來的感染。」黑貓用一只前腳將「劇本」推到安娜面前。他專注的盯著她:「我建議你接下這一份,幫我完成任務的同時方便你求醫問藥。」

  還有一點他沒說,那地方很適合逃犯藏身,尤其適合她這種氣質冰冷性格正直的人事先潛伏進去。等她的新身份站住腳又解決掉要命的大事後再去耶佩拉和大部隊彙合,也算是留在後面一個接應。

  此時安娜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她接過巴掌大的冊子翻開看看,從前到後也就兩頁紙,一句話。

  「啊?潛入博識學會下轄的第一真理大學?」她翻過第一頁看第二頁,閉上眼睛重新睜開,又眨了眨,「不是,我文盲啊!」

  星核獵手還要求成員學歷嗎?不要看我假身份上混了個大學畢業證就認為我真的有那個水平好嗎?世上有個詞叫做「濫竽充數」,無論如何你們也不能要求一個爛掉的芋頭擠在別人家的教室裡充數吧!

  「沒關系,反正也不是真讓你去讀書的。這麼說吧,我本來打算讓你去天才俱樂部當清潔工,但是考慮到實際情況,你很可能在那個職位上露出馬腳,博識學會也懸,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其次選擇第一真理大學。讓我意外的是你居然想也沒有想過假扮講師?」

  也就是說在真正的天才眼中安娜簡直就像一股波濤滾滾的泥石流,想偽裝也偽裝不了。倒是清澈愚蠢的大學生可以勉強一試……又不要她熬到做畢業論文的時候,提前提桶跑路不就得了。

  「那份劇本呢?」安娜撓撓頭發,原身都二十多歲的人了,沒事自己看看書也一樣,沒必要非得回去學校鍍層金。學習這種事倒也不是必須在校園裡才能展開,她學東西可快啦!

  黑貓明顯的翻了個白眼:「這是潛入博識學會拿東西的劇本,等到它發出去後你可以找人合作,不過你確定要等死嗎?」

  星核獵手執行任務時不一定扎堆,除了刃那種特殊情況外小任務一個人兩個人就能搞定,只有波瀾較大的漣漪才需要全員出擊。

  比起生命,坐在教室裡聽課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安娜嘆了口氣接下劇本:「好吧,劇本上一共就這麼兩句話,手段不限吧?」

  「請你自由發揮。」艾利歐馬上就帶著剩下的劇本走貓,「我很高興你聽從了我的建議,畢竟不管讓阿刃去第一真理大學當講師還是學生都會是一場災難。」

  如果刃接了安娜的劇本,那麼出動的就必須是他和卡芙卡兩個人,甚至還有可能搭上穹和流螢。反過來就沒事,刃混進博識學會後連「言靈」都不需要也能勉強控制住魔陰身。

  安娜抬頭想了一下,不得不承認貓咪說的有道理——那個人冒充醫生就冒充得一點也不像,根本無法想像他去冒充講師或學生會是什麼樣子。

  在校園裡揮劍追殺上課睡覺的學生?還是在課堂上公然襲擊講師?

  「我這就去做准備。」這是她作為星核獵手的頭一份工作,看在對方接納了自己這個無家可歸之人的份兒上也必須鄭重對待。

  暫且拋開技術難題不談,偽裝學生總比偽裝講師更容易,畢竟她這個腦袋是真的漏過,原身過去辛辛苦苦習得的知識全部忘得一干二淨,只有在被提到關鍵詞時才會靈光一現。

  艾利歐甩了甩尾巴,為新人的工作態度感到欣慰。

  混進學校最好的辦法是憑實力和天衣無縫的假身份考進去,奈何這種實力安娜大概是沒有的,就算有也沒有那麼長的時間備考。為今之計就只能去求助萬能的朋克洛德駭客之王銀狼小姐,希望她能看在游戲的份兒上出手相助。

  「你說要弄個學生身份混進第一真理大學?」叼著肉干磨牙的銀狼肅然起敬,「其實冒充講師更輕松,學生要考試,講師不要。」

  「我可以接受自己門門功課不及格,但我不能接受自己的無知誤人子弟……」安娜惆悵的嘆了口氣,「這任務,略有點抽像。」

  「確實是有難度的潛入,比給個地址上門討債要難多了。」銀狼摸摸下巴,「明天給你通知。」

  「哦!」安娜得了她的應允,立刻放下心,「謝謝你啊!」

  銀狼的技術值得信任,既然她敢應,那就絕對沒問題。反正她已經做好了吊車尾的心理准備,在監獄裡打拼過的成年人別的不說臉皮絕對夠厚,倒數第一何嘗不是種第一?

  嗯……還是先在光腦上下載些課程補一補漏水的腦子吧,至少將來別讓人懷疑星核獵手的平均智商。

  超級駭客朝她揚揚下巴展示那塊巴掌大的肉干,意思是代價早已付過,她很喜歡,所以這會兒她求人辦事也不必客氣。

  轉天一早銀狼就把資料發給安娜,順手還塞給她一張錄取通知書。

  「你現在就動身出發還能趕上新生開學,」她把通知書打開晃晃,「按照你的年齡以及身份上的專業,我給你選了個最容易混的專業,票也已經定好了,一路順風!」

  簡單來說就是她直接黑掉了第一真理大學的招生系統,擬造出一個天琴座星域被錄取的應屆新生。沒辦法呀,新人的道德感比較高,要她平白無故頂替別人去上大學或是半路殺個新生冒充她肯定會拒絕,否則也不會直接找上頂級駭客求助。

  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會張嘴搖人幫忙,挺好。

  第一真理大學是寰宇最有名的高等學府,每年招收的學生數量堪比一顆行星人口。也正因為如此才方便駭客做手腳,它要是像天才俱樂部那樣施行會員推薦制才叫玩兒完,人少還一個比一個聰明,去了就是給人送實驗素材。

  安娜憂心忡忡的看著手裡這張錄取通知書,帶上流螢送她的空間鈕,喊上要去博識學會打劫的刃一塊出門——據點藏在荒星的地下工事裡,總得有人把星艦開出去再開回來,而且兩個人一起走也能省點能源。

  卡芙卡帶著穹早幾天就出去做任務了,送他們離開的是流螢,她身體不太好,似乎有點先天疾病,這幾天要留守修養。

  星艦離開荒星時安娜回頭朝她揮揮手,灰發少女臉上的笑意燦爛而純真。

  「離我遠一些,這對你有好處。」負責駕駛星艦的是刃,安娜站在他身邊想要蹭著看看如何辨認星圖時這家伙突然發出聲音。

  她當然也會開這東西,但也僅限於「會」而已,能開著它走直線走弧線,會加速會減速,就這樣了。

  「我看你開,跟著學一下。」她向後退了幾步,手上纏滿繃帶的男人冷哼一聲,慢吞吞逐項開啟自動駕駛,「順序不能錯。」

  「嗯……路線怎麼設?我是說手動的時候。」必要時不能走大路,鑒於星核獵手的工作內容,這種時候不會太少。

  刃意識到她的問題究竟在哪裡了。

  他眉頭緊得仿佛面對一塊不可救藥的礦石:「你不認識星圖?」

  不認識不會看,基本上意味著沒有獨立出門的能力。普通人當然可以上網訂張票,只要賬戶余額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星核獵手是普通人麼?

  「我失憶了,之後一直忙著越獄,還沒來得及打這個補丁。」之前看星圖開星艦的都是埃特蒙德。

  刃很酷的又雙叒叕冷哼:「站過來,我從頭給你講。」

  就當提前適應吧,博識學會的絕大多數成員都在第一真理大學兼職任教,希望那些被名校錄取的天之驕子能比在逃越獄犯好教。

  前半段路程刃把駕駛星艦的方法以及注意事項完整講了一遍,後半段路程他直接把駕駛位讓出來給安娜折騰。

  大不了就墜機唄,落地成盒最好,他不在乎。

  新人學東西挺快的,就是開星艦喜歡超速,走大路會收到通道管理系統發出的警報,走小路這家伙飆車的瘋勁兒和臉上的冷淡一點也不搭。

  看來我還是有點教育領域的天賦嘛!

  他們花了一周時間趕到距離荒星最近的交通樞紐,前往第一真理大學的直達星艦也即將抵達。

  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停好交通工具,安娜和刃再次出現時就成了剛剛拿到第一真理大學神學院錄取通知書的新生,以及從偏遠星系調職進入博識學會的學者。艾利歐的劇本從來不寫細節,兩人簡單商量過後一致決定對外保持「偶然搭乘同一趟星艦相遇的舊識」這一說辭。

  既可以說有關系也可以說沒關系,屬於進可攻退可守的狀態。

  「祝我們好運吧,我先走一步,等會兒星艦上見。」安娜朝男人點點頭,拎起箱子走入監控範圍。

  為了保護好馬甲不要在事成之前掉馬,最好從一開始就盡量少漏破綻。


第115章

  親愛的安娜費伯裡克特小姐:

  我們很榮幸的通知您在琥珀歷XX年XX月的申請考試中取得了優異的成績,現已被第一真理大學研究生院神學系自然神專業錄取。請在琥珀歷XXXX年XXXX月XXXX日前准時抵達學校辦理入學手續。

  第一真理大學副校長XXXXXX

  琥珀歷XXXX年XXXX月XXXX日

  又及:

  考慮到您所處星系較為遙遠,特此提醒您至少提前一個月動身出發(各大星港樞紐圖見附件1)。

  請攜帶入學所需的身份材料(上傳格式見附件2)、學歷學位證書。

  請攜帶證明本人能力的相關材料。

  備注:如您超期未能及時報道,將視為自動放棄入學資格。如因特殊原因不能如期報道或有其他疑問,請聯系學校XXXX處。

  聯系方式:XXXXXXXXXXXXX

  提著當做道具使用的行李箱登上直達第一真理大學所在星域的星艦,安娜將公民ID和錄取通知書遞交給負責核驗乘客身份的智械掃描。銀狼告訴她只要過了這一關「費伯裡克特小姐」就算是能查到來處的正常學生了。宇宙浩瀚,針對一個普通學生的入學背景調查遠沒有人們想像的那樣縝密細致,審核人員只需要在閱讀層面上確認入學者人證一致就放行,真要細查那得等這學生犯了事兒以後再去做。

  只要她/他/它在校園裡安分守己低調做人,很少有執法者會選擇進入校園搜尋追捕,不說懷疑不懷疑,至少手續很難辦。總之學校裡是個比外面更容易躲避追捕和刑罰的好地方,只不過相當數量的人被追捕並面臨刑罰的原因正在於他們沒進過學校或是迫不及待早早離開學校。

  「感謝您的配合,費伯裡克特小姐,這邊請。」星艦上的工作人員態度很好,完全不會因為客人來自偏遠之地就有所偏頗。

  在公司加持下,第一真理大學對就讀學生的優待多到讓人眼花繚亂的地步。雖然成功畢業需要花費大量心血和精力,但就讀期間也只需要把心思花在學習上,其他學業以外的所有事都不需要學生本人去擔心。不說遠的,現在安娜就已經提前薅了把公司的羊毛——學生可憑借錄取通知書以及將來的學生身份免費使用公司運營的星艦往返學校與家鄉,入學也不必繳納學費。

  我在第一真理大學學習的四年,是六年人生中最難忘的八年。

  並不是說這所學校就不盈利了,它當然盈利,利潤甚至高到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步。公司的資助幫助了絕大多數身在偏遠星系的年輕學子,使他們免於因為經濟原因而錯失進修的珍貴機會。

  就這一點而言還真沒人能噴星際和平公司。

  智械把各種紙質證件還給安娜,這東西從頭到尾只需要用兩次,上星艦用一次,頭一回進學校報道用一次,然後就可以配個框子作為裝飾品擺在家裡炫耀了。

  「謝謝您的幫助。」安娜謹記自己現在是個普通(重點)學生,細聲細氣的應答後將行李箱交給他送去房間。

  加上躍遷星艦一共要走十天才能從這個星港抵達第一真理大學所在星域,報完名她還要換乘星系內星艦前往研究生院。銀狼說研究生的日子比本科生稍稍好混些,所以直接給她來了個一步到位:嚴格講研究生算半個學者,尤其神學,考核方式以論文為主,知識型的問答較少,平時只要閉緊嘴巴誰也不知道她是個文盲。而且研究生人數相對較少不用額外去外面租房子住,院內能夠提供物美價廉的住宿。最後是年齡問題,她這個不知打哪兒來的假身份在老家學習成績不錯,讀過本科且拿到了兩個學士學位。

  安娜文盲費伯裡克特(Fabricate)小姐:「……」

  起點太高,瑟瑟發抖,不敢作聲。

  按照光腦給出的序號找到對應房間,費伯裡克特小姐來到一扇用數學符號做裝飾畫的門前,她能認出這個倒躺著的「8」是數學符號已經很對得起之前的惡補了!

  「欸?您是……?!」

  隱藏式監控的鏡頭下,身材高挑的女子在房間門口駐足,看著不遠處一位更加高挑的男士露出從迷茫到確認的表情。

  雖說這個表情的變化有點僵硬但情緒很到位,但有些人就是天生肌肉不大聽使喚,不算不合理。

  「您是!」安娜拿出自己全身力氣希望能夠表達出「他鄉遇故知」的欣喜,早就和她對過台詞和戲份的男人滿臉險惡,似乎下一秒就要對無辜且單純的女子揮拳相向。

  忠實的鏡頭記錄下一切,這個略有些莽撞的年輕女子並沒有挨揍,被她認出來的男人臉色臭歸臭但還是恪守社交禮儀給了回應:「原來是你!」

  ……如果不要咬牙切齒怨念叢生的說這句話就好了,顯得他跟個四處陰暗爬行的鬼怪似的。

  「先生您好,沒想到在這裡遇見您!」

  「我也沒想到。」

  「我要去第一真理大學就讀啦!」

  「恭喜。」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拉門自動劃開,乘客帶著各自的貼身物品走進去坐下面面相覷。

  本就只是為他們的相識做個鋪墊,對於刃來說拿了東西就能走,但安娜的劇本是個長期潛伏任務,他臉色難看卻還是很有同事愛的伸手幫忙抬了一把。

  銀狼定了兩張連號的票,ID和IP差了十萬八千裡不耽誤星核獵手們在星艦上集合。開啟的房間門收攏在牆壁內,上下共計四個獨立睡眠艙。

  安娜按照序號找到左手邊下方的睡眠艙掃了下購票碼,這玩意兒立刻變成開放型長座椅,等到晚上需要就寢時它會自動恢復成全包裹的模樣,無需乘客手動操作。刃默默在她對面坐下,兩個同樣安靜的人就這麼坐著大眼瞪小眼。

  「嗯……」

  就這麼干坐著實在古怪,安娜從隨身攜帶的空間鈕裡翻出零食試圖投喂從來沒對零食表現出任何興趣的男人,「吃東西嗎?」

  刃抬眼看看顏色粉粉嫩嫩的再制牛奶制品,有心想說已死之人壓根就不需要補充營養更沒有進食的必要,但出門做任務總不能太任性他到底還是把包裝袋裡的奶疙瘩接在手裡。

  堵住嘴,堵住嘴就不用說話社交了。

  很快這個房間內的另兩位乘客也提著私人物品趕來,僅從外表判斷同乘四人年齡相差無幾。

  「大家好大家好,我叫德萊妮,大家都是入學新生麼?」最後一個進來的年輕姑娘把所有懷疑全部傾注在進門右側那個安靜咀嚼的男人身上,他看著年輕,但感覺年長,吃東西的樣子陰陰沉沉宛如生嚼毒藥。

  進門左手邊同樣冷冰冰但比較有活人氣息的女子遞來一袋肉干:「你好,我是神學系新生,這位是我流落他鄉多年的熟人,我們偶然在星艦上遇到……」

  安娜棒讀著幫刃宣讀身份,先一步進來的乘客也是這個待遇,他拿著零食去隔壁找同鄉玩耍了,房間裡氣氛太冷清年輕人坐不住。

  「啊?哦哦!謝謝你哈,你人真好!」清澈愚蠢的大學生還是很好騙的,尤其面對沒有利益關聯的陌生人時一袋零食就足以拉近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我和你是相近專業呢,主修古典哲學,哈哈哈哈哈,我不是瘋子。」

  嗯,看得出來精神狀態卓爾不群。

  刃安靜的又往嘴裡塞了塊粘牙甜食,務必給自己找足不開口說話的理由。

  「我本來報的是法學院,但是分數低了點,學校打電話問我願不願意換個分數要求低的專業。那我當然答應啦!先有個學上再說其他唄,不然我要麼再復習一年重考要麼閑在家裡……找工作或者結婚二選一,還是換專業吧,反正法學哲學對我來說都差不多,一樣的學不會。」

  年輕女孩撕開零食袋,發出驚喜的聲音:「哇塞!你這肉干都在哪兒買的?這麼扎實!」

  「在一個朋友家買的,地址是天琴座……」安娜把梅婭女士的地址與售價告訴她,「博伊斯的牧民大多淳樸,每家的肉干品質都差不多,她家的味道格外好些。」

  「沒有網店?!」德萊妮震驚,「這給我干到哪一年來了?居然有人賣東西不開網店!」

  「額……」安娜有一種面對穹時的無措感,「整個天琴座星域都被星際和平公司包了,他們不用考慮網店。」

  德萊妮沒有接受這個解釋,反而露出更加震驚的表情。

  「可是你剛還說全星域的農產品產業鏈吶,這得多大的體量,就沒人想過另尋買家漲漲價?」她撕下一塊肉干塞進嘴裡嚼嚼,「這種品質放在公司經營的品牌裡少說一袋兩千信用點,量還得減半,他們是不是不知道自己被薅羊毛了?」

  這個麼……梅婭女士一家不一定知道,但天琴座聯盟的元老院裡肯定有人知道。

  知道卻還是任由星域內的人民被剝削,不配坐在「元老」的席位上。

  女孩子吃掉這塊肉干後側頭道:「欸,你說我聯系到這位……梅婭女士後能不能說服她給我供貨?開網店可容易了,申請個送貨服務再把樣品檢測報告貼上就能開張,絕對大賺!」

  安娜:「啊?」

  「唉,一看你就是那種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埋頭做學問的人,這樣吧,你幫我牽線保住貨源地,我給你一成利潤,算你用人脈入股。」德萊妮雄心勃勃的擼袖子,「遠的不說,僅僅第一真理大學所在的星域就足夠咱們發財了!」

  安娜:「啊?」

  「和我一起征服商海吧姐們兒!」女孩高高揚起下巴,像個看著鄰居連綿沃野在心裡口水橫流的女王,「咱們兩個人一定能在大學裡闖出一片天地。」

  安娜:「啊?」

  我的人脈……姑娘,我的人脈可能不太適合做生意呢。

悠于 2025-9-6 12:29

第116章

  安娜從來沒想過自己這輩子還能和做生意掛上關系,她知道自己不是這塊料,連談判手段也簡單得堪比小學生。不提埃特蒙德和卡卡瓦夏那種高端水准,普拉塔和普拉婭撒嬌講條件時也多半以她沉默敗退為主。

  正式成為星核獵手出門做的第一單委托居然遇到小朋友想拉她做生意?

  這個運氣……恐怕多少有點問題。

  但是想想梅婭一家在博伊斯被排斥的過去,和她一樣的人不在少數。如今天琴座聯盟上層正為了缺失的半數元老院席位爭鬥不休,動蕩之時正合適撬公司的牆角!等到每一個元老席位都重新找到主人後再想直接聯系到牧民們買賣大宗貨物就沒那麼容易了,公司給的打包價固然不講道理,從聯盟到每一顆行星上真正的保底收購價只會更不講道理。換一個新買家不一定願意繼續豢養中間那一坨寄生蟲一樣的買辦階層,他們也必然會不遺余力的拼死反抗以保存不合理的舊秩序。

  有那麼一個瞬間安娜想過要不要上門去找埃特蒙德討債,轉念一想還是算了。埃特蒙德是雙星艾諾利阿的家主,他只需要為他所在的家系思考,與艾諾利阿不相干的陌生人在資本家看來全都是潛在市場,是長了腿兒的錢包,地裡一茬一茬待割的韭菜,唯獨不是有血有肉的人。

  伊維爾監獄裡的埃特蒙德是他自己,有虛偽的一面也有真誠的一面。離開伊維爾監獄的埃特蒙德就不再是他自己了,他是雙星系統艾諾利阿資本的具現化。找他合作無異於把天琴座星域的農民和牧民們從一個路燈掛飾手裡轉到另一個路燈掛飾手裡,都是可持續性的竭澤而漁,區別只在於絕戶網的網眼大了一毫米和小了一毫米。

  得有同樣體量的另一個買家,它不能怕星際和平公司,也不能和公司狼狽為奸一個德行,有對農產品的絕對需求還必須與公司既存在競爭又存在合作,只有引入這樣一個買家才能真正意義上的幫到整個天琴座星域所有無辜平民。

  但是到哪兒去找這樣一個買家?

  啊……頭好癢,似乎要長腦子了!

  「也不是不行?」安娜到底還是沒能在德萊妮閃閃發亮的眼神下堅持太久,兩人交換了社交賬號互加好友,後者更是趁熱打鐵當場開始進行網點的前期申請工作。

  她低著頭直接拉開個人光腦虛擬屏戳戳點點,嘴裡念念有詞:「我跟你講,做買賣呢一定要接地氣,最好做的買賣其實就是食品買賣,每個人都要吃東西對吧!你總能淘到目標顧客。把衛生和服務態度抓起來就足夠掙到生活費了,總不好二十幾歲的人天天伸手向家裡要錢……」

  讀大學還是很花錢的。先不說那些學費高昂的教育機構,就比如就讀第一真理大學這種不收學費的學校學生想要順利畢業少說也得花上大幾十萬信用點。學費不用交,但選課要繳納一定費用,想要湊夠學分讀書期間每人都得選上一二十門課,再加上住宿、吃飯、社交、查找並購買學習資料……如果延遲畢業就更刺激了,你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星際和平公司的資助確實存在,只不過在星艦票和學費之外一個正常年輕人的花銷往往比家長想像中更大,獎學金也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算下來有心思的人提前另辟蹊徑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不怪德萊妮會把腦子動到開網店賣零食上,如今物流都是全自動的,店主把控好貨源品質做好客服就行了,這樣算來她分給安娜一成入伙費應當應分且合理合法,基本與市場行情持平。

  公平買賣賺點學費怎麼了?不寒磣!

  刃:「……」

  看來這家伙已經找到了潛伏時期的經濟來源,別說賞金獵人們,就算他不知前情的前提下也絕對不會把側頭認真傾聽的人安娜認作星際逃犯。

  非常的安全,非常的樸實。

  「起個名字怎麼樣?」德萊妮用胳膊肘拐了下不愛說話的新朋友,「貨源是你找到的,你來起名字吧!選個你喜歡的。」

  安娜心想我要是有那個文采起名字我還用為了自己的名字頭疼?她下意識看向坐在對面的男人,刃若有所覺的扭臉避開她的視線。

  如果不是賣喪葬用品的話就不用考慮我的意見了。

  「額……」她遲疑了一會兒,絞盡腦汁想出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名字:「阿比蓋爾的小屋?梅婭女士家不止牛羊雞鴨養得好,很多副產品也不錯,都是手工的,純天然。」

  如果不是因為阿比蓋爾,她也不會去天琴座星域,更不會買一倉庫的東西吃不完見人就發。

  「太棒了,我們的生活費有著落啦!」德萊妮在網店門頭欄添上新名字,剩下就只需要等發貨老板的產品檢驗檢疫合格證,「趕緊問!現在就問!」

  安娜:「……唉,好。」

  過賬時她加過梅婭女士的賬號,還好沒有刪除,希望有生意可做這個好消息能幫助他們夫妻更快走出喪女之痛。

  消息發過去,十分鐘後梅婭女士發來鋪天蓋地的大段擔心與問候,末尾附上了安娜要的東西。網店資料欄在德萊妮操作下逐漸豐富:「好了,申請遞交成功,最慢三個工作日就會有回應。我用了公司的網店平台,抽成合理服務到位配套齊全,沒理由錯過。」

  「嗯。」莫名其妙榮升零食網店合伙人,安娜到現在都還是懵的。

  為了不給自己再造出新身份,她打開光腦虛擬屏搜索「自然神學」准備提前看看未來的研究內容——自然神學是指不依賴於信仰或特殊啟示,而僅僅憑借理性與經驗來構建關於神明的教義。(注)

  很好,看不懂。不但看不懂,而且看了就困,效果拔群。

  就算星神客觀存在安娜也經常把祂們拋在腦後,她要是真信仰那玩意兒無論如何也不會在博伊斯冒充【存護】信徒,更不會在聖克裡珀教堂屠殺祭司。

  「哈……」她實在忍不住的打了個哈欠,很快傳染給德萊妮。再往後就傳不下去了,刃先生無動於衷*不動如山,認真吃零食。

  德萊妮不但打了個哈欠還伸了個攔腰,湊近安娜和她咬耳朵:「你怎麼會和仙舟聯盟的人有交情?他們超級封閉,啊……長生種能活很久,好像也不奇怪。」

  「小時候認識,很多年沒見,偶爾遇上。」安娜牢記人設,背也背得滾瓜爛熟。

  德萊妮抬頭看了眼刃,縮回去貼著安娜:「仙舟人大多生得高大俊美,我還是頭一回見到!」

  安娜順著她的話想了一下,這個品種確實少見,伊維爾那麼大的星際監獄裡都沒見過呢!不過仙舟聯盟護短,理性看待公司發布的各種小道消息……人家日子不一定比庇爾波因特差。

  但是要她直截了當的問到人臉上她也不會去做,普通人尚且講究個邊界感,星核獵手之間就更要注意。從她自己的經歷發散,也許每個星核獵手背後都有一段不願意向人提及的往事,人家想說就說了,不想說也別問。

  「嗯,嗯嗯。」她發出認真敷衍人的聲音。

  刃動動耳朵,立刻啟動睡眠艙的全包裹模式。一般來說客人不需要去手動操作,但他現在就想把自己裹起來不給清澈愚蠢天真善良的小孩子盯著看,這麼簡單的事又不是看不懂辦不到,有手沒手都能做。

  睡眠艙隔音效果極佳,德萊妮遺憾的看著對面那位陰暗系先生像個蝸牛似的縮進殼子裡,搖搖頭感嘆:「他可真帥,又帥又酷,就是太高冷了。」

  「……」好歹對同伴們的身價有所了解的安娜默默多塞給她一袋牛筋。

  多吃,占住嘴,少說話。

  八十一億呢,快能換三個我了。

  等到了晚間去隔壁找同鄉玩耍的新生從外面走廊上進來,看到右邊下側的睡眠艙開啟大松一口氣。他笑嘻嘻的問候兩位女士,熱情向他們介紹起自己從其他新生處聽來的消息:「據說今明兩天是最後兩批去往第一真理大學的星艦,再往後的人肯定要遲到,如果沒能及時與學校聯系就會被自動除名。唉,好不容易才考上宇宙排名第一的好學校,因為學業之外的原因與它失之交臂實在是太遺憾了!」

  「是吧!」健談的德萊妮大點其頭,「我就是好不容易才趕上這班星艦。明天出發的話時間太緊,一到學校上午報道下午就得開始上課,說不定連住的地方都找不到,到時候肯定只能住在星系邊緣每天搭乘星系內星艦往返,撞到早上八點的課想想就絕望。」

  他們對第一真理大學早有了解,語氣中充滿驕傲與向往。安娜坐在旁邊提供零食側耳傾聽,時不時跟著一起打開光腦虛擬屏。

  原來讀個書還有這麼多講究,怪不得銀狼說本科生的日子不好混,這樣看來確實不太好混!


第117章

  同乘的另外兩個年輕人比起作為星核獵手的同事來說實在是太活潑了,德萊妮大概是那種天生愛交際也善於交際的人,短短兩三天功夫就把整艘星艦上所有應屆新生全都摸了個清清楚楚,順便不遺余力的向前推進事業。

  相比之下安娜宛如一條躺在沙灘上的鹹魚,刃則更是像塊石頭。鹹魚還有可能隨波逐流,石頭干脆消極抵抗。

  上一個天生愛交際也善於交際的人……是卡卡瓦夏呢。

  「梅婭女士的第一批貨能供上嗎?我得租個開間大點的房子連倉庫也有了,還好新生第一年可以少選幾門課……」她像只蝴蝶一樣出去轉了一圈飛回安娜身邊,靠著她不停訴說自己的遠大理想。

  安娜看看空間鈕,給了她一個激動人心的好消息:「我還有半個倉庫,夠幫你頂幾天,梅婭女士已經安排發貨了。」

  她似乎把對阿比蓋爾的虧欠感轉移到了自己身上,想也不想就給了個低到不能更低的價格,就差付費包郵白送。哪怕文盲如安娜也知道這樣做生意肯定不行,不光賠本甚至連吆喝都賺不來,哪能長久?

  頭一次接觸商場的人翻開銀□□情支持的材料(未付費版)撓頭鑽研了幾天,定了個刃到現在想起來還會冷笑的成本價。被前輩無情嘲笑後她很聽勸的立刻把那份能將教材編纂者氣死的計劃書扔進垃圾桶,端端正正把多加了一個零的報價分別發給梅婭女士和德萊妮。

  前者覺得高後者覺得低。

  啊……心好累!

  「成本加運費加店鋪運營支出再加上物流費用……這次的總價裡沒有計入運費,」幾個月前只會用鋼琴線捆人脖子上物理講價的她已經是過去式了,在小姑娘哼哼唧唧黏黏糊糊的撒嬌聲中越獄組合的武力擔當飛速學會了最基本的財務技能。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親愛的!你實在是太給力了!」德萊妮抱著安娜的胳膊來回搖,「咱們開張前幾天可以多做點活動,對於新店來說這比任何宣傳手段都更有號召力。」

  哪怕到了星際時代大家網購也一樣要認真計算折扣和贈品,物美價廉是所有人永恆的追求。

  「這幾天就不說了,將來你一定要找個靠譜的財務,我真的不想再看到數字了……」賬頭疏忽還遭人背刺的慘痛案例就在前面擺著呢,不想把大好年華浪費在鐵窗下這些坑能不踩盡量別踩。

  安娜被她抱著搖來搖去,發出迫不及待想要躺平的聲音:「唉,放開吧,胳膊快被你拽掉了!」

  「嘿嘿!」德萊妮太喜歡這個不愛說話的新朋友了,她雖然不愛說話但是她靠譜,再說了不愛說話是毛病?當然不是!

  她側頭想要進一步靠在安娜胳膊上,承載著眾人的星艦突然猛地一陣,悶響自艦體深處傳來。

  「怎麼了?撞上小行星了嗎?」德萊妮坐直身體來來回回疑惑的亂看。

  對於一生中最大危機是被鄰居寵物追著咬的普通人來說警惕性略低是件很正常的事,但安娜這種在逃重犯和身價嚇死人的星核獵手刃就不一樣了,這兩人最趁手的武器已然在暗處蓄勢待發。

  「不要動,不要發出聲音。」她低聲提醒年輕人,「情況不太對。」

  在深空中遠行的星艦大多配備得有防御型武器,主要就是用來對付四處亂飄的宇宙垃圾,脫離軌道的小行星也算「垃圾」的一種,當然位列打擊名單。而且這艘星艦的型號不算老舊,只要不遇上蟲群和毀滅軍團的虛卒就不會發生危險。

  「哼,星際海盜。」沉默了好幾天的刃發出聲音,只要對方不犯到他手裡不礙事,他從不是愛多管閑事的人。

  德萊妮大驚失色:「怎麼會是星盜?這裡是星際和平公司的航線通道,星艦上也沒有值錢的貨物……」

  那個藏在睡眠艙裡獨自陰暗的孤僻男人對她的天真嗤之以鼻,連反駁都懶得反駁,徑自轉開臉等待事件進一步發展。

  「首先,你不知道同乘的都有誰,也許是哪位旅客帶了吸引星盜的物品。其次……人本身也是一種資源,花錢買命的道理大家都懂。」安娜壓低聲音拍拍德萊妮的後背讓她把自己縮緊些不要太顯眼。

  星盜除了打家劫舍擄掠綁票外最經常做的買賣是「奴隸貿易」,把一個星域的普通人綁到另一個遙遠星域賣掉,被賣掉的人將會遭遇何種悲慘的命運他們是一概不管的,期間自然也伴隨著各種暴力行徑。伊維爾星關押了不少這種類型的犯人,安娜那一百只黑羊的戰績絕大多數出於此中。

  德萊妮閉緊嘴巴,為了避免驚呼的聲音太大她雙手交疊擋在嘴前:「嗯!」

  星艦自從震動的那一下後就再也沒有發生過物理意義上的位移,並沒有過去太久,也就是安娜和德萊妮說話的功夫,安裝在走廊上的傳聲系統聲響大作。

  「女士們先生們,親愛的孩子們,」說話的人語氣裡有種油膩的浮誇感,「演」的成分太重,聽著就不像個好東西,「我不得不遺憾的告訴你們一個壞消息,你們已經被我俘虜了。為了保護好我們之間真摯純粹但又十分脆弱的感情,我在這裡提醒大家及時將值錢的東西拿出來准備好。不要試著用光腦向外呼救,我們開了信號屏蔽器。」

  如德萊妮這樣的普通學生自是被嚇得面無人色。星際海盜正是最凶惡的那批亡命之徒,哪怕同為壞人正常些的也不會隨便走在路上就對無辜行人開槍,而這些變態則向來以玩弄人命為樂事。他們殺人奪物之後往往會將被入侵的星艦炸成碎片借以阻擋所在星域的防衛力量全力追拿,完全不會顧及人命。

  可以這麼說,哪怕支付高昂代價也不一定能把被綁的人平安贖回,更多時候肉票還能被找到全屍就是件好事。

  這艘星艦上還有不少前往第一真理大學求學的年輕學生,他們活潑、漂亮、朝氣蓬勃,渾身上下由內向外散發著天之驕子的昂揚與自信,有著生活在陰溝裡的老鼠們可望而不可及的光明前程……

  星盜們已經開始行動,幾個持槍成員一個房間一個房間搜過去,稍有反抗就是幾顆子彈,無論哀求還是哭泣對他們都沒有影響。

  被搶劫過一輪的乘客還被星盜按照年齡、性別和臉驅趕到不同的區域。看著賣不上前的那部分將會被留在星艦上,等他們走後引爆星艦,這些人就是天然「減速帶」。

  年輕力壯不上不下的人是可以牽走賣掉的「貨物」,至於最好看的那一撮……那是漫漫逃亡旅途中星盜們的「娛樂項目」,玩夠了也不影響賣,奴隸販子很願意接手這些被調1教過的、經驗豐富的好貨。

  「你們幾個,自己主動把之前的東西交出來,抬起頭。」

  被人近距離用槍指著絕對不是什麼好體驗,為了保住馬甲安娜和刃交出個人光腦的外接設備,負責搜查這個房間的星盜非常不滿。

  「別勞動我們親自上手搜,就這麼點?」

  窮的叮當三響還一個個傲氣的不得了,莫不是想吃子彈!

  「我們都是等待入學的新生,身上哪有值錢的東西,第一真理大學不收學費。」

  安娜側身擋住瑟瑟發抖的德萊妮。

  星盜們當然不信,一個人端槍堵在門口,另一個人上前把四個睡眠艙翻了一個遍,除去半袋沒吃完的奶制品零食外確實沒有更多值錢的私人用品。

  「媽的,一群窮學生,真想不明白老大怎麼想的。」

  都下海當星盜了自然刀口舔血誰有錢搶誰,這群學生就算拉去賣也很麻煩啊,出貨前總得保證貨物還活著,只這一點就很難。

  堵門的星盜把槍一擺:「少說廢話,老大有令聽著就是。」

  「沒錢就賣身,都給我出來!」

  星盜淫邪的視線在兩個年輕姑娘身上來回打轉,一個清純嬌俏一個冷淡傲然,都是很有市場的好貨。目光落在房間內最後一人身上,星盜二話不說起手開了一槍,「青年」男子當場倒下。

  「啊——!」德萊妮忍不住尖叫,她知道自己肯定忍不住,雙手還捂在嘴巴上。安娜轉身將她拉進懷裡抱緊,順從的在槍口前走出房間。

  走廊上已經站著幾個被趕出來的乘客,全都是漂亮的年輕人。

  「快點走!」

  看守他們的星盜用槍強迫所有人按照命令行事。幾乎每隔幾個房間就有人挨槍子兒,新生們哪見過這種陣勢,眼看著聰明人試圖昏倒裝死蒙混過關結果被子彈打爆了腦袋後,所有人都變得比綿羊還乖順。

  他們被驅趕到星艦作為餐廳使用的公共區域內,那個表演型人格的家伙也在。

  「通道打開了嗎?手腳快點!」他呵斥著手下加快速度,安娜站在人群裡抬頭看向駕駛艙,無人注意的重要區域內毛玻璃上新添一道又一道血痕。

  唉,你說你們惹誰不好非要惹最不好惹的星河獵手……刃先生他有病啊!我都不敢惹!

  可惜了這麼多人頭,不好馬上變現。


第118章

  關於刃先生的「病情」,安娜分別從卡芙卡、穹、流螢以及銀狼那裡分別得到過四種不同的忠告。

  病人本人只會說「離我遠點對你我都好」這種很容易讓人誤會的話,他的同事們需要考慮的就很多了。

  卡芙卡說刃先生在老家過得不開心,以至於罹患了「創傷後應激障礙」,並且長期抑郁病情嚴重拖延轉為雙相情感障礙。穹說只要卡芙卡不在就千萬別去刺激刃先生,他年齡大了疑似老年痴呆,經常分不清敵我。流螢說刃先生有自殘傾向,出門在外一定要多多關心他的心理狀態。銀狼說刃先生是個好成年人,不想做的事好好和他說,他會默默的主動接走。

  這麼多描述文盲聽不懂,文盲只知道不能惹他,否則好好的人說瘋就瘋給你看。

  如果這些星盜只是打劫刃先生估計眼皮都懶得掀開看他們,千不該萬不該,他們真的不應該開那一槍。

  還在伊維爾蹲大牢時安娜就聽那些見多識廣的大盜們聊過,惹誰別惹仙舟人,尤其那種看上去就很學霸的仙舟人。暗搓搓的在旁邊說幾句不中聽的也就算了,你敢動手他們就敢把你屎都給打出來。那些住在大船上的人類似乎有種奇怪的BUFF,一般來說他們中的成年人不會主動攻擊別人,然而一旦被攻擊,反擊的烈度絕對不是你想看到的那種。

  這種經驗主義的論斷在刃先生身上得到了完美證實,他看上去就很學霸,那張帥臉上寫滿「斷層第一」。雖然很多時候陰陰暗暗跟個蘑菇似的,同事們遇到問題都喜歡找他幫忙解決。小到卡芙卡的口紅粉餅眼影不小心化了碎了需要重新裝填,大到流螢的機甲「薩姆」需要保養意見,就連打游戲他也是好手,操作偶爾會拐但意識一流,能看出上過戰場的痕跡。

  出門時卡芙卡發了個音頻給她,一旦刃先生失控點開音樂就能借助她的「言靈」壓制,如果音頻沒用就照要害捅過去送他一程,放著不管他等會兒就自動恢復正常。據穹說刃先生的病情在醫學上是已經沒救了的,安娜卻認為只要人還有口氣就總得想法子再掙扎掙扎……不要輕易放棄治療啊!

  嗯,刃先生的這口氣,很能堅持。

  發愣的這會兒功夫駕駛艙內怕是已經沒有活人了,安娜抬頭看看餐廳公共區的照明系統,不指望失控狀態下的同事幫忙打配合。

  照明系統失能後過個五六分鐘星艦系統會自動啟用備用光源,五六分鐘的時間呢,足夠用了。

  星盜們還在罵罵咧咧的催促開門,有些人已經忍不住把手伸向鵪鶉一樣擠在一處的年輕女孩兒。比起同齡的男性她們更容易被制服,屬於是肉眼可見的軟柿子。

  「帶回去再玩兒!」星盜們的首領挨個踹過去,「難道你們要光著屁股走路嗎!」

  「哈哈哈哈哈!我不介意,就不知道等會兒門開了這些高材生們還邁不邁得動腿……」無賴一樣的笑聲蓋過年輕女性的驚呼,「擋什麼,槍子兒想吃不想?」

  「老實點……欸?」槍1械上膛的聲音響了好幾道,就在這些人打算拖個倒霉蛋出來一逞□□順便殺雞儆猴時光源熄滅。

  槍聲響起,哭泣和尖叫聲此起彼伏。但是很快備用光源生效,中間也就隔了系統時的五分鐘左右,整艘星艦從燈火通明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然後重新恢復照明。

  「啊——啊?」德萊妮已經在為自己尚未起航就中途夭折的事業悲傷了,她不知道能不能從星盜手中活下來,也不知道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最悲傷的是還沒來得及和重要的人道別。

  燈光熄滅又開啟,絕望的呼喚變成了疑惑。

  「啊?」

  燈光暗下去的時候身邊空了一會兒,她還以為安娜被星盜拖走了,沒想到她就在距離不遠的地方,手裡握著根長面包奮力敲打倒地不起滿臉是血的星盜。

  邦邦邦邦邦

  很清脆,頭是不是好頭不知道,但一聽就知道面包是個好面包。

  劫掠星艦的星盜全都躺在地上,歪歪扭扭倒頭就睡。

  這就……得救了?

  看著把面包棍當成武器使用的新朋友,德萊妮聰明的大腦有點宕機的跡像——姐們兒,你奮力保護我的背影我很感動,但是面包棍這種武器還是有點太超前。

  還是說姐們兒你真的請來了某路神明寄宿在這個面包上?

  「星盜,星盜都死了?我們得救了!」尚處於智慧巔峰時期的入學新生們很快就從震撼中清醒過來,他們都還是些孩子,並非軍校學員也沒有經過軍事化訓練,卻也知道這種時候該做什麼。

  有人跳到高處揮舞手臂開始呼喊:碰過機械能開家用小型飛行器以及被第一真理大學理工科專業錄取的人去駕駛艙集合。醫學、生物學專業的同學們麻煩盡量救護一下受傷乘客。商科的新生負責向外求救,法學哲學類的神人們請聯系學校幫忙集體請假順帶做些臨終關懷。

  安娜和德萊妮毫無疑問的同時被歸類入「神人」行列,後者一臉懵逼的看著前者挽起袖子把死去星盜的屍體一具一具拖走還順手摞成了個金字塔。

  不愧是自然神學專業的高材生,一般人難以企及。

  「你……」還好吧?

  精神狀態常年十分甚至百分美麗的法學生很為自己專業偏門兒的新朋友擔心:「挪他們干嘛,一堆髒東西!」

  「可是他們真的很礙事,擋路也就算了,最重要的是礙眼!」

  滿地亂七八糟的奇行種,看著不糟心嗎?

  說話間星艦的動力系統恢復運轉,它甩開星盜飛行器的控制向前加速衝刺又橫向漂移掉頭回來果斷開啟「防御性武器」還擊。

  明顯出自專業人士手筆。

  舷窗外猛然散開一堆破片,能看出是被炸碎的飛行器外殼。

  「耶!」

  滯留在大廳中的學生們紛紛舉手歡呼,一個個興奮得活像節慶時炸了糞坑的熊孩子。

  安娜收拾完滿地星盜屍體洗了個手走去幫醫學生急救。到了醫療艙外一看,有人運氣不好當場死亡進了裹屍袋,但凡還剩一點點氣息的學生們也不想放棄,可是治療艙位置有限,只能先把快沒氣兒的塞進去續命,其他人大家只能好言好語先行安撫。

  我們也只能安撫了呀,這還沒開學呢,課本都沒領到,暴躁!

  「我學過一點點應急救援,有人幫忙嗎?」安娜把她那張假錄取通知拿出來晃晃,一看是新來的學姐,新生就像群毛茸茸的小鵝主動湊上去,「有有有!我們能幫忙!」

  沒學歸沒學,救命歸救命,這是兩碼事。

  「還有個事兒,我必須和你們所有人預先商量好。」趁著學生們胸口梗著的氣兒還沒散,安娜聚攏這些未來救死扶傷的醫護對他們道,「你們知道庇爾波因特的法律不允許醫療工作者在醫院以外的地方使用醫療技能吧!」

  這件事很重要,此時此地必須說明白,不然說不來大家會不會伊維爾再相聚了。

  真他寶貝的地獄。

  「啊?」清澈愚蠢的新生們一愣一愣的,「還有這種事?」

  傷員中夾雜著同乘星艦的其他乘客,有人小聲認同了安娜的提醒:「是有這麼回事兒……」

  理論上法律的出發點是好的,它的目的在於為了保護醫護們不被敲詐,也為了保護普通人免於被惡人以專業技能侵害。但是打擊面太廣了,執行起來也很難對行為進行界定。更要命的是這些學生還沒上過哪怕一節課,總不能救人反被告上法庭失去求學機會吧!

  「都快死了還要為難醫生,這不是死有余辜?」馬上有人提高音量呼救,「你們錄音吧,我作為需要救助的人將權利授予你們,如果醫護的救援產生不良後果,我自行承擔。」

  安娜馬上對學生們道:「打開錄音設備。」

  她又看向滿地傷員:「不強迫,你們完全可以等到救援艦到來。這些孩子沒經過專業訓練,我也不是醫學生,大家要想好了再說話。」

  擦傷扭傷的傷員們立刻閉嘴,他們是真的不著急,但斷胳膊斷腿的倒霉蛋們就不一定了,他們急得要死。

  「我們不是被勉強的,請救救我們,我們願意錄音授權。」

  大家都有個人光腦,錄音的事兒容易得很,一句話用不了三十秒,但可以拯救一個學生的學業。

  斷胳膊斷腿的倒霉蛋們眼含熱淚等待救援,眼看著某神學專業的大佬帶領一群還沒進門兒的醫生預備役徒手給人摳傷口挖子彈,紗布卷成卷兒直挺挺懟進去摁著止血,她她她她!她還伸手拽傷員的動脈!那是動脈!血管!不是橡皮筋!

  安娜:先說你能不能活的事兒,然後再去討論感染不感染的小問題。

  「這幾個抬到治療艙外排隊,其他的等救援艦來了一塊拉走。」原身在博普克營地裡把戰場支援這項技能學得相當扎實,除此以外還要感謝馬布爾醫生提供的寶貴實習機會,希望他在被人攪成一鍋粥的伊維爾星生活愉快。

  戰場支援講究高效,保證所有求助的人都能活後安娜用酒精衝掉指甲縫裡的血漬:「大概救援艦還得幾個系統時才能到,分組輪流看著應急,沒排到的先回去休息……啊,乘客屍體不要和星盜的放在一起,會影響到後續處理。」

  又過了一個系統時她才領著亦步亦趨完全不肯離開的德萊妮回到房間休息,刃坐在自己的床位上閉目養神。

  「嗷!」德萊妮一嗓子出去嚇的安娜一機靈,小姑娘跳到她身後直跺腳,「他他他他他!他剛才不是死了嗎?」

  刃先生對死亡有種奇怪的執著,安娜趕在男人張嘴說話前截斷他的發言:「你看錯了,他只是膽小內向,被開槍的巨響嚇昏過去而已!」

  不要說難以理解的話讓你自己被誤解的同時又嚇壞小朋友啊!

  刃:「……」

  你要不要聽聽你都說了些什麼?


第119章

  一伙星盜襲擊並劫持了星際和平公司的大型客運星艦,星艦上有相當比例前往第一真理大學求學的應屆新生。這兩個消息疊加在一起半個宇宙都要瘋,就連聽到消息的仙舟聯盟也表示有需要的話他們馬上就可以把鬥艦開過去——距離航線通道最近的仙舟名為曜青,平日裡不在大捷就在大捷的路上,干死星盜團伙都犯不上派出成建制的雲騎軍,幾個小隊就足夠了。

  星際和平公司當然不願意丟這個人,但它也沒辦法。一是星盜們選擇動手的時機和地點都很讓庇爾波因特撓頭,既是下班時間又剛好卡在通道中間,前後沒有可供星艦中轉的星港,甚至連個能供人類落腳的行星也沒。二是仙舟聯盟的動作真的很快,作為【巡獵】派系下最大的文明體系,仙舟人可以驕傲地說全宇宙沒誰能比他們更懂加速。

  有道是兵貴神速,商科學生們搖人求救自然不會去考慮文明間的衝突與合作,不管來者是誰,只要能施救再順手把他們准時送去學校報到就行。曜青仙舟動手的速度更快,安娜原本計算著救援力量少說也得十幾個系統時以後才能趕到,結果毛茸茸的好心人全程只花了兩個系統時就出現在再次停泊的客運星艦外。

  曜青仙舟的鬥艦小隊上一秒發來接駁申請,下一秒被學生們請出來坐鎮駕駛室順便欣賞「星盜金字塔」的刃先生就把星艦控制權交給躍躍欲試的大學生們回座位「休息」。走過公共區域時他和看守傷員的安娜交換了個眼神,後者輕輕點頭。

  刃先生確鑿無疑出身仙舟聯盟,但他現在是個星核獵手,身價八十一億三千萬有整有零……面對曜青仙舟派來的救援隊,不想和老家來人發生衝突的話先行離去是個好選擇。

  之後的事有安娜接過去替他收尾,想來以她的急智總能有辦法解決問題。

  學生們磕磕絆絆完成操作,兩艘星艦接駁一完成就有穿著鎧甲的雲騎士兵走進來。

  「我們也不知道是誰干的,照明系統壞了大概五分鐘,等到燈光恢復後這些壞人就都噶了。」被推選出來的學生代表老老實實問一句答一句,負責問話的是個有著粉色毛發的眯眯眼……狐狸人?

  安娜和醫學生們混在一起暗中觀察,原來真有人類頂著對招風大耳朵,屁股後面還有條毛茸茸的大尾巴啊!

  他耳朵會動!軟軟彈彈的!尾巴也會動!是真的耶!

  「那這些是……」椒丘輕輕扇著扇子微笑,很是欣賞這款新造型的星盜京觀。這群老實沒心眼的孩子們沒幾句就什麼都招了:「是個哲學系的學姐幫忙收拾的,她說屍體散落著不好看還擋路。」

  那這個答案就很哲學了。

  狐人謀士記得上次見到類似的玩意兒還是不久之前,曜青剿滅了一群狗狗祟祟的步離人,士卒們用斬下的豐饒民首級堆出了個差不多的建築合影留念,沒想到遠離仙舟的其他星域也有此等審美在線的大才。

  啪嚓!

  他用玉兆連拍幾張留影,又把星艦沒處被損壞的地方都如實記錄下來——這可都是星盜搞壞的,回頭可別栽到曜青仙舟頭上!

  「星盜們業已伏誅,這是好事,此後路程仙舟雲騎自會為各位護航。」椒丘笑眯眯的把話題帶開,「我注意到你們似乎將傷員集中在一處看護,恰巧在下也是個醫者,不知有沒有能幫上忙的地方?」

  他說話文縐縐的,模樣極其討喜,學生們搶著回答問題:「帶著醫學生急救的人也是那位哲學系學姐,她就在那邊。」

  謔!這可真是雷霆手段菩薩心腸了。

  椒丘側頭透過血跡斑斑的裝飾用玻璃隔斷看過去,身量高挑眉眼鋒利的女子氣質頗有故人之姿。若非狐人大多數明眸大眼,說不得他就要誤以為這是個曜青仙舟跑出來的留子呢。

  「多謝各位同學指路,我這就過去看看。」他晃著羽扇悄悄走過去觀察。

  先一步上來的雲騎已經將幾個繼續治療艙的重傷員搬到鬥艦上去了,從羅浮特聘的持明對輕傷員逐一使用雲吟術,連同安娜在內所有學生都瞪大眼睛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這還帶法系的?咱們世界觀是不是不太一樣?

  仙舟聯盟真是危險神秘又迷人啊!

  德萊妮一直跟在安娜身邊,經歷過星盜帶來的凶險後只有關鍵時刻抄著干面包挺身而出的新朋友能帶給她足夠安全感,不管安娜做什麼她都亦步亦趨的貼著。

  這會兒她感覺已經好多了,比起缺胳膊少腿兒的人來說她只是被刃先生突如其來的昏倒以及蘇醒嚇了一跳,弄清楚是自己眼瘸誤會她的狀態迅速恢復。

  年輕人就是恢復得快,幾個系統時過去就已經能在完全不熟悉的專業領域搭把手幫忙了。她看向那個施術持明的眼神格外熱切,連安娜都意識到了異常。

  「你熟人?」不熟為什麼盯著人家看,法師小哥臉都紅了,不得不轉過身用後背衝著她們。

  德萊妮惆悵的嘆息,雙手捂在胸前感慨:「你不覺得他很帥嗎?」

  帥?

  安娜跟只緬因貓似的伸長脖子上下左右的盯著那持明的背影看:「所以呢?」

  人家生得好看你看個兩眼就得了,一直盯著瞧不怕挨揍啊?

  「所以我決定了!」德萊妮單手一拳敲在另一只手的掌心,「我要成為全宇宙最厲害的零食大王,然後追求那個小哥哥!」

  這地方人太多,「包養」兩個字到底沒好意思說出口。

  噫!

  安娜抖抖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曜青仙舟的坐標是浮動的,而你在第一真理大學就讀,一年難得見上一面哦。再說了,指不定人家已經有家有室有兒有女,仙舟人都是長生種看不出年齡的,你可要提前想好了。」

  刃先生的年齡就是個謎,看著年輕實際年長。反正都是聽說的,傳聞仙舟人古板保守,其他星域的潑辣姑娘不一定能適應,到時候可別湊出一對怨偶。

  「那有什麼,我和他本無緣,但是我將來能有錢呀!我願意養著他!」德萊妮目光中的火焰都快把人家持明小哥的衣服給點著了,「有錢就能解決掉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難事兒,剩下百分之一的概率我已經竭盡全*力了,他要是還看不上我那是他的損失又不是我的。」

  你能有這種心態就最好了,安娜挪開視線不再去勸。

  話說多了惹人煩,何必呢。

  椒丘差點笑抽抽過去,這第一真理大學的入學新生也是可愛,曜青仙舟並不拒絕這種聰明可愛又有野心的姑娘……但那是個持明啊,讓我們祝她好運吧。

  「咳咳,咳咳咳咳,不好意思。」他悶笑悶到直咳嗽,成功引起德萊妮和安娜的注意。

  「你笑什麼?」德萊妮的目光在劃過他粉紅色毛耳朵時亮了一下,很快就禮貌的收回去,「咳咳,你好,我是第一真理大學哲學院的待入學新生德萊妮,請問你是……?」

  狐人含笑朝她點點頭,然後看向安娜用視線詢問:「?」

  「安娜,哲學院。」面色冷淡的高挑女子頷首,「有什麼事?」

  「在下乃是曜青仙舟天擊將軍身邊的謀士,兩位可否將不久之前發生的那場劫掠再描述一遍?」椒丘也是趕上趟了,他本來就要寫報告遞交給飛霄將軍,問誰都是問。

  證詞是需要廣泛征集的,哪怕面對單純的學生也是如此。這不是信不信任的問題,而是人總會從自己的主觀角度出發進行思考,敘述某事難免帶些個人觀點,多問幾個人互相印證著才能還原出真實現場。

  來問口供的?

  安娜等著讓德萊妮先說,她站在旁邊只負責補充。比如說燈滅了,過了一會兒才重新亮起來,滅了多久不知道,估算不出來。

  「我看這些傷員的急救措施都非常到位,兩位居然是哲學院的學生而非醫學院,真實叫我驚訝。」仔仔細細反復問了幾遍,他終究還是敗給了特別健談的小姑娘德萊妮,不得不轉移話題,「這滿地的傷員居然全都保住了性命,用我們仙舟的話來說這叫做『功德無量』。」

  德萊妮躍躍欲試:「那我能去找那個尖耳朵小哥哥說話嗎?」

  椒丘:「……」

  對不起,持明不歸狐人管,別說我一個謀士了,曜青的將軍都不一定能管得住他,這事兒你得問羅浮的將軍。

  「咳咳!」安娜用胳膊肘給了色膽包天的大丫頭一下,略帶抱歉的對笑容僵硬的狐人道:「她就是活潑,人只有好心的,嗯,這還是我們頭一回見到仙舟聯盟的人呢,好奇,好奇!哈哈哈哈哈哈哈!」

  椒丘挑眉,這姑娘的護短也很「巡獵」呢。

  「無妨,瑾瑜今年兩百二十多歲,不會與你們這些年齡不及他零頭的小孩子計較。」他藏在羽扇後的笑容逐漸缺德。

  安娜:「……」

  德萊妮:「……」

  抱歉,我的壽命限制了我的想像。


第120章

  「請問你是怎麼想到要用面包去攻擊星盜的呢?」

  證詞收集完畢,椒丘對於安娜的行為極其好奇。

  狐人本就是好奇心特別重的族裔,換個仙舟的任何其他族裔過來都不一定會問出這句話,他偏偏就問了。安娜抬著一張看似酷帥實則老實的臉兩眼茫然道:「那不然呢?」

  總不能把鋼琴線取出來吧,那不就露餡了!

  「我手邊只有面包沒別的東西……這些遭瘟的家伙當著所有人的面就把手伸向小姑娘的領口,難道不該打?」

  那是非常、極其、特別的該打了,椒丘戰術咳嗽:「你能危難之中挺身而出保護朋友,一定是個品格出眾的好孩子。但今後還是要首先保護住自己再說別的,命只有一條,千萬珍重。」

  這話出自一個陌生人之口,對於普通小姑娘而言可以說是用心良苦了,只可惜年齡差太大不一定能被人接受。但安娜不是普通小姑娘,她欣然接受了這份好意。

  「好的,我知道了。」

  知道歸知道,下次還敢。

  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屁崽子仙舟上一抓一大把,她都不用翹尾巴椒丘也能猜到。想想這短生種的姑娘最多不過二十,放在曜青上也就讀幼兒園的年齡。

  「好好好,你們也辛苦了這麼久,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曜青雲騎好了,必然不負所托。」小孩子吃哄,順毛哄一哄就會很變得乖。

  安娜拉著德萊妮走到旁邊拖了張凳子出來坐下,轉頭就見她舉起光腦外置設備拍個沒完。

  「都是誰背後偷偷說仙舟人封建守舊的?人哪裡封建守舊?我看這些仙舟人一點也不封建守舊好吧!」注意到安娜不贊同目光,德萊妮搖搖頭:「你放心,我等會兒會主動去找那個粉毛狐狸人報備的,如果他說不能外傳立馬就刪掉,能外傳也一定會給他們打碼。」

  這些仙舟人是不是總是做了好事不留名所以才被懷疑?那我必須幫忙傳一傳,誰叫我未來孩子的爹是個仙舟人呢!

  「……」安娜動了動嘴,到底還是保持了珍貴的沉默。

  一整個星艦上有傷員有死難者,也有到現在還沒能收回情緒莫名亢奮的乘客,每一個人都被照顧得好好的。仙舟來的救援隊是軍人,但又和其他星域的軍人不太一樣。

  怎麼說呢?如果是庇爾波因特派來的救援隊,說不定已經有幾個害群之馬追著女學生要星網社區號交朋友了,仙舟人可靠體貼又有分寸,哪怕是監控被砸壞的地方也禮貌得被女孩子追在身後討要星網社區號。

  「你知道輕重就好,人家尊重咱們,咱們也得尊重人家。」安娜不得不承認從伊維爾到庇爾波因特再到博伊斯-Ⅲ和星際和平公司的星艦上,只有仙舟聯盟的救援隊是最符合她對「人類」定義的隊伍。

  等等,星際和平公司似乎經常在背後蛐蛐仙舟聯盟的小話呢。兩個文明體系之間既有衝突也有合作,仙舟聯盟可不怕星際和平公司,萬一莽起來打群架他們是真能把【巡獵】星神嵐搖來助陣,你就看【存護】星神克裡珀搭理不搭理公司高管們吧。

  更妙的是仙舟是船啊!把它看做一艘有生態系統且能容納超多人口的大船就是了,船上通常資源緊張……那什麼,買糧麼?買肉麼?買雞蛋麼?

  過了大約三個系統時後星艦的航線回到正常通道內,曜青仙舟派來的鬥艦小隊圍在客運星艦外晃晃悠悠朝第一真理大學方向行駛。

  校方早已得到學生們的求救信號,正著急催促庇爾波因特盡快響應,這會兒突然收到仙舟曜青的消息半個學校的任課教師人都是麻的——完了完了完了,是不是滿星艦的屍體?我那無緣見面的小徒弟們呦!糟了大罪了!

  公司就是群廢物!到現在還沒拿出應急辦法,預案呢?沒做?平時都干嘛吃的,我們又不是沒給你們做過類似培訓!

  等到打開折疊部分詳細讀完消息,博識學會的學者們才放下心來:關鍵時刻還得是仙舟聯盟靠譜,克裡珀的信徒固然給錢給得瀟灑,可是遇到真正的大事巡獵信徒他們是真上啊!

  好了好了,逆徒們的小命是撈回來了,至於星盜究竟死在誰手上這個問題重要嗎?看著我們法學院那些參與過法典制定的教授把話想好了再說行嗎?

  椒丘在遞交給天擊將軍的報告裡也提到了這一點:仙舟聯盟向來是不管別人家屋裡那些閑事的,有道是疏不間親,再看不過去也只能路見不平一聲吼,吼完埋頭繼續走。此次曜青動用雲騎小隊援救公司客運星艦或可說是看在彼此間的合作上好心伸手,為免公司日後反應過激此事更宜低調處理。另被劫星艦上這批等待入學的新生雖是短生種卻資質過人,尤其XX、XX、和XXXX等,可以考慮結些善緣。

  星海茫茫,誰會嫌棄自己朋友多敵人少?

  就比如那個圍著羅浮持明嗡嗡轉的小姑娘,君子論跡不論心,別管她目的為何那嘴甜的,星網社區裡誰敢在她的帖子地下說仙舟聯盟一句不是就等著被噴到紅溫破防吧,這樣的朋友難道還不好?這可太好了!

  「這些真的可以發嗎?我只是想感謝你們,想讓全宇宙的人都知道仙舟聯盟不是印像中的古怪軍團,你們都是大好人!」德萊妮追著椒丘,安娜走在她身後觀察。

  狐人策士早知道她在旁邊用光腦外置設備拍攝,雲騎做事坦坦蕩蕩,沒什麼不能見人的地方,唯一需要注意的點反而是這姑娘疏於保護自身。

  「暫時先別發,內容沒問題,只是這股星盜也許還有余孽在逃,你發了這樣的消息出去容易被他們盯上報復。等過上一段時間我們把這股星盜清剿了就好了,到時候隨便你發,想法多少發多少。」

  就說小孩子得哄著來,外星小孩可比曜青的狐人幼崽好哄多了!

  「嘿嘿!」小姑娘得意洋洋的昂起頭,非常「不經意」的看了眼旁邊走過的持明。

  名喚瑾瑜的持明醫者:「……」

  別看了姑娘,你看得我雞皮疙瘩都要炸了!

  「我先回去休息一會兒,可累死我啦!」德萊妮超大聲的告知周圍所有人她接下來的行蹤,目光看著瑾瑜的後背充滿期待。

  安娜同情的掃了她一眼。

  人家好像沒那個意思,你非要強扭這個瓜……唉,但願它是甜的吧。

  持明小哥(?)走掉了,沒有回應,德萊妮毫不在意的邁著生機勃勃的步伐走回艙室休息,安娜跟她說過還有事要留下,兩個女孩各干各的。

  「庇爾波因特控制下的星域中,很多公民性格豪邁坦蕩不拘小節,雖說有點缺乏邊界感,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不尊重人。」

  安娜有心替德萊妮找補,她不希望她被人誤解。

  椒丘笑眯眯的動動紅色羽扇:「都說了瑾瑜不會和小孩子置氣,持明很喜歡幼崽,對待其他族裔的幼崽也是一樣寬容。我就更不會了,我們狐人的小孩子比你們可要頑皮得多。」

  「但是對於我們這些短生種來說二十年已經是人生的四分之一、五分之一,或者六分之一,她不是小孩子,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安娜並不認為能活的人就一定比不能活的人更成熟穩重懂道理,伊維爾的海洋裡海龜可能活了,該被其他生物吃掉還是一樣被吃掉。

  「嗯……你說的有道理。」椒丘同意她的觀點,很多出色的短生種比仙舟上活得久吃得多的廢物們要驚才絕艷多了。遠的不說就說那位已經獨身溜走的朱明特產,人手是殘的星艦也是爛的,照樣把星盜當狗溜。

  有羅浮那位將軍的面子在,只要那人不做對仙舟聯盟有害的事,大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齊心協力把端倪糊弄過去也就得了。八十一億三千萬,這個價格與其說是買應星項上人頭不如是在警告蠢蠢欲動的各大勢力少碰他,不然招來的報復可不止羅浮一艘船。

  話說回來這個名叫安娜的姑娘,來歷也甚是可疑吶。

  她包扎急救的手法乃是明顯的軍醫手段,雷厲風行效率高絕,雖說通緝令上的照片很有貶損逃犯形像的嫌疑,可他這狐人也還沒瞎。偏偏星艦上有學生說她和應星是偶遇的舊識……笑死狐了,他們算哪門子的舊識?

  神策將軍和燭淵將軍知道這件事兒麼?

  總之,不能讓她被星際和平公司的勢力認出來,否則羅浮在逃的那位百冶說不得也會被拔出蘿蔔帶出泥。

  粉毛狐狸嘴角的笑意逐漸加深,頗有看到別人家的白菜蹦到自家院子裡安家落戶的愉悅感。曜青是和星際和平公司存在大量經濟往來沒錯,可也從來沒想過要偏向公司的立場。好處拿了,公司的牆角也一樣要挖,他們只吃糖衣不吃炮彈。

  「如果有機會的話,歡迎你和你的朋友來仙舟聯盟做客,對於朋友我們向來敞開大門熱情招待,這話不管什麼時候都作數。」

  他眼睛一轉,取出玉兆在安娜面前晃晃:「要不加個好友?我對外星的朋友也很好奇呢!」

  一則好奇他們對藥物的反應與仙舟人有何異同,二則好奇羅浮的那位將軍對此作何反應。

  舊識,噗,想起來就好笑!

  到底誰才是舊識啊?景元將軍你牆角讓人給挖了!

悠于 2025-9-6 12:29

第121章

  後面的路程有仙舟曜青派來的小隊隨艦護航,路好走了太多。

  鬥艦圍在受損的客運星艦左右伴行,仙舟人嫌他們走得慢但也沒催,待不住的狐人鬥艦飛行士干脆順手把被炸碎飄得滿通道都是的星盜飛行器推到通道以外,留給後續趕來的公司支援去處理。

  這條路上不止走一艘星艦,學生們獲救後沒過多久通道運行恢復正常,時不時遇上「咻」一下飛過去的影子。

  客運星艦內部的秩序也恢復了,死難者被保存在冷庫裡,等不得的重傷員被送去鬥艦「緊急快運」到距離最近且有足夠醫療能力的星球,其他人依照自己的決定是留著繼續慢慢飛還是先行去醫院。

  最初的興奮過去後,這些被第一真理大學錄取的天之驕子們迅速把注意力轉移到即將開始的漫漫求學路上。哪怕安娜這種完全不知道「自然神學」是啥東西的文盲也趕緊打開光腦強迫自己往腦子裡灌裝知識。

  就……能多偽裝一段時間就盡量多偽裝一段時間吧,也別一個照面就被識破,怪丟人的。艾利歐的劇本上需要她有個「學生」身份,又沒有給截止日期,少說得在學校裡混上一兩年。

  而且她腦袋裡還有個隨時會要命的芯片,還得想辦法偷偷找個醫生給去掉。

  「哦?你在看書呀,很用功呢!」椒丘作為統籌此次救援任務的帶隊醫師,醫療的事兒不怎麼做,廚房倒是沒少進,他已經從這批小白菜裡發掘出好幾顆值得結交的小朋友了,自然每天都要去露面打個卡好聯絡聯絡感情。

  仙舟不缺人才,但誰也不嫌自家人才多,甚至可以這麼說,某些領域的人才寧可養著不用也最好不要讓他們去給別人效力。大家都是文明人,搞暗殺那套就太掉價太不體面了,不如交好。

  安娜一直在悄悄觀察以這個狐人為首的所有仙舟人,他們的技術並不比星際和平公司差,無論是正在孵化中的還是尚在儲備的,可以看出仙舟聯盟後勁十足。他們很勇敢,有自尊和榮譽感,知道自己行動的意義和目的,除了漂泊無依一點毛病都沒有。

  「嘗嘗?」椒丘把手裡的碟子遞到她面前,「我自己做的,曜青仙舟上家家戶戶都會給孩子准備。」

  碳水、油、糖,甜蜜芳香的味道告訴人類「你沒有理由拒絕我」。仙舟人相信食物的力量,無論多凶悍的小貓咪只要堅持投喂總有一天它的眼神會變得清澈見底。

  「謝謝。」安娜可不是那種需要一勸再勸的傲嬌類型,有得吃為什麼不吃?吃了那麼久的營養膏體,任何新鮮食物於她而言都是美好的體驗。

  她伸手捏了塊圓柱形深黃色炸物放在眼前細看:「油炸的……這是什麼?」

  我就喜歡看這些外星人沒見識的樣子,椒丘本就眯著的眼睛彎成兩道月弧:「主材是我們仙舟人常吃的主食。過去仙舟曾經爆發過飢荒,從那以後大家就無比重視糧食的積累,在我們看來糟糕的烹飪無異於浪費,是不可取的。」

  年輕姑娘把炸物塞進嘴裡咬得哢嚓哢嚓直響,她也不想的但這東西太酥太脆了,不發出動靜的可能幾乎為零。

  「好吃!」

  並非恭維,確實好吃,甜而不膩,是那種一不小心就會持續往嘴裡塞最後吃下去很多的美食。

  「哈!好吃吧!糖油混合物會讓你的血糖飆升,換個角度看它也能以最舒適的方式快速讓人放松心情變得愉悅。」他隱晦的上下打量著面前這個姑娘,站在醫師的立場上看她很有體重偏輕的嫌疑,「中午帶上你的朋友一起過來吃火鍋,我們曜青狐人招待朋友的最高禮儀就是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同一只鍋子裡烹煮的食物。我想你的朋友也許比你更早行動,哈哈哈哈哈哈。」

  瑾瑜這還是頭一次被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年輕姑娘追得就差躲進海裡不出來了呢,也就是鬥艦上沒海,可憐的持明吶!

  「是……信任?」安娜側頭看著他,「你們這麼輕易就相信別人,不怕被騙嗎?」

  椒丘差點笑出鵝叫,這小外星人還怪可愛的:「我們相信新朋友的前提是相信自己呀,相信自己的眼光同時也相信自己處理危機問題的能力。」

  安娜縮回去默默吃甜食,耳朵尖很紅。

  「說定了中午過來串門哦,我先走了,不打擾你學習。」椒丘決定上午就先到這裡,萬事都講究一個度,過頭可就不好了。安娜把油炸小甜食倒在桌面上的固定碗裡,當著椒丘的面擦干淨碟子還他:「謝謝,嗯……我有個問題……」

  狐人好奇的挑起眉,他知道這個姑娘一直都在認真觀察每一個仙舟士卒,鑒於這幾天情報部門查到的資料看她很可能是個【巡獵】的命途行者。

  那很親近了,只要不是原則性不能回答的問題都可以隨便問。

  安娜躊躇了兩秒:「宇宙中無主且宜居的星域很少但並非沒有,仙舟聯盟為什麼不找一個住下?飄飛在銀河裡……不會孤獨害怕嗎?」

  流浪這個事兒可不好說,萬一遇到危險住在星球上還能往外跑,住在船上往哪兒跑?主要還是不方便做生意,梅婭女士該如何向一個不斷變動的坐標發貨?

  「這個問題啊……」椒丘想了想,「對於我這種沒什麼閱歷的狐人來說很可能給不了你具有足夠說服力的答案,不過我倒是認識不少仙舟學者,也許你願意空閑時間和他們聊聊。」

  哲學系的學生果然思考程度更深,關於仙舟要不要繼續流浪的討論在聯盟內部一直沒有停過。以工造司和丹鼎司的手段,別說找個宜居星域,不宜居也能改造得宜居,沒有技術難題阻礙的情況下他們究竟是為了什麼要在茫茫星海中踽踽獨行?

  這種事關認同感的難題,恐怕只有各位仙舟將軍才能圓滿解答。

  「嗯……」安娜點點頭,抿起嘴角露出清淺的微笑,「多謝。」

  這狐人不敷衍外星人呢,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關鍵他還幫忙給搖關系去找能說話算數的主,真是個好狐!

  椒丘感慨的帶著干干淨淨的小碟子離開,心裡嘆息著星際和平公司不給好人留活路。這孩子凶殘嗎?她真的凶殘嗎?她一點也不凶殘好不好!她在追求公平正義的道路上已經走出了「單純復仇」的狹隘範疇,她不僅是個復仇者,更是不合理秩序的挑戰者。

  君子生於小人之國非君子之過,庇爾波因特那諸多奇奇怪怪讓人著實尊重不起來的律法條文才是問題所在。

  他離開後沒過多久,星網社區的社交賬號上就一連推來三位學者,安娜老老實實發好友申請過去,直到午飯結束後才通過。點開這三位學者的主頁看看,嗯……仙舟人心態都挺年輕的,有人喜歡寵物,有人喜歡手工,還有人喜歡健身,完全看不出高齡兩三百歲的樣子。

  看著某位學者頭像上的白貓照片,她恍惚間又想起屋頂花園裡的那只灰毛大貓。她已經很久都沒有想起它了,此刻忽然有些後悔當初為什麼沒有把它抱起來。

  它一定很溫暖,順滑飄逸的皮毛手感絕佳,柔軟的身體輕易就能團成個標准的正圓形,稍不注意就會被當成會喵喵叫的坐墊和帽子——人生中有太多稍縱即逝,誰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不應該拒絕它的。

  曜青的鬥艦上,椒丘正在聊天欄裡理性和上司討論為什麼把曜青的小白菜消息告訴給朱明和羅浮人,曜青的人才儲備和經濟建設比那兩家更需要支援啊!

  「我有什麼辦法?還不是因為羅浮那位百冶!你報告裡都隱晦提到了還不許景元問?那個人問了你覺得我能瞞得住?他知道了炎老不就也知道了?能近距離接觸到應星的人滿宇宙找不出五個,好不容易抓到一個他們能放過嗎?」

  飛霄一連串的反問,椒丘無語凝噎。

  合著還怪我報告寫得太詳細?你就不能回答不知道嗎!又不是什麼大事!干嘛那麼老實!

  「公司的支援艦隊明天就能與遇害客運星艦相遇,你們什麼時候返回曜青?」

  曜青的將軍還很年輕,說話也更直截了當,椒丘算算時間,決定與公司派來的支援艦交接過後便率隊返航。那什麼,有比較才有鑒別嘛,仙舟珠玉在前,人情世故上公司已經輸了一籌,越往後區別越明顯。不要小看短生種的能力,他們短暫的一生往往比燃燒著劃過天際的流星更加璀璨,他們留下的思想時常穿越時空桎楛流芳百世千秋萬代,他們的生命或許早早終結畫上句號,但他們的影響從來不受維度制約。

  就比如仙舟起航之前,古國皇帝時期仍是短生種的先民們留下了無數典籍,那些典籍直到現在仍舊是仙舟人為人處世的標杆。

  仙舟從不缺梧桐枝,也不愁引不來鳳凰鳥。


第122章

  受損客運星艦行駛至距離第一真理大學所在星域只剩一天路程時,星際和平公司的支援艦才匆匆趕來。如果不是仙舟聯盟派了人他們可能來得更晚——死人只需要保險公司照價賠償就是了,救出活人卻可能搞出許多與現行法律相悖的麻煩操作。

  不過最艱難的那部分仙舟人都已經做完了,眼下他們只需要護送客運星艦停靠在星港即可,剩下的事交給保險公司定損,橫豎與支援隊伍無關。

  眼熟的黑西裝取代了雲騎軍藍白色的常服,椒丘率隊笑眯眯向學生以及其他乘客辭行,瀟灑的帶上已經刷爆的好感度返回曜青。

  十個系統時後他的社區好友賬號上收到了不止二三十條通商詢盤,跑這一趟的收獲比想像中更大。

  德萊妮和安娜商量了一下,咬咬牙多開了一條能覆蓋到仙舟聯盟大多數船的物流線。先試試看仙舟人喜不喜歡博伊斯-Ⅲ號出產的農產品,確認雙方能吃到一個鍋裡才好討論後續大宗商品的購買協議。

  對於她們這種剛剛起步的小店來說如果不是接觸過椒丘這樣的仙舟人那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額外花這筆錢的,星際和平公司與仙舟聯盟之間的物流往來真的很別扭啊!就算退到牆邊不去考慮花費的問題,只那些復雜麻煩的手續以及交個沒完的檢測報告加許可證就足以說明公司有多不情願。

  好在愛情的力量與金錢的魅力能讓德萊妮一往無前披荊斬棘,客運星艦抵達第一真理大學所在星域的星港時她和安娜終於按照正確格式(重點)提交完所有資料,接下來只要等待審批通過就可以上線開店了。

  學生們離開星艦等待所屬學院派人來接,其他乘客也將換乘繼續旅途奔波。短短幾日攜手共度難關的情誼讓很多人成為好友,道別的現場格外傷感。

  更傷感的是那些聞訊趕來辨認親人屍體的受害者家屬。

  哭聲中安娜取出通知書找到研究生院,和德萊妮簡單聊了幾句和她分開站到稀稀拉拉的等待行列中。歷年錄取人數中本科生與研究生的人數比例幾乎達到10000:1,這又是最後一艘抵達學校的星艦,算下來人就更少了。

  「今年的新生都在這裡嗎?」戴著眼鏡的行政人員放大音量提醒道:「請把錄取通知書和報道資料准備好,諸位已經缺了幾節課了,時間緊張咱們得盡快辦完手續。」

  缺課好啊,缺課了就可以名正言順厚著臉皮說「我不會」,沒聽過,不會,很合理!

  安娜安靜的混在學生隊伍裡,等到最後一個人從客運星艦裡出來,帶隊的行政人員把標識牌卷起來一收,揮手示意新生跟著他走。

  「研究生院位於中心區域,除非你選的課偏僻冷門否則不會借用到本科生的教室。你們可以選擇意識體投影遠程上課,也可以親自坐在教室裡聽學者們現場授課,具體等辦完入學手續再去了解。」

  你見過占地一整個星系的大學嗎?沒見過?沒關系,現在就見到了。

  中型星艦帶著十好幾號人飛向研究生院,行政人員趁此機會提醒學生盡快用個人光腦上傳資料完成電子手續,不會辦理現場詢問現場解決。這種事其實用不著專門交代,奈何最後抵達的這些人情況著實特殊,對應的行政流程通道本該關閉,實在是因為不可抗力才特別為了他們延期。

  「都點擊提交了嗎?我要關閉通道了!」工作人員大聲喊了好幾遍,趕在收費時間開啟前完成操作。

  沒錯,非正常時間入學是要繳費的,一步一交絕不含糊。這項規定主要是為了方便各大星系帶資入學前來鍍金的權貴子弟,在他們看來金錢是最不值得吝嗇的東西,只要能用錢解決就絕不浪費功夫。但是對普通學生來說這筆費用完全可以省略掉嘛,節省下來的錢去星網上多下載些論文和資料難道不香嗎?

  安娜跟著說明一步一步操作,打字都是現學的,磕磕絆絆拖拖拉拉最後一個完成手續,頁面一刷新就看到光腦上的個人信息多了條受教育經歷。

  第一真理大學,研究生院,哲學與歷史文化區,哲學專業,自然神學方向。

  嘶……

  有點別扭,再看看!

  她撥弄著虛擬光屏來回端詳,果然發現了新問題:先天男性後天女性但有同性戀的素食主義異食癖患者。

  當初在庇爾波因特得到這個身份時出於占便宜的心態把性別一欄改得相當抽像,屬實是如同流體般反復橫跳。安娜也沒想過自己這輩子還有混進學校的時候,她當時只覺得能有個安靜地方喂喂雞放放羊過上平靜的生活就已經很好了。

  當個逃犯和做個學生肯定不能用同一個標准去做事,安娜舉起手,現場辦公的工作人員走過來看了眼她的光屏,倒吸一口冷氣。

  「費伯裡克特小姐……」她隱晦的瞄瞄這位神奇生物,確實兼具兩性之美,「您有什麼問題?」

  「對不起,」安娜這會兒老實的很,「之前年少無知,自作聰明填了些混賬內容,不知道現在能不能改過來……」

  工作人員立刻松了口氣。

  那很正常了,哲史區哪年不出點奇葩才是怪事。別人的中二期是十三到十八,他們的中二期很可能橫亙半生,從十三到一百八十三都有。

  「可以修改,但下不為例,希望你經由此事學會正確認識自己。」她憋著笑等學生先行修改個人光腦,打算回到辦公室後再給她把資料同步到學校數據庫。

  確認所有人都不再有問題後流程開啟下一個環節。

  「導師。你們是研究生不是本科生,選擇相同研究方向的導師是件非常重要的事。高等教育中存在師徒制的影子並不奇怪,這種傳承方式在人類歷史中生存數千年肯定有其合理之處。可以自行選擇導師也可以等待學校隨機安排……」

  這話對其他人來說純屬拖延時間的廢話,安娜聽著剛剛好。不管原身作為博普克奴隸還是現在失憶的她,學歷水平都可以算在胎教肄業範疇內,學校這種東西對她們而言有點過於神聖了,不說一無所知吧至少也知之甚少。這種常識性內容申請考試的人自然都懂,不考的人沒必要知道,獨獨卡住渾水摸魚的家伙。為了不暴露身份她又得假裝自己懂……所以哪怕在別人看來的廢話也聽得極其認真。

  極其招人喜歡的那種認真。

  選導師的時間、網址……等等信息學校的星網社區裡都有,學生們自行搜索選擇即可,最後要注意的是選課。選課也在線上選,想要在三年內申請學位平均每年至少得完成十二個學分,專業課程的學分與非專業課的占比並不相同,完成課程的同時學生們還要在導師帶領下完成課題研究並書寫成論文……

  總之安娜到這裡就已經聽不懂了,坐在隔壁的人怎麼選她就默默跟著怎麼抄,幸運的是這位同學極有經濟頭腦,她選中的幾門課裡有大半不要錢。

  工作人員走過她們身邊時腳步微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算了,年輕人有夢想總是好的,等他們發現拉帝奧教授掛人從不手軟後自然而然就能學會拐彎。一年時間倒也不至於浪費不起,總歸能學會「便宜沒好貨好貨不便宜」這個道理。

  尊重!祝福!

  選課完成後學生們被告知按照自己的喜好挑選宿舍已經不太可能了,他們來得太晚,要麼聽從學校隨機安排要麼出門去星域內找人合租,不差錢的話買上一套也是很好的投資方式。安娜果斷選擇最便宜的隨機,隨機多好啊,對她來說室友是個什麼都無所謂,講不通道理就講物理,總之她肯定不會把素未謀面的室友活活打死。

  應該不會。

  抵達中心星域時所有學生均已完成入學流程,接收紙質資料歸檔的工作由專門的機械承擔,學生離開星艦前走過去,資料放在對應位置上就不用管了,按道理講傻子也不會弄錯。報名申請就讀第一真理大學的正常學生早已對這些環節爛熟於心,濫竽充數的人緊張到不行——帶著一堆累贅越獄她都沒有如此緊張過,這會兒來來回回確認了好一會兒才在後面人的催促下把資料投出去。

  「有必要這麼謹慎嗎?又不是沒上過學。」走在後面的學生小聲吐槽,安娜在心裡超大聲的回應:是啊,對啊,沒錯,她就是沒上過學!

  交完資料星艦門開啟,接駁飛車在不遠處的天空中來來回回看得人眼花繚亂。

  「服從學校隨機安排宿舍的學生,申請已經被受理,你們可以走了。至於教材領取和上課的時間地點自行去看光腦通知,選擇額外付費投影上課的人,請提前確認所使用的時間是否為學校系統時。」

  安娜打開外接設備看了一眼,運氣不錯,今天的課程已經結束了,她不必昏頭昏腦趕著四處找教室。


第123章

  研究生宿舍與教職工宿舍合並在一個區域內,星際和平公司在這方面的撥款贊助一向大方。只有讓人才習慣舒適的生活他們才會在選擇時更傾向金錢而非信仰,畢竟由奢入儉易由儉入奢難嘛。

  安娜下午沒有課,報名注冊的手續也兵荒馬亂的完成了,她決定先去看看單抽的室友究竟什麼成色。

  校園內飛車和星艦對在籍學生開放免費使用通道,刷取個人光腦外界設備相應頁面即可。幸虧跟刃先生學過如何正確操作各種駕駛模式,她成功的沒有引起任何特別關注。

  排隊上車,刷ID,飛車自動彈出選項:去宿舍,去教室。

  還有十分鐘就下課的教室沒必要去,安娜果斷選擇宿舍。

  嘖,哲學與歷史文化區的建築風格真是晃眼,超高挑高,超大穹頂,超粗立柱,超白外觀,還有超模的圓形廣場。廣場上圍了一圈人,中間有兩個擺開架勢像是要打架的家伙。

  校園生活原來這麼野的嗎?達不成共識就打成共識?那感情好,講物理她比較有自信。

  飛車很快就進行了一次短距離點對點躍遷,白色艾歐尼亞式建築被庇爾波因特流行的兩層小樓所取代。

  星際和平公司擅長位面折疊,住宿區看上去占地面積不大那是因為此間的空間經過折疊處理,據說是從天才俱樂部共享來的技術。宿舍外觀也是純白的,方方正正頗有種整齊劃一的美感。

  簡而言之,除了容易認錯路,對任何與強迫症有關的心理障礙都非常友好。

  安娜在飛車上給刃發了消息,告訴他自己已成功潛入目標區域,有需要隨時發消息。

  刃先生當然是從來都不回信的,他手不太方便又不喜歡語音交互,給他發消息要多等一會兒,等到出現「消息已被閱讀」才能放心。

  該下飛車了,半小時後再看。

  學校隨機安排的宿舍至少從外觀上看很舒適,提著道具箱子刷卡開門,迎面看到幾個……人類?應該是人類!

  花花綠綠的長裙短裙穿在平均身高絕對超出一米八的成年男子身上,辣眼睛的程度不言而喻……胸前扣子快要裂開啊!你們真的是智人而不是猿人嗎?

  安娜平靜的關上門板阻隔視線,低頭打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光屏查看信息。

  為什麼會在宿舍裡看到成群結隊的「流體」?

  哦……原來是我手賤,學校數據庫在更新之前就收到了住宿申請,於是乎教務系統直接按照基本屬性裡的那個「男」給隨機安排同為流體的宿舍。

  真有趣啊(咬牙切齒)。

  不然還是去外面住吧,花點錢就花點錢,也不是不可以。

  她提起箱子轉身要走,隔絕了「流體」視覺污染的宿舍門被人拉開。

  「你什麼意思!」柔粉發色垂著一條小辮子的青年橫眉立目。半小時前學校的教務系統突然發消息告知他們有新同學被安排進來,還是個極其特殊的「先天男性後天女性但有同性戀的素食主義異食癖患者」,這麼長的BUFF看完腦子裡只有「離譜」二字……

  要知道宇宙之大無奇不有,能自如轉換性別的極少數族裔並非天方夜譚。又考慮到現在才被塞進來的同學多半就是新聞裡被星盜劫持的倒霉蛋,為了讓他能放輕松些大家在半小時內借來裙子穿在身上列隊歡迎,結果人家不但不領情還用看異形兄貴史萊姆的眼神關門走人?

  事關兄弟們的男性尊嚴,今兒這新來的要是說不出個一二三的道理這事兒沒完!

  安娜:「對不起!」

  她非常干脆的低下頭,眼前一片橙黃橘綠紺紫緋紅,總感覺自己快要瞎了。

  「你!」他憤怒的整個人似乎膨脹了一個號,壯歸壯速度並不慢閃身堵住安娜離開的路,「你給我說清楚,干嘛這種表情!」

  一定要我說那就只能聽些不中聽的話……

  「還,還好,」安娜是真以為屋子裡這哥幾個喜歡穿女裝。學校倒也沒有哪條法律規定男人不許穿裙子女人不許穿褲子,也許新室友只是對色彩搭配不敏感,又或者說他們就是喜歡比較激烈的對撞感,這些都很有可能。畢竟教務系統是按照她自己先前填寫的性別屬性進行隨機分配,遇到真正性別認知障礙的人可能性極大。總之隨意批評別人的審美是極不禮貌的行為,這裡是第一真理大學不是伊維爾監獄,不至於為了三兩句話就把室友吊到房梁上去。

  老實人絞盡腦汁想了個理由出來:「我老家偏僻,到了學校這一路上發現自己成績不太好,如果請人補習很可能吵到你們,這麼一想還是搬去偏遠清淨些的地方比較好。」

  平心而論,如果沒有一開始那個集錯愕困惑震驚於一體的眼神,他或許就信了。

  「呵,老子裙子都穿上被你看見了,你還想跑?成績不好要補課?行啊!順手的事兒!」他二話不說從安娜手中搶過箱子,三兩步邁過門檻,發現身後人沒跟上來立刻轉身吼道:「還在門口傻站著,生怕老子臉丟不出去是吧!」

  安娜:「……」

  免費的補習老師=免費的作業自動完成機,她腳下移動的速度無限接近於零。

  不是,大學生都這麼好糊弄還是說學者眼神兒都不太好使?走進公共起居室時她借著牆上的鏡子掃了一眼,頭發已經有點長了,看上去倒也沒有那麼像個男人吶!

  「一棟宿舍住四人,每人都有獨立房間和衛生間,唯一共用的只有個起居室,你的房間在那裡!」

  他氣鼓鼓的把箱子提到最靠近東南角的門外,果然,除了這扇門其他門上都掛有學生的姓名。

  另外那兩個花紅柳綠的哥們兒就跟看見貓咪的狗子一樣,好奇的墜在後面圍觀。

  「安娜,安娜費伯裡克特。」她朝三位室友點點頭,確認這仨加一塊也不是自己一合之敵。

  難看可以不看,室友性格挺好的,這一點有效彌補了對方審美上的缺憾。

  土黃短袖茄子紫短裙的白發青年朗笑著伸出右手:「法厄同,法學,你好新人。」

  安娜同樣伸出右手與他簡短握了一下,還是那句話,雖然審美可怕得讓人心碎但室友脾氣不錯,最重要的是打不過她。

  「他叫戴蒙斯,近代銀河史,最後面那個叫希德,自然神學。你呢?」法厄同眨著明亮的藍眼睛樣子就像只眼巴巴的大型犬,新人的視線巧妙錯過他身上的配色:「自然神學。」

  名為希德的學生抬起手揮揮,飛速消失——今日份社交已經超出份額了,到此為止。

  「希德性格內向,不過他頭一個響應我的提議。額……就是那個,平時我們可以不這麼穿嗎?會不會讓你覺得被冒犯?」

  新人果然很扭曲,不管怎麼看都像個帥氣十足的年輕姑娘,真實性別居然是男性。性別隨機的人士多半會對一些細節比較在意,考慮到宿舍內的整體和諧,他們可以在迎接他時做些讓步,但不能一直都這樣,至少上課時不能,會被拉帝奧教授喊起來回答問題。

  那就真的要出人命了。

  「啊?」安娜不太理解為什麼他們穿得跟飲料瓶似的卻認為只有這樣才不算冒犯自己——那你們要是真打算以審美冒犯我,我都不敢想宿舍裡會變成什麼樣!

  但是室友這麼客氣的詢問了,不予回應似乎不太合適。

  「諸君,隨意就好,不必在意我。」她心虛的移開視線,不好意思跟這些真正的流體同學言明自己只是開玩笑胡亂填了個BUFF性別,一旦說出來總感覺像是踩在別人的雷點上狂舞。

  我沒有嘲笑別人性別多變的意思啊!

  ——我大概真的不太適合社交,能不能現在就鑽進臥室?

  法厄同艱難微笑:「多謝。」

  新人為難得都不敢看人了,是不是認為自己遭到了排斥和霸凌?他們真的沒有嘲笑別人性別認同障礙的意思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我就不耽誤你休息了,哈哈哈哈哈哈,明早需要我們喊你嗎?早上八點的課,你選投影還是去教室?」他迅速結束話題,安娜努力說服自己不要用狹隘的眼光看人:「好的,麻煩你了,敲下門就行,我還沒看課程表,書……」

  「會有無人機送來,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幫忙代收放在你的門口。」法厄同已經開始後退了,戴蒙斯比他退得還早,安娜也在第一時間握緊屬於自己的宿舍門。

  三個人都想跑,但又都硬著頭皮勉強自己留在原地——跑太快會不會顯得不禮貌?

  法厄同決定等戴蒙斯撤了他就撤,戴蒙斯也是這麼想的,安娜在心底催促他們兩個趕緊走。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看了一圈,某人的個人光腦外接設備突然響了一聲。

  謝天謝地!終於得救了!

  她如蒙大赦一般長處一口氣推開自己的臥室門:「非常感謝你們的幫助,謝謝,晚安,再見。」

  所有認識的文雅詞彙全都用出來了!再多說一個字文盲就要露餡!

  不管這會兒是誰給她發了這條信息,總之這就是她的恩人!


第124章

  大慈大悲救人於水火的救命信息既不是刃先生破天荒的顯靈也不是德萊妮在牽掛賺錢搭子,而是三位仙舟聯盟的學者之一。

  對方措辭典雅的自我介紹了一番,還發了張很可愛的小貓照片緩和氣氛。

  聽說進入仙舟星網社區要交「貓稅」,也許這就是對方表達友善的特別方法吧。但是眼下這個空間裡沒有其他生物存在,安娜想著總不能把室友當成「稅金」發出去。

  回頭再補,回頭再補。

  「聽椒丘大夫說你對仙舟聯盟的文化很感興趣?」對方親切不失溫和的挽救了即將步入終結的話題。安娜思考了一分鐘,不認為學術討論有讓自己露餡的可能——提問也是交流的一種嘛,她只管問,誰知道對方給出的答案會不會正好符合第一真理大學教授布置的作業內容呢?

  學者嘛,仙舟聯盟的學者不也是學者?

  反正肯定比我自己寫作業要靠譜!

  「也許在深度思考的領域中,智慧物種的維度並沒有本質上的不同。」

  ——是啊,我就是感興趣,當然更感興趣的是能不能賣農產品過去,只是這個話題不好一上來就聊,萬一你們不愛吃博伊斯星的本地風味呢?不過只要是人類,對於事物的評判標准應該不會差太遠,總之我個人很喜歡仙舟聯盟噠!

  安娜絞盡腦汁用最簡短的話語發了句自己都不大看得懂的晦澀對話,奇怪不奇怪先不討論,不能讓話題掉在地上是真的!

  文盲怕露怯啊!

  她點開好友主頁瀏覽,確認對方IP在羅浮仙舟,職業填的是地衡司書庫掌事。轉頭打開搜索引擎錄入職位名稱,原來「書庫掌事」就是智庫管理員相當於就職圖書館,確實很學者了。

  這個人話不多,簡單連上線就變得沉寂。想想也是,現在這個點無論放在哪兒都還沒下班,小小摸會兒魚可以,一直摸很難說會不會被發現。

  看來學者一般話都不多,冒充學者的文盲話就更不能多了。言多必失總有說錯話的時候,萬一不小心說出些沒常識沒腦子的話怎麼辦?自家丟人事小,累得所有人一塊被重新審核入學資格事情就搞大了。

  拼盡全力給自己的人設打了層補丁,安娜精疲力竭起身走向衛生間。為了方便使用這裡安裝有淋浴設備,她從洗漱鏡裡看到自己,忽然發現頭發得修掉。

  這個長度萬一哪天淋了雨,那不就很像通緝令了嗎?

  一個系統時後,快遞教材和物資的無人機停在大門外,法厄同隔著房間窗戶看到這玩意兒扔了個超大包裹落在門口。想到新室友拉低平均數值的身高和體型,他到底還是開門去把東西提進來放在他的宿舍外。

  身殘志堅(?)不忘求學,還是讓讓他吧!

  叩叩

  「費伯裡克特,你的教材和校服到了。」

  教材多半是教授們自行印制的紙質內容,除此以外每節課還有一張附錄書單提醒學生輔助閱讀,看不看全由自己決定,看了不一定成績好,不看成績一定不好。至於校服……一般用於重大儀式上穿著,由星際和平公司贊助,和他們的員工制服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多謝。」新室友擦著濕頭發拉開門,原本他的黑發已經能順著肩頭垂下來了,一會兒功夫再見好家伙修得比他還短。

  很帥,鋒利冷淡禁欲系的帥,隱隱約約滲透著鐵鏽的味道。

  新室友有雙銳利的灰藍色眼睛。

  「額……」法厄同把包裹提起來給安娜看,「我幫你把它拎進去?」

  她向後退了一步讓開路。靠窗的書桌上干干淨淨,擺了只圓滾滾的綿羊玩偶,這只玩偶的存在讓房間變得不再像是個空曠的簡單容器。

  「我們來得比較早,仰賴希德的叔叔幫忙才對學校有所了解,你要是有什麼需要只管問,千萬別悶著。」

  「嗯。」

  比起方才那場兵荒馬亂的結識,這會兒新人君的話變得稀疏且縮水,他看上去很像那種惜字如金的類型,非常符合哲學專業學者留給人的刻板印像。

  其實吧……他不說話也挺好,彼此間的交流來往反而變得輕松不少。

  呼,看來人設的新補丁是打上了。

  安娜等室友把包裹放下,從空間鈕裡取出剛剛准備好的謝禮順手塞給他:「謝謝,勞煩你幫我分發。」

  這家伙跟誰都熱絡,發放個小零食應該不難吧!

  「哇!」

  法厄同驚喜的看到袋子裡滿滿全都是各種肉干和奶制品,對於窮凶極「餓」的大小伙子們來說這叫什麼?這叫賑災糧!喊聲義父也不為過啊!

  「戴蒙斯很擅長廚藝,開學這幾天我們三個偷偷弄了個鍋子藏在宿舍裡……嘿嘿,你要是打算搭伙就時不時網購點食材,其他不用管。」

  總感覺這就是種違規操作,但……嗯,只要不爆炸,只要爆炸不被發現,應該就沒問題……吧?

  「明白了。」安娜點頭表示可以入伙,很講道理的當場從空間鈕裡提出一只三年熟成大火腿,「請。」

  法厄同:「……」

  這玩意兒應該出現在學生宿舍裡嗎?新人君的空間鈕裡到底都裝了些什麼!

  「……」他接過火腿,沉甸甸的貴重食材很有存在感,「晚飯時我再來叫你,好好休息。」

  新人的臥室門開了又關,白毛提著只豬腿敲開粉毛的門;「費伯裡克特托我轉交給你的食材,還有零食。」

  他下意識忽略掉安娜明顯屬於陰性詞彙的名字只喊了那個杜撰的姓,把袋子裡的肉干肉脯奶疙瘩奶酪等物平均分成三份,其中一份連同火腿一塊塞給戴蒙斯。

  「是義父呢!」

  「嗯!」

  「我去找希德,他這會兒應該還醒著。」

  「呵呵。」

  房間裡,收到教材的安娜懷著忐忑的心情打開包裹一探究竟,校服擺在最上面,她把襯衣褲子連同包裝一起扔在床上,露出下面那些厚度令人絕望的紙質材料。

  這些只是讓學生拿著去上課用的,學校另給了張單子告知教材名稱,她發現有些書名即使有聯覺信標自己也讀不懂。

  「啊……」絕望的文盲把剛剛對著鏡子修剪出來的短發撓成鳥窩,認真思考明早請病假的可能。

  肯定不行,星艦劫掠案的余波尚未平息,這個時候請病假一定會被學校親切熱情的扭送進醫療站做檢查,問題是她敢做這個檢查嗎?腦袋裡那個破芯片見不得人吶!

  還是多少看兩頁紙吧,至少學了,學沒學會另論。

  打開光腦對照課程表,明早第一節就是專業課,授課人正是那位上課不收錢的拉帝奧教授。安娜把所有資料統統擺在書桌子上放好,撕掉包裹上的名貼和地址將垃圾扔給宿舍標配的圓形家務機器人——如果你的房間存在垃圾這玩意兒就會很吵,一直重復星際和平公司家電大賣場的廣告直到你把垃圾給它或是收起來。

  襯衫西褲和為數不多的一應衣物統統送進衣櫃掛好,家電賣場的廣告終於停止。

  「明早的教材……」她從一堆厚薄不同的資料裡翻出一本格外厚實的復印合訂本,翻開第一頁,合上。

  困了。

  事已至此,還是先睡覺吧。

  開飯時法厄同准點敲響新人的臥室門,過了一會兒門扉開啟,裹挾著險惡黑氣的新人君雙目無神走出來,行屍走肉般把自己塞進公共起居室的圓形軟椅裡一言不發。

  五分鐘後希德以一種和他差不多的狀態攤在旁邊。

  「你們是對我的廚藝有什麼意見嗎?」戴蒙斯身為大廚對這種吃飯都要死不活的狀態極度不滿,法厄同則同情的看看兩個入錯了行很可能這輩子都無法畢業的倒霉蛋,「請相信他們絕不是對你的廚藝有意見,我看了光腦上的課表,他們明早第一節是拉帝奧教授的專業課。」

  「嘶!」大廚倒吸一口涼氣,「明天中午我會在冰箱裡留兩份甜點。」

  希德發出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道謝聲:「謝了。」

  拉帝奧教授的每節課都是場事關生死的偉大冒險,不吃點兒甜的這日子算是過不下去了。

  「咱們兩個明天下午有阿那克薩教授的公共課。」法厄同也沒放過戴蒙斯,被當做餐桌使用的茶幾旁瞬間出現四灘不可名狀之物。

  安娜突然覺得好多了,原來這些正兒八經考上來的學生也覺得課程很難啊,那沒事了。相同起點的情況下後進者不一定趕不上先達者嘛,相較於這些天真無邪的高材生她也有自己的優勢,畢竟第一真理大學不會把考試不及格的學生活活打死,自己只需要拿出鑽研越獄的一半精力出來從頭補習問題應該不大。

  問題大也沒關系,仙舟聯盟與星際和平公司在這種學術上的交流並不多,她大可以把作業拜托給那位名為「實名上網」的愛貓人士。不求完整闡述,只求給個思路,回頭多拍點校園裡的小動物給他再多寄點零食過去,嗯,應該可以的。


第125章

  早晨七點三十分,法厄同果然如他所述那般敲響了室友們的門,四個人的教室位置距離不遠,可以拼一輛飛車省得和其他人搶——搶不到飛車以至於上課遲到的後果沒人想要。戴蒙斯帶了早餐分發,安娜用了銀□□情支援的搶課小軟件力壓群雄成功搶到免費交通工具,希德氣息奄奄爬進最後一個座位順手關上車門。

  「希德,你叔叔今天心情好嗎?」白毛和粉毛對這個問題很在意,希德木然的往嘴裡塞早餐,邊塞邊答:「還行,沒有明顯的憤怒也沒有明顯的喜悅。」

  在交通工具裡吃東西固然有點缺德,但是把食物拎進教室面臨的大概率就不只是家務機器人的尖銳爆鳴了,更有可能是教授甩出的奪命數位筆或是靈魂提問。

  安娜一面咀嚼一面露出疑惑的表情,戴蒙斯坐在她旁邊哽咽道:「阿那克薩教授就是希德的叔叔,與拉帝奧教授並稱第一真理大學學分殺手。」

  掛科率全校並列第一,毒舌程度全校並列第一,屬於不小心舔舔嘴就能把自己毒死的那種類型。

  這種神人哲史區何德何能存在兩位,實在是學生們的幸運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一想到要上這兩人的課就想死。

  「……」他看上去真的很「飽受摧殘」了,安娜立刻把「少說話少亂動」這六個字刻進腦子裡。少說話就不會顯得自己太蠢,少亂動就不會引起教授注意。

  無論多不情願,飛車還是穩定可靠的把他們送到教室外,法厄同和戴蒙斯各有各的去處,希德領著安娜一路小跑衝進教室搶占前排。

  既然拉帝奧教授如此嚴厲,為什麼不搶躲在角落裡不起眼的位置?

  安娜秉持著「能不說話就盡量不說話」的人設觀察了一周,立刻發現希德才是對的。參考講台與階梯教室座位之間的距離與水平高度差,哪怕坐在後排邊角也逃不開教授的視線範圍,反而容易被喊起來回答問題。倒是教授眼皮子底下,只要老老實實別亂動別搞事,一般不會成為集火目標。

  就好比一些大型貓科動物的幼崽,為了躲避來自天空的天敵剛出生就要學會如何趴成一張貓餅蒙混過關。話糙理不糙,道理都是一樣的。

  厚到能砸死人的教材,外加一支鉛筆,甚至連鉛筆也不需要,這就是哲學專業上課的標配。如果是那種過目不忘的天才也可以不帶教材,只要不怕被教授喊起來回答問題就行。

  這年頭都什麼人學哲學和歷史啊,說白了大多數學生都是來過下第一真理大學的水給自己鍍層金好回家繼承家業而已,階梯教室中前排中排後排的分層異常明顯。

  前排要麼是確實對本專業感興趣的奇人,要麼就是和德萊妮一樣分數差了一點被調過來但又不死心退學捏著鼻子攢畢業證的倒霉蛋。中間排是有點混但又不那麼混,致力於結交同好的未來成功人士。邊邊角角以及後排躲著的學生看上去既不是很聰明也沒有什麼心眼,純屬半路財神。

  拉帝奧教授的課程不收學費,但生活在第一真理大學所在星域是要消費的。

  「千萬記得光腦外置設備一定要調成靜音,拉帝奧教授是【巡獵】的命途行者,記仇是他的基本屬性。」希德有氣無力的關照新人,一想到下午要和法厄同他們彙合去上親叔叔的公開課,他就覺得恆星快要炸了。

  安娜忍住手忙腳亂的緊張慢吞吞操作,換個角度看這人面無表情簡直穩如老狗:「你還好嗎?」

  你趕緊不好!這樣我就可以拿「送同學就醫」做理由從教室裡奪路而逃了!

  很可惜希德只是表現得離死不遠,事實上遠得很。

  「我很好,」他發出好大一聲極似悲戚的呻1吟,「你選導師了麼?目前名下還有空余名額的就只有拉帝奧教授和我叔叔。」

  前面來的人削尖腦袋避開這兩人,後來的人只能二選一。

  不管選哪邊都是深淵。

  「隨機。」安娜決定把一切都交給命運去裁決,反正她也不是為了畢業證才坐在這兒,這麼一想整個人豁然開朗輕松了不少。

  希德雙目無神:「你心態真好。」

  不愧是從星盜爪下逃出生天的人,他只用了一個晚上就恢復過來並積極投入課堂,換個人少說非得請上半個月假不可。

  「……」這不是心態好不好的問題,換誰在伊維爾監獄蹲上大半年都能歷練出來,練不出來的已經成盒了。

  鈴聲響起,希德立刻坐直身體盡量讓自己顯得更精神些,他不再說話,安靜等待教授到來。

  歷史哲學

  這句話出現在投影板上的瞬間,安娜就感覺到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拉著她的上下眼皮朝一塊合攏。冷淡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無論投影還是現場,最後一排所有人期末分數扣五分。」

  滿分一百這就只剩九十五了,開學未滿一周。

  教室前面有空位不坐非要拼命往後擠,很難說教授前幾節課的縱容是不是故意。

  安娜咽了口口水,希德瑟瑟發抖。

  一個帶著石膏頭像的男人大步走上講台,手裡是偽裝成石板書的光腦外接設備。

  「我看到台下有新面孔出現,」蒼白的石膏頭在白日恆星的光線下閃爍著詭異的光,「如果你及時出現在這裡的原因是認識到了自己的愚鈍,我會為此感到高興。」

  他大概是想安慰缺課的學生並告訴他們自己不會計較不可抗力導致的缺席吧?

  石膏頭眼睛的位置上沒有開孔,所以這位教授到底是怎麼看路的?

  頂著石膏頭一片空白但又如有實質的視線,安娜保持姿勢一動不動硬著頭皮將目光停留在對方手裡的「石板書」上。

  就……我不怕!反正他不能打死我!

  「現在開始上課。」

  花費寶貴的十五秒觀察唯一一個沒有選擇逃避的學生,教授抽出讓所有學生敬畏如同凶器的數位筆在身後的復古款教具上寫了個詞。

  安娜努力眯眼看,聯覺信標告訴她這個詞叫做「邏各斯」,大腦告訴她這玩意兒不該是個文盲去考慮的問題。

  昨晚熬夜預習時見過這個詞,意思是「萬物永遠變動,該變動按照一定的尺度和規律進行」。按照她自己的理解就是自然法則下萬物都不會保持在一個狀態上不變,就好比水裡的魚和天上的鳥,每一天每個行星時,每分每秒都在變化。

  「讓我來考考你……」教授先生花了十五分鐘飛速結束講解的內容,石膏頭微微仰起。

  被他點到學號的學生哆嗦著站起來,那是個坐在後排的投影。

  拉帝奧教授講台上的書就沒動過,但這並不耽誤他對上面的內容爛熟於心:「根據《巴曼尼德斯篇》闡述你對『事物是『分有理念』的整體還是部分』這一問題的思考。」

  安娜:「?」

  巴啥?曼尼啥?這誰啊?分有理念是啥?

  她無助的看向希德,希望他臉上能顯示出答案。顯然這是不可能的,希德唯一比她有優勢的地方在於他大概知道「巴曼尼德斯」是誰。

  與其留在原地等待,不如翻翻光腦找點提示。

  誒嘿!還好外置設備提前靜音了!

  那位不幸的殉道者站在座位上坑坑巴巴回答問題,安娜翻開教材第一頁找了個干淨地方寫下「巴曼尼德斯」,又從光腦浩如煙海的注釋中選了幾個重點詞出來標在下面——不是不想寫多點好顯得自己用功,實在是字數太多而且時間不夠用。

  嘛……與思考有關的學科就是這樣,你看了答案你也不會想去抄的。

  在安娜看來回答問題的年輕人雖然語言不甚流暢但他答案長,和光腦給出的高分推薦大差不差,應該……沒問題吧?

  下一秒數位筆帶著與空氣的摩擦聲直奔答題者腦門:「我的課堂上不需要連放音都卡帶的復讀機,負分,滾出去!」

  投影被數位筆砸了個粉碎,大概五分鐘後才能連線重新爬回來上課。

  真滾出教室。

  不是,人家好歹用心找答案了,至少態度在啊!有必要趕出去嗎?

  「請注意我的問題,我親愛的!@#!們,」教授先生專門空了個詞出來讓學生們自行想像,「是基於……的,你的思考,不是星網的檢索,我知道第一真理大學網絡條件很好,不用你們反復提醒。」

  「下一個,就是你,起來回答我的問題。」石膏頭精准看向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兩個家伙,其中之一正是阿那克薩的侄子。

  希德看上去快要喘不過氣了,前幾節課拉帝奧教授從來不提問坐在前排的學生,結果今天就被他給閃擊了!

  他臉色真的很不好,對於一個內向的人來說公開處刑還不如讓他真的死了算了。安娜嘆了口氣,已經預見到自己拿著平均分為負數的成績單當做任務報告交給艾利歐。

  「好的,教授。我的思考是……」

  站起來回答問題的並不是希德阿那克薩的侄子,而是和他一同出現的遲到新生安娜費伯裡克特。

悠于 2025-9-6 12:30

第126章

  「我的思考是……事物既不是『分有理念』的整體也不是它的一部分。基於《巴曼尼德斯篇》中兩位哲學家辯論的內容可將他們爭執的矛盾歸因為概念是否應當獨立於物體存在,但脫離事物存在的概念其本身就是虛無的。正如我認為一件事美或醜,正義或不義,前提是我得是個活人,且生理機能正常足以支撐大腦思考。我們無法想像一個不存在的人如何對存在的事物進行定義,他/她或者它的定義沒有現實意義。」

  如果教授不希望學生們照著星網給的答案讀,那麼他的要求其實也不難理解。

  提出自己的觀點,然後能夠在道理上說得過去,聽上去像那麼回事就行了。這才剛開學,學生們也只是初涉研究的菜鳥,就算答案不符合教授的期望也不至於被數位筆砸出去。

  堂而皇之的偷換概念?是膽大包天還是故意為之的策略?拉帝奧教授的石膏頭動了一下,這個從偏遠星系招來的學生有點意思。

  「我是否可以理解為你確信物質第一性而非意識第一性?那麼下一個問題,你如何解釋啟示派呼喚星神的行為。眾所周知星神是一種概念而非個體,此時此刻祂們的回應作為意識投影真真實實影響到了物質存在。」

  教授的聲音聽上去很嚴厲,如果真要只是個沒有好好學習過的倒霉蛋這會兒一定會懷疑自己的立場,然後改口企圖討好教授以求過關。

  這招極限施壓對文盲沒用,知識儲備太少,從根子上就沒有走岔路的可能。

  「教授,我解釋不了,抱歉。」安娜壓根不知道他究竟說的是什麼意思,老老實實低頭認錯,「但我認為星神並非不可知,也許我們現在看祂們是個概念集合體,站在更高的維度上看祂們也只是種再正常不過的生物?」

  嗡——

  維裡塔斯拉帝奧藏在石膏頭下的眉梢微挑,嘩然之中安娜費伯裡克特巍然不動。

  這是何等膽大妄為的瀆神之論,她研究的真是自然神學而不是「如何干掉生活在自然界中的高維生物」?

  算了,好歹這是個經過思考的回答,對錯先不討論——哲學本就沒有對錯可言,重點是如何做到邏輯自洽思維閉環。

  「坐下。」他出聲終結教室裡的嘈雜,「現在開始討論下一個問題。」

  安娜如釋重負的坐回椅子上,希瑟默默從胳膊底下伸出一只手比了個大拇指:保持好這股勁頭,兄弟,下午也看你了!

  拉帝奧教授不會在同一堂課上反復揪著一個學生提問,那樣做不公平,無論是對被提問的學生還是對失去回答機會的學生來說都是如此。費伯裡克特的水平他已經有了大概了解,這個學生聰不聰明還不知道,但她確實長了個能夠正常運轉的腦子。

  看著滿教室與土豆冬瓜蘑菇等植物無異的學生,突然冒出來個腦子哪怕形狀略有些奇怪也挺讓人耳目一新。

  課程結束後年輕的菜鳥學者們額手相慶又多活過了一天然後紛紛爬回宿舍,希德簡直把安娜當成雞媽媽那樣亦步亦趨的跟著。雖然費伯裡克特人看上去又瘦又小,但他的背影著實高大堅韌,危難時刻挺身而出保護了人一多就大腦停滯的陌生室友。

  這是多麼高尚的道德操守吶!

  回到宿舍時法厄同和戴蒙斯都已經回來了,冰箱裡冰鎮著用博伊斯星特產牛奶制作的甜點,安娜和希德一人來了一塊。

  「我聽說你在拉帝奧教授的課上公然宣稱星神是一種生物?老天,今後你可千萬別落單,某些狂熱的宗教分子特別討厭,小心別被他們欺負。」法厄同很健談,他揮舞著光腦外接設備在安娜面前晃來晃去:「罵你的人已經能從教室門口一路排到宿舍了,還好下午咱們要上同一節公開課。」

  安娜淡淡掃了眼他那套著天空藍奇美拉外殼的外接設備,對網上言論的關注度還不如勺子底下的牛奶甜布丁。

  「哦。」罵就罵唄,有什麼大不了的,敢走到她面前挑釁的才是真勇士。

  我承諾,絕不率先使用鋼琴線。

  「不用怕,」戴蒙斯抱著胳膊坐在旁邊,「我們不會眼看著你好心幫了希德反要遭欺負。」

  雖然費伯裡克特生得細胳膊細腿兒,但那些狂信徒們大多數也沒比他強壯到哪裡去,教授們辯論到激烈階段尚有動手的可能,血氣方剛的學生打架不是更正常嗎?只要不被抓到就不算違反校規,想必大家抱著同樣的念頭,衝突也只會發生在隱蔽的角落……那還有什麼擔心?放開拳腳揍就得了!

  莫名其妙多了「柔弱膽小」人設的安娜吃掉自己那份布丁,視線下意識掃向希德的盤子。

  咱就是說,親兄弟也得明算賬,希德抱著盤子扭過去背對著她——戴蒙斯做的甜點心超好吃,但他已經吃了一半了,無論如何不能把殘羹剩炙遞給朋友,那真的不是一種羞辱嗎?

  他寧願多買些別的零食感謝費伯裡克特救人於危難之中。

  下午上課前安娜收到了德萊妮的通話,她先是興高采烈地告訴賺錢搭子網店審核終於通過,然後將自己租房的地址奉上:「我租了個稍稍遠點的地方,條件不錯,自帶倉庫。你要不要來看看?」

  那當然是要看的,順便把能入庫售賣的貨交接一下。空間鈕騰出來才好塞課本進去,安娜今天上課就抱著能當枕頭的教材走來走去,真的很重!

  「晚上就過去。」賺錢,主要是給自己賺錢,這麼重要的事還不積極……是不是有毛病?

  安娜打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光屏查看日期,確認一周七天上課五天是例行循環,到下個周末梅婭女士發來的貨才能抵達第一真理大學所在星域。

  「哦?你晚上有約會嗎?是本科的學妹嗎?哪個專業?」眼看上課鈴聲即將響起,法厄同還是難以抑制自己對新人君的好奇。二十來歲半大不小的男學生嘛,精力過剩無處可用,不拆家就已經很好了。

  「星艦上遇到的小姑娘,我們合作開了個網店。」零食賣給誰不是賣,免費的廣告不打白不打。

  啪,法厄同敲了個響指。

  「就是昨天你請大家吃的哪些嗎?太好啦!味道棒極了,我正擔心沒地方買呢,回頭鏈接發我!」教授夾著講義從教室後面走過,安靜了不到五秒的白發青年再次湊近,「晚上我和你一起出去?別誤會,現在你一個人行動很容易被盯上。」

  說著他向教室後面示意,安娜扭頭向後看,一排弱雞努力做出凶狠的樣子企圖恫嚇她,但是因為太過無害以至於這份努力看上去格外可笑。

  「呵,」新人君的冷笑比她的眼神還要鋒利,法厄同後頸一涼就看到費伯裡克特朝那些高舉神像聖物做「驅邪」狀的狂信徒們豎起中指比了個宇宙通用友好手勢。

  「……」這家伙是個【存護】嗎?這也太會拉仇恨了吧!

  費伯裡克特動作很快,挑釁了一下馬上轉回來坐好,阿那克薩教授剛剛好在講台上站定抬頭環顧,看到滿滿一整排中指。

  「嘖,什麼時候第一真理大學的蠢貨濃度高到這種地步了?所有滿臉蠢相握著宗教信物的廢物們,你們可以從我的課堂上離開了,我保證你們每一個人的期末分數都會是標准的59分。」

  法厄同:「……」

  戴蒙斯:「……」

  安娜:「……」

  這位阿那克薩教授原來是一言不合就搞爆破的性格嗎?

  超極惡劣啊!

  希德用手捂住臉,希望自己不要被人認出來以至於替不省心的長輩挨揍。按照宇宙中絕大多數族裔的習慣阿那克薩教授其實是他媽媽的弟弟,也就是他本人的舅舅。但是,但是他隨母姓,入學注冊時不清楚內情的人只看到相同的姓氏就認為他們之間存在叔侄關系,阿那克薩教授覺得那些人蠢得很有趣便放任了這種誤解,於是他的舅舅變成了他的叔叔。

  就這種人,你還能指望他乖乖循規蹈矩不搞事?

  撇了眼沒用的外甥,阿那克薩教授的視線停留在他旁邊的費伯裡克特身上。

  呵呵……「先天男性後天女性但有同性戀的素食主義異食癖患者」?雖然有自作聰明的嫌疑,但這家伙及時抽身止步向工作人員坦誠了自己的愚蠢並主動提出改正,還是可以再給一次機會的。不過眼下看看她給自己惹的麻煩……想必這輩子都不會再輕易抖機靈了。

  被阿那克薩教授別有深意的盯著看了一會兒,安娜硬著頭皮一動不動。

  「哼!」他收回目光敲敲黑板,「在我的課堂上,沉默是金,希望你們記住這條鐵律。任何討論請放在課堂以外進行,星際和平公司贊助的環形演講廣場並非擺設。」

  有的教授審問犯人一樣追著學生發問,有的教授恨不得學生連呼吸都不要有,人和人之間的差別還真是巨大。


第127章

  課程結束後法厄同對戴蒙斯和希德說他要和費伯裡克特去本科學院看望小學妹,三個男生,主要是白毛和粉毛進行了一番雄性生物之間極為幼稚的較量,最終「近現代銀河史」因為比「法學」字多而獲得勝利,於是前往目的地的飛車裡比預計多了兩個人類。

  啊……這些年輕人實在是太活潑了,活潑到無論什麼事都能成為比試內容。

  真高興他們至少沒有找個澡堂跑進去比比看誰更能泡熱水。

  路上安娜給德萊妮發消息詢問,如果她不能接受三個陌生男人出現在自己的地盤上,那麼她現在就以「理」服人趕他們回去寫作業。

  問清楚是三個免費勞動力後德萊妮非常熱情的表示本科生這邊的食堂味道很好,歡迎學長來幫她干活順便再請她吃頓飯,甚至貼心的表示可以多請幾個女同學來好讓學長們顏面大大有光。

  這就大可不必了,安娜自認和室友們還沒熟到這個地步,而且牽紅線這事兒也太奇怪了,她明明更擅長把人捆或者吊在鋼琴線上而不是稀裡糊塗送他們湊作堆。

  雖說有領著室友「宰」冤大頭的嫌疑,但學生食堂的收費並不高,德萊妮愉快的表示那些都不急,裝卸搬運工先就位再討論。

  第一真理大學星域內絕大部分住宅都長一個模樣,據希德說是因為承建這部分工程的公司負責人有強迫症加潔癖,整齊劃一通體潔白的建築物能讓他的情緒回歸理智範圍,再加上花錢的人說了算,最終就呈現出這樣的結果。

  飛車停在一棟和研究生宿舍一模一樣的兩層小樓門外,德萊妮站在門口熱情的歡迎客人。

  「安~娜~姐~姐~」年輕姑娘飛撲而來掛在她身上,旁邊的法厄同投來羨慕的眼神——論帥氣程度他自認並不比室友差,奈何小學妹連個余光也沒給。

  我還比費伯裡克特高呢!

  戴蒙斯冷哼著表達自己對這貨的嘲笑,希德低頭側身,肩膀拼命抖。

  「……你先站好……」安娜發出處境艱難的聲音,伸手拍拍德萊妮的肩膀。

  表示過親密和友好,德萊妮終於放過賺錢搭子:「你看上去一些都很順利,真是太好了。我也很好很順利,這幾位是?」

  「我的室友,隨機的,嗯……」安娜放棄解釋故事背後那些雞飛狗跳的糟心亂子,指著三根「柱子」介紹:「研究生院哲史區的法厄同、戴蒙斯,還有希德。」

  三位男士迅速回歸人類序列,謙和樸實的與本科學妹打招呼,一句招人討厭的玩笑也沒開,舉止也非常克制禮貌。

  安娜:「……」

  這些人怎麼還兩幅面孔呢?你們那些互相擊打的無聊小笑話呢?

  「這位是我在客運星艦上結識的朋友,我們合開了一家零食網店,主營天琴座星域的農副特產。」安娜自認介紹完畢,轉向德萊妮直截了當道:「倉庫在哪兒?我先把你需要的貨送過去。」

  「嘿嘿嘿嘿!跟我來!」德萊妮招呼客人進屋,一模一樣的公共起居室內並沒有其它人。

  「學長們喝什麼直接從冰箱裡拿,我就不招呼了!」她抱著安娜的胳膊和她說起自己租房的經歷,「……本科區這邊本來就沒有足夠的學生宿舍,我們到的時候學校提供了房源信息,比起緊鄰教室我選了稍微有點距離的地方,和研究生院的宿舍一樣吧!哈哈哈哈,貴是貴了點但室友少麻煩少,二層也被我租下來當倉庫用了。」

  房子外觀一樣可不代表著內部結構也一樣,這地方其實是比較靠近研究生院的,德萊妮相當於直接一步到位。

  「你上課怎麼辦?投影?」安娜跟著她往樓上走,法厄同打開冰箱取出五瓶飲料:「需要我們幫什麼忙?」

  「把貨物放在指定的倉庫貨架上就行,一開始整理好之後上下貨會有工程機器人去做,我不太會設置,所以麻煩各位學長啦!」德萊妮回頭看看白發青年,態度友好又熱情。

  免費勞動力!

  大家都是高情商的人,誰也不會當場問安娜為什麼她會被分到男生宿舍,法厄同同學更是腦補了一出「男兒身女孩兒心」的悲情大戲。

  ——女性的靈魂居住在男性的身體裡,那確實很難受了。

  說話間來到二樓,德萊妮大手筆的安裝了貨架和溫控,能看出她對這家網店非常重視,食品衛生問題抓得很緊:「這幾個架子分別儲存豬、牛、雞鴨等品種的肉脯類產品,不太干燥的奶制品也放這個房間,這邊溫度更低……」

  家用清潔機器人在眾人腳邊滾來滾去,希德彎腰抓住它檢查程序。

  「為什麼沒有開消殺模式而是開了除蟲和打掃?」他抓抓自己薄荷綠色的頭發,百思不得其解。

  德萊妮雙手一攤:「我都說我真的不擅長擺弄機械了。」

  地上很干淨,他干脆席地而坐抱著家用清潔機器人一通戳戳點點。

  「交給希德處理吧,咱們宿舍的清潔機器人也歸他調1教。」法厄同用胳膊肘頂了戴蒙斯一記,「開始干活?」

  「哼!」戴蒙斯早就把袖子挽起來了,肌肉線條清晰美好。

  安娜把空間鈕取出來,地面上很快堆出一座小山。

  「這是梅婭女士家半個倉庫的貨,還有半個倉庫周末到。」她把報價拉到第二次出的那個高價上,從來沒有具體說過自己買這倉庫零食肉干花了多少錢。

  她可以被人認作貪心不足,但梅婭女士不能被人誤以為反復無常。供貨商與銷售商之間的信任非常脆弱,尤其是在開始的時候。

  「這些是我直接從天琴座星域帶來的,所以這次不用支付運費,你只需要按照約定的收購價付款就行了。先拿去賣,月底再結算。」

  一般來說都是買方進貨先支付個百分之五十,剩下百分之五十貨到償清,但安娜懶得算這些,她又不是星際商人。

  「姐姐!你人也太好了叭!」德萊妮恨不得貼在她身上——不但不壓款還給變相打折啊!學姐豪爽!

  法厄同和戴蒙斯埋頭搬東西理貨,百忙之中抽空加入對話:「鏈接弄好了嗎?店鋪的頁面裝飾需要幫忙不?」

  「別把你那可怕的審美拿出來了,學妹經營點小事業很容易麼!」戴蒙斯夾著眼角都看不上損友那土黃配重紫的色彩搭配能力,之前找人借的那些裙子衣服件件花紅柳綠,這家伙是被【純美】星神給詛咒了嗎?

  德萊妮笑道:「我這就把鏈接發給安娜姐,麻煩學長們幫忙看看。」

  安娜默默抽出自己的胳膊操作光腦外接設備,打頭就看到教務系統的信息修改成功通知——太好了,她終於從「先天男性後天女性但有同性戀的素食主義異食癖患者」回到正常人類女性的序列當中。

  然後是穹發來的消息,這家伙特別好奇安娜如何在一群銀河系級別的精英人才中隱藏好自己文盲的身份。

  她直接跳過這家伙頗有幸災樂禍之嫌的調侃繼續向下看,流螢很擔心出遠門做任務的兩位同事,尤其擔心新人,於是便把緊急信號發給安娜要她切記,一旦刃先生發出該信號無論如何一定要就地靜默或迅速撤離。

  觀隅反三,君命無二,憑城借一

  嗯,又是文盲看不懂的東西,回頭拆開了問問「實名上網」這些都是什麼意思吧。

  最新的消息果然是德萊妮發的網店鏈接,安娜精神一震,沒想太多直接選擇發送至好友。

  同一個時間點上,天南海北的宇宙各個角落,只要是加過她好友的人都收到了這條消息。

  紅發美艷的職業女性看著網店鏈接遲疑片刻,點開後仔細琢磨了一下產品名錄立刻激情下單。她有兩個孩子,零食什麼的自然多多益善。黑發資本家早已關閉了老舊通訊器並將其扔進抽屜最深處,金發青年看看鏈接只當是詐騙短信,此刻他正忙著把豬騙進籠子裡殺,只有站到更高的位置上才能掌握更多的權力,唯有如此他才有能力趕在那三十多億的懸賞金被賞金獵人領取前改變董事會的決定。

  曜青仙舟上有幾個狐人雲騎也收到了消息,椒丘挑選著買了些特別標注「辣味」的零食,瑾瑜猶猶豫豫回了條消息——店鋪網頁需要幫忙優化一下嗎?請不要讓德萊妮小姐知道這件事,謝謝。另一位遠在羅浮的白發「學者」買了些奶制品,比起不好消化的肉干肉脯,老人家更青睞小甜食。朱明仙舟的小姑娘還不知道寵愛她的爺爺給她從遙遠的外星系買了一堆雜七雜八的零食。

  「哇塞!安娜姐你也太厲害了!」德萊妮原地起跳,鏈接才發出去銷量就有動靜了,姐姐你還說你沒什麼人脈!

  只要有人買,她就有信心把這些好吃的零食統統推銷出去!

  信用點來,信用點來,信用點四面八方來!

  「我們也來湊湊趣唄,」法厄同看著網店頁面每種零食都買了一份,戴蒙斯和希德采取了同款操作,希德甚至還多買了一份。他頭也不抬的解釋:「拿去給我叔叔吃,雖然有可能被他嘲笑,但是遇到有趣的事不告訴他就不是被嘲笑的問題了。」

  德萊妮:「!」

  這下不得不重拳出擊了,叫外賣!請學長們吃飯!


第128章

  「……當時我都快被嚇死了!燈一滅我心裡就是一沉,想著這回恐怕是要完蛋,那些星盜是真的殺人不眨眼,我遺書還沒寫好呢!結果你們猜怎麼?備用照明系統十分鐘內就啟動了,好家伙,倒了一地星盜,安娜姐還用干面包棍打跑了一個!」

  關於客運星艦被劫持一事安娜從未主動與室友們提及過,法厄同他們也沒好問,唯有社牛且神經粗大如德萊妮才這麼快就能把死裡逃生的經歷大喇喇講出來。

  希德星星眼的望著安娜,別看這哥們兒人生得纖細,實在是個急公好義救人於水火的好漢!

  戴蒙斯則更關注現場發生的細節:「你是說,當時星艦的照明壞了,所有人失去視野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內幾十個星盜全部被不知名人士干掉,之後也沒有相關組織宣布對此事負責?」

  有悖常理,必然有特別的原因。

  「之後沒多久仙舟聯盟的救援就來了,具體調查結果現在還沒出,我也不知道。」無人機送來外賣,桌子上擺滿外賣餐盒,起居室裡坐了一圈人。

  法厄同摸摸下巴看著安娜壞笑:「費伯裡克特你怎麼想的?用面包棍砸星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新朋友果然不善爭鬥,不過生死之間不是聽天由命而是奮起反抗,就算反抗的方式有點可愛也值得肯定吶!

  「干面包棍很硬很結實的!」德萊妮握緊拳頭瞪大眼睛據理力爭,「砰砰砰砰,親測有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法厄同邊笑邊點頭,小學妹說有效那就有效吧,反正肯定不會有窮凶極惡的暴1徒混入第一真理大學,她只要待在學校裡就一定是安全的。

  安娜:「哈秋!哈秋!」

  「咦?姐你感冒了麼?」德萊妮放下手裡的餐具,安娜朝她擺擺手,「沒有,沒事兒。」

  她對人類能夠食用的主要食物均不過敏,學校宿舍在公司贊助的清潔機器人幫助下不存在高濃度可吸入顆粒,眼下的季節也不是過敏源橫行的時候。就連伊維爾監獄那糟爛的環境也沒讓她感冒過,完全想不明白這會兒為什麼突然打噴嚏。

  「也許有人在想念你。」希德冒出小小的聲音。要他聽人講話他是很樂意的,但在場人數超過三人時讓他說話就不太行了,嘴巴就像是被豬油糊上了一樣張不開。

  也許吧,安娜笑而不語。

  吃過晚飯研究生院的四人及時告辭,這個時候德萊妮的室友也回來了,看臉就知道她們不是學數學的就是學物理的學霸,一群文科生在數理大神的陰影下瑟瑟發抖抱團跑路。

  「那些是研究生院的人?」室友們好奇的望著一個個高大的背影,德萊妮點頭微笑,「是,都是我姐姐在哲史法各專業的朋友。」

  第一真理大學本科就足夠難考的了,研究生的錄取率更是萬中取一,低得令人發指。

  「哇!」

  女孩子們好奇的不得了,可惜神秘的學長們跑得太快。

  哲學、歷史、律法,這三門學科在遠古的過去催生出人類科學的新芽,很多思考方法即使到了星際時代也常見於各種科學研究。可以這麼說,那些偉大的先賢們往往既是哲學、法學、史學的大家,同時也是數學家、物理學家、化學家,甚至是教育學家。

  窮盡人類智慧與思考的學科總會在更高的層面上相通,正如學者追求真理的道路千差萬別,但所追求之物始終如一。

  所以,下次一定要抓到一個仔細觀察!

  「呼,總算是逃回來了。」法厄同擦擦並不存在的汗水長出一口粗氣。

  一個學妹很可愛,一群就不要了,尤其是一群眼睛放綠光的,總感覺下一秒他就會躺在實驗台上被她們論斤稱著分掉。

  「哼,你居然沒有趁機施展一番那油嘴滑舌的天賦?」戴蒙斯企圖用冷哼讓他羞愧,希德小小聲拆了他的台。他悄悄對安娜道:「戴蒙斯的數學,嗯……本科時差點被掛掉。要不是任課教師知曉他真的已經全力以赴高抬貴手,他怕是根本就進不來第一真理大學研究生院。」

  安娜:「……」

  心虛、心虛。

  課本上的字她全都認識,拼在一起就變成了看不懂的句子,數學……數學就更不用說了。

  打從一開始起,但凡本科階段有過掛科情況的學生無論不及格的科目是什麼,只要出現未通過的記錄第一真理大學就絕不會批准他們遞交的研究生入學資格測試申請,這樣看來戴蒙斯還真是險之又險差點就被關在學校門外。

  柔粉發色的魁梧青年翻了個白眼,只動嘴巴不發聲音的低低罵了一句。大概是他家鄉的俚語吧,應該不是什麼好聽話。

  過了幾天教務系統終於把專業方向的導師安排下發到每個學生的個人光腦上,安娜昏頭昏腦半躺在公共起居室的軟椅裡一動不動,其他人狀態和她差不多。

  拉帝奧教授上課是不要錢,但他要命!

  「總是要看的,至少關系到將來的畢業論文……」法厄同漂亮的藍眼睛黯淡無光,蓬勃的白毛也變得有氣無力。希德已經是張貓餅了,戴蒙斯哼了一聲表示同意,順便告訴大家他還活著。

  安娜不想動,不管誰是她的導師都無所謂,隨便系統隨機到哪位教授都可以,遇到她這種渾水摸魚的文盲算他遇到了報應。

  「一起看,反正,」戴蒙斯話沒說完,希德嘆氣:「我叔叔是不會放過我的。」

  別人家的親戚會給自家小孩大開方便之門,他媽媽的親弟弟對待唯一的外甥只會更加嚴格。

  「唉……」四道有氣無力的嘆息就跟商量好了似的同時響起,安娜打開個人光腦的外置設備掃了一眼。

  很好,眼前一黑。

  「啊……」希瑟把一頭綠毛揉成打結掃把草,「我就知道會是這樣!」

  法厄同和戴蒙斯和他一樣。

  「阿那克薩教授。」

  「我也一樣。」

  三人齊齊看向唯一敢在課堂上回答問題的勇士,安娜把外置設備的頁面亮給他們:「維裡塔斯拉帝奧。」

  另外那三人肅然起敬。

  相比之下阿那克薩教授至少不會用數位筆在大庭廣眾之下謀殺。

  她收回外置設備,狀似無意的問起其他問題。

  「博識學會的總部好像就在學校裡吧,有人去過嗎?」

  「沒有。」法厄同和戴維斯一起搖頭,希德低聲道:「我去過,叔叔懶得交的報告資料都是我去幫他交的,就在咱們上課的教學區隔壁。」

  研究生分為碩士研究生和博士研究生兩種,以學位進行劃分。大家本就待在星系中心,不管在哪個方向朝更中心去都算不上遙遠。

  「哦,我有個舊識剛剛調職進了學會內部,這幾天一直沒抽出空探望,我打算趁周末過去看看。」知道距離不遠安娜就放了心,刃先生出門就跟丟了一樣,消息不回通信不接,卡芙卡又帶著穹去做任務了,還是流螢在忙碌間歇告訴她那人沒回據點。

  沒回據點就是任務沒完成。

  「你還有舊識?」說到這個,法厄同立刻來了精神。

  費伯裡克特的朋友全都是香香軟軟的妹子,他的舊識也一定是位出色的女士。

  安娜疑惑的看看突然支棱起來的便宜室友,對他這份亢奮十分裡有十二分的非常不理解:「我怎麼就不能有舊識了?我又不是石頭裡蹦出來的!」

  「沒什麼,你說調職……是位教授?」法厄同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

  又不是所有教授都跟拉帝奧、阿那克薩等人一樣,博識學會中很多學者都有一副平易近人的好性格。

  銀狼給刃先生弄的什麼假身份來著?工程師還是機械設計師?安娜回憶了一下:「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帶課,專業差別有點遠。」

  刃先生劍術卓絕,她在這方面毫無造詣可言。

  「那你周末不是又要去星港收貨又要去拜訪舊友,能忙得過來?」戴蒙斯把手裡的飲料瓶捏成金屬小球,隔著公共起居室的對角線精准命中家用清潔機器人,「說不定你的導師會叫你把周末空出來,別把日程定那麼密。」

  「不要再砸它了,砸壞了不好找零件!」希德弱弱埋怨道:「我又不是那種能徒手搓機甲的大神!」

  第一只家用清潔機器人由公司免費提供,維修或更換就只能學生們自己掏錢了,這東西可不便宜。

  戴蒙斯抬起手向他道歉:「對不住,我把這事兒給忘了,它要是再出故障就讓我來賠吧。」

  這都是在老家養成的壞習慣,這回還好只是個飲料罐捏出來的金屬小球,最多也就砸裂機器人的外殼。不過總麻煩室友維護公用機械也不合適,別人的時間同樣寶貴,不應該被浪費。

  「嗯。」希德接受了他的歉意,打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屏給安娜看,「咱們的位置在這裡,學會總部在這裡,從直線距離上看坐飛車半小時就到了。」

  當然走直線啦,飛車飛在半空中又不用考慮堵車的問題。

  「多謝,」安娜記下地圖,「如果今天明天拉帝奧教授不給通知周末我就去忙我的事。」

  她都已經做好肄業的各種准備了,自然不擔心導師組會。

  反正維裡塔斯拉帝奧不能活活打死我!


第129章

  隔天一早安娜果然收到教務系統發出的組會消息,宣告她的周末計劃徹底泡湯,最多只能跑去幫德萊妮收個貨,探索博識學會總部的事兒想都不要想。

  星港位於星系邊緣,從研究生院過去得乘坐小型星艦,來來回回一天時間差不多就全都搭進去了。在此之前她沒有上學的*記憶,也不知道見個導師要花多長時間。也許幾小時,也許十幾小時,總之她辦不出把老師扔在一旁說都不說一聲就自己拍拍屁股走人的事,到時候肯定老老實實閉緊嘴巴乖乖跟著讓干嘛干嘛。

  所以……刃先生到底怎麼樣了?

  三十分鐘後,坐在第一排摸魚的星核獵手和站在講台上的星核獵手面面相覷,互相都覺得這場猝不及防的彙合實在荒謬。

  安娜:萬萬沒想到,刃先生真的成了刃「先生」。

  怎麼說呢?文盲的局限性在這一刻體現得淋漓盡致,隔壁同學選什麼課咱就跟著抄什麼課,結果就是絕望上再加一重絕望。冒充學生的人絕望,冒充講師的人更絕望。

  刃完全無法理解安娜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她怎麼有勇氣選這門課的?這人倒騰清楚加減乘除了嗎就敢選機械通識?第一真理大學的機械通識絕對不是普通意義上的「通識」。

  安娜:「……」看在同事情的份兒上施舍個學分可好?

  刃:「……」看我眼神,不行!

  安娜:「……」保證不在你的課堂上搞事也不行嗎?

  刃:「……」不好的回憶隱約出現,不撈就是不撈!

  安娜:「……」求求!救救!

  刃:「……」

  「咳咳,孩子們,我很抱歉……」投影中的白發老教授面色蒼白氣息微弱,她向選擇了這門課程的所有人表示歉意,「由於無法抵抗的衰老與意外降臨的疾病,講授這門課的教師臨時換成了從其他星域剛剛調來的研究員。他是位很有才華的學者,聲名不顯只因太過年輕,假以時日成就必然遠超於我……」

  嘩然之後課堂重歸寂靜,選這門通識課的學生大多都是為了那兩分而來,究竟誰給沒必要深究,有就行了。

  安娜:「……」這意外可真夠意外的。

  所以說,刃先生今年究竟芳齡幾何?他真的不會被學生氣到舊病復發大開殺戒嗎?我要是當場干掉講師會不會被直接開除?

  刃站在台上沉默的翻動講義,偶爾微微抬頭與安娜眼神交錯,更多時候視台下眾學子於無物。

  已經湮滅的記憶中似乎沉渣泛起,腦海中閃過類似片段,耳邊還有人在輕笑著嘆息:一群長著人臉的土豆罷了,大腦皮層锃光瓦亮九成九原裝一手新。

  啪。

  講師合攏講義,抬手打開另一台投影設備。

  這麼基礎的東西還需要看講義?

  坐在第一排的某個文盲渾身一抖,忙不迭翻開筆記本發揮出五分鐘干掉幾十個星盜外加順手捅同僚一記送他重啟的手速化身打字機瘋狂記錄上課內容。看不懂更聽不懂,但是沒關系,我可以死記硬背。完全把投影出的各種數字組合當成花紋與圖案硬生生拓印在大腦裡就是了,別人拆刃先生的台無所謂,我不能拆,這是同為星核獵手的義氣!

  刃:「……」

  艾利歐拉人入伙的標准是不是有問題?星核獵手們不是這裡殘缺就是那裡殘缺,新來的更是個缺心眼兒的死心眼子,莫名其妙就一臉責任感的瘋狂塗畫記錄,就像是不知道個人光腦有錄屏功能一樣。

  一個半系統時後,離開教室的學生要麼被新講師天才般的思維所折服,要麼沉迷舔顏無法自拔。磨磨蹭蹭留在最後面的安娜收起筆記起身快步走向刃,後者極有師德的向後退了幾步主動與女學生保持距離:「跟我走。」

  兩人一前一後仿佛陌生人離開教室來到走廊,另一個方向上一位頭戴橄欖枝裝飾的藍衣學者走過,看到安娜時他微微放慢行走速度看著她。她對視線的停駐非常敏感,立刻側頭與對方視線相交,確認這人對自己沒有惡意以及攻擊的可能後收回視線低垂眼瞼抬腳迅速走遠。

  維裡塔斯拉帝奧:「……」

  不尊重導師,扣五分。

  走出艾歐尼亞式立柱回廊,刃繞來繞去挑中花園中的灌木迷宮作為談話地點。白天沒有學生躲在這裡喂蚊子,情侶們也要到了夜間才好意思扭扭捏捏摸進去約會。

  迷宮中心有座纏繞著玫瑰花雕刻的涼亭,面積大得足夠兩人坐下說話且不必擔心被偷聽。

  他坐下等了不到三分鐘,安娜閃身出現在他面前:「刃先生,您這幾天還好嗎?」

  身體狀態好嗎?精神狀態好嗎?需要重啟嗎?

  「把你的筆記拿來給我。」這絕對是刃最有活人氣息的時刻,仿佛過去的某個剪影投射在了今天。在永遠也回不去的故土上,他曾經也如今日這般被頭腦空空的學生氣到失語。

  安娜閉嘴,乖乖交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學不會不打緊,學習的態度必須拿出來,這是她從戴蒙斯身上得到的啟示。

  涼亭四周盡是鳥鳴與蟲聲,現在又多了紙頁被翻動的細碎輕響。微醺的小風一吹,和煦的陽光下文盲嗅著知識的氣息做了個在學海中翻騰掙扎的夢。

  「呼……」偶遇海中怪獸,拼盡全力無法戰勝,她單手扶著涼亭石桌阻止自己因失去重心而滑倒,好不容易坐回去才來得及用另一只手揉眼睛,「抱歉。」

  她拿出了這輩子所有職業道德才勉強沒在教室裡呼呼大睡,這會兒實在忍不住也是人之常情。

  「希望你在自己的劇目開啟時不像現在這樣松弛。」坐在對面的男人將密密麻麻的筆記本扔回給她,「每節課都把筆記做成這個樣子,我可以看在字數的份兒上給你個及格分。」

  一個對理工科一無所知的文盲,你還能要求她什麼呢?上課不睡覺不玩光腦外接設備認真聽講做筆記,有這些就足夠了。工造司那些蠢貨能有一半做到她這樣他當年也不至於早早白了頭發。

  耶!

  安娜握拳。

  兩個學分!到手!

  「現在回答你一開始的問題,我很好,准備開始行動。」他把需要安娜配合的部分簡略告知,「你要做的不多……」

  她的潛伏將在今後派上用場,沒必要早早暴露,做些不會被查到的輔助和掃尾工作足矣。

  「另外出門前艾利歐要我提醒你,別忘了處理你腦袋裡那枚報廢的芯片。」死於腦補感染雖然痛苦但也不怎麼有復活的風險,他很羨慕。

  「要不……我去綁個醫學院的醫生?」安娜從刃沒有表情的臉上看到「異想天開」四個字,「好吧,我會認真考慮這件事,也許正是芯片的存在導致我失去記憶?話說刃先生您就不能把我當成個機械……對不起,當我什麼也沒說……」

  這家伙,說生氣就生氣,一生氣就氣鼓鼓的抱著胳膊閉上眼睛,是眼不見心不煩的意思嗎?

  「哼!」男人很酷的冷冷哼了一聲,簡短有力,言簡意賅。

  ——就你那腦袋,能和金人比?金人腦袋裡的回路可比你要復雜多了!

  安娜一時找不到適合的反擊方式,又不能在工作場所和同事打成共識。於是她摸出光腦外置設備一通狂戳,頭一個跳出來發大笑表情包的就是穹——都是星核獵手,一個站在講台上一個坐下講台下這差別也太大了吧,銀狼你是不是故意的?

  超級駭客發了個「洋洋得意」的表情包說明一切。

  課堂上不敢在講師眼皮子底下狂舞,但下課後在同事面前就無所謂了,她大概報告了一下自己的進度,提前替刃聯系上流螢接應,又足足就學分問題吐槽了兩句話。

  他經常忘記為自己安排撤退的事,身上總帶著股濃重的自毀傾向,奈何每次都只是重啟無法關機。

  過了一會兒流螢冒出來認領下同事的求助,安娜表示她會托刃先生帶些博識學會的特產回去,消息群裡一下子變得異常熱鬧。

  刃:「……」

  我只是不喜歡打字,不是不看消息,這麼堂而皇之討論到快遞問題是不是有點蹬鼻子上臉的嫌疑?

  「我先回去了刃先生,需要支援給我發消息……」說出所有不滿後安娜收好外接設備,就像是徹底忘記自己方才都做了什麼似的打算問問那三句奇奇怪怪的「三二一」都有些什麼特殊含義,但是在看到他越來越陰沉的臉色後她果斷結束此次會面:「據點見,希望還能再見。」

  「嗯。」刃微微點頭,身邊響起比落葉飄飛還要輕的聲音,再睜開眼睛人影杳然。

  新人有活力的非常符合年齡,大概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能飛速與灰毛小子他們打成一片。可惜干他們這行最好少與人締結因緣,將來生死相隔時才不會太受傷。他冷眼看卡芙卡就在那小灰毛身上投注了太多注意力,未來如何還不知道會怎樣。

  希望新來的今後能免遭此等苦楚吧。


第130章

  刃此行潛入博識學會的任務是找到艾利歐指定的某個人並從其手中帶走一份絕密資料,顯然他已經在開學後的幾天時間內就鎖定了目標,只不過為了不打草驚蛇才放任對方毫無知覺的繼續在學會以及校園中自由行動。

  回到宿舍後安娜用個人光腦進入星網社區,很快就找到了同事的任務目標——某個一點也不臉熟的研究員。也許他同樣在學校帶課,但顯然不是哲史區的教職人員,她快速翻看了一眼他的主頁……

  哦,主授工程機械類課程,怪不得刃先生給自己披了張站在講台上的新身份。

  她退出社區,聯系過貨運星艦確定好精確的到貨時間與地點,打開教務系統發送的組會通知再次仔細閱讀。

  維裡塔斯拉蒂奧教授,他為什麼總戴著一只石膏頭?反正光腦開都開了,不如查查看……等等!為什麼這家伙開了五十八門課平均每門課的通過率只有百分之三?就算再對成績無所追求也不能門門不及格吧,以及我那自然神學研究方向的導師名下為什麼會刷新出醫學科研成果清單?真理醫生?

  那太好了,是醫生呢。

  腦袋裡的毛病(雙重)有救了。

  安娜關閉個人光腦的虛擬屏,拿起外接設備打開並找到《作為一種自然現像的星神》開始閱讀。提前了解導師的著作與成果,既是尊重也是學習……預習加補習。她都已經是個文盲了,知識水平本就低了周圍人一大截,這還不趕緊努力補一補豈不是等著穿幫露餡被笑話?

  「你在讀導師的論文?」法厄同和戴蒙斯從外面走進來,滿頭大汗,也不知道是去上的哪門子課。看到室友嫌棄的眼神他抬起胳膊朝自己身上四處嗅嗅,迷茫而費解:「不臭吧!」

  「你為什麼能如此自信?」不能說臭但也談不上好聞,簡而言之——「人味」。安娜換了個座位企圖離這兩個散發著生物氣息的青年雄性人類更遠點,法厄同大為不滿:「可惡,你要是去上搏擊課肯定也和我們一樣!」

  不是,第一真理大學的課程表裡為什麼會出現「搏擊」這門課?方便學者們達不成共識時打成共識嗎?

  「我沒選,不過不耽誤需要時,」她突然想起自己的人設,「不耽誤需要時蹲地抱頭大喊英雄饒命。」

  沒事兒和學校裡的學生們較什麼勁動真格吶,他們就算略有些討嫌也不是啥大奸大惡之徒,距離伊維爾監獄更是遙遠,不至於,真的不至於。

  「蹲地抱頭也就算了,怎麼能求饒!」戴蒙斯不贊同的朝她搖搖頭,「至少鍛煉鍛煉身體跑跑步,你和希德一起,萬一將來遇上麻煩我們還不在的時候至少能逃跑。」

  「我就是躺在這裡,從窗戶跳下去,也絕對不要鍛煉!」最後一個進門的希德發出「大聲」抗議。

  他確實大聲了,比平時音量都大。

  「喏,這可不是我拒絕你。」安娜轉過去背對著戴蒙斯繼續一邊查詞典一邊閱讀拉帝奧教授的著作。

  過了半小時,兩個明明是學者但肌肉鍛煉十分充分的家伙重新出現在公共起居室內,法厄同擦著白毛探頭去看安娜調出的光屏。

  這人也太認真了吧,居然開著百科詞典閱讀?他小學三年級就學會如何偷懶假裝詞典字典統統不存在了,沒想到竟在成為研究生後遇到了老師口中的「別人家的弟子」。

  他盡量不發出聲音的悄悄後撤,就近坐在軟綿綿的圓椅裡翻看起阿那克薩教授的論文。沒多久希德也過來挑了個位置坐下閱讀,只有戴蒙斯不在,他在廚房。

  「……戴蒙斯,我記得你這個月好像有個『寰宇蝗災』相關的論文要寫?」安娜隔著起居室朝廚房詢問,粉毛拎著平底鍋探頭探腦:「沒錯,你遇到合適的參考資料了?發我,謝謝。」

  同樣伸手的聲音額外響起兩道,法厄同和希德眼巴巴的看過來:「義父!發發!謝謝!」

  「嗯,」用公司運營的網絡下載參考資料是要付費的,再加上學校對於參考文獻的格式要求很高,哪怕是菜鳥學者在這方面的投入也絕對會導致月末出現吃土的現像,能不能互相發送資料才是考驗友情的試金石。

  安娜答應得毫不猶豫,說實話哲學與歷史以及法學之間很多資料都能共享,同一宿舍內幫點小忙何樂而不為。

  希德發出好大一聲抽泣:「本科第四年的時候我天天都擔心自己會不會躺在室友的煮飯鍋裡被警察捏著鼻子一塊一塊撿走。」

  「太誇張了,」安娜一點都不信,「而且完全沒有必要,人類不能作為人類的食物出現在鍋裡。」

  伊維爾監獄裡都少有犯人這麼干,外面的學生們何至於此呢。

  希德:「……」

  重點是這個嗎?

  當你越不希望一件事到來時,它來的速度往往越迅速。周末一共兩天,第一天安娜跑了趟星港接貨,又去倉庫和德萊妮結清貨款轉發給梅婭女士,只覺得自己什麼都沒干第二天就稀裡糊塗來到眼前。

  第二天一早教務系統就向每個學生的個人光腦同時發出待辦事項提醒,生怕某些人耍賴跳票假裝導師組會不存在——我們已經一而再再而三的給過提示了哦,誰再說不知道就自己去想理由!

  安娜早早裝上資料和文具,取出學校統一發放的學生制服換好,路過衣帽鏡時再三檢查,連鞋子也收拾得干干淨淨,這才在剩下三人目送烈士的眼神中開門走出宿舍。

  飛車已經來了,銀狼做的搶車小程序從不失手,從根源上杜絕了沒有交通工具導致的行動失敗。

  「我們會等你回來的!」法厄同揮舞不知道從哪兒撕來的「小手絹」,戴蒙斯用看嗚嗚伯的嫌惡眼神看著他,「你夠了,只是導師組會而已,拉帝奧教授至少不會言簡意賅的用『廢物』去形容弟子,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他們三個等會兒就要出門去見阿那克薩教授,說不來哪邊更慘。

  安娜揮揮手開門上車,刷過設備目的地自動連接——博識學會總部某間辦公室所在的建築物。

  從教學區進入科研區,最明顯的區別就是路面上的行人越來越少,越來越少,最後只見滿地無人機亂跑。飛車平穩落地,下車後安娜習慣性先行觀察地形:不好意思,越獄留下的後遺症,不先找好逃生通道總有點安心不下來。

  濃綠的開花灌木叢緊貼著步道,簌簌響了幾聲,一顆圓滾滾的貓頭「噗」的冒了出來和她對上視線。

  「喵嗚~」麻灰色的貓兒睜大圓眼,質問這個不懂事的新人為何要打擾前輩如泥般的酣眠。

  安娜:……

  還有自己送上門來的?

  她蹲下身伸出手在地面上點點,天真無邪的小貓咪還以為這是兩腳獸上供的前奏,立刻拱開灌木叢露出後半截半掛一樣的身體。

  「喵嗷~」胖灰貓走到她手邊嗅嗅,食物沒有,命運的後頸皮被人反手抓個正著。早已准備好的光腦外接設備卡擦卡擦留影紀念,鏡頭幾乎懟到「學長」臉上。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下次我一定帶貓糧來給你。」博伊斯-Ⅲ號的牧民使用牲畜碎肉加工寵物飼料,艾利歐說那箱貓罐頭品質相當不錯,據點附近的流浪貓都被喂饞了。

  等等,為什麼一只黑貓會去投喂其他流浪貓,不會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嗎?

  「喵!喵喵!」

  安娜一邊拍「貓稅」一邊試圖與胖灰貓達成債務協議,貓咪翻開肚皮亮出爪子表達對被人白嫖的不滿,虎虎生風的小胖爪黑黝黝的,她及時松手躲過破傷風一擊。

  「那麼生氣干嘛!」年輕女子快手擼了把貓咪的頭毛,學長喵喵咪咪罵罵咧咧一頭衝進灌木叢暗中觀察。

  不遠處站著幾群涇渭分明的人,應該都是來開組會的學生。

  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廣博的學識使得他在諸多領域取得了普通人一輩子也難以望其項背的成果,學生多也是件非常正常的事……吧?安娜注意到有一部分人懷裡抱著文件,面色無不如喪考妣,活脫脫一副掛科後的抽像表情。她站直身體走向聚集的人群,停在一根聳立的柱子旁豎起耳朵,這裡面竟有相當部分人是來請求中止研究打算另投師門的。

  百分之三的結課通過率,嗯,名不虛傳。

  有人抱怨拉帝奧教授太過嚴厲,有人埋怨他絲毫不考慮大家找工作的迫切心理,還有人純粹就是被系統隨機過去熬不住了想跑。

  同樣隨機到教授名下的文盲弟子咽了口口水,從柱子一頭轉到另一頭——艾歐尼亞式的白色石材立柱輕易就能擋住一個人的身形,她在柱子另一邊遇到了位眼熟的先生。

  他穿著深藍色的傳統服飾,頭戴金屬打造的橄欖枝裝飾,這東西在一部分文明中像征「智慧」,同樣類似的像征物還有肩膀上的貓頭鷹花紋。

  是那個盯著她看的怪人。

  「提問,」怪人不光眼熟,聲音也熟,「當你盯著一位異性仔細觀察時,是否需要考慮自己所處的位置。」

  安娜:「……」

  破案了呢,哪個好人家的導師躲在柱子後面窺屏啊!?

  原來是我家的,那沒事了。

悠于 2025-9-6 12:30

第131章

  「回答我的問題。」維裡塔斯拉帝奧,一個連名字都充滿理性與智慧的人,在安娜眼裡他沒有性別,純粹就是台無情的提問機器。

  「不需要,教授,」文盲弟子秉持著能不說話就不說話,每次張嘴都是考試答題的原則道:「先有我而後才有評判,作為物質存在本身我即是第一性,社會賦予的意義於我而言僅作為意識反作用於物質的參考。」

  都參考了還用往心裡去?

  拉帝奧教授:「……」

  這家伙傻嗎?我只是想提醒你盯著陌生異性看容易招來危險,沒打算用數位筆戳你!

  兩人聲音都不大,柱子另一側的高材生們越來越高的嗓門輕易蓋住角落裡的尷尬問答——會議時間已經到了但導師不知所蹤,滿腹怨念的學生們膽子和聲音一起逐漸變得不可控。

  「他就是仗著自己的天賦為難我們,這世上哪有那麼多靈光一現,普通人難道就不配活著嗎?」

  安娜:「……」

  你們要不要聽聽自己都在說什麼鬼話?全宇宙到底能有幾個人考上第一真理大學啊!

  至於說普通人配不配活著……我們普通人要不是被逼急了也不會自找麻煩往某位以風格嚴厲著稱的教授面前湊,自知之明是個優秀的品質。

  來找導師簽字請他把自己逐出師門的學生們義憤填膺,他們也曾是所出身星系的大小天才,不少人打從觸摸到書本的那一天起就一直是所有人聚焦羨慕的特別存在。來到第一真理大學所在的星系後他們突然發現自己從分子變成了分母,教授嘴裡吐出的刻薄諷刺更是聞所未聞。

  只是一次疏忽,或者微不足道的錯誤,難道就不能被原諒嗎?為什麼要被當眾嚴厲批判?聲討真理醫生苛刻嚴格的聲浪在此時達到了無法忽略的程度。

  「賣弄學識以此博取名聲,真理醫生不過如此!」

  「……如果他真是個萬中無一的天才,為什麼伸出橄欖枝的是星際和平公司而非天才俱樂部?哈!博識尊甚至不願意瞥視他!」

  細碎的抱怨最終融彙成狂暴的海浪,安娜側過去偷偷瞄了眼維裡塔斯拉帝奧的表情,他臉上玩味大於被侮辱的憤怒。

  哪怕「自由」如庇爾波因特,辱罵老師的學生在人品上也會被打個問號。這麼多人冒著風評掃地的風險也要在博識學會總部口無遮攔,很容易讓人產生「會不會問題真出在維裡塔斯拉帝奧身上」的疑惑。

  「呵,你怎麼看,費伯裡克特。」男人冷笑著抓到偷偷看自己的傻瓜學生,安娜絲滑移開視線:「統一口徑的言論就一定對嗎?如果所有人都說一個在絕境中掙扎求活的人是十惡不赦的惡棍應當死刑立刻執行,您會認同麼?」

  「我發現你很擅長用類比的方式對闡述進行補充說明,不錯。」這個學生愣是愣了些好歹知道努力,才能平庸但對自己有正確的認知,這就已經脫離蠢人的行列了。

  世間對人的評價絕不是「聰明」或「笨蛋」這種非黑即白的絕對化標准。以一個學者的水准來看安娜費伯裡克特進入第一真理大學絕對是個荒謬的錯誤,但就心性與自我認知而言她卻比在座絕大多數學者更有潛心鑽研某事的毅力。

  這個世界從來都不是公平的。天才們在繁星間漫步,隨手一揮就是跨時代的成就。而普通人營營汲汲忙碌一生也只能列名於「等等」,作為背景中可有可無的一粒灰塵悄然落幕。是如同憤怒的螳螂舉起前肢朝神明的車架揮舞,還是隨波逐流渾渾噩噩過一天算一天?亦或者存在第三條可供行人拾階而上的道路?

  他希望每一個真誠向他發問的學生都能找到對他們自己來說最正確的道路,那條道路也許鮮花遍布,也許荊棘叢生,等到生命終結的一刻,他們能夠含笑無悔的期待帷幕落下。

  即便此刻被他們口誅筆伐,能夠正確判斷並采取行動及時止損,何嘗不是種智慧?

  作為老師,作為一名治療頑疾的醫者,誰會被這種虛弱無力的咒罵絆住前行的腳步。罵就罵吧,他們也就只敢背後罵上幾句了,如果他現在從柱子後面走出去,恐怕半數學生會被嚇得一個月睡不著覺。

  他抱起胳膊冷漠的聽人抱怨自己,旁邊被誇獎了的安娜則頻頻用小指掏耳朵。

  不是,不對勁,不應該吶,按道理講這地方不是應該有個「但是」作為轉折嗎?為什麼沒有?難道說拉帝奧教授真會表揚學生?他是不是被嗚嗚伯附身了?!

  「把你臉上愚蠢的表情收起來,不然我很難保持呼吸通暢。」維裡塔斯翻了個白眼,對安娜假身份上的出生地報以極大惡意——全都是群酒囊飯袋!好好的孩子硬是被人給教蠢了,真叫人受不了。

  安娜瞬間安靜。

  嗯,對味兒了!

  「你在這裡守著,等這些廢物停止自怨自艾後告訴他們按照格式將申請發至我的郵箱。任何不符合格式與行文要求的申請都會被無限期擱置,讓這些家伙好自為之。」今天浪費掉的生命已經夠多了,蠢貨的笑話看一遍足矣,再看第二遍難免傷眼傷腦,「以及本學期的期末論文,我會統一打包發到你的郵箱,由你逐一傳給每一個人。」

  既然光腦的使用都不甚熟悉,那就先從學習使用隨身工具開始。

  安娜:「?」

  不是,這應該是我的事兒?

  拉帝奧教授顯然沒那麼多好心慢慢向她解釋,這人徑自扣上石膏頭轉身就走,像是躲避毒氣源一樣躲開柱子外面那群傻乎乎的菜鳥學者。

  安娜:……

  真是個有個性的人,祝他好運。

  不明就裡的聲討大會還在繼續,安娜實在想不明白這些人究竟為什麼寧可把時間浪費在群聚大聲講別人壞話上也不主動想點辦法解決困境。教授不見人?他總要上課總要吃飯總要休息,缺德點想他總要上廁所吧!這麼多人手組織起來暴1動越獄都夠了,難道真的堵不住維裡塔斯拉帝奧並向他提出合理要求?還是說他們的勇氣只夠支撐他們在人後說點小話,再也沒有盈余去做其他?

  如果是我的話,安娜設身處地站在想要畢業的學生角度想了想……我一定會千方百計堵住維裡塔斯拉帝奧,用盡一切辦法磨得他不得不給我個最低的通過分。包括並不限於任何手段,只要能達成目的,哪怕堵在食堂門口躺在地上當眾打滾也不能改變我的決心。

  這人不給我結課,學分不夠畢不了業。毆打教授被提告退學,還是畢不了業。總之最壞的結果都是畢不了業,為什麼不險中求勝拼一把呢!

  單獨的普通人就像頭肥羊,任何人都能上前咬一口。成群結隊的普通人就是歷史的洪流,誰也不敢違逆這股浪潮。

  星神也不能,教授更不能——什麼神仙鬼怪,反他丫的統統打成爛狗頭!

  咳咳,但是話又說回來,拉帝奧教授剛剛表揚我了呢!

  她可沒有那個耐心聽弱雞們反反復復絮叨些又臭又長的車轱轆話,走出立柱遮擋安娜清清嗓子幽幽道:「教授剛才站在這裡聽你們抱怨他聽了有快一個系統時哦。」

  熱鬧堪比菜市場的組會現場立刻陷入一片死寂之中,眉眼銳利帥氣逼人的英俊女子生怕嚇不死沒用的前輩們:「現在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們想聽哪個?」

  菜雞學者們:「……」

  「拉帝奧,教授,剛才一直在這裡?」很快就有人反應過來,「你怎麼不早點說!」

  「我認識你?你和我有交情?」安娜抬起下巴眯起眼睛盯著向前走了一步逼問的人,「你憑什麼質問我?憑你聲音大還是憑你罵的字數多?」

  這位前輩連抱怨人都缺乏文字上的創意,來來回回總是那幾個詞,還不如蹲監獄的大老粗詞彙量豐富。

  被她看著的人默默縮回人群,小聲嘀咕了幾句不再做聲。

  這個新人眼神好冷,像是把刀放在冷凍室裡凍了七七四十九天又取出來架在人脖子上那樣,明知它被堅冰裹挾僅憑寒意也足以令人膽怯。

  「……怪不得,」安娜到底還是給這些勇氣不夠多的倒霉蛋留下最後的臉面,「怪不得」什麼她咽下去沒說,「快點選,你們要先聽哪個消息?」

  「你是那個在課堂上公然宣稱『星神也只是種生物』的人吧,維裡塔斯拉帝奧還真是給自己找了條好狗。」憤恨的菜鳥學者沒有勇氣當面冒犯導師,但要是冒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新生就不需要做太多心理准備了,「我們等著看你灰溜溜滾出第一真理大學的時候,哼!」

  安娜的回應是當著人面翻了個白眼:「看來你們不想選,算了。」

  她不至於和這些沒吃過苦的普通人計較,但也沒有那麼好的脾氣慣著他們。

  「有心想要解除導師關系的人請盡快按照博識學會通用的公文標准將申請發送至拉帝奧教授的公共郵箱,務必不要在行文和格式上出錯,否則很可能會對諸位接下來的安排造成不良影響。」

  說完這些她又加了一句:「想要另尋出路的各位,趕緊回去寫申請吧,要留下的請稍等。」

  回廊裡呼啦啦少了一大片人,最後只留下面面相覷的小貓兩三只。今年教務系統分配的學生可不止這幾個,有些人聽從了前輩們的勸告寧可再等上幾天也不願意浪費一年時間,以至於剩下的人少之又少,研究自然神學的竟然只有安娜一個。

  真獨苗。


第132章

  回到宿舍,光腦及時收到消息。安娜打開外置設備瞄了一眼,拉帝奧教授發來的論文題目有四分之三她連字都看不懂。

  對,即便聯覺信標加持也看不懂的那種。

  怪不得銀狼說「自然神學」最好混,事實也確實如此,字裡行間至少沒有她不認識的字符出現。

  她窩在公共起居室的柔軟椅子裡慢吞吞干活,一邊費勁辨認那些天書般的文字究竟該歸屬於哪個倒霉蛋,一邊用手指戳著光腦的虛擬屏尋找對應ID。

  法厄同和戴蒙斯架著希德從外面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白毛和粉毛都說好了,先把綠毛送回寢室苟延殘喘再去拯救黑毛,萬一費伯裡克特被拉帝奧教授砸進病房也得有人給他*送飯……居然不用?人好好的坐在那兒,皺著眉左手右手各出一根食指在虛擬光屏上戳戳點點。

  這動作,笨拙堪比八十歲老大爺。

  「噗……哈哈哈哈哈哈!要不要去報一門樂器選修課啊費伯裡,你的手指簡直比食堂的胡蘿蔔棍還要僵硬!」

  白毛差點笑翻過去,戴蒙斯和希德跟著笑,後者發出吃吃吃的秀氣聲音:「放松些,虛擬屏裡不會躍出一頭虛空鯨咬掉你的手指。」

  這家伙,為了省事直接把別人的姓氏簡化掉只說一個音節,懶成這樣也算全宇宙獨一份兒了。

  安娜:「……」

  她惱怒的橫了一眼沒一個能打的廢物室友,轉過身去用後背衝著他們。法厄同就跟感受不到別人身上輻射出的不爽一樣湊上前:「哦?看來你很受拉帝奧教授重視,他都把聯系其他學生的活兒交給你了,這筆人脈代表的財富無可估量。」

  可是我一個星核獵手,要這種人脈有啥用?總不好打劫的時候先客氣的給目標寫封信,告訴他當年你的論文題目還是我發的?

  「有沒有一種可能,」她有氣無力的重復「復制、找名單、粘貼、發送」這個循環,「教授只是認為我被同門們蠢到的概率最低,受到的傷害最小,綜合評定下來最適合干體力活?」

  「別太妄自菲薄了,太謙虛會適得其反哦。」希德拉過椅子坐在她手邊指指光屏,「這裡有個快捷方式能省很多力氣。」

  他體貼的將所有大驚小怪統統收起來:「你還可以選擇『呼出』模式,芯片內置的光腦也不是非要用手動去操作的。」

  費伯裡克特來自偏遠星系,他的光腦應該是在入學前才剛剛升級過,不熟悉操作不是很正常嘛!

  「哦!哦哦!」安娜睜圓眼睛像只大貓一樣聚精會神嘗試各種快捷方式,至於「呼出」模式,她簡單理解為像銀狼那樣直接用「思考」代替了肢體上的行動。

  似乎也不是不行,一心二用甚至多用對她來說並非難事,早就在伊維爾監獄練出來了。

  「哇!你學的好快呀!」希德對於經過監獄生活毒打的人還是不夠了解,只覺得費伯裡克特簡直天縱奇才學啥會啥。

  這邊安娜已經手上翻著外置設備光屏上字符翻飛切換。

  她需要搞清楚那些神奇語言究竟該歸於機械還是數學還是物理還是化學還是生物還是醫學……有時候它們糾纏在一起互相印證,有時候又分道揚鑣各有用途。

  「拉帝奧教授的教學風格非常嚴厲,好處是只要能熬出頭都是相關領域內的翹楚,壞消息是很難熬出頭。」本來第一真理大學的畢業證學位證就不是很好拿,在這位教授手下相當於再次提升難度——簡單、普通、困難、深淵、真理醫生,差不多就這樣子。

  戴蒙斯順手開了冰箱取出塊小蛋糕放在安娜手邊,同情的看著她磕磕絆絆撓頭思考。

  這家伙是真的恐怖,一心二用的同時還能兼顧和他們聊天,怪物嗎?

  「你是怎麼做到的?」法厄同好奇極了,他試著放出虛擬光屏呼出操作又低頭打開外置設備,光屏上立刻糊成一攤亂碼。

  安娜舉著蛋糕咬了一口,含含糊糊道:「嗯?就……這樣那樣,然後就可以了。」

  她能怎麼說?總不能慫恿室友犯個法先被送進伊維爾,告訴他只用想法子在半年內成功越獄就能練出來吧!阿那克薩教授會堵在宿舍門口罵死她!

  「完全聽不懂!」法厄同翻倒在椅子裡,活像頭露出肚皮的大塊海豹,「大概這就是天才和普通人之間的差別吧……」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安娜差點被嘴裡的奶油噎死。

  什麼天才?你在說什麼鬼話?!

  「希德說的沒錯,費伯裡,太謙虛就過了,你這討厭的家伙~」嘴上雖然說著「討厭」,白發青年眼睛裡始終含著善意的微笑,「作為對我脆弱心靈造成衝擊的補償,你得請我吃頓好的!」

  安娜抬手把他湊得過近的大臉推開:「吃頓好的沒有,揍你一頓可以。」

  雖然已經成為學者,這些年輕人到底還是又天真又單純,一副沒被生活毒打過的樣子。她把法厄同推出去,從口袋裡摸出塊奶糖扔給他:「梅婭女士寄給我試吃的新品。」

  德萊妮的網店雖然才只開張了幾天,優秀的品質與口味就已經獲得了買家們的認可。她那邊回款回得爽快,安娜又生怕錢多咬手趕緊轉交,阿比蓋爾家再也不必擔心產品全都堆在倉庫裡賣不出去了。

  就算把持著收購權的聯盟拒絕受害者家屬想要熬死他們又怎樣?那些廢物根本不敢攔截打有星際和平公司LOGO的運貨機器人,再加上半數的元老院席位爭奪戰正值白熱化階段,越來越多被打壓的牧民得到消息都在私下與梅婭接觸,總有一天他們能積攢出足夠的實力徹底為自己爭取到復仇的資格。

  白發青年一把接過奶糖放在眼前看看:「包裝有點簡陋,隨便找個藝術系的學生買斷設計稿唄,花不了幾個錢。」

  「所以說是試吃新品,有包裝就不錯了。」安娜這會兒已經不是一心二用了,她甚至還有余裕考慮第三第四件事,「你們誰能干?還是有熟人推薦?仙舟聯盟有句老話叫做『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很欣賞。」

  「我有個朋友說不定能行,她……嗯,情況有些特殊,你不歧視特殊病患吧!」

  法厄同說著和戴蒙斯交換了個眼神,希德不贊同的看著他們直搖頭:「卡斯托拉婭沒有生病,至今沒有哪位學者能夠解釋清楚關於靈魂的課題,我們也不應該武斷的拒絕自己看不見的事物。」

  三個人突然同時陷入沉默,安娜抬頭看了一圈。

  「額……我說,」她小心斟酌著詞句,「我本人對於任何身患疾病的人都只有同情沒有歧視,我也非常尊重別人的宗教信仰以及個人習慣,只是畫一張奶糖包裝紙,用不著這麼劍拔弩張。」

  「我去聯系她,希德說得對,我的朋友卡斯托拉婭最多也就內向了些而已,沒什麼。」法厄同起身回房間發通信申請,安娜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板後,把最後一個同門的期末作業發到他的郵箱裡。

  為了保證沒有漏發她還專門做了備份交給光腦檢查,很老實的讓別人有疑惑就來問,充分學習教務系統連發數條消息防止學生逃課逃組會的經驗,絕對不給自己留下任何背黑鍋的機會。

  斬草要除根,沒人比【巡獵】更懂(比比劃劃)這門高深的園藝手法!

  晚間無人機送來新鮮蔬菜和禽蛋作為食材,戴蒙斯掛著圍裙在廚房裡轉來轉去,安娜收起外置設備和虛擬光屏起身向外走:「我出去一趟,麻煩留一份晚飯。」

  她一定會回宿舍吃晚飯,只有這樣才能提前留好不在場證明。

  「哦!」毫無所覺的青年頭也不抬應了一聲,宿舍大門開了又關,他疑惑地朝外看了一眼——剛剛飛車來了嗎?好像沒聽到飛車起降的聲音。

  平底鍋很快就燒熱了,他來不及想太多,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烹飪上。按照步驟有條不紊的完成某件事是他很喜歡的放松方式,要不再烤個餅干放到明天早上帶著去上課?

  費伯裡克特黃昏前出去了一趟,稍晚一些的時候他回來了,吃過飯他將盤子送進廚房交給家務機器人,然後就回房間休息,和之前的每一天都一樣,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教務系統突然發出消息要求所有學生待在宿舍裡不要走動,戴蒙斯從臥室走到公共起居室,他的好友法厄同和希德已經在了,又過了十分鐘費伯裡克特才擦著濕漉漉的頭發姍姍來遲。

  「為什麼突然停課?」他的疑惑也正是戴蒙斯的疑惑,費伯裡克特走過去的時候,粉發青年隱約嗅到了一股「鐵鏽」味兒。

  打從幼時起他就對血腥味異常敏感,從來沒有在這方面出過錯。但費伯裡克特行動自如,怎麼看都不像是受過傷的樣子。

  戴蒙斯從圈椅裡站起來低頭看看比自己矮了十多公分的室友,他那細胳膊細腿的樣子不管如何看都十分好欺負。

  所以……只是意外……吧?

  誰敢欺負老子的室友!

  「星網社區裡已經炸了,」法厄同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白發抬起眼睛,「昨晚有幾名學者死在研究所的實驗室裡,博識學會與星際和平公司聯合成立了調查組,要等初步調查記錄完成後才能恢復正常教學。」

  安娜:「……」

  刃先生動起手還真是,武德充沛。


第133章

  收到口令傳信時起,安娜就知道要不了多久星核獵手中便只有自己一個人留下駐守博識學會了。

  流螢在消息中簡單提了句卡芙卡和穹的任務出了點問題——任務本身倒是完成得毫無懸念,但人只回來了一個,因此刃決定提前動手盡快返回據點。

  黃昏前定好的食材被無人機送到宿舍門口。

  戴蒙斯是個實誠的青年,在廚房裡來來回回忙碌的他根本沒有想到室友並非表像那般弱不禁風。她把送貨的無人機給劫了,留下一句「回來吃晚飯」的口信後鋼琴線松開,小機器人忙不迭旋轉螺旋槳奪路而逃。

  它的攝像頭裝在機翼下方,由於使用範圍僅限於第一真理大學,設計者壓根就沒想過誰會手賤到拿送貨無人機當交通工具——飛車免費啊親!

  但是安娜不能在飛車上留下自己的行蹤記錄,因此她把主意打到存在拍攝死角的送貨無人機上。

  也不是全程都為難這架無人機啦,借著夜色掩蓋,她成功騙過室友也騙過了學校裡的一應安防設施。

  博識學會總部內是沒有晝夜之分的,黑夜對於學者們來說只是天然的另一種實驗條件,如果可以的話他們恨不得把睡眠和食欲也給進化掉。然而這裡雖然燈火通明卻並不難以潛入,沒有站崗放哨的獄卒,沒有勤勤懇懇的全景監控,所有人都聚精會神全神貫注的忙著手裡的研究,別說一個做過偽裝的人走過回廊,就算安娜大喇喇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過來過去也引不起絲毫關注。

  刃帶了頂長發飄飄的假發給她,金燦燦的長直發往腦袋上一扣,淑女程度飆升。

  「行了,你就這麼來來回回的在有攝像頭的地方晃,晃上一小時自己撤。」刃已經把所帶課程的平時分全部錄入教務系統,安娜的分數並不顯眼但是經過他的嚴格計算哪怕期末考試她考個零蛋也能拿到六十低分通過。

  有分他是真撈啊!

  安娜很快就換好衣服和假發,一個長裙飄蕩身材纖細的金發少女出現在博識學會總部重點試驗區監控鏡頭內,負責安防的機械守衛在警告未被可疑人員采納後立刻響應。沒想到那人身手老練動作迅捷,安裝有消1音1器的槍口輕點幾下,號稱「萬無一失」的機械守衛紛紛倒地不起。

  很快機械守衛遭到攻擊全軍覆沒的消息就傳遞到負責安防的工作人員終端上,久違了的「機械南瓜」重新登場,裹著重重護盾的小隊長領著黑西裝們在總部走廊中來回亂竄引起罵聲一片。

  淡金色的背影始終在前方不遠處飄忽,數支保安小隊被她牽著鼻子東走西晃。另一邊刃安安穩穩騙開了目標所在的實驗室大門,十分鐘後他帶著任務物品留下一地狼藉從容離去。

  觀隅反三

  君命無二

  憑城借一

  金發女子突然消失在黑夜中,哪怕打開擬造的恆星光源搜尋也沒能找到蛛絲馬跡。

  安娜把假發和偽裝用的長裙塞進空間鈕,趁著外面燈火通明人聲鼎沸悄悄回到刃離開後的作案現場。這幾位學者在獲取實驗素材的手段上別有一番心得,現在看來不僅僅是素材的問題,成果本身的來源也很值得商榷。

  安放在保險櫃裡的東西已經被帶走了,資料散亂的撒了一地。她小心繞過地面上蔓延的血跡來到實驗桌前,刃先生的惡趣味把目標們嚇得心膽俱裂,從留存記錄看他們發生了激烈的爭吵,但成果真正的主人似乎並沒有出現在任務清單上……

  這就有點意思了。

  把實驗室弄得更亂留下一地無頭線索後安娜隨便挑了一架驚慌失措向外逃竄的飛車掛在車肚子上,平安離開博識學會總部所在區域。

  沒有任何操作上的難度,安防水准慘不忍睹。

  第二天一早,教務系統果然發來停課通知,安娜用浴室清理干淨鞋底和衣物上可能攜帶的隱患,擦著頭發走出臥室。

  「星網社區裡已經炸了,」法厄同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白發抬起眼睛,「昨晚有幾名學者死在研究所的實驗室裡,博識學會與星際和平公司聯合成立了調查組,要等初步調查記錄完成後才能恢復正常教學。」

  教務系統自然不會告訴學生昨天夜裡究竟發生了什麼,星網社區裡的消息更像是釣魚的魚餌——假使一個身手不怎麼樣沒有假身份且沒有接應的人是凶手,那麼此時他/她/它定然既緊張又恐懼,要麼擔心自己在現場留下線索被查到,要麼絞盡腦汁想往星域外逃。

  不管哪邊都會直挺挺落進圈套——回到現場銷毀證據必定被抓,上了星艦就相當於自己主動跳進別人已經撐開口的袋子。伊維爾監獄裡那些能把人惡心死的防越獄設置正出自博識學會之手,不提別的單單海裡游曳的利維坦就足夠說明問題。

  其實想要破局也不難,反過來思考就是了,要麼安靜蟄伏等待時機,要麼撕開星球的防線大搖大擺走人——令使級別的存在那能叫囚犯嗎?肯定冤判!

  總之別跟個沒頭蒼蠅一樣的四處亂撞,這已經是她在暗處第二次挑戰博識學會,駕輕就熟完全沒難度。

  「既然不能出去那就待在宿舍裡看書唄,反正冰箱裡有食材還能叫外賣,沒什麼可擔心的。」安娜放下擦頭發的手,另一邊戴蒙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你怎麼啦?」法厄同剛好坐在他對面,好友臉上那被橘子酸到的表情實在是太可笑了,年輕人想到什麼就問什麼,戴蒙斯忍不住看向安娜:「額……」

  「嗯?」她漫不經心的掀開眼瞼掃了他一眼,粉毛突然發現自己的黑發室友面部線條比他想像中要柔和許多。

  男性的五官能柔和到這種程度嗎?哪怕做手術再用上藥也很難如此自然吧!仔細看去她只是冷臉不做表情時眉眼鋒利唇薄色淡而已,肌肉一動春冰乍破冷泉流淌,完全又是另一種氣質。

  「咳咳,咳咳咳咳!對不起!」他被自己觀察到的細節嚇了一跳,猛地想起安娜那糾纏如同莫比烏斯環的性別設定,小伙子如坐針氈。

  先天男性後天女性但有同性戀的素食主義異食癖患者,這不就是取向為男且不吃素的復雜化描述麼!

  他趕緊甩甩頭發清空大腦,為其另一件介意的事:「你昨天傍晚出去散步,是不是被人欺負了?」

  要不然也不至於身上帶著淺淡的血腥味。

  安娜:「……」

  這家伙是狗鼻子嗎!只是幫刃先生布置現場拖延時間而已,就這也能讓他聞出不妥?

  某個瞬間她動了殺心,但又迅速壓住。

  沒必要,不至於,不需要。

  身為女性,想要解釋自己身上沾了血腥味實在是太容易了……

  「並沒有,宿舍附近很安全。」她沉住氣淡定道,「你為什麼這麼問。」

  「鐵鏽的味道,」戴蒙斯努力不讓自己顯得進攻性太強以至於叫室友感到不適,「如果有人欺負你,一定要說出來。」

  費伯裡克特來自偏遠星系,成績比第一真理大學的平均水准落後些許,又傻愣愣的公開了自己的「星神高維生物假說」,層層疊加起來他就算是個魁梧壯漢也免不了被人找茬。

  法厄同和希德也看過來:「別忍著,咱們哲史區有自己規避校規處罰的特殊方法,千萬不要姑息縱容別人施加於你的暴力行為。」

  安娜:「……」

  講真,我不暴力別人就已經很好了,你們不要反過來鼓勵我在無法無天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好嗎?

  「多謝你們的關心,至少直到現在,第一真理大學所在星域內還沒有人對我采取言語以外的行動,至於戴蒙斯所說的鐵鏽味,」她鎮定的理所當然道:「我的月經周期到了,這很正常。」

  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人類由此誕生,難道還要回頭嫌棄孕育了自己的巢穴?

  法厄同:「額……」

  雖然但是,男性就算做了生殖系統的整形手術再輔以藥物也沒法得到如同女性一般的周期吧,費伯裡克特的精神狀態還好嗎!

  戴蒙斯已經徹底石化了,他正在瘋狂回憶安娜搬進宿舍的這段日子裡自己有沒有做過失禮的事——好像從第一天起就挺失禮的,那些花紅柳綠的破裙子實在是不要想起來啊啊啊啊啊啊!

  最先接受事實的是希德,他欣喜的換了人稱代詞:「恭喜,只要高興無論什麼性別都是最適合你的。」

  這孩子也太實誠了!

  安娜揉揉肚子,也許那裡有顆良心:「……唉,說實話,我一直想直說來著……」

  要不是這段日子接觸下來她發現室友們並非流體而是正常的青年男性還真不好這個時候用性別掩蓋住被戴蒙斯察覺到的端倪。

  「我還以為你們喜歡穿裙子,所以忍著沒敢說。那個性別吧,就是我手欠和人打賭輸了的懲罰內容,入學時已經向管理人員提出修改申請但是因為遭遇星盜沒趕上系統刷新導致被分配進男生宿舍……你們現在再看我的個人主頁就會發現已經改過來了。」

  因為自己的性別設置有問題誤以為別人是真流體,確實不太好解釋。

  法厄同就跟被燙到一樣迅速收回自己伸長出去快要碰到安娜的腳丫子,不說正襟危坐至少也非常的有模有樣:「額,抱歉!總之請你原諒我!」

  不管怎麼樣只要我先道歉女同學一般都不會再生氣,卡斯托拉婭就是這樣……

  無所不能的阿那克薩老師……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134章

  停課的隔天清晨,安娜撓著頭發打算在公共起居室裡把缺失的課程再補一下。專精某一方向研究的好處就是許多本科生必修的科目研究生壓根不會在課表裡見到,補也是補專業方向的基礎知識,算下來相當於平白節省了七八項科目的精力。

  第一真理大學指定的「自然神學」專業課程書目並不多,蓋因純以邏輯推導證明神之存在的研究很難體現出實際應用上的意義,一般人也不樂意在這種看了就困的東西上浪費腦細胞,所以縱觀千年時光能拿得出手的著作無非就那幾部。

  比起室友們動不動就幾頁的參考書,勉勉強強打滿一張A4紙的書名號閱讀量已經很小很小了,再壓縮絕對要露餡。

  她日常最喜歡待著的軟椅旁擺了盤熱氣騰騰的小餅干,以及同樣冒著熱氣的熱可可。廚房裡響起窸窸窣窣的詭異動靜,時不時傳出幾聲及時被捂住的嗚咽。

  家裡養貓的朋友們都知道,貓這種動物總有抽風的時候,躲在陰暗角落盯著兩腳獸窺探乃是正常操作,經過狹間縫隙時突然被伸出來的毛毛爪打劫也實屬日常。安娜假裝自己沒發現廚房裡的異常,端起熱可可抱著抿了一口。

  做戲做全套,別人的好意要領,她不拒絕食物。

  「呼……」

  現在大家都知道為什麼典獄長特拉維佐夫死得不冤了吧?他怎麼能把身體不舒服的女士扔進冰冷的海水中浸泡呢!

  做成小熊形狀的餅干憨態可掬,糖霜經過高溫炙烤散發出獨特的香甜氣息,任何食材都替代不了這種香味對人類的吸引力。她拿起擺在最上層的餅干咬了一口,酥脆香甜,制作者下了比平時更大的功夫希望能借著它表達歉意。

  其實也沒什麼可抱歉的,宿舍裡的四個人都很講究,只要出現在公共區域衣物總穿得整整齊齊。既沒有赤身露體的冒犯,也沒有垃圾遍地的困擾,臭鞋子臭襪子更是無稽之談——沒有的,不存在的,家務機器人又不是擺設。就連言語上三位男士也沒有奇怪的口癖,不說和伊維爾監獄裡的大老粗們比了,論起罵街的本事卡卡瓦夏都能把他們仨吊起來打。

  安娜真沒覺得他們有什麼地方值得討厭,真要有也不該是室友挑剔的毛病,還是留給他們將來的伴侶頭疼去吧。但阿那克薩教授的三位高徒似乎很有點過不去心理上那道坎,從昨天早上到今天早上……完全可以用「奇怪」和「別扭」去形容。

  某些位面現代童話中提及的侏儒形全能家務清理人員也莫過於此了吧,唯一的好消息是戴蒙斯絕不會抱著腦袋朝牆角撞,法厄同也不會絮絮叨叨糾結於衣服和自由之間的關系,希德更不至於躲在角落裡隨時准備跳出來提供管家服務。

  他們就像三只體型超大的貓那樣擠在廚房裡暗中觀察,被室友接受的熱可可和熱餅干像征著並不存在的冒犯被慷慨原諒。

  「呼……以後要是再聽你的餿主意我就抓個嗚嗚伯吃下去!」戴蒙斯怒視法厄同,要不是這家伙胡亂建議他們也不至於被室友誤認成女裝大佬。

  「校規以及庇爾波因特的法律裡從來沒有規定過男人不能穿裙子,你不是穿得很開心嗎!甚至攔著人家不讓走必須看你穿裙子的英姿!」法厄同據理力爭。

  他是提了建議沒錯可也沒有強制要求這家伙聽從,一對一單打獨鬥他又打不過戴蒙斯,完全就是這家伙自己心甘情願往身上套裙子。現在倒好,回頭又倒打一耙,真是不講道理!

  「還不是你妖言惑眾!」一想起那身紅紅綠綠的裝扮戴蒙斯就眼前一黑,他寧可在身上披塊布也不願意留下那樣的黑歷史。想到懊惱處他忍不住抬起胳膊:「看拳!」

  法厄同揮臂格擋:「哈!」

  好不容易才把四處亂冒的魂兒全都收回來,希德閉上眼睛:「你們兩個不要再打啦!」

  再打費伯裡克特就要聽到動靜了!

  半小時後。

  「所以,你們兩個就為了這點事差點把廚房給砸了還雙雙掛彩?」安娜抱著胳膊出現在廚房門口,滿地的狼藉她已經不想問也不想看了,重點是法厄同青著一只眼睛,戴蒙斯腫著臉,就連希德也沒好到哪裡去。

  「英雄們,好漢們,勇士們,請問諸君成年了嗎?」小打怡情大打傷身,都是學者當然君子動口不動手吶!

  她問一句人高馬大的三位人就縮一下,仿佛下一秒拖鞋就會拍在臉上一樣。

  「唉……」這仨加起來的年齡能比普拉塔和普拉婭更成熟嗎?好像不能,「出來坐著吧,我會盡量對你們溫柔些。」

  至少不把原身在博普克奴隸營地裡練出來的戰場支援手段全部使上。

  「哦哦!」白毛粉毛和綠毛排得整整齊齊走出廚房,安娜從空間鈕裡找出些應急藥物,「有人斷胳膊斷腿斷肋骨嗎?有的話還是盡快去醫院更好。」

  「沒有沒有沒有,」法厄同嘶嘶哈哈的搖頭,戴蒙斯捂著臉直哼哼,「沒使多大勁。」

  「嗯……」希德扭到了胳膊,安娜給他裹上冰包冷敷時年輕人漲紅了臉,「謝謝。」

  這時門口傳來客氣禮貌的敲擊聲,家務機器人咕嚕嚕滾過去打開大門,一站三坐的四個人猝不及防見到了出現在門外的自家導師。

  「呵,你們這是模仿先賢進行了一番無限制辯論大賽嗎?」阿那克薩掃了一圈,自己的蠢貨弟子統統掛彩,拉帝奧的學生完好無損。

  「教授,我們只是用比較激烈的態度交換了一下對事物的不同看法,好在現在已經達成共識,嘶……」法厄同嘴角上有個小口子,嚴重影響到他的發揮。

  「請進,」安娜差點用胳膊肘送他一程,希德立刻起身讓出一張椅子好叫兩位導師都能坐下。

  看著面前這一幕拉帝奧教授心頭浮現出一股詭異的欣慰感:我的學生是有點笨,但她不傻,這實在是太好了。他走到安娜不久前坐著的位置旁,注意到她翻看到一半的書籍,那股欣慰感越發明顯。

  笨是笨,知道自己笨更知道主動去彌補,這樣的學生甚至可以用「可愛」去形容。

  「讓我開門見山地問吧,前天晚上你們都在宿舍裡嗎?」阿那克薩教授看向希德,後者表情困惑回答問題一點也不遲疑:「都在,下午組會結束一直到黃昏時我們都在起居室裡看書。」

  「晚飯前我出門散了會兒步,回來吃過飯就進了臥室再也沒有出去。」安娜主動接著他的時間線繼續向下說,「我把《寰宇蝗災史考》看完了,還為期末論文列了個簡單的提綱。」

  「把你的筆記和提綱拿來給我看。」拉帝奧教授的石膏頭冰冷無情,並沒有因為安娜是他名下的學生就松松放過。

  好在她是真的有認真讀書,筆記與提綱就在筆記本前幾頁,字跡清晰墨痕分明,能看出正是最近幾天才完成。

  「不學無術,你寫的這是人類能用大腦產出的垃圾嗎?」他把本子扔回去,「幸虧現在不是在課堂上,費伯裡克特,不然我一定會讓你重修這門課。」

  安娜:x-x

  相較於至少能拿出筆記和提綱的倒霉蛋,另外三個掛彩的人被噴得更慘。阿那克薩教授的詞彙量之豐富令人側目,安娜縮著脖子勉強控制住自己不要當著維裡塔斯拉帝奧的面扭頭去看熱鬧。

  石膏頭教授提起她放在筆記本旁的筆寫了一串書單,用指節敲敲桌面:「趕緊把你那不知所雲的東西撕掉扔進垃圾桶,看完所有這些書前不要再制造學術污染了好嗎?」

  隔壁的阿那克薩教授已經把三個弟子從頭到腳逐出人類行列,翻翻分類表他們現在大概能與草履蟲並列出現。

  「好的教授,是的教授,沒問題教授!」安娜逃命三連奉上,鑒於她乖巧老實的態度,拉帝奧教授終於收回火氣,「想好了再回答,我有耐心等待你的答案。」

  兩位收到學會要求調查名下學生行蹤的教授帶著一肚子氣來又帶著一肚子氣走,弟子們要麼蠢要麼笨固然讓人撓頭,但是沒有一個浪費時間不知道自己該干嘛就很讓做老師的感到欣慰。

  「看來拉帝奧教授今年終於有希望能讓人結課了,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阿那克薩無差別的掃射任何人,上到同事下到學生,無一例外。

  對此拉帝奧只有一句話:「期待你的新劇目,阿那克薩教授。」

  兩人在神學領域的觀點相似但又有不同之處,見面即爭執也不是什麼怪事。不過這回他們倒是難得的看法一致,那就是不管誰,清理掉學術垃圾的人都該得到博識學會的大力表彰而非懸賞。

  「我可要趕過去看看蠢貨們還能表演出什麼新花樣兒來,也許剛好能證明某些理論。」阿那克薩接下來還要去查問其他弟子,他就是不好好與人道別,說起話非要陰陽怪氣。拉帝奧在石膏頭後翻了個白眼:「祝你好運,反正我是見不得傻瓜、笨蛋,以及蠢貨,誰叫我有潔癖呢,看到這三樣東西就想死。」

  宿舍區碩果僅存的幾個監控再加上學生們之間的證詞,足以說明他們前天晚上乖乖呆在宿舍裡哪兒也沒去。

  犯事兒的不是自己的學生,犯人也沒有威脅到學生們的安全,剩下的就交給星際和平公司去頭疼好了。


第135章

  四天後,第一真理大學的教學恢復正常。

  星際和平公司負責安防的部門有理由相信犯人已經逃跑,從現場留下的痕跡看行凶者至少五人,學者們視若生命鎖在保險櫃裡的東西已然不翼而飛……當然,一塊消失的也包含了他們的生命。

  學校對學生的解釋肯定不會如此詳細,他們只被告知某實驗室發生意外需要關門消殺就行了,什麼入室搶劫連殺數人,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此事需盡快弱化處*理的另一個原因則是這項實驗的成果歸屬被學會內部審核團發現些許端倪——為了保證科研的自由,一般來說審核團只負責確認實驗經費是否有被用在實驗用途以外,其他一概不插手。有道德有良知的學者能低下頭謙虛的加入其他團隊追尋真理,也有少數學識過關道德堪憂的家伙通過各種手段移花接木損人利己。

  很不幸,被凶手光顧的實驗室正是如此,甚至主導並參與項目的所有研究員全都多多少少有些問題。

  這算是第一真理大學幾個琥珀紀以來最嚴重的學術不端案件了,偏偏參與者在正義降臨前先一步成為受害人,在事件真相徹底水落石出前,學會和學校選擇保持緘默。

  ——司法的公正不應受到輿論的影響,針對如何捍衛科研純潔性的討論也應該在看清事情全貌的基礎上展開。真相尚未大白前年輕氣盛易被煽動的學生們還是老老實實上課寫作業吧,別去給本就步履維艱的調查行動雪上加霜了。

  「社區內的討論貼被封了,說是牽涉到公司的保密研究,搞什麼啊!」法厄同癱在椅子裡抱著光腦外置設備跟個網癮兒童似的片刻也舍不得移開視線,癱在他不遠處的戴蒙斯伸手從盤子裡摸出一塊餅干塞進嘴裡阻止自己發出聲音。

  他擔心自己罵得太大聲,有損形像。

  對角線的位置上安娜正奮筆疾書努力在書海中掙扎,此刻的她看上去很有點暴躁。

  「安!卡斯托拉婭把糖紙設計圖發過來了,我轉給你。」這種時候只有皮厚耐打的法厄同才敢肆無忌憚發出噪音,他偷懶的老毛病犯了,安娜無論姓氏還是名字都被縮略掉了一半音節。

  埋頭苦讀的人眼也不抬道:「給多少信用點合適?」

  請人畫圖當然是要給錢的,這是正經生意!

  「你還沒看呢,」法厄同點開圖片,「可愛,比我畫的好多了。」

  「審美比你還糟糕那就真的有點糟糕了。」希德無情嘲諷,很有他叔叔的風範。

  土黃無袖上衣搭配茄子紫的直筒短裙,這是何等可怕的搭配!

  「六七萬信用點就可以買斷了,只是一張糖紙,不是一套。」戴蒙斯真誠建議,安娜點點頭表示采納:「十萬信用點,順便請卡斯托拉婭小姐揍一頓法厄同先生。」

  「同意,被拿來和這家伙比較審美,絕對是卡斯托拉婭這輩子被黑得最慘的一次。」戴蒙斯認為安娜此舉深得朕心一舉數得,不墮學者之名。

  他們來自同一個星系,入學注冊前彼此就已經很熟悉了,不然也不會把宿舍選在一起。

  法厄同壓根就沒聽,他突然坐直身體,就像嗅到兔子的哈士奇:「老天!瞧瞧我發現了什麼!」

  網癮兒童嫌外置設備不夠清晰直接拉開個人光腦虛擬光屏轉過來指著某條新聞標題亮給所有人看。

  「艾諾利阿家主訴星際和平公司侵犯人身自由權勝訴,將於琥珀紀某年某月某日拜訪第一真理大學將所得賠償捐贈於堅持自由與探索的學子們。」

  「還真有人硬剛公司法務部啊!」希德小小聲的驚嘆,就連安娜也暫時忘記拉帝奧教授的數位筆警告抬起頭看熱鬧,「是那個雙星系統的艾諾利阿?」

  戴蒙斯也開了虛擬光屏,這玩意兒有時候確實占地方礙事,平時大家更願意使用外置設備。他很快就找到新聞點進去,埃特蒙德的街拍照片跳出來,瞧著還挺人模狗樣的:「挺年輕,欸?這家伙也畢業於第一真理大學,不過是本科生,通訊技術與機械專業,怪不得跑這裡捐款。」

  法厄同滿懷惡意揣測資本家:「這是和公司私下媾和了吧,事關創新型的通訊技術,他能勝訴就足夠讓人震驚了。公司法務部號稱銀河必勝客,能讓他們低頭這裡面的水可不淺。艾諾利阿得了便宜不賣乖,轉手把賠償花在第一真理大學,算是變相的向公司示好……」

  「也許他更想借著這筆錢惡心惡心公司?資助這種事其實就是對人才的先期投資,誰叫高端人才的花語是手慢無呢,失去博識學會和第一真理大學的支持公司很快就會在技術迭代的革命中落於下風。」戴蒙斯摸摸下巴,不管怎麼說艾諾利阿家主這一步棋走得極其精彩,挖了對手的牆角又勾搭上被其視作人才儲備基地的學會,偏偏公司還不能說什麼。

  ——畢業生回饋母校,說破天去也沒理由阻止。

  身邊都是聰明人的好處就是只要保持沉默就能得到正確答案,安娜支著筆聽得津津有味,冷不丁希德轉過來問道:「安娜,你畢業後是打算進公司還是試試艾諾利阿的橄欖枝?」

  自從終於搞清楚所有人的性別後大家就再也沒有為了免去尷尬而故意喊那個虛構的姓氏,年輕人期待的看著她。

  安娜想也不想:「哪邊都不去,我不喜歡需要簽到簽退打卡上班的生活。你呢?」

  伊維爾那破班上得夠夠的!誰再跟她提「上班」兩個字,她就要打人了!

  很多學者都和她一樣不喜歡被束縛,要不是為了生活誰又樂意把寶貴的時間花費在不必要的地方?

  「我也一樣。我們都要回老家的,來學校前就簽過意向合同,星域聯邦支持了學費,我們畢業後則要回去服務十年。」希德關閉光屏,「那咱們就沒必要往前湊了,去捐贈儀式湊熱鬧的人肯定很多,提前繞開比較好。」

  艾諾利阿投資的大頭肯定是理工科,再不濟醫科農科,總之輪也輪不到在文科裡也十分小眾的哲學與歷史,唯一有可能沾邊的法學生法厄同更不會拋下故鄉另投明主,湊過去干嘛!

  關於有錢人跑出來大撒幣的討論到此為止,大家更關心明天後天大後天的專業課該怎樣硬著頭皮面見恩師。起居室裡很快就只剩下翻書和書寫的聲音,家務機器人偶爾滾過,沒能找到垃圾的它一次次失望離開。

  安娜一直認為埃特蒙德的行動和她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沒想到隔了幾天德萊妮突然興高采烈發消息過來——作為成功創業擁有一家銷量不錯小網店的學生,她們得到了艾諾利阿家主的青睞。那位家主甚至專門派遣了一位紅頭發的超級大美女專門和她討論開設網店的心路歷程。

  據說對方願意追加投資幫助她們擴大經營規模,甚至有心通過這條線收購博伊斯-Ⅲ號乃至天琴座星域的農產品,這就相當於她們可以提前從零售商轉為批發商做起大宗買賣!

  「你才是供貨商,苟富貴勿相忘啊姐姐!」德萊妮一聲聲的姐姐甜度爆表,安娜下意識四處找降糖藥,「好,我知道了,你告訴我時間,到時候我會出面。」

  不就是埃特蒙德那家伙想見她麼,他還欠她一頓四分之三死的毒打呢。本想著這回萬眾矚目的不方便下手,誰知這家伙主動送上門,那就不能輕輕放過了(陰暗)。

  掛斷通信後全程聽了個大概的法厄同立刻冒出來:「需要我們陪你去就說一聲,真要動手保證不輸給艾諾利阿家主雇佣的保鏢!」

  這家伙胳膊上的肌肉還是挺有說服力的,安娜收下他的好意:「不耽誤你們上課就行。」

  戴蒙斯在另一個方向上捏捏拳頭,那必須不耽誤!

  希德舉起手:「我就不去了,留在後面發現不對也好及時通知老師。」

  人一多他就有點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往地縫裡鑽,去了也派不上用場,還不如望個風什麼的。大家都知道他什麼性格,自然不會勉強他。

  「資產包含一整個星系的有錢人啊,恐怕是我這輩子近距離接觸過的最有錢的家伙了吧!」法厄同摸摸下巴開始暢想,「聽說有錢人家裡用黃金鋪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你是個蠢貨嗎?當然不可能!」戴蒙斯斬釘截鐵的駁斥他:「黃金不耐磨。」

  安娜:「……」

  有時候聰明人的世界也挺難理解的,他們為什麼會做出這種假設?誰家吃飽了用黃金鋪地板,又不是沒有造價更高更奢侈的炫耀方式。

  「不會的,黃金不劃算,真要那麼干了絕對會被人笑話。」她平淡的回憶起屋頂花園那奢靡的一切,這會兒才意識到自己當初炸掉的不僅僅是個特殊監禁區,更是件造價高昂的藝術品。

  嘛……怪不得公司懸賞三十億,要我我也恨得跳腳。

悠于 2025-9-6 12:31

第136章

  「希德,借你的平光鏡用一下。」

  既然要出現在眾人面前,安娜決定還是稍稍做點偽裝。

  博普克人的眉眼很有種族特征,但她又不近視,只好借室友眼鏡一用。不是說墨鏡不好,而是在校園裡頂個墨鏡走來走去反而顯得欲蓋彌彰,越樸實越低調越不顯眼才是越好的裝扮。

  她甚至連衣服都選擇了學院制服,生怕身上有半點出格的地方。為了配合她法厄同不得不忍痛放棄最新網購的檸檬黃短袖天空藍七分褲換上自己嫌棄不已的白襯衣,戴蒙斯和希德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臉總算是保住了。

  「戴蒙斯,遇到不對你就給我發消息,我第一時間聯系拉帝奧教授。」希德反復提醒了好幾次,生怕這家伙打架上頭不管不顧。

  粉發青年被他念得直翻白眼:「我是學者,不是武者,至少還能分清楚場合,放心好嗎?」

  這不是放不放心的問題……

  「也不知道誰曾經試圖混進鬥獸場挑戰猛獸,」法厄同撇著嘴小聲嗶嗶,安娜猛回頭驚悚的盯著戴蒙斯上下打量。

  這人吃飽了撐著沒事做嗎?!

  「當初年齡小不懂事!你怎麼不說自己呢,企圖往五十度的水裡跳。」戴蒙斯果斷拆了法厄同的台,安娜又轉過去盯著白毛看:「熟了麼?」

  「當然沒有,被攔住了。」法厄同扼腕嘆息,「我就是想試試五十度究竟什麼體感。」

  「你可以只舍棄一根手指的。」希德幽幽吐槽,很快被戴蒙斯和法厄同群起而攻之,「至少我們沒有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叔叔,更沒有膽大包天和他一起用煉金術分割並熔煉靈魂。」

  安娜:「……」

  這地方好他寶貝的危險!

  埃特蒙德究竟為什麼跑來第一真理大學安娜其實並不在意,也許他是為了向星際和平公司示好,也許他打著挖公司牆角的主意,也許他是主動不遠萬裡登門,也許羅斯瑪麗和卡卡瓦夏施加了他無法回避的壓力。

  以上這些統統都不重要。

  嚴格來講他們之間乃是正經純潔的雇佣關系,一方花錢另一方辦事,只不過現在事辦完了許諾沒到位,拖欠工資可要不得。

  ——她在意的是埃特蒙德的復仇完成了沒,他那邊要是完事兒了,她就要一點一點往外抖手裡的證據了呢。安娜從來沒打算放過星際和平公司,更不打算放過伊維爾監獄。先前之所以沉默是在等艾諾利阿家主為自己的權利據理力爭,現在資本家之間的爭鬥告一段落,普通人的憤怒卻從未止息。

  這不是巧了麼,剛好續上頓。她不壞人事兒,但也不健忘。

  捐贈儀式當天德萊妮一大早就激動到不能自已,幾乎每半個系統時她就要給安娜發一條消息,每個一個系統時更是要通話十分鐘表達一番自己對信用點的仰慕……當然是仰慕信用點而非特定的某人啦,至少艾諾利阿家主還不足以取代持明小哥的地位,就連持明小哥也不及信用點在她心目中的重要性。

  「嗯,嗯嗯……」安娜根本就沒聽她說什麼,開了外置設備的通話後就把它扔在書桌上走來走去換衣服調整眼鏡。昨天晚上她又熬夜看書了,早晨趁著洗臉照照鏡子,赫然發現自己眼圈黑得堪比濃妝。

  二十分鐘後她在起居室遇到了造型相同的兩位臨時保鏢。

  「早……」法厄同有氣無力的撐著腦袋,平日精神奕奕的呆毛也耷拉著,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安娜走過他身邊坐下:「早,你看上去像是被阿那克薩教授塞進滾筒洗衣機裡洗了一整夜。」

  「彼此彼此,你看上去就像被拉帝奧教授發配礦星挖了一夜煤。」他懶洋洋的推了杯熱牛奶過來,「我恨有錢人!」

  「有錢人可以追加你的科研經費,順便報銷掉你寫論文時消耗的糖分,這樣想想有沒有好些?」安娜端起杯子一飲而盡,白毛嘆氣:「可惡啊,這世上那麼多有錢人,為什麼不能多我一個?我也可以給你們追加科研經費,報銷掉你們寫論文時消耗的糖分!」

  「這絕對是我最希望你發達的一集,兄弟。」戴蒙斯端著松餅走出廚房,希德洗了些水果放在桌子上搭配顏色,「還有多長時間?」

  「四十分鐘,」安娜哼了一聲,「晚點到也無所謂。我們又不是去請求投資的,反正錢已經到手了,不用對資本家太客氣。」

  三位男士齊齊舉起大拇指。

  飛車不慌不忙載著他們來到本科教學區,捐贈儀式安排在工科教學區舉辦,下車時前面已經擠得水泄不通,安娜推了把架在鼻梁上的眼鏡轉身就想走。

  擠死了,看著就熱,只想化身鹹魚找個涼快地方待著。

  遠處的空地上打了個離地一米左右的台子方便儀式進行,羅斯瑪麗火紅的頭發再明顯不過。一片什麼顏色都有的後腦勺彙聚出人山人海,某人堅信自己混跡其中沒有任何存在感,溜開摸會兒魚完全不是問題。

  「好擠啊!我又要開始仇視有錢人了。」法厄同一米八幾快一米九的個子被人潮推得幾乎站不住腳,倒是比他矮了一頭的安娜巍然不動。

  「先去那邊的立柱下站著吧,你又不用上台。」戴蒙斯同樣被推搡得歪七八扭,毫無形像可言。

  要上台當眾感謝投資的是德萊妮,安娜只是作為她的合作者在那之後面見艾諾利阿家主而已,三人一合計,迅速朝回廊立柱進發。

  「呼……這裡好多了,」擠出人海大家不約而同松了口氣,回廊裡沒什麼人,學生們都跑去台下近距離圍觀艾諾利阿家主去了。

  安娜抓抓短發好讓頭皮透透氣,不等她說什麼背後傳來細碎腳步聲,法厄同睜大他那藍色的眼睛滿臉驚喜:「哇!」

  好!好可愛的兩只紅色小蘑菇!

  「大姐姐~」*2

  普拉塔和普拉婭從遠處跑過來原地下蹲起跳,雙胞胎幾乎同時跳到安娜背上搶著用胳膊摟住她的脖子。

  謀殺!絕對的謀殺!

  安娜轉身在法厄同羨慕的眼神中抱起小蘑菇們,很快又把他們放下站好:「重了不少。」

  伊維爾監獄吃不好睡不好,孩子都不長個,八1九歲看著跟小蘿蔔丁似的。這才離開多久?已經很有小少年的樣子了。

  「嘿嘿!」普拉婭張開嘴笑得燦爛,和哥哥一起展示連掉牙都掉得一模一樣的窟窿,「姐姐我好想你呀~」

  「嗯嗯!吃東西的時候也在想!」普拉塔點頭補充。

  兩只小蘑菇同頻似的扭頭朝安娜背後那兩人笑笑,很快又齊齊轉回去。法厄同悄悄用雙手捂住胸口,戴蒙斯嫌棄的瞥了他一眼。

  「……不要亂跑,」安娜重新站直身體,「羅斯瑪麗找不到你們會著急。」

  明明她忖思著自己也不顯眼呢,怎麼就被這兩個眼尖的小東西給抓了個正著?

  「媽媽早就看到你啦!」普拉婭無情的拆了她的台。

  也就大姐姐自己會認為她能藏在普通人中蒙混過關,但凡與她相處過的任何人都能第一時間把她從好大一坨背景中辨認出來。

  普拉塔轉身向後指指,紅發大美人站在台上隔著人群朝這邊揮揮手微笑,堪比追星現場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對於羅斯瑪麗來說把孩子交給安娜比放在她自己身邊都更放心,壓根沒有擔憂的必要。

  「快來嘛~大姐姐~」普拉婭拽著安娜的褲腿向後發力,「我們去後面吃東西吧!」

  哪怕星際和平公司的董事也不能將星艦停在第一真理大學的教學區頭頂上,埃特蒙德這個新貴就更別想。不過看著他捐贈那筆款的薄面項學校還是給安排了個會議室,可供投資人休息和接觸學生時使用——站在學校的立場上,不管艾諾利阿和星際和平公司打官司打成什麼熊樣,信用點從來都是無辜的,學生們畢業後給誰打工也都一樣是打工,這一點上雙方並沒有不同之處。

  「一起去?」普拉塔和普拉婭的行動已經引起人群注意。安娜並沒有站在回廊裡給人當奇物欣賞的愛好,朝法厄同戴蒙斯他們招呼了一聲,三人一起跟著雙胞胎從後門溜進會議室。

  偌大的空間被分割成數塊,打從走進會議室起普拉塔和普拉婭就收起臉上外顯的笑容,肅著小臉走過一連串問候。

  私人休息室門外站著個著裝考究的「人」,聽到腳步聲它轉身看過來,五官因驚訝而發生的變化與真人一般無二。

  「安娜女士,很高興能再次見到你。」它退了半步單手扶胸彎腰行禮,普拉塔握緊妹妹普拉婭的手淡淡道:「把門打開,小白。」

  「是的,少爺,聽從您的命令。」

  門扉應聲而開,安娜眯起眼睛看了它一會兒:「你是個智械,不是普通的AI機器人。」

  好嘛,整個世界合起伙來欺負文盲還是怎麼著?會玩還得是你們這些機器人。

  「抱歉,為了生存我不得不假裝成普通機器人隱藏在廢棄零件堆裡,事實證明我的計算沒有失誤,感謝您當初的無私幫助,」小白終於有了能夠正常投入使用的聲音模塊,比起真正的人類多了些硅基生命特有的冷硬,「但我現在的主人是艾諾利阿先生,如果您與他發生衝突我只能站在他那一邊,請您原諒。」

  「無所謂。」她聳聳肩向它介紹法厄同和戴蒙斯:「這兩位是阿那克薩教授的高徒,和我一起來看有錢人的熱鬧。」

  「沒錯,費伯裡克特是自然神學領域的青年翹楚,我們有幸能與她同行。」戴蒙斯清清嗓子為這詭異的氣氛續上一秒,安娜差點扭過頭去笑出聲。

  啥青年翹楚啊,我都快被維裡塔斯拉帝奧用數位筆砸死了!

  小白卡了一下,完全沒算到竟然還有這種可能——這位女士什麼時候考上第一真理大學的?

  難道她真是天才?!


第137章

  智械殷勤的為訪客們奉上艾諾利阿特色點心和飲料,當著法厄同和戴蒙斯的面沒人重提伊維爾舊事。

  普拉塔和普拉婭看著小白布置好餐桌走出去才跳下座位蹭到安娜身邊,她意識到這兩個小東西大概是憋了什麼話不敢說,但也不敢不說。

  回憶了一番從飛車到休息室的這段路,她挑起眉梢:「卡卡瓦夏呢?」

  果然,小蘑菇們扁起嘴巴像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埃特蒙德把他交給公司的老阿姨帶走了!」普拉婭咬牙切齒,普拉塔拉了妹妹一下。

  因為這件事普拉婭到現在保鏢不離身。

  倒不是說翡翠女士會因為一個小孩子的怒言而不依不饒,但她的追隨者卻認為這是個獻媚的好機會。哪有女士不喜歡聽人恭維自己青春永駐呢?偏偏有個小家伙反其道而行之,自然有人想要出頭教訓教訓這小東西,也好討慈玉女士的歡心以此獲取更大的利益。

  「噗,老阿姨……」

  虧得普拉婭能想出這麼個惡心人的稱呼,安娜仰頭思考片刻:「哦!我想起來了,是那個放高利貸的!」

  法厄同:「……」

  戴蒙斯:「……」

  你也沒好到哪兒去,雖說話糙理不糙,但姐們兒你這話也有點太糙了。

  「只要人身安全有保證就行,大人之間的恩怨與小孩子無關,你們別給自己惹禍。」腿長在卡卡瓦夏身上,依那家伙的性子只怕算好了借著埃特蒙德的手接觸星際和平公司高管,不然他早跑了。安娜揉揉普拉婭的腦門心:「也不是逼你違心奉承誰,不知道該怎麼做就去問問你媽媽,她比我要精通如何為人處世。」

  換句話說,大概只有埃特蒙德和她一樣不太會為人處世吧,他不需要會。

  「媽媽叫我們多觀察少說話。」普拉塔把頭靠在安娜腿上:「姐姐,你和我們一起去艾諾利阿嗎?」

  「不去,」安娜想都不想就在法厄同和戴蒙斯震驚的表情中拒絕了小朋友,「我還有一堆課程外加期末論文沒寫,沒空四處探親訪友。」

  「不抓緊時間完成後果很嚴重!」她加重語氣強調這份「嚴重」,然後轉開話題:「你們兩個上學了嗎?」

  普拉婭懨懨道:「嗯,埃特蒙德請了很多家庭教師給我們上課。」

  「哦,家庭教師……嗯?」安娜發現了盲點,「為什麼是家庭教師,你們不去學校?」

  雖說以雙胞胎的天賦去不去學校問題不大但小孩子是需要朋友的,就算他們天生自帶半身可是隨著年齡增長也得拓展出只屬於自己的朋友圈,總不可能兩人一輩子都只有彼此的黏在一起吧!

  普拉塔老氣橫秋的嘆了口氣:「學校裡全都是蠢貨。」

  某個瞬間,三位哲史區的高材生同一時刻幻視小了N號還染了紅頭發的拉帝奧教授在嘆息。

  「世界上絕大多數人都很笨,包括我在內。」安娜用另一只手揉揉他的腦門心,「但你沒辦法因為別人很笨就把他們隔絕在宇宙之外。歸根結底大家還是得待在同一片空間內呼吸同樣的空氣……」

  戴石膏頭盔也沒用。

  「……」普拉塔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後憋出來一句:「我們已經有很多朋友了哦。」

  被雙星艾諾利阿的家主收養後他們從不擔心交朋友的問題,多得是同齡人在家長授意下接近他們。

  「沒事,你們自己選,再不濟羅斯瑪麗也不會干看著。」她低聲念叨了兩句,不再繼續這個讓人悲傷的話題。

  這時紅發的羅斯瑪麗從門外進來,小白落在後面畢恭畢敬向她行禮。

  「親愛的,我真是擔心死你了。」一看到安娜她就快步上前張開手臂抱住她,紅發大美人的懷抱又香又軟,法厄同和戴蒙斯又雙叒叕用震驚的眼神重新認識了一遍自己那沉默寡言溫良內向的室友。

  不是……姐們兒,兄弟,義父!這可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劇情吶!

  尤其是素有「虛構史學家」外號的某白毛,大腦裡翻湧的故事情節幾乎能撐起一部史詩。

  「在我忍不住打你之前,法厄同,收起你的眼神好嗎?」

  安娜輕輕掃了他一眼,普拉塔和普拉婭用看烈士的目光對他施以注目禮:「大哥哥和畫冊裡的王子好像啊!大哥哥你是個王子咩?」

  雖然不久之前這兩只小蘑菇還一臉滄桑的吐槽同齡人全都是蠢貨,但只要他們願意就沒有任何心理正常的成年人能逃過萌系蘑菇光波。法厄同暈暈乎乎什麼老底一並全部交出來:「我不是我不是,我出身的地方位於星系角落,在一顆體積不大的行星上,還是個小鎮。真要說王子,戴蒙斯才是,對吧伙計!」

  戴蒙斯謹慎的保持沉默,雙胞胎渴望的望著他時這家伙別扭的轉開臉:「曾經是,但現在不是了。」

  「哇!大哥哥是王子耶!」普拉婭背著手輕輕扭動身體,歪頭眨巴眨巴自己湛藍的大眼睛,法厄同捂著胸口差點昏死過去。

  「咳咳,很久之前的事了,我現在也只是個普通學者。」戴蒙斯的耳朵很紅,幾乎滴出血一樣的紅。

  把沒用的室友留給小蘑菇們玩,安娜被羅斯瑪麗拉到稍遠些的位置坐下。

  「埃特蒙德收養了普拉塔和普拉婭,我現在作為他的行政秘書留在艾諾利阿陪伴孩子們。小白你也已經看到了,但是卡卡瓦夏……」

  「親愛的女士,真高興你還願意來見我。」埃特蒙德在小白的護衛下剛剛好打斷羅斯瑪麗的話,安娜抬起下巴掃了他一眼,「結賬。」

  「當然,當然!」在他示意下智械送上一本合同,「我許諾過的東西都在這裡,大額財產切割移交需要本人簽字,你不會拒絕吧?」

  「為什麼拒絕,這是我應得的。」

  安娜接過合同看了一眼,法學專業的法厄同皺眉走到她身後站定:「需要我幫忙嗎?」

  她毫不掩飾自己的信任,轉手就將合同遞給他:「法律問題我不擅長,交給你了,請你吃飯。」

  埃特蒙德苦笑:「真羨慕你還保有信任他人的能力,我現在除了小白、瑪麗,以及雙胞胎已經誰都不敢相信了呢。」

  「有什麼可羨慕,這是你應得的。」

  經過拉帝奧教授和阿那克薩教授的荼毒,安娜表示自己早已不是吳下阿蒙,有得是本事噎死人不償命。

  法厄同把合同文本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有疑惑但什麼也沒說。他把東西還給安娜:「沒問題,可以簽,就是稅金的問題我得斟酌著想想。」

  合同裡當然沒提稅金的事,羅斯瑪麗不著痕跡的看了埃特蒙德一眼,安娜冷哼了一聲簽上字將文件扔給小白:「代收的賬款到位,我就不叨擾了,再會。」

  她起身向外走去,房間裡沒有任何人出言阻攔。法厄同和戴蒙斯緊跟其後,走出房間後安娜拍拍額頭對他們道:「你們先去叫輛飛車,我突然想起還有些東西得交給普拉塔和普拉婭。」

  也許她想分些零食給小孩子吃?

  戴蒙斯慎重的看看關閉的休息室大門:「你確定不要我們之中留下一個陪著你?」

  「放心!」她罕見的露出一個燦爛到令人背後一寒的笑臉,「我和埃特蒙德早年相識,只不過現下有些小小的分歧。之前他求我幫了個忙,如今這些都是事後報償。」

  「……嗯,你心裡有數就好。」法厄同拉上戴蒙斯瞬間消失,安娜摁了摁拳頭上突出的指節,笑著轉身回到休息室內。

  四分之三死,她手下一向很有分寸。

  休息室門後突然傳出些桌椅翻倒的聲音,但是無論家主本人還是他的智械管家、秘書,抑或養子養女都沒有喊人。會議廳中來回走動的工作人員不會湊上前自找工作量,當然也就沒人發現老板被人揍得滿地找牙。

  安娜轉身返回休息室內時埃特蒙德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小白或許有所預感但它並非戰鬥型智械,一個照面就天旋地轉滾進桌子底下去給雙胞胎墊腳。資本家甚至沒來得及收起臉上的微笑嘴就被人給堵住,羅斯瑪麗趕緊捂住普拉塔和普拉婭的眼睛免得他們發出不合時宜的歡呼。

  作為收養他們給了兩個孩子公開身份的養父,埃特蒙德艾諾利阿理應被普拉塔和普拉婭尊重,但是這家伙暗搓搓辦的事兒吧……就很欠揍。

  人還是要有點正義感的,想到這裡她松了點手指縫,小蘑菇們完全可以透過這條縫裡看到一切。

  十分鐘,安娜把手背到身後,她還沒抽出鋼琴線埃特蒙德就睜不開眼睛了,要是抽出鋼琴線他怕是連個說遺言的機會也沒有。

  「給我找個醫生解決掉腦子裡的芯片,就在第一真理大學,你能做到吧,」安娜將那份合同取出來當著他的面撕成碎屑,「然後咱們就兩清了。」

  她對艾諾利阿家的財富沒有任何期待,也不需要那份注定會帶來麻煩的財富。

  羅斯瑪麗垂下眼睛輕輕撫摸雙胞胎的頭頂。

  08241321號總說自己是個不聰明的人,實際上她辦的全都是聰明事。


第138章

  考慮到埃特蒙德脆弱的身體素質,安娜揍了他十分鐘就停手休息。小白躺在桌子底下放心的把自己重啟了一遍,系統清理完畢它睜開眼睛爬出桌底,順便把雇主浮起來坐好,羅斯瑪麗女士手裡准備好的冰包直直貼在艾諾利阿先生臉上。

  雖然她的動作略顯粗直,但是采取這種行動應對腫包符合常理,即便其中摻雜了些許個人情緒也不能將此舉劃分在報復的行列。

  鑒定完畢,無需阻止。

  普拉塔和普拉婭坐在椅子上腳尖剛剛能碰到地面,小蘑菇們坐在角落裡分享零食也分享熱鬧。埃特蒙德齜牙咧嘴的看著安娜放柔眉眼:「你消氣了嗎?是不是解決掉那張芯片你就能原諒我?」

  羅斯瑪麗「啪」的在冰包上貼了張膠布好讓它自己固定,她甩著手轉身回到雙胞胎身邊。小孩子*可不能學這些,會變笨,長大了還會被人笑話。

  安娜瞥了他一眼,目光幽深冰冷:「你在想什麼?你出代價我辦事,如今的情況不是你應得的就是我應得的,何必自尋煩惱。」

  打從開始她就沒有真正信任過這個人,自然對他突如其來的出賣不存任何怨懟——同意他的合作邀請時她就知道這一天遲早會降臨,坐擁一整個星系的世家豪門怎麼可能和失憶窮鬼是一路人?前者有太多「不得已」,後者只有一條命。

  在第一真理大學潛伏這麼久她身上晦澀陰暗的氣息幾乎不復存在,可是剛才那個眼神又讓埃特蒙德真切明白伊維爾監獄中的重刑犯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變化。

  不去招惹她,她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人。一旦招惹到她,【巡獵】的報復只會早不會晚。

  一頓胖揍就解除掉一樁仇怨實在是太劃算了,全是不傷及生命的皮肉之苦。他認為自己應該為此感到高興的,但卻不管怎麼努力也笑不出來。

  臉都被打腫了,腦袋漲漲的,大概是因為這些才做不到吧。

  「你應允的條件我收下了,指望以遺產繼承方式重新收回艾諾利阿家半數資產變數太多,誰知道咱們兩個哪個更能活些呢?所以我用這筆資產交換一場手術,埃特蒙德,手術失敗你就等著艾諾利阿成為第一真理大學第二大的資助人。」

  合同碎屑還在地上躺著,不經過反復轉贈的手續雙方都能省下一大筆稅金,安娜此舉相當於提前預付了手術費用順手規避掉稅務風險。

  「……」

  感性的溫情迅速從埃特蒙德身上褪去,他雙手交握撐著被揍腫了一圈的下巴,烏青著只能睜開一條縫的眼睛裡只有權衡計算。

  時間過去了幾十分鐘,十幾分鐘,幾分鐘,也許只有幾秒,他點頭表示交易達成:「我明白了。」

  「就按你的意思辦,從此之後我們兩清。」感情牌打不下去那就在商言商。此時此地他心裡門兒清安娜並沒有動真格,假使她真想留下誰的命,至少今天絕對不會失手。

  他還沒有做好告別人生舞台的准備。

  「星艦上帶了醫療團隊,治療艙也全都是最新型號。」他開始討價還價,「但取出腦中芯片這種手術總歸是個創傷型治療,即治療本身存在極大風險,誰也無法確保手術百分之百成功。」

  埃特蒙德攤開手:「坦白講吧,女士,我希望你在手術風險告知書以外提前寫好遺囑。」

  不然他都不敢想萬一出了意外星際和平公司那邊的某個新人得瘋成什麼樣,他現在就已經夠瘋的了,有事沒事給他找點麻煩——做他的朋友心跳歸心跳總歸有失必有得,做他的敵人那真是比被蟲群盯上還煩人。

  「……」普拉塔想說話,羅斯瑪麗及時捂住他的嘴。

  大人說話小孩保持安靜看著就行了。

  安娜想了想,發現這資本家說的有點道理。離開伊維爾到現在她早已不再是孑然一身,不說遠的,單就博伊斯-Ⅲ號上的事還沒有交接妥當,答應要准時完成的論文也沒交給好心的拉帝奧老師,德萊妮和曜青仙舟那位持明小哥的瓜沒有吃完,剛剛失去一個伙伴的星核獵手們不能接連又失去一個成員。

  「你安排好手術,我再來的時候會把遺囑帶在身上。」她連遺囑公證都不用額外去頭疼,宿舍裡那三個大活人足夠用了。

  她打了個哈欠,轉身扭開門把手走出休息室。埃特蒙德坐在椅子上沒動也沒有發出聲音,過了好一會兒他小聲自言自語了一句,無論羅斯瑪麗還是小白不約而同的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見。

  啥叫「明明是我先來的」,人家卡卡瓦夏還沒這麼說話呢,你算哪根蔥?!

  回廊外法厄同和戴蒙斯叫來的飛車已經等了一會兒,見到安娜面色如常的走過來白發青年高興的朝她揮揮手:「這邊這邊!」

  捐贈儀式已經結束了,少部分等著見資助人的學生留下,來看熱鬧的人早就散開,他們算是走得比較晚的那一波。

  坐上飛車後法厄同突然笑出聲,眨著他藍色的眼睛調侃安娜:「請客?」

  他說的是那份合同,雙星艾諾利阿的半數資產,這玩意你要說沒有其他深意誰信吶!剛剛好百分之四十九還不牽涉到稅金,只有婚書才能這麼簽。

  「嗯,嗯嗯。請客,遺囑格式是什麼?」安娜哪知道那麼些彎彎繞繞的東西,她單純認為埃特蒙德開的價是她的買命錢,這會兒態度自然得讓人詫異。

  戴蒙斯沒看合同,法厄同也沒和他說室友的私事,此刻他就像個看別人吃瓜的局外人那樣一頭霧水:「怎麼就牽涉到遺囑了?」

  法厄同還以為她是要做個婚內財產歸屬的遺囑呢,很多通過婚姻獲得財產的人都會第一時間在法律意義上確認它未來的去留方向,可以說既是種自保的手段同時也能給對方足夠的威脅。

  就像安娜威脅埃特蒙德非意外手術失敗就會把他家半數財富一股腦全捐給第一真理大學那樣,足以逼迫對方老實安分不敢弄鬼作怪。

  「我需要兩份正式文件,一是遺囑,二是財產放棄宣言,都交給你了,食堂窗口隨你挑。」她一掌拍在法厄同肩膀上,「就這幾天要,你加個班。」

  白毛:「……」

  不是,姐們兒,這能是簡單加個班的問題嗎?你是不是想要我死?阿那克薩教授還等著看作業吶!

  「萬萬沒想到我經手的第一個案子居然是室友的婚姻財產糾紛……」他腦補了一大堆,飛車停在宿舍門口時突然幽幽來了這麼一句,戴蒙斯腳下一空差點摔出去一跟頭撞爛宿舍大門:「啊?你說什麼?費伯裡克特要嫁給那個一臉腎虛樣的艾諾利阿家主?」

  緊張兮兮衝過來開門的希德:「啊?安娜已經結婚了?」

  安娜沒好氣的給了白毛和粉毛一人一腳,又瞪了眼耳瘸的綠毛沒好氣道:「離了!」

  「真是條有趣的新聞。」被綠毛緊張兮兮請來鎮宅的阿那克薩教授坐在起居室內玩味的看著自己那沒用的侄子,指指尚在通話中的光腦外置設備對四個瞬間石化的學生道:「希望拉帝奧教授也能感受到這其中的樂子。」

  「你能確定瞥視你的是博識尊而非偽裝後的【歡愉】星神麼?」維裡塔斯拉帝奧冷淡的聲音傳了出來,阿那克薩平等攻擊身邊所有人:「反正瞥視我的不是【巡獵】星神。」

  「總之結論是……你的寶貝弟子平安無事,就這樣。」他毫不猶豫的掛斷通訊,施施然起身朝四個學生點點頭,瀟灑走人。

  ——要不現在就做掉這家伙算了,安娜陰暗的摸摸纏在手腕上的鋼琴線,多虧光腦通話提醒及時響起阿那克薩教授這才無知無覺逃過一劫。

  「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外置設備的屏幕上這個名字完全無法忽略。

  安娜深呼吸壓下緊張走進宿舍,惡狠狠對法厄同道:「如果我今天被拉帝奧教授的數位筆砸死,你就是出道就把當事人三年有期徒刑給運作成死刑立即執行的奇葩!」

  「嘶!」

  法厄同倒吸一口涼氣,幾乎不敢相信這麼可怕的詛咒竟然是人能想得出來的!

  我不是,我沒有,不要啊!

  戴蒙斯和希德擠在門邊瑟瑟發抖,她橫過去一眼兩人一個激靈進屋關門。

  個人光腦的外置設備還在不懈繼續著通話提醒,申請通話的人耐心十足,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勁頭。

  安娜能無視任何滿懷惡意登門找茬的閑人,唯獨不能無視一位認真負責的好心老師。最終她嘆了口氣,隔著一臂距離接通信號,自家導師一如既往地冷靜就是聲音有點大:「關於你的婚姻狀況,及時修改個人信息並向學校進行說明,如需法律援助可直接告訴我。」

  說完這些他不放心的加了一句:「有遇到過婚內暴力嗎?及時報警處理過嗎?」

  法厄同和戴蒙斯捂緊胸口,希德看上去幾乎快要昏死過去:「……」

  良心君!良心君要死了啊!教授你聽我們狡辯,啊不是!你聽我們解釋!


第139章

  「婚內暴力」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安娜從來就沒有做過這種設想,不管並不存在的伴侶未來有沒有可能存在,只要那人不想和美麗世界說再見他就應該且必須學著做個文明人。

  庇爾波因特早幾百年就已經廢除了死刑,哪怕法官把錘子掄出火星等進了監獄最後都是終身監禁。夫妻打架一方打死另一方相當於換個包吃包住包工作且作息健康的封閉公寓提前住進去養老,姑息縱容被對方打死則只能自認倒霉。

  所以,發生爭執的情況下動口他不一定會輸,動手卻一定會死。

  「教授您誤會了,我目前尚處於單身未婚狀態,且沒有離異記錄,剛才那個只是口不擇言的玩笑。」安娜用眼神殺了一遍室友,法厄同望天戴蒙斯看地,希德揉揉良心松了口氣。

  費伯裡克特,我們敬愛的義父!

  拉帝奧教授的音量迅速恢復正常:「您真是讓我大開眼界,費伯裡克特小姐。看來論文中那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敘述並非您故意為之,而是您一直以來的思維邏輯都處於某種我無法捕捉的境界,是我錯怪您了。」

  簡而言之,你腦子是不是有坑?

  「鑒於您個人資料上的年齡,我姑且暫時認為您與您的諸位室友是已經成年了的,對嗎?」

  你們整個宿舍加起來滿十歲了嗎!

  安娜硬著頭皮回答:「是的,教授,我很抱歉,教授。」

  「那就懇請諸君發表高論時稍稍考慮一下年齡,不要總是做些幼稚到讓人懷疑第一真理大學平均水准的事!」看來教授是有點生氣了,法厄同仗著通話看不到視頻朝安娜比比劃劃做口型「惱羞成怒」。

  安娜抄起阿那克薩教授留在桌子上的書朝他砸過去:閉嘴吧你!

  「好的教授,我會努力謹言慎行。」

  伴隨著空氣被劃破的獨特聲音,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掛斷通話。安娜沒敢現在就跟他提打算請假去做手術的事,腦部手術怎麼想都不能可能當天做完當天就活蹦亂跳該干嘛干嘛,不然埃特蒙德也不至於冒著再來一頓的風險提醒她先寫好遺囑。

  不僅僅是遺囑的問題,誰也不知道手術過程中會發生什麼,因為什麼都有可能發生。

  最差的情況就是遺囑派上用場。

  法厄同把她砸出去的書撿回來放好,雖然但是,義父都沒有照著他的頭砸,恐嚇大於實際意義的傷害,她也只是惱羞成怒罷了。

  「說說唄!那個艾諾利阿家主到底怎麼回事兒?」室友努力眨巴他那雙天空藍的眼睛,換做普拉塔和普拉婭安娜真不一定能堅持住,但面對比自己高出十幾公分的室友壓根不存在堅持不住的可能:「債主和欠債不還的資本家,除此以外沒有其他任何關系!」

  差不多意思意思敷衍一下就行了,總不好說那百分之四十九的資產報答是因為某人成功把某個拖後腿的家伙帶出某家星際監獄吧!小點聲行不行?越獄這種事難道真的很光彩?

  「你知道雙星艾諾利阿的整個星系值多少錢麼!」法厄同開始懷疑室友的數學是不是與戴蒙斯一個水平,「不算其名下的各種企業與不動產,僅僅一顆宜居行星的價格就超過百億信用點。」

  恆星健康的星系本身就是無價之寶!

  安娜對此嗤之以鼻。

  百億信用點算什麼?三個我摞一塊就值百億了!

  「埃特蒙德有錢是他的事,與我有何關系?他只是想找個分擔一半稅金的替罪羊加金庫保管再加個隨身保鏢。照你的說法我虧大了,一個人干三個人的活兒還要白擔個已婚的名頭,莫名其妙多了重束縛卻連工資都沒得領,我是什麼很廉價的低級勞動力?」

  光腦郵箱提示音響了一下,她點開看過一眼飛速關閉不想再看第二眼。

  掛掉電話的拉帝奧教授意猶未盡,親自給文盲學生布置了新的作業——《如何理解庇爾波因特現行之婚姻法》,以及《何為正當防衛》。

  安娜:「……法厄同,你幫我從冰箱裡拿瓶飲料過來,謝謝。」

  白毛一時沒想太多,等他走到近前才意識到情況不太對,轉身而逃已然失去最佳機會。

  費伯裡克特舉起椅子靠背軟墊「狠狠」砸了他幾下,虛構史學家的大笑嚇得送貨機器人多盤旋了好幾圈才緩緩落下。

  一直到周末,羅斯瑪麗才給安娜發來消息告訴她手術的准備工作進展順利——埃特蒙德當然舍不得將半數財產統統捐贈給第一真理大學,相較於某一個人的不可控,財富才是資本家最不能被觸碰的逆鱗。但是話又說回來,安娜的行事作風別人不熟悉他足夠熟悉,這家伙逃命前也不忘先把舊債消了,特拉維佐夫的死亡至今仍是公司高管們諱莫如深的話題,今時今日誰不擔心【巡獵】懸掛的那把刀落在自己頭上?

  所以他爽快的調整策略,同意了她以手術換合同的建議。

  如今放眼宇宙願意為他服務的安防公司數不勝數,就算博普克奴隸也不是不能買下幾個放在身邊,實在沒必要執著於特定的人。埃特蒙德在心裡反復念叨了十幾遍,勉強將那份不甘心壓下……她和別人不一樣,那種珍貴的品質既不能購買又不能收藏,著實讓人郁悶不已。

  安娜得到消息連夜准備好遺囑和「財產放棄聲明」,後者是給普拉塔和普拉婭的。當初在伊維爾監獄時羅斯瑪麗走得合法程序將一對子女出售給另一個犯人,就算他們現在有了新的身份這筆賬也得一筆勾銷,為免將來出現問題她決定趁著現在多壓榨幾下法厄同。

  至於卡卡瓦夏……只有口頭協議沒有正式文件的所屬關系法律並不承認,也就不需要刻意再去聲名。

  如果她因手術中的不可抗因素離世,與德萊妮的網店分成歸曜青仙舟的椒丘先生,百分之四十九的雙星艾諾利阿將無償贈送給第一真理大學贊助科研,以及名下所有私人書籍送給紅發雙胞胎普拉塔和普拉婭。

  其他就沒有了,星核獵手那邊得單獨聯系,不能寫在公之於眾的文件裡。

  白毛一邊起草文件一邊納悶兒,室友和艾諾利阿家主之間的關系好奇怪啊!為什麼那對紅發雙胞胎是她的「財產」同時又被艾諾利阿先生收養,完全是正常人難以解開的腦回路!

  安娜借了他的《婚姻法》法條就坐在旁邊翻看,一邊翻一邊在光腦上尋找能夠作為範例的案件。至於「正當防衛」的含義她已經徹底理解,選對還手的時機最關鍵。

  又過了幾天,艾諾利阿家族的星艦編隊即將起航返回星系,說好的手術時間也到了。

  剩下唯一的問題是……請假。

  按照第一真理大學的規定,研究生請假只需要在教務系統上說明事由提交管理委員會就行,學校鼓勵學者們實踐出真知。但她覺得這麼辦事怕是不妥。以拉帝奧教授的脾氣,你敢跳過他一句話也沒有的曠課,他就真會二話不說讓你掛科。

  【巡獵】何苦為難【巡獵】,不會說謊就不說,連真話也不說不就得了!

  於是安娜忐忑不安的卡著下課後的時間找到維裡塔斯拉帝奧,小心翼翼向他申請三天假期——加上周休的兩天和周末的半天,一共五天半,差不多夠用。

  「請假?什麼事。」教授藏在石膏頭後面的雙眼一眯,直覺告訴他這個笨學生打算搞點么蛾子出來。

  「去參觀艾諾利阿家族的星艦,您知道的,我從小地方來沒什麼見識,艾諾利阿先生的秘書羅斯瑪麗小姐對我印像不錯,她邀請我去見見世面。」

  從頭到尾一句假話也沒有,但也沒說完真話。

  為了能順利請到假期,她將拉帝奧教授布置的額外作業如數奉上,這麼幾天就把庇爾波因特施行的《刑法》以及《婚姻法》鑽研了一遍,文盲實在是拼命盡力啦!

  沉甸甸的作業證明了她的努力,雖說汗水不一定能彌補天資上的差距,勤奮總比懶惰值得贊賞。而且就其內容也確實能看出這家伙有在認真思考,給出的答案稍顯離譜但可操作性強,如果僅從兩害相權取其輕的角度看倒也不失為一種破局的手段。庇爾波因特現行法律存在諸多漏洞學者們哪一個心裡沒數?無非借著「作業」之名提醒學生不要掉進坑裡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他們是學者,不是政治家,唯有寄希望於有天賦有才能有勇氣的年輕人去改變現狀。教授們能做的不多,只不過在這些學生真正成長為參天大樹之前稍加庇護而已。

  「呵,這就算長見識?」拉帝奧教授差點笑出聲,「去吧,回來交份參觀感悟。」

  讓你看個夠!

  「如果你能從中學到些什麼,我倒也不介意將來帶你出去看看。」

  知識可以積累,智慧卻只能通過實踐增加……不過後面那半句也不一定,有人知道吃一塹長一智,有的人只會吃一塹然後再吃一塹又吃一塹,這輩子也不改。希望安娜費伯裡克特別是第二種,幸運的是就目前情況來看她也確實不是。

  安娜:耶!

  騙過他了!


第140章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成功請到假期的安娜一回到宿舍就抓住希德要他在自己的遺囑上簽字做公證人,連內容都沒來得及看就先簽上名字的青年皺緊眉頭:「你生病了嗎?為什麼不去學校的附屬醫院治療而是選擇了艾諾利阿家族的醫生?」

  當然是這個「病」沒辦法解釋才不得不這樣。開顱手術必然全麻,她沒法控制術中發生的任何意外,只能選擇一個相對安全的環境——埃特蒙德乃是越獄的共犯,不管他與星際和平公司達成了何種協議,就風險而言這家伙確實最低。

  再說還有他那半數家產在前面吊著呢,看在信用點的份兒上資本家比誰都更希望手術成功。

  「一點點小問題,主要是我與埃特蒙德之間的分歧,嗯……我和他不是一路人,也不想接受他贈與的財產,干脆找點理由兩清,將來不會再有過多牽絆。」

  希德眯起眼睛向後仰的樣子實在很像阿那克薩教授,他擔憂的看著安娜:「我知道你必然沒有全說實話,但也與事實相差不遠了是嗎?」

  額……一個屋裡四個人,三個都很聰明只有一個笨蛋,很不幸那個笨蛋就是我。

  安娜心虛的移開眼睛:「這裡面確實有些不太好啟齒的情節,你就當是我不願意對人提起的隱私好了。」

  既然她都這麼說了,希德也就不再追問,晚些時候戴蒙斯一身火氣從外面回來時被他攔住,懷裡莫名其妙多了份食譜,病人專用的那種。

  「你生病了?要不要我們陪你去醫院看看?」他拿起那沓紙翻了一遍,希德搖頭小聲道,「不,不是我,生病的是費伯裡克特。她不想和人提這件事,大概和那位艾諾利阿家主有關……」

  「我明白了,」戴蒙斯把食譜夾在課本裡拿著,「我不會去問。」

  晚飯時安娜又拿出那份遺囑,這回戴蒙斯果然問都沒問一句就簽上名字給她充了個公證人的人頭數,法厄同就是起草遺囑的人,這家伙平日愛開玩笑真到正事上倒是嚴肅起來。

  「一旦你發生意外,我會監督這份遺囑的執行。」他提筆端端正正寫上自己的名字,然後將文件交還給她的主人。

  轉眼就到了周末,早上起來安娜洗漱過後換上她穿來第一真理大學的那套休閑裝,等室友們吃過早餐後和他們一起上課。午間回來時就見小白開著飛車等在門口。

  「女士,您辛苦了。」它過於高規格的用詞與安娜習以為常的態度讓法厄同他們忍不住側目——智械管家從頭到腳考究至極,完完全全就是豪門的縮略側影,連那飛車也不是星域內星際和平公司贊助的常見款式。但對於費伯裡克特來說似乎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她的底氣與「來自偏遠星系」的背景並不吻合。

  出發前她將一式兩份的遺囑分了一份交給法厄同,當著小白的面要他又將監督醫囑執行的話說了一遍。

  如果只是個普通人,這話說出來沒有任何效力,哪怕流程順序符合法律規定在信用點面前也還是屁都不算。但法厄同不是普通人,首先他是第一真理大學的學者,其次他本人主修法律方向未來也會從事相關工作,最後他是【瀆神學者】阿那克薩教授的弟子,這三條疊加在一處就成了某種有力的「保證」。

  小白:……除了微笑我還能做什麼?

  飛車騰空而起瞬間失去蹤跡,希德輕輕呼出一口氣:「願幸運之神庇佑她。」

  戴蒙斯和法厄同不約而同一起點頭。

  埃特蒙德為了保證手術成功也做了最大努力,自從上回被星際和平公司偷襲進了伊維爾後他再出門就總是隨身攜帶一整支艦隊,連同醫療團隊也提前備好了頂尖從業人員隨時待命。

  如果只是個普通的開顱切除手術倒也沒什麼,問題在於醫生們要從患者的腦組織中「拔」出一枚理論上報廢的生物芯片。

  這玩意兒的來源……百分之九十九出自星際和平公司之手,甚至很可能就是博識學會研發出的東西——可以想像安娜潛入第一真理大學的目的正是為了解決掉這個隨時要命的麻煩,誰知道埃特蒙德自己主動送上門給她打劫,那當然不劫白不劫。

  術前很順利,患者從昨夜起就開始禁食禁水,乖巧得讓醫生護士淚目感動。報告說明她的身體很健康,符合手術要求,但是等頭部造影結果出來後主刀醫生摘下眼鏡擦擦又重新戴上。

  這個角度,這枚芯片恐怕是【豐饒】的命途行者通過命途之力塞進去吧!它的位置真的很不好,稍有不慎患者大腦皮層不同區域對應的身體機能將會受到極大影響。

  「團隊裡有【豐饒】的命途行者,但是像這樣精細的手術……除非令使級別以上的醫者恐怕難以保證成功率。」

  聽到這樣的消息安娜先是愣了一下,緊接著笑得全無所謂:「沒關系,與其把活命的可能交付在星神垂憐的概率上,還不如信任諸位多年從業積累的經驗。我只是不願意時時刻刻受制於人罷了,為此放棄一些東西也不是不行。」

  她在「風險告知書」上鄭重簽字,醫生嘆了口氣:「我們每一個人都會盡力。」

  不盡力是不可能的,老板半幅身價都壓在這位女士身上,他們至少得保住她的性命。

  病人跟著護士去做術前准備,醫生找到埃特蒙德向他建議:「最好能請博識學會的資深醫師會診,我只能保證將芯片取出來,無法保證手術會不會對這位女士造成其他不必要的傷害。」

  埃特蒙德揮手請他去忙,坐在椅子上想了很久。

  她的記憶因為芯片的緣故被清空過,也許這次還會如同上回一樣重新開始。忘記伊維爾的一切其實沒什麼不好,對她他的承諾總是有效。

  就……就這樣吧。

  安娜自己不是已經完全了解過手術可能出現的問題並簽字表示同意了嗎?

  我只是尊重她的選擇而已,埃特蒙德這樣想。

  沒必要去驚動博識學會的學者,不然他要怎麼解釋她的身份來歷?

  ——不知道哦,監獄裡認識的,這話能說嗎!

  「羅斯瑪麗,還是重新准備好財產贈予文件吧。萬一手術結果並不符合預期我們不如把她帶回艾諾利阿照顧,你說呢?」

  他使用了疑問句,但字裡行間並沒有征求意見或是詢問的意思。

  「你要知道,這也許不是一頓揍就能解決的小恩怨。」羅斯瑪麗難得向誰提出警告,埃特蒙德不想聽。

  於是她不再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這個男人。

  安娜那邊一切准備都很順利,護士們笑著把她的頭發剃了個干干淨淨,衣服也換成寬松的睡衣。必要的針頭都已經備好,治療艙按照她的身體數據調整至最佳狀態。麻醉師遞給她一張面罩,這裡面輸送的氣體足夠保證她在整場手術中「如泥般酣眠」。

  「等你醒來就自由了。」

  雖然沒有深交,但聽話省事配合工作的病人沒有哪個醫護不喜歡,尤其她還很帥那就更受歡迎。安娜自己走到手術台旁躺好,戴上面罩後如同預計的那樣迅速失去響應。

  方才檢查剛做完時AI就給出了幾套最佳手術方案,主刀醫生等了好一會兒也沒等到老板關於搖人的意見,他就明白艾諾利阿家主是個什麼態度了。

  「唉……」雇主的人際關系不是他們這些領工資的人能隨便打聽的,事到如今只能說這位女士運氣不太好,竟然被這種人惦記上。

  辦公室內,羅斯瑪麗已經離開了,埃特蒙德獨自坐在椅子裡。打定主意前他認為自己氣定神閑冷靜的不能再冷靜了,小白傳來消息告知手術已經開始後他發現自己整個人都在不受控制的顫抖。

  手術是有風險的,最大的風險莫過於讓那頁遺囑發揮效力。

  我只是不甘心。

  他抱住胳膊想要控制住肢體不自然的震顫。

  我不想讓她死,從來沒有想過——我只是有太多的不得已,艾諾利阿家族以及那些仰賴家族給予工作機會的人都是他身上的壓力與不得已,所以一次又一次的權衡中她總是以微妙的差距被排在第二位。

  應該,不會出問題吧,是不是該聯系上卡卡瓦夏求他擲一回骰子比較好?啊,那家伙現在連名字都改了,改成很有星際和平公司風格的代號了呢。

  他坐在那裡滿腦子胡思亂想,一會兒向琥珀王祈禱,一會兒又覺得也許得將祈禱的對像換成藥師才對。

  時間過去多久了?手術還沒有結束嗎?什麼?才過去二十分鐘?計時器是不是壞掉了?

  智械管家小白去而復返敲響辦公室木門:「先生?」

  「我不是說過沒有大事不要來打擾我嗎?」埃特蒙德轉身看向他為數不多的「共犯」,智械無奈道:「現在確實有件只有您才能解決的事情。」

  但願普拉塔少爺和普拉婭小姐能多拖延些時間吧,安娜女士的導師實在是全宇宙也罕見的認真負責。因為他的學生向他請假去別人家裡做客,所以這位導師也找了個閑暇時間想看看學生在這趟旅程中都學到了什麼。

  大概……是學不到的,畢竟人都已經進入麻醉狀態了呢。

悠于 2025-9-6 12:31

第141章

  博識學會的學者拜訪,無論如何艾諾利阿家主也沒有理由拒絕。拉帝奧教授那五十二門課的含金量展現得一覽無余:只要是在第一真理大學待過的人就很難沒當過他的學生。

  埃特蒙德怎麼想也想不到闊別校園數年後還有重溫噩夢的可能,這位傳奇人物的數位筆威脅簡直比安娜的鋼琴線還可怕。

  後者非必要不愛說話,至少不會對目標造成精神打擊,前者就……當老師的人很難不話多。

  家主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這個時候待客的重任就只能交在他收養的孩子身上。聽說這位造訪者乃是全宇宙都出名的嚴師,羅斯瑪麗飛速把雙胞胎擺出去然後又飛速消失。

  老師,勞煩您看看我家蘑菇還有救沒?

  普拉塔和普拉婭湊在一起認真觀察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維裡塔斯拉帝奧並不生氣,他耐心的站著等待小蘑菇們主動提問。

  「您是大姐姐的老師?」

  即便這個人的表情很嚴肅,普拉婭也不害怕他。伊維爾監獄裡有太多表情和藹實則別有居心的人,自幼在那種地方生活她很早就學會了如何分辨好意與惡意。

  紅發幼崽背著手歪頭甜笑。

  拉帝奧教授的視線在她和她哥哥頭頂停留了片刻,恍然大悟摸出光腦外接設備印證猜想。

  嗯……看似老實的學生往往更會闖禍,這話說得一*點也沒錯。

  「我是老師,現在我要向你提問了。」他收起設備,蹲下身看著普拉婭:「說說你的觀察心得。」

  這孩子察言觀色的能力遠超她的年齡,她很拘束但又一直在努力隱藏這種拘束感想要讓自己看上去更加天真可愛。也就是說,她在試圖迷惑他,試圖迷惑一個比她年長數倍的人。

  人不會采取認知以外的行動,這個小家伙對自己的能力很自信,可見她經常這麼干,而且幾乎沒有被識破過……同時她明白就算被識破也不會產生嚴重後果。

  她太過年幼,正常成年人不會和這樣大點的孩子計較。

  普拉婭放下手站直身體不再賣萌扭動:「您很愛干淨咩,香香的!」

  維裡塔斯拉帝奧:「……」

  小東西故意說些成年人可能會感到羞恥尷尬的話,她在試探他的底線,她的哥哥站在一旁安靜的埋伏著,隨時准備支援或是解救妹妹。

  只需要一個回合拉帝奧教授就清楚知道那個闖禍的學生她是真老實,這地方只是兩個小孩子也明確知曉自己的能力與目的,並毫不怯懦的使用它們。

  「我離不開書籍和浴缸,尤其是前者。當一個人的腦袋被髒東西塞滿,身體也干淨不到哪裡去。」(注1)

  他合上假作書籍的平板設備:「愛干淨是種好品質,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

  「抱歉,先生,」普拉塔上前將妹妹護至身後,「安娜姐姐對我們很重要,就像家人,像『父親』一樣重要,甚至更重要。請原諒我們淺薄的試探……」

  小蘑菇湛藍色的大眼睛裡眼淚說來就來:「我們出生起就沒見過爸爸,只有安娜姐姐不問緣由的保護我們,您可不可以不要傷害她?」

  「……」如果這兩個熊孩子無理取鬧,拉帝奧也不吝於給他們點嚴厲的教導。然而一只蘑菇試探不成另一只蘑菇的段數顯然比妹妹更深,這種聰明有心計的小孩比十個老實學生捆一塊都難對付。

  我很想知道這些東西到底都是誰灌輸給幼崽的,我保證不打死那家伙——維裡塔斯拉帝奧

  「我只是來瞧瞧艾諾利阿又突破了什麼技術難關讓我的弟子不惜撒謊請假也要來長長見識,嗯?她人呢?」

  普拉塔看看普拉婭,兩只蘑菇不說話但同時轉身看向某條回廊的入口:「……」

  很好,我已經可以預見到未來這兩個小東西進入第一真理大學後的生活了。

  「拉帝奧教授?您的突然造訪真叫我吃驚,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埃特蒙德在智械管家的陪同下出現在會客區,四周的工作人員在他抵達後一一低頭撤離生怕惹到老板不高興。

  面對已經成年的人類,維裡塔斯拉帝奧顯然就沒多少溫情了。

  他繞著資本家轉了一圈,站定後淡然道:「如果我得到的消息沒有失誤,你應該是采取了非法手段才從伊維爾監獄離開。雖說我本人並沒有參與那座監獄的設計,但相關傳聞略有一二。艾諾利阿先生,以你求學時的經歷看我不認為你有能力憑借自己的努力破解那些謎題。」

  「當然,既然公司已經與你握手言和,我們今天就不討論越獄的細節了。」拉帝奧教授掃了眼突然安靜下來面無表情的普拉塔和普拉婭。

  呵,那個笨蛋學生運氣倒是不錯。

  「我的學生安娜費伯裡克特人呢?」他幾乎無奈的搖搖頭:「費伯裡克特,fabricate,虛構的……她真的很不擅長說謊。」

  埃特蒙德:「……」

  「我不知道她的來歷,教授。」他選擇投降,「她失憶了,她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犯下了什麼樣的罪行才會被判處終身監禁。但她從來沒有刻意挑釁過伊維爾的規則……」

  拉帝奧教授翻了個白眼。

  你要不要聽聽自己說的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胡話?從不刻意挑釁監獄規則但攜家帶口成功越獄?

  「我願意花三十億信用點贖買她,教授。」埃特蒙德很難在步步緊逼的學者面前保持心態,眼看廢物收養人越來越慫,普拉婭飛撲上前抱住拉帝奧教授的腿,張嘴就是個嚎啕大哭的聲波攻擊:「不要抓走我姐姐!姐姐把我們救出伊維爾,讓我們有衣服穿有食物吃,還可以上學。」

  小家伙張開汗津津的手掌心比劃:「普拉婭願意每天都看這麼多書,求您別傷害她!」

  孩童的哭聲往往比炸彈還要可怕,尤其身體健康嗓門洪亮邏輯思維清晰膽量還很大的那種幼崽,一旦他們決定使用終極手段絕對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對成年人造成的打擊比任何武器都更有效果。

  拉帝奧差點被普拉婭這一嗓子給震聾,眼看旁邊還有一只蘑菇正在醞釀,考慮到他比他妹妹更加健壯,饒是智慧的真理醫生也不得不舉手求饒:「我只是個來找跑丟學生的可憐老師,不是庇爾波因特的警察,更不是法官!行行好吧小姐!」

  只要費伯裡克特進入第一真理大學的手段沒有侵犯到其他學子接受教育的權利,那麼他也不會對她的過去追究什麼。星際和平公司都已經與始作俑者媾和了,只是件越獄的小事而已,值得大驚小怪嗎?

  教育是公平的,哪怕囚犯也應該享有這份公平——真高興笨蛋學生還知道安排她的蘑菇們求學。

  「你保證!」普拉婭不依不饒,拉帝奧教授努力摁下額角的井字決定把賬統統算到埃特蒙德頭上:「我保證!」

  小姑娘立馬破涕為笑松開他的腿回到哥哥身邊,普拉塔熟練地摸出手帕給妹妹擦臉擦手。

  「十一個月前,安娜從滾石流水線上救下差點掉進去變成一灘肉渣的普拉塔,她給了他們活下去的機會。」羅斯瑪麗攥著小手絹悄悄出現,「安娜小姐頭部受過傷,記憶缺失了很大一段。她大腦中還殘存著一片來歷不明的生物芯片,現在正由醫生嘗試取出。向您請假也是情非得已,如果繼續拖下去情況會逐漸惡化,茫茫宇宙中她沒有可以求助的地方……」

  美艷的紅發女人小聲啜泣著,時不時擦下眼角嚶嚶兩句。

  對此拉帝奧教授的反應是打開平板設備調出一張腦部造影圖:「是這張嗎?」

  五十二門課的含金量,一年前他就因為這張片子被就職於星際和平公司某部門醫療站的廢物學生搖過一次,沒想到時間並沒有過去太久病人就主動乖乖滾到面前了。

  唉……

  「我不認識什麼伊維爾星的越獄重刑犯,我只知道我的弟子安娜費伯裡克特是個還不算笨而且非常勤奮的乖巧學生。她性子平和,就算學校裡某些蠢貨當面發表些惹人發笑的無稽之談時也沒有動輒訴諸暴力,總體而言是個可造之材。」

  教授用指節敲敲平板,「悾悾」聲清脆悅耳:「所以,是哪位業界頂尖人才為我的學生操刀做『腦部惡性腫瘤切除術』?」

  「耶!」

  普拉婭歡呼雀躍,她的喜悅讓一切語言都變得蒼白,拉帝奧教授抬起一邊眉毛:「至於你,小姐,請實踐你的承諾。每天讀五本書籍,內容不限,周末將感悟習作交至安娜費伯裡克特處由她代為檢查,我會抽查。」

  「啊……」小蘑菇迅速枯萎,可惜這回就是眼淚汪汪也不能改變教授的鐵石心腸,就連她最最親愛的媽媽也表示大力支持:「認真寫,說到就要做到呦。」

  埃特蒙德苦笑著看了小白一眼,智械管家心情愉悅的上前為教授領路:「請您跟我來這邊,安娜小姐的術前准備很順利,醫療團隊裡也有【豐饒】的命途行者……」

  所有人「呼啦」一下子全都大著膽子湊到嚴肅的學者身邊,簇擁著他走向那條決定一切的走廊。埃特蒙德獨自留在會客廳裡,低頭嘆息。

  庸人自擾。


第142章

  「費伯裡克特小姐,請你解釋一下所謂的『見世面』就是躺在手術台上給別人充當解剖材料嗎?」

  冷淡且嚴厲的聲音近到任何一個就讀於第一真理大學的學生都沒辦法繼續心安理得的躺著,安娜眼睛都不睜的撓撓耳朵自言自語:「幻覺?」

  肯定是幻覺吧!不然她怎麼會聽到拉帝奧教授的聲音?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下一秒治療艙的艙門被人打開,光線並不刺激但足以讓人忍不住睜開眼睛。

  「……」安娜迷迷糊糊揉揉眼皮和額頭,立刻緊閉雙眼躺回去,順便調整了一下睡姿側躺著背對艙門方便自己逃避現實。

  埃特蒙德這個不靠譜的廢物!

  有什麼比撒謊請假被導師當場抓獲更可怕的事嗎?有的,導師名叫維裡塔斯拉帝奧,喜歡給自己扣個石膏頭雕隔絕蠢貨、白痴和弱智。

  很抱歉,我似乎就是一個需要被隔離的什麼、什麼和什麼……

  治療艙外傳來醫護們「噗噗」的笑聲,主刀醫生更是拍了拍治療艙的外殼笑道:「原來費伯裡克特小姐也是拉帝奧教授的學生,真巧啊!」

  「哼,」

  教授無差別的對每一個學生都很嚴厲,哪怕他們已經畢業:「如果我是你,我就會把今年最新版本的教材翻開到第一千三百四十二頁,認真閱讀相關內容。」

  醫生臉色一肅,護士們壓低眉眼你看我我看你私下傳遞小眼神:不嘻嘻。

  「讓讓姑娘們,還有教授您,也請讓一下。」

  年長的護士長慨然站出來主持大局,她不僅成功挪開了手足僵硬的醫生,也挪開了正在「瞻仰」笨蛋學生能笨到什麼程度的拉帝奧教授。

  護士們呼啦啦一大群圍上前為患者做術後檢查。

  這是非常必要的一步,麻醉已經褪去,如果沒有問題的話患者至少能夠動動手指頭和腳指頭,要是連這兩樣都動不了的話……

  搖人吧,只能往豐饒勢力搖人了。

  好在患者很爭氣,她雖然掩耳盜鈴的不敢睜開眼睛,但是很聽話的動動胳膊動動腿,她的胳膊和腿也乖乖聽從大腦指揮動在應該動的位置。

  「手術圓滿成功!」醫生完全顧不上新教材裡的新內容,沒有誰比他更期待病人在自己手下恢復健康。他喜氣洋洋的宣布手術成功,比拿到畢業證那天還開心。

  麻醉剛退就能達到這種程度,等到恢復期結束後病人說不定能比術前還靈活。這哪是創傷性治療?除了仙舟聯盟類似技術在公司輻射範圍內能做到的能有幾人?

  「手動剝離腦組織中嵌入的微小生物芯片,你可以就此在學報上發表論文了。」拉帝奧教授的嘴角向上翹起幾個像素點:「不錯,完美的手術,比起在學校時你的進步很大。」

  「至於你……」他轉過身去面對安娜,沒看身後一蹦三尺高嘴都快咧到耳根下面的主刀醫生。

  裝死企圖逃避現實的人終究還是被挖了出來,教授沒有用數位筆砸剛做完腦部手術的學生,他伸出一根手指戳在她額間的紗布上:「好好休養,然後安心讀書,你還欠我數份報告外加期末論文,期待你的大作。」

  算的挺精准,這種傷口躺在治療艙裡五天時間剛剛好,一節課也不耽誤。

  安娜先是睜開一只眼睛小心翼翼觀察拉帝奧教授的臉色,自覺沒有生命危險才睜開另一只,可憐巴巴的望著站在外面的石膏頭。

  可惜她表情一貫不是很豐富,此刻更是木著臉,根本看不出道歉求饒的意思。

  「……」

  對一個剛剛被醫生挖過腦子的人說「安心讀書」,這是何等可怕的勸學方式!她完全不敢發出任何有忤逆嫌疑的聲音,哽咽著收下來自導師的作業大禮包。

  咱就是說,論文這種東西是會自我增殖嗎?怎麼越寫越多,越寫越多……

  「啊哈哈哈哈,那什麼,教授,請您也坐下休息一會兒吧,茶和點心很快送到。」

  護士長再一次及時出現拯救了病人岌岌可危的精神狀態。

  這會兒醫生也反應過來了,加大力度熱情邀請老師小坐片刻。都已經離開學校了還能在工作中得到老師指點和幫助,這麼好的事兒可不是天天都能有。論文署名自不必說,高低也得請人喝杯茶吃點東西。

  智械管家小白及時送來艾諾利阿風格的各種食物,普拉塔和普拉婭殷勤招待客人——哪怕剛才又哭又鬧早就把裡面子都給扔了,這會兒小蘑菇們也一樣能再把它們從地上撿起來拍拍灰繼續用。

  經歷過伊維爾監獄中無邊無際純粹的惡意,別人只是臉難看說話不中聽這種小事對雙胞胎來說壓根就不算什麼。大姐姐的老師看上去凶巴巴的給他們的感覺卻比笑得最溫柔的獄卒還安全,小孩子的反應總是很直接。

  「送給您!」普拉婭舉著水漬尚未干涸的畫紙,「我和哥哥一起畫的!謝謝您!」

  普拉塔在旁邊幫忙補充:「感謝您!」

  一圈頂著倭瓜腦袋的火柴人歪歪扭扭圍了一圈,就跟邪1教祭典似的圍著一個躺在台子上的火柴人,這要不是事件親歷者高低得誤會。

  拉帝奧教授:「……」

  不,我是大學教授,不是幼師,不要讓我看到幼崽們傻乎乎的在演草紙上胡亂塗抹……快點來個人,隨便誰都可以!把這兩只蘑菇帶走!

  可惜唯二能管住雙胞胎的人一個躺在治療艙裡百無聊賴的玩手指,另一個垂眸一笑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他板著臉收下這張畫,將它夾在平板封皮裡。

  「普拉婭畫技驚人,再接再厲。」

  爭取創死更多人!

  幸運的是拉帝奧教授閑暇時間並不多,隔天他又去看了看教務系統分配給自己的倒霉弟子,最後一次確認她恢復得比預期還好後才夾著平板放心離開星艦。

  上一秒大家低頭肅立歡送教授,下一秒所有人同時松了口氣,就連仍舊必須躺治療艙的安娜也探頭探腦往外看著蠢蠢欲動。護士長頭一個發現病人狀態好到不怎麼安分,她立刻安排人手倒班,務必時時刻刻都要有人盯著——手術成功歸成功,但要論患者究竟能恢復到何種程度還是得看後期的養護。

  接下來的幾天裡治療艙所在房間封閉,醫護們面對自己的「論文」簡直比對親生的幼崽還要關切,生怕哪裡沒照顧好讓她不高興了導致數值偏低。

  ——執行標准參照當年如何照顧畢業論文。

  老師都已經把飯喂到嘴邊了還不知道張嘴吃,被數位筆砸哭也是活該。

  「今天感覺怎麼樣?」休養的第三天,醫生抱著堆色卡和檢查用的工具出現在治療艙外。安娜已經可以憑借自己的力量起身坐著了,檢查也變得輕松許多:「還好,又麻煩你了,多謝。」

  「哪裡哪裡……」視覺、聽覺、語言、肢體的協調性,醫生疑惑的看著檢測數據,越翻越覺得奇怪。

  「費伯裡克特小姐,」他詫異的把術前術後兩次報告單並列在一處比較,「您有覺得哪裡不舒服嗎?」

  病人恢復速度超出預期本不是件壞事,可是她這也太快了些,而且就數值上看也不太對勁。

  這都不像「創傷性治療」了,似乎患者原本的身體機能指標還要更高,術前完全被芯片影響,術後才逐漸朝她本應擁有的水准前進。

  一般來說在腦內安放生物芯片的作用一般都是為了控制此人——命在別人手裡,不聽話就得死。但是這樣做有一個前提就是盡量保全受術者最值錢的那份能力。

  舉個簡單的例子,譬如說我要雇佣一個神偷潛入博物館盜取古董,為了安全起見在對方腦中植入生物芯片監控,首選位置肯定遠離對方的控制中樞,至少不能把人弄瘸了吧!瘸了還怎麼偷竊古董?

  費伯裡克特小姐屬於各項指標均被壓低的特殊類型,就好像這芯片唯一的作用就是讓她看上去更像個普通人。

  額……就一般邏輯而言,看不懂。

  安娜可不知道短短幾分鐘內醫生來回轉了好幾次念頭,她側頭認真感受了一下,給出答案:「並沒有不適感,還好吧!」

  「那麼,記憶呢?記憶有恢復的跡像嗎?」也許問題的答案就藏在費伯裡克特小姐失去的記憶中。過去的她究竟是在何種情況下同意並接受了如此精妙的手術,又是以一種什麼樣的勇氣與堅韌熬過適應期的呢?

  那可是往大腦裡塞異物!不說別的,哪怕只是拔掉一顆橫生智齒有些人過上一兩年還會隱隱感受到幻痛,更不必提大腦被人動了手腳。

  「沒有,我還是什麼都沒有想起來。」安娜低著頭嘆了口氣,看來原主的記憶沒那麼容易恢復,也可以從側面了解到她確實因為這枚芯片丟了命,「取出的芯片呢?」

  「在這裡,我剛好要把它交給你。」醫生從藥箱最下面抽出一只樣本袋遞到她面前。金燦燦的生物芯片還沒有人小指的指甲蓋四分之一大,但這樣的大小對人腦來說已經是種極為可怕的負擔了,更不必說它之前還曾與她血肉相連過一段時期。

  既然聊到這個話題,醫生索性把其他需要告知的消息一並端上來:「拉帝奧教授確認過這東西並非出自如今的博識學會之手,它的來源很可能不是太……額,你明白的,不是那麼正規。」

  博識學會又不是什麼賣身進來就不能走的魔窟,科研人員的流動性極強,很難說誰帶著什麼技術來又帶著什麼技術走。

  「我會查清楚這件事。」安娜收好樣本袋,再次向醫生道謝。

  查清楚這件事,也算是對原身有個交代。


第143章

  在睡眠艙裡足足躺了五天,最後一次檢查安娜從餐桌上順走了一只金屬調羹,她用手指靈活的將它旋轉著從頭翻到尾再從尾翻到頭。絲滑流暢,就像在火上炙烤過的餐刀切過黃油。

  「完美!精細操作沒有受到任何影響,記憶呢?」醫生激動地在筆記本上逐項畫勾,直到這裡才停下動作,格外在意的盯著她「有想起什麼事麼?」

  安娜遺憾搖頭,她已經不太執著於找回原身的記憶了,很多東西也不是一定非得從自己的腦子裡挖。只要一個人活在世上,她必然會留下痕跡,順著那些痕跡走,遲早有一點會找到終點——

  ——你究竟為何不惜冒著生命危險潛入伊維爾監獄?難道是因為知曉此地仍有諸多不公存在?

  「沒關系,人腦的精密即便到了現在我們也不敢說對它足夠了解,」他樂觀的在本子上留下真實數據,「如果哪天你發現被遺忘的記憶有復蘇的可能,一定記得盡快聯系我。」

  她的情況實在是太特殊了,由不得人不好奇。醫生也很想知道費伯裡克特小姐在取出那枚生物芯片後會成為什麼樣的人,全屬性降低,這人得多狠才能對自己下這樣的重手吶!

  「你一定要好好休養啊!」他的眼神深情到讓人不適的程度,似乎依依不舍到恨不得跟著安娜搬到她宿舍裡打地鋪。

  安娜打了個寒顫:「額!好吧,我知道了。」

  再這麼看著我,我可就要打人了哦!

  「哈哈哈哈哈,好吧,你好好休息,只要覺得合適隨時可以返回地面銷假上課……」他差點忍不住嘴角不斷上挑的笑意,已經畢業的人看待仍在學海中掙扎的人心情就是這麼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雖然我淋了雨,但是你也沒有傘呀~

  眼看病人真要暴起揍人了,醫生終於不再揶揄她,他從自己的醫師外套裡掏出安娜的個人光腦外接設備還給她:「之前為了讓你更好的休養,這東西暫時由醫護保管,現在你已經基本痊愈,也該還給你。」

  所有的病人都一樣,一有空閑就總想玩光腦。治療艙裡倒是能隔絕掉信號讓她老老實實躺著,外置設備就難以管束了,總之醫護們對這種情況習以為常,直接沒收!強制休息!

  安娜看到自己的光腦外接設備也就顧不上和醫生計較被他嘲笑的小事了,接過來打開消息頁面一看,叮叮咚咚的聲音差點把通訊頻道堵死。室友們的鬼哭狼嚎完全在預計之內,拉帝奧教授發來的超長書單也沒有出乎意料之外,德萊妮發消息說最近仙舟聯盟的交易單就跟坐星艦躍遷似的跳躍式上漲,再不想點辦法那些動輒活個四五百、五六百、甚至七八1九百歲的老人家們就要把小店給買空了!

  看來有時候傳言也是對的,仙舟人就是要被勸三次才會同意邀請。

  安娜給梅婭女士發了條消息,詢問她是否聯系上天琴座星域內那些被排斥的農夫和牧民。回信還得等一會兒,她決定先收拾行李准備返回學校復課——如果讓拉帝奧教授知道她明明已經痊愈卻企圖偷懶逃學,那個後果絕對超級恐怖!

  大家都知道,無論老師還是醫生,當她/他們還願意大力拍打桌子衝某個人怒吼時,這人多半是有救的。等他們對這人視若無睹放任自流……那就說明這家伙已經被放棄掉了。

  被人期待著是種美好向上的感覺,他人的信任也能催生出內生的自信,暖洋洋的。這也是安娜為什麼能硬著頭皮扛住自家導師的數位筆攻擊,拉帝奧教授公平給予每個學生接受教育的機會,她舍不得浪費這珍貴的公平。

  醫生見狀起身告辭,他提著工具箱來又提著工具箱走,出門時剛好遇上結束遠程課程溜來找安娜玩耍的雙胞胎。

  「嗚呼!小心點孩子們!」他心情很高的提高工具箱扭動身子,生怕小蘑菇們撞在工具箱上,傷是肯定不會受傷的,但要真是撞上了疼痛在所難免。

  「謝謝您,醫生先生!」普拉塔和普拉婭齊聲行禮,目送醫生離開立刻頭對著頭竊竊私語了一陣子才推開門一個摞一個的向內看:「安娜姐姐~你身體怎麼樣啦?」

  安娜已經收拾妥當正滿屋子轉著尋找遺落物品,聽到聲音便上前給他們打開門:「已經沒事了,等會兒就打算回學校去上課。」

  「啊……」蘑菇們失望的長長嘆氣,「一定要嗎?」

  安娜顧左右而言他:「你們今天的書讀完了?」

  普拉塔和普拉婭一個背手往左扭,一個背手往右扭。

  這還有什麼看不出來的,一頁都沒讀唄!

  「這可不行,讓拉帝奧教授發現的話會被狠狠批評哦,」她早已充分了解幼崽這種生物,答應的時候豪氣萬千,真到要花力氣干往往心不在焉能躲則躲。考慮到雙胞胎是為了她向導師求情才許下豪言壯語每天讀五本書,安娜一手牽起一只小蘑菇朝閱讀室走去:「我還有點時間,可以陪你們讀完書再走。」

  「謝謝你們願意為了我去阻止一個不明實力的成年男性,非常感謝,我很感動。」走進閱讀室後她瀟灑的席地而坐,抬起手捏捏普拉塔鼓起的臉頰,「不過不是所有人都像拉帝奧教授這樣正直善良,親愛的普拉塔,親愛的普拉婭,在這一點上我和你們的媽媽羅斯瑪麗看法一致。」

  她拍拍兩邊毛茸茸的地毯,普拉塔取來五本兒童讀本,一左一右的和妹妹一起依靠在安娜身邊聽她慢慢朗讀。這是在伊維爾監獄中連奢望都不敢奢望的生活,雙胞胎隔著書頁你看我我看你,眨眨眼做鬼臉。

  「安娜姐姐,今後我們能經常來找你玩兒嗎?」普拉婭恨不得黏在她身上,等她停頓時立刻提出新問題。

  她被摸了摸發頂,沒有聽到安娜說好,也沒聽到她說不好。

  小蘑菇們如今已經不再需要有人在身後護持,離別只是遲早的事。她當然不會浪費掉孩子們的好意,但是對於「經常來玩」也不抱太大希望。

  「安娜姐姐……」普拉塔上前挽起妹妹的手,眼巴巴的抬頭望著她。

  安娜開始思考……

  安娜努力思考……

  安娜宣告放棄……

  「好吧,可以,但是必須經過羅斯瑪麗允許你們才能出門。」

  不加這條限制這兩只蘑菇怕是能住在第一真理大學。

  普拉塔和普拉婭交換了個眼神,舉手歡呼:「耶!」

  只要稍稍露出一點點可憐的模樣大姐姐就會心軟,這是獨屬於我們的百試不爽!

  午後羅斯瑪麗輕輕推開閱讀室的大門,果然在這裡找到東倒西歪睡成一灘的三人,擬造的光照條件適合閱讀,嗯,看來也很適合補眠。她輕輕抱走普拉婭,拐回來又跑走普拉塔,再回來就看到安娜精神十足的把讀物一本一本塞進架子。

  「這下我總算放心了!」她拉著安娜的胳膊上下打量她,目光劃過她頭上仍未去掉的紗布時滿滿都是心疼,「未來你有什麼打算麼?」

  面前這個人不僅救了她的孩子,也把她拉出了永無寧日的地獄,羅斯瑪麗自然是把安娜當做家人看待。不過家人也並不意味著非得天天擠在一起,她願意尊重她的每一個決定。

  「先讀書吧,」安娜笑笑,沒提星核獵手的事,「還有阿比蓋爾家的事沒忙完呢。」

  羅斯瑪麗知道她和一個小姑娘合伙弄了個賣零食的網店,不管怎麼講這都是份能夠安身立命的正經營生,聽她這麼說也不去深究太多,只松了口氣似的點頭微笑:「別太累,需要幫忙一定告訴我。」

  純出力氣她出不了多少,但出情報出人那是絕對沒問題。

  「那感情好!」安娜笑笑,算是應下她的話,兩人並肩走向飛車所在的接駁艙。

  智械管家小白已經等在車旁,它對安娜的尊敬並不遜於艾諾利阿家主,行事有先後乃是職業道德,畢竟現在埃特蒙德給它發工資。

  「很高興見到您恢復如初,女士,請上車。」它彬彬有禮的開啟飛車門,「既然是我接您來,自然也該我送您回。」

  它那張高度擬人的臉上總是帶著股硅基生物特有的氣定神閑,羅斯瑪麗看到它就移開視線,小白謙卑的在她面前讓了一步:「您與我同去嗎,女士?」

  「不了,我還有工作。」羅斯瑪麗客客氣氣的回了它一句,人類語言中千回百轉的信息智械只能捕捉無法理解。

  安娜挑眉,看來埃特蒙德這後院裡的火遲早要燒起來。不過後面的事她就不亂插手去管了,如今所有人的起點都是公平的,不管為了什麼公平的競爭有什麼可摻和?是看不起小白還是看不起羅斯瑪麗?開玩笑,這兩個隨便誰心眼子都比她多好吧!

  貼身管家和行政秘書的交鋒不分勝負,安娜上了飛車,小白好脾氣的目送羅斯瑪麗和她親切告別。

  「其實第一真理大學所在星系距離艾諾利阿並不遙遠,如果您願意的話甚至可以每個周末都在那裡度過。」它熱情的邀請於安娜而言就跟一陣風吹過馬耳似的吹過也就吹過去,「小白,你知道這幾天來我最滿意的事是什麼嗎?」

  她很多時候不愛說話的原因是話都被別人說完了沒什麼可說的,不是她真就不會說。

  智械管家一愣,它見到安娜時她身邊的人已經很多了,沒有收錄過她獨來獨往時的信息。

  安娜愉快的把這家伙噎得說不出話來:「我最滿意的就是埃特蒙德終於不再故作深情的從我面前走過來又走過去,我或許不夠聰明,但我絕對有自知之明。奉勸你一句,打工就打工,也別打得這麼投入。」

  和資本家談什麼感情吶,你走錯賽道了吧!


第144章

  剩下的路程飛車裡除了悠揚的音樂聲再也沒有交談,安娜對這種休息質量非常滿意,靠在車窗上閉目養神直到停在宿舍門口。

  「再見,」她心情極好的開門跳下去,身姿輕盈飄逸,比之前更顯利落。

  小白意識到這很可能是彼此間最後一次見面,星海之大,有心想要錯開也是可以一輩子也不再聚首的。作為壽命更長的那一方,它難得有了種與「感性」接近的感覺,就好像動力配件突然卡頓了一下,機械的心髒無端端空了一拍。

  「突然想起來,我好像還從來沒有向您道過謝,」它摘下頭頂的禮帽,「是您將我從垃圾山的深處帶到地面重見天日,我很感激您,未來也會一直感激。」

  安娜渾不在意的朝他揮揮手:「不謝,*拜拜。」

  她又不是毫無目的挖它出來,那個時候她需要個家務機器人照料雙胞胎,小白需要有人幫忙帶它離開伊維爾,雙方各取所需,談不上謝不謝。再說了,她也不是為了聽那聲「謝謝」才選擇向他人伸出援手,有這一句很好,沒有這一句也無所謂。只見她幾步走到宿舍門前,飛車騰空而去,似乎不想和她的新朋友結識。

  「我回來了,你們在……做什麼?」

  宿舍門開的有點慢,門扉開啟,安娜就看到法厄同和戴蒙斯倒在軟椅上糾纏不休,希德不見人影。真不是她多心,實在是這兩人眼下的樣子由不得人不懷疑——衣服頭發亂糟糟的不說還剛剛好摞著。又不是普拉婭和普拉塔那樣的小孩子無論怎麼摔打在一處都只會讓人打從心底覺得可愛,兩個一米八幾快一米九的魁梧青年還這樣就只能用「傷眼」評價。

  偏偏這兩人一點也不覺得哪裡不對。

  法厄同甚至側頭開心的朝安娜揮爪:「安你終於回來了!」

  我要再不回來宿舍裡會發生什麼大家都不敢想!

  戴蒙斯松開白發青年氣喘吁吁爬起來,安娜注意到他手裡還拿著個鍋鏟。

  「看上去恢復的不錯?」他把自己粉色的頭發撥開散熱,就跟頭剛打完架的獅子那樣甩甩腦袋,「希德弄了些食材讓我燉給你補補,看來剛好派上用場。」

  「多謝,我更好奇你們為什麼會以這種形像出現在起居室。」她回頭看看背後的門口,恆星光線還很強,是白天沒錯。

  他低聲罵了一句,法厄同笑得直抽抽:「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

  「讓你的手離我的鍋遠點!」戴蒙斯怒吼,聲音震得人耳朵嗡嗡響,安娜反手關上門,同時特擋住左鄰右舍掛在窗戶上的探究目光,「如果是浪費食物,戴蒙斯,我支持你揍法厄同一頓。」

  她走進起居室挑了個位置坐下:「希德呢?」

  「阿那克薩教授喊他去,可憐的人~」法厄同做出憐憫的表情,戴蒙斯本來都走到廚房門口了,聽他這麼說又拐回來給了他一腳才再次拐回去:「爬起來打掃衛生!」

  白發青年飛速起身把通道讓給清潔機器人,圓溜溜的小家伙滾來滾去一邊掃一邊擦,順便播報今日室內溫度濕度污染物濃度。

  慢吞吞把被掀翻的桌椅板凳恢復到原本的位置上,弄完這一切他坐在安娜面前細細看過一遍她的氣色:「雖然我不是學醫的,但是覺得你現在氣色比之前好多了。」

  「有嗎?」安娜撓撓臉頰,她是有感覺到身體更加輕盈,爆發力也控制得更精准,這也解釋了博普克奴隸為何能有那樣高的身價。

  「有!」法厄同回答得斬釘截鐵,「之前你給人的感覺就像是那種一拳能打倒的樣子。」

  還好他們宿舍裡沒有那種以欺凌他人為樂的家伙,不然費伯裡克特的生活怕是會變得一團糟。

  「?」

  安娜倒是沒想到自己還有看上去像個肉包子的時候,她仰頭向後笑了一下:「那現在呢?」

  「現在看上去嘛……」他故意拖了一會兒,結果對面的人壓根不上鉤,青年只得照實道,「現在看上去棒極了,氣血充足皮膚光滑,很健康的樣子。」

  ——任誰每天不是吃就是睡無憂無慮還准時准點生活規律都會變得非常健康。

  「多謝你的贊美。」被人誇贊健康安娜還是很高興的,她從空間鈕裡取出帶給室友的艾諾利阿風格小禮物,「裝飾品,還有星艦廚房現做的點心。」

  點心是她專門找了廚娘花信用點拜托的,裝飾品則是羅斯瑪麗幫忙准備的,不管哪邊都很實用。

  「親愛的安!你簡直就是所有人的義父!證據確鑿的、毫無疑問的、無可辯駁的,統治地位的……」法厄同把點心抱在懷裡,一連串的多音節詞彙源源不絕,聽得安娜腳趾抓地,「夠了,停!」

  「好的!」他乖巧的往嘴裡塞了塊餅干嚼嚼,藍眼睛瞬間亮得驚人,「好吃!」

  「戴蒙斯!安帶回來的餅干超好吃!」他扭頭朝廚房吆喝,裡面的人丟出一團廚房用紙砸在他腦袋上,「閉嘴吃你的吧!」

  不趕緊讓他閉嘴下一句肯定是「比你烤的好吃,你能不能想想辦法」,煩死了!

  果然,法厄同又吃下去一塊餅干後一字不差道:「比你烤的好吃,你能不能想想辦法?」

  想你個(學者粗口)的想啊!

  「費伯裡克特你要不要先回房間休息?」

  他從廚房探出個頭來,努力讓自己笑得不那麼凶悍,安娜朝戴蒙斯點點頭:「回頭把禮物分給你,我先去躺會兒。」

  房間裡每天都有家務機器人打理,比她自己收拾得還干淨呢,換身衣服就能躺下。而且她也確實該休息了,頭上的傷口無需拆線但也沒愈合到可以肆意妄為的程度。

  費伯裡克特回臥室了,門板關閉的瞬間戴蒙斯一個魚躍撲上來出拳就揍——就你長了嘴!就你話多!法厄同當然不甘示弱立刻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這兩人叮叮咣咣又滾了一圈,大門再次開啟,這回出現的是掛著兩個大黑眼圈的希德:「我回來了,安娜回來了嗎?」

  鏖戰中的兩人顧不上回應他,年輕人咳了一聲,從後腰處拔出能源槍:「五、一。」

  「中間還有三個數沒數呢!」法厄同抱頭鼠竄,戴蒙斯飛身躲在沙發後,「她剛才就已經回來了,正在臥室裡休息。」

  希德迅速收好能源槍,恢復到原本內向柔軟的模樣:「太吵了,安靜點,不要影響到病人修養。」

  「安狀態很好,還帶了禮物給我們哦!」這人怒氣來得快散得也快,法厄同大喇喇鑽出來把手裡一直攥著的餅干袋子打開示意他伸手抓,「嘗嘗?」

  希德不才不和他客氣,抓了一大把在手裡,還分給戴蒙斯幾塊:「確實不錯。」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突然同時笑出聲。

  「該做什麼做什麼吧,晚飯的時候就能見到人了。」戴蒙斯率先走向廚房把火關小,拿起一直塞在口袋裡的書本閱讀,清潔機器人累得零件都快蹦出來了,希德心疼的看著它一趟又一趟骨碌碌滾來滾去。

  晚飯前安娜不需要人提醒就出現在起居室裡,希德看到她還抱著紗布的腦袋喜悅轉為擔憂:「原來這麼嚴重?還要多久才能痊愈?」

  「等頭發長出來就看不出來了。」安娜坐下想了想,把拉帝奧教授幫忙糊弄的那個理由拿出來,「做了個切除惡性腦瘤的手術,教授也在,他說手術完成的非常完美,主刀醫生也曾是他的學生……」

  「等等,第一真理大學究竟有多少人沒做過維裡塔斯拉帝奧的學生?」法厄同抓抓後腦勺,希德直朝他翻白眼,「你傻嗎?拉帝奧教授開了五十二門課,都是免費的,誰沒選過他的選修課!」

  「除非不差錢到無視選課費的闊少,不然只要是人每年都免不了見到拉帝奧教授至少兩面。」戴蒙斯冷笑:「雖說他的課程只有可憐到百分之三的結課率,但只要上完就一定是相關專業內的成功人士。」

  「所以總會有懷抱僥幸心理的人出現在課堂上,」希德諷刺的輕哼,「然後念念有詞的灰溜溜走開。」

  「有所耳聞。」安娜點頭表示事情就是這樣,「不過教授並不在乎他們來還是走,更不在意他們念的那些詞,他……是個公正的好人。」

  要不是拉帝奧教授足夠認真負責,真說不准她現在會是什麼模樣。

  「專業課筆記這就發過去,你的選修課我們抽空都替你上過了,也都有筆記,記得接收。」希德的專業也是「自然神學」,只不過導師不同,他和安娜的課程有重疊也有差異。

  拉帝奧教授認為星神乃物質存在,阿那克薩教授則比他更為激進,他認為所有星神都曾有過類人的「性格」,只不過在升格的過程中星神撇去了與命途不相干的「性格」轉變成目前手段無法完全探知的「概念」,所以每一個人都有成為星神的可能。

  安娜謝過室友們的慷慨相助,馬上把從星艦上順來的禮物分給他們:「太謝謝你們了,拉帝奧教授生怕我做手術不小心把整個大腦都切掉,非常殷切的敦促我這段時間安心念書……」

  別說性格比較跳脫的法厄同,就連戴蒙斯和希德也不約而同露出同情的眼神。

  被拉帝奧教授盯著讀書,那是很慘了。


第145章

  重新回到學校,安娜悲哀的發現自己已經在短短時間內完全變成一個掙扎在學術之海裡的可憐人了。她滿腦子想的盡是怎麼擠出時間把書看完再寫一份能見人的報告交上去,從沒考慮過如何偷懶摸魚。

  真要算算殺傷力,教授從來不會對學生下死手,未必能打得過她。安娜有可能采取行動除掉卡在伊維爾大門口的典獄長特拉維佐夫,但她連想都沒想過對拉帝奧教授如法炮制。

  第二天她頂著一腦袋紗布去教室上課,除了希德其他人都以為這家伙終於因為出言不遜被人晚上偷偷套了麻袋。不是沒想過其他辦法遮掩,實在是戴了帽子上課也得摘掉,拆去紗布頭發長度還不夠遮住猙獰的刀口,不管怎麼折騰都顯得異常顯眼,拒絕了法厄同的紫色包頭巾建議後她換了學校發的制服就這麼大喇喇走進教室。

  「最近我叔叔從天才俱樂部的阮梅女士哪兒得到了些許新靈感,正在做些小實驗,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說不定能撈到額外加分。」

  希德坐在她旁邊,體貼的帶給她一只新本子:「你原來那個筆記本最後幾張空白頁被法厄同撕去用了,當時他有些不清醒,這是他後來的賠禮。」

  本子全都是從本科小朋友的社團那兒免費薅來的羊毛,安娜驚訝的發現法厄同薅來的羊毛竟然比自己薅的更厚實耐用。

  「憑什麼啊?」她把這東西翻過來又翻過去,其中一頁裡悠然飄出片紅色楓葉。

  兩人同時一愣,希德彎腰費力的把它從地上撿起來擦擦,上面寫的內容顯然不是給他或者安娜這種局外人看的。

  「哇哦~青澀的校園之戀,怎麼回事兒?看來我錯過了太多精彩內容!」安娜趁著教授還沒來小小吹了聲口哨,希德轉著身子前後左右看了一圈,打開外置設備點擊發送語音:「法厄同你是不是有病!別人給你的情書你要我帶給費伯裡克特干嘛?!」

  尷尬死了!

  說完他大力關閉設備將它扔進口袋,某個瞬間和阿那克薩教授簡直像極了。

  「咳咳,還是說回來實驗的事兒吧,」安娜難得慫了一回,「你把時間發我,只要有空我就會去。」

  去幫忙打掃衛生!這個她擅長,畢竟是資深專業清潔工麼,默認五星好評率百分之百的那種。

  「咱們就是去做數據記錄的,實驗本身用不上咱。」希德同樣是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對自己的認知相當到位,「我叔叔不喜歡太多咋咋呼呼嘰嘰喳喳的人圍著他,所以實驗助手也總是會選沉默寡言的學生。」

  「……」安娜給他現場表演了一個「沉默寡言」,因為她用眼風掃到拉帝奧教授夾著偽裝成石板書的平板電腦走進教室。

  所有老師都喜歡默默窺屏繞背偷襲突然襲擊嗎?

  她突如其來的沉默也讓希德意識到了危險,青年假裝自己一直都有安靜的調整好坐姿,裹挾著寒氣的教授就從門口最後一排走到講台上。講義被他拍得「噗噗」作響,那巴掌似乎打在大聲閑聊的所有人身上。

  「!」階梯教室內瞬間鴉雀無聲,拉帝奧教授從最後一排看到第一排,空了一小半的教室和第一排乖乖來上課的某個弟子讓他感到滿意。

  「很好,現在開始上課。」

  安娜翻開新本子,希德有樣學樣,生怕呼吸節奏出錯引起教授注意被他喊起來回答問題。

  拉帝奧教授對於剛剛做完腦部手術才五天的學生還是比較仁慈的,在這堂課他沒有提問安娜,也沒有提問希德,鈴聲一響立刻帶著講義走人。

  「呼……」綠頭發的年輕人長長出了口氣,「謝天謝地!」

  滿教室劫後余生的學生露出和他一模一樣的表情,安娜一邊慢慢點頭一邊想說些什麼,冷不防個人光腦在外置設備上提醒有幾條消息未查看。恰好此時希德正在低頭擺弄他的消息沒注意這邊,她打開設備瞄了一眼,竟是艾利歐傳信。

  ——前往黑塔空間站協助卡芙卡和銀狼,幫助穹在那裡復生。

  啊?不是,人嘎了還能重開的?她已經不是幾個月前的文盲了,別想這麼輕易就騙過她!

  黑塔空間站在哪兒,怎麼過去?

  艾利歐的劇本從來只有梗概沒有細節,它就像已經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那樣不斷向星核獵手們發放各種劇本,沒想到居然還有這種違背常理的內容出現……

  回到宿舍內希德高興的向所有人宣布,阿那克薩教授的新課題能帶上全宿舍所有人去黑塔空間站待一個月,中間的課程大家直接用投影回學校上課就行,經費由項目組報銷。原本只打算去掃掃地當個清潔工的安娜迅速響應,表示她一定會認真完成教授分配的任務,就算阿那克薩教授不是她的導師,那也不耽誤她對教授的敬重。

  「都,都已經到『敬重』的程度了嗎,你的好感度到底是怎麼刷的?」法厄同抱著外置設備打游戲,安娜斜了他一眼:「說說看吧,這是怎麼回事?」

  她將那片紅色掌狀樹葉拍在白發青年面前,語氣揶揄。

  希德也想起這回事,抬手拍在法厄同肩膀上:「對啊,說說看!」

  「啊?」他納悶兒的拿起樹葉端詳片刻,點頭:「嗯!這裡有兩個錯別字,還有一處語法錯誤!」

  「……人渣。」戴蒙斯給了個精准評價——人家向你告白,你就這反應?

  錯別字重要嗎?語法錯誤重要嗎?重要的是感情啊你這家伙!

  「我都不知道這是誰塞給我的,」法厄同只覺得自己冤枉,「本科那邊天天社團活動,發本子發宣傳冊的不計其數,要不是這上面落款有我的名字誰知道是誰寫給誰的啊!」

  「我已經用了本子,你最好回頭找找寫信人給人家一個回應,是接受還是拒絕都行,已讀不回算幾個意思?」安娜把那枚樹葉推到他鼻子底下,轉身回宿舍打算傳信其他星核獵手自己的行動計劃——搭阿那克薩教授的便車去黑塔空間站,這不比隨手打劫一窩子星盜要有效率得多?

  偷偷摸摸溜進空間站還得自己操心食宿問題,作為訪問學者這些都不是麻煩自有其他人幫忙搞定……

  突然發現還是讀書好啊!

  嗯,先把要交給拉帝奧教授的報告整理出來。

  她忽然變得干勁滿滿,起居室內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覷。

  「怎麼感覺氣氛似乎燃起來了?」中二遲遲不愈的法厄同抬起一只手做提問狀道,戴蒙斯只覺得他這人話真多,「給你個忠告,管太多絕非長壽之道。」

  「也許她喜歡星間旅行,不然也不會從家鄉考到第一真理大學。」希德的角度則更加樸實,他摸出外置設備准備給叔叔回信:「你們確認一下去不去,不去我也好早點向教授回話。」

  「去去去,必須去!」拉帝奧教授的弟子都同意幫忙跟著去湊個人頭了,他們這些親生的學生還得三催四請才肯給自家導師干活……怕不是想重修修辭學?

  希德把寢室全員願意去黑塔空間站的消息發給阿那克薩教授,放下設備說起另一件事:「據說羅浮仙舟那邊准備派人過來進行這一期的學術交流,上次的人剛走才半年不到吧,算起來也挺頻繁的。」

  由於叔叔就是教授的緣故,他的消息一向比其他學生更加靈通。

  「那邊的生命科技不容小覷,博識學會也是願意交流合作的,但是,」法厄同雙手一攤,「這和我們這些連高等數學都不學的純文科生有什麼關系?仙舟文,就算有聯覺信標加持我都看得累!」

  「但是這次有持明出現哦,你不好奇?」希德白了他一眼,看向戴蒙斯,「反正我很好奇,卵生人類,多稀奇吶!」

  那確實很稀奇了。

  「他們難道是老著老著突然變小,還是怎麼回事?」法厄同雙眼望天胡亂猜測,學歷史的戴蒙斯差點噴他一臉白開水——仙舟聯盟史並非他的研究方向,但知道的也比其他人要多:「那是星神之力的具現化影響,持明一族都是已歿的星神【不朽】的眷屬與後裔,【繁育】和【豐饒】各自帶走了【不朽】的一部分概念,以至於【不朽】的造物出現如今這般扭曲的現像。」

  「反正大家的觀點差不多都是這樣,持明很凶的,他們拒絕向外界開放這方面的研究,所以全都是猜想。」

  戴蒙斯著重警告法厄同不要作死:「別在持明面前提這個,對他們來說這個問題既不尊重也不禮貌,挨打也是白挨。」

  他重重將杯子放在桌面上,用聲音提醒面前這沒法讓人放心的朋友。

  「你當我是什麼全自動闖禍機嗎?」法厄同企圖據理力爭,可惜找了一圈也沒找到能為自己正名的證據——他確實有點過於活潑了,算下來比其他人加在一塊兒闖得禍都多。

  「玩笑歸玩笑,我對每一個人都報以相同的尊重之心。」最後他豎起三根手指向天發誓絕不會自討沒趣,這才逃過朋友們的口誅筆伐兼批鬥大會。

悠于 2025-9-6 12:31

第146章

  既然答應了要去幫阿那克薩教授些許小忙好跟著一塊蹭公費星艦去黑塔空間站,安娜自然不會只在嘴上說說,轉天就和室友們商量好先去實驗室適應一下。

  四個人裡只有希德能在操作上幫到他親愛的叔叔,剩下三人做得全都是後勤配合——沒辦法呀,誰叫他們全都是文科生呢,好歹在錄入資料撰寫說明追加注釋這件事上還算有心得,沒有浪費教授的好意。

  實驗室位於博識學會總部,對,沒錯,就是刃先生做任務的那個地方附近。

  「幫凶」故地重游,別的感觸沒有,倒是在實驗室外再次遇上那只曬太陽曬到快要融化的貓咪。這回安娜可是提前做了准備,她不慌不忙從空間鈕中取出早就放在裡面的寵物肉罐頭,食指輕輕在拉環上摳了幾下,貓咪就豎著尾巴一路小跑「摔倒」在她面前。

  「喵~咪~喵喵~」貓咪諂媚的亮著毛肚皮扭過來扭過去,看到兩腳獸蹲下身開罐頭立刻一咕嚕爬起來搶占有利地形。

  安娜幾乎才把罐頭放在地上手指前就探來張深淵巨口,貓咪埋頭苦吃,耳朵尖和尾巴尖都努力得微微顫抖。

  她取出外置設備連拍數張點擊保存,等將來那位特別忙碌的仙舟學者有空時打開話題用。

  「你怎麼隨身還帶著喂貓的罐頭啊!」法厄同湊過來蹲下,貓咪回頭看了他一眼,低頭繼續吃吃吃。白發青年見獵心喜,伸出手指摸摸它毛茸茸的後腦勺,得到一聲極不耐煩的「喵嗷」。

  ——煩死了,吃自己的貢品去!

  「上次我來開組會的時候遇到過它。」安娜戳戳貓耳朵,貓咪抬頭看看是她,小聲嘀咕著挪挪屁股拍打尾巴繼續吃。

  「通行證好了,你們過來領取。」希德站在回廊裡向外招呼,四人重新集合,安娜注意到玻璃窗後的實驗室裡已經有兩個學生助手在忙碌。戴蒙斯把從希德哪兒接到的通行證分發給她:「你在看卡斯托拉婭?旁邊那個是她的雙胞胎妹妹。」

  「哦哦!」安娜戴上通行證跟在希德身後來到另一個房間,記錄數據的儀器發出各種古怪嗡嗡聲,時不時還有尖嘯和爆鳴突然響起。

  「那些都不歸我們管,」希德習以為常的走過去,一直走到張開的光屏旁才停下,「你們三個的工作就是在這裡處理這些文字記錄,然後把它們清理掉。」

  一卷一卷的手動記錄並不比機器記錄的簡單,它們是人腦對智能系統的補充,蘊含著保護實驗有序展開的密碼。

  「將來去黑塔空間站也是這樣?」法厄同撿起一卷記錄拉開看了一眼。立刻頭暈眼花眼前一黑:「好痛苦……看不懂……」

  「看不懂很正常,隨便聽下講解就能弄明白。那卷我昨天就做完了,今天的還沒送過來,整個屋子裡全都是記錄過的數據,還沒來得及清理。」

  安娜二話不說挽起袖子干活,四人通力合作下這間面積算不上大的資料室很快就「原形畢露」。

  「實驗室外的這個清理機器人早就壞了,我可不想修這種老古董,但是單獨為了這玩意兒花一筆信用點不劃算,總之,咱們就是最便宜最好用的勞動力。」

  希德咧嘴自嘲,不得不承認就算這樣也比排不上用場強。

  其他人紛紛表示這倒沒什麼,反正來幫忙也不是白幫的,有工資拿呢。

  「下午下課後干三個小時,中間管頓晚飯不說阿那克薩教授還給我們發薪水,要我抱怨我都不好意思呢。」法厄同笑嘻嘻拍拍希德的肩膀讓他別在意,畢竟他們這個宿舍裡法學、歷史、神學,和阿那克薩教授這個實驗關系最近的居然是神學。

  那個……挑戰神明怎麼不算是與神學相關?

  隨後他們去參觀實驗室裡允許參觀的部分,安娜驚訝的發現希德把大家領到一處淺藍色的卵狀培養槽前,這裡面躺著一顆不知道什麼生物的蛋。

  「這是什麼?」她指著蛋驚訝道,希德嘆了口氣,「人工合成的生物,姑且先這麼稱呼吧,叔叔給給它們擬定了個從神話裡脫胎的幻想種名稱叫『奇美拉』,小怪物。」

  怪不得阿那克薩教授的風評比拉帝奧教授還要驚悚糟糕,站在保守派角度上看這確實太大膽了點。

  「連你都這幅表情,可想而知其他人更加無法接受,這就是為什麼叔叔要把實驗轉移到黑塔空間站上去做的原因,天才俱樂部的地盤沒有博識學會這邊這麼高的倫理要求。」

  安娜幾乎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才算合適,她艱難的看著希德:「這技術只用在動物和研究探索上的話,我勉強可以理解,用在人身上就無法原諒了,不好意思,我有點雙標。」

  把不同種類的人拼在一起玩消消樂?這是什麼地域笑話!

  「當然只能用在動物研究上,」希德答得斬釘截鐵,戴蒙斯走過來幫他解釋道:「阿那克薩教授認為人類足以與星神比肩,人既是生態圈中的『恆星』,他不會拿恆星開玩笑。」

  「但願吧……」安娜忍不住想起在伊維爾監獄拍下來的那些記錄照片,不同族裔不同種類的人類胚胎與動物胚胎嵌合在一處……

  一線之隔,僅僅一線道德的區別,完全是截然相反的兩個世界。

  「我不看了,總有種生理上的不適感,抱歉!」她捂住嘴匆匆忙忙向外走,其他人只是擔心的看著,並沒有誰出言阻止。

  天才俱樂部的研究就不說了,獨步銀河的天才嘛,凡人無法理解。但僅就博識學會所掌握的生物科技來說相關研究從來就沒少過,學者們認為雖然眼下看這些研究個個都有踐踏人性與法律的嫌疑,但大家鑽研這些技術為得就是將來不再有人在生命與倫理道德之間艱難選擇。比如你需要更換器官,那就在培養皿裡生成一個替換的就好了,沒必要去覬覦健康無辜的人,但是如何在培養皿裡生成一個一模一樣的器官,這項技術的發展顯而易見避免不了擦邊的實驗。

  人類一直在與那股與生俱來的「惡」搏鬥,相關研究斷斷續續走了很久才走到如今的深度,繼續向前背負的壓力不會比從前更輕。

  不過學者們還是至少達成了一項共識的,那就是與基因相關的生命科學技術不適宜過早向低文明圈讓渡,無論考慮到進化還是社會安全,都是這個結論。

  沒錯,時至今日人類仍舊在不停的進化,為了生存不斷地適應各種環境,反倒是像仙舟聯盟那樣的長生種更容易遭遇環境巨變的不測。

  「費伯裡無論從哪個角度上看都是個很容易就會為別人而心軟的好人,真讓人替她擔憂。」法厄同拍拍桌子對希德道:「以後來這邊取數據的事都交給我做吧,省得她見了培養槽就不舒服。」

  戴蒙斯默默點頭,希德翻了個白眼:「還用你說!」

  分工就這樣暫定了,安娜只需要負責錄入數據,取東西的力氣活歸法厄同,打掃衛生戴蒙斯干,真正經手實驗的學者們終於得以從冗雜的日常中解脫出來。

  接下幫阿那克薩教授打雜的活計之後安娜變得更加勤奮但也更加沉默,過了一個月,趕在全宿舍出發前往黑塔空間站前她再次提交了期末論文的提綱,這回拉帝奧教授沒說什麼,看完後就平淡的點點頭讓她回去自己試著動筆寫。

  大綱只是個想法和梗概,只有在填充血肉時才會發現具體問題所在。

  近來拉帝奧教授在其他專業方向上的研究也到了緊要關頭,望著步伐比平日更加矯健的導師,安娜決定找其他人討論想不開的事。

  找……嗯,就找羅浮仙舟那位很喜歡貓的學者吧,椒丘先生推薦的三位學者裡只有他回消息最快,其他兩人經常忙得腳打後腦勺。

  剛好外置設備裡存儲了一大堆在校園各處出沒的貓咪,又可以投喂網友一波。

  想到這裡安娜把圖庫中的肥貓靚照精中選精發給網友,對方很快發來些極有個性的表情包——震驚的大耳兔什麼的。

  「看來小友近來得閑了?」遠隔半個銀河系的地方,陪小徒下棋的白發男人打開玉兆先是眯眼,緊接著湊近了一張一張細看。

  嗯,這位小朋友對貓咪的審美與仙舟人非常相似嘛,都喜歡圓頭圓臉胖鼓鼓的那種。

  他抬眼掃過冥思苦想中的小徒,搖頭失笑年輕人性子急,真是什麼事都寫在臉上。

  很快玉兆上彈出個讓年輕人大感苦惱糾結的問題,他從頭看到尾又從尾看到頭,放下玉兆敲敲腿又拿起玉兆斟酌著給出自己的看法,最終嘆了口氣。短生種之所以更容易出現驚才絕艷的人物,大抵正是因為他們壽命太短時間緊迫,所以才會盡量在有限的時間內學得更多、思考的也更多。

  面對浩瀚的宇宙,長生種難道和短生種有什麼區別嗎?在無限延長的時間軸上一個片段和一個點是一樣的。

  「將軍,下一步該您了!」小徒終於走出自認為絕妙的一步,躍躍欲試想要得到師父的表揚,白發男人放下玉兆看了眼棋局,心不在焉的動了顆棋子,小小少年再次陷入苦思冥想當中。

  不是,我明明想好了噠!


第147章

  「明天就出發了,你們東西都准備好了嗎?」希德結束選修課回到宿舍見到的就是三個悶頭狂寫論文的人。安娜這麼干他能理解,拉帝奧教授嘛,你敢把他的話當成耳旁風,那就要做好被逐出課堂的准備。但是另兩個家伙平日也沒這麼勤奮,怎麼突然變得好學起來了?

  「你回了來?廚房有晚飯,自己去盛。」戴蒙斯抬頭見到是他,交代一聲立刻重新埋頭苦讀。

  希德回到宿舍行為舉止就正常了許多,既不低頭也不避人,他走進廚房端飯的同時不忘提醒眾人:「叔叔要我通知你們明天一早在學校的星港集合,早上起來收拾東西肯定來不及,晚上一定要把行李整理妥當,這次出門要一個月呢,回來就該准備期末了。」

  提到期末,法厄同看向手指快彈出殘影的安娜:「假期要不要去我們那玩兒?」

  第一真理大學給假期給得很爽快,每年三次假期,按照庇爾波因特適用的歷法算就是秋冬季新年假期,春季休學假期,以及夏季實習假*期。夏天假期最長,秋冬假次之,春假最短。這回要放的就是夏天的假期,時間長足夠學生們回老家或是滿宇宙四處去逛。

  「不知道,時間上可能來不及。我也許會回天琴座星域,也許出門打工。」具體要看艾利歐的劇本怎麼安排。

  第一真理大學很多學生都這麼安排,回家或是打工,一點也不奇怪。

  安娜盯著個人光腦展開的虛擬光屏,心無旁騖繼續寫寫寫。

  不愛說話的人不意味著對事情沒有自己的看法,也許他們只是沒有那麼強的口頭表達欲望,心裡的念頭說不定比誰都多。她現在采取的策略就是先努力寫,能寫多少寫多少,哪怕只描述清楚一個疑問也行,等寫完了回頭再看哪裡用得上哪裡用不上。比起掰著手指苦算湊字還不如先把字數爆了,刪刪減減總比冥思苦想要容易。

  希德不放心的又提醒了一句行李問題,這回三個室友一塊表示知道了知道了,一定會在今天晚上把要帶的東西都收拾好。

  轉頭到了第二天一早,費伯裡克特小姐無需人操心提醒自己就打著哈欠准時准點出現在公共起居室內等著其他人一起出發。她有一枚隨身攜帶的空間鈕,自然空著手行動。過了五分鐘戴蒙斯從廚房出來一頭鑽進臥室稀裡嘩啦洗澡,法厄同出現時還穿著睡衣:「幾點了?」

  「你沒有個人光腦?還是說你的光腦和你的大腦攜手私奔了?」希德犀利的眼神下法厄同落荒而逃,臨走前他順走了一份早餐。

  等到早起的兩人吃過早飯整裝待發時戴蒙斯才從臥室衝出來,身後拖著只和他頭發顏色接近的行李箱。

  他一屁股坐在希德身邊,拿起自己那份早餐大力往嘴裡塞。安娜見狀默默起身倒了杯水過來,五分鐘後這家伙果然成功把自己噎住,她頂著希德酷似阿那克薩教授的冷臉把杯子推過去:「喝點,法厄同還沒信兒呢。」

  「希德,宿舍的時鐘比正常時間早十分鐘,你知道的。」

  她希望這人能換個表情,至少別讓她誤以為在宿舍裡還要聽教授逮誰罵誰。

  「過於信任他們是我的錯誤,」希德雙手交握撐在面前,「下次我會考慮買個定時的炸彈貼在這兩位門板上,也許只有這樣才能起到有效的提醒作用。」

  「嗝!」戴蒙斯終於把食物都咽了下去,緊接著又開始打嗝。

  這時候法厄同終於換上學校的統一制服拖著行李出現,餐桌邊只剩一個座位,他高高興興走過來坐下:「怎麼樣?時間還早吧!」

  「你是說我們要在十分鐘內趕到研究生院的星艦接駁點,然後再前往位於星系邊緣的星港嗎?親愛的,要麼你試試馱著我們一路飛奔過去?」

  希德的臉色已經可以用「陰惻惻」去形容了,安娜踹了法厄同一腳提醒他快點別嘴欠,轉身抬掌在戴蒙斯背上猛地拍了一下。

  「嗝!噶?!」

  戴蒙斯是位長著癢癢肉的魁梧男士,來自柔弱室友的「背刺」是他從沒設想過的事,嚇了一跳後噎嗝自動消失。

  ——妙手回春啊大夫!

  法厄同唏哩呼嚕把早餐吃完,隨手抽了張紙胡亂抹抹嘴一扔就不管了,清潔機器人罵罵咧咧滾過來拼命干活:活爹!你就扔吧!

  「好了,我們出發吧!」他以一種將要挑戰BOSS的昂揚跳起來大聲宣告。

  室友們一點面子都不給,拎起行李抬腿就走。

  飛車提前訂好已經就位,四人魚貫走出宿舍鎖上門上車坐好,托空中路線的福順利卡著時間抵達接駁點。

  「你們總算來了!」阿那克薩教授自然和親愛的侄子一起行動,一連串東倒西歪的笨蛋弟子讓他眼部受創。

  大家灰溜溜的跟在他身後登上小型接駁星艦,坐定後教授立刻從口袋抽出只眼罩戴上,多一眼也不想看傻瓜的意思表達得不能更加明顯。

  很快同處於研究生院的其他學生助手也紛紛趕到,沒有在這裡遇到的人應該是已經提前去了星港——比他們還晚則意味著遲到。

  嘖嘖嘖,在阿那克薩教授面前遲到,不亞於在拉帝奧教授的課堂上打游戲,都是找死區別只在於自殺還是他殺。

  安娜上了星艦,按照提前訂好的票號她剛好和室友們坐在一排,恰巧位於法厄同和戴蒙斯之間,宛如山峰中的那道峽谷。她二話不說坐下拉開光屏繼續寫,法厄同摸著下巴看了一會兒,表示以邏輯推理的方式驗證神明存在或是不存在這種事他一個研究法律的實在看不懂。

  戴蒙斯低頭看自己下載在外接設備上的電子閱讀物,坐在走廊旁邊的希德隔著他探頭往這邊看,於是他干脆站起來和室友交換位置:「你們兩個同專業的靠在一處還能討論,我坐在外面方便盯著行李。」

  希德謝過他挪到安娜身邊,看她寫了一長串後就某個問題小聲的詢問,詢問很快變成爭論。

  接駁星艦航行期間這壓低聲音的爭論就沒停過,坐在前排的阿那克薩教授就跟睡死過去一樣對此不作任何評價。好不容易趕到星港,出發前往黑塔空間站的星艦已經蓄勢待發。

  星際和平公司物流部引以為傲的造物,此刻正如深灰色的巨鯨般接靠在星港碼頭旁。

  到了集合地點面對數量眾多的陌生人希德無論如何邁不開腿,他的室友們不得不陪著他跑前跑後點名數人數,果然有兩個高年級生還沒趕到。阿那克薩教授掀開一邊眼罩用一只眼睛瞄了眼系統提示,抬頭示意學生們先上去星艦再說。

  遲到還沒有說明原因,如果不是突發疾病或是半路車禍,無論如何也講不過去。

  希德松了口氣,摸出外置設備埋頭發消息詢問——他可以隔著屏幕長篇大論,當著眾人之面卻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很快兩位前輩就有了回信,一位看錯時間,另一位出門後發現忘了帶重要的實驗筆記不得不又跑回去拿,一來一回慌慌張張越著急越慢。

  安娜也是服了,同情的靠近過去小聲安慰他:「至少沒出人命也沒人受傷,毛手毛腳的前輩……額,交給阿那克薩教授做決定吧。」

  也許小說裡這種毛毛糙糙的笨蛋主角非常惹人憐愛,但是放在日常生活中只會讓人煩。

  「呼……」希德看看她,勉強勾了下嘴角,「你說得對,我又不是教授。」

  說完他走到阿那克薩教授身邊把事情的緣由一一告知他,那位不近人情的學者馬上用光腦聯系上不知道散落於何處的學生:「十分鐘,如果跟不上你們就不要來了,航線通道也不是只為第一真理大學單獨開的,行行好,心疼心疼那些天南海北奔波糊口的可憐人吧!因為你們星艦遲誤占用通道,說不定就要影響他們一年的收入。」

  掛斷通話後他告知星艦班組成員最多十分鐘就關上艙門,誰來求情也沒用。

  十分鐘很快就過去,看錯時間的前輩勉強趕在關門前爬上旋梯,另一位毛手毛腳的前輩則用力在通訊組群裡嚶嚶嚶,希望阿那克薩教授能網開一面原諒這一次。

  希德看了眼重新戴上眼罩的叔叔,後者沒有任何表示,他也只能當做自己不在高年級組群裡什麼都不知道。

  說實話,守時這麼基本的要求都做不到,實在很難讓人相信這樣的人能在研究中有多嚴謹,阿那克薩教授是去黑塔空間站借用地盤的,沒打算帶著學生去丟臉。

  星艦准點起航,安娜打開外置設備向星核獵手們傳信一切順利,卡芙卡在頻道裡溫和的回了一句「多謝」。

  雖然相處的時間並不多,但新來的老么對待每一個同事都很赤誠。她願意花時間陪銀狼打刃都不願意打的游戲,會主動幫助結束任務的同事掃尾善後,出門做任務還記得給每個人帶禮物,這次又冒著掉馬的風險支援自己實現願望,卡芙卡真的非常感謝她。

  銀狼回了個「OK」的表情包,流螢則發了個大大的紅心,刃先生……依舊查無此人。


第148章

  星艦從對應躍遷點脫出後還要再行駛兩天時間才能抵達中轉躍遷點,期間這四十八個系統時飛行器在航線通道中平穩前進,星間旅途隨之變得閑適舒緩。

  法厄同伙同戴蒙斯把安娜從論文的汪洋大海中拖出來往窗前一放,觀景窗外或大或小的天體按照各自的規律來去運行,劃過眼前時別有一種雄渾壯麗之美。

  「怎麼樣?除了星際行商和星穹列車上的開拓者們以外,普通人很難時常見到這樣的景色。」白發青年向上伸了個大懶腰,「有勇氣走上【開拓】命途的人可不多呢!」

  「波瀾壯闊的征途,瑰麗奇幻的史詩,這裡都有。」戴蒙斯站在另一邊雙手叉腰,「別光盯著課本看,你的基礎知識已經補得差不多了,也該試著放眼看向更高更遠之處。」

  星河浩瀚,安娜不是沒有見過群星燦爛的場景,只是每次都不像現在這般心境平和。

  「很漂亮……」她靠在舷窗前痴迷的看向窗外璀璨的深空,法厄同轉身看向站在通道口和阿那克薩教授說話的希德,後者朝他笑笑,豎起一根大拇指。

  綠頭發的孤高學者無言縱容弟子們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小動作,掃過舷窗時嘴角微微上翹——追尋真理,但也要讓世人理解真理的存在,灑在貧瘠土壤中的種子才能更快生根發芽茁壯成長。

  學者的位置不應該在神壇上,這一點他倒是與維裡塔斯拉帝奧不謀而合。

  看了會兒星星,安娜去吧台要了杯混著酒精和糖漿的檸檬氣泡水,這種喝法在庇爾波因特非常流行,以至於學校裡也經常有學生這麼干。星艦上向乘客提供的飲品裡只有它總含糖量和酒精含量均為最低,出於對拼命工作的胰髒的同情,安娜決定不要攝入太多糖分去為難它。

  法厄同的選擇和她一樣,他順便還給希德和阿那克薩教授也帶了兩份,戴蒙斯這家伙居然要了個香草、石榴加酸奶的冰淇淋組合。還真是看不出來吶,猛男的愛好也太可愛了吧!

  三人端著盤子回到座位,除了他們沒人敢和阿那克薩教授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東西,用希德的話來講如果阿那克薩不是他親叔叔,他也不想和這家伙坐在一起。

  「教授,您在畫什麼?」法厄同不想吃一頓和上墳沒什麼兩樣的點心,因此他努力開拓話題,阿那克薩教授把手裡的速寫板反過來給他看,「喏!」

  「額……」

  畫板上赫然趴著一只現實中還沒人見過的生物,巨大、緩慢,但溫順。

  白發青年眼前一亮:「我就說這種色彩搭配沒問題!你們看!」

  安娜看了一眼,痛苦的閉上眼睛。

  紫色的鱗甲覆蓋在土黃色的四肢上,動物長成這樣就足夠扎眼的,人要是也這個樣子那真是……太可怕了!

  「教授,學校應該開設得有美學方面的選修課?」希德絕望的看著他親愛的叔叔,阿那克薩教授氣定神閑道:「有,甚至還是拉帝奧教授主講,但是對這家伙沒用。」

  他就像是不知道自己說了多麼可怕的論斷那樣平平靜靜的:「讓我堅信星神有人格的一個事實就是這家伙的審美,他一定是被詛咒了,維裡塔斯也治不好的那種。」

  噫!

  「提問!」教授突然提高音量,四個圍著他閑談的學生渾身一抖靜如死豬,「你們能從這副圖案中看出什麼像征意味?」

  神學和神秘學只有一字之差,基本概念差得十萬八千裡都打不住,但要說符號與像征,這二者之間又總是勾勾纏纏脫不開干系。

  「均衡協調?」這是法厄同的答案,「它看上去塊頭很大,相應的動作就遲緩笨重。」

  戴蒙斯絞盡腦汁:「木訥堅韌?」這種動物看上去就一副不大聰明的樣子。

  「穩重沉默。」希德只想嘆氣,叔叔為什麼總給人一種在平靜中發癲的危機感?

  輪到安娜了,前面的答案她不能重復,最後一個回答的人放空大腦開始胡謅:「它似乎心情很好?是因為不在乎外界的評價,認真做自己的事?」

  「我希望培育出的奇美拉就是這個樣子!」阿那克薩教授不對學生試探性的回答做任何評價,只要有理有據就算合格,為何要評價他們?

  安娜:「……」

  希德:「……」

  戴蒙斯:「……」

  法厄同:「……」

  那很可怕了!教授!

  誰想在實驗室裡飼養觀察這種慢吞吞還體型超大的家伙啊!您不知道「吃得多拉得多」這句話嗎?我們全都是後勤!

  抵達中轉躍遷點時排了會兒隊,使用通道和躍遷點是要收費的,當然是先交了錢的人先用,來得晚的排在後面等。第一真理大學算是來得巧,剛好排在靠前的位置上,艦長才與通道結束聯系後面就墜了一長串花花綠綠的尾巴。

  「是賞金獵人的船隊,別理那些呼盧喝雉聚眾尖嘯之輩。」阿那克薩教授掃了眼窗外,懸窗外平靜的景色被一艘艘「咻咻咻」漫天亂竄的小型飛行器所取代,學生們難免有些緊張。

  「會不會撞上啊?」那種幾乎沒有任何防護能力的小型飛行器在身邊竄來竄去,哪怕只是路人也會覺得心頭不安。

  通信通道裡也盡是些打碼的招呼聲,舵手不耐煩地啟用自動恢復敷衍,可以看出大家對邊緣人士的接受度確實不太高。

  粗俗的浪漫只有在影視劇中才能被欣賞,現實生活裡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安娜默默端起自己的杯子轉身背對窗口,雖然知道對方絕對不敢挑釁第一真理大學的學者,但也架不住萬一遇到哪個想著打草摟兔子的家伙發瘋。

  「所有女學生,回宿舍休息。」阿那克薩教授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懸窗前,安娜乖巧聽話的混在其他女士中返回休息艙。

  其他研究方向的陌生前輩們議論紛紛,討論中心脫不開「賞金獵人真討厭」這個話題。

  「伺機插隊蹭別人的通行卡,真惡心,我家裡上次出門做生意時遇到過一回,道理根本講不通,一般的保鏢也打不過他們,最後只能自認倒霉,煩死了!」

  「我也是,學校星艦還好,普通的商船客船他們還會試圖鑽進去……可討厭了!」

  「……」

  安娜聽得津津有味,看來賞金獵人偶爾也會客串星盜的活兒,算下來她這破運氣還真是糟糕,怪不得連卡卡瓦夏都撈不動。

  「回單獨的休息艙有點害怕,要不然咱們一起留在休息艙的多功能廳裡說話吧!」

  整個科研團隊一共也就十幾號快二十號人,女學生的數量占到總人數的一半。大家就算之前不熟悉,這會兒也都打了個照面,擠在一起更有安全感。

  這裡的每一個人安娜都不認識,手腕忽然被人輕輕拉了一下,她低頭剛好和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姑娘對上視線。她是法厄同他們的同鄉,卡斯托拉婭的孿生妹妹,叫什麼安娜沒問過。

  「你需要些什麼?」安娜的視線落在她淺紫色的頭發上,忍不住由衷贊嘆:「你的頭發真漂亮!」

  「啊!」女孩開心的睜大眼睛,臉頰多了抹薄紅。

  「多謝!」卡斯托拉婭結束交談從另一側走來,「除了我那些同鄉,你還是第一個贊美珀呂茜婭的人,謝謝你。」

  「這沒什麼,我一向擅長實話實說,這樣的發色染也難得染出如此勻稱光澤,自然是好看漂亮的。」安娜正色點頭,要不是和人不熟說不定她爪子都已經伸出去了。

  卡斯托拉婭笑著將手裡的奇巧零食一分為二分給妹妹和學妹:「法厄同和我提起過你,嗯,前段日子你似乎不舒服,現在痊愈了嗎?」

  「嗯,嗯嗯,痊愈了,現在好的不得了。」面前堆了一盤膨化食品,安娜捏起一片嘗嘗,確信是某種豆子切片下油鍋得到的產物。

  女士們三三兩兩以學科遠近分為不同的聊天小團體,所有人又都聚集在多功能廳裡互相照應,雖然沒有舷窗風景可看,但也過得輕松愜意。半小時後星艦動了,可是開出去沒多遠又突然停下,差點把坐在桌子旁的眾人甩出去。

  在座的沒有傻子,大家都知道這是出事了。

  「保持安靜,別出去,守住出入口。」年級最高的幾位女士站起來看了一圈,安娜悄悄伸手把旁邊固定的的手持型消防設備拎起來抱在懷裡,得到了一個贊許的眼神,「就地找些能夠防身的東西,以防萬一!」

  珀呂茜婭擔心的望向姐姐卡斯托拉婭,安娜反手將姐妹倆往身後推:「你去後面照顧好你妹妹。」

  「沒錯,先躲到後面去,要是我們真在這兒和人打起來你們還能撞過來幫忙呢!」其他人紛紛壓低聲音表示贊同,卡斯托拉婭不再糾結,感激的點頭道謝推著珀呂茜婭藏在最後面。

  安娜抱著消防設備無聲無息的爬上多功能廳入口處門邊的裝飾台,她蹲在台子上調整好設備噴口,拔掉安全閥,像只等待獵物主動送上門的大貓那樣耐心而謹慎。

  剩下幾位女學者看著她的動作,先是發愣然後緊跟著模仿,每個人都找到適合自己的位置或是躲進去或是爬上去,沒人空著手哭泣尖叫。


第149章

  黑塔空間站安娜是一定要去的,如果能裹緊馬甲平安抵達最好,不行的話也不是不可以撕掉馬甲重新背上三十億的身價。

  艾利歐要她潛入第一真理大學,她成功潛入甚至更成功的偽裝成一個普普通通不起眼的小學者埋伏其中,至於這場劇目持續的時間艾利歐並沒有說,安娜姑且認為有多久就埋伏多久,她會盡量完成首領發布的任務。不過要是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那麼為此不得不采取行動以至於掉馬……希望黑貓首領能理解。

  女士們屏住呼吸堅持著警惕四周,她們都是從書山學海中淌出來的人,耐性和毅力高得出奇。門外遲遲沒有動靜傳來,珀呂茜婭坐在輪椅上行動不便,因此她主動承擔起詢問信息的工作。

  消息已經通過外置設備發出去,沒有回應傳回來,說明吧台那邊情況不容樂觀。

  「費伯裡克特,給!」卡斯托拉婭扔過來一樣東西,安娜退了一步才敢用手接住——那是一把銀光閃閃的鋒利手術刀。

  也不知道她身上帶了多少類似刀具,沒多會兒就人手一件。

  安娜豎著耳朵不放過任何細微的聲音,她知道滲透與闖入並不是只能走大門,星盜也好,賞金獵人也罷,同為邊緣人他們和伊維爾的越獄重刑犯在選擇上往往會出現重疊。

  走廊上寂靜無聲,倒是天花板的通風口隱約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嗯,天花板,通風口,還真是個傳統又經典的解法。

  她調轉消防器材的噴口對著通風口糊了厚厚一層滅火泡沫,通道內傳出一片不堪入耳的謾罵。高年級的前輩見她行事更有條理,擺擺手交代所有人看費伯裡克特的指揮行動。

  「一、二、三!」安娜算好了時間給所有人發信號,通風口的百葉窗被人捅開,稀裡嘩啦掉下來一大坨,無數消防泡沫噴過去,還有不明由來的粉末藥劑,劈頭蓋臉被澆了個正著的賞金獵人們紛紛大聲哀嚎求饒。

  「別信他們的鬼話!這些人手裡有武器!」安娜提高聲線提醒,幾個聽人求饒就放松警惕的女士立刻重新架好「武器」加大劑量,直到這些賞金獵人扔出武器,「饒命!饒命啊!」

  媽的,不是說女學生一個比一個單純好騙嗎?這群怎麼如此難纏!

  「武器全部扔出來!快點!」消防設備容量有限,泡沫也只能有限時間內隔絕氧氣,起不到斬草除根的效果。

  安娜將手術刀藏在手心裡,示意其他人千萬不可輕易靠近。

  「哎呦!哎呦!」亂叫的賞金獵人們壓根就沒把這些女子放在眼裡,別看現在他們求饒,那只是為了削弱她們的警惕。抓幾個女人做人質挾持艦長搶一把就跑也是他們的傳統藝能了,至於被抓的女人……祈禱她運氣足夠好能活到被奴隸商挑中的時候吧。

  「再不行動就潑濃硫酸了!」事實上誰也不會瘋了把濃硫酸這麼危險的東西隨身攜帶,但只有文盲才最了解文盲,某些時候他們真會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

  各式各樣大小型號千差萬別的武器丁丁冬冬落出來,這會兒消防設備噴除的泡沫已經差不多消掉了,眾人得以看清地上裹著一團髒兮兮的人類。安娜把空了的金屬罐背在身後,視線模糊中還真有點藏著東西的意思。

  兼職星盜的賞金獵人們掃視一圈,目標停留在安娜和珀呂茜婭身上,前者距離最近,後者最沒有反抗的能力。

  這幾個人也是經常合作這偷雞摸狗經驗豐富,對上回眼神就知道彼此肚子裡裝得什麼壞水兒。趁著多數人手中的白沫不再噴出,一頭一尾兩個倒霉蛋猛然撲向看好的受害者。卡斯托拉婭護妹心切,挺身而出擋在珀呂西婭面前揮刀就捅。

  手術刀,那不是一般的鋒利,旁邊上前幫忙護著珀呂茜婭的學姐都忍不住把臉扭開——嘖嘖嘖,這姑娘做實驗時面對阿那克薩教授的壓力手速也沒這麼快過,閃電般連通三十多刀,挨刀的男人痛不欲生血流如注,但是輕傷。

  安娜這邊就更沒有懸念,手術刀照直了絲毫不軟,正正好好扎在賞金獵人胸口。假身份上她應該是個沒有學過醫術的人,不會握手術刀,不知道人體要害在哪兒,難道不是件很合理的事嗎?

  戴蒙斯和公司配備的安防人員衝進休息艙多功能廳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學姐學妹們分了兩堆,一堆爭論被卡斯托拉婭捅的人為什麼不會死,一堆分析安娜的手下敗將該怎麼拔刀才不會死。

  「你們沒事吧!」戴蒙斯擦了把頭上急出來的汗,小辮子軟踏踏的垂著。年長的學姐站起來拍拍手:「啊?能有什麼事?」

  順著通風管道爬行過來偷襲的一共也就四個人,其中兩個一打照面就被滅火泡沫悶昏過去了,剩下兩個倒地不起,安全得很!

  「我們只有在生命安全遭遇威脅時才被迫動手自衛,對方一失去反抗能力就停止行動,完全符合『正當防衛』的條款。」安娜小小聲補充了一句,戴蒙斯抄著從安防那兒拿來的棍子上前一人給了一棍,棍棍打斷一條腿,「這才叫徹底失去反抗能力,沒看剛才這兩人還嘰裡咕嚕轉眼睛麼!」

  「……」

  寂靜之後多功能廳裡響起一片贊同聲:「對對對!學弟說得有道理,這個人一看就賊眉鼠眼的不是個好東西!」

  安娜閉緊嘴巴,假裝沒聽見戴蒙斯這家伙轉身對公司的安防人員抱怨什麼「女同學就是容易心軟」。這不是心軟不心軟的問題,室友正努力為她減輕懷疑和責任,已經努力到黑白顛倒的地步了。

  「一切都是意外,」卡斯托拉婭走過來輕輕拉住她的胳膊正色對臨時轉為調查人員的安防們道:「當時我們實在是被嚇壞了,這兩個人一句話也不說分別朝著我妹妹和費伯裡克特衝過去,他們身上帶著那麼多武器,我們哪裡是對手……喏,地上還落著證據呢!」

  滿地都是之前賞金獵人們自己爆出來的裝備,現在看上去格外觸目驚心。

  安防人員所謂的「調查」只不過是要個能打在報告往上交的理由罷了,反正學者們眾口一詞很快就統一了口徑,區區兩個賞金獵人還不值得他們大張旗鼓刨根問底。輕傷的和其他人一塊捆起來拖走關押,不能拔刀的那個也專門請來阿那克薩教授看看究竟。

  滿地服務機器人亂滾的「復雜」環境裡,阿那克薩彈彈那把只留下手柄在外面的手術刀直搖頭:「沒救了,等死吧,告辭。」

  刀一拽立刻扔進治療艙不就得了。反正橫豎耗著不死,誰管這種人會不會有後遺症,他又不是醫生,不講究醫德。

  至於其他盤旋在星艦外虎視眈眈的小型飛行器?有本事你們追進躍遷點吶,剛好試驗一番低成本小制作的金屬框架能扛住幾次躍遷加速。

  「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麼?」安娜看向希德,後者抹了把臉,視線移向關閉的治療艙:「這幾個和前面我們抓到的幾個是一伙的,抽嗨了飆星艦還覺得不夠,一時興起就把主意打在排隊等躍遷的其他星艦上,想賺一筆快錢。」

  除了一艘私人星艦受損嚴重外其他人均及時有效組織反抗,至於沒加入但樂於圍觀瞧熱鬧的其他賞金獵人小隊麼……獵物不但不俯首受誅甚至露出牙齒和爪子還擊,這就比較超出他們的經驗範圍了。

  希德努力組織好語言:「前面有幾艘星艦是羅浮仙舟鳴火商隊的船。我其實是不太理解的,人家都打了巡獵的旗幟,為什麼這些人還敢往前湊。」

  真當【巡獵】是好惹的?

  哦,【巡獵】不好惹,我們【智識】難道就是軟柿子?

  「僥幸心理罷了,一群酒囊飯袋,」阿那克薩教授安靜的擦干淨他那把口徑粗到能送主人上被告席的能源槍,「費伯裡克特,你很不錯。」

  沉著冷靜、輕重得當,一刀了卻後患,很好。

  安娜:「……」

  大家快來聽聽,這是學者該說出來的話嗎?

  但是接下來阿那克薩教授接著道:「這件事我已經如實告知拉帝奧教授,他和我意見一致。」

  「噢!啊……嗯,」費伯裡克特小姐別扭的扭了扭身子,努力不讓自己露出傻笑的同時擠出一句話,「謝謝教授的誇獎!」

  大力毆打入侵者以至於用得力氣太大扭到腳的法厄同趴在旁邊安安靜靜一聲不吭,生怕被自家親親導師想起來怒斥「廢物」。他擠眉弄眼的朝安娜做怪相,讀口型超像是在學戴蒙斯埋怨的那句「女同學就是容易心軟」。

  誰心軟?誰心軟了啊!我是怕制造出一堆髒東西嚇到學姐們好不好!

  望著氣鼓鼓的室友,法厄同大樂——費伯裡這姑娘實在是太有趣了,你說她怎麼想的?用面包棍敲打星盜,用滅火器敲打賞金獵人,為什麼你的武器總是這麼與眾不同且生活化?

  下次用什麼?平底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50章

  星艦最終平安抵達黑塔空間站,學者們帶著行李魚貫下船後它立刻掉頭帶著被俘的賞金獵人返回庇爾波因特——有人帶著贖金和擔保來就放了,沒有人管的直接扔進伊維爾監獄。

  失去典獄長特拉維佐夫的伊維爾照常運轉,就是屋頂花園沉了,秘密實驗室被人砸了,在斂財方面代理典獄長露西小姐表現平平,另外醫療站有幾個獄醫提出轉崗要求,據說不給轉就要辭職,為了這事兒諸多部門之間來來回回互相扯皮。

  艾諾利阿的家主埃特蒙德艾諾利阿選擇與董事會媾和,作為回報公司不再揪著他手裡的專利也不追究他越獄的事,但埃特蒙德不能把與伊維爾相關的任何信息泄露出去。這件事兩邊簽訂了秘密協議,艾諾利阿沒有魚死網破的心,星際和平公司自然也不想自曝其短。

  反正日子總得繼續往下過,大家同處於一個宇宙中,不湊合還能離是怎麼?

  如今的伊維爾監獄整個一副得過且過的樣子,只要外面還沒掀起風浪,監獄內就假裝從沒發生過重刑犯越獄事件。08241321號是誰?不知道啊,咱這地方有這個編號的犯人存在過嗎?

  另一邊,第一真理大學的學者們一下星艦就得到了來自黑塔空間站代理站長艾絲妲小姐的熱情招待,不但立刻被安排了可以休息的宿舍艙段,而且實驗室也已經准備好。

  黑塔空間站底部有一處大型空地可用於放養體型巨大的生物,阿那克薩教授預計中的「奇美拉」全身高度超四米,地方小了怕放不下。再說了那地方相對於空間站的其他艙段較為獨立,甚至可以鎖定成為一個割裂開的特殊艙段,不怕客人飼養的小可愛造反作亂。

  「非常感謝黑塔女士的支持,當然,您的幫助也足以令我銘記五內。」阿那克薩教授願意講究禮貌的時候也是相當風度翩翩的一個人,而難得面對博識學會的好意而非刁難對於艾絲*妲來說也是種全新體驗。

  好奇心極強的少女笑著客氣道:「希望諸位能在黑塔空間站得到想要的結果。」

  「那真是借您吉言了。」阿那克薩看著比自己外甥還小的小姑娘,倒是沒有往日尖酸刻薄的毛病——這又不是他的學生,他懶得多費口舌。

  空間站科員們參觀宇宙奇珍的目光中,來自博識學會的學者領著弟子們走過通道前往宿舍艙段。

  「小姐,這位阿那克薩教授的研究是不是有危險?否則他沒必要大老遠從第一真理大學跑來黑塔空間站。」防衛科負責人阿蘭出現在艾絲妲背後,他的視線在幾個魁梧得絲毫不像學者的青年男子身上來回游移不定。代理站長把玩著剛買到的小裝飾品溫和微笑:「沒什麼關系,阿蘭,阿那克薩教授的申請合理合法,我為什麼不接待他?比起那些絮絮叨叨的老學究,他算是極其善解人意的體貼人啦!」

  「我只是擔心空間站的安全。」阿蘭還有一句話沒說,那就是他更擔心空間站站長本人的安全。

  艾絲妲眉眼彎彎道:「放心吧放心吧,除了毀滅軍團突然出現,我想不到空間站會發生什麼樣的危險。」

  阿蘭從沒有忤逆過她,此刻也只是動動嘴唇保持沉默。

  算了,還是帶著防衛科的科員們多加注意吧,萬幸學者們鬧出來的動靜一般都還可控……想到這裡他飄忽的心放回去不少。

  「費伯裡克特,你和狄俄斯庫裡姐妹住在一起。辛苦了,麻煩稍微幫幫卡斯托拉婭和珀呂茜婭,謝謝你。」

  學姐拿著女生的名單安排宿舍,其他都是四人一間,到安娜這裡就是三人。主要珀呂茜婭坐著輪椅進出不大方便,考慮到她的實際情況宿舍裡只安排了三個同齡人。

  安娜安靜的跟在推著妹妹的卡斯托拉婭身後走進臨時宿舍,空間站和星艦休息艙的內設差不多。全都是一次性成型的反重力構造,白到發光,想要不一樣的色彩可以自行搭配裝飾,只要你的室友沒意見就行。

  「你們都住下鋪,我去上鋪。」安娜長腿一邁,單手拉著欄杆騰空「飄」到上鋪坐著擺放私人物品,狄俄斯庫裡姐妹你看我我看你,道謝的話被堵在嘴裡完全說不出來。

  就……她特別的理直氣壯,有一種「我就是喜歡睡上鋪」的斬釘截鐵感,壓根兒沒讓人覺得自己受了照顧,完全可以心安理得收下這份好意。

  「謝謝你呀!」珀呂茜婭小聲道謝,姐妹兩個窸窸窣窣收拾好行李又摳了會兒外置設備,狠狠向戴蒙斯法厄同他們打聽了一番費伯裡克特的喜好。

  喜靜,愛干淨,愛看書,不挑食,脾氣溫和,很有正義感,博識尊在上!這是什麼可愛甜心?!

  珀呂茜婭遺憾的看著姐姐,卡斯托拉婭遺憾的看著妹妹,老狄俄斯庫裡家這輩子是沒戲了,只能和費伯裡克特做朋友。

  「那個……費伯裡克特?」卡斯托拉婭翻出一包姐妹倆都很喜歡的甜食試圖投喂安娜增加好感值,「我能喊你安娜或者安嗎?你可以喊我卡斯托,這是我妹妹珀呂茜婭,喊她珀呂茜也可以。」

  「不用謝,名字你隨便喊。」安娜爽快接過她遞來的橄欖枝,都是女孩子很快就聊到一處。狄俄斯庫裡姐妹聊著聊著就聊到故鄉,自然問起費伯裡克特來自何處。

  安娜垂下眼睛思考片刻,果斷拿出「失憶」的老法子:「事實上我在收到通知書後登上星艦前頭部受過重傷,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名字也是看光腦的個人記錄才知道。我不記得故鄉在哪裡,反正資料上寫著我來自天琴座星域,那就當是天琴座吧。」

  「怪不得你之前又去做了手術,你的室友們還專門問我要了套給病人補充營養的食譜……」狄俄斯庫裡姐妹是研究生命科學的專家,不然希德他們也不會問到卡斯托拉婭頭上。

  「那套食譜原來是你們的,還挺好吃。」安娜打開甜食包裝往嘴裡塞了一塊,剩下的分給雙胞胎姐妹,「有什麼需要配合的你們盡管說,我都可以。」

  學生們都安頓好私人物品後少不得要趕去實驗室安排器械,安娜和狄俄斯庫裡姐妹一起行動,等她們周轉數次終於走進空間站底部艙段,超大的圓形實驗室立刻映入眼前。

  「可憐的法厄同,可憐的戴蒙斯,願博識尊保佑他們!」在這麼大的場地內搬運數據打掃衛生,就算有機器人幫忙也會讓人感到絕望。

  那顆藍盈盈的卵被安放在底層艙段下方的空間內小心養護,培養艙的管道可以自動連接,但需要反復核對有沒有接對地方。卡斯托拉婭和珀呂茜婭一進入實驗室就去忙碌,安娜轉了一圈找到希德,和他一起挑了個台式光腦占好位置——靠近走廊的角落裡,隨時可以劃水摸魚偷溜更不被人發現。

  「這地方簡直是神仙寶座,堪比教室最後一排靠窗的好位置。」後排靠窗,窗戶一拉開就能翻到走廊上逃跑,給信用點都不換!

  希德簡直羨慕死了,然而他必須跟在叔叔身後幫他協調關系,不然就阿那克薩教授那張嘴,遲早把所有人都給得罪完。

  安娜看看自己光禿禿的「文件錄入位」,總覺得就這麼坐一下不大保險。這地方實在是摸魚必備,保不准等會兒被別人瞧中。

  「我先給你占著,你去主控艙段買點紀念品一擺不就行了?」希德給她出了個好主意。

  空間站遠離地面,在這地方住久了景色單一,科員們很容易出現心理上的問題,為了解決這個困難主控艙段允許私人售賣些無傷大雅的小東西給大家裝飾工位和宿舍。如果要是看不上主控艙段的紀念品,科員們也可以花一筆送貨費網購,然後等著無人機送貨上門。

  但是這種事還要攢學費的學生就別想了,買個磁吸徽章打卡到此一游就行。

  「我快去快回,你坐在這兒看書休息一會!」安娜很快就做了決定,神不知鬼不覺溜出實驗室走向直達主控艙段的電梯——這玩意兒連通整個空間站,不管去哪一層都很方便。

  黑塔空間站內亂中有序,每個人都在為工作忙碌。安娜走出電梯習慣性向守在左右的防衛科科員點點頭,在他們友好的回應中問出售賣裝飾品的人在哪兒。

  「你先去和溫世奇聊聊,有他的介紹做什麼都會方便許多。」

  溫世奇是個燙著爆炸頭的個性青年,安娜和他聊了幾句,成功看到科員們私下流行的各種小玩意兒……絕大多數都是黑塔女士的各種表情包大頭貼,還有無數「黑塔同款」,以及她想要的磁吸徽章。

  「這個小狗的,空間站模型的,一樣給我來二十個,你這兒有小盆栽嗎?那個也來一個。」

  她不差錢,和德萊妮合作經營的零食店已經快要成為網紅店了。買這麼多磁吸徽章是為了回頭分發給同事和熟人朋友們做小禮物,盆栽才是養眼占位置用的。

  「好嘞!」溫世奇叮叮咣咣給她裝了一袋子,雙方友好交易,甚至還加了個通訊好友。

  「你們有什麼不知道的只管問我,保准沒錯!」爆炸頭喜歡和不講價的客人來往,對方雖然來自博識學會但身上並沒有讓人無法忍受的討厭氣質,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嘛!

  安娜同他道別提著袋子回到實驗室,轉了一圈才在之前的角落裡找到希德。

  這位置實在隱蔽,絕了!

  「給,你和法厄同他們一人一個。」她大方的從袋子裡摸出四對磁吸徽章塞給他,希德看看白毛小狗又看看空間站,笑著仰頭道:「還好你沒選黑塔女士的大頭徽章,不然叔叔非得氣瘋了不可。」

  「你當我傻啊?」安娜又掏出小盆栽放在座位上,兩邊一邊貼一枚徽章,看上去很像那麼回事。

  風水寶地,歸我了!

悠于 2025-9-6 12:31

第151章

  博識學會借用的實驗室僅用了七十二個系統時就完全搭建完畢,之所以額外用了這麼久主要是在調試設備。阿那克薩教授從學校帶來的實驗器材和空間站准備的部分設備略有細微不同,天才俱樂部與博識學會的小差別嘛!

  不過解決這點事而已研究生們就能包了,用不著教授操心。

  頭三天其他人都在緊鑼密鼓的與管線作戰,完全與「機械」二字無關的某三位純文科學者便借機把空間站裡裡外外逛了一個遍,只要是允許參觀的地方統統合影留念,至少拍三張!

  安娜都搞不清楚為啥明明踩點的是自己另外兩人卻表現得格外積極甚至樂此不疲。

  不理解,但……算了,還是配合他們一下吧。

  黑塔空間站整體呈錐形,每個主要艙段都是一個固定在主體建構上的圓環,由位於中心的大型太空電梯聯通。考慮到客人們是來做實驗不是來觀光的,代理站長艾絲妲女士把他們統統安排在站尾處方便自由活動。

  這地方距離主控艙室有點遠,而且中間僅以一道電梯作為通路,在安娜看來是極為危險不妥的設計。但空間站畢竟不是地面構造,沒法子設計出如同地面建築那般復雜的網狀動線,到時候只能自己想辦法趕在卡芙卡他們侵入前找個正當理由出現才行。

  「你在發什麼呆?」戴蒙斯走過時順手摁了下她的腦袋作為提醒,「防衛科的阿蘭先生說收容艙段的奇物收藏室開放了,可以過去參觀,問你去不去。」

  「啊……」安娜收回思緒指指窗外映照著的大半個湛藍星假裝自己剛才是欣賞風景欣賞到失神,「她真漂亮。」

  這種極其養眼的藍色確實是宇宙少見,無愧於「湛藍」二字,大天才黑塔的出生地。

  「謝謝您的贊美,小姐。」阿蘭「先生」其實還是個半大的少年,皮膚微黑白發紫瞳,安娜都比她高一頭,「請跟我走這邊。」

  他客氣的為三位客人帶路,法厄同和戴蒙斯勾肩搭背走在一邊,他們的室友獨自走在另一邊。

  「星際和平公司承建黑塔空間站最初的目的就是為了幫助黑塔女士封印一些她認為必須封印的東西,也是公司與天才俱樂部合作的標志之一,總體量……」這位防衛科的負責人並不是個能言善辯的性子,空間站的由來與特色被他講得干巴巴的,三分鐘就完事兒了,聽眾們表示沒聽夠,不滿意,再來聊個五百信用點。

  阿蘭瀑布汗:「這裡就是收容艙段了,只要是開放的房間都可以參觀,但封閉的房間請不要強行闖入。」

  學者嘛,好奇心都強,之前也不是沒發生過強闖之類的事件。好在大家都要臉,提前警示過情況就會好上許多。

  戴蒙斯和安娜齊齊扭頭去看白毛。

  滿腦袋黑線大感冤枉的人換成了法厄同:「我是好奇心很強,但也不至於強到這個地步,在別人家做客的基本道理還是懂的。」

  「哈哈哈哈……但願!」戴蒙斯毫不客氣的拆好友的台,阿蘭看著這兩人互相吐槽,緊繃許久的情緒放松了不少。

  他們確實是初入門徑的學者,身上尚未沾染博識學會某些老年學者散發的古板老舊臭氣,看來不必擔心艾絲妲小姐會不會被為難了,這些人不被科員們為難就是好的。

  想到一心投入科研忙碌到廢寢忘食的同事們,他又覺得自己不該在這裡閑晃浪費時間:「幾位請自行隨喜好參觀,我先去工作了,少陪。」

  別人只是嘴上客氣一下,要是真把客氣當便宜沾那不就丟大人了麼!法厄同連忙和他對著客氣:「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您只管忙您的,我們等會兒自己想法子回實驗艙。」

  客人講道理懂禮貌,主人的心情自然而言跟著變得無比順暢。阿蘭考慮到這三人需要經常出入為實驗項目溝通跑腿兒,每次都提前聯系他開門關門實在麻煩且不必要……於是少年直截了當道:「那麼我就先走了,祝參觀愉快。等下麻煩諸位來防衛科找我,我好為你們辦三張使用電梯和自助機器人的權限卡。」

  電梯乃進出各艙段的交通要道,自主機器人則包攬了清潔、購物,以及餐飲的需要,也不能忘。

  「那敢情好,」法厄同他們也嫌每次先聯系防衛科負責人然後跟押送囚犯似的等人來接著實費事,有權限卡那可太方便啦:「需要我們這邊主動向代理站長小姐申請嗎?請問在哪裡操作?」戴蒙斯拉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光屏,連接上黑塔空間站的局域網打開頁面,阿蘭告訴他客人能夠使用的臨時賬號以及提交申請的位置:「在這裡,一鍵式操作。」

  「嗯,這就可以了。」少年確認三位客人都有認真按照要求完成申請流程後更加放心,再也沒有幾天前的糾結:「再見,等會兒防衛科見。」

  「再見~」送走防衛科負責人,三人繞著收容艙段轉了一大圈,黑塔女士不愧是獨步銀河系數個琥珀紀的超級天才,她收藏的奇物琳琅滿目,每一樣都很有趣。

  安娜走在後面,看了失落世界的個人飛行裝置,又戳了會兒會動的眼球。諸如海洋生物心髒結晶這種東西都顯得異常普通,被放在奇物展示櫃裡充當一枚可有可無的裝飾品。

  最後,大家站在一把長著眼睛的槍面前,說明牌上寫著「定分槍」三個字。

  「我不喜歡槍口瞄著我的樣子,不管它是武器還是打火機。」戴蒙斯頭一個搖頭,法厄同拽住他:「朋友,你不覺得打分的游戲很有趣嗎?該不會是擔心分數比我低吧!」

  「你低!」

  「明明是你低!」

  「你才低!」

  「你更低!」

  「你最低!」

  「你……!」

  這兩個幼稚的家伙湊在一起就跟兩只梗著脖子搶地盤的貓那樣嘀嘀咕咕了好一陣子,安娜百無聊賴的悄悄走到窗邊向外張望——真神奇,在宇宙裡也能像在宿舍裡一樣靠著窗戶欣賞風景。

  鑲嵌著各色星辰與星系的黑絲絨「幕布」上,不應被肉眼觀測到的銀白色軌道劃過天空,一輛看上去造型相當復古的古銅色老式不知道什麼東西劃過,然後減慢速度越來越近。

  安娜揉揉眼睛用個人光腦搜索,結論是:「星穹列車,【開拓】星神阿基維利的造物,由走在其命途上的人們駕駛,開拓行動留下的銀軌打通了虛數洪流的淤塞,使得宇宙各位面得以連通。」

  她把照片發在星核獵手的消息群內,卡芙卡秒回:「我們是准備送小穹上星穹列車,那裡比星核獵手的組織更適合他。」

  所以……怪不得艾利歐的劇本裡寫明一定要在黑塔空間站復蘇那小子,銀狼跟著卡芙卡一起來也是為了借用她們朋克洛德的特殊由虛化實技術。至於順手撈顆星核給他塞進去的計劃麼,安娜認為一是為了給復蘇一個人的行動提供足夠能量與動力,二就是要保護小灰毛。

  作為一個能顧容納星核的人,天生就是封印「萬界之癌」的容器,多稀罕吶!開拓者們看到這樣的穹會不會好奇?好奇了要不要帶上他?這不就順理成章蹭上車了嘛!再說了,誰吃飽了撐著沒事兒干去捅爆一個容納星核的容器?是不想活了嗎?還是認為稀松平常的死狀配不上其人的特殊?

  那玩意兒一炸,星神也得抖三抖!

  收回外置設備,安娜決定領到權限卡就去支援艙段的月台轉轉,說不定能提前結識幾位開拓者——她是有正經身份的學者,為何不能出於好奇心接觸到【開拓】的命途?外界只知從伊維爾監獄成功逃離的重犯08241321號加入了星核獵手,又沒人知道她就是08241321號,只不過提前替卡芙卡觀察下她家超齡兒童未來的落腳之處,又不是去打劫的,怎麼不行!

  「法厄同,戴蒙斯,你們快來看!」安娜轉頭喊了一聲,室友們往這邊一瞧,法厄同立刻歡呼著舉起外置設備衝到窗前:「哇!掏著了,這回真是掏著了!是星穹列車,只在記錄中出現過的超大號奇物!」

  「快,趕在它完成檢疫停靠在月台前幫我從這個角度拍幾張合影!」

  白發青年激動的擺了個姿勢,安娜和戴蒙斯木著臉分別給他來了套十八連拍。法厄同激動的走過來查看照片,順便對兩好友道:「你們拍不拍?我幫你們拍!」

  「不用了,」安娜搖頭,「我打算去站台上近距離留影。」

  「我也不用了,我不是交通工具迷。」不管是站在窗戶旁邊傻笑還是眼巴巴湊去月台,戴蒙斯都覺得大可不必。

  「你可真沒意思!」法厄同朝戴蒙斯做了個奇怪的表情,兜頭挨了幾拳,安娜無視掉這兩個加起來很難超過五歲的家伙向奇物收藏室門口走去:「我要去防衛科取權限卡,下次再來參觀,你們呢?」

  當著監控機器人的面小過了幾招,法厄同與戴蒙斯再次勾肩搭背:「行,一塊走!」

  安娜:「……」

  你們真是夠了,先把鼻血擦擦行不行?


第152章

  領取臨時權限卡的過程非常順利,訪客身份確認無誤,停留時間確認無誤,留影然後出片過塑,將客人留下的影像與身份信息錄入系統就OK了。

  權限卡被安娜裝在一只學校購買的軟膠卡套內,簡簡單單往脖子上一掛,再加上空間站人手一件的白大褂,看上去還真有幾分學者的意思。

  「走了走了走了,時間不早還得趕回去上課,下課後我和你一起去月台圍觀星穹列車。」法厄同在外置設備上看到了希德的提醒留言。他們是跟著阿那克薩教授出門幫忙,但學校的專業課該上還得上,遠程投影到課堂上點名應卯,這件事不能省略。

  阿蘭目送博識學會來的客人們結伴離去,防衛科的科員湊上來向他打聽消息。

  「那位年輕的小姐也是從第一真理大學來的學者嗎?她看上去既纖細又柔弱,脾氣還很溫和,阿蘭大哥你說她會不會喜歡話多的人?」

  阿蘭:「……」

  第一真理大學的學者,你打算憑借什麼資格去追求人家?

  但是話不能說的如此直接,他努力斟酌了好久才終於擠出一句:「你是不是應該先打聽打聽她是否已經有了伴侶或是心儀之人?」

  「噢!」這位科員完全沒有氣餒的樣子,「好的!您說得對!我是得先問問這些,免得平白無故打擾她!」

  你去問這些難道就不是一種打擾了嗎?不要啊!

  但是被無緣無故的愛情衝昏頭腦的年輕人根本就是聽不進道理的蠻牛,安娜剛用她新鮮入手的權限卡刷開電梯門,身後跑來一個氣喘吁吁的陌生人。

  「您!您好!小姐!請等一下!」

  要不是在第一真理大學待了小半年,安娜真不一定會認為「小姐」這個稱呼也包含了自己在內。她停下腳步轉身正色看向來者,還以為對方有什麼重要緊要的事要說,壓根沒預料到事情的嚴重性。

  「呼……呼……」陌生的防衛科科員一路煙塵滾滾衝到她面前,扶著膝蓋猛地喘了幾口氣,抬起頭帶著燦爛到灼目的笑容問道:「小姐,請問您現在是心有所屬還是名花有主了呢?如果都沒有,可不可以考慮我?也許我沒有那麼高的學識,也沒有太聰明的頭腦,但我身體健康工作穩定,我能一直跟在您身邊幫您料理雜物照顧家庭!」

  法厄同挑高眉梢:「哇哦~」

  戴蒙斯捏拳頭:「這對你來說算是騷擾嗎?」

  安娜:「啊?」

  是……毛遂自薦來當生活助理的嗎?可我不需要啊!

  「你認識我?」震驚過後她皺起眉頭仔細打量這個五官周正但沒什麼記憶點的年輕人,對方搖頭:「十五分鐘前還不認識。」

  「你見過我?」不可能啊,不至於吧……難道是原身留下的桃花債?

  年輕人笑得越發燦爛:「十五分鐘前還沒見過!」

  「那你為什麼突然向我提出這個……」她有點想說「荒謬」,考慮了幾秒還是把這個詞收回去勉強保持住自己「文弱學術分子」的形像,「……這個匪夷所思的問題?」

  「一見鐘情這個答案可以嗎?見到您的瞬間我終於知道我的心髒在跳動!」年輕人的眼睛閃閃發亮,法厄同和戴蒙斯你看我我看你,一塊轉過去眯起眼睛仔細觀察安娜。

  費伯裡克特這個人……哦!原來是個英俊帥氣且很瀟灑的年輕姑娘!

  等等,這幾個形容詞用在這兒好奇怪啊,別開臉不看怎麼想怎麼別扭,但是回頭看看本人又覺得非常合適?

  「即便我不存在,先生,您的心髒也仍舊是跳動的,」安娜為這論斷加上個注腳,「除非您是位智械。」

  那當然不可能,想也不想的拒絕脫口而出後她又找了個理由好讓這位陌生人不至於下不來台:「您很好,只是不在我的擇偶範圍內。」

  一見鐘情算什麼答案?無非見色起意罷了,安娜忍住搓臉的衝動——哥們兒,我覺得你應該審視一下自己,重新確認一下取向和認知是否統一。就我這樣兒你也能一見鐘情,取向是不是存在一定角度弧度或者說,彎度?

  「您喜歡哪種男士呢?」這家伙在這個問題上有點執著,不過法厄同和戴蒙斯都能理解,畢竟理想型總是很難遇到,宇宙那麼大這次不抓緊機會很可能一輩子都再也見不到彼此了。

  安娜到哪兒去找個擇偶範圍內的男士作參考描述給他聽啊,她只有排除法——反正絕不能是埃特蒙德那種。

  「嗯……」她冥思苦想,憋出幾個詞,「我喜歡金發美人,年齡不要太大,性格得開朗活潑些,有眼色會說話,我心情不好的時候知道自己找個角落躲起來別自討沒趣。」

  其他就沒有了,學歷和工作什麼的都不重要,她自己在這兩方面也不怎麼樣,總不好為難別人。

  「視覺系!」法厄同一拳敲在掌心,戴蒙斯無比贊同:「沒錯,她要挑好看的。」

  兩人異口同聲:「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被無情拒絕的年輕人可憐巴巴:「我可以做整形手術!」

  「啊!抱歉!」這家伙越說越離譜,安娜開始左顧右盼想找個角度落荒而逃,「整形手術就沒必要了吧,我好歹得為未來可能存在的孩子考慮一二,好看的父親還能勉強壓住怒氣容忍一二,難看的不就是個老登?」

  「噗,嗯,咳咳!」法厄同發出古怪的聲音,戴蒙斯死死低著頭肩膀狂抖。

  這是真的狠,說實話,吾友是個狼滅,比狠人還多好幾個點!

  這時電梯門開了,裡面的乘客出不來,外面的乘客進不去,兩邊面面相覷。

  「總之,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請恕我無法接受,就這樣,再見!」安娜為這場鬧劇畫上句號,讓開路的同時小聲對被自己堵住的無辜路人道歉:「對不住,對不住,不好意思。」

  電梯裡站著一個粉衣姑娘和一個青衣青年,前者瞪大她那雙多彩的眼睛眨巴眨巴,後者下意識舉起手狂揉額頭:「沒事,沒關系,您請。」

  開拓的路上什麼事都有可能遇到,真的,他已經逐漸習慣。

  他們走出電梯,身後的行人急急忙忙擠進去啟動,剛剛被拒絕還有點消沉的防衛科小哥不忘工作內容:「兩位有什麼需要嗎?」

  「哦哦!」粉衣姑娘活潑伶俐聲音甜美,她笑眯眯的對這個失意人道:「用丹恆的話來說這叫天涯何處無芳草,緣分還沒到,你別難過,也許更適合你的女孩就在不遠處等著你呢?咱們是星穹列車的無名客,他叫丹恆咱叫三月七,你核對一下訪客名單,姬子小姐之前已經和艾絲妲站長聯系過了,咱兩個人是來向站長問好順便送物資清單的。」

  「……嗯,系統中有兩位的記錄,請跟我來,艾絲妲站長就在主控艙段。」他懨懨的看了眼防衛系統裡的名單,無精打采的為訪客領路。

  三月七笑嘻嘻的看了丹恆一眼,後者回給她一個無奈的表情——吃瓜也別在當事人面前吃啊,挨打了別喊我幫忙!

  遞交物資清單,協同科員們搬運物資,核對物資數量,這些都是枯燥麻煩但又必須要做的工作。星穹列車可不像羅浮仙舟那樣就差把母星栓繩系在飛行器後面帶著走,他們沒有生產物資與能量的辦法,除了不停開拓未知為列車積蓄動力外必須與沿途的各個站點建立良好關系定期交互,不然無名客們就很有可能遇到餓肚子的時候。

  等他們忙完一圈回到月台,就見之前在電梯外偶遇的三個人裡有兩個正圍著星穹列車拍照。白發青年熱情洋溢激動地像只薩摩耶,黑發的,額,小姐則滿眼探究像是在比較什麼……她在比較什麼?

  「兩位很喜歡交通工具?」三月七背著手上前和陌生人打招呼,黑發女子回頭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上翹(翹的幅度實在不高),「差不多吧,兩位日安。我們是博識學會的學者,偶然注意到星穹列車停靠在黑塔空間站,難得偶遇過來參觀一二。」

  法厄同接過話:「沒錯,她主修自然神學,星穹列車是【開拓】星神阿基維利的造物,諸位無名客都是祂的眷屬,這家伙純粹出於好奇,我倒是比較粉交通工具。」

  「沒關系,啊!」三月七向客人伸手做邀請狀,「要上來看看嗎?」

  就算對方成不了無名客,星穹列車也不會拒絕開拓的人,學者難道不也在知識的海洋中不斷開拓嗎?哈哈哈哈哈,認識認識就是朋友了嘛!

  這姑娘性格真可愛,她應該不會討厭穹吧……安娜抿嘴道謝看向法厄同,如果他不去的話她就自己上去瞧瞧。

  「什麼?還能上去參觀?星神在上!太謝謝啦!」這家伙比誰都激動,迫不及待走向車門。

  安娜藏在鞋子裡的腳趾抓抓鞋底,硬著頭皮干笑:「哈哈哈哈,謝謝謝謝。」

  三月七發出可疑的噗噗聲,丹恆用力揉臉。

  不要去欺負靦腆可憐的學者啊!


第153章

  星穹列車的內飾以紅色、金色、深棕色為主,觀景車廂兩側分別安裝著並列的一連串大型透視窗,可以清晰欣賞旅途中的風景。車廂入口處擺放了一台播放音樂的設備,悠揚的音樂緩緩流淌,別有一番情調。不遠處包裹著紅色絲絨的柔軟長椅緊貼在車廂兩側,在其前後設有散落的圓桌軟椅以及一個可供乘員放置物品的小號吧台。

  列車可視化的形像中一共有六節車廂,車頭采用了非常經典的老式蒸汽氣質作為造型,一只搖搖擺擺的大耳朵兔子穿著紅色制服戴著與身高並不匹配的帽子在紅色地毯上走來走去,三月七見到它就親親密密的湊上去來了個大大的擁抱:「帕姆!我們回來啦~」

  「補充物資的工作已經完成了,你可以去倉庫車廂核對一下。」丹恆穩重的走在後面先交代任務後談論其他:「這是我們在月台上遇到的兩位學者,看到他們對星穹列車很感興趣我們就做主邀請他們上來參觀一二。」

  大耳兔抬起頭看了眼安娜和法厄同,並不認為這兩個人會對列車產生威脅。

  「歡迎歡迎,我是星穹列車的列車長帕姆,星穹列車歡迎所有對無名客抱有好感的人!兩位是想自由參觀呢,還是需要我代為講解一二?」

  那當然是希望它能幫忙講解了,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看也是白看,什麼都看不懂。

  安娜走到它面前蹲下身伸出手:「您好,帕姆……列車長,您可以喊我安娜或者安,這個人是我的朋友法厄同,我們來自於第一真理大學,還是研究生院的學生。」

  博識學會的總部就位於第一真理大學所在星域的中心位置,這二者是可以畫上等號的。但安娜著重仔細說明一番更好,明確自己的來歷與身份是對主家的尊重。而且她可不是空著手問候,鑒於對方形像上應該是只兔子,她從空間鈕中取出一份什錦蔬果凍干作為示好的禮物——梅婭女士怕她在遙遠的地方求學吃不好,每次發貨隨船的零食大禮包裡琳琅滿目什麼都有。

  「這!這是送給我的禮物帕!?」

  列車長驚訝到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它不能離開列車,無名客們來了又去,只有帕姆永遠守在車廂裡一次次眺望他們的背影,看著他們有了新*的朋友或者與舊朋友分道揚鑣。

  禮物,就是友誼的像征!

  「當然是送給您的,謝謝您的招待。」安娜把滿滿一大袋什錦蔬果凍干交給它,小兔子感動得兩眼含淚,:「請隨我來,我一定會好好向你們介紹列車。」

  它看上去干勁十足,收好零食後扭著尾巴帶領客人們從觀景車廂開始參觀。

  「無名客們在這裡聚會,招待友人,也在這裡開會討論新的開拓目標……別看椅子不起眼,它們其實也是種奇物,只有被列車認可的無名客能坐上去……後面是乘客車廂,從這裡走還有派對車廂……」

  列車可用於參觀的地方其實並不多,半個系統時就轉的差不多了,安娜對這裡非常滿意——溫馨緊湊,穹會喜歡的。

  無論從審美還是宜居的角度看,星穹列車的居住舒適度遠超星核獵手們散落於宇宙各處的簡易據點,想必卡芙卡也會滿意。

  回到派對車廂,帕姆說什麼都要請客人們喝一杯,觀景車廂的椅子不能招待客人,派對車廂的吧台總可以靠著休息。家裡的小朋友請了新伙伴來玩,怎麼能半個系統時就打發人走呢?

  那也太不禮貌了帕!

  負責調制飲料的是台調飲機器人,聽聲音設定是位男性,外形則像個頂著球的甜筒。他利落的為客人端上兩杯提神飲料,法厄同嘗了一口,眼神一亮:「比學校裡流行的好喝多了,薄荷味不苦,很清新。」

  「感謝您的贊美,先生,也許您願意再聽我講個笑話?」調飲機器人的語氣不知道怎麼回事總有種欠欠的感覺,從另一邊走進來的紅發女士斬釘截鐵道:「閉嘴,閉嘴!謝謝!」

  「他的名字叫做閉嘴,並不是指兩位。」紅發女士身後還跟著一位拄著手杖看上去又老又年輕的男士,帕姆扭扭扭的轉身向安娜和法厄同介紹:「這兩位是列車領航員姬子和乘客瓦1爾1特……」

  「兩位好兩位好!」法厄同上前把安娜剛才說過的介紹詞重復了一遍,姬子小姐莞爾:「我剛才已經聽丹恆和三月七說過,他們在倉庫裡忙碌,絕沒有怠慢客人的意思。」

  其實是丹恆擔心帕姆被人給騙了,專門悄悄溜去找來大人鎮場。以他作為持明的感知,那個看似纖細柔弱的女學者總有股危險到能對龍裔產生威脅的感覺,不可不防。

  法厄同笑得憨憨的:「沒關系呀,諸位該忙什麼忙什麼,我們才是唐突來訪的不速之客,有道是客隨主便嘛!」

  他可真會說話,安娜幾乎快要敬重起這個一遇到戴蒙斯就迅速幼齡化的家伙了。

  姬子卻覺得他身邊那個手腳都很局促的女孩並不像丹恆想像的那樣危險,是,她是有成為危險因子的能力,但人之所以為人,不正是因為他們可以控制住自己的行動不造成危險的情況嗎?

  「歡迎你們參觀星穹列車,有技術上的問題可以隨時問我。」領航員是技術骨干,當然要問她,可惜法厄同主修法學,安娜主修神學,這二者與技術唯一的交集僅限於《知識產權保護法》和某些星球十幾個琥珀紀之前獵巫燒死科學家的無聊活動上。

  「……」安娜憋了許久才憋出一句話:「可以加您的好友嗎?我的朋友們或許會有技術問題向您請教。」

  潛台詞是我沒有,我看不懂,只能看看熱鬧這樣子。

  姬子欣然取出外置設備給她刷了一下,安娜轉身又看向帕姆:「請問可以加列車長的好友嗎?」

  帕姆簡直快要哭出來了,列車長終於也交到無名客以外的朋友啦!它開心到耳朵揮舞,馬上就要原地起飛:「好呀好呀!」

  安娜也刷了它一下,申請備注一氣呵成。OK,穹寶今後的監護人和上司都已經GET到,不怕得不到他的一手消息。

  今天也是社交levelup的一天!

  「參觀的差不多了,實驗室還有工作要做,我們就不留下繼續打擾諸位,非常感謝大家的慷慨,」法厄同只撿好聽的說,「我回去問問導師,如果他同意的話一定邀請諸位前來參觀我們的實驗,哈哈哈哈哈,第一真理大學就更歡迎了,什麼時候來都好招待的!」

  參觀在其樂融融的氣氛中結束,安娜跟在白發青年身後邁出星穹列車的大門。邁上站台時她忍不住轉身向後看,無比清晰的意識到過去的同伴很快就會成為一個陌生人,再也不是她的同伴了。

  「再見~」三月七和帕姆站在車門裡朝客人揮手,她垂下眼睛露出柔和的微笑,抬起右手回應:「嗯,再見,祝你們未來旅途順利。」

  從支援艙段回到實驗室,法厄同忽然轉身彎腰看看安娜的臉色:「怎麼?你好像有點兒不太開心?為什麼,想跟著星穹列車一起去做無名客嗎?」

  安娜:「……」

  她突然笑了一聲,故意揶揄道:「是啊,後悔了,要不我現在就去申請休學吧!」

  「欸?」白毛傻乎乎的愣在原地,「不是,你不怕拉帝奧教授拎著數位筆追殺到星穹列車上啊!」

  所以你們到底把我家的導師當成什麼了?

  「你的腦子裡是不是不小心滲進了液體?」安娜翻了個白眼,法厄同快步走到她身邊吐槽:「瞧瞧,瞧瞧,你現在連說話都越來越像拉帝奧教授了,果然是名師出高徒吧!也不知道誰開學時小心翼翼說什麼『我從偏遠地方來,基礎不太好』……」

  他捏著嗓子學得一點也不像,還好躲得快不然差點就被安娜一腳踹出實驗室大門。

  希德抱著一堆試管架經過又倒回來,好奇的看看,決定把這份疑惑留到休息時再問——這兩個人什麼時候關系變這麼好了?昨天費伯裡克特還沒這麼多話。

  「怎麼回事?」阿那克薩教授從後面走過侄子身邊,二話不說伸手摁摁他的腦袋提醒他注意安全。這孩子生性靦腆但聰慧異常,他是姐姐生命的延續,就像是顆稚嫩的種子需要悉心培養。於是他極為堅決的搶走了孩子的命名權,給他起了個和「種子」擁有相同諧音的名字,又把他留在自家的家系內。

  希德眨眨眼,面對讀作「叔叔」寫作「舅舅」的阿那克薩教授他沒有太多顧慮,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沒什麼,只是覺得安娜似乎終於不再把自己和別人隔離開來了。」

  「她可用不著你去操心,先管好你自己再說別的。」阿那克薩撇撇嘴,一路摁著傻侄子去看培養皿。

  能在一個學期內從一無所知奮鬥到學有小成,拉帝奧挑弟子的眼光還真是毒辣,所以希德你還是省省吧!


第154章

  「星穹列車上怎麼樣?」

  戴蒙斯挽起袖子端著一大箱剛出的測試結果,這家伙由於太過魁梧以至於時常被人懷疑究竟是不是學者,安娜瞄了眼他露出來的手臂,同樣覺得很疑惑:「車上很漂亮,無名客們很熱情……額,你平時都在圖書館做什麼?」

  反正他在宿舍裡除了顛鍋沒干過什麼特別的事,真讓人詫異這線條漂亮的肌肉究竟是打哪兒練出來的。

  「問這個干嘛?我平時不都是把書帶回宿舍或者直接下載在光腦上看,你難道不知道?」又不是沒互相換書換資料看過,奇奇怪怪的。

  青年側身讓開條路讓她走回座位:「喏,你的工作來了。」

  她根據他的發力程度估算了一番箱子裡的重量,一腦門黑線。這才是實驗室剛搭建好,如果推到明天再干注定會變成場災難。

  「怎麼這麼多?」安娜把上課用的筆記挪開免得混淆,戴蒙斯順手將箱子放在她那個風水寶地的腳邊:「初始數據就會很多啊,一頭一尾有點累,中間還好,你之前沒進過實驗室?」

  嗯……炸過實驗室算嗎?

  「放這兒吧,我爭取一個系統時完事兒。」她解開袖口把襯衫袖子挽起來,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

  掃描儀都是准備好的,手動記錄掃描入後與系統記錄的電子信息反復比較分析,如果出現出入究竟是觀測的人失誤還是實驗本身出了問題就能立刻反饋到負責人處——所以說這個活兒除了消耗體力外還非常枯燥乏味,怪不得大家都不樂意干。

  但它很重要,能幫助負責人及時發現實驗中潛藏的不穩定因素。

  「等會兒還有,不過應該不會耽誤你中間去上課。」戴蒙斯有節專業課要趕時間找個安靜地方投影,放下紙箱後他匆匆忙忙回宿舍。

  安娜在學校系統中的記錄早就改過來了,生活在校園中又不像在伊維爾星上需要時刻提高警惕緊繃著,如今她整個看上去柔和了許多,旁人自然不會輕易弄錯這家伙的性別更不可能把一個年輕姑娘的住所安排在異性圈子裡……戴蒙斯和法厄同他們失去了一位寶貴的室友。

  能幫忙代上課的那種。

  「你在這兒干嘛?」粉色頭發的青年一開門就看到白毛坐在床鋪上擺弄外置設備,法厄同舉起小光屏給他看:「星穹列車走過許多地方,這些記錄是咱們很難在學校得到的,我想著能不能共享一下他們的智庫,這措辭你覺得怎麼樣?」

  他正在寫一份合作邀請,光開頭就占了半頁。

  戴蒙斯眯起眼睛湊近看看,歪頭思考了一番:「明天抽空和希德、費伯裡他們碰頭商量商量。畢竟那是人家的智庫,你說共享就共享?咱們又能為無名客們提供什麼幫助呢?」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也不會有白白到手的資料。別人家的智庫肯借你看是情分,不借你看是本分,哪怕博識學會願意將知識開放給宇宙中的全體人類分享也一樣是要收取代價的好吧!

  「有道理。」法厄同把編輯了一半的文字保存關閉收起外置設備,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辛苦你替我頂了會兒班,兄弟,我出去干活兒了,你好好上課。」

  接下來幾個小時他沒課,自然要去替有課的好友值班。

  兩個半系統時後安娜交代頂班的法厄同新數據先在她座位上扔著,等她下課回來再收拾。這個數據錄入的工作不像其他的時效性那麼強,稍微晚一點慢一點也沒關系,她當然能先去把課給上了。選修課可以請假自修回頭參加考試即可,專業課無論如何不能這麼干,就算學校允許她也有自知之明,到點就回到宿舍乖乖投影進教室。

  這種超遠距離的「面對面」技術正出自空間站主人黑塔女士之手,天才才能做到的創舉。安娜躺在床上雙眼緊閉,投影啟動瞬間極短的眩暈感讓她有種失真的錯覺,再睜開眼睛就發現褪了色的自己正站在階梯教室的過道上。

  黑塔女士原版的技術並不會讓人褪色,落地投入應用後專門調成這樣就是為了讓人能分清誰是投影以避免一些倫理和法律上的糾紛。有些家資頗豐無處可燒的學生還會加錢訂購投影的裝飾效果,邊走邊灑花瓣什麼的都是基操。出差的學者們也可以這麼干,不過安娜覺得學會免費提供的基礎版足夠用了,讓她邊走邊灑花瓣或是邊走腳下邊開花實在有些過於羞恥。

  這種感覺……還挺特別?安娜邁開僅在意識中存在的雙腿——此刻的她正躺在黑塔空間站的宿舍裡,當然不可能夢游一樣在床上沿著牆壁走來走去,但教室中的影像卻如履平地般一直走到前排坐下。

  有趣!

  拉帝奧教授一如既往的帶著一股風出現,走上講台翻開講義,他瞄了眼坐在下面的某個投影微微在心裡點了下頭。

  自我認知清晰,明白自己什麼時間該做什麼事,還行吧。

  「費伯裡克特,這個問題你來回答。」他看了眼教室裡的布局,剛開學時擁擠不堪現在變得松松散散,已經有三分之二的學生放棄課程離開教室,那些孩子的心理素質屬實有待提高。

  學校老師人畜無害的質問尚且無法承受,將來有得是被人逼問尷尬社死的時候。上司和同事可不會扣你幾分讓你補考、重修、延畢就高抬貴手既往不咎,強大的內心最好還是趕在離開學校前練出來。

  像費伯裡克特這樣就很好,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站著聽就站著聽,挨一記數位筆也會第一時間重新爬回來,一看就知道她壓根不把這些小事往心上放——某種角度上可以說學渣得坦坦蕩蕩,完全沒有剛開學時的戰戰兢兢欲蓋彌彰。

  她要不是早早放棄偽裝,教授們也不會高看她這一眼。漫長的學術求索之路上,誰不犯錯?知錯就改還是很好的,為了避免犯錯而自作聰明大可不必。

  一個半小時後授課結束,維裡塔斯拉帝奧走下講台,學生們「轟」得逃跑大半,剩下小半也都跟老鼠見了貓似的。

  「費伯裡克特,」他敲敲某個拉開光腦整理筆記的投影,她立刻站起來:「教授?」

  這家伙迷茫疑惑時鋒利的眉眼會下意識變得圓潤柔和,樣子有些呆。

  「有什麼問題嗎?」她的投影看上去精神還不錯,說明身體健康沒出問題,阿那克薩還不至於太把她當牛馬使喚。費伯裡克特被關心後變得更呆了,手忙腳亂翻出平時思考的記錄:「是的,教授,我有些關於……的疑惑……」

  他耐心聽完她的描述,對她的學習進度比較滿意,雖然基礎差到一眼就能看出那股清澈的愚蠢,但她能耐得住寂寞奮起直追,這不就追上來了麼?

  「不錯,能想到這些說明你沒有白白把時間浪費在不知所謂的事情上,這個問題我的思考角度是這樣……」

  安娜結束投影時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系統時,新的數據肯定出來了,她從上層床鋪直接跳下地面,推著妹妹進來的卡斯托拉婭嚇了一跳:「星神在上!安,你的腳踝沒問題嗎?」

  「沒有沒有,我剛下課正打算去錄數據,你們下班休息了?」她一邊一下輕快的把腳塞進鞋子,狄俄斯庫裡姐妹體貼的快速移動讓開通道,兩邊互相放松表情點點頭錯身而過。

  珀呂茜婭抿嘴輕笑:「阿那克薩教授正閑著,小心他四處抓人辯論哦~」

  「感謝你的提醒!」安娜回頭朝雙胞胎姐妹揮揮手,「要我幫你們帶點吃的回來嗎?」

  那還是要的,宇宙炒飯這種東西吃個一次兩次還行,打從第三頓開始就會讓人不斷懷疑人生。

  回到千挑萬選的隱蔽座位上,安娜挪挪圓滾滾刺融融的綠色小盆栽投入工作,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忙得不可開交——阿那克薩教授的教學方式與拉帝奧教授完全不同,大概是因為性格不一樣吧,拉帝奧教授沒有大笑著把學生扔在課堂上過,也不會像只鬥雞那樣興致勃勃的沒事兒就找人辯論。

  不遠處被他抓到的法厄同絞盡腦汁苟命,僅僅兩個回合就被教授「斬於馬下」垂頭喪氣躲進角落長蘑菇。

  「安,你說我是不是要延畢了?」他絕望的趴在一旁為安娜的工作制造大量噪音和干擾,一點也不想和教授辯論的文盲犀利吐槽:「所以你為什麼要仰著臉走到教授身邊?亮出腳爪翅膀和翎羽是鬥雞開戰前的必備展示,你都這麼做了還希望教授看不見,這麼扭曲?」

  「嗷!」

  這家伙抱頭哀嚎把一腦袋白毛揉成鳥窩:「安!你變了!明明剛開學時的你並不是這樣!」

  「謝謝誇贊!」安娜連眼神都懶得分給他一個,專注於數據比對,「求仁得仁,恭喜恭喜。」

  法厄同悲傷的滾遠了些,抱著膝蓋哀悼自己的宿舍弟位。

  安娜微微勾起嘴角,外置設備突然彈出消息,她低頭看了一眼,發消息來的卡芙卡只有五個字。

  「反物質軍團」


第155章

  「反物質軍團」,【毀滅】星神納努克麾下的軍團,規模浩蕩,時刻踐行著毀滅的信仰。納努克「認為」萬物必將歸熵,宇宙終將寂滅,因此毫不留情的碾碎一顆又一顆星球,熄滅一簇又一簇文明。祂的信徒們歡呼著撲向文明之火,踐踏它,摧殘它,直至空余一攤灰燼。

  人們也會習慣性的將反物質軍團簡稱為毀滅的軍團,所到之處盡是哀鳴。

  根據博識學會的記載,與【毀滅】的戰鬥中只有【巡獵】的巡海游俠們曾借助殘余蟲群且付出慘重代價方才將其殲滅,數個琥珀紀以來僅此一例。其他文明或快或慢,或遲或早,最終都覆滅在洶湧如潮的黑色陰影之下。

  安娜盯著外置設備看了一會兒,默默放下它,安靜的為數據錄入工作做了個結尾。

  她從座位上站起來,將已完成錄入的記錄整理歸檔,未完成的記錄貼上標簽塞進座位最裡面,然後活動了下手腕:「我打算上去給狄俄斯庫裡姐妹訂一份下午茶。」

  卡芙卡在這個時候突然給她傳信就不是讓她做准備的,完完全全的應戰提示。

  法厄同靠在桌邊搖頭:「我就不去了,還得替戴蒙斯盯著。他這周的課全集中在這幾天,可憐的人吶~」

  他搖頭擺尾的感嘆著,安娜抿了下嘴。

  「那好吧,我快去快回。」她要先將卡芙卡和銀狼引至收容艙段,然後迅速回防保證這些博識學會的學者們至少能活到被送進治療艙。

  誰也不知道反物質軍團會使用什麼樣的手段入侵,眼下這個時間點恐怕也已經來不及提醒空間站的代理站長……確實來不及了。

  走出剛剛好卡在收容艙段的電梯箱,安娜面前突然出現兩團黑色漩渦,泥漿般的黑色中心鑽出數只通體烏黑的虛卒。

  這東西正是反物質軍團的基本作戰單元,【毀滅】意志的具現化。

  「喂?能聽到嗎?」銀狼的數據流敲開她個人光腦的防火牆,安娜簡短哼了一聲:「能,我正在行動。」

  鋼琴線閃了一下,兩只虛卒先是碎裂緊接著化作塵埃緩緩消失。更多黑色漩渦緩緩滲透,從一個小小的點連成一個平面,旋轉著連通不同空間。

  「星核不會放在普通的奇物收容處,」銀狼的聲音聽上去非常輕松,「把你的外置設備扔在門口,剩下的交給我們,不會讓你暴露。」

  有安娜告知細節,這次行動變得輕松愜意就跟郊游似的,她明面上的「學者」身份也非常方便幫忙打前哨,銀狼喜歡有難度的游戲,不過她更喜歡贏。

  「明白。」

  安娜慢吞吞向前跑動,力求把一個文弱的學術分子演出精髓。身後那幾個黑色漩渦裡的虛卒終於穿透屏障進入空間站,這樣一來她就更有理由「驚慌失措」的逃跑以至於不小心把個人光腦外置設備落在地上。

  按照銀狼的要求她躲進最大的奇物收藏室,繞過傳送籠放下外置設備,然後被突然出現的又一波虛卒「嚇得」滿艙段亂竄。

  ——演戲實在是太累了,比讀書寫論文還累!

  這會兒太空電梯已經無法使用了,故障關停的紅色警示燈亮得刺眼。安娜想起一下午都是課的戴蒙斯以及腿腳不便的珀呂茜婭,咬咬牙翻出被虛卒打破的隔離罩,在鋼琴線輔助下一點一點沿著空間站的內部鋼構向尾部艙段行進。

  *

  「戴蒙斯!」法厄同一拳錘暈衝到自己面前的虛卒,轉眼就看到被打斷了投影課程的友人毆打小朋友似的將人馬狀虛卒扔出宿舍。撞在牆面上的虛卒化作一團黑霧炸裂,白發青年松了口氣,緊接著焦急道:「安剛才出門去了!她打算去上面給卡斯托拉婭她們帶些下午茶……」

  阿那克薩教授第一時間關閉了多處空間入口,成功將反物質軍團的位面傳輸點禁錮在特定位置上。即便如此艙段內仍舊鑽進來好幾只虛卒,清理這些東西花費大家不少力氣。外面的情況只會更糟糕,就費伯裡克特那細胳膊細腿的樣子,虛卒一頓能吃三個!

  「咱們得出去撈她!」戴蒙斯轉身捏死另一只虛卒,氣還沒喘勻第三只又貼過來,「這些東西真是,沒完沒了!沒完沒了!」

  他不退反進,迎上前一把捏住虛卒的脖子將其摜在地面上砸得頭破血流灰飛煙滅。

  「我也是這個意思,但……」眼看實驗室平安,虛卒的數量逐漸得到控制,法厄同也有了說笑的心思,他手裡拎著跟不知道從哪兒拆下來的金屬管,讓開一步把身後偷襲的虛卒閃在空檔裡,抬手下劈跟掄重劍似的活活把這個倒霉蛋砸成了渣渣,「你這看上去實在不像個學者啊!」

  哪有學者揍虛卒就跟吃小餅干一樣的?

  「哼,」戴蒙斯冷哼,「你也沒好到哪裡去。」

  另一個方向上希德跟在阿那克薩教授身後單手舉槍瞄准,平日裡那些靦腆內向消失得無影無蹤,卡斯托拉婭更是和妹妹配合無間一刀一只小虛卒。

  「教授!費伯裡克特剛才出去了!」法厄同隔著人頭大喊,希德立刻慌慌張張回頭:「什麼?她出去了多長時間?」

  「總有快一個系統時……」

  阿那克薩算了一下,安娜費伯裡克特肯定被反物質軍團給堵住了,但願她能聰明些及時找到躲藏的地方,或者希望黑塔空間站的防衛科及時響應抵御外敵。

  「能聯系上人嗎?你們不要輕舉妄動,外面形勢復雜。」

  可別一個沒撈回來又搭進去兩個。

  「她自己一個人……」法厄同梗著脖子強,背後讓戴蒙斯拽了一把,「閉嘴,聽教授的!」

  白毛扭頭驚訝的看著自己的朋友,這家伙是腦袋被虛卒咬了嗎?不想戴蒙斯眼睛靈活的瞄了眼希德的方向,法厄同立時消音。

  懂了,另辟蹊徑唄!

  虛卒似乎無窮無盡,但是人類的智慧也同樣無窮無盡,沒過多長時間實驗室內的虛卒數量明顯下降,其他學者三三兩兩合作著也支應得有聲有色。

  希德看看這裡已經沒什麼危險可言,悄悄從叔叔背後溜走找小伙伴彙合,法厄同與戴蒙斯已經在靠近門口的地方等著他了,三人打了個照面,小格拉斯先生悄悄打開阿那克薩教授構建的亞空間屏障,三人跟老鼠一樣瞬間躥得無影無蹤。

  「去哪兒找她?」希德舉槍策應後方,法厄同和戴蒙斯一人看一個方向。走廊裡沒有空間屏障虛卒數量居然也不是很多,從漩渦中滲透進來的人馬一落地就朝電梯的方向跳躍,似乎那邊有什麼東西特別吸引它們。

  「我也不知道,但她應該不在這個艙段,剛才我和法厄同試著聯系安,信號被屏蔽了,聯系不上。」戴蒙斯隨手打爛一只圓溜溜的虛卒,「先朝電梯那邊去吧。」

  「嗯。」希德抿緊嘴,他沒法想像費伯裡克特獨自一人該如何自保,其他的更是刻意不去想——萬一她遇到危險怎麼辦?

  不不不,不要往壞處聯想……

  三人合力殺出這條環形走廊,感應門早已損壞,幸好重力系統和維生系統沒出問題,不然飄在太空中的空間站和封閉墳墓沒有任何區別。

  「怎麼這麼多……?」闖出通向電梯大廳的感應門,前方密密麻麻湧動著數不清數量的黑色敵人,法厄同恍然大悟,「怪不得實驗室那邊的虛卒越來越少,原來都跑這兒來了!」

  越是掙扎得劇烈的獵物就越能吸引反物質軍團的注意,不知道這地方究竟有什麼,竟然能把這麼多虛卒從實驗室引過來。

  「哇!」愣神功夫十幾只虛卒注意到三人小組的出現,眨眼功夫便衝過來將他們團團圍住。法厄同後退半步護住希德與戴蒙斯的側向,冷不丁頭頂砸下來一個比其他虛卒體型大了幾倍的大家伙。

  「小心!」戴蒙斯一把將希德拉回身邊,三人側身向外互為掩護。他們正打算硬抗這只特別的敵人,快到幾乎看不見的閃光劃過,漆黑的虛卒應聲碎裂成數塊,尚未落地便化作塵埃散逸。

  烏黑如泥的碎塊消失後,他們只看到一個清瘦的背影閃了一下。背影的主人仿佛閃現般出現在另一頭,被她當成狗一樣溜來溜去的長串虛卒應聲倒地,直到現在幾人才看清閃光的原來是條金屬線。

  「……啊?」法厄同咂咂嘴,用力咽下一口口水,「安?」

  安娜又一次閃過他面前時疑惑的側頭看了一眼:「嗯?」

  成片虛卒如同麥桔般倒下,她這才騰出空問問實驗室的情況:「我才剛坐電梯到收容艙段那兒反物質軍團就來了,只來得及撤出電梯想辦法一點一點往回走。」

  然後她就被阿那克薩教授的亞空間屏障給鎖在實驗室外面,試了幾次敲不開門只能返回電梯大廳拉著虛卒「放風箏」。

  「實驗室裡一切都好,一開始沒反應過來被它們傷到了幾位前輩,之後再也沒有人發生意外。」法厄同手上動作不停,四個人合作他甚至還有閑心聊天,「阿那克薩教授開了亞空間屏障設備……」

  現在看來要不是費伯裡克特在外面拉走了大量虛卒,那道脆弱的亞空間屏障不一定能抗住反物質軍團滲透。就……怪不得是能用面包棍和滅火器干掉星盜和賞金獵人的狠人,教務系統分宿舍果然是有規律的吧!

悠于 2025-9-6 12:32

第156章

  「這些虛卒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算結束……」四個人守在圓形的寬闊電梯廳內,望著源源不絕的黑色浪潮心理上的壓力遠大於抵御這股浪潮真正花費的力氣。

  彙合後幾人商量了一下,與其將虛卒帶進實驗室,不如干脆留在外面算了。那些嬌貴的實驗設備以及缺乏鍛煉的前輩需要額外關照,把他們護在實驗室裡反而更安全更放心。

  但是外面的情況也太糟糕了,虛卒就像源源不絕的黑色螞蟻,似乎永遠也沒有停下來的時候。

  「應該……不會太久,」安娜心裡沉甸甸的。反物質軍團肯定不會自己迷路跑來黑塔空間站搞事,考慮到在此之前卡芙卡甚至還給了她兩分鐘應急,說明她早就知道或者說肯定比其他人更早知道這東西的到來。

  那麼她是不是有理由懷疑反物質軍團的出現與星核獵手此次行動有關?

  黑塔空間站裡的科員們,有什麼必須死的理由嗎?穹對獵手們很重要,其他人呢?他們難道對親人朋友來說就不重要?

  她知道自己鑽了牛角尖,這種想法或許既虛偽又偽善,但就是忍不住反復思量。如果說穹寶復活之後卡芙卡和銀狼有辦法控制住這些反物質軍團也算是她們在計劃裡考慮到了無辜之人,但……以安娜對同事們淺薄的了解看,可能性不大。

  此刻她無比希望自己是錯的。刃先生在爆炸中解救了她,卡芙卡、銀狼、流螢敞開懷抱接納了一個渾身麻煩的人還屢屢伸出援手——如果不是銀狼的幫助安娜也不知道如今的自己會在何處險中求生,更不必提擁有一個公開且被人尊敬的「學者」身份。

  其實並不需要反物質軍團穹也能復活,但星穹列車會不會順利接受他可就不一定了。唯有危難才能讓穹有展示自己能力的空間,唯有並肩作戰的情誼才夠讓無名客們不計前嫌。安娜明白卡芙卡和銀狼為什麼要這樣做,她也理解穹對卡芙卡的重要性。她如此高調的襲擊黑塔空間站,除了會讓自己的人頭賞金大幅激增外少不了額外付出高昂的代價。

  但是她所付出的代價與那些無辜逝去的生命並不能畫上等號,天平兩端不公平。

  「老天!那是什麼?」希德指著空間站外巨大的嵌合體怪物張大嘴巴,「末、末日獸?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這玩意兒是反物質軍團的對星體兵器,對星體兵器。

  黑塔空間站只是運行在湛藍星近地軌道上的航天器,廣義上也可視作一顆小型衛星。不是希德看不起超級天才黑塔女士的財產,而是無論如何毀滅一顆衛星也用不著出動末日獸啊!就跟打蚊子犯不上扔顆中子彈一樣,這都哪兒跟哪兒?邏輯上完全說不通!

  末日獸一經出現,所有的虛卒都開始朝它所在的方向聚攏,一分鐘前底部艙段「人」滿為患,一分鐘後安娜和她親愛的室友們面面相覷。

  「是那些無名客出*手了……」【毀滅】的入侵即將結束,因為星核獵手們的目的已經達到。

  個人光腦通話頻道裡銀狼的聲音還是那麼隨性,想來就來說走就走,她向來在這方面沒什麼邊界意識:「嘿~我們完事兒了,穹寶已經和那兩個傻乎乎的無名客玩到一起去啦,撤了哦~」

  「……」

  末日獸體型巨大,它上半身趴在收容艙段外,尾巴垂在底部艙段眾人面前。那條遍布著肉瘤的尾巴上覆蓋有一層厚厚的鱗甲,看似隨意的拍擊便將航空用的超硬度透明玻璃敲得裂痕叢生。

  「快走,萬一它把玻璃砸爛了外面可是真空!」

  希德推醒怔愣中的法厄同和戴蒙斯,三人拉著安娜撤向走廊。損壞的隔離門不是不能再想想辦法,撤回實驗室也是不錯的選擇,這會兒虛卒都朝末日獸去了,不必再擔心會不會把黑潮帶到同學們身邊。

  「你們先走,情況不太對。」鋼琴線仿佛有生命一般纏繞在她的手腕上,作為【巡獵】的命途行者,她感覺到就在方才某個可怕的能量體掃過空間站——祂瞥視了某人或是某物一眼。

  「你瘋了!」被她甩開手的希德上前攔住安娜,「真空和輻射下人甚至無法存活超過十秒……」

  「十秒對我來說已經足夠漫長。」安娜把他推向法厄同和戴蒙斯,「回去實驗室,我可不想再被鎖在外面敲個半天沒人應答。」

  【巡獵】命途加持下的速度是【智識】望塵莫及的光影,法厄同嘆了口氣:「別強了,咱們根本拉不住她。」

  還是想想怎麼善後吧。

  戴蒙斯拽著希德撤回環形走廊,此刻這裡已經一只虛卒也不剩了,干淨空曠得能散步。

  「放開我,你們!你們……」他有點想罵人,張開嘴又不知道該罵什麼,乖寶寶反反復復著「你們」這兩個字被戴蒙斯一路拉回實驗室緊閉的大門外:「安娜不會有事,但你留那邊她會分心,做好自己能做的事。」

  「我知道她比我強,但這並不是我可以不擔心她的理由,」希德從戴蒙斯手裡搶救出自己的胳膊,「安娜是我的朋友,就像我是戴蒙斯你的朋友一樣!」

  那還是有點不太一樣的……法厄同清清嗓子想要加入這場辯論,實驗室大門突然被人從內側拉開,阿那克薩教授臉色鐵青的看著不省心的三個弟子。

  法厄同拼命用胳膊肘去搗鬥雞一樣針鋒相對的戴蒙斯和希德——別吵了,再吵咱們誰都落不著好啦!

  「費伯裡克特人呢?」教授的聲線非常危險,他的表情很是平靜,就好像每一節課下課時那樣,但要是仔細看去就能清楚看到他額間凸起的「井」字青筋虯結。

  戴蒙斯和希德肉眼可見的抖了一下,法厄同舔舔嘴唇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哦,看來她平安無事,」教授的表情變得有些神秘莫測,「所以你們這又是在鬧哪樣?」

  反物質軍團的滲透戛然而止,這並非正常現像,安頓好實驗室裡那些更需要保護的學生後阿那克薩才騰出手去找侄子和學生,然後就看到三個人高馬大的傻瓜站在門口吵吵嚷嚷。

  「……啊,這個,那個,額,您聽我們狡辯,啊不是,解釋!」法厄同聲線顫抖,眼神游移,戴蒙斯和希德想幫忙卻也沒比他好到哪兒去。

  一頓眼神亂飛,阿那克薩教授耐心告罄,他剛想吐出點毒汁諷刺幾句,腳下的空間站走廊陡然劇烈顫動,緊接著萬骸哀怨的悲鳴穿透空間直刺大腦。

  希德甩開戴蒙斯看向走廊外,安娜喘著粗氣閃現般出現,衝向所有人連推帶踢:「快進實驗室!」

  阿那克薩教授臉色嚴峻:「隔離外太空的那層防護罩破了。」

  眾人狼狽倒入實驗室大門,開放性破裂口幾乎在瞬間就將電梯間抽成真空,代表著故障封鎖的刺耳警報乍然想起,金屬門和第二到亞空間屏障在維生系統支撐下保住了底層艙段最後的安全區。

  「教授!」奉命鎮守大門的狄俄斯庫裡姐妹嚇了一大跳,再一看後面跟著的四個人,她們又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人都救回來了。

  「大家都好嗎?」卡斯托拉婭想要上前幫忙,阿那克薩擺手表示不需要:「我沒事,黑塔空間站怕是要有點事。」

  反物質軍團也就算了,居然還有末日獸出現,最後空間站竟還破了個大洞,維修起來可不是個小數目。

  安娜站在小隊尾巴上安靜如雞:也許不止一個大洞?

  「末日獸跑了,欸?它尾巴呢?剛才還看到的,怎麼沒有了?」觀察危險的學生驚訝的高聲叫道,其他人「呼啦」奔到窗前,果然看到笨重的末日獸撲閃著兩只蝙蝠膈膜似的翅膀奪路而逃,失去了尾巴的它看上去就像個重心不穩的破爛風箏。

  「費伯裡克特,」同樣看到這一幕的阿那克薩教授眯起眼睛,「對此你有什麼評價?」

  希德緊張的看著叔叔,法厄同和戴蒙斯像是搖擺錘那樣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

  安娜側頭認真思考了十幾秒,堅定道:「教授,我確認星神是一種概念更是一種高維生物,末日獸雖然號稱由萬千哀怨骸骨鑄煉但也並非刀槍不入金剛不壞,同樣維度的力量完全可以對他們造成有效殺傷。由這個出發點拓展開來,星神亦是如此,祂們絕非不朽之軀!」

  法厄同:「……」

  戴蒙斯:「……」

  希德:「……」

  厲害了我的室友,你冒著生命危險拐回去就是為了證明這一點嗎?

  「你的證據呢?」阿那克薩教授的注意力立刻放開其他不打緊的事情轉到專業領域,學者們從邏輯上推導證明了星神的可知性,但是目前還沒有人能在現實世界中證明或是證偽。

  「呼……」安娜透了口氣,將切斷末日獸尾巴的鋼琴線舉起來給他看,「教授,您要的證明。」

  【毀滅】的因子不停散開逃逸,但還是有部分留了下來。阿那克薩教授屏住呼氣親自找來實驗設備將這卷不得了的金屬線收入其中。這東西是黑塔空間站用來封存奇物的專用物,納努克留在眷屬造物上的力量同樣可以視作「奇物」的一種,【毀滅】的碎屑被禁錮其中,星神的一角被人類捕獲。

  從今天起,叔叔又會時不時就半夜三更突然大笑了呢,希德揉揉太陽穴。


第157章

  末日獸出現時安娜完全顧不上糾結自己與星核獵手們之間的觀念差別,「分秒必爭」用在這裡甚至是一種過於保守的描述。卡芙卡和銀狼撤離說明穹已經平安復蘇,末日獸則是「母親」留給他的第一筆饋贈。

  以他全盛時期的正常實力拿下這麼個小東西當然是沒什麼可擔心的地方,問題是他才復生不滿三小時,身體裡還被塞了個星核,又剛剛讓納努克瞥視了一眼,由不得人不憂慮。那種恐怖的氣息饒是她也汗毛倒立,下意識就想衝去收容艙段擼袖子幫忙代打。

  但是安娜終究控制住沒去做保護過度的事——她不能暴露自己或許與穹相識的可能,他唯有完全無依無靠才會被星穹列車接納。可什麼都不做就這麼干看著也不是她的性格,於是可憐的末日獸當頭橫橫豎豎吃了十幾下棒球棍暴擊還在眾人不知之處失去尾巴,最終慌不擇路抱頭鼠竄。

  ——黑塔空間站實在是太不禮貌了,本地人不禮貌,外地來的客人更不禮貌!

  反物質軍團隨著末日獸的潰敗而撤離,只有零星沒來得及跟上隊伍的虛卒散落在空間站內部,想必要不了幾天就會被防衛科料理干淨。

  阿那克薩教授像征性的批評了安娜和她的室友們幾句,抱著收容鋼琴線和附著的毀滅因子的容器踮腳走進實驗室核心區去給拉帝奧教授發消息通知他趕過來——雖然但是,安娜費伯裡克特是維裡塔斯拉帝奧的弟子,這一點上該講究還是必須講究的。不然等拉帝奧從其他渠道知曉這件事就不是共同研究而是導師替弟子出頭,格拉斯先生身嬌體弱,真理醫生健康堪比雕塑,想也知道兩人打起來會是什麼後果。

  是是是,知道你們【巡獵】不好惹,【智識】也是要臉面的好嗎!

  事情告一段落,卡斯托拉婭拉著安娜回宿舍。一路上她不放心的問了好幾次她有沒有受傷,珀呂茜婭更是提前就把急救箱給准備好了,一進門就能用上。姐妹兩個圍著就差上手扒衣服確認,費伯裡克特小姐捂著領子差點躥到屋頂上倒掛著炸毛。

  「我我我,我真的沒有受傷,真的!沒有!」取出生物芯片的手術結束後安娜發現原身留下的身體與自己越發契合,從前還有些身體跟不上意識的失誤,現在就像靈魂與軀體終於合二為一那樣輕松。

  「真的嗎?」卡斯托拉婭站在小桌旁叉腰抬頭,安娜抱著自己的床柱子用力點頭:「真的!超級真!」

  「噗!」珀呂茜婭笑彎雙眼:「好啦,姐姐也是擔心你呀,快下來吧安,我們絕對不動你的衣服。」

  清風拂過,安娜輕巧落在狄俄斯庫裡姐妹面前:「你們要說話算話哦!」

  這回卡斯托拉婭也笑了:「誰叫我們剛才無論如何也聯系不上你,嚇死人。」

  安娜這才想起預留好的理由:「啊!我本來是想去主控艙段買點東西,誰知道電梯在收容艙段就壞了,好不容易逃出去結果迎面撞上一群虛卒,跑的時候外置設備不知道落到哪兒了……」

  「那你還真是倒霉!」珀呂茜婭目露同情,「還好是光腦外置設備,身外之物沒就沒了,安全最要緊。」

  「今年最新款的外置設備請了大明星知更鳥做代言人,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換個好的去去霉氣。」卡斯托拉婭把沒派上用場的急救箱收到櫃子角落裡,聽到外面有人敲門就走過去看:「誰啊?」

  敲門的是法厄同,他隔著門縫朝安娜擠眉弄眼:「拉帝奧教授回信說他五個系統時後就到空間站,你的外置設備丟了不方便聯系,阿那克薩教授要我過來傳個話。」

  【毀滅】留下的廢墟不少,被人抓到尾巴的時候可不多,只要不是天大的事絆住手腳拉帝奧教授肯定會盡快趕到黑塔空間站……空間站的主人也會稍稍表示出一點興趣,能讓黑塔女士有興趣的東西已經不多了,同為學者這種時候是不是天才一點也不重要。

  法厄同傳話還沒過去多久,戴蒙斯也過來敲門:「電梯還沒修好,艾絲妲站長說先幫我們開備用設備,等工程機器人把那個洞修補好就能出門了,這段時間會有無人機送物資下來。另外黑塔女士的人偶來了,她問你願不願意交換一個空間站科員的正式名額,分一部分毀滅因子給她玩。」

  這一定是原話,一個工作機會在黑塔眼裡算不上什麼,對於新手學者來說相當不得了。求學也是為了就業,跟著天才干肯定不會吃虧,相當於一只腳踏進了保險箱,等另外那只腳也邁進去這輩子都不必擔心了。

  「我不需要工作名額,你們誰有需要?」安娜看看狄俄斯庫裡姐妹又看看賴著還沒走的法厄同,最後看向站在門外的戴蒙斯,這些人有志一同的搖頭:「不,我們都是定向培養的,畢業後要回老家服務。」

  「那就交給拉帝奧教授做主好了,我是他的學生,不是黑塔女士的學生。」

  她一個星核獵手哪用得上黑塔空間站的工作,說不定哪天掉馬就要浪跡宇宙去。提到「星核獵手」,安娜心情再一次下墜,剛才是情況緊急顧不上想太多,這會兒危機解除那股悲憤不甘重新湧上心頭。

  ——卡芙卡和銀狼是故意將反物質軍團引入黑塔空間站的嗎?

  戴蒙斯得了准信就走,還順手拽走了混在女生宿舍裡的法厄同。

  卡斯托拉婭以為安娜是累了想休息才會情緒突然變得低落,她也確實該休息了,面對反物質軍團的追殺生死一線的逃亡,是個人都會感到疲憊。

  「去洗個澡躺一會兒吧,教授要是有事我們先替你應著,不行也會及時喊你起來。」

  珀呂茜婭倒了杯熱的甜牛奶遞過來:「喝一點緩緩。」

  「好,謝謝你們。」安娜將那杯牛奶端起來一飲而盡,帶上換洗衣物走進衛生間洗了個熱水澡爬上床鋪躺著休息。

  睡不著,無論如何也睡不著,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外置設備一時半會兒也沒有備用件,她索性拉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光難得登陸一回星網社區,希望找到點能夠轉移注意力的新鮮話題。

  時下年輕人關注的無非就那幾樣,娛樂,工作,生活……在安娜看來都很好,哪怕搞怪獵奇博人眼球的創作也是目標明確知曉想要什麼的聰明作品。不管怎麼說創作者達到了他的目的,這部作品就是成功的,無論大家關注它的原因是好還是壞。

  翻了一會兒並沒有找到能讓人愛不釋手興趣盎然的內容,開屏大圖呼聲甚高的「寰宇美人圖鑒」也就那樣,封面上的投票名單人山人海,點進第一真理大學社區安娜甚至看到了自己的照片——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誰拍下的一張側顏,是她下課途中和希德他們走回宿舍的生活照,拍攝者大約弄錯了性別放錯了地方,下面評論裡一長串全是在喊老公。

  「……」無數伊維爾粗口的亂碼閃過安娜腦海。

  這並不有趣姑娘們,但凡有得選不管選誰都別選重刑犯做伴侶,除非你是個狂熱的危險愛好者。

  向下滑動光屏,上一屆「寰宇美人」當選者是羅浮仙舟的神策將軍,白發青年單手支著頭慵懶的笑看遠方,他大約是知道自己很好看的,並不吝於分享這份好看。

  關掉這個頁面,安娜想到了自己那遠在仙舟羅浮的網友。

  有些話沒法對朋友說也沒法和導師討論,但是向素未謀面的網友傾訴就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安娜點開「實名上網」的對話框反反復復看,猶豫不決中對方發了張貓咪表情包。

  「小友,看你徘徊踟躕,可是遇到什麼為難事?」某人也是剛好忙裡偷閑陪小弟子下棋下到走神摸出玉兆醒神兒呢,打眼就看見應星的新隊友頂著個省略號的氣泡來回蛄蛹,妥妥憋了一肚子話說不出來的小孩兒模樣。

  二十出頭,對於仙舟人來說可不就是小孩兒麼!

  安娜下意識把如鯁在喉的事吐露出來:「於我有恩的朋友與我理念不同,我知道自己勸不了他們,也知道繼續這樣下去總有一天他們必將面臨萬劫不復的境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某位將軍:「……」

  這可真是,該從哪裡開始說呢!

  以及……完辣,我哥是不是又要整個讓人兜不住底的大活兒了?

  對面許久沒有回應,安娜嘆了口氣關閉虛擬光屏抬起手臂遮住眼睛,輾轉反側翻來翻去怎麼都睡不著,氣悶之下重新又把個人光腦的虛擬光屏打開。

  這回欲言又止的氣泡頂在了「實名上網」的頭上,數條撤回記錄說明他對這個問題曾經刻骨銘心,如今話到嘴邊不知該如何說起。

  「沒關系,為難的話也不必非要回答。一切交給時間就好,也許到了那個時候我自然便知該如何抉擇。」安慰的話語看得人心頭一軟,對面果然不再糾結而是直接發來一道邀請,邀請遙遠的客人去仙舟做客。


第158章

  「黑塔空間站四個小時內走出困境」,「反物質軍團襲擊落空」,「危機背後隱現星核獵手」。

  三個標題三段新聞,側重點有所不同但說得都是同一件事。

  空間站恢復與外界的通訊後作為第一投資方兼承建人的星際和平公司迅速響應,開足馬力向寰宇的每一個角落聲嘶力竭譴責【毀滅】勢力更譴責星核獵手。

  黑塔女士或許並不在意收藏中丟失了一枚星核,但……那玩意兒可是號稱「萬界之癌」,連【開拓】的銀軌也會被它截斷,妥妥的宇宙絕症!

  就這麼個跟末日炸彈一樣的大寶貝,說被人偷走就被人偷走,這不跟鬧著玩兒一樣嗎?即便整個世界就是個巨大的草台班子但也不能草成這樣,一個不小心大家都得玩兒完!

  星核獵手作為背後的始作俑者自是全員喜提身價大禮包,雖然沒人能抓到他們卻也不耽誤公司在通緝令上口頭加印信用點,就連新近加入組織的08241321號「安娜」也湊整漲到三十五億,「久負盛名」的其他人更是隨便那塊邊角料都能讓普通人一輩子不愁錢花。

  唯一的問題就是相對於其他獵手非常具有辨識度的稱呼,「安娜」這種古早爛大街的代號實在是無法作為標識使用。放在個文明等級較低的星系說不定喊一聲路上能有至少三四個大小老中青不同型號的女士回頭看,就連公司內部也有叫這個名字的員工。

  尷尬,實在是尷尬。

  「把這份通知發到員工系統裡。今年的考核指標比去年上漲了二十個百分點,提前點兒讓大家知道……省得快到年會的時候一群人嘰嘰咕咕沒完沒了的抱怨。」

  文件夾來得猝不及防,沒靠山沒背景沒學歷的年輕文員通常是企業裡最受氣的人,前輩、上司們推麻煩事過來時從不商量,更不會考慮會不會讓年輕人感到困擾。

  有本事你往上爬呀?不管是爬職位還是爬床,爬上哪個都行!

  看著從天而降落在工位上差點砸翻文件堆的額外工作,年輕姑娘甚至來不及抗議——這該是助理的活兒吧!我哪有這份兒權限呢?

  「看什麼看呀!趕緊做,別忘了午休前發出去。」扔文件夾的人渾不在意的走去和閑聊搭子湊趣:「……等會兒上去轉一圈唄,新來的總監先生……」

  嘰嘰喳喳、巴拉巴拉

  沒有和她們爭執的必要,敵眾我寡的不一定能吵贏,吵贏了也不多發工資還有可能越發被人合伙為難。

  她拿起文件夾,鼓足勇氣走進電梯。

  新來的總監先生很年輕,戰略投資部的每一位高管看上去都很年輕。不過她最仰慕的還是集才華、實力、美貌於一身的翡翠女士,其人優雅而知性,是每一位新進女性員工向往奮鬥的目標。

  總監辦公室位於這棟辦公樓的最頂層,戰略投資部的決策層常駐此地,開會……或者爭吵。

  「托帕女士早,」一出電梯就看到抱著愛寵的不良資產清算專家,她急忙貼著牆壁讓路。

  托帕腳步輕快的抱著有點鬧騰的撲滿,看到抱著文件夾的年輕文員更是彎起眼睛溫和道:「工作遇到麻煩了?翡翠女士正在裡面和砂金說話,我建議你先在這兒等會兒。」

  「好的,謝謝您的提醒,女士。」她抱緊文件夾低頭微微欠身,托帕向外走了幾步停下,回頭笑著加了一句:「加油工作。」

  「啊啊!是!」年輕的文員瞪大眼睛,元氣滿滿的用力點頭,同樣年輕的高管朝她揮揮手走掉。

  裝飾華麗的走廊上除了一身黑西裝的安保人員外沒有誰閑晃,她走到辦公室外和守門的同事交換了個眼神,後者微微搖頭。

  翡翠女士的談話尚未結束,隱隱約約能聽見裡面傳出些許聲響:「……你很優秀,果然沒有看錯……雖然……有爭議,但……看好,所以……最終投票……通過……,恭喜……」

  略顯輕浮的男子輕笑聲時有傳來,二十分鐘後談話結束。門開了,淡金發色的青年嘴角掛著淺笑對門外的人道:「今天天氣不錯?」

  門外的安保和文員滿臉無語,眼看窗外天色陰沉,這叫天氣不錯?

  「哈哈哈,放輕松,在我老家那裡下雨才是稀罕的好日子。」他身量不算很高,穿著昂貴繁復的衣裳,淺色墨鏡片遮住半張臉,錯身走過時帶過一陣馥郁的香味,耳側飄蕩著孔雀翎羽般華貴的寶石耳墜。

  翡翠女士在辦公室裡笑著埋怨了他一句:「不要逗弄我的小文員。」

  這種不傷感情的小牢騷越發顯得他們之間關系親近,青年立刻聽話放過滿臉通紅不知所措的年輕姑娘,甚至體貼的為她讓開門口空間。

  「翡、翡翠女士!」她紅著臉貓叫一樣小聲問候上司,翡翠女士向後靠在紅絲絨的軟背沙發裡招手:「快進來吧,小安娜,你有什麼事?」

  已經走過去的青年忽然停下動作扭頭上下打量了她幾眼,翡翠女士挑眉:「怎麼?」

  「呵呵,沒什麼,我剛剛想起昨天還是前天這位能干的小姐因為能干而被同事為難呢,真遺憾。」他索性不走了,站在辦公室外看熱鬧。

  頭皮都快要炸開了,這個渾身香噴噴閃爍著金錢光澤的家伙正是倒霉前輩嘴裡「新來的總監先生」,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被他注意到,無比希望他能高抬貴手放過可憐的底層文員一碼。

  「不要搭理這油嘴滑舌的家伙,」翡翠笑著打趣了幾句,她幾乎踮起腳尖緊貼牆壁溜進辦公室來到上司面前,慌慌張張將文件夾雙手遞出:「翡翠女士,這裡有個通知,我,我沒有權限發,請問該怎麼寫呢……」

  翡翠接過文件夾掃了一眼,隨手將它扔開:「你不需要去做自己責權範圍以外的事,公司賦予員工的權力是有限的,我喜歡你這份謹慎。」

  但越級報告並不可取。

  「……」她有些心慌意亂,翡翠女士能准確叫出她的名字,說明她很清楚她的崗位。一個底層的新人文員突然跑到頂層告狀,可想而知上司不會對她有什麼好印像。

  她越是和藹她心裡越沒有底,但是就這麼閉嘴低頭給人背鍋她又實在不甘心。

  「剛好我的新辦公室裡少了個助理,請問您能把這位年輕能干的小姐借給我一段時間麼?」金發青年這句話恰好打破了逐漸凝固的氣氛,翡翠斜睨了他一眼,砂金臉上的微笑無懈可擊:「我不也是個新人麼?老資歷的員工恐怕不願意調動崗位,不如讓我們這些新來的自行磨合唄。」

  翡翠就這麼目不轉睛的看了他一會兒,轉而笑著問她:「我親愛的小安娜,你呢?你願意嗎?」

  青年好整以暇的退了一步抱著胳膊一言不發,完全將選擇的權力交還給她自己。

  拒絕,還是同意?

  拒絕的話她大概率還是回去原崗位做個可有可無挨欺負的文員,只是這次工作不必做,砂金先生的話看似解圍實則將她架在了火上,今後說不來會有什麼小鞋穿也穿不完。同意……如果同意她就是總監助理,也算少奮鬥八年原地飛升了一半。

  進了戰略投資部還怕得罪上司得罪同僚?她要是真怕今天就不會突然爆發越級報告。

  「我,我同意!」新總監看上去不太靠譜,但是他靠譜不靠譜並不重要,星際和平公司的職位和薪水靠譜就行!

  翡翠把那只文件夾收回來遞還給她:「如果成為總監助理的話,這份工作的權限你是有的,還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了,謝謝您。」她接過文件夾抱好它,「我這就回去做事。」

  站在走廊上還沒走的金發青年適時加入交談:「你可別著急溜,知道我的新辦公室在哪兒嗎?」

  「嗯,你們一起去,就在電梯井另一側。」翡翠揮揮手趕人,砂金輕笑著看著自己新鮮出爐的助理——矮墩墩軟綿綿,像只偷偷長牙的兔子。

  這姑娘雖然名字也叫「安娜」但更容易讓人聯想到阿比蓋爾,反正他也不怎麼在辦公室待著,放她在裡面活的輕松些也不是不行,算是種……愛屋及烏?

  這個詞兒是這麼用的吧!

  「安娜」這個女性名字在庇爾波因特語中意為「優雅、仁慈」,幾個琥珀紀前經常指代高貴、勇敢、聰明和純潔的女子,在他看來那個人自然當得上任何人類優美形容詞的褒贊,甚至經常覺得那些贊美還不太夠。

  不是不想去找她,而是他沒有理由也沒有機會:安娜費伯裡克特是天琴座星域外圍考進第一真理大學研究生院的天之驕子,不是伊維爾監獄造反逃亡的重刑犯08241321號。他作為公司高層人人皆知的越獄之人,貿然接近只會將嫌疑和危險帶到她身邊。

  再說了,一個連學都沒上過的埃維金人突然間關注起一位聰慧的女學者,裡裡外外那些監視他的家伙難道都是瞎子嗎?

  埃特蒙德那個該遭瘟的家伙與公司媾和脫罪,普拉塔和普拉婭在他的庇護下平安無事,羅斯瑪麗本就是個賬面上的「死人」如今更不會有誰吃飽了撐著去查她,唯一一個被通緝的居然是救了所有人的安娜。


第159章

  砂金總監的辦公室三面都是空曠透明的落地玻璃牆,給人一種居高臨下極度危險的感覺。

  把新工位搬到緊靠走廊的牆邊,她將所有不歸自己處理的工作統統扔回給它們原本的經手人——職位調動就是最好的理由,有問題就去找總監先生告狀吧,恕不奉陪!

  那家伙認了下門就跑了,完全不知道人在何處正在做什麼,只留下張長到幾乎看不見盡頭的購物清單。

  行吧。

  只要工資發到位,上司愛去哪兒浪去哪兒浪。

  她打開購物清單細數,砂金先生不喜歡現今辦公室的風格,清單的前三分之一全是關於裝修和裝飾的內容。這好辦,直接聯系建材和建築部就是,員工內購比去外面采購省時省事得多還有折扣享受,何樂而不為?

  「……」

  建築部門果然罵罵咧咧的接手裝修事宜,說是派人上來量尺寸看選材好決定報價。不花自己的錢誰也不會心疼信用點用得太快,她低下頭看清單的中間部分。

  書,很多書,很多又貴又沒什麼人看的書。

  只要翻開就會讓人眼前一黑額頭脹痛的哲學類書籍,以及數個琥珀紀前流行過的艱澀詩集,林林總總加起來約摸得有百十本。知識即財富,這些無法變現也很難灌注進人類大腦的華麗知識少說也得花掉她半年工資,和砂金總監的人設更是相差甚遠。

  他居然是這種神經敏感纖細的類型嗎?書架上擺得不是空殼裝飾或金融雜志時尚讀物還真叫人由衷感到意外。

  至於清單的最後三分之一……好吧全都是填充辦公室的各種家具、裝飾品以及紡織物。

  砂金先生的喜好還真是奢侈華麗,主打一個好貨不便宜。

  換了新環境的第一天她惡狠狠下單,從來不知道網購買東西居然會是件極其勞累的事。清單最後面甚至指定了一家零食店,她點進去一看,嗯,總監先生的品味令人安心,貨品好評率超高。

  「每樣一箱?真是和你們這些有錢人拼了……」她憤憤不平的猛猛敲光屏,完成今日份購物工作後順手也給自己買了些零食安慰身心。

  我漲工資了!憑什麼不能犒勞一下自己?

  隔天一早進寫字樓時先吃了一頓前輩們的陰陽怪氣,但她並不後悔。如今她們也就只能陰陽怪氣幾句了,再也別想把額外工作推給她做。

  辦公室內依舊看不到總監先生的影子,建築部派來的工作人員正在機械幫助下緊鑼密鼓施工。砂金總監希望改動的建築結構並不多,主要還是換壁紙換地板加裝些隔離屏障以及在室內色調上存在額外需要。

  昨天下單的家具書籍陸陸續續送到,等裝修完畢就可以開箱擺設。

  新的工作崗位比預想中更令人歡喜,沒有復雜的辦公室生態,上司更是只露了一面就芳蹤杳然,完全符合她的期望。

  第三天施工完成,她去走廊上叫了幾個安防進來幫忙,桌椅板凳一擺突然發現這辦公室怎麼看怎麼有種賭場休息大廳的張揚與奢華。

  「聽說砂金先生很喜*歡博弈的游戲,怪不得會把辦公室裝修成這個樣子。」

  有人含笑戲謔,什麼「博弈的游戲」吶,分明就是暗諷新來的總監先生好賭唄。

  「賭徒」這個稱呼自古至今從來都不是好聽話,誰家裡要是出了這麼個玩意兒絕對是祖墳埋錯了地方,老祖宗躺地下都睡不安穩。

  「這兒還有些紙質書籍,擺在那邊的書架上。」

  她指指一大堆紙箱,裡面那些精裝書的厚度完全可以拿去砌牆。

  總監助理發話,自然是沒有拒絕的余地。眾人苦哈哈的拆箱子撕掉封塑膜,一本又一本知識的階梯被搬運到書架旁按照最好的視覺效果妥善拜訪。

  「買這麼多書白放著做裝飾品,還真是有錢沒處用哦……」

  知識產權有多貴,看看讀個普通大學花掉的信用點就知道了。第一真理大學不算,那邊一向以智商替代學費。

  「哦?你覺得這些只是裝飾品?」含笑的聲音聽上去非常悅耳,就是句尾的聲調往上一揚給人一種浮誇囂張的感覺。

  「那當然,誰不知道新總監是個茨岡尼亞人,哈,他不會連幼兒園畢業證都沒吧,哈哈哈哈哈……」

  這人笑到一半突然意識到氣氛有些不太對,總監助理似笑非笑的挑眉靠在架子另一側,活像欣賞小醜表演。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他絕望的看向辦公室大門,消失了三天的總監先生好整以暇站在門框下看熱鬧看得津津有味。

  ——講真,他真的不是【歡愉】命途嗎?這麼喜歡看人出糗!

  「我確實連個幼兒園的畢業證也沒拿到過,」他笑著走到書架旁隨手抽下一本翻開。

  好可怕,這麼長的拗口句子真有人能看完還不被憋死麼?姐姐究竟是怎麼做到看進去這種東西的?

  原名卡卡瓦夏,現今代號「砂金」的金發青年默默錯開視線,滿臉淡定得一點也不像個文盲。

  「上學和讀書是兩個概念,希望你能盡早弄明白,就好比有的人剛進公司就連連升職而有的人入職幾年過去還是站在走廊上看大門。」

  這兩件事根本不能放在一塊兒類比,但是並不耽誤他拿來嚇唬嘴巴癢癢的家伙。

  他合上書頁,小心翼翼把它塞回書架。

  布置出舒服的閱讀環境,買下所有安娜也許能用得上的書,期盼著某天能與她重逢。就像只滿懷期待修築巢穴的鳥兒,生怕自己的翎羽不夠好看無法吸引心儀同伴的注意。

  埃維金人的演技全宇宙也難得有幾個人看破,他是如此淡定,大家都以為新上任的總監先生竟如此勤奮好學。

  「哈哈哈哈,辛苦大家幫忙,嗯,中午吃點好的,我請客。」

  他豪爽的揮灑信用點,眾人從尷尬窘迫中迅速回復,氣氛變得熱切。

  管他究竟是奴隸還是賭徒?大方不多事的上司就是好上司!

  後勤送來新的光腦,工作人員忙碌安裝的空檔卡卡瓦夏摸出外置設備潛入第一真理大學的星網社區潛水。

  不敢也不能草率的跑去見她,就只能這樣暗搓搓的窺屏,希望能在網絡中靠近她一些。

  「寰宇美人圖鑒?」好像是宣傳部那些人搞的噱頭。

  說實在的「選美」活動更像是為了方便富豪們獵艷而專門進行的篩選,一頂無用的冠冕就能騙得青春年少貌美如花的年輕人義無反顧投身他人庭院做個可有可無的點綴。

  第一真理大學的學生們也會對這種事感興趣,這是他沒想到的。

  卡卡瓦夏點開封面,鏈接自動跳轉至投票欄。得票數最多的是位藍色頭發戴著月桂葉裝飾的青年學者,底下一長串諂媚的「教授」來「教授」去。手指向下滑動,最新款的外置設備直挺挺落在剛剛鋪設好華麗地毯的辦公室地板上。

  ——那是一張色彩構圖都很優秀的照片,核心人物穿著第一真理大學統一發放的學生制服走在綠樹成蔭的步道上。白襯衣黑西褲,袖子被她挽起幾道掛在手臂上,露出線條流暢結實的小胳膊。

  她側頭像是在聽身邊綠頭發的青年說話,嘴角掛著無奈的淡笑,表情放松,細細看去還有幾分縱容。

  一朵淡黃色的落花恰到好處從鏡頭前劃過,從容自信但又透著智慧與寬容的學者形像躍然紙上。

  《哲學系研究生院的學姐》

  評論裡一水兒的人高喊「老公」。

  「砂金先生,您怎麼了?」助理的聲音打斷了他如麻的心事,年輕的總監彎腰將自己那只外置設備撿起來:「沒什麼,手滑而已。」

  不是手滑,是心頭一涼。

  回憶裡的她向來瀟灑從容,但是這種放松的模樣極少出現。並不奇怪,無論火山錐監禁區還是半空中的屋頂花園,或者那些海面上零散的大小島嶼,說破天去也都是關押重刑犯的監獄一角。之後的越獄逃亡也是險像環生,她根本就沒有放松的機會。

  走在她身邊低頭說話的清秀青年是什麼人?為什麼他能讓她露出那般柔軟的表情?他們在說什麼?他們為什麼會走在一起?那麼寬的路非要挨在一處並行是什麼原因?

  別以為他看不出來那個綠毛眼睛裡的柔光是怎麼回事,就算照片對非核心人物做了模糊處理露出的表情也瞞不住人,這家伙絕對別有居心!

  高贊銳評除了「斯哈好辣」就是「一夫一妻」,卡卡瓦夏面無表情的點了一路的踩。

  辣什麼辣,想吃辣自己點外賣!

  笑不出來的人忍住煩躁關閉外置設備將其塞進口袋,他轉身走出辦公室,漫無目的的一圈一圈順著防火梯向下走。

  除了忍耐,我不能采取任何行動——卡卡瓦夏突然前所未有的真切意識到他終於離開了那所困住自己的星際監獄,他獲得了寶貴的自由但也失去了繼續黏在安娜身邊的所有借口。

  她有權選擇生活方式以及看著順眼的伴侶,任何人都不能橫加干涉,除了獻上祝福大家全是可有可無的局外人。

  他揉揉酸楚困頓的胸口,反復警告自己不能給安娜難得的新人生帶去麻煩。

  ——我可以躲在安靜的角落裡默默注視著她,只要她能過得幸福快樂就好。我不會去打擾她的,一個小小角落足矣,就這麼默默關注,直至生命走到盡頭。


第160章

  「哈湫!哈湫!!哈湫!!!」

  安娜捂著鼻子彎腰縮成一團狂打噴嚏,希德坐在她旁邊,關心的遞來一包紙巾,「你怎麼樣?過敏嗎?」

  著涼和生病都不可能,黑塔空間站的維生系統自帶過濾效果,基本無需考慮病毒這種玩意兒存在的「意外」,唯獨過敏有機會讓人噴嚏不停。

  她伸手接過紙巾展開又對折,蓋在鼻子上揉啊揉啊揉,百思不得其解:「我應該……不怎麼過敏。」

  博普克奴隸都是經過千挑萬選的族中佼佼者,過敏體質頭一關都過不了,根本就不會被營地接收。

  「咳咳!」阿那克薩教授掃了侄子一眼,涼颼颼的,希德縮縮脖子不敢再作聲——這張桌子上只有他和費伯裡克特年紀最輕學術成果最少,能坐在這兒一人仰賴叔叔提攜另一個人則是因為誤打誤撞成功捕獲到【毀滅】因子。

  事實上安娜早就昏昏欲睡了,求生欲讓她堅持著不敢閉上雙眼,但也茫然如墜五裡雲霧,晃晃腦袋甚至能聽見腦殼裡回蕩著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

  「自然神學」乃是用邏輯推理驗證神明的存在,換句話講只要你的邏輯嚴謹能夠自圓其說就行,多離譜都不算離譜。但導師們鬼畫符一樣寫在白板的長串算式麼……不會就是不會,不懂就是不懂,連掙扎都不必掙扎。

  希德還好點,常年擔任叔叔的助手多少對這些公式定理多少有幾分眼熟,他的室友干脆兩眼空空眼神睿智。

  我是誰?我在哪兒?我來這地方是干什麼的?

  如果不是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作為爭論的一方正揮舞著數位筆虎虎生風,她絕對會掀桌大喊「這種學術問題和【巡獵】無關」——說好了我們只管出力氣能打就行,為啥還得出腦子?

  事實證明這間臨時分割出來的會議室裡腦子不大夠用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希德同情的看了眼安娜:兩位教授之間的辯論著實精彩,費腦子也是真的費腦子。動手實踐驗證猜想前總會伴隨著各種爭執不下的你來我往,這是學術爭端,吵得越激烈收獲越多,習慣就好。

  只要是野心勃勃企圖解明世界真理的學者皆是如此,她總有一天會習慣。

  「……暫且告一段落,剩下的回到學會再繼續……」拉帝奧教授早就看出笨蛋弟子魂飛天外了,也就她還有在認真做記錄才沒挨數位筆,考慮到並非所有人都能在不同專業之間融會貫通,他寬容的給她留了點臉面。

  但是新的書單必不可免——哪怕從小學數學補起也必須補,不怕學生程度差,就怕她偷懶不肯干。

  好在費伯裡克特不會在學習上偷懶,大器晚成些也沒關系,大不了多留她幾年慢慢教導,在「真理醫生」手下延畢不丟人。

  對於他的提議,阿那克薩教授沒有任何意見。拉帝奧的學生胳膊肘很乖巧的往自家人方向拐,這一點很好,她能頂住黑塔空間站工作機會的誘惑將樣本交給導師實在讓人暖心,一百個逆徒裡能出這麼一個乖小孩老師就十足欣慰了。

  沒白教,真沒白教!

  「就這樣吧,」他收起剛才就差和拉帝奧打起來的氣勢,背著手走到希德座位旁看看他做的記錄,「也許可以考慮開啟多方對話……」

  嗯,還行,能見人。

  再看看安娜「事無巨細」版的會議紀要……這孩子純屬什麼都不會什麼都覺得是重點,連語氣都給標注出來,真叫人不知道說她什麼才好。

  基礎差得一目了然顯而易見,但又笨拙的努力追趕。弄得人怪不好意思噴她,萬一噴哭了拉帝奧那護短的家伙肯定頭一個不願意。

  不過純粹沒學過的不會倒也並非壞事,從頭補起為時不晚。怕就怕一瓶子不滿半瓶子咣當的那種蠢貨,明明火候差得還遠卻一肚子主意,總覺得自己懷才不遇壓根聽不進教導和勸誡。

  絕望,就是絕望,他們甚至無法向一個蠢貨解釋何為蠢貨,總不能當場搓面鏡子出來讓他自己看。

  「回去把記錄整理好上傳至教務系統,讓希德告訴你該在哪兒傳。這也算是課題的一部分,說不定你將來做畢業論文時能用上。」

  安娜想都沒想過自己這種混子還能奢望「畢業論文」,寶了個貝的,她原本連肄業證明都不做指望。

  「啊?啊!謝謝您,阿那克薩教授!」女學生趕忙站起身,她的導師極其護短的哼了一聲,「多看點書吧,笨蛋,多看點書,別讓貧瘠的大腦就跟孔雀的屁股一樣露在外面。」

  她把桌子上的記錄本和文具收起來抱在手上,低著頭一溜煙跑掉。希德先是向兩位教授道別,緊跟著也溜出會議室。

  「讓你的外甥離我的學生遠點,謝謝。」拉帝奧教授瞬間老父親附體,看誰都像是會帶壞自己弟子的小黃毛……哪怕希德一頭和他叔叔一模一樣的薄荷綠頭發。

  「呵呵,」阿那克薩教授冷笑。

  誰叫你那百裡挑一的傻瓜弟子早年自作聰明亂填性別呢,可不是我家小孩先湊上去的。

  逃出去的安娜和希德雙雙長出一口氣,不約而同露出劫後余生的慶幸表情。

  「估計我又得開始補課了……」她苦笑著把五官皺成一團。好不容易才把自然神學方面的課程拉到正常水平,還沒如願以償等到輕松求學的時光降臨,新的補習內容就在不遠處招手。

  「我可以幫你,嗯,法厄同也行,」希德抿著嘴淺笑,「但是戴蒙斯就算了,他的數學比較費命。」

  只要你活得足夠久,窮舉法確實是解決所有問題的終極大招。

  「噗!」安娜壓低眉眼吃吃笑,很快兩人笑著返回已經恢復正常運轉的實驗室。

  艾絲妲站長能力出眾,僅僅四個系統時空間站破損的兩個大洞就已經修復如初,六個系統時後停頓的主系統重新啟動,現在只剩下電梯仍在維修。

  「你們回來了!」法厄同神采奕奕的站在一只空間箱旁分發物資,看到室友立刻遞給他們兩個每人一份,「最後一批應急物資,留著也沒必要,干脆全部分發出去個人保管,還要嗎?」

  星際和平公司對於重點項目的支援向來迅速而到位,箱子裡還有不少物資包,遠超學者總人數。

  「我不需要了,謝謝你。分給受傷的那幾位前輩做慰問品吧,眼下怕是沒辦法網購他們喜歡的東西。」安娜看了眼箱子裡面還剩的包裹,搖頭。希德意見和她一樣:「這些足夠,我也不需要多領,話說你領自己那份兒了麼?」

  扛東西的重活全都是這家伙干的,戴蒙斯也沒他力氣大。

  「領了領了,我還在物資箱裡找出袋骨牌樣的棋子,好像得四個人才能玩。據說是從仙舟聯盟流傳出來的博弈游戲,下班後一起玩兒?」

  能抽出空閑玩游戲的只有他們四個來幫忙的純文科生,其他人輪班盯儀器,一下班只想躺下睡覺。

  安娜對此沒有意見,就算過去不會玩現在也會了,給銀狼當游戲搭子也是很考驗人噠!

  「行,等會兒把晚飯帶過來吃……」希德這句話是對安娜說的,男生不能進女生宿舍,但女生可以去男生那邊做客,約定俗成的規矩就是這樣。

  她點了下頭,法厄同高高興興扛起箱子去找那幾位受傷臥床修養的倒霉前輩。反物質軍團留下的傷口沒那麼容易愈合,他們還得再靜養一段時間。

  「錄完數據咱們還得碰個頭,」希德的視線落在會議記錄本上,「阿那克薩教授的意思是他會向博識學會發起一項聯合課題,你作為拉帝奧教授的弟子也要上傳資料以及研究內容,可以用會議記錄部分替代,將來算入學術成果。」

  這麼說安娜就懂了,真就跟著導師喝湯了唄!

  「後面的東西我都不懂,這樣也可以?」總覺得這麼干很有作弊的嫌疑,別人心虛不心虛不知道,安娜摸摸肚子,良心有點痛。

  就知道她會這麼想,希德聳聳肩膀笑話安娜:「這麼想就錯了,正因為不懂才去學習研究,什麼都懂還研究啥?教授們也不知道課題推進過程中會發生什麼,他們只是堅定的向某個既定目標前進而已。」

  「而且【毀滅】因子是你捕獲到的,如果所有者都不能加入這個課題,那才是最大的不公平。」

  「好吧,你說的有道理。」為了對得起教授們的名譽,這門課不想學也得學。她面色愁苦的嘆了口氣:「我先去星網上看看,義務教育階段的課程好像免費?」

  希德「噗噗噗」的笑:「恭喜你,答對了,而且星際和平公司發布的標准義務教育課程裡相當部分內容還是拉帝奧教授主講,某種角度上看還真是……」

  真是什麼他一時半會兒沒想出來,安娜臉色爆紅甩手就走,看來氣得不輕。

  導師太勤奮有時候並不是件好事,學生哪怕偷懶一點點都會產生沉重的心理負擔,實在是太可怕了!

悠于 2025-9-6 12:32

第161章

  「電梯還沒有修好啊……什麼時候才能修好呢?」

  趴在一排城牆般的棋子後,安娜撐著下巴嘆氣。

  這都幾天過去了,她總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蜘蛛樣的順著空間站鋼構爬到月台上去偷窺星穹列車吧。以星際和平公司大喇叭的程度,用不了三分鐘全宇宙都會知道第一真理大學出了個變態。

  「不太好修,主要收容艙段裡還零星分布著一些掉隊的虛卒,出於安防考慮站長目前沒有開放艙段的打算。」

  法厄同丟出一張牌,卡斯托拉雅跟著也出了一張:「這麼打對嗎?我怎麼總覺得邏輯上說不通呢?」

  「是不是順序錯了?」戴蒙斯左右看了一圈,滿腦子漿糊。

  理論上誰手裡有什麼牌是可以算出來的,但也僅限於理論,希德被他們趕出牌局,以免某些人優勢過大打破平衡。

  「我找人問問……」安娜起身把位置讓給珀呂茜婭,走到另一邊拉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屏。

  她的外置設備要麼被銀狼帶走要麼被虛卒們踩成了渣渣,眼下空間站尚未重新開放,沒地方補新貨。

  對話分組裡銀狼常年在線,安娜找了一圈,拍了張棋子的照片發給刃企圖獲得場外支援。

  仙舟流出來的游戲和仙舟跑出來的人,當然要問他啦!

  發完照片她關閉分組進入社區搜圖,攻略帖密密麻麻彈出來上千頁。

  「帝垣瓊玉牌……是這麼讀的麼?」聯覺信標翻譯了一長串,那個長度哪怕文科生也不想看。

  分組對話提示響了一聲,安娜打開它瞄了一眼,刃先生維持人設一百年不動搖,說話的是艾利歐。

  星核獵手們的黑塔空間站之行非常順利,作為獎勵黑貓表示可以為花大力氣辛苦臥底的自己人實現一個小願望。這份工作沒有工資、績效,或是獎金之類的東西,首領的報答往往與接下來的行動息息相關。

  安娜想也沒想就把手裡關於伊維爾星的資料加密打包發給他——黑貓首領做任何事都有目的,他並不是一只慷慨大方的貓,巧得是她也不怕被人利用。

  畢竟她並非自幼生活在像牙塔裡的單純學者,只要是公平的交換,安娜不介意把自己也放進天平托盤。

  「明白了,我安排人去做這件事……卡芙卡很高興能找到機會還你人情。」

  道上行走的人最怕欠人情,欠錢反倒不是太擔心。而且踩星際和平公司的痛腳嘛,星核獵手們駕輕就熟,毫無心理負擔。

  「安,你找到外援了嗎?」法厄同隔著段距離大聲詢問,安娜鎮定自若關掉與艾利歐的對話,復制照片發給「實名上網」。

  刃先生靠譜的時候相當靠譜,掉鏈子的時候能掉到人欲哭無淚,屬於打從一開始就別做指望反而會有驚喜的類型。

  「還沒有,繼續打吧,我搜了些攻略作參考。」網友這會兒大概也正在忙,別說回應了他連消息都沒看。

  反正差不多知道贏牌標准就行,其他的玩著玩著就能摸出規律。

  眾人磕磕絆絆摸了好幾圈,果不其然打了個平手分不出勝負。

  卡斯托拉婭和珀呂茜婭把位置騰出來讓給安娜和希德,她們該回實驗室替班了。

  「教授要是問起來,我們就說你們在幫安補習代數與幾何,回頭可別露餡了哈!」她笑著推著妹妹離開,安娜發出好大一聲哽咽整個人撲在牌桌上,「為什麼我還要學數學啊?這到底是為什麼!」

  不管原身還是現在的她,哪邊的記憶裡都沒有相關片段,漏都沒得撿。

  「還好吧,數學其實也沒那麼難,靜下心慢慢鑽研還挺有趣的。」

  雖然研究自然神學但理科成績全宿舍最好的希德謹慎措辭,希望能安撫漏氣兒似的室友,安娜幽怨的看了他一眼,嘆氣。

  唉……你們不知道,我這是得從小學補起才能看得懂拉帝奧教授留在黑板上的圖像與算式。別人學十幾年二十幾年的東西,我只有幾個月的時間,雖然勤能補拙但缺得太多,想想就絕望。

  「別氣餒,也別逃避,我可以和你一起補習。」戴蒙斯把面前剩下的半摞「城牆」推倒,桌面上一陣稀裡嘩啦後牌局重啟。

  他是真不擅長數學,但也不介意自曝其短幫室友培養些自信出來。

  「我幫你收集書籍和資料,看不懂的地方隨時來問。」

  法厄同擲出骰子,游戲再次開始。

  隔天果然收到拉帝奧教授發來的新郵件,除了之前上交論文的修改意見外還有不出所料的新書單。

  安娜一邊錄資料一邊抱著法厄同幫忙找到的小學數學資料猛猛補習。

  嗯,已經讀到三年級了呢,目前為止情況良好,基礎題和思維題都能看懂。按照這個速度有望在二十四個系統時以內完成小學數學課程,義務教育階段勝利在望。

  維裡塔斯拉帝奧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看著笨蛋弟子咬著筆杆皺眉認真學習小學三年級的思維啟發題簡直想不出自己該說什麼。

  還行吧,至少她沒有放棄。

  他看了大概有半個系統時,直到費伯裡克特成功解出所有題目開始探索四年級的數學長廊才捂著胸口離開。

  ——我早就猜到她並非以正常途徑進入第一真理大學,但我沒想到事情能有這麼離譜。

  所以你其實一天學也沒上過?到底是哪個偏僻星域干出這種破事,二十出頭的姑娘竟然是個文盲?!

  幕後操作這一切的人必然虛構出一整個星域欺騙了學校的招生系統,讓它誤以為安娜費伯裡克特是那裡唯一的考生且成績在當地名列前茅。

  當然名列前茅,就像場只有一個人參賽的長跑,只要跑完不管耗時多久都是第一名。博識學會針對偏遠地區的招生存在一定幫扶原則,所以她才得以卡著這個bug連滾帶爬邁進學校大門。

  也就是費伯裡克特沒有冒名頂替影響其他人接受教育的權利,不然他真有可能把她從學校勸退出去。

  過了一會兒他又拐回來看,安娜聚精會神的邁入了小學五年級。

  見狀拉帝奧先生夾著平板找了個位置坐下,隨手抽出張空白稿紙在上面一連布置出六道題目。從簡單到困難,完全涵蓋小學六年教授的所有數學知識。

  權當是小學結業考試題吧,能做出來就說明她真的學會了——恭喜安娜費伯裡克特同學成功通過考試獲得小學階段畢業證(虛擬)一張。

  呵呵,笑死。

  「一小時後把這個交給費伯裡克特讓她關閉光腦自行解題,明天前步驟和答案發到我郵箱。」

  由於教務系統白送的便宜徒弟還在學海裡掙扎,他將出好的試卷交給希德代為保管。雖然很不想承認,但阿那克薩的侄子確實是哲學系裡數學和物理學成績最好的學生。

  「啊?啊……是,教授!」希德不敢問這是什麼,拉帝奧教授的表情異常險惡,本能告訴他不想死就閉緊嘴巴當好工具人。

  「哼!」扣上石膏頭的教授一肚子火氣,帶著【毀滅】因子樣本先行返回博識學會。

  他倒要查查安娜費伯裡克特究竟出身何方,連基礎教育的基本公平都做不到,這種地方居然還沒爆發起義?

  距離阿那克薩完成實驗還有十幾天,希望費伯裡克特能在剩下的時間裡修完初中和高中的數學知識。學校課程的難度設置以學生平均水准為基准上下浮動,他不會單為某個人網開一面放緩教學進度,查漏補缺都是學生該自己回去想的事兒。

  ——當你發現問題無論如何都解決不了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問題大概率出在自己身上?

  下午茶休息時間希德拿著那張紙找到安娜,六道題他琢磨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道都很難。別看只用了小學數學知識,拉帝奧教授提筆,足以難倒百分之八十成年人。

  「……做題時關閉光腦虛擬屏?做完後還要把步驟和答案發到導師郵箱?」

  安娜自己看看手裡的「卷子」又看看表情無奈的希德:「拉帝奧教授還不如直接讓我選個舒坦點的死法,這是人能做出來的題?」

  說是這麼說,她到底還是攤開紙埋頭苦算了一番,懷著沉重的心情拍照發郵件。

  「希望錯得不要太誇張,腦細胞快死完了……」提交過考試內容她像只憂郁的黑貓那樣下巴磕在桌面上趴著發呆。

  庇爾波因特的小孩真是可憐,要麼做個快樂的小傻子,要麼從小就得學這麼難的東西。

  安娜不知道法厄同究竟從哪兒找來的資料,她沒好意思問,以至於對課程的難度產生了錯誤認知——她認為這些題目所有小孩都能解會解,實際上能通過篩選進入課堂的孩子已是鳳毛麟角。至於拉帝奧教授布置的那張「卷子」……不好意思,包括戴蒙斯在內的絕大多數人會選擇第一時間放棄。

  希德默默分給她一瓶物資包裡開出來的飲料「卡利白」。

  咱就是說,原來這些題真能解出看上去比較正常的答案啊?!


第162章

  繼成功完成小學數學的學習後,安娜的補習課程又多了兩門。沒錯,數學的好基友物理和化學聯袂登門,折磨得能把坐牢當度假的重刑犯08241321號欲生欲死欲哭無淚。

  做開顱手術被人挖腦子她也沒怕過,如今卻看著一張張來自真理醫生的「醫囑」面無人色。

  名為「愚鈍」的頑疾著實不好治愈,醫生的建議是加大藥量——既然混進了第一真理的大學的研究生院,那麼就要有相應的學歷水平才行,企圖當個學術混子瞞天過海?想都別想!

  拉帝奧教授連夜翻教材,只要笨蛋學生自己不放棄,那就教唄,什麼時候合格什麼時候畢業,大不了留著當關門弟子。

  站門口專門給導師關門的那種「關門」弟子。

  「這道題對了,這道也對了,嗯……這道不對,物理學啊,法厄同你找個人問問!」希德坐在旁邊幫忙對答案,法厄同打開外置設備開始搖人,戴蒙斯……負責提供招待客人的點心和飲料。

  占用了別人的時間總要有點表示嘛!

  二十分鐘後一位前輩偷偷摸摸敲響宿舍門,法厄同上前熱情的將他迎進來:「謝謝前輩,前輩坐!前輩吃點心喝飲料!」

  「哪道題不會趕緊拿來,我跟他們說我上廁所來著,時間緊迫。」前輩擦了把並不存在的汗水,紙頁和食物同時就位。他一手舉起拉帝奧教授布置的考題一手舉著點心往嘴裡塞,邊看邊點頭:「嗯,嗯嗯嗯嗯,我明白了。」

  能考上第一真理大學的人在其出身的星域內無不自幼被冠以「天才」之名,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各種學神和花錢捐樓大撒幣的權貴子弟。安娜正在拉帝奧教授的教導下補習理科知識,法厄同搖來的自然也都是相應專業最有真才實學的前輩。

  「這個題考察得是力學定律,你為什麼會這麼思考……」前輩看看紙張上做對的前幾道題,不認為費伯裡克特無法理解這條定律的核心。

  安娜滿臉無辜:「因為我不理解題目裡的條件為何無法達到,明明可以!」

  她剛剛抬起手戴蒙斯立刻把她摁回去:「條件約束的是非命途行者的普通人,不考慮星神影響,你是嗎?不要拿你自己去套啊!」

  「所以問題就在這裡,」前輩扶了把眼鏡:「你開啟了命途?能冒昧問一句是哪位星神麼?」

  「她【巡獵】。」希德揉揉太陽穴代答。

  就是因為【巡獵】才讓人頭痛,這個命途不講道理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對速度的影響直接動搖物理學基礎暫且不論,某種程度上來說命途能力的效果直逼因果律——此處特指巡海游俠們那種極其特殊的召喚機制,打群架超好用但會逼死物理學家。

  「原來是這樣啊……」前輩看了安娜一眼,「我建議你先從客觀角度理解題意開始著手解題,命途行者並非常見現像,在討論公理和定理時默認排除,你來看這道題的意思……」

  他用了十分鐘以安娜能聽得懂的方式將題目解出來,帶上戴蒙斯烤制的一袋子小餅干欣然離去。

  「會了嗎?」法厄同大有這個人沒講明白我就再搖一個人來的架勢,安娜用力搖頭,「會了會了,我會記住這個教訓,不能把自己放在環境中進行討論。」

  主要還是理論與實操之間的割裂感讓她總是在理解的道路上跑偏,原身在博普克營地學到的東西真不少,如果純以應用論她也是個相關方面的資深專家了。奈何強調以使用為目的的奴隸訓練並不重視灌輸基礎知識,所以反倒是簡單的東西沒在她腦子裡留下任何能引發共鳴*的內容。

  原身上能開機甲下能飆星艦,獨獨沒有接受過完整的義務教育。

  「這道題過了,下面的……」希德一道題一道題對過去,對到最後松了口氣,「恭喜你,終於完成了拉帝奧教授所認為的義務教育。」

  實驗接近尾聲,她的補習也接近尾聲,按照安娜如今的水平即便是在庇爾波因特申請就讀第一真理大學……差距還是有點大,但並非沒有希望。她只是沒學過,不是學不會,花時間就能彌補的差距不叫差距。

  雖然大家都很好奇她老家究竟得有多奇葩才會搞得一個能考進第一真理大學的人在基礎學科上表現得宛如稚子,但是所有人不約而同的忍住了這份好奇沒有多問。

  宇宙之大無奇不有,能安靜坐在房間裡看書的人才是少數,時常聽聞教授們感嘆哪個戰亂星域的孩子被埋沒了才華,也許費伯裡克特正介於幸運與不幸之間——更倒霉些的人別說讀書了,能吃到干淨的飯菜喝到干淨的水都是奢望,他們最大的期待是明天不要被炸彈剛好砸在頭頂。

  真正受苦的人看不到這一段,他們沒有機會。

  安娜有氣無力的靠在桌沿,雙目呆滯:「下午我還要修改論文……」

  太慘了,實在是太慘了!

  拉帝奧教授的智慧舉世無雙,嚴厲程度同樣舉世無雙,費伯裡克特看上去一副隨時都會斷氣的模樣。

  「還是晚上再去想論文的事吧,下午找阿那克薩教授辯論怎麼樣?只要堅持五個回合就能拿到高分,加上平時的綜合評定,期末成績單會比較賞心悅目。」希德毫不猶豫獻祭親叔叔,法厄同和戴蒙斯同時露出驚恐的表情:「你來真的?」

  與阿那克薩教授辯論和找死有什麼區別!

  小格拉斯先生靦腆一笑:「辯論調用的腦域和鑽研理科知識的不在同一分區,一部分活躍另一部分就會沉寂,這難道不是種很好的放松方式嗎?」

  法厄同:「……」

  戴蒙斯:「……」

  快來看!這裡有個狼滅!

  「謬論!這和為了削弱傷口痛感而狂掐大腿有什麼區別!」法厄同拍案而起,「把你的證據拿出來。」

  戴蒙斯也想拍,但他又怕自己一掌下去把桌子拍壞,不得不忍耐著把手摁在凳子腿兒上。

  小白和小綠就這個問題爭論了半個系統時,小粉聽了五分鐘,眼看小黑往桌面上一趴毫無征兆就去見了睡神,索性不再抵抗也跟著去夢裡肘室友。

  法厄同你這家伙,吃我一矛!

  安娜一覺睡到晚飯前,送飯的無人機順帶送下來個好消息:在某位灰發無名客的幫助下,空間站的電梯終於恢復運行。

  目前除主控艙段外各艙段仍有部分區域存在虛卒出沒,請使用電梯的諸位自行掂量。

  「鑒於拉帝奧教授與阿那克薩教授一致同意將【毀滅】因子分享給黑塔女士,作為這份樣本的捕獲者,安娜小姐您可以進入奇物收容室任意挑選一件作為友誼的像征帶走。」

  無人機的聲音除了「黑塔女士」四個字外毫無波瀾,把話帶到後它放下箱子按照預定路線原路返回主控艙段。

  安娜立刻決定將論文挪到明天早上再去修改,她想先去看看穹。

  偷窺不可以,偶遇沒問題,加個好友就更好了。

  「我去趟收容艙段,你們呢?」抱著飯盒的法厄同三人一致搖頭,「不是都參觀過了?再去也沒啥意思,再說了等會兒咱們都得去值班。」

  一下午時間稀裡糊塗全消耗在睡神的領域,晚上可不是得抓緊趕工。

  「對啊!那我快去快回。」安娜愉快的決定了未來一個系統時內的活動計劃,她站起來活動活動手腕和腳腕打算經過收容艙段時順手清一波虛卒換點零花錢,希德抬頭:「注意安全。」

  雖然她並不需要這句叮囑,但……但這家伙細胳膊細腿的樣子實在讓人擔心。是啦是啦,費伯裡克特確實天生眉眼鋒利表情冷淡,卻又有副連流浪貓都敢抬爪拍打的好脾氣,之前一定是被反物質軍團嚇壞了才在腎上腺素作用下表現得格外凶猛。

  對,一定是這樣沒錯!我親生的室友我能不知道嗎?!

  「要我幫你們帶東西不?」她走到門口,宿舍門絲滑開啟。法厄同正扒拉炒飯呢,好不容易才咽下去一大口:「把你拿到的奇物給我們看看就行。」

  就因為這趟是安娜去收容艙段挑選奇物他們才找了「值班」的理由不跟著一起,那是她應得的獎勵,其他人鼓掌就行了少跑去你一言我一語的裹亂。

  「哦!」

  電梯運行絲滑,經過維修後連運行中的細微顫動也幾乎感覺不到了。重回收容艙段,失去了鋼琴線的安娜清理虛卒的速度有所降低,但也不耽誤行進。

  用個人光腦聯系上艾絲妲站長,大小姐表示防衛科那邊已經給了客人臨時權限。反正收藏室裡最危險的星核已經被星核獵手拿走了,剩下的奇物隨便費伯裡克特小姐挑選,看上哪件拿哪件,都沒看上她也可以自掏腰包補一份紅包給她。

  那就不至於了,至少安娜認為不至於。

  防衛科的負責人阿蘭小哥響應速度一向很快,通話掛斷五分鐘內他就調動監控找到了客人的身影,確認她在收容艙段活得好好的,甚至還幫忙清了一波虛卒。

  咱就是說……你們博識學會的學者一般選擇在圖書館健身,是這樣嗎?


第163章

  黑塔女士的收藏包羅萬像,作為天才俱樂部#83席成員,她並不滿足於探索尋常世界的萬物法則,在一次又一次造訪知識的邊界後將目光投向了銀河中未解的存在,並期待那些遙遠的神秘能夠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由此可以想像出返老還童的她擁有多少收藏品。

  一件又一件的看過去細細挑選……安娜自認沒那麼大的臉,她站在奇物收藏室的管理系統前沉思了五秒,選擇將一切交給量子波動。

  說白了就是聽天由命看運氣。

  以她那卡卡瓦夏都撈不動的小概率事件體質,要麼陽壽抽卡,要麼陰間到極端,不管哪邊都比傻站著浪費時間強。

  她按下「隨機查看」的摁鈕,屏幕上顯示出什麼就帶走什麼。如果真抽中用不上的奇物就送給博識學會擺在第一真理大學門口當裝飾品好了,權當對學校捏著鼻子收下自己這個文盲的補償。

  快到幾乎看不清的圖片飛速閃過光腦的虛擬屏,等它停下,安娜面前出現了一台將近一人高的古舊掛鐘投影。

  旁邊的說明著重標注「實物與圖像完全一致」,想來其中也包括了大小尺寸。這台精巧的造物每到整點上方的窗口就會彈開,小人列隊吹奏喇叭,咕咕鳥也會飛出來唱著拍子報時。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樣可愛,唯獨掛鐘搖擺的鐘錘上沾染著不祥的黑褐色。

  安娜眯起眼睛仔細閱讀密密麻麻的說明——制作這只掛鐘的匠人在完成這件工作當天就進了醫院,它的第一任主人高高興興站在鐘下拍全家福時被搖擺的鐘錘砸破了腦袋,第二任主人被飛出來的咕咕鳥戳瞎了一只眼睛……此後這東西幾經輾轉流傳不管落入誰手都會第一時間給主人帶來些「小小」的血色震撼。

  黑塔女士曾有一段時間對「詛咒」這種古老的報復方式很感興趣,報廢了五個黑塔人偶後她發現了隱藏其中的些許規律,然後就把一大堆倒霉系數各有不同的咕咕鐘統統扔在倉庫裡再也懶得過問。

  安娜:「……」

  不愧是我!這運氣真是絕了。

  她選擇「取出」,權限得到通過,無人機很快就送來只將近一人高的收容箱。

  考慮到拖回去後自行打包多有麻煩,她當著無人機的面打開箱蓋,巨大的咕咕鐘臉朝下別別扭扭躺在箱子裡,開鑿有發條口的背板變形鼓包還裂了條大縫,露出裡面密密麻麻的齒輪。

  漂亮的淡金色仿佛會呼吸般閃爍,它隱藏在齒輪深處,仿佛藏在廢墟裡的寶藏。安娜掀開咕咕鐘背板,裡面的齒輪亂七八糟,看上去像是被人掄起錘子狠狠砸過。

  「有點慘啊……」

  這下不想拖回去也得拖回去了,至少得修成能見人的模樣吧!

  無人機發出催促的聲音,先是不疾不徐一板一眼的咚咚咚,緊接著就像水壺燒開了那樣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個沒完——快點決定呀,是要我轉運還是幫你送到宿舍裡?

  她伸手撥開散落著的齒輪零件,藏在機芯裡的金色原來是條金屬線,看位置應該是發條的游絲。蓋在它身上那麼多的零件都缺齒變形了,唯獨它還好端端的纏著機芯持續工作。安娜掀開傳動齒輪和蓋板,徒手將這條比鋼琴線稍稍細了一點點的金屬線拽出來,指尖一痛,她發現它比鋼琴線更加柔韌耐磨,強度驚人。

  指腹被劃了條口子,殷紅的血逐漸沁染,淺淡的金色完全不受這點小顏料影響,依舊熠熠生輝。

  她將金屬絲纏在胳膊上用襯衣袖子蓋住,送貨地點定在位於第一真理大學的宿舍內。

  這坑人玩意兒,還得花功夫修!

  離開奇物收藏室安娜迎面碰上一只懵懵懂懂的虛卒,這家伙就像撞在牆上撞暈了似的打著旋飄到安娜面前,化作鋒刃的雙手險些劃過她的咽喉。她側頭上前就是一拳,金屬線劃出袖口切斷了虛卒的頭顱與四肢,創面光滑平整好像專門被修過那樣。

  呸!哪兒來的晦氣東西!

  收藏室的自動門無聲合攏,還好她動作快,不然剛巧被卡個正著。

  「你就這麼倒霉?」她抬起胳膊看看那條人畜無害的金屬線,「那還真是碰對人了,我運氣也不怎麼樣。」

  虛卒化作黑色塵埃緩緩消失,遠處的走廊深處傳來真真腳步聲。安娜停下動作放低手臂靜待來者,衝在最前面的是個身量不算太高的黑發青年,他面色清冷俊俏,反手提著杆銅綠色長槍。粉色的少女張弓搭箭跟在他身後,為他們斷後的正是拖著跟棒球棍的穹。

  「欸!這不是安娜小姐嗎,好巧啊,咱們又見面了!」三月七看看只剩半個腳丫子的虛卒,笑著收起弓箭,「你沒事真是太好了,真沒想到反物質軍團會突然出現在空間站!」

  「看到你們也平安無事,我真高興。」安娜走向這三位年輕的無名客,「星穹列車上的各位沒有人受傷吧?嗯,這位好像沒見過。」

  她看向灰發青年,後者金色的眼睛平靜而陌生,他已經完全忘記作為星核獵手的那段人生了。

  「他叫穹,是咱們的新伙伴,咱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兒來的,這家伙失憶了。」三月七用胳膊肘戳戳灰發青年向他介紹熟人,「咳咳!這位是博識學會的學者,安娜費伯裡克特小姐。」

  他像是個左顧右盼被抓現行的孩子那樣不情不願放低球棒然後雙手叉腰:「你好,你可以喊我銀河球棒俠!」

  嗯……這人從前好像不是這種略顯抽像的性格,也許是星核的緣故?

  「您好,球棒俠先生。」安娜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順著他的話回答。

  三月七深吸一口氣,反手偷偷猛掐灰毛,丹恆掃了眼出現在新人胳膊上的那只手,默默移開視線假裝自己什麼都沒看見。

  「時間不早,我該回實驗室了,諸位要同乘電梯嗎?」支援艙段位於收容艙段下層,再往下去便是底部艙段,他們確實可以一塊使用電梯。

  「好,安娜小姐請。」丹恆他們就是追著那只虛卒來的,這個漏網之魚被穹用球棒打得昏昏沉沉閃現逃跑,躲過了初一沒能躲過十五,終究還是飲恨消散。

  身形高挑纖細的女學者客氣的低頭笑笑,率先邁步走向直通電梯的步道。她頭發短短的,離遠些看很容易被誤認成個瀟灑帥氣的青年,穹好奇的盯著她的背影猛瞧。

  他確信自己不認識這個女子,但潛意識中卻認為她很親切,就像隔壁鄰居家隨時會從口袋裡摸出糖果點心投喂小朋友的大姐姐。

  「你倒是把目光收收啊!當心被人當成變態!」三月七拽拽他衣服上的飄帶,穹停下半步等她跟上來才繼續走,邊走嘴裡邊小聲嘀咕:「怎麼可能,世上哪有我這麼英俊的變態!」

  丹恆:「……」兄弟,你這話怎麼聽上去怪怪的,你是承認自己變態還是想誇贊自己英俊?

  安娜走在最前面,背後的動靜聽得清清楚楚。看來穹已經和無名客們成為了朋友,踏上開拓命途的他即將迎來一場又一場偉大的冒險,真讓人為他感到高興。

  「對了安娜小姐,過幾天咱們就要離開空間站去新的星球啦。也不知道下次見面什麼時候,提前和你道個別,經常聯系呦~」

  三月七狠狠把穹往後拽了一下,三兩步跑到安娜身側與她並肩而行。

  「好啊,你們確定了哪天走嗎?」此去一別天寬地闊,安娜盤算著多少得再「賄賂」一下列車長,將來也好有借口張嘴打聽無名客們的准確動向。

  「三天以後。」丹恆在後面接了一句,她側過頭去道謝,「看來我是趕不及去為你們送行了,先祝你們一路順風吧。」

  「嘿嘿嘿,說不定哪天咱會去第一真理大學見識見識……」三月七背著手蹦蹦跳跳,丹恆扶額,「你忘了之前在庇爾波因特闖下的禍事了嗎?」

  年輕沉穩的女學者認真傾聽無名客們打打鬧鬧,最後她垂著眼睛微笑道:「山水有相逢,總有一天我們還會相遇。」

  只是希望相遇的時候大家是友非敵。

  短暫的同行很快就結束,無名客們在支援艙段下了電梯,安娜獨自留在轎廂裡繼續下行。回到錄入數據的角落,法厄同像是從空氣中冒出來那樣突然出現:「誒嘿,你從奇物收藏室帶了什麼東西出來呀?」

  「啊,一只壞掉的咕咕鐘,我把它打包寄回學校了,到時候可以一起修。」她睜著眼睛說瞎話,「不知道為什麼懸在發條上的游絲不見了,零件也七零八落散得滿地都是。唉,我隨機抽的,外觀做工看上去倒是挺精致。」

  法厄同不疑有他:「也許是被誰給偷偷抽走了吧,咕咕鐘這種復古的東西當個擺設還挺不錯的,嗯嗯,有品!你手氣真好!」

  安娜不置可否,既然他喜歡那就先擺在宿舍裡唄,等將來大家畢業了再送給學校更好,省得帶那麼大的行李回據點。


第164章

  星穹列車離開黑塔空間站之前,安娜打發無人機給無名客們送了個超大號零食包裹。她幾乎把空間鈕裡的零食全都刨出來塞進包裹但是自己又不出面,主要還是擔心被拒絕。

  過於殷勤的熱情難免會讓人起疑,明面上她不應該認識星穹列車的新手無名客,行動邏輯也必須遵循這個原則。

  「安,你怎麼了?這道題看不明白?」希德放下手裡的書,她已經對著卷子發了好一會兒呆,星穹列車即將出發的消息傳開後她經常這樣,就這麼想跟著無名客們去浪跡天涯麼?

  回神的安娜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有,我剛才走神了,抱歉。」

  這有什麼可道歉的呢?她是為了自己勤奮學習,又不是礙著誰的面子和人情。而且她也足夠努力,除了上課和工作外所有時間精力全部投注在知識的海洋裡,最好學的學者也就這樣了吧。

  「你……」希德無措的把書從左手移到右手,又從右手移到左手,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才合適,似乎不管說什麼都帶著股責備的味道。

  她低下頭,筆尖在紙上劃出細碎的沙沙聲,青年望著她頭頂的發旋停頓了一會兒,像只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冒頭卻被戳了一記的蝸牛那樣急急忙忙將視線移回書本。

  「上午的記錄。」戴蒙斯搬來一箱需要錄入的最新資料,希德如蒙大赦般的起身幫忙,「我來我來,放這兒就行!」

  開始的時候一人負責搬運一人負責清掃,忙到後面大家商量了一下干脆輪班,這樣四班倒著每人都能騰出十八個系統時的時間去做自己的事。

  法厄同胳膊底下夾著個本子,他總是和戴蒙斯形影不離:「我接下來有節課,下課後咱們一起去看看下面房間裡的那個卵吧?從昨天晚上開始它就活躍得過分,希德,你知道是怎麼回事麼?

  人造的生物嘛,有的學者喜歡把它們調成各種糕點的形狀,有的學者喜歡更憨厚穩重的外形——這裡絕對沒有吐槽阿那克薩教授那奇葩審美的意思!

  「蠢貨,那就是即將破殼的意思,」戴蒙斯斜了他一眼,將箱子放到希德手邊對安娜道:「去嗎?適當休息有利於繼續前行。」

  這家伙的毅力與韌性他認可了,有這份心氣兒無論做什麼都一定能成功。

  「……」安娜收起文具和卷子,「好,等會兒在門口見?」

  她接下來也有課,越是能聽懂越能意識到課程的難度,越是補習就越發現自己差得還遠。說絕望倒也不至於,只能說對知識分量的稱量越來越精准了吧……

  ——放在半年前根本連想都不敢想!

  「小家伙會是什麼樣子呢?」看著法厄同的表情希德和戴蒙斯不由回憶起他那可怕的色彩搭配偏好,還好這家伙只是個後勤打雜的摸不到試管,不然搞出一坨又黃又紫的奇怪生物寫在論文裡都會讓人覺得把稿紙給染髒了。

  為了保護脆弱的胚胎,自從孵化開始阿那克薩教授就再也沒有使用設備掃描過那枚巨大的卵,沒人知道裡面的生物會是什麼模樣。它完全由人類編輯,但誰也不敢保證它一定會長成編輯者希望的模樣。

  下課後已經先行和妹妹結伴去欣賞過「成果」的卡斯托拉婭告訴安娜那枚卵的卵殼上已經出現了裂痕,小家伙很強壯,它正在努力掙扎著奔向這個世界。

  同樣聽說這個消息的法厄同簡直像是屁股上長了刺一樣坐臥不寧,為了不被他煩死戴蒙斯拉上希德提前趕到培養槽存放室的門口等安娜。

  白毛碎碎念著原地轉了三十多圈,安娜揉著額頭出現在他們面前。

  「被拉帝奧教授砸了?」法厄同一看到她就笑,拉帝奧教授就是那種越看重你就越對你嚴厲的類型,上他的課難免吃幾記數位筆。

  安娜看了他一眼沒說話,繼續揉腦門——幸虧這邊是投影,砸掉線馬上就能爬回去,真要是正常坐在教室裡上課教授憤怒的數位筆能把身體虛弱的學生直接砸進校醫院!

  他其實並不經常砸人,只不過行為太具有代表性才會被諸如法厄同這種唯恐天下不亂的家伙津津樂道。

  「你怎麼不去阿那克薩教授面前爽朗的大笑?」她垂下眼睛笑得不懷好意,希德側過頭發出「噗噗」的聲音。

  法厄同要是真那麼干了大概會被塞進培養槽。

  「走吧。」戴蒙斯走在最前面刷胸卡,自動門無聲開啟,四個人魚貫走入恆溫室。

  橢圓形的卵躺在巨大的培養槽中,氣室下方有一個向外凸起的破口,以它為中心數道裂痕縱貫整個卵殼表面。裡面有什麼東西時不時鼓動幾下,偶爾能看到些許濕漉漉的絲狀絨羽露出端倪。

  「真可愛!」希德靠近過去彎腰細看,縫隙裡冷不丁伸出一條小尾巴。

  「讓我看看讓我看看!」法厄同急不可耐的擠在希德身邊,要不是有護欄擋著說不定他就要跳進去了,「欸?這個尾巴,看上去和最初的設計稿不太一樣啊!」

  設計稿上的尾巴要更粗些,主要目的在於平衡該生物前後重心。但是現在看去這尾巴有些短了,除非生物本身的體長比較短,否則沒法解釋。

  「活著就好,尾巴不要緊。」硬漢性格的戴蒙斯反而是對小家伙最寬容的人,雖然這麼多人圍著它辛辛苦苦忙了半個月,但是孩子平安降生比什麼都重要。

  安娜站在最遠處謹慎的觀察。那條小尾巴笨拙的搖擺著,「咻」的一下又縮了回去,小家伙翻了個身把粉色的小鼻頭貼在裂縫上貪婪的嗅聞。

  「可以確定和阿那克薩教授的設計稿不一樣了。」法厄同的聲音裡帶著幾分幸災樂禍,戴蒙斯給了他一肘子:「它會出現在你的科研成果裡,傻子!」

  對啊,這小東西長得和設計稿不一樣是什麼好事嗎?所有人都得從頭一點一點分析數據,橫豎得找出不一樣的原因,誰也跑不掉。

  「哦!不!」白毛被擊沉,漂亮的藍眼睛裡迅速溢滿可疑的液體,「我不要做數據分析!」

  他賣力的表演著,雖說有用力過猛的嫌疑但也確實是把那股絕望的精髓給表達出來。室友們早就習慣這家伙偶發性的抽風行為了,戴蒙斯甚至像征性的拍了兩下手充作鼓掌。

  「啪!啪!啪!」

  法厄同衝好友怒目而視:「你不要鼓掌鼓那麼大聲好嗎!」

  恆溫室大門自動上鎖的聲音清晰可辨,這是為了防止人造生物跑出去造成污染。

  希德:「……」

  安娜:「……」

  戴蒙斯的視線落在他身後:「你要不要仔細分辨下聲音的來源?」

  「噶?」他想到了某種可能,瞪大眼睛哢哢哢一頓一頓的轉頭看向後方。

  「嗷嗚?」胖嘟嘟濕乎乎像個肉丸子的大眼睛小怪物趴在只剩了一半的蛋殼裡,好奇的看著白發青年:「噶?」

  「不要學這個家伙啊!」戴蒙斯發出尖銳爆鳴,希德手忙腳亂通知阿那克薩教授,安娜抬起手又把手放下,放下又重新抬起:「怎怎怎,怎麼辦!它它它,它出來了!塞回去?」

  怎麼可能塞得回去!

  「舅舅救命啊!你的奇美拉從蛋殼裡出來了!我們該怎麼辦?」希德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胡說些什麼,接通信號的阿那克薩教授一時間非常想把這破孩子的腦殼打開看看裡面是不是進了水。

  「冷靜點!」他在實驗室裡看到了這一幕,「安娜!培養槽旁有隔離墊,裹著把這東西轉移到稱量器上,希德稱量,法厄同記錄。戴蒙斯,培養槽裡的取樣交給你。」

  慌亂也就一瞬間,這四個笨蛋好歹還能正確按照指令行事。很快小奇美拉的初始重量、體溫、體長等等數據就都記錄完畢,蛋殼內外的液體取樣完畢,生怕自己弄混樣本以至於闖下大禍的戴蒙斯戰戰兢兢將試管放在架子上。另一邊安娜已經把小奇美拉身上的粘液擦干淨了,它就像新生的幼鳥那樣怕冷,緊緊貼在成年人胸口瑟瑟發抖。

  這家伙……和設計稿完全不一樣。

  阿那克薩教授的設計中它應該有四條粗壯的腿,健壯的身軀以及頎長的脖子。實際情況卻是四條小短腿兒,圓滾滾的身子和幾乎看不到的脖子。

  頭像貓,四肢關節像狗,尾巴像某種蛇,但它有爪子和肉墊。

  安娜用一塊干淨的新毛巾裹著它,小家伙的眼睛還沒有睜開,帶著股新生兒特有的猙獰感。

  阿那克薩教授的測試並沒有因為試驗成果與計劃存在重大差異而停止,一連串折騰下來小奇美拉昏昏欲睡,安娜把它交給戴蒙斯抱著,法厄同手裡捏著個小奶瓶莫名激動。

  「這種生物存在一定危險性,靠近時務必小心。」她拍拍身上的衣物,幾個剛抓出來的破洞異常明顯,等它再大點隨便一爪怕是就能撓得人皮開肉綻。

  然而恆溫室內的三位奶爸已經徹底昏頭昏腦不分東西南北了,這句提醒說了就跟沒說一樣,起不到任何作用。


第165章

  小奇美拉破殼,整個實驗室都圍著它忙碌起來。需要記錄的資料雪片一樣往外噴,忙到腳打後腦勺的安娜甚至來不及為星穹列車的離開感到惆悵。

  無名客們出發了?嗯嗯,知道了,出發得好,寵物奶粉會不會不夠吃?是不是該提醒阿那克薩教授再訂一箱……

  第一天這小東西還醜醜的,第二天絨毛蓬開立馬變了一副模樣。眼睛還沒睜開它就知道支著四條小短腿兒邊咕湧邊叫喚討食,實驗室內每隔兩個系統時就會上演一場拳腳大戰,獲勝的人才有資格進恆溫室給它送奶瓶。

  可以這麼說,整個項目組除了百思不得其解的阿那克薩教授外所有人都散發著粉紅泡泡,恨不得走到哪兒都抱著小奇美拉,就連留在學校沒能參與實驗只看到照片的其他學生也忍不住隔空伸出魔抓想摸摸它身上又綿又軟的絨毛。

  「這小家伙怎麼會這麼可愛呢?」卡斯托拉婭力克群雄得到了這一輪的喂養權,她把小奇美拉放在妹妹珀呂茜婭腿上,天生體弱極少出門的少女摸著它的小爪子愛不釋手,「希望它身體健康無病無災。」

  要是能放在學校裡養就好了,不知多少學生會為它痴為它狂為它哐哐撞大牆。

  理論上,像這種純人造的生物都會有個預先設定好的壽命,以免泛濫成災對生態造成影響。而且為了保證天然生物基因序列不被侵染,它們天生就沒有繁殖的能力。阿那克薩教授的實驗周期為一個月,也就是說小奇美拉自從降生起生命就已經進入了倒計階段。

  雖然很殘忍,但這是必須的,唯有如此才能保證實驗室外一切平安無恙。

  「安?」恆溫室上方的觀察窗後有人影在搖晃,珀呂茜婭一眼就認出那是誰。卡斯托拉婭把奶瓶塞進小奇美拉懷裡,它自己就知道張嘴含住奶嘴拼命吮吸:「別看她臉上總是淡淡的,其實心裡可在意小家伙呢,不怎麼靠近是不想將來傷心吧。」

  這就和養寵物一樣,對人來說也就幾年十幾年的時間,於小動物們而言卻是漫長的一生。很多人養過一回寵物就再也無法養第二回,因為離別時的痛苦難以承受。

  「大約正是有死亡存在,人們才會格外珍惜時間與生命。這世上一切的離別皆是哀傷,所以我們學會了彼此溫柔以待。」卡斯托拉婭彎腰抱了抱妹妹,珀呂茜婭依戀的蹭了蹭姐姐:「雖然我希望美好的花海永遠綻放,歡樂的筵席永不結束,但也知道花只有落了才會結出果實,曲終人散才能有下一場歡聚。」

  「嗷嗷~嗚!」小奇美拉在她膝頭打了個滾,眼球在膜狀眼瞼下來回滾動,十足十精力旺盛好奇心更旺盛的模樣。

  姐妹倆瞬間被它萌得不分東西南北,恨不得往衣服裡一裝偷偷帶回宿舍——那當然不可能,打這個主意的人多了去了,誰也別想成功!

  等到了第四天小奇美拉睜開眼睛,恆溫室裡開始莫名其妙的出現大量寵物玩具。小到各種造型的貓抓板,大到昂貴的全自動聲光陪伴機器人,應有盡有。為此阿那克薩教授不得不勒令學生們把自己塞進去的玩具帶走,但還是有部分來歷不明的玩具源源不絕出現——直到戴蒙斯和法厄同在恆溫室外攔截到了艾絲妲站長家的寵物狗佩佩。

  不是,狗也想要養寵物的嗎?

  出於安全起見當然不會有人為佩佩刷卡放它去找小奇美拉玩,不過每次小狗都會把玩具留在恆溫室門口,不明就裡的學生只當是別人落在這裡的,稀裡糊塗就給帶了進去。

  佩佩你知道嗎,你這樣一只小狗狗的玩具花銷都快抵上實驗經費的一半了呢。

  「安!你看今天的星網社區了麼?」分發下午茶的時候前輩們笑著與安娜打招呼,試圖和她閑聊,「快去看!」

  費伯裡克特的勤奮已經傳到其他專業去了,甚至有教授拿著她的例子訓斥弟子——你要是能有費伯裡克特一半,算了,四分之一吧,你要是能有她四分之一的努力也不至於弄出這麼一攤學術垃圾來占用我的光腦內存!

  維裡塔斯拉帝奧這家伙襯得皓首窮經的老學者們白活幾十年,他的弟子也不給別人的弟子留活路,實在是太過分啦!

  「哦,好!」安娜把所有點心茶水都發出去,拿著自己那份找了個角落打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光屏。

  第一真理大學的星網社區熱鬧非凡,這個點絕大多數人都在休息,討論起某事也異常激烈。安娜端著杯子抿了口甜茶,開屏頁面映入眼簾時她沒忍住噴了一桌子茶水——這都什麼和什麼?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前輩們紛紛在她*激烈的咳嗽聲中笑著調侃:「別擔心,拉帝奧教授不會介意你替他出現在《寰宇美人圖鑒》封面上的。」

  之前那張下課後和希德一起走出教室找飛車的照片被換掉了,新的照片排在拉帝奧教授前面成為開屏圖,評論區內一片腥風血雨鬼哭狼嚎。

  看背景就能認出這張照片出自實驗室,大約是前幾天大家一起維修實驗設備時被拍的。安娜哭笑不得的看著一連串飛速刷屏的評論,只想說根本不存在什麼戰損,她臉上沾的紅色液體是冷卻液,拆氣缸時噴了些在身上,隨手一蹭哪兒哪兒都有。

  很快就有許多以小奇美拉為頭像、IP黑塔空間站的賬號站出來「澄清」事實——沒錯,學妹上可打虛卒下可錄數據,幫忙訂的下午茶也超級好吃!

  評論區裡各種表情包大排長龍,安娜一眼就認出德萊妮混在人群裡刷零食網店的小廣告,另外還有個ID名叫「艾文圖林」的家伙上躥下跳超級活躍。

  真的很活躍了,幾乎每條高贊評論下面都有他/她的追評。

  「Aventurine?砂金石?怎麼會有人叫這樣的名字?」

  砂金這種東西又名東陵玉,像翡翠但不是翡翠,有價值但價值不高,通常作為名貴珠寶的次級替代品出現。

  所以說究竟是何等缺心眼兒的家伙能為自己取這種隱含歧義的代號啊,又是替代又是次品的,就這麼看輕自己?不理解,但尊重,也許人家就是喜歡砂金石便宜又好看吧。

  「唉,不管照片是誰拍的,拍得很好下次別拍了。」任誰打開星網進入社區抬眼就看到自己的照片貼在顯眼位置都會感到尷尬吧,她都快要用腳趾摳出座第二座黑塔空間站啦!

  前輩們看熱鬧不嫌事大:「放心吧,學校裡不會有人打擾你的生活。研究生院人本來就少大家也忙,嘴巴上過過癮超不過五分鐘就沒空再去想這件事了。而且只要把你導的名字貼在資料裡借本科生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跑過來圍觀,總得來說熱鬧僅限於星網上,如果有惡評我們會提醒你閉上眼睛別看。」

  那真的不是變相提醒人一定要去看麼?安娜翻了個白眼,四周響起善意的哄笑。

  「馬上就要到考試月了,到時候社區裡全是借筆記和講義的帖子,這東西很快就會沉下去。」大家看費伯裡克特如坐針氈似的局促難捱便知道她生性內斂不喜歡這種出風頭的事,急忙出言安慰,「每年新生入學後都會有這麼一出,別說我們,拉帝奧教授都已經習慣了。」

  安娜心說我哪是「內斂」啊,我分明就是心虛,公司官網上還掛著我的通緝令呢,萬一誰眼尖認出來了這馬甲該怎麼保?

  三十五億,物價漲得可真快!

  「別看這會兒大家都在討論這張照片,也許下一秒就有更火爆的新聞出現取而代之。『寰宇美人圖鑒』說白了是學校給公司留的面子……為了在宣傳上和他們保持相同的步調。畢竟我們不能要求星際和平公司派人出來和博識學會討論學術問題,人畜無害的非學術交流放在這裡就非常合適。」

  說話的這位前輩笑笑,提高音量隔空喊了法厄同一聲:「你們要不要一起合照發到星網社區裡?」

  「要要要!」白毛屁顛屁顛就跑過來,「拍張效果爆炸的,哈哈哈哈哈,越誇張越好,越誇張日常就越不會被認出來。」

  他說得很有道理,極致的反差反而是種意想不到的保護色。

  「希德!戴蒙斯!你們快來!」法厄同揮舞胳膊召喚室友,很快安娜身邊就多出三個湊熱鬧的家伙。

  「什麼照片?」人一多希德的音量就自動收縮,他小小聲問了一句,前輩們主動貢獻出外置設備:「費伯裡克特上了學校的『寰宇美人』投票榜,你們這個寢室讀書太用功了,居然沒人注意到?」

  希德:「……」他當然注意到過,前前後後硬是沒好意思提。

  「不錯啊,安,你很上相嘛!」法厄同盯著那張照片想了一會兒,恍然大悟,「這不是反物質軍團撤退第二天麼,有幾台設備被那些討厭的東西給弄壞了,大家一起動手修的。」

  「對啊,費伯裡克特有些害羞,不如你們一起拍張合照把這張換掉。」前輩摸摸下巴,「就當是休息了,拍張有劇情氛圍的怎麼樣?」

  安娜:「……」

  總感覺事情的走向有點不大對勁。

悠于 2025-9-6 12:33

第166章

  實驗項目組裡出了個「寰宇美人」,相當於枯燥的工作間隙突然多了項可供放松的娛樂活動。給小奇美拉喂奶實在難搶,同處一個空間內的學妹很容易抓。

  考慮到「越坦蕩不遮掩就越不會被懷疑」,安娜最終同意了前輩們的提議,實驗室一片歡騰動靜大得就連阿那克薩教授也站在角落裡暗搓搓看熱鬧。

  「來個什麼主題呢?」

  這個學妹呆呆的,學習勤奮做事認真,小奇美拉的換裝玩法不一定能實現,放在她這兒問題應該不大。前輩們熱情高漲,甚至拖來張椅子站在上面宣講闡述,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的審美偏好得以實現。

  一時間五花八門什麼提議都有,相持不下的結果就是抽簽。

  絕大多數人的武力值都不怎麼高,「打成共識」的解決方式並不適用,很可能打到明天早上也分不出勝負,所以還是拼運氣吧。

  「來來來!把學號寫下來揉成團,學妹抽,抽中誰就按誰的方案行動。」

  法厄同樂顛顛的幫忙撕紙,差點被伸過來的手給繞暈。

  面對所有人急不可耐的殷切笑臉,安娜嘆了口氣把手塞進滿滿當當的廢紙簍攪了兩下,隨意抓出一張紙團。既然大家都這麼想玩那就陪他們玩吧,關在與世隔絕的空間站裡快一個月前輩們確實需要放松。

  「這是誰的學號?站出來讓我們看看!」前輩展開紙團大聲讀出數字,卡斯托拉婭驚喜的抱住臉頰看向妹妹:「珀呂茜婭,是你的學號!」

  這位是真沒法站出來,善意的哄笑聲後眾人將她擁至台前。狄俄斯庫裡姐妹心心相印,一個擅長寫文一個擅長繪畫,當下就將大致的想法描述了一遍。

  「咱們身處黑塔空間站,布置場地的道具還有使用的服裝盡量便於收集才好……考慮到法厄同向要些極具反差的效果,我們是這樣打算的,西裝暴徒,怎麼樣?」

  現場靜了片刻,緊接著聲響大作。

  安娜:「……」

  你們要不要這樣狼嚎?明明都是學者為什麼總有顆輸出的心,博識尊就是這樣教導信徒的麼?

  「好啊好啊!」法厄同頭一個舉手表示贊同,「這樣一來需要注意的只有打光問題,連場景都不必刻意布置了!」

  甚至不用額外花錢買西裝,找黑塔空間站的科員們借幾身就行。

  「那麼狄俄斯庫裡姐妹繼續構思細節和畫面,我們把要准備的東西列張清單出來就開干吧!」前輩們熱血沸騰一個比一個全情投入,別說安娜了,社恐如希德也沒好意思撂挑子走人。

  珀呂茜婭臉頰殷紅雙眼明亮,翻出草稿紙現場作畫。卡斯托拉婭坐在妹妹身邊時不時於她小聲交談幾句,優美的句子在筆尖下不斷延伸。

  靈感這種東西很難得的!

  沒過幾天年輕學者們就七手八腳收集齊了需要用到的道具與服裝,阿那克薩教授挑眉將恆溫室旁邊空著的觀察室批給他們使用,這地方直接就有能夠操縱的光源,算是項目負責人對成員們小小娛樂的支持。

  這場無害的游戲沒有冒犯任何人不是麼?至於安娜費伯裡克特……嗯,補課時搖了多少前輩幫忙,現在就得多乖巧。

  「四周的燈光關掉!只留主燈,往中間照,照在中間就行了,回頭挪椅子不挪燈。」珀呂茜婭拿出氣勢指揮布景,卡斯托拉婭和幾位學姐一起圍著瑟瑟發抖的學弟上下打量。

  「襯衣解開幾顆扣子?」學姐A嘴角閃過可疑的汗珠……戴蒙斯學弟胸圍壯觀!不露出來點怪可惜的。和她搭檔的學姐B說起話含含糊糊:「兩……不,三顆,三顆絕贊!」

  吸溜!年輕人營養真好吶!

  隔壁被學姐們包圍的希德用眼神四處求救,奈何根本沒人騰得出空,學姐們努力壓低聲音也無法掩飾住那股嚇人的興奮。

  「領帶結拉開點?」希德學弟不往後縮的時候看上去簡直就是個年輕版的阿那克薩教授,所以,穿這麼結實干嘛?又不是在教室裡上課!可憐的希德雙手難敵眾學姐之拳,嗚咽著被人扯開剛打好沒多久的領帶結。

  「多拉開些!」教授是萬萬不敢冒犯的,他的侄子麼……嘿嘿嘿嘿!

  安娜倒是不需要人幫忙,黑西裝一上身「悍匪」的氣質就有點收不住了,反倒是她身邊的學姐紛紛臉紅心跳「嘻嘻嘻」偷笑。整個空間內法厄同發出的聲音最大,他高高興興配合學姐們的要求,讓做什麼表情就做什麼表情,讓擺什麼動作就擺什麼動作,活像只熱情大方的薩摩耶。

  最終拍出來的照片效果相當好,昏黃的環境中背景隱約有人體與建築倒伏於地,燈光將構圖的焦點聚集在坐在胡桃木紅絲絨扶手椅的人臉上。她慵懶的靠著扶手,灰藍色眸子成為暗黑色調中唯一的亮點,白皙細長骨節分明的手裡輕輕撫摸著一柄權杖,背後站著忠心耿耿的「侍衛」以及影影綽綽的「部下」。

  明明只是一張靜止的人物照,卻在映入眼簾的第一秒就讓人浮想聯翩恨不得腦補出十萬字的黑暗帝國崛起情節。

  珀呂茜婭用自己的個人光腦將照片上傳替代了那張假的戰損照,評論區瞬間被猴叫淹沒,褲衩與亂碼齊飛,只有戴上面具人才能展現出真我,這話說得沒錯。

  黑色西裝這種東西,只要穿它的人對身體稍微有點管理就足夠能打,拍照過程中前輩們已經猴叫過了,這會兒顯得非常的淡定,非常的穩重。實驗室裡很少有人有容貌焦慮,大家平時都很忙壓根沒空去焦慮這件事,也沒人去關注誰好看誰不好看。安娜和她的室友們往布景前一坐,等法厄同把臉上溫良的微笑一收,壓迫感撲面而來。

  帥,硬帥,實在是帥,超出性別桎楛的美感直擊視網膜。

  「這麼看,『智械』這個主題也很棒啊!」抽簽環節就惜敗的前輩遺憾不已,「費伯裡克特冷下臉的時候有種冰冷的理性,啊啊啊啊啊啊……我好恨!」

  但是費伯裡克特無論如何不肯再拍第二套,大家只能尊重她的心情期待下次機會。

  這件事的好處是法厄同搖人搖得更加肆無忌憚喪心病狂,壞處是希德躲回宿舍做了整整十二個小時的心理建設才能勉強出來見人。

  比起尚在可控範圍內的前輩們,星網社區徹底瘋狂,安娜沒心思關注這件事的後續,但實驗進入尾聲那幾天銀狼發來張PS過的照片——她把法厄同他們的腦袋換成了星核獵手的,安娜手裡那根權杖由黑貓艾利歐替代。

  「新的劇本已經寫好了,你那份在流螢手裡保管。一個月後咱們都要去耶佩拉宮,剛好趕上你的暑假,希望你能安排好時間,」超級駭客在光腦對話欄裡留下一個表情包,安娜看到自己的大頭小人一手推墨鏡一手比出大拇指,「另外……照片不錯,艾利歐都說好,非常符合下一個劇本的情境。」

  瘋狂補課中的文盲:「……」

  她關掉突然自動彈出的對話欄繼續看視頻課,過去半個系統時才發了個帕姆用耳朵比「yes」的表情做回應。

  銀狼第一時間收下長耳兔表情包,體貼的沒拉安娜陪自己打游戲。她在老么後台看到一連串駭客也會眼前一黑的網課記錄,這家伙似乎不打算請人幫忙修改期末成績。

  很好!很有志氣!

  08241321號發來的那些監獄星記錄非常有用,足夠在網上掀起軒然大波轉移公司視線,這麼一來星核獵手的集體行動就會因無人關注而顯得格外隱秘。艾利歐本質上並不是個神秘主義者,但它和卡芙卡都很喜歡搞些有儀式感的環節,銀狼對這種事無感不過也不會拒絕,只當是提前鏟除行動道路上的阻礙吧。所有成員裡流螢反應最劇烈,她對那處已經被炸毀的研究所深惡痛絕,連帶著對安娜的關注也比之前多了許多。

  當然也有可能是穹上了星穹列車不再是星核獵手中的一員,她一時難以適應下意識將那份關心轉移到新的「小朋友」身上。

  「啪!」

  翹著腳打游戲的超級駭客吹破了泡泡糖,流螢擦拭機甲的手停了下來:「她現在還好嗎?」

  安娜身上有股不管身處何地都努力求活的韌勁兒,她很喜歡。

  「嗯?你說老么還是穹寶?」銀狼的視線就沒離開過外置設備光屏,她把泡泡糖裹回去,流螢嘆了口氣繼續擦:「都有吧。」

  「都挺好啊,老么正在進行一場不丟臉的數據加載,穹寶跟著星穹列車去雅利洛-VI號你是知道的。那顆大冰球上有顆星核,落在列車組手裡也省得咱們跑過去累死累活。」

  她換了只腳翹著抖抖:「你究竟擔心什麼?」

  「……」流螢擦拭機甲的力道逐漸變大,「大概是擔心安娜吧,她不太適應星核獵手的價值觀,希望這次去耶佩拉能一切順利。」

  銀狼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她吹出來一只超大的粉色泡泡。

  ——不到散伙的那天誰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會是什麼。


第167章

  庇爾波因特

  宣傳部所在的大樓裡近來總是傳出陣陣詭異的嗷嚎怪叫,其他部門的同事過來辦業務時多半會露出無法理解的表情,但是等他們離開後臉上又大多帶著迷離的微笑。

  「此次申請人員與調用物資的清單……」年輕助理剛把文件夾遞出去,頭頂上的狼叫突然響起,她納悶兒的向上掃了一眼,浮現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客氣笑意:「額,OA審批已經過了,這是存檔的原始資料,就交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費伯裡克特小姐我是你的狗!」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打斷了她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半句話,後勤部同事抓抓後腦勺:「哈哈哈哈哈,別擔心,每期《寰宇美人圖鑒》更新的時候樓上宣傳部都會這樣,今後你就知道了。」

  這位助理是新人,她服務的P46也是新人,倒也不能說空降吧,但戰略投資部嘛,他們和公司的其他部門總是不太一樣。

  「啊?」助理愣了一下,「我記得那個!」

  砂金先生打翻他的外置設備時似乎驚鴻一瞥過,她不太偏好英朗型的女性形像,因此沒有太過注意。

  「嘿嘿嘿!」這位後勤部的同事擦擦嘴角,露出可疑的恍惚笑意,「給你欣賞一下,這一期勝出的美人實在是,嘿嘿嘿嘿嘿嘿嘿……」

  她笑得太詭異了,助理謹慎的側過臉小心打量:「你沒事吧?」

  也沒聽說公司裡有誰加班加多了會瘋啊,一般來說不應該是猝死嗎?

  對方甚至沒有使用外置設備而是略顯親密的拉開個人光腦虛擬光屏給她看,莫名激動、躍躍欲試,頗有傳教的嫌疑。

  出於禮貌她還是看了對方傾情安利的照片一眼,然後視線就挪不開了。

  暗色調的「廢墟」之中,華麗的復古扶手椅上坐著那位「美人」,她身後護衛似的站著三位半隱於陰影中的「背景」。整張照片最妙的地方在於黑發美人灰藍色的眼睛似垂非垂似抬非抬,燈光打在她臉上,立體而鋒利的眉眼在明暗交錯中蘊含著讓人忍不住想要探究的神秘感。她身後站著的應該是三位男士,光線緣故只能看到下巴與隱約的模樣,敞開的領口、拉低的領帶結與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臉和手的「重點」形成鮮明對比。

  這就是最好的樣子,欣賞這張照片的人很難忍住腦補的念頭——被她「看到」的獵物注定無法逃脫,既希望被她看到,又恐懼著被狩獵的危險。

  她撫摸的哪裡是權杖啊,分明在我心髒上揉捏!

  「怎麼樣!博識學會那群學者可真是不得了啊,他們認真起來有什麼事是做不到的麼?」後勤部的同事用胳膊肘頂頂新拉進坑的同好,年輕的助理回過神,眼睛濕漉漉的:「她,她是誰啊?這也太……」

  太讓人臉紅腿軟了,怪不得樓上的狼嚎猴叫此起彼伏就沒停過!

  「博識學會研究生院的年輕學者,主修自然神學,說來挺好笑的,」同事掃了眼她的胸卡:「這位費伯裡克特小姐也叫安娜,和你一樣,這是什麼復古風潮吶!」

  更好笑的是有人說她和公司官網通緝令上的越獄犯有點像……別開玩笑了,什麼越獄犯敢這麼高調啊!而且人家可是被第一真理大學錄取的高材生,誰家的越獄犯是這種款式的?都能考上第一真理大學的研究生院了哪兒還有空去違法亂紀。

  也沒有那個必要嘛!

  「……你說得對!費伯裡克特小姐一看就是個好人!人有相似而已,不值得大驚小怪!」助理小姐的三觀明顯被五官給帶著走掉了,後勤部同事的病情和她差不多:「對對對!就是你說的這樣,我還覺得我下巴這裡和知更鳥小姐有點像呢,然而我五音不全,哈哈哈哈哈哈……」

  成功發展出同好的女孩子們花了二十分鐘時間討論新一任「寰宇美人」,然後心情愉快的各自回到工作崗位繼續給公司當牛做馬。

  助理帶著後勤部的回執文件回到戰略投資部所在的辦公樓,一進門就看到擅長甩鍋的前輩們聚在一處竊竊私語。她目不斜視的走進電梯朝頂層去,電梯門合攏時隱約聽到有人酸溜溜的嫉妒——關於她的名字,好運的與《寰宇美人圖鑒》裡某位學者重合。

  哼,能看懂安娜費伯裡克特小姐的致命吸引力,算你們有品!

  辦公室內,那位一周至少五天半不出現的上司也出現了,此刻正坐在光腦屏幕前皺眉思索。哪怕翡翠女士的測試也沒讓他露出過如此苦惱的表情,難不成這次需要清算的不良資產比「伊伊瑪尼喀的【瘋牛】」還棘手?

  助理小姐低頭將回執歸檔,如果季末盤點時財務那邊有話想說這就是最直觀的證據,打工人又不是誰的奴才,就事論事誰也別慣著誰。

  辦公室的門開了又關,卡卡瓦夏知道是他的助理進出忙碌。這位年輕的女士就和伊維爾監獄的露西小姐一樣能干,是不是因為她也叫「安娜」?

  星網社區中替換過的照片再次被換掉,姐姐是好看的,但她身後那三只就很煩人,領帶結低垂的那個頸側斜搭著薄荷綠色的發尾,應該是一開始那張照片裡的綠毛。

  這都是誰啊?為什麼站在姐姐身後?你們是沒有衣服還是衣服壞了?一個個半遮半掩的要麼露胸要麼露鎖骨,不像好人!就不能把心思都花在科研上嗎?

  他做賊心虛似的微微抬頭掃了眼忙碌中的助理,見她並沒有關注自己這邊才略微松了口氣。不然還是花錢找人P下圖吧,後面三個統統不要!

  「砂金先生,您今天沒看OA系統嗎?」助理小姐突然發出聲音,她的上司被這突如其來的響動嚇得一抖,差點摔到辦公桌底下。好在埃維金人演技出眾,他看上去還是那副勝券在握洋洋得意的模樣:「還沒有,有什麼重要的事?」

  當然有!助理小姐在心底吼得聲嘶力竭——你快去給我爭取與博識學會合作的機會啊!我要去第一真理大學打卡!

  至於說戰略投資部一天學也沒上過的高管究竟和學者們能有什麼交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費伯裡克特小姐是位學者,她只會在學術地圖內刷新。

  「沒什麼,我遞交清單時聽後勤部的小姐姐說起舒俱先生似乎正在與博識學會的學者接觸,也許會和公司接下來的項目有關,事先鋪墊爭取最多的支持嘛……」

  本以為還要再花些功夫才能說服他,沒想到上司馬上打開進入辦公室後看都沒看過一眼的OA:「嗯?第一真理大學畢業典禮兼校友會的觀禮申請?」

  好吧,埃特蒙德那家伙倒是讀過第一真理大學,這事兒一直被他掛在嘴上四處炫耀,就連蹲大獄的時候也念念不忘……

  沒上過學怎麼了?沒上過學是我自己不想去上學嗎?

  姐姐去上學就行,我可以賺錢給她投資!隨便花,想怎麼花就怎麼花,我買單!哼!

  做了番心理建設後青年果斷填寫申請點擊提交,什麼學歷背景統統沒有,只在工作職位和收入欄裡填了內容,主打一個文盲得理直氣壯。博識學會發出這種觀禮邀約本就是為了方便畢業生找工作拉投資,文盲手裡的信用點也是信用點,不會因為投資者的學術水平影響到學者們的創造能力。

  助理小姐滿意的聽到OA系統申請發送成功的提醒音,施施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處理工作內容。要是費伯裡克特小姐畢業後選擇入職星際和平公司就好了,超想給帥氣姐姐做下屬,那不是每天上班都跟做夢一樣美好?

  ——休息什麼休息!我不需要休息!我愛上班!上班使我快樂!(超大聲)

  卡卡瓦夏:「……?」

  為什麼助理小姐背後突然冒出熊熊烈焰,整個人也變得精神抖擻?OA裡待辦事項的提醒音密密麻麻,她吃錯東西了?

  午休時無人機送來一只包裹,卡卡瓦夏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助理從填滿充氣緩衝柱的箱子裡先掏出一個水晶支架,然後又掏出一個正方形的人造水晶塊擺在支架上。她把午飯推到旁邊,仔仔細細挪了數個角度後美滋滋的舉起外置設備橫拍豎拍,幾乎同一時刻討論群組的朋友圈裡出現了那個水晶塊封存的照片。

  嗯,品味不錯,唯一的問題還是背景裡那三個家伙太礙事了。

  他低頭看看自己空蕩蕩的辦公桌,好吧其實也不算空,但是光腦屏幕旁邊少了點東西,確實有些不太協調。

  助理小姐發夠了朋友圈終於想起還有午飯這件事,她一手外置設備一手拿著勺子在飯盒裡攪合,邊看邊吃還時不時激動地跺跺腳。

  說老實話卡卡瓦夏非常想過去瞧瞧她都在看些什麼,要不是這會兒翡翠突然傳信喊人去最裡面那間辦公室開會說不定他已經佯做無意的默默走過去了。沒關系,博識學會的邀請他勢在必得,遠遠看上一眼姐姐就好,只是……只是確認一下她近來生活是否無憂順遂。

  沒有別的想法,絕對沒有,真的!


第168章

  「實驗設備打包了嗎?」

  「妥妥的!」

  「空間站提供的那些呢?」

  「都檢查過了,擦得干干淨淨原樣奉還!」

  「資料和數據呢?」

  「已經提前寄回去了!」

  「讓我想想還有什麼……個人物品自行整理,離開前別忘了把衛生打掃好……」

  「清潔機器人正在做。」

  「小奇美拉呢?」

  「……費伯裡克特他們正試圖用貓條和航空箱誘捕它。」

  為期一個月的實驗圓滿成功,除了成果和設計稿存在一點點小出入外所有細節堪稱完美。阿那克薩教授認為主要責任得歸咎於那些不講道理的虛卒,一定是它們的入侵影響到了培養箱中正在孵化的卵。

  也就只有他一個人在為這場意外感到遺憾,其他所有人無不認為這是場極其美妙的突發事件——全新的寵物類別,兼具貓和狗甚至蛇的諸多特征,體質強悍性格溫順且具有極高智能,稍加訓練就可以成為非常優秀的陪伴型撫慰動物。

  寵物身上的錢可比其他地方的要好賺得多,奇美拉這種生物並非自然界所產,也就是說它從頭到腳都掌握在人類手中,從出生到死亡都可以依照顧客需要專門制定。毛長毛短毛多毛少,更像貓一些還是更像狗一些,任君選擇。這還只是動物本身的一次性消費,再算上生存必須以及進一步延展的健康需要和審美需要,開家印鈔廠差不多也就這樣了。

  哪裡有金錢的芬芳,哪裡就有公司的熱情笑臉。

  阿那克薩教授對進一步研究如何用奇美拉賺錢沒有任何興趣,他已經和公司的專員約定好等回到博識學會後將這項技術打包出售移交給星際和平公司。眼下參與實驗的新手學者們正忙忙碌碌收拾善後准備返回學校——考試月即將到來,研究生院沒有筆試內容但要提交課程論文或相關設計稿件,不想熬夜拼命趕死線的話現在就得回學校埋頭努力。

  安娜提著籠子站在恆溫室門口無語凝噎,她隨身的物品並不多,前後用不了一個系統時就收拾妥當。難點在於小奇美拉,目前它還健康的活著,阿那克薩教授對它無感於是希德接過了照顧小家伙的重任……這會兒他正在想辦法勸說它從水槽下方的凹陷結構裡出來乖乖進航空箱。

  法厄同堵在水槽左側,戴蒙斯堵在水槽右側,安娜堵著門口。希德趴在地上,一只手裡捏著貓條發出「嘬嘬嘬」的聲音。

  「快來快來,很好吃的哦!我們要回家了,回家~」他憋紅了臉使盡渾身解數,小奇美拉發出疑似嘲諷的笑聲:「嗷↘嗷↗」

  「噗……」法厄同把臉扭到左邊,戴蒙斯把臉扭到右邊:「咳咳。」

  那什麼,莫生氣莫生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希德收回手向後坐在地面上,抬頭無奈看著自己這兩個損友:「……」

  「好吧,對不住,我來試試?」法厄同瞬間良心大痛,他蹲下身側著往水槽下面看,小奇美拉躲在一處內向下陷的凹槽裡好整以暇朝外望:「嗷?」

  「嗷什麼嗷呀,別嗷了,快點進航空箱,不然你就自己留在這兒吧,小心回頭被清潔機器人給無害化處理掉哦!」

  事實證明語言上的恐嚇還不如用美食誘惑呢,小奇美拉張開嘴:「哈!」

  「直接掏出來塞進航空箱算了,你們讓開。」戴蒙斯挽起袖子也蹲下來,三個大男人把之前安放培養箱但現在空出來閑置的水槽襯得迷你又袖珍。

  「當心它撓你!」希德不贊同的搖搖頭,「小家伙的爪子相當銳利,你想等會兒去醫療站打針?」

  一定會被空間站的醫生笑話。

  三個人互相否定了一圈,最後一致決定弄點聲音把小奇美拉嚇出來再著手抓捕——不然還怎麼辦?總不能把水槽拆了吧!

  戴蒙斯伸出手假裝要抓,希德讓出條能逃跑的路,法厄同左右看看一掌拍在水槽連接管上。小奇美拉果然被這詭異的聲音和突如其來的大手嚇了一跳,慌不擇路一頭衝向光亮的地方。

  「希德!」

  「哎呀!」

  「快!」

  小家伙一溜煙繞過幾條腿,撒開四爪翹起尾巴狂奔,轉彎時肚皮上的白色絨毛都露了出來,眼看恆溫室大門就在眼前,自由在望……

  「嗷?」

  小奇美拉撲騰撲騰後腿,發現自己不知為何懸在半空中,後頸皮有點緊。

  「還好安你守在門口。」法厄同伸手把戴蒙斯和希德拉起來,三人走到安娜面前圍著小奇美拉壞笑:「你倒是跑啊?」

  小家伙支棱著圓溜溜的腦袋來來回回尋找答案,冷不丁耳朵尾巴屁股和肚肚毛全都被人摸了個遍。

  「嗷!」

  「這家伙身上的毛怎麼這麼絨?」戴蒙斯揉揉它的耳朵算是出了口惡氣,「裝箱吧,貓條留著路上喂,要不要塞個玩具進去?」

  安娜提起小奇美拉的後頸皮垂直著把它放進航空箱,裡面空間很大還墊著軟綿綿的墊子,完全可以再多容納一只用於轉移注意力的玩具。

  法厄同眼疾手快塞了條布偶魚,安娜立刻鎖緊箱門對它道:「星艦上見!」

  「嗷嗚!」小奇美拉生氣的用屁股衝著她,尾巴尖尖搭在格子門上被人輕輕捏了一把。

  個頭不大氣性不小,安娜若無其事收回手:「我記得設計稿裡阿那克薩教授只給它留了四十天的壽命。」

  「是,」希德從她手裡接過航空箱,「帶回學校後它會被送進博識學會總部的恆溫室繼續觀察,如果確定無害公司那邊會*把它這個種類作為『活體玩具』進行推廣,再培育的話就不會只有四十天時間了。」

  雖然但是,總覺得哪裡怪怪的,生命是這樣可以隨意玩弄的東西嗎……

  「星艦四個系統時以後抵達月台,要不要一起去再逛逛黑塔空間站?」看出她情緒不是很高,希德順手把航空箱塞給法厄同抱著:「順道去和熟人道個別,說不定下次換成我們在第一真理大學招待空間站的訪客。」

  「嗯,」安娜點點頭,洗過手就往電梯那邊走。

  她的東西早就收拾好了,要不是臨時被法厄同喊過來抓小奇美拉,說不定這會兒正打開光腦第十一次修改論文。

  從標點符號的規範使用到書面語與口語的差異,從論文固定格式到引用加注的正選使用方法,拉帝奧教授到現在還能忍著沒把這攤東西砸到她臉上絕對是修養使然,總不好老師都這麼負責了學生卻懶懶散散一心只想做塊糊不上牆的爛泥吧!

  她先去向艾絲妲站長告辭,對方好歹開了奇物收藏室給她「抽獎」呢,抽到咕咕鐘是她自己的運氣問題,別人的好意不能不領情。然後是開商店的溫世奇,蹲坐在廣告牌下的佩佩,防衛科的負責人阿蘭……等等等等,這麼回頭一看,短短一個月裡又認識了這麼多人。

  最後一站是防衛科,安娜將臨時權限卡上的照片取下來,卡片交還給工作人員。

  阿蘭手下這張臨時卡直接注銷,打開抽屜遞給她另一張:「這是黑塔女士專門留言要交給你的,黑塔空間站的永久訪問權。」

  那位獨步銀河的天才女士性格有點,嗯……不好評價,能停留在她的記憶裡超過十天時間,這種待遇已經遠超百分之八十的空間站科員了。費伯裡克特小姐沒有選擇私下接受工作機會而是將【毀滅】因子交給自己的導師,她這麼做被不少人背地裡笑話「腦子有點軸」。但是現在看來她正是因為這種似乎有些不合時宜的老實贏得了多方好感,用黑塔女士的話來說這叫做「不聰明但也不笨」。

  「給……我?」安娜看著這張卡有些驚訝,她所見過的「黑塔女士」全都是空間站各處邊角裡站著的人偶,沒和她們打過招呼也沒有什麼交情,這份禮物來的太過突然,「為什麼?」

  阿蘭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黑塔女士的留言就是如果安娜費伯裡克特前來歸還她的臨時權限卡,防衛科就可以把她當做自己人看贈送這張訪客權限。

  至於說萬一這位客人忘記權限卡的事呢?他沒問,黑塔女士也沒說,但能猜到如果她忘記這件事,對於黑塔空間站來說這也只不過是又一位來去匆匆的普通人。

  「沒什麼,很多為空間站做出貢獻的客人都擁有這份隨時回來游玩的權限,比如不久前才離開的星穹列車。嗯,接下來您有什麼打算嗎?」

  阿蘭努力轉移話題,生硬得站在旁邊的其他科員不忍直視。

  接下來的打算?那不就是平安度過考試月別第一個學期沒讀完就被學校勸退唄!

  當然了這話不好往外說,她淡淡的回了一句「先回學校」。

  「那我在這裡提前祝您學業有成,歡迎你畢業後選擇黑塔空間站,嗯……湛藍星上的風景很美。」這麼多話已經是他的極限了,皮膚微黑的少年垂下眼睛,他身後的科員急不可耐但又不好插話。

  「再見,第一真理大學同樣歡迎來自宇宙各地的訪客。」對方這麼客氣,安娜也客氣了一下,一直都在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希德回神跟著一塊客氣:「歡迎。」

  送走客人,科員嘆了口氣對阿蘭道:「大哥,梅思圖留給那位小姐的信……」

  「還是不要當面給她吧,等會兒麻煩你跑一趟送到星艦上,背著人。」

  阿蘭這麼決定有他的道理,反物質軍團突然來襲,空間站內遭遇不幸的科員不在少數,梅思圖並不是唯一的一個。費伯裡克特小姐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實在沒必要讓她因為梅思圖留下的告白信而在大庭廣眾之下尷尬丟臉,想必他也不希望看到那樣的畫面。

  那位小姐就像顆年輕的恆星般璀璨奪目,隨著時間推移仰慕她的人只會越來越多,梅思圖他……眼光很好。


第169章

  星艦准點停靠在支援艙段的月台上,學者們排隊拖著自己的行李依次登艦。

  小奇美拉和剩下部分實驗器械實驗材料已經被先一步送上去,安娜空著手幫卡斯托拉婭推她妹妹的輪椅,邊聽身邊前輩們談論星網社區裡最新的新聞邊默默向前走。

  一個身穿防衛科制服的年輕人匆匆忙忙登上月台,硬是等所有人都走進星艦艙門了才悄悄溜進去找到目標,做賊似的往她手裡塞了封信悶頭就跑。提著帝垣瓊玉牌來找人打發時間的法厄同見了眨著眼睛望著安娜直笑:「又一封情書?這都多少封了?」

  「沒數過。」安娜找了個位置坐下,打開信封認真從頭讀到尾,合起來收好。

  是那個號稱對她「一見鐘情」的防衛科年輕科員,心意她無法接受,但基本的尊重得給。

  這個小插曲很快就被大家拋開,長途旅行是件枯燥無聊的事,帝垣瓊玉牌一擺上就有人圍過來看,稍遠些的地方還有前輩們玩撲克牌,光是不同的棋子就安排了好幾桌。

  「我可是專門研究過攻略了,先說好輸贏怎麼算!」法厄同一手壓在桌面上,另一只手裡握著骰子不給人。

  他們都是學者,也是學生,自然不賭信用點,但要是一點輸贏的彩頭也沒有玩起來難免無聊。

  戴蒙斯哼笑:「上點難度,輸的人做俯臥撐,輸幾點做幾個。」

  「這算什麼難度!」法厄同把手挪開,越發不肯把骰子交出來,「幾個俯臥撐而已,誰還撐不起來?」

  「我還沒說完,輸的人馱著贏的人做俯臥撐,這個難度夠吧!」戴蒙斯攤開掌心,「骰子拿來!」

  安娜默默在光腦裡尋找外援,她可不想馱著法厄同和戴蒙斯中的任何一人做俯臥撐……倒也不是撐不起來,主要嫌棄樣子太難看。

  今天運氣不錯,對話列表一打開就看到羅浮仙舟的「實名上網」猛猛彈消息。打開一瞧對方原來在問小奇美拉的事……喜歡貓的人很難不喜歡這種小東西。

  現在她已經能夠熟練使用光腦的各種功能了,當即發了張牌局照片過去:「打哪張?」

  想要小奇美拉照片吸萌物的神策將軍:「……」

  不是,這什麼牌啊?不連沒對兒無依無靠,它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讓別人更難獲勝嗎?這麼一副牌實在不是一般人能抓得出來的,就連他也不得不佩服。

  「……先把幾張條子打出去,換牌吧,這也太零碎了。」不管怎麼說他也是個【智識】,雖然沒讀過第一真理大學但這七八百年時間不是白活的,總不能打不過幾個小孩兒。

  安娜按照他的指點慢慢扳平運氣帶來的劣勢,推到最後贏是實在贏不了,但也不算輸,反正不用做俯臥撐。戴蒙斯這個數學稀爛的人險勝法厄同,一圈前輩起哄騰地方等著看學弟馱著學弟出洋相。

  這回網友的場外援助實在是太給力了,他扭扭捏捏表示想看博識學會新開發出的寵物,安娜二話不說讓出座位去單獨騰出來的房間給他拍小奇美拉。

  「嗷嗷嗷!」小家伙還記著不久之前被這人捏住命運後頸皮的仇呢,甩著尾巴轉過身用毛茸茸的屁股衝著她。

  「嗯,嗯嗯,知道了,以後再也不拎你。」她笑著戳戳伸出籠子的尾巴尖尖,小奇美拉毛茸茸的背毛從前到後一陣蠕動,就像人被戳到了癢癢肉。

  它自以為隱蔽的偷偷歪頭向後看,活像一個大毛球上沾著個小毛球。安娜抓住機會一連拍了好幾張發給「實名上網」,對方客氣禮貌地回了十幾張穿紅戴綠的小號獅子……狗?

  熱心網友說這東西名叫「諦聽」,是羅浮仙舟很有代表性的機巧。

  機巧?不就是機械造物的意思?

  看著就像是活的一樣,還真是精巧啊!

  重新回到多功能廳,人群之中戴蒙斯安如磐石坐在法厄同背上,白發青年緩緩撐著伸直手臂撐起身體,叫好聲與喝彩聲不絕於耳。

  「安,你去看小奇美拉了?」希德遞給她吧台剛遞出來的果汁,安娜接過拿在手裡,咬著吸管看法厄同的熱鬧。

  這家伙確實挺能抗東西的,戴蒙斯怎麼說也有小兩百斤,加上自重他還能從容做俯臥撐,當得起如此熱烈的掌聲。

  比起之前兩次搭乘星艦遇到的驚險,返回第一真理大學這一路上都相當的風平浪靜。沒有一肚子壞水的星盜,也沒有磕藥磕到腦子發昏的賞金獵人,乘務員提醒大家檢查行李不要忘帶東西時安娜甚至還沒反應過來旅途居然就這麼結束了?

  早在黑塔空間站大家就已經加過一圈好友了,走出星艦根據各自居住的不同位置各奔東西。阿那克薩教授要把小奇美拉送到總部去交給其他學者研判,希德自然要跟著幫忙,於是他的室友們就也跟著一起搭把手再回宿舍。

  博識學會的總部還是老樣子,行色匆匆的學者和寂靜的花園平等的沐浴在陽光下。貓學長懶洋洋的躲在灌木叢下舔爪子,熟悉的味道漸漸走進然後漸漸走遠,已經習慣送走一批又一批學生的它翹起屁股向前向後伸懶腰,爪爪開花打了個打哈欠:「喵哈~」

  「剩余材料和帶回來的器械要送去登記,咱們把這件事做完就能走了。」希德來這邊也不是一回兩回了,輕車熟路把東西運到然後看著負責記錄的教工入庫給了回執才放松下來:「回宿舍,還是去外面吃頓好的?」

  黑塔空間站一行是他們進入研究生院以來經手的頭一個科研項目,雖然與本身的研究方向沒啥太大關系,但架不住主導項目的教授在業內聲名斐然,也算是個完美的開局了,值得慶祝。

  「額……我覺得,你是不是先擔心一下阿那克薩教授的處境?」法厄同指指回廊下被好幾位年長學者團團圍住的導師,他空著手,應該已經把小奇美拉送走了,看人數和氣氛這邊都不太占優勢。

  希德往那邊掃了一眼,波瀾不驚:「才這麼幾個人,看不起誰呢。」

  他是不喜歡在人多的地方說話啦,但舅舅可不是這種性格。挑戰的人越多越好,對手越強大越好,阿那克薩教授從來不怕與人辯論,就像他從不懼怕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遇到攔路虎。

  「啊?」得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回答,法厄同有點懵,「那些學者是不是在欺負阿那克薩教授?」

  導師受我一個人的氣就夠了,你們不要為難他啊!萬一你們把他氣死了我去找誰過論文!

  他擼起袖子就往前走,戴蒙斯默默跟在後面,希德嘆了口氣看向安娜:「都說用不著咱們去……」

  「就當是去當個氣氛組?」安娜只能想到這個,反正她是擅長動手勝過動口的,平日在學校裡更是盡量避免辯論環節——以免自己嘴笨吵不過別人一時氣上心頭忍不住動手送挑釁的人去見星神。

  兩人慢吞吞走在後面,進了回廊又向前走了段距離才來到這個臨時發起的小型辯論會會場。

  法厄同和戴蒙斯一個比一個乖巧的站著,阿那克薩教授語速之快、氣勢之盛、態度之強硬,整個第一真理大學都罕見。他極其不喜歡別人打斷自己,自然不會貿然打斷別人的發言,然而圍著他的年長學者們沒多久就捂著胸口和額頭被各自身邊的學生給扶走了,更有一位還沒走遠就渾身上下摸藥瓶。

  「看吧,就說了不用的,咱們的存在只會影響教授發揮。」希德勞神在在拍拍法厄同又拍拍戴蒙斯,阿那克薩教授矜持的轉轉袖口,冷哼著掃過三個沒用的笨蛋弟子。

  弱雞,哼!

  剩下那個是拉帝奧的弟子,他管不著,自然也不會多事。

  「讓你們平時多看書多思考,與人爭論時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聽了嗎?做了嗎?做對了嗎?錯的改了嗎?改的懂了嗎?不懂問了嗎?」

  他一連串的問號砸得弟子頭暈眼花,安娜老老實實悶頭不出聲,堅決不給阿那克薩教授任何念自己的機會。

  二十分鐘後希德和她兩個扶著臉色蒼白氣息奄奄的另外兩位室友,四人決定去食堂而不是跑去外面吃飯。一是時間來不及了明早還有課要上,二是剛好趕到食堂開門的點,三是法厄同和戴蒙斯的狀態實在去不了太遠的地方,最好現在就來杯熱飲緩緩神。

  「我終於明白拉帝奧教授那句話的含金量了……」法厄同抽泣著靠在希德肩膀上,「人要學會正確認識自己,我不該妄想自己能在辯論這件事上幫到阿那克薩教授的。」

  戴蒙斯純屬被他連累,不過他一向行動多於語言,所以阿那克薩教授對他並沒有這方面的要求,念也念不了幾句。

  「下次看到有人對教授動手再上吧,」他好不容易才想出這麼一句安慰,「這個我比較有信心。」

  安娜站在他身邊用力點頭。

  沒錯!就是這樣!


第170章

  一般來說,從空間站返回地面都是要有個過渡期的。哪怕如今的空間站以及星間穿梭工具都已覆蓋了重力系統,人類到底還是花了幾億甚至十幾億年時間在大地上進化,比起這個物種已經度過的漫長歲月星際時代就像一個短小的章節。

  不過這個「一般來說」放在安娜和她的室友們身上這段過渡期就不那麼顯眼了,他們花了一個系統時從食堂回到久違的宿舍,家用型清潔機器人圍上前發出極其不滿的警報聲——誰寄了個大號郵件擺在公共起居室裡來著?快點拖走!

  「啊……是我的咕咕鐘!」

  可憐的咕咕鐘繼被人心狠手辣拆掉游絲後又蹲在郵包裡悶了半個月,可以說很是倒霉了,假如它能說話的話大概更希望自己待在黑塔空間站無邊無垠的收容室內慢慢爛掉也不想過這種顛沛流離的日子。

  「咕咕鐘?」法厄同很快找到關於它的記憶,「黑塔女士送給你的那件奇物!」

  希德和戴蒙斯也知道它,但是他們沒想到實物個頭這麼大,包裹長度都快趕上安娜的身高了。

  「拆嗎?」時間不早但考試月沒有作業,白毛漂亮的藍眼睛裡閃過躍躍欲試的光。

  安娜把頭一點:「拆!」

  再不拆清潔機器人就要發出尖銳爆鳴了,經過希德改動後它不能容忍地面上留有任何不該長期放置的東西。

  於是四人各自回到臥室放下行李換上寬松衣物,拐回頭三下五除二就把嚴嚴實實的包裹拆開。結構精巧造型華麗復古的咕咕鐘出現在地面上,咕咕鳥歪到在無力敞開的小百葉窗上,活像被塞進滾筒洗衣機滾了整整八百圈。

  清潔機器人滿意的帶走了學生們撕下來的外包裝,法厄同無需用工具徒手就能掀開咕咕鐘的背板,裡面稀裡嘩啦散碎作響的零件嚇了他一跳。

  「星神在上,怎麼碎成這樣?」

  「遇到暴力快遞了吧,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戴蒙斯捏起一枚齒輪放在眼前觀察,「硬度還挺高,表面鍍了層金增加耐磨性能……制做它的工匠很喜歡咕咕鐘?不然也不會選擇這種造價高昂的零件。」

  其實黃金並不是最合適的耐磨材料,純金哪裡耐磨呢,這不完全就為了好看麼!

  「壞掉的零件得測量尺寸去找同學定制?」希德對室友們的實力有一定了解,這個空間裡並不存在能夠徒手搓咕咕鐘零件的高人。

  「必須的!」法厄同拎起咕咕鐘抖了抖,齒輪夾板傳動軸撒了一地,清潔機器人尖叫著衝過來圍著它直轉。

  這只號稱攜帶霉運的咕咕鐘一個照面就被他「掏心掏肺」,安娜摸摸後脖頸,忽然覺得有點對不起它——剛被抽出來時它並不是這樣,失去了唯一的游絲後緊接著它又失去了尊嚴。

  大概會偷偷哭泣吧……

  戴蒙斯找出一只紙箱,他抓住滿地亂滾的清潔機器人拆開後蓋,將它收集的咕咕鐘零件一股腦倒進去:「先把屋子收拾好,明天再說,時間真的不早了。」

  期末考試月的復習課啊!敢遲到你們是不想活了?

  起居室內立刻響起一陣搬椅子挪桌子的聲音,很快咕咕鐘和它的零件們就躺在箱子裡被塞在房間一角儲存,法厄同握拳:「一定把它修好!」

  「也許你該多設個時間限制?」希德撿到好幾枚人造剛玉軸承,就硬度而言黃金在它面前就是渣渣。

  他將軸承扔進紙箱順手重啟了清潔機器人並為它關上後蓋,小家伙原地轉了一圈沒有再看到讓機器CPU發熱的「垃圾」,滿意的回到充電樁旁縮進去待機休息。

  「反正肯定會修,但是這個月還有好些論文趕著要交,隨緣啦!」白毛合攏紙箱又在上面蓋了件不打算穿的衣服,「這樣看上去還挺像個小擺台的,可惜不能承重。」

  安娜:「我困了,回頭再想這件事吧。」

  怎麼修咕咕鐘她完全不……等等,原身記憶裡似乎有點緊急維修機甲和星艦動力艙的碎片,修一個咕咕鐘問題應該不大。這麼想著她打了個哈欠,回臥室洗漱睡覺。

  隔天四人起得都不早,黑塔空間站的系統時與第一真理大學核心星域這顆宜居行星上的自然時不太一樣,倒時差這種事即便到了星際時代也難以避免。

  安娜和希德研究方向相同,專業課的課表完全一致,第一節就是拉帝奧教授的「邏輯學」,一通兵荒馬亂後兩人喘著粗氣趕在八點前衝進教室——主要是希德在喘,安娜在前面拽著他跑倒覺得還好。飛車可不會停在教室入口,從回廊外的空地到教室門檻還有個五十米左右的距離需要他們自己用腳走過去,【智識】真切的體會了一番【巡獵】的速度。

  「呼呼……呼呼……我們,還是,呼呼……早點把咕咕鐘修好……呼呼……」還好教室裡多得是桌子,這才沒讓他一跟頭栽到地上去,「至少它的報時功能,呼呼……挺有用。」

  所有人集體忘記修改光腦和外置設備裡的計時規則這種事,難道就是咕咕鐘的報復嗎?

  「修修修,中午就想法子修,你要喝點水麼?」安娜擔心的看著希德,生怕他喘不上氣昏死在教室裡。好在室友雖然缺乏鍛煉但身體尚算健康,過了一會兒慢慢自行恢復。

  上課鈴一響,投影開啟,拉帝奧教授這幾天人不在博識學會總部,看著他的投影在講台上走來走去學生們心裡湧現出無數安全感。

  投影扔出的粉筆頭砸不疼,誒嘿!

  一個半小時後拉帝奧教授的投影留下一句「五天內上交論文」立刻消失,教室內泛起陣陣絕望的哀嚎。哪怕期末的結課小論文這人也有可能把你掛掉,要麼掉頭發要麼掉學分,總得掉一樣東西。

  「走吧,下節課的教室在樓上,你,你慢點。」安娜改論文已經改到麻木,乍一聽五天內完稿提交竟然覺得還安好。

  拉帝奧教授遇到什麼讓他心情愉快的事了嗎?如此寬容!她拉了希德一把,後者趴在桌子上活像張薄荷綠色的貓餅——下節課是阿那克薩教授的「現像學」,排課的教務系統有點東西!

  相較於拉帝奧教授更看重思維的條理性,阿那克薩教授顯然是性格比較激烈的那一掛,他在下課前告訴學生們兩個消息,好消息是他的課程無需提交論文,壞消息是期末分數將按照辯論中的表現綜合評定。

  結課辯論安排在十五天以後,就在那個露天開放的圓形小廣場上進行。

  安娜:「……」當眾駁倒同學可能做不到,揍倒行不行?一秒就夠了。

  中午回到宿舍,法厄同和戴蒙斯跟死了似的倒在圓形小扶手椅裡,看上去被教授們的期末安排打擊得不輕。

  「你們下課回來了啊,」白毛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粉毛更是動也不動,「叫外賣?」

  無論對烹飪有多麼熱愛面對小山一樣的考試內容都會提不起精神,研究歷史的戴蒙斯表示自己想罷工。

  「叫外賣,當然叫外賣,你們吃什麼?」看到有人比自己更絕望,希德的心情好了許多,「教授們沒有讓咱們明天就把論文交上去已經很好了,總之還有時間,不會來不及。」

  這句安慰僅對安娜有用,法厄同幽幽道:「我都不敢想萬一哪篇論文得了B-以下的分數阿那克薩教授能不能在十年後放過我。」

  拉帝奧教授會不斷打回論文要求學生修改修改再修改,阿那克薩教授可沒有他的耐心,他只會加大嘲諷力度罵得學生無地自容。

  「唉!」

  四個人裡有三個沉沉嘆氣,只有安娜不著急,她那些「期末」論文都已經改了快半個學期了,托拉帝奧教授的福它在其他教授看來完全可以當做畢業論文提交。

  「下午的選修課……」安娜翻開自己的課表看看,截圖發到同事組別的對話欄中,五分鐘後卡芙卡回信表示「阿刃說他知道了」。

  沒錯,就是刃先生潛入學會本部打劫時冒充調任學者代過的那門課,入學時她稀裡糊塗照著隔壁同學隨便亂抄的選擇。雖然「代課講師」人早跑了,但講義和自修資料一直都有定期好好發送至學生郵箱,以至於學校到現在也沒查清楚星核獵手究竟是怎麼摸進來的。

  「我修個咕咕鐘,刃先生能給滿分嗎?」安娜試圖運用自己為數不多的社交技巧進行交涉,散碎咕咕鐘的零件照片發出沒多久銀狼回消息道:「刃叔說可以,他好像對這東西挺感興趣。」

  又過了三分鐘後對話頁面彈出新消息:「刃叔說修好後四十八小時內誤差不超過五分鐘就算通過,今後他所有的課都能給你滿分。」

  安娜看著這句話再次陷入沉默:原來刃先生也沒有消掉他上次用過的馬甲?班都不上他居然好意思領課時費?合著博識學會真就一點也不對自己名下的教職員工做任何要求唄?

  這人曠工曠了一整個學期啊!就沒人能管管星核獵手了嗎?

悠于 2025-9-6 12:33

第171章

  事實證明平時的努力絕不會浪費,每一滴汗水都有它應得的報償。

  這個學期安娜共有九門課,其中四門課的授課者都是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剩下五門裡三門課是阿那克薩教授在上,兩門自由的選修課,論文提交後需要頭疼的只有結課辯論和維修咕咕鐘。

  比起想辦法讓自己變得能言善辯,她選擇臨時客串一回鐘表匠。

  咕咕鐘的內部結構復雜但符合機械原理,搞清楚齒輪之間的傳動邏輯耐下性子一點一點安裝就行了。測量零件尺寸這件事也不需要額外練習,遠赴黑塔空間站的實驗項目中她練得足夠多。

  希德也選了那門課,本就有維修經驗的他比安娜更熱衷於擺弄零件——這東西不會像人那樣跳起來說些讓他不知道該怎麼接的話,面對咕咕鐘他能坐上一整天動也不動的沉浸在思考中。

  法厄同和戴蒙斯專業的緣故期末論文特別多,這個時候除了幫忙搖人訂零件他們只能在休息的間隙偶爾看看進度。為此白毛唉聲嘆氣了好幾個小時,咕咕鐘超好玩的!

  「游絲得用特殊合金作為材料,鐘表的體積越大,它的寬度、長度以及圈數越要做出相應調整。」希德是有點近視的,他平日裡上課都不願意戴眼鏡,現在卻為了保證咕咕鐘零件的精度窺鏡不離身。

  安娜心虛的把手往後縮了縮,努力掩蓋藏在手腕間的金屬線:「啊,好,你說了算!」

  希德沒注意到她的小動作,他開心的把中心輪和偏輪安裝進安娜控制下的機芯空座,這樣一來只需要等待游絲到位。

  這玩意兒的要求很高,它必須擁有一定的彈性特征,彈性遲滯現像出現得越少越好,受到溫度影響的系數越小越好,還必須防磁抗腐蝕,電阻系數不能太大。最重要的是後期加工時它必須做到螺距相等,重心務必與幾何中心一致。

  以上無論缺了哪一條咕咕鐘都不說精確不精確了,它甚至無法正常運行。

  如果前幾條要求針對的是材料與鍛造工藝,後面兩樣要求的就是人的能力。

  希德找了幾卷普通材質的金屬絲練手,他和安娜都沒動手干過這個,兩人利用休息時間卷出一堆廢品扔在紙箱裡。散落的零件越來越少,盤成卷的金屬絲越來越多。法厄同見了開玩笑說他們纏出來的不像阿基米德螺旋更像蜘蛛網,氣得希德差點和他打架——拔槍的那種。

  現在宿舍的公共起居室裡咕咕鐘已經被豎起來了,安娜和希德圍著它冥思苦想,法厄同和戴蒙斯遠遠坐在角落裡摳論文,絕大多數時間都很安靜偶爾隔空商量幾句。

  它敞開的背板裡齒輪全待在各自最合適的位置上,安靜等待「心髒」到來。

  「我覺得這回差不多了!」

  「那就再測試一下。」

  安娜將最新作品內端固定緊,模擬發條狀態將蝸卷裝的金屬線一點一點擰緊。松開手後金屬線規律放松,測量儀器顯示的結果相當喜人。

  均勻而穩定的節奏說明它具有實用價值,至少不用擔心帶不動咕咕鐘的搖臂。

  「手感還挺好,裝上試試?」

  合金材料還在材料系那兒排隊呢,兩個著急驗證成果的家伙尋思了一下,一拍即合:「裝!」

  練手之作被他們連接在機芯軸承上,這只遭了大罪的咕咕鐘暫且得到一只劣質心髒。齒輪轉動起來時它發出謹慎的滴答聲,法厄同和戴蒙斯同時抬頭看向這邊。

  「哇!修好了?」

  白毛推開書本三兩步跑過來,不經意間絆在起皺的地毯上飛撲出去。咕咕鐘正面的透明石英蓋還沒安裝,細小的螺栓飛濺而出,筆直照著他的咽喉射去。

  「小心!」安娜手腕間的淡金色金屬線卷起他朝另一個方向倒下去,那枚要命的螺栓「咄」的一聲深深潛入牆壁。

  ——打在人身上開個小洞不在話下。

  法厄同滾了一圈後吭哧吭哧撐著身體爬起來,額頭凸起雞蛋大的腫包:「親愛的安,謝謝你救我一命!」

  安娜:「……這玩意兒多少帶點霉運,修好了就送給學校收容怎麼樣?」

  它是不是不合適出現在宿舍裡?

  黑塔空間站的收藏室裡咕咕鐘可不止這一個,也沒聽說黑塔女士倒過什麼大霉,所以把這家伙送給學校最多也就校長倒霉……問題應該不大。

  「你好歹也是學哲學的,主修方向甚至是自然神學,不要迷信。」戴蒙斯走到近前戳戳仍在滴答滴答慢慢走指針的咕咕鐘,現在它看上去純良且無辜,莫名有種弱小有可憐的模樣。

  要不是牆上被螺栓射出的孔洞還在,那它還確實挺無害的。

  「唉……」安娜嘆了口氣,「那是你們沒見過逢賭必贏的人。」

  卡卡瓦夏都撈不動的運氣是什麼概念?猜大小的時候和她反著買,不說暴富至少小賺。

  「你見過?」希德拆下試做游絲,咕咕鐘安靜下來。

  螺栓彈射肯定有其原因,至於說安娜會認為咕咕鐘被霉運糾纏只怕是「曼德拉效應」的影響,即群體的錯誤記憶影響到了個人認知,這是種心理現像,是科學,不是玄學。

  「我見過!」安娜答得斬釘截鐵,那是經過生死考驗的運氣,某種角度上也算是種實踐驗證。

  希德的手停了一下,他抬起頭認真道:「安,你確定是真正見到、接觸,而非群體心理的干擾?我沒有否認你的意思,只是概率游戲這種東西我們都知道,哪怕雙方都能理想化的公平決鬥,玩家和莊家之間的數學模型也不是個等式。」

  「我確實見過,他討厭出千作弊,只要不和我壓在同一注上就沒有出現過失誤。當時我們一共試了五百多輪,去除我的干擾,結論始終只有一個。」

  安娜撓撓頭發,走向法厄同拉了他一把,又去喚醒清潔機器人讓它去「清潔」牆壁。

  萬一那枚螺栓還沒變形呢?挖出來看看能用就繼續用,不然還*得滿宇宙四處打聽買螺栓……

  試做游絲被取出來後突然放松飛速膨脹,希德一時不查被它彈在手上,耀眼的紅痕立刻凸出來粗粗一條。

  「啊……」他下意識甩手,蝸卷狀的金屬線橫跨起居室上空砸在戴蒙斯面前。

  完全沒想到自己也有被殃及池魚的可能,粉毛茫然看著自己剛攢出一半的紙質手稿應聲開裂。

  「不是,這玩意兒怨氣這麼大的?」他捏了捏指節,清脆的聲音聽得人耳根一酸,「拆成碎片扔進觀景池算了,學校養的那些魚保證能把一切落進水體裡的東西啃個干干淨淨,比它們更有效率的只有蟲群。」

  那些魚也是實驗室產物,制造它的學者初衷是想設計出一種能清潔水中垃圾的「超級清潔工」,實際效果麼……它們外觀艷麗危險性爆表,根本就不能放進自然水體,學校只能騰出觀景池養著這群超長待機的大爺。

  安娜剛把法厄同拉起來,這會兒拐回去看希德,她的空間鈕裡有急救箱,消毒藥水縫合針劑紗布膠帶一應俱全。

  「口子不小。」她摸出消毒水不要錢一樣嘩啦啦的倒,衝洗干淨傷口後在上面塗了層速干膠水,「行了,現在穿件衣服,我陪你去醫療站打一針破傷風。」

  不是必須,但最好打,畢竟劃破他手指的是一卷未經消毒不怎麼干淨的金屬絲。

  「我也去,順便送這東西進魚池。」戴蒙斯走過來拍拍咕咕鐘的蓋子,那些好不容易才裝上的齒輪零件再次分崩離析各自為政。

  某個瞬間安娜懷疑自己幻聽到一陣幼崽細細碎碎的抽泣嗚咽,她動動嘴艱難的為咕咕鐘求情。

  「再給它一次機會吧,那些觀賞魚的牙硬度幾乎能和人造鑽石一競高下,孩子還小,罪不至此……」

  戴蒙斯:「?」

  「我知道人們很對哲學專業的學者總有些刻板印像,但你並不是那樣,所以別加深這份刻板印像好嗎安?你沒有看到或聽到過我們無法接觸的東西吧,宿舍裡和空間站裡的桌椅板凳不會說話,咕咕鐘也不是小孩子……」

  他擔心的靠近安娜,彎下腰仔細觀察她的臉色,似乎想要確認些什麼。

  「一修好我馬上就送它走,真的!你的手稿我會重新謄抄,等希德打完針回來我就把咕咕鐘挪進臥室,那個……」

  安娜想說我真的沒瘋,比起在伊維爾蹲大牢的經歷讀書學習真的不算什麼,至少第一真理大學的學生實在學不會課程也不會被教授就地打死。

  「啊,我不是說那個,稿子沒關系,它本來就只是草稿。」戴蒙斯又是搖頭又是擺手的磕磕絆絆解釋,他的確不怎麼在意手稿是否完整,只是有些為室友的精神狀態感到擔憂。

  「放輕松,還有奇怪的聲音存在嗎?」

  ——哲學系多出瘋子和狂人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太聰明的人本就自帶壁壘,時間久了刻板印像不斷被加深。

  安娜:「……你還是把這個咕咕鐘扔魚池裡喂魚去吧,我看咱們兩個之間還是你的症狀更嚴重些。戴蒙斯,放輕松。」

  戴蒙斯:「……」

  我能說老家的髒話嗎?


第172章

  直到希德那針破傷風挨完咕咕鐘也沒有被扔進魚池物理銷毀,安娜和戴蒙斯就像拼命自證的兩個精神異常人士那樣絞盡腦汁想要說服對方自己沒病。可惜不管哪邊都不太擅長言辭,除了加深彼此間的刻板印像沒有任何收獲。

  「哈哈哈哈哈哈哈……」

  法厄同差點笑成個傻子,考試月是這樣的,每個人都癲癲的:「好啦好啦,你們還是想想結課的辯論該怎麼辦吧,要不二位組個隊,上場一開口就能把阿那克薩教授氣進ICU。」

  「……不至於,」希德小聲為親舅舅正名,「哪怕詭辯也可以,邏輯自洽就算通過……有平時分的!」

  安娜的勤奮眾所周知,她平時分不會很低,所以就算辯論表現糟糕也不至於無法結課——總有人天生不愛多話,阿那克薩教授在教學方面的專業毋庸置疑,他不會勉強所有人都必須能言善辯。將結課方式設計為辯論的主要目的是為了考察學生們邏輯連貫性與反應能力,說實話無論辯題是什麼只要時間給夠誰都能想出個一二三四點,「辯論」難就難在必須在極短時間內做出反對策,闡述自己的觀點同時給對手挖陷阱下絆子。

  思想的交鋒不外乎如此。

  眾目睽睽之下,對手步步緊逼層層設陷,如何窮盡智慧捍衛自己的觀點才是精彩之處。它絕非反反復復說幾句車轱轆話就能混過去的露天表演,而是只有頂級聰明人才能玩明白的燒腦游戲。

  真正的苦主發話,安娜和戴蒙斯馬上停止逐漸朝邀戰發展的「辯論」。從校醫院門口走到飛車停靠點一路上來來去去好些無人機修剪花木整理步道,還有許多本科生停在路邊發送活動資料,法厄同見了故意換到路內側走,只要是贈品他統統來者不拒。

  「畢業典禮暨校友會?差點忘了還有這事兒!」他恍然大悟拍拍腦門,「本科生的畢業季這就到了呀,也不知道咱們什麼時候能順利畢業。」

  沒有畢業和就業壓力的安娜伸手從他懷裡挑走一只厚薄適中的本子:「論文通過前我不打算參加任何娛樂活動。」

  本子封面上畫了只四仰八叉的大橘貓,仔細一看有點眼熟,翻開再看看扉頁上的宣傳語,原來是小動物保護協會宣講會的招徠。

  「我也不。」戴蒙斯言簡意賅,抽走一根筆蓋上有只硅膠小獅子的筆。法厄同把剩下的贈品攤開在希德面前:「隨便挑!」

  希德來回看了一圈沒有找到第二本封面畫了大橘貓的本子,退而求其次拿走一枚貓咪書簽:「學校也是為了畢業生煞費苦心,每到這個季節都要努力拉投資人,畢竟也不是所有人都會選擇去星際和平公司碰『鑒石系統』的大運。」

  第一真理大學的學生已經比普通年輕人更有學歷優勢了,即便如此也還是要通過諸多入職考試才能獲得一個職位從此爬山一樣埋頭給資本家做牛馬。那些有想法有志氣的孩子不甘心年紀輕輕人生從此一眼望到頭多正常吶,不狂如何是少年嘛,學校自然也願意花力氣再托舉他們一次,權做對自家小孩的愛護。

  「有能力的人不會浪費身邊任何機會。」戴蒙斯在手裡摁了兩下獅子腦袋,一只跌跌撞撞的無人機從灌木後方突然躥出,擦著他的腿滾過去,後面追著本子封面上那只大橘貓。

  路過的學生們紛紛停下腳步圍觀貓咪前輩奮力毆打無人機,四人趕在人群擠到水泄不通前走開。

  沒過幾天材料院接單賺外快的同學將初步軋制好的金屬線交給希德,安娜和他兩人從修改論文的空隙中擠出時間四處詢問又找了不少資料翻看,一次次嘗試最終總算纏出兩卷能夠使用的游絲。裝好游絲又重新調整過齒輪和軸承的位置咕咕鐘立刻從約莫人高的尺寸縮到剛好能掛在宿舍牆上的大小,看來它對修好自己的人好感度相當高,為了不被送走也是竭盡全力。

  「擰上發條看看誤差有多少,沒問題我就留影上傳教務系統了!」安娜放下手裡的工具,心情無比愉快。

  她喜歡這種修復帶來的成就感,遠勝於殺戮與破壞。

  希德依言把發條上滿,找了個地方將咕咕鐘掛上去,擺錘立刻像條歡快的小尾巴那樣來回搖擺,洗去鏽蝕的指針也步履輕松。

  「也許這世上確實存在著許多目前科技仍舊無法認知的生物……」安娜屈指在咕咕鳥的小窗戶上敲了幾下,時間還沒到,無論誰敲窗戶都不會打開。

  安安靜靜做一只好鐘表的咕咕鐘看上去還蠻可愛的,希德為它校准時間,滿懷期待的收拾好工具箱坐到桌邊繼續修改論文:「安你能幫我看一下嗎?」

  好友之間互相幫忙看論文也是經常的事,人總是下意識忽略掉習慣帶來的偏好,互換論文閱讀至少在查找錯別字和格式錯誤上非常有用。

  昏頭昏腦忙了好幾天,整個寢室先是趕在死線到達前順利提交本學期各項結課論文,又兵荒馬亂的和其他學生一起在環形小廣場上被阿那克薩教授「羞辱」了一頓,磕磕絆絆成功完成測試——無論拉帝奧教授還是阿那克薩教授,只要論文能交上去就會得到評價,但凡他還願意給你打出正常分數就說明你有結課的可能。

  不符合要求的論文,灌水或是抄襲的垃圾第一時間就會被識別出來打回去重做,超過時間被打回或是未提交即被視作提交失敗,提交失敗自然沒有分數,沒有分數肯定不能結課,不能結課也就拿不到相應學分。

  這兩位是絕對不會撈人的,不管誰的弟子,哪怕自己的學生,不給過就是不給過,沒有任何理由和情面可講。

  第一學期就掛科,延畢基本板上釘釘。

  「感謝戴蒙斯,感謝希德,感謝安娜,感謝拉帝奧教授,感謝阿那克薩教授,感謝第一真理大學,感謝星神……我居然沒有掛科!」確認論文提交成功的瞬間法厄同感激涕零,就差當場掏出香爐火盆給室友們磕一個。

  第一真理大學的研究生院難進更難出,每個人進入學校前都得先做好延畢和肄業的心理准備。在這裡眾人不僅要面對深奧的課題,還有性格各異掛人絕不手軟的嚴師。諸如拉帝奧教授與阿那克薩教授這樣認真負責的學者兼老師絕非個例,否則博識學會也不會成為【智識】旗下能與天才俱樂部分庭抗禮的另一個大型學術組織。

  說老實話法厄同他們踏入校園時想得大多都是五年內畢業就謝天謝地,沒想到第一學期居然來了個開門紅,一門課也沒掛!他一直認為自己頂好能控制到平均每學期最多只掛兩門課的程度,教務系統給出的成績單上一水兒「通過」把白毛樂得找不到北。

  繼續保持住這樣的勢頭,他都敢肖想一下三年正常畢業啦!

  「別謝我,和我可沒多大關系。」戴蒙斯甩掉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把這家伙遠遠推開,臉上帶著年輕人特有的神采飛揚:「難得沒人掛科,要不要一起出去逛逛?」

  大好的日子就沒必要圍著廚房灶台轉了吧!

  偉大的廚子發了話,其他人自然點頭應和,考慮到畢業典禮也就是這幾天的事兒,大家不約而同換上學校統一發放的衣服。雖然研究生們畢業遙遙無期,卻也不耽誤身臨其境體驗一把畢業季的氛圍嘛!

  「是不是半個銀河系的人都擠進這個星域了?我從來沒發現第一真理大學能容納這麼多人!」

  走出飛車法厄同眯了下眼睛,艾歐尼亞柱環繞的禮堂被圍得水泄不通,黑衣保鏢背著手面向禮堂外側圍出一道人牆。據說有星際和平公司的高管在這裡發表演說,所以安防的等級格外高。

  「你要聽演說麼?我不想聽,」希德聲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人流密集的地方會讓他產生出喘不過氣的錯覺,「我們還是快走吧……」

  法厄同也就是一說,星際和平公司的高管跑來演講除了當個樂子看外與他而言沒有任何意義,白發青年當即換了個方向:「走走走,我來領路。」

  出去固定的食堂,校園裡散落著各種私人小鋪,之前安娜不愛逛也沒時間逛,倒是這家伙不知何時門路摸得門兒清。

  「這個點也吃不下什麼,干脆去喝些飲料吃點兒甜品,我打算定下周的票,你們呢?一起定?」他干脆倒過來笑看著友人們比比劃劃,戴蒙斯點頭希德搖頭,安娜不置可否。

  「我要看阿那克薩教授的安排決定暑假去哪兒,」薄荷綠發色的青年溫和道:「【毀滅】因子的聯合研究會在下學期展開,教授們都要提前做好准備,安你別忘了把整理好的會議記錄上傳至我說過的那個版面。」

  「哦,好,我知道了。」安娜正在想怎麼去找星核獵手們回合,冷不丁突然察覺到些許異常,抬頭去看只看到路邊建築的三層隱約有窗簾晃動。

  「你怎麼啦?」見她停下腳步,其他人也跟著停下,安娜上下左右看了一遍:「沒事,好像有人盯著我看,現在已經走了。」


第173章

  人真的很多啊……第一真理大學。

  助理小姐特意換上新買的白色連衣裙,戴上心愛的翡翠胸針,懷揣著憧憬與期待跟在上司身後走進高管出行標配的星艦。砂金先生今天總是時不時陷入沉默表情恍惚,和他平日裡張揚自信的模樣判若兩人,哪怕舒俱先生慣例的諷刺這人也跟沒聽見似的錯身而過不做任何反應。

  奇怪是有點奇怪,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終於有機會去博識學會近距離接觸到費伯裡克特小姐啦!

  「呵,我真是想不明白,你這種人去博識學會做什麼,自討沒趣還是自尋羞辱?」

  氣質高華的尊貴王子向來只拿眼角瞥視這個從泥坑裡滾出來的奴隸,如果不是翡翠大力保舉這家伙如何能混進石心十人行列?公司最大的問題就是太過仁慈,甚至向下兼容到能包容滿口謊言的茨岡尼亞人……大概沒什麼不能包容的了,希望下一位同僚至少別是個罪犯。

  他身形挺拔儀態出眾,無需點綴也自內而外散發出高貴的氣質。衣著華麗的砂金在他面前怎麼看都像個乍富的窮人,他們雖是同事但關系糟糕,不說坐在同一張桌子上進餐了,舒俱先生說不定更願意在腦袋上套個魚缸拒絕和後者呼吸同一個空間內的空氣。

  如果故意坐在這家伙對面吃東西,他大概會當場吐出來吧!砂金惡劣的想著,目不斜視的從同事面前走過去。

  他可沒空搭理他,有那個時間還不如趕緊看兩頁書。

  「你這是在無視我嗎,奴隸?」舒俱眯起眼睛,砂金針鋒相對時他很生氣,這個連平民身份都沒有的詐騙犯憑借花言巧語鑽進星際和平公司,他為公司做過不得了的貢獻嗎?好像沒有吧,不但沒有甚至害得公司虧損過一大筆投資。現在這個狐狸樣的男人突然變得沉默更讓他怒意橫生——對敵人最大的蔑視就是沉默,他這是被一個奴隸給蔑視了?

  「呵呵,」卡卡瓦夏淺淺哼笑著走進休息室,只留給同事一道背影。

  就他這被安娜吊起來打的實力放在石心十人裡也能揍得這位貴公子滿地找牙,但是這樣做沒有意義,時間是種非常寶貴的東西,他寧可坐上一天發呆想像她現在的模樣也不願意浪費一秒在不討喜的同事身上。

  「……」那個奴隸背後的自動門絲滑關閉,就連被氣流帶得微微顫動的綠植也透出一股子嘲諷的味道。

  舒俱到底沒有讓場面變得更難看,他窩著一肚子氣走到觀景窗前坐下。

  關於第一真理大學發來的觀禮邀請函,他甚至想過和托帕同行也沒料到砂金會橫插一杠子擠占名額。這家伙一天學也沒上過,是個沒有聯覺信標字都認不全的貨色,跑去全宇宙最頂尖的教育機構參觀畢業典禮……真的不是一種自曝其短嗎?

  「先生……?」助理還在等他的命令,舒俱揮揮手:「沒事了,你去休息吧。第一真理大學是博識學會的衍生,下了星艦後少不得打起精神與學者們來往,那並不是件輕松的事。」

  「是!」助理行禮退下,不過他並沒有第一時間回休息艙而是先走向吧台將上司可能需要的東西都准備好才消失。

  數日後星艦抵達第一真理大學所在的星域,走出艙門面對學會派來的接待人員砂金與舒俱一點遮掩的意思都沒有。兩人的行程安排從線路到時間沒有任何重合的地方,活脫脫拼好艦的塑料同事情看得干活的學生嘴角抽搐。

  大公司的高管們性格還真是……各有千秋。

  舒俱先生就是那種嚴格按照規則行事的客人,他的行動計劃完全可以參考去年前年大前年甚至十年前公司派來的貴客們,這樣很好,學校能省下不少力氣。但那位更年輕些的砂金先生就不一樣了,他笑著說想在校園裡轉轉……轉倒不是問題,校方樂得多給自家學生創造機會,問題是公司P40以上的管理層在黑市上價格不菲,安保是個難題。而且埃維金人聲名在外,學校有點擔心他管不住自己跑去拐騙單純的學生。

  不管男孩子還是女孩子,苦讀二十多年為得都是實現理想或追求真理,哪舍得給人騙去隨意禍禍?

  學校歡迎投資者和招聘方,絕不歡迎誰趁機溜進來獵艷。但是這種話吧,好說不好聽。

  「畢業季節校園中來往游人甚多,您獨自行動難免在安防上有所疏漏……」換下學生前來引路的年輕講師板著臉。

  這個金光燦燦閃得人眼暈的家伙就跟開屏孔雀似的,放他在校園裡亂闖,誰能放心!

  助理小姐上前笑道:「謝謝您的提醒,不過砂金先生自己就是【存護】的命途行者,別的或許需要擔心,唯獨安防上我們向來輕裝上陣。」

  不要耽誤我去找費伯裡克特小姐走過的地方聖地打卡啊!

  年輕講師:「……」

  聽聽你說的話,更不放心了好嗎?

  「這……」來者是客,預設立場不是待客之道,但……他想了個折中的法子,「既然這樣,請您隨我來。宿舍區是不對外開放的,這是為了保護學生們的安全,希望您能理解。」

  其實第一真理大學除了博識學會本部的實驗室壓根就沒有不對外開放的地方,但是這位年輕的高管他沒在學校裡待過並不知道這件事。總之先忽悠著找個地方讓他坐下別亂跑,如果這還不行……不行就只能搖人了。

  ——搖全學校最難說話的年輕教授過來收拾這家伙!

  卡卡瓦夏當然知道這個負責接待的工作人員吞吞吐吐猶猶豫豫的原因是什麼:埃維金人聲名狼藉,族人家人之外他活到二十歲也只遇到過兩個人站出來質疑這件事,其中之一還死在了伊維爾監獄典獄長編織出的謊言裡。

  「好說,請你帶路。」他輕笑著點頭,年輕的講師松了口氣。

  不如就去研究生院那邊的艾歐尼亞露天禮堂吧,阿那克薩教授的期末辯論已經結束,人流相對稀疏。研究生院的學生年齡更為成熟,被人哄騙的可能總比本科生要小。最重要的是研究生們都很忙,有道是智者不入愛河寡王一路碩博,說得就是他們。剛好舒俱先生要在露天禮堂宣講,兩位既然同為星際和平公司的高管,同頻行動很合理嘛!

  「今天露天禮堂附近比較熱鬧,不如就由我陪同您去那邊看看校園風景,如果運氣好說不定遇到哲學系的年輕學者當眾演講辯論,這種古老的教學方式……」

  說到學術上的事他就滔滔不絕沒有停頓的時候,卡卡瓦夏基本上聽不懂,但還是打起精神做出有在認真聽的模樣。

  「自然神學」是哲學的一個分支方向。

  只這一個理由就足以說動他,只要想,他知道自己必然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安娜。

  「好,那就去你說的禮堂附近找個地方坐坐,我這個沒機會走進學校的人就不去打擾天之驕子們啦!」他笑得豁達,反倒是一開始防賊一樣防他的年輕講師臉上閃過幾絲尷尬。

  預設立場不是學者應該有的態度,但他不認為自己防備這個埃維金人有錯。只是……只是這人好像並沒有那種打算,越發顯得他小肚雞腸模樣難看。

  怪不好意思的。

  茨岡尼亞位於三顆恆星交界處,受獨特的地理因素環境影響常年風沙漫天。生活在那裡的人物資極度匱乏,教育資源更是珍惜到罕見的地步……失學的事也不應該怪這個年輕人。

  「咳咳,」他別過臉咳了兩聲,「請!」

  他將客人引至艾歐尼亞禮堂附近格調最高最華麗的咖啡館,在這裡服務客人的並非機械而是活生生的人——機械不需要工資和休息日,人卻一樣都不能少。哪怕在庇爾波因特也只有高檔場所才會雇佣人工,第一真理大學內部類似的地方更是不多。

  咖啡館三樓布置著一個個單獨的房間,透過掛有數層絲綢窗簾的落地窗能清楚看到露天禮堂上發生的所有事。

  禮堂中聚集著許多停下來聽演講的學生,不得不說在氣質上舒俱先生更符合人們對公司高管的刻板印像。環繞在禮堂外側的步道上也有學生對公司的招攬不感興趣,他們三五成群的夾著書一邊聊天行走一邊享受校園時光。

  這幾天研究生院正值各種死線到期的日子,有人歡喜有人憂,看他們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了:苦大仇深欲哭無淚沮喪不已的必然面臨掛科,而那些腳步輕盈神色放松面帶微笑的學生平日一定勤奮刻苦,到了收獲的日子他們自然可以輕松摘取累累碩果。

  「啊啊啊啊!」助理小姐努力壓低聲音但還是引起注意,她站在落地窗前捂著嘴,眼睛裡滿是璀璨的光,「是費伯裡克特小姐!」

  好!好幸運!居然在這種偶然的場合如此近距離遇到她!

  和那張暗黑色調的照片不同,日常生活中的費伯裡克特小姐眉眼依舊鋒利冷淡但並沒有那種危險的氣質——道上大佬原來是個學神,怎麼辦,更心動了!

  但凡是人或多或少都有點慕強厭蠢的毛病,費伯裡克特小姐恰好又強大又聰明,助理小姐紅了臉。

  被一位同性別的年輕小姐帥到臉紅心跳腿發軟,這是可以說的事嗎?

  正在和人說話的砂金先生下意識動了下身體,是但他並沒有走到窗邊向下看,反倒向房間內挪了幾步。無論助理小姐還是陪同的年輕講師都沒有太在意,年輕的公司高管不會認識一個偏遠星系考入第一真理大學的學者,他大概只是不喜歡被拿來和人比較吧,畢竟這位看上去……嗯,屬於秀麗那一掛的漂亮。


第174章

  「我聽卡斯托拉婭說這邊新上了款味道還不錯的鹹奶油點心,」戴蒙斯接過餐單詢問室友們的意見,法厄同信賴的點點頭:「那我就來一份這個,你們選什麼?」

  安娜選了胖乎乎的修女泡芙,希德點了個薄荷小蛋糕,奶油的顏色和他的頭發極其相似。

  關於接下來的暑假,大家還有許多安排計劃想要交流,首先就是下學期的選課,專業課不能動,選修課安娜非常期待刃繼續掛名摸魚。她端著白色的骨瓷杯看法厄同和戴蒙斯鬥嘴,手背被人輕輕碰了一下,是希德把他的蛋糕分成四份,每人都能嘗嘗。

  「你對薄荷過敏嗎?」公眾場合中他的聲音總是很小,安娜不得不側頭靠近些才能聽清楚:「過敏?不,能見到的食物我都不過敏。」

  「那挺好的,」希德笑著將分好的小蛋糕推到她手指旁,「天氣熱的時候薄荷味還挺不錯。」

  那倒是,這東西天生有種清涼的味道。

  安娜抬手將盤子拖到面前,用勺子切了點淺綠色送進嘴。嗯……不難吃,但也不是很喜歡。不過她不會拒絕食物,一點一點慢慢吃完後趕緊捏了顆泡芙塞進嘴裡。

  論文成功提交,確定本學期沒有掛科的風險,年輕學者們閑聊的話題實在是太多了。由於安娜那倒霉催的外置設備徹底杳無音信,大家聊著聊著話題就拐到這件事上。

  「並不是最新款,但功能不錯,由匹諾康尼的天環族明星知更鳥小姐做代言廣告,後蓋上的飛羽花紋很受市場青睞。」戴蒙斯隔著桌子介紹,希德打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屏拉上安娜一起看實物圖:「這種問題只要不去問法厄同,不管誰都能給出個不錯的推薦。」

  白毛那個土黃上衣茄子紫短裙的梗大概這輩子都過不去了。

  「我覺著吧,這東西也不是必須,這幾天我直接用光腦都習慣了。」外置設備的全稱是「個人光腦外置便攜設備」,主要用於一些不需要或犯不著拉開光屏的時候。安娜是真覺得這玩意兒有沒有都行,一年前她連個人光腦也沒有呢,並沒有養成五分鐘不看就渾身難受的習慣。

  但她的室友們並不這麼認為。

  「不行,通訊聯系到光腦上總是被你忽略掉,不在宿舍裡的時候找你可太難了!還是說經濟上有問題?」法厄同疑惑的抬起眉梢:「阿那克薩教授人雖然嚴厲,工資還是發得很大方的,你遇到麻煩了嗎安?」

  之前去黑塔空間站幫忙可不是打白工,給教授打工的好處就是他不好意思拖欠工資,信用點早就如數通過學校的系統打入學生賬戶,足夠支撐新手學者們在假期中出門旅行或是研究些自己感興趣的東西。

  這個話題要是在繼續向後討論只怕有人就要當場掏外置設備出來捐款了,安娜急忙出聲敷衍他:「嗯,嗯嗯。好的,我假期回去就買一個,沒有什麼麻煩,別說教授發的工資了,德萊妮分給我的分紅都還沒花完呢。」

  比起從前在居爾島上偶爾翻垃圾的日子,現在她富有得簡直不敢想像!

  「好吧,」話題成功轉移,大家放過外置設備這件事,法厄同重拾拐室友去老家玩的計劃,「六十天的假期,安你一點娛樂的打算也沒有嗎?」

  戴蒙斯和希德一塊點頭:「是啊,打工也得有休息的時間,假期那麼長……」

  奈何安娜無法確定星河獵手們的行動要持續多久,只能搖頭笑著拒絕:「我已經小半年沒去管那個網店,再懈怠下去德萊妮大約會噴出憤怒的火焰衝進宿舍大力聲討不負責任的前輩。」

  「那真的有些可怕了。」戴蒙斯拿起咖啡壺為室友們續杯,轉頭笑話法厄同:「安去你家那個小地方做什麼,幫忙打理農田?不如去我家那邊玩,山崖上風景很好。」

  「那叫田園風格!你個審美糟糕的家伙!」

  法厄同生氣的表示自己絕對不會讓客人幫忙做重體力勞動,兩人再次吵作一團。

  「他們總是這樣,」希德攤手,正想繼續說些什麼,咖啡廳的侍者搖響吧台前的鈴鐺對所有人道:「今日店內限時活動,所有點單的客人都能得到第二份贈品,希望大家能喜歡……」

  這家店內人不多,一層是個書店,二層三層才是餐飲。據說三層分割出一個一個小房間,供應的餐點和服務比二層更加精致,不過多半會適當收取一些房間內的服務費,窮學生壓根不考慮上去。

  「哇!這麼幸運?今天絕對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一天了!」法厄同鼓掌表示感謝,安娜隨大流的拍了兩下就把手放下。比起大快朵頤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這場所謂的「限時活動」上:「咱們進來時好像沒聽說這家店鋪經常做活動?」

  「我也不知道,沒來過。」希德低頭用外置設備聯系卡斯托拉婭詢問,對方一時沒有回答。

  很快侍應們便魚貫將第二份甜品送到客人面前,白給的甜品說送就送,甚至比正價購買的那份還多,真是叫人驚喜不已。其他位置上的學生們喜出望外,紛紛表示今後還會光臨,安娜他們則看著多出的一堆蛋糕泡芙無語凝噎。

  好吃是好吃,但過了量總有點膩,扔在這兒不管又實在浪費。

  「我吃不下了,」安娜左右看看,抬手示意侍應拿幾只打包盒來,希德跟著道:「我也吃不下了,法厄同你能幫忙把這塊沒碰過的蛋糕送去給卡斯托拉婭和珀呂茜婭嗎?」

  他不太喜歡吃甜品,如果不是少數服從多數就他自己根本不會抬腳走進這家店。

  「好啊,沒問題。」這能有什麼,法厄同本來就打算接下來去找狄俄斯庫裡姐妹,將薄荷小蛋糕送過去不過順手的事兒。

  「泡芙也帶過去給她們分吧,好在不重。」侍應生已經將蛋糕和點心都打包好了,安娜又一次感覺到似乎有什麼人躲在暗處盯著自己。

  畢業典禮期間學校內魚龍混雜,溜進來幾個賞金獵人倒也正常。只是那些亡*命徒動起手來多半不管不顧,他們的字典裡壓根就沒有「傷及無辜」這四個字。

  還是先行離開,找個人少的地方悄悄把麻煩解決掉才好。

  想到這裡她把盤子裡先前點的那份泡芙捏起來吃掉,毫無異狀的看向其他三人:「突然想起來我有點事要去找拉帝奧教授,你們一起去還是先回宿舍?」

  誰沒事兒會往維裡塔斯拉帝奧面前湊?法厄同他們當然搖頭拒絕:「不了不了,你去吧,我們坐一會兒再去別的地方逛逛。」

  「好,那我就先走了,回見。」她點點頭起身走下樓梯。

  三樓的某個房間內氣氛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兒。

  陪同客人的年輕講師每隔幾分鐘就瞄一眼手裡那外置設備,他現在不想打電話搖同事,只想報警。

  坐在他對面的金發青年低著頭,發絲遮住眼睛不讓人看清表情,他的助理心猿意馬的不知道站著在想什麼,這兩人一個比一個奇怪。

  是啦,學校星網社區裡那個關於「寰宇美人」的投票他當然知曉,安娜費伯裡克特和她室友們的照片如今還掛在封面上。但這裡是第一真理大學,年輕學子汲取知識追求真理的地方,諸如皮囊之類的外物不過一時娛樂,沒人會把這件事當成不得了的大新聞。

  那位助理小姐表現得太狂熱了些,活像個追逐偶像的粉絲,從頭到尾她的視線就沒離開過樓下的黑發女子。但費伯裡克特並不是偶像,她是位非常勤奮且非常聰明的年輕學者,不應當被卷入聲色犬馬的娛樂場,更不該被人窺探。外界過多的打擾只會影響她求索的腳步,這是所有教職員工都不願意看到的事。

  而且吧,如果說助理小姐略有影響別人家好孩子學習的嫌疑,砂金先生就是該打出學校大門的黃毛。這家伙看到費伯裡克特和阿那克薩教授的外甥靠在一處說話時臉色陰沉得可怕,甚至還找來咖啡廳的店長杜撰出一場「限時活動」,分明居心不良!

  還好費伯裡克特不為所動,直接把東西打包給了室友。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不吃不拿將來自然不受脅迫。

  學校當然不會去干涉學生們的個人生活,可是學者和文盲之間除了教育與被教育的關系外根本就不會有什麼共同話題,甚至可以預見的會把生活搞成一團糟。類似的例子年輕講師見得多了,無論男性還是女性,一時的激素上腦退卻後往往更願意追尋靈魂上的共鳴——你如何讓一位博學聰慧的學者去共鳴一個只是認識字而已的俗人?

  再說了,就埃維金人那狼藉的名聲,誰家也不會願意把好好的女兒交給他,優秀出色的就更不願意,萬一被這小子給禍禍了呢?不管這家伙多有錢,不行就是不行,博識學會可不怕星際和平公司!


第175章

  安娜走出咖啡館,艾歐尼亞禮堂內的宣講早已結束,她漫不經心的繞著禮堂轉了一圈,走到飛車點叫來飛車徑直朝博識學會的總部方向行駛。

  眼下整個第一真理大學所在的星系就沒有人少的地方,唯一能避開眾人視線的「角落」就只剩總部。那邊有許多正在進行危險實驗的實驗室,又因為之前配合刃先生鬧得那場「劫掠案」,它的安防等級與響應等級都不是教學區域能比得上的。

  飛車嚴格按照設定路線將乘客送到她要去的地方,安娜下車踩在堅實的地面上來回尋找適合的路線。光腦突然彈出對話,打開光屏一看,竟然是拉帝奧教授在問她的坐標。

  啊?

  教授什麼時候回的學校?

  有那麼一瞬間她想過要不要隨便扯個慌糊弄過去,但是一想到自己和導師之間的智商差距又立刻打消了這個壞主意。實話實說最多也就被叫到辦公室挑剔論文,說謊被戳破的後果不堪設想——就比如上次說謊去做手術,誰知道兩眼一睜就是導師的恐怖啊!

  「我就在總部門口,額……」安娜還沒來得及找到合適的借口解釋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腳步聲很快就從庭院中傳來。風塵僕僕的拉帝奧教授看到笨蛋弟子傻乎乎的站在飛車停靠點扯著虛擬光屏撓頭,不說別的至少提起的心總算放回原位。

  接待公司高管的講師很負責任,一發現對方疑似對本校生得好看的女孩子有不良企圖就迅速聯系到她的導師。教育這份工作有時候確實很難把握其中的「度」,過於放縱學生肯定是失職的行為,管得太多又很有侵犯他人自由的嫌疑——畢竟極少有未成年就讀於第一真理大學,成年人理應對自己的人生有所規劃,無論工作方面還是家庭方面。

  換一個角度看,對於被防範的人來說,這或許也是種失禮,但教師嘛,很多時候寧可頂著被罵被埋怨的風險也必須多管閑事。

  「我看到你提交的論文了,寫得不錯,加五分。」費伯裡克特那滿臉迷茫的樣子一看就知道她並不清楚自己很有可能成為了他人的獵物,維裡塔斯拉帝奧解決這件事的辦法是給她布置暑假作業。

  不管有沒有外面的黃毛打壞主意,總不能一上來就指責自家孩子不好吧?沒影兒的事更沒必要反復強調,否則更容易激起年輕人的逆反心理。只要作業足夠多,她就沒時間跑出去和黃毛玩兒,被拐走以至於無心學習的概率自然降低。而且怎麼說呢,很多事只有親身去經歷過才知曉其中滋味,許多關於人生的知識也只有本人真正踏入那條河才能切身體會。

  大不了將來花點力氣撈學生唄,這種事拉帝奧教授已經習慣了,他撈過的學生絕不止費伯裡克特一個。

  「啊?啊!謝謝您,教授!」安娜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導師表揚了她的論文,這簡直比干掉一個星神令使還難!

  她打從心底感激這位認真負責的教授,簡直不知道該怎樣報答他才好。拉帝奧教授教過的學生多了去了,掃一眼就知道她在心裡想什麼,弟子越是質樸赤誠就越發顯得外面的黃毛面目可憎。

  「繼續走在你認定的那條道路上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除此以外一概不必。」他轉身走向博識學會總部,「跟我來。」

  穿過白色石質立柱的回廊,教授們的辦公室有可能分布在建築物任何部位。好在拉帝奧教授並沒有這方面的怪癖,靠近風景池的地方就是他的地盤,不遠處有樹蔭籠罩的辦公室歸阿那克薩教授所有,整個學會最有特色的兩位年輕學者盤踞在這裡,無人敢來造次。

  「進,然後把你假期中需要做的事記錄下來。」他將偽裝成石板書的平板電腦放在桌子上,干干淨淨纖毫不染的桌面立刻映照出它的倒影。安娜沒好意思大喇喇找地方坐下,習慣性掏出新順的大橘貓本子提筆寫了幾個字。

  她仍舊不習慣使用光腦,會用歸會用,需要記錄事件時第一反應總是用筆書寫。也就是說在進入第一真理大學前安娜費伯裡克特沒有裝配過個人光腦,這意味著她是個沒有「身份」的人。除了意為虛構的「費伯裡克特」這個姓氏外,連名字也不一定是真名。

  ——這個學生的來歷並不難猜,調查遇到阻礙的地方在於她被送進伊維爾監獄前究竟受何人指使。埃特蒙德艾諾利阿很快就交代了他在監獄星中所聞所見過的一切,關於費伯裡克特,他說過當他們相遇時她就已經失去了入獄前的記憶。

  起拍底價為十億信用點的博普克奴隸,身價三十五億的公司「貴」客,此時正彎腰搭在桌面上乖巧的記錄暑假作業。

  這股割裂感著實讓人新鮮。

  她的買主絕不會扔著十億信用點不管,宇宙中還沒有哪個組織或個人能財大氣粗成這樣。但是費伯裡克特現在這個樣子,就算她的買主突然現身恐怕也起不到什麼作用了。

  一個對明天沒有希望和期待的人不會動力十足的去做某事,更不會把精力花費在「學習知識」這件消耗巨大的事情上。

  維裡塔斯拉帝奧有幾個猜想,根據安娜費伯裡克特失憶後的行動軌跡可以推測出在此之前她大概會是個什麼樣的人,能指揮……或者說能買得起一個身手如此犀利的奴隸,背後那人圖謀的不會是件小事。當然最大的可能是公司董事會內部傾軋,有人想除掉奧斯瓦爾多施耐德,才會派遣自己私下購買豢養的博普克奴公開演說並組織集會針對市場開拓部的某些過激行為舉行游行抗議,以期逼迫施耐德不得不露面安撫民眾。

  在這件事之前安娜還做過什麼現在已經幾乎查不到了,根據少數尚未被刪除的記錄看,失憶前的費伯裡克特小姐那是相當的能說會道,給她個適合的環境怕是能直接拉起暴1動時不時給社會管理者帶來些精彩的小震撼,完全不像現在這樣話這麼少且老實。

  與其說她失憶,不如說直接換了個人。

  「抄完了嗎?抄完了就離開,希望下學期你還能好端端待在教室裡。」

  至少別讓我去監獄撈你。

  「啊……是的,教授,我知道了。」安娜皺眉看著作業的數量,深刻懷疑拉帝奧教授壓根不打算讓她過暑假。

  社會調查、書籍閱讀、摘抄筆記、心得體會,甚至還有小論文?不是,我今兒才剛交了一份上去啊導!

  「還有什麼疑問?」拉帝奧教授揣著明白裝糊塗,對他無條件信任的笨蛋弟子抓抓後腦勺,把嘴邊的話重新咽回去:「沒,沒有!」

  沒有你還傻站在這裡干嘛?導師犀利的瞪了學生一眼,她縮著脖子低頭一溜煙就出了辦公室。

  另一邊,負責接待客人的年輕講師開始催促卡卡瓦夏返回公司的星艦。學校向來不需要為觀禮的客人額外准備住所——邀請他們進入星系就已經很給面子了好嗎,不要以為知識是很便宜的東西啊!

  「您還想去哪裡參觀?舒俱先生已經離開,二位在行程上不需要協調嗎?」他就差把「趕緊走」三個字掛在嘴上了,年輕的公司高管並沒有露出不悅的表情,他仍舊掛著親切的笑意:「朋友,你似乎對我有些不好的印像,請問我冒犯你了嗎?還是做出了不禮貌的舉動讓你心生惱意?」

  應該……沒有吧!

  然而在講師的眼裡他已經是個需要叫保安叉出學校大門的高危分子:年輕、漂亮、多金,有崎嶇坎坷的過去和成功的現在,這哄誰哄不住啊!

  「砂金先生說笑了,我對您沒有意見,只是出於對教學秩序和學生安全考慮,校外人士最好在給定的範圍內活動。」

  他換了種不那麼傷人的表達方式。

  主要還是這家伙方才撒信用點眼也不眨的模樣太輕浮太浪蕩了,實在不像個好人。也不知道他這一套都是從哪兒學來的,就差在腦門上刻出「壞蛋」二字。為了討好某個學生而請全場喝酒(吃蛋糕)這種事,不管怎麼想都是個有點土的橋段,現今連寫小說的人都不這麼安排情節,生怕被讀者笑話梗老得和太奶一個輩分!

  卡卡瓦夏明白這位講師無論如何也不會放自己自由行動了,他不想給安娜找麻煩添亂,只得微笑著被恭送回星艦。

  助理小姐跟在他身後,嘴巴撅得能把胸卡掛在上面。年輕人回到星艦內,轉頭就給她放了個與觀禮時長相等的假。

  「看來我不大受老師們歡迎,不好意思連累你了。」他把戴在頭上的圓頂禮帽取下來拿在手中把玩,狀似無意道,「去玩兒吧,難得借公司的光出門旅行,總待在星艦裡可太掃興了,別忘了趕在星艦出發前回來報道,祝你好運。」

  砂金先生……原來是個好人啊!

  助理小姐先是震驚得不敢相信,緊接著歡天喜地彎腰鞠了一躬回房間梳頭發換發型。雖然她現在還沒有心上人,但是她相信就算去見心上人也不會比見費伯裡克特小姐更讓自己充滿難耐的期待。

  下回要是在遇到誰背後說砂金先生的壞話,我一定要罵得他/她/它找不著北!

悠于 2025-9-6 12:34

第176章

  確認自己本學期沒有掛科的學生,只需要在教務系統中上傳一筆「離校」就能收拾行李甩手走人了,開學前准時回到學校自行銷假就行,比起入學時手續簡化了許多。不想走也可以不走,宿舍區沒有蓋子,宿舍門也不會因為在假期就上鎖——負責區域管理的都是系統和機械,它們不放假。

  那道讓人莫名背後發寒的視線在離開咖啡館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哪怕她盡挑偏僻小路走也沒。也許是錯覺?安娜帶著一堆作業回到宿舍,先按要求將下學期的課程選出來上報教務系統,然後聯系上流螢詢問她自己該去哪兒與同事們彙合。

  耶佩拉宮所在的星系……該怎麼形容呢?

  嗯,比法厄同「靈機一動」煮出的雜粥還要亂。正常人是不會跑到那地方觀光旅行的,科學考察可能性也不大。

  【毀滅】旗下的勢力沒有幾個好脾氣,你跑過去大喇喇宣稱「科研」,是要把當地人當做樣本進行觀察嗎?這種可想而知不是什麼好話的研究放在其他星系或許可以,在那裡只會吃到滿滿一彈夾的子彈。

  量大管飽,絕無復活風險。

  流螢迅速傳回消息,她發來一顆洗車星的坐標,其他什麼話也沒說。

  緊接著安娜看到仙舟的「實名上網」留言問她假期安排以及要不要去羅浮游玩等等,熱愛健身擼鐵的曜青網友約她假期一塊打卡五公裡越野,不愛說話但對雕刻之類古老藝術別有偏愛的朱明網友也難得出聲交代一句假期出門游玩要注意人身安全。

  玩兒什麼都行,別走丟就好。

  雖然語氣裡有種奇奇怪怪的慈愛,但這份好意一點水也沒摻。

  告訴網友們自己要出門打工,遺憾的拒絕掉他們的邀請,她上網給自己訂了張一定會經過那顆洗車星的星艦船票。

  這時候法厄同他們從外面回來了,手裡打包的蛋糕全部分發出去,換回滿滿一堆零食。

  「快來快來,你先挑!」白毛把懷裡的東西「嘩啦」堆了一桌子,誇張的擦擦並不存在的汗珠,「卡斯托拉婭她們太喜歡那些甜點心了,拿出去一分換回超多好貨。」

  所謂「好貨」不過是大家藏在宿舍或空間鈕裡穩定血糖用的糖果和速食,狄俄斯庫裡姐妹的研究方向是「生命」,經常有出門實習的時候。無論實驗室還是手術台,她們以及她們的同學一進去就是十幾甚至幾十個小時,這些小零食的存在非常必要。

  你總不能把已經處於關鍵時刻的研究放下出門逛街覓食吧?你更不能把麻醉狀態中的病人扔在手術室裡走人去吃飯吧?所以這些儲備總能派上大用場,如果不是恰好到了期末法厄同還真不一定能薅走這麼多羊毛。

  「這都是什麼?」安娜捏起一只巴掌大點的圓柱形盒子,紙蓋上標明「海洋風味,注入熱水三分鐘可食」。

  法厄同深情的端起另外一個盒子,忍不住用腦袋蹭蹭它:「沒有戴蒙斯的宿舍,想要果腹就只能靠這個了!」

  所以這不就是碗伊須磨洲出產的速食面麼?

  現在回頭想想,戴蒙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速食面偶爾吃個一兩次還行,吃多了真是讓人從胃到腦袋都不舒服。

  考慮到接下來要去的地方,安娜拿了一整排混合裝速食面,其他的零食她就不拿了。

  「還挺新奇的,帶回去嘗嘗。別的我都吃過,你們分吧。」她將面碗塞進空間鈕,絲滑聊起離校的事:「我剛才和家裡人聯系了一下,那邊有一大群牛羊雞鴨等著料理呢,拉帝奧教授又給我留了許多作業,唉,哪兒都不能去。」

  也就是說不管誰的邀請,她都不會答應。

  「那就只能冬假的時候再說嘍。」法厄同倒也還好,宇宙那麼大難得相聚在一間小小的宿舍裡,今年沒機會還有明年,在校時沒機會還有畢業後,對他來說「朋友」又不是一種臨時稱呼。

  希德彎起嘴角笑道:「沒關系,將來你可以去我們那邊的星系多玩一段時間,它很有趣,除了本身的存在還有一個混沌的倒影。」

  「別提那個倒影,誰也不知道裡面究竟是什麼,流光憶庭天天削尖了腦袋想往裡面鑽來著。」戴蒙斯從桌子上拿走兩袋糖果。

  誰也想不到宿舍裡最魁梧健壯的男士居然熱衷烹飪且特別喜歡吃甜食,星網社區裡留的昵稱也是甜品,真難為他體重一直保持得極好。

  「好的,將來有機會一定去見識見識。」安娜覺得那個描述有點像星核作用的產物,哪兒有星核哪兒就有星核獵手……啊,不對,最近星穹列車也加入了對星核的收集隊伍,也許會在法厄同他們的老家遇到穹也說不定呢。

  「一言為定呦!」

  「一言為定!」

  「砂金先生,你那個一驚一乍的小助理怎麼不見了?」回到星艦上沒多久,卡卡瓦夏就遇上了從休息室走出來的舒俱。這家伙總算換掉他那身皇室專供軍禮服,穿了件看上去不那麼累人的常服。

  「噢!我好像聽說某位P45被人灰溜溜趕了出來,請問你的臉還好嗎?」

  同事說話甜如蜜,打從他剛被翡翠提拔進入石心十人那天起就這樣,像只煩人但又不能打死的蒼蠅「嗡嗡嚶嚶」沒完沒了。

  「托您的福,它好得很。就是不好意思連累王子殿下了,現在還有時間,趕緊帶著您的助理找找床鋪下面有沒有多出些莫名其妙的豌豆什麼的,免得耽誤您休息。」

  論起陰陽怪氣和指桑罵槐,他一個家破人亡當過奴隸還坐過牢的人會怕誰?當年他一個人罵得整條監禁區走廊鴉雀無聲時這位王子殿下只怕還在和禮儀課老師學說些有用但也沒用的長難句。

  舒俱對砂金的不滿打從一開始就完全沒有遮掩過,他就是那種無論偏見還是預設立場都會大喇喇擺在明面上的人。

  固執、討厭,但又壞得不那麼徹底。

  「怎麼,那位費伯克裡特小姐戳中了你的傷心事?」在損人這件事上,尤其損得還是砂金,舒俱一向全力以赴,「嘖嘖嘖,多麼令人同情吶。真切幫助過你的人沒一個有好下場,托過你的福的人轉手就把你給賣了。」

  他不懷好意的壓低聲音:「會是那位小姐嗎?她的名字好像也是『安娜』呢。數數看吧可憐的埃維金人,你身邊都有幾個『安娜』了,她們會不會傷心?本以為被提拔和善待是因為自己的能力,沒想到居然只為了一個名字……你倒是奇怪得別具一格。」

  三十五億的賞金,哪怕公司只兌換一半也不是個小數目。

  「那您就帶上衛隊去試試唄,」金發青年露出面對賭桌時的張揚笑容,「我倒是無所謂啦,就算搞錯了也不是我灰頭土臉的上門去道歉,趕緊的,我這會兒正閑著想看點熱鬧呢。」

  他越是有恃無恐且不懷好意的慫恿,舒俱就越無法確定。

  就照片輪廓看安娜費伯裡克特確實與08241321號存在一定相似之處。但宇宙那麼大,人類同名且相似的概率並不罕見,如果普通人抓錯就抓錯,問題費伯裡克特不是普通人。

  她是第一真理大學研究生院的年輕學者,進入教務系統調查後舒俱發現她竟然能夠通過維裡塔斯拉帝奧和阿那克薩格拉斯的課程考核。這說明她確實是位貨真價實的學者,絕非頭腦裡塞滿肌肉的冒牌貨。

  而且假設她真是那個「安娜」,砂金絕不會被人一兩句就打發走。如果能對絕境之中伸手庇護自己的人如此冷漠,翡翠也不會破格提拔他。

  同時挑釁兩位成名已久的先鋒學者,哪怕公司高管也得掂量掂量。尤其拉帝奧教授戲劇性的居然是個【巡獵】,羞辱他的弟子即意味著很可能要面對廣泛分布在整個宇宙各個角落的專家學者業界大拿們的報復。

  五十二門繁難課程,百分之三結課率的含金量在此時格外沉重。

  想要動安娜費伯裡克特,必須得有無法辯駁的鐵證在手才行。

  但若是只為了與砂金別苗頭就堵上一切去為難這樣一個毫無干系且背景雄厚的人,舒俱自認神經正常,不至於癲狂到如此地步。就算他不考慮自己的名譽……背後的家族與國民難道不要臉的嗎?

  「別讓我抓到你的把柄,奴隸。」權衡之後他決定先放下這件事。

  爭執的一方率先偃旗息鼓,另一方可不願意就這麼放過他。好端端坐在椅子上也會被人瘋狗似的撲上來咬一口,不狠狠報復反而會被輕視。卡卡瓦夏不知打哪兒摸出枚籌碼夾在指尖來回翻弄戲耍,他笑著看向廢物同事:「說真的,我真心建議您試試,三十五億信用點,應該能解決貴皇室的赤字問題吧!」

  「但願賬面上可別再冒出些不知從何而來的支出了,殿下您認為呢?」

  你笑話我的出身,我就笑話你的葡萄親戚,主打一個兩敗俱傷誰也別想討到好。

  「你!」舒俱語塞破防。

  眼看兩位手握「基石」身負部分【存護】令使權能的高管跟鬥雞似的就快撲到一處大打出手,安防和服務生們紛紛出動,發消息找尋兩位先生各自的助理,好聲好氣哄勸……總之你們兩個要打也別在星艦上打,更別在博識學會面前打,大家都是星際和平公司的員工,出門要臉的!


第177章

  「嗯?」助理小姐漫步在艾歐尼亞禮堂外的步道上,外置設備突然大震。

  她打開消息頁面低頭看了一會兒,第一條來信是安防隊長通知助理們回去勸勸上司不要和同事打架……這個「們」字用得就很有靈性了,以砂金先生出身底層的身手真打起來也不會是他吃虧,不用管。第二條來信正是上司發的,要她好好享受假期,無需著急返程。

  雖然跟著砂金先生難免被人講幾句小話,但這人本身沒有什麼惡習,額,喜歡「概率游戲」的毛病另算。他從不強迫下屬加班,也不會半夜三更發假雞湯打擾別人休息,休息日更是安靜得跟死了一樣,平日訂餐訂下午茶時出手大方又瀟灑,還不亂甩黑鍋。說實話,全宇宙也很難再找到第二個這麼帥的男人了。

  如果沒有費伯裡克特小姐橫空出現,助理小姐都認為自己很難不愛上那個埃維金人。

  他長得也很好看呀!

  關閉對話頁面,她找了張干淨石座坐下,露天禮堂裡學生們忙忙碌碌撤掉公司高管宣講留下的講台,又拖來一堆道具吹毛求疵的擺來擺去。

  「戲劇社的活動?」身邊走過的學生們紛紛猜測,有人知道正確答案:「是即興演出啦,這幾天不是有很多校友和投資者來觀禮嘛!」

  「哦~什麼劇目?」

  這倒是個問題,如果完全由非表演專業學生組織的話這場劇目難免書匠氣太濃,不一定符合大眾胃口。

  「我聽說劇本由『神秘劇作家瑕蝶』操刀,劇情方面肯定很棒啦,他們為了展示自己的演技真是下了血本!」

  「沒辦法嘛,這一行剛開始的時候是得找個好投資人才行。」

  窸窸窣窣,巴拉巴拉

  表演很精彩。

  原本只是坐下休息並不打算看演出的助理小姐不知不覺間一口氣看完了這部耗時一個半系統時的「即興演出」,不得不說第一真理大學臥虎藏龍,就連有心想往演藝圈發展的年輕學生演技也比不少單純靠臉廣為人知的專業選手強上許多。

  鼓掌謝過演員們的努力,她也休息得差不多了,起身先去之前去過的那家咖啡館外帶兩份費伯裡克特小姐同款修女泡芙,然後拎著打包好的泡芙在校園裡慢吞吞行走。

  求學和就業是人生截然不同的兩個階段,哪怕只上過一天班人也會由衷懷念校園生活的輕松閑適,畢竟學業壓力通常不危及生命,但工作壓力就很難說了。

  一群挨挨擠擠的女學生笑嘻嘻走過去,談論考試成績、喜歡的食物、心儀的人,還有對即將到來的假期的展望。

  助理小姐不知不覺跟在她們身後邊走邊聽,拐過一條回廊,身穿戲劇服裝把自己打扮成熱門角色的愛好者們直入眼簾,為游客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她看到有人在空地上擺了把椅子,後面還杵著三個披著黑色西裝的人台。許多年輕女孩,當然也有年輕的男孩混雜其中,他們紛紛交換著套上黑色西裝拿起道具權杖坐在椅子上拍照,然後紅著臉像是懷著什麼隱秘的喜悅那樣笑嘻嘻的帶著照片去往下一個攤位打卡。

  沒想到啊,你們這些優等生也玩兒這個?

  嗯……我也要拍!

  傍晚時她在校園內找了家店住宿,看著夕陽一點一點落下,耳邊是下課的鈴聲、歡笑聲、還有些小小的埋怨,學生們朝著一個方向急匆匆走去,沒過一會兒又像羊群般三三兩兩慢吞吞晃著走向飛車停靠點。

  隔天一早被上課的鈴聲吵醒,助理小姐意識到自己沉沉睡了一夜,連個夢都沒做。

  就算沒能再次遇到費伯裡克特小姐也沒關系,第一真理大學本身足以拂去那抹遺憾。她翹著腳坐在校園隨處可見的長椅上,認真編輯昨日拍攝的照片,優中選優發送在朋友圈裡,很快就看到砂金先生矜持的每張照片都點了個贊。

  「呼……」

  今天下午就得離開第一真理大學返回庇爾波因特了呢,希望下次還能有機會來玩。

  不死心的回到艾歐尼亞禮堂附近,助理小姐看到許多學生在飛車點尋找臨時旅伴。結伴放學回家?真是像小孩子一樣。

  突然,她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睛——人海中身高異常顯眼的兩個男子提著行李,中間走著一個空著手的年輕女士。她正在認真聽白發青年說話,旁邊那個肉粉發色的人時不時加入對話發表幾句見解。

  她在同齡女子中個子算得上高挑,脊背筆直宛如利劍,骨節分明的手腕露了半截在襯衫袖子外面,隱約有淡淡的淺金色在閃爍。

  他們越走越近,錯身時助理小姐只覺得心髒劇烈跳動,呼吸也變得急促,眼眶莫名有些潮濕。

  千萬人中有幸與你擦肩而過……

  「小心!」高挑的費伯裡克特小姐分明並沒有抬眼看向她,但是卻在她手指一松時精准撈住即將與地面親密接觸的外置設備,「你還好嗎?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她的聲音有點冷,眉眼鋒利俊俏,此刻正略帶著些擔憂的看著助理小姐:「你似乎不是學校的學生?沒關系,校醫院不會拒絕病人。」

  視線冷淡但滿含純然善意,哪怕她面對的人來歷不明。

  把這個片段發給我那些喜歡看浪漫純愛劇的朋友,其他什麼都不用說。

  「我、我沒事……」助理小姐覺得自己有點喘不過氣,她真好看!

  「真的沒事?時間還來得及,要不要送你去校醫院?這幾天天氣太熱了!」

  白毛跟只熱情的大狗一樣把頭探過來,助理小姐一下子清醒:「沒事沒事,真的。」

  她略帶羞澀的抬起眼睛看向安娜:「對,對不起。」

  你能對不起我什麼?

  安娜側過頭,腦袋上冒出一個問號,面前陌生的年輕女士看著似乎快要昏過去了。

  ——她怎麼還來歪頭殺的啊!這也太會了吧!

  「對不起,我,我並不想打擾到你。」這是真心話,她絕沒想到能再次偶遇甚至近距離與費伯裡克特小姐交談。

  安娜恍然大悟,就說這幾天周圍奇怪的視線有點多,果然是那張照片搞的鬼。

  「啊……你是說星網社區裡的投票?當時我們在黑塔空間站做實驗,環境比較單調就組織了個活動,希望我沒有給你的生活帶來困擾。」

  她把外置設備還給它的主人,後者緊張的舔舔嘴唇小聲道:「請問能和您合影留念嗎?我不會發到公開平台上。」

  不公開發出的話問題確實不大,既然她事先禮貌的詢問,安娜也就沒有拒絕:「可以,就在這附近行嗎,我等下要趕星艦。」

  趕著去當星核獵手,打暑假工。

  「當然當然!不能影響您的正常生活,我懂。」助理小姐樂淘淘的,暈暈乎乎直點頭*。這會兒別說在什麼地方拍照,安娜就算問她的個人光腦賬戶密碼她也會毫不猶豫雙手奉上。

  法厄同憋著笑提供建議:「觀景池那邊有處蘆葦做背景很漂亮,安,要我借你件華麗點的衣服嗎?」

  「得了吧,就你那土黃色的審美,我可不敢恭維,」安娜熟練地吐槽他,「話說你是不是被【純美】星神伊德莉拉給詛咒了,怎麼會有人認為土黃色和深紫色是好搭配?」

  那真的很可怕了,生活中的費伯裡克特小姐也很吸引人呢!助理小姐紅著臉小小聲:「去哪兒都行,我都可以。」

  戴蒙斯站在旁邊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倒是安娜揉揉額頭邊領路邊勸她:「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麼知道我就一定是好人?眼下學校不管什麼地方人都很多,比較安全,要是在其他星球遇到我你還是趕緊掉頭就跑吧,跑得越快越好。」

  千萬不要說什麼「去哪兒都可以」,萬一我把你賣了呢!

  這回兩位男士同時發出「噗噗」的笑聲,狠狠挨了一記白眼。

  「好了,就是這裡,冒犯了。」安娜走到那處蘆葦叢前,淺綠與金黃駁雜的蘆葦叢中棲息著大量鳥類,池水很干淨,游魚很活潑,拍打著翅膀啼鳴的天鵝在水面上優雅舒展身體。

  「麻煩伸手,」黑發女子偷偷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助理小姐下意識依言把手伸給她,還沒反應過來面前的人便矮下身去。

  也就是附近真的沒什麼行人,不然安娜最多比個剪刀手。

  她單膝壓在柔軟的苔蘚層上,挺直脊背抬起眼睛看著滿腦子都是漿糊的訪客。周圍響起猴一樣的怪叫和拍照的聲音,手背被溫熱的呼吸掃過。等到她終於弄明白這是個什麼場景,費伯裡克特小姐已經站起來彎腰拍打膝蓋上沾染的苔蘚碎屑了,她表情淡定得就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給我個郵箱接受照片?」法厄同搖搖手裡的外置設備,那張照片連修圖都不用修,完全可以直接拿去當做「求婚」的紀念照出片使用。

  「……」助理小姐紅著臉把光腦郵箱號告訴他,眼巴巴的親眼看著他發郵件,下載保存復制保存設成外置設備屏幕底圖,一口氣操作得行雲流水。

  「我,我不會再來打擾,」她幾乎說不出話,「謝謝,謝謝您!」

  「祝你生活愉快,工作順利,小姐。」安娜溫和的走過她身邊,這個年輕姑娘讓她不由想起阿比蓋爾,一點點小小的用心就能讓她們開心快樂上許久。

  簡單的,珍貴的,純粹的快樂。

  整個中午外加下午到底逛了哪些地方,助理小姐腦子裡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她只知道自己時不時低頭看一眼外置設備的屏保,心情愉快但稀裡糊塗,像只吸飽了蜂蜜分不清東西南北的蜜蜂那樣轉著轉著全憑本能才回到星艦上。

  砂金先生見她早早回來銷假還調侃了一句,但是不清楚為什麼她只是低頭掃了眼外置設備他就忽然整個人都變得不太好了,鼻子眼睛嘴像是狠狠吃了一桶檸檬那樣皺成一團。

  卡卡瓦夏:「……」

  我是讓你去休假,不是讓你去拐我姐姐!

  所以姐姐到底喜歡哪種類型?總該不會是這種有心機但不多的單蠢型吧,太天然了演起來有點難啊……


第178章

  離開研究生院前往星港的途中遇到了一個和阿比蓋爾有點像的年輕姑娘,安娜配合她拍了張照就揮揮手告辭。希德要留下等著阿那克薩教授,法厄同和戴蒙斯剛好與她拼一輛飛車,剩的那個座位放行李。

  「哈哈哈哈哈哈,沒想到就這麼放假了,更沒想到的是我居然沒掛科!」法厄同笑得像個陽光開朗的傻子,一路上見牙不見眼。

  好不容易上了中轉星艦這家伙又是一直在笑,生怕人不知道他能在維裡塔斯拉帝奧手下拿到一個及格。安娜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忍住毆打他的念頭,最後還是戴蒙斯給了他一拳才讓這個全自動丟臉機停下。

  「有事及時聯系,」他拖著白毛的後脖頸與安娜作別,話不多但每一句都很實在,「遇到麻煩就張嘴,向朋友求助不丟臉。」

  「放心。」安娜目送他們兩個登上歸鄉的星艦,等了半個多系統時才輪到自己定的那艘進港。

  方向是去往天琴座星域的方向,但目的地並非天琴座而是中途停靠補給的洗車星。路上她一直在和梅婭女士通話確定假期中供應給德萊妮的產品數量,婉拒了梅婭女士的邀請後又琢磨著什麼時候去趟仙舟聯盟看看能否在那邊找到一個穩定的收貨點。

  博伊斯-Ⅲ號上曾經被排擠被孤立的那部分牧民已經徹底與星際和平公司的采購渠道脫鉤,只德萊妮開的網店就能吃下他們所有產品,如果在仙舟聯盟找到收貨點持續發貨的話整個天琴座不想被剝削的人就都能有另一個選擇。

  經濟這只看不見的大手足夠顛覆一個完全仰賴出口農產品的政權,她在第一真理大學讀過的所有書都不是白讀。

  星艦如期抵達洗車星,安娜混在離艦放風的乘客群裡,看過幾個小攤,買了點不知哪兒來的「特產」,拐個彎就無縫融入這個魚龍混雜之地。

  到點了星艦會自己走,這種便宜班輪上沒人在意有誰中途離開。

  她先換身衣服找家二手店買了個八成新的外置設備——這種地方多半都是偷兒們銷贓的檔口,冷著臉走進去老板能把價格降到只剩底褲的地步歡送煞神。

  雖然號稱「八成新」,安娜很懷疑它其實是個「零元購」,但她不能在預定目的地以外的地方留下能夠被查到的劃卡記錄,只有這種小店可以選擇。

  連接上個人光腦後和流螢簡單通話,她嘖了一聲掉頭去找落腳的地方。

  來早了。

  第一真理大學沒有多少適合帶給同事們的伴手禮,好在洗車星上什麼地方來的怪東西都有,逛上一大圈甚至連拉帝奧教授布置的暑假作業也能找到些眉目。

  社會調查,調查洗車星也是一種調查不是麼?

  「客人您放心,我手裡的房子絕對干淨,包括鄰居也都一等一的有素質,各種價位都有,任君挑選包您滿意!」

  房產中介點頭哈腰蒼蠅搓手,新來的這位客人西裝筆挺沉默寡言,他還是她分不太清,頭上的禮帽壓低帽檐遮住眉眼,不像是個好人。但是咱做得就不是好人的生意呀,誰家好人能熟門熟路找到黑市中介?

  不管客人是好還是壞,他手裡的信用點真真切切是個好東西,乃是治愈「窮困」這一絕症的靈丹妙藥。

  安娜找這麼一個家伙介紹房子圖的就是他不正規不老實,錢到位這種人才不會問你要身份證明,合同都不必簽就能擁有一處至少可以安靜住上三1四天的房產。這類中介嘴不會很緊,但也不會和前來調查的人說實話,總之想要隱藏行跡最好就找他。

  反正也住不了太久,同事們正在飛速趕來彙合的路上。

  希望他們的出場效果不要太高調。

  「就是這裡,您看看!多寬敞的門臉,排場!」選了一套中等價位的頂層「豪華公寓套間」,中介激情四射的講解中他們來到公寓入口處。

  「二十四小時安防,貼心保護您的人身安全!」

  中介的嘴大概能把死人說活,安娜看看門口眼瞼半垂疑似掉渣的看門老頭兒,很講究的一個字也沒說。指望這位「安防」,還不如指望小偷劫匪腳下一滑摔下樓梯當場了賬。

  「一梯一戶,充分尊重住戶隱私!」

  所以一梯一戶的意思就是樓梯中間不知道被誰扔了堆雜物,門口也堆著從垃圾場淘來的各種「寶貝」?只要看不清鄰居家的大門長什麼樣,誰都可以說自己是一梯一戶。

  「咳咳,嘿嘿嘿,咱也不能全看外面什麼樣麼,屋子裡面才最重要嘛。您又不是長住,室內干淨整潔家具家電齊全甚至還能開火做飯呢!當然,費用自理。」

  對門鄰居的「寶藏」散發出幽幽氣味,中介臉上的營業笑容沒有發生絲毫變化。他從腰間解下一串鑰匙,喀噠喀噠打開在安娜眼裡形同虛設的金屬門,先一步竄進屋子裡拉電閘開燈。

  「您瞧瞧,是不是干淨又衛生?」

  安娜:「……」

  天花板上噴濺的血點還沒擦干淨,這樣看上一位住戶手頭上的功夫可不太好,屋子裡殺人怎麼能捅大動脈,這不是給管理員添亂嘛,多難打掃啊。

  她抬起手指指天花板上黑褐色的血跡,中介在扯謊胡說和挽留顧客之間果斷選擇後者——房子只要租出去他就有錢拿還可以省下掛心跑腿的功夫。因此租哪間都行,一間都租不出去今天才算是白辛苦,這筆賬誰算誰明白。

  「哎呀,您真是位有格調的客人,咱這兒還有別的選擇可以看,說實話這裡其實已經很不錯了……性價比多高啊!」

  安娜表示你說的或許有道理但我不想聽,中介無奈只得帶著她換了棟公寓看房。這邊好歹有個電梯,鄰居們也沒有囤積的癖好,看上去有點像給人住的地方了。

  「您覺得這兒怎麼樣?這間房子價格其實是最貴那一掛的,只是樓上的住戶不大好溝通,兩口子晚上聽不得響動。我跟您說實話,要不是攤上這麼一對兒癲公顛婆,這地方壓根兒不可能溜到您選的價位。」

  「我晚上還是要呼吸的,這個分貝會影響到鄰居生活嗎?」安娜壓低聲線和他開了句玩笑,沒想到中介還真的認真思考了一會兒:「冒昧問一句,您不打呼嚕吧!」

  安娜:「……」

  這個問題確實有點冒昧了。

  這套房子的牆面被刷成對視覺很友好的淺藍色,連帶客廳一共有四個房間,另有獨立的陽台、廚房,以及洗手間。看上去清潔工打掃它比打掃上一套認真了不少,符合中介所說的、曾經的高昂價位。

  「費用怎麼付?」安娜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所謂的「家具家電齊全」……反正有張木板床有套小衣櫃,還有溫控設備和一台冰箱,其他別問。

  「看您怎麼選,周付月付還是季付年付?越久越便宜。」這套緊鄰神經病的房子總算能租出去了,哪怕便宜些也行啊,總比空著砸在手裡強!

  安娜付了中介一周的租金拿到鑰匙打發他走人,反手將門鎖死打開窗戶,唯一的冰箱推過來堵在門後。別說專業人士,她這個對門鎖沒有任何研究的人都能一腳踹開這破門,只能如此湊合一下爭取心理上的安全感。

  她和流螢聊了幾句,了解到最多只需在洗車星滯留四十八個行星時後便和衣躺下。反正也沒什麼事做,不如閉目養神。

  一夜無話,第二天早晨她起來簡單洗漱後直接從窗戶翻出去找東西吃。

  「啊!」

  一層電梯廳有個推著嬰兒車的少婦款款走過,當頭落下一個大活人嚇了她一跳。

  安娜回頭朝小聲驚呼的鄰居點點頭:「抱歉!」

  黑色圓頂禮帽的帽檐下只有線條精致的下半張臉沐浴在晨光中,晨風吹動西裝下擺,很快就只留下一道清臒高挑的黑色背影。

  洗車星體量再不大也是個行星,天體的體積與人類認知中的大小存在一定出入。安娜居住的地方比較靠近中轉港,再遠些的倉庫區又和這裡不大一樣,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她沒有深入其中只在外圍大概轉了一圈就坐著飛車返回公寓。

  一想到最多只需在這裡滯留一天她就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大概是在學校裡關久了吧,重獲自由的第一天難免帶點不知所措。走進電梯大廳再次遇到那個推著嬰兒車的少婦,安娜客氣的將電梯讓給她等待下一趟,電梯上的數字顯示那位少婦剛好住在自己樓上。

  嗯……中介昨天說過什麼來著?樓上的鄰居喜靜怕吵?也許是家裡養了小孩子所以才怕吵鬧聲嚇到幼崽吧,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走出電梯,果然發現門鎖被某位鄰居試著從外面撬過,那麼大的新鮮劃痕一點也不避著人,她大概明白二手店的「貨」都是怎麼來的了。再走近些看安娜在黃銅色的鎖芯裡看到了個銀白色的小金屬條,這說明撬鎖的鄰居幾經嘗試未能獲得成功後惱羞成怒留了點小「驚喜」給她,現在誰也別想通過正常途徑打開這個鎖了。

  「……」

  有點意思。


第179章

  深夜時分,翻窗戶回到房間的安娜被一陣陣詭異的聲響吵醒。

  咕嚕嚕嚕嚕嚕嚕……咚!

  緊接著是沉重物體摩擦在地面上的動靜,哪怕是個死人也難以忽略。

  「嘎……啊……」被悶在紡織物中透不過氣的掙扎,還有孩童力竭到沙啞的哭泣:「哇!」

  這些噪音的來源正是樓上那戶據說非常怕吵的鄰居。

  當然了,能住在同一棟公寓樓裡除了緣分也必然存在一定的優秀匹配機制,周圍的鄰居們紛紛發出各種聲音作為回應,一時間安娜都有點搞不清自己到底是住在屋子裡還是原始人的部落中。

  有人唱歌有人跳舞,有人抄起樂器伴奏。

  激烈的節拍將孩童哭泣的樂曲烘托至最高點,伴隨著金屬門被踢打開的刺耳摩擦碰撞聲,這場讓人輾轉反側的音樂會戛然而止。

  悶響的腳步聲充分說明了蘊藏在心中的怒意,大約是去找第一個起哄的人交換意見吧。安娜舒了口氣,冷不丁那人腳下一頓,白天被某位鄰居塞死鎖芯的門再次慘遭屠戮,被人狠狠砸了好幾下。

  「出來!他媽的,半夜三更擾民你神經病啊!」

  08241321號在逃重刑犯:「……」

  說真的,兄弟,老子蹲大獄的時候也沒見過你這種明擺著捏軟柿子還捏這麼橫的人。

  對方除了一開始尚算「交流」的那句話外剩下的內容三分之一是詛咒三分之一是謾罵,還有三分之一是對新鄰居人生經歷職業薪金的各種猜測。

  要不是還打算睡覺安娜都不想搭理他,反正她只需要再住十幾個行星時就走了,這輩子不知會不會第二回遇上這位寶貴的鄰居。

  這家伙把新鄰居的職業從下水道猜到紅燈區想像了一個遍,用詞之粗糙實在令人嘆為觀止,大有對方不出來就破門而入的氣勢。他實在是太吵了,活像條被激怒的比格犬。文獻記載這種古老的品種很喜歡大聲叫,素有「狗中音樂家」的外號。

  「唉……」安娜嘆了口氣起身,她懶得為了一條人型比格辛苦走窗戶。考慮到支付給中介的房租足以修繕這扇也就比紙板結實一點點的鐵皮門,她戴上帽子拖開堵門的冰箱,稍稍用了點力道一腳踹在門板上。

  這一腳多少帶了些情緒,不但踹開了門,還成功把樓上鄰居失落已久的理智給踹了回來。

  「能安靜下來了嗎?」她慢慢走向四腳著地倒著向後爬的男人,後者臉上的肌肉來回扭動,最終扭出一個醜陋的訕笑:「對,對不住,小孩子淘氣,吵到大家了。」

  所以說,這家伙完全知道問題的根源在哪裡,只不過認為新鄰居可能更好欺負些所以就想伸手試試。

  「原來你會說人話?!」安娜震驚,隨後揮手讓他滾,「如果今天晚上這棟公寓樓裡有任何人發出任何聲音……我不能保證諸位的生命安全。」

  想重開就繼續鬧,倉庫區地方還蠻大的,完全可以扔十幾具屍體進去。

  「……」

  氣勢洶洶前來興師問罪的鄰居最終手腳並用爬著消失在步梯口,三分鐘後樓上響起一道女性混雜著謾罵的嚎哭,大意就是不給活路欺負人之類的奇怪認知。好在真正挨了一腳的人才曉得誰能惹誰不能惹,哭聲與罵聲瞬間被捂回去,很快一個大約八九歲的男孩提著桶工具躡手躡腳溜下來。

  「對不起,先生……」他拘謹的提著桶子,兩只腳不安的來回交替著交換重心,「我,我來幫您修理大門。」

  安娜正舉著門板朝門框裡塞,聽到聲音回頭降低視線,看到一個奇形怪狀的孩子。

  相比正常孩童他的頭顱整個下半張臉骨骼都向前突出,從側面看去活像個倒著擺放的蝸形復古電吹風,從正面瞧他又仿佛介於人和鹿之間,既有人類的智慧和語言又有鹿的大眼睛以及下垂的支棱耳朵。

  不得不說光線昏暗時猛地看到這樣一個孩子確實挺嚇人,比起真正的獸人他還不是那麼完整但在猿人屬的智人眼中已經與怪物無異。

  「噢,你能修?」安娜掃了眼他那齊全的裝備,意識到或許正是因為她在門後堵了台沉重的冰箱才謝絕了小鄰居的造訪,而鎖芯裡的那個小金屬塊大約也只是這孩子一時氣憤下的惡作劇。

  想想也是,誰家大人能辦出這麼沒溜的事兒,打不開鎖你不會把門直接拆了啊?

  小家伙可疑的轉開視線:「嗯,是的,我很抱歉,先生。」

  很好,確定是破案了。

  她把位置讓開,被一腳踹變了形的門板歪歪扭扭硬塞在門框裡,可以想像如果這一腳踹在人身上下場恐怕是不會很美妙。

  「進來吧,明天你有一整個白天修這玩意兒,修不好可不許走。至於現在,這麼晚了不要搞出動靜影響別人休息。」

  在孩童看來異常沉重的門被神秘鄰居輕松拽出來挪到一旁,他暈暈乎乎深一腳淺一腳的被推進白天無論如何都很想進去看看的空間。

  什麼都沒有,除了出租屋標配的家具家電外干淨得一點也不像是有人住過。

  小家伙在自以為無人注意的角度撇了下嘴角,這人是真窮啊,什麼東西都不置辦的嗎?但是當安娜隨手扔給他一袋蔬果干零食後他又馬上改變了主意。

  這位大佬簡直無比闊綽,出手瀟灑又威風,實在是太帥啦!

  小家伙把桶子往地上一放,光著腳坐在地板上撕開袋子抓著脫水蔬果一把一把用力往嘴裡塞。這種零食只適合慢慢品嘗,吃快了就和嚼干巴木屑沒啥區別,嘗不出風味還容易被噎到。

  安娜見狀只得又從空間鈕裡掏出瓶果汁放在地上留給他,自己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走向臥室:「動靜小點,我要睡了。」

  直到那個奇怪的娘娘腔鄰居走進臥室關上門,男孩才手腳並用的小聲爬過去拿走果汁。他來來回回將飲料瓶檢查了一遍,確認完全密封沒有中途開啟過便立刻咬著蓋子把它擰下來,對著嘴巴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光。

  碳基生物無法拒絕甜絲絲的東西,「甜」意味著能量,就像智械離不開各種型號的燃料。

  他知道自己喜歡這東西,但是很可惜,只能在這裡一口氣吃完不能帶走儲藏。奴隸沒有擁有財產的資格,他自己就是別人的財產。

  吃飽喝足後男孩小心翼翼伸長脖子觀察住了人的那間臥室,門關著卻沒有上鎖,戶主似乎不怎麼在意自己的地盤上多了個髒兮兮的小東西。

  沒有毆打,沒有謾罵,沒有遷怒和發泄,這裡住著一個干淨溫和有力量的人。

  「呼……」小家伙松了口氣,蜷縮在地面上靠著他的工具桶,很快閉上眼睛睡熟。

  看來今天可以不挨打了。

  半個行星時後,主臥室的門開了,安娜嘆著氣把躺在地上睡熟的小孩抱起來挪到床上蓋好被子,自己走到客廳唯一一張硬木椅子旁坐下。

  庇爾波因特輻射影響下的星域並不禁絕奴隸貿易,大家當然不會在明面上討論誰家蓄養了哪裡出身的好品種,換個名頭和說法這其中的痕跡就一點也遮不住了。

  大部分被擄掠販賣的都是女人和孩子,強壯的男人也有,不過他們的目標市場不是家庭需要而是各大農場莊園以及礦坑。

  在這件事上所有人都是受害者,不分性別與年齡。

  這會兒安娜已經徹底睡不著了,她打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光屏,取出大橘貓本子借著光屏的照明低頭羅列出自己在伊維爾、在庇爾波因特、在博伊斯,以及在這顆連具體名字都沒有的洗車星上見到的一切。

  倘若神明果真誕生於人的集體意識,那麼祂們又為何能冷淡的注視著信徒在痛苦中掙扎?痛苦能帶來力量嗎?或許可以,但更多的痛苦只會讓人麻木。由此可以猜測星神與信徒之間並不存在依賴關系,有沒有信徒星神都是星神,所以祂們才會無視苦痛與災難,甚至本身就是苦痛與災難的具像化。既然人類的行為對星神毫無影響,是否也可認為這世上壓根不存在「君權神授」的榮耀,祂們根本不在乎,又怎麼會多事授予某些人管理其他人的權力?

  進一步推論,沒有神明意識的干預,國王、富豪、將軍、乞丐、奴隸,究竟是什麼力量賦予了他們不同的出身與人生?

  並非天賦,那就必然是人類自己的行為導致了各種不同的結果。

  只是行為帶來的結果,所以,做某件事的人他或她的父親母親是誰很重要嗎?他或她的祖父祖母是誰很重要嗎?

  不重要,並非充分且必要的條件,甚至只是些提供輔助的客觀因素。

  王侯將相,不是天生的啊!

  奴隸有權力拒絕成為「奴隸」。

  等她揉揉酸澀的眼睛關閉個人光腦的虛擬屏才發現窗外的天空已經亮了,朝陽自雲層中噴薄而出,一點一點活動開因久坐而酸麻的關節與肌肉……邏輯清晰的想清楚自己要說什麼,這種感覺還挺好。

  鹿腦袋小孩醒來的時候房間裡已經沒有人了,他驚訝的發現自己居然躺在干淨的床鋪上,蓋著柔軟的被子保暖。食物的香氣從客廳傳來,他一股腦爬起來跳下床光腳跑去看,桌子上留有剩下的一半食物,那是留給他的,還冒著熱氣。

  「欸?」

  屋子臨時的主人不知所蹤,連句話也沒留。


第180章

  「很高興能在這裡與你重逢,安娜。」卡芙卡喜歡收集各種大衣,這會兒她就披著件剪裁和面料都很考究的黑色大衣。

  安娜把穹的最新動態告訴她,左右看看:「我也很高興見到你們,銀狼和流螢呢?」

  刃先生站在距離她們不遠的位置上,安娜看向他的時候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破天荒般主動發出聲音:「那個咕咕鐘的視頻我看到了,修得不錯。」

  修理散碎的機械鐘並不是件簡單的事,並非那咕咕鐘是個奇物的原因。它就算不是奇物內部構造也足夠復雜,對於非專業還是初學者的人來說能做到把零件放在適合的位置上就很好了,羅浮工造司多得是活了幾百年修個鐘表修完還能多出些零件的蠢貨。

  合著你修上一打鐘表就能再攢出一個新的來是吧?

  「也不是我一個人獨立完成,有人幫忙。」她老實的報上希德的學號,刃點點頭表示知道,只要第一真理大學沒有把他從教務系統中「開除」,兩個選修學分那學生每學期都必定能拿到。

  「流螢和銀狼從另一條路走,艾利歐也在,你和我們一起行動。」那兩位可以不走尋常路,其他人還沒有脫離正常碳基生物序列。

  黑貓從路邊道行樹的樹冠裡鑽出來,一躍而起輕巧落在安娜肩頭,它的尾巴軟綿綿的繞過她的脖子垂在另一側。

  「日安,費伯裡克特小姐。」貓咪的尾巴尖微微翹起又輕輕放下,「可以出發了嗎?」

  它意有所指的蹭了下她眼底淺淡的青色,安娜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微笑:「我沒問題,隨時可以。」

  當然沒問題,誰沒熬夜寫過暑假作業呢?不是剛放假時寫就要趕在開學前寫了,那還不如放假時寫,早寫完早安心。

  「很好,那就出發吧。」黑貓優雅的用前爪搔搔耳朵,打定主意要蹲在她身上。

  這個手下或許最終也無法認同星核獵手的價值觀,但她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我答應你的事,今晚你就會看到效果。」三人走向停靠在私人港口的小型星艦,說是「私人」其實就是為行商們運送些見不得人的東西時提供補給的偏僻停靠點。

  泯滅幫將他們盤踞的星系成為「耶佩拉宮」,聽上去頗有種上流社會的奢華感,實際上完全就是個黑1幫橫行比伊維爾星還要混亂的地方。

  伊維爾糟糕,但它還有點糟糕的秩序,耶佩拉麼……完全由黑1幫說了算的地方那種秩序和特拉維佐夫先生的釋放令效果差不多。

  泯滅幫禁止星系內的居民外出,對於訪客也異常敵視,一驚一乍的態度確實符合他們身為惡棍的角色。

  耶佩拉宮附近星系曾有個出名的脫口秀表演家公開嘲諷「耶佩拉宮裡的好人比皮皮西裡的高個子還罕見」,轉天他就被人綁架活著肢解最後扔進豬圈。

  這可不是安娜杜撰,相關視頻在星網社區的獵奇分區內隨隨便便就能查出來一大堆。與反物質軍團那「反物質」的純粹信條相比,泯滅幫更像是借助暴力與毀滅樹立威信獲取利益。

  【毀滅】亦是種欲望,但它又和【終末】不太一樣。以純粹學術的角度觀察,未來某天這兩位星神很可能會出現一位撕裂另一位命途將之吞並的可能。

  咳咳,題外話。

  三人一貓登上這艘小型星艦,負責駕駛的自然是刃,卡芙卡找了個寬敞舒服的位置坐下,看著安娜擺出一副「促膝深談」的架勢。

  「來聊聊吧,親愛的,就從你昨天撿到的那只小東西開始……」她無神的眼睛裡透出難以捉摸的溫和笑意,「我以為你會帶上他,或者,買下他再放歸自由,就像為那對紅發雙胞胎做的一樣。」

  但她什麼也沒有做,給那孩子提供了一夜安眠和兩頓飯後就扔著不管了。

  安娜皺起眉,她在思考該怎樣表示才能把話說得清楚明白。

  「嗯……」

  她想了幾分鐘,終於想好該從哪裡開始:「我不能毫無緣由帶走別人的養子,不是嗎?」

  「噢!原來是這樣!」卡芙卡恍然。

  很多人家都會說他們花錢買來的是養子和養女,甚至是妻子。法律上支持這種聲明,真要去查的話也確實能查到合法的收養與婚姻登記。但是安娜的觀點和庇爾波因特施行的律法之間存在較大分歧——當你的兒子、女兒,或是妻子可以花錢購買時,他們的屬性就不再是人,而是物,是財物。

  因為只有「物」才能參與到「物物交換」的經濟行為當中,而信用點也不過是「物」的一種存在形式,恰好可以支撐這個觀點。一個人對自己的財物擁有處置、出售,甚至是毀壞的權力,說白了人家花錢買的東西,想怎麼擺弄不就是可以怎樣擺弄嗎?只不過此時問題的焦點在於他、她或是它購買了另一個智慧生物。

  這就是財物,是奴隸,而非皮了層合法外衣的「養子」、「養女」或「妻子」。

  所以人是不可以買賣的,如果人可以買賣,那就意味著無力保護自己的那一方注定從生到死都脫不開剝削與壓榨。而「剝削」與「壓榨」的行為本身又存在階級性,高的階級理所應當剝削壓榨低的階級,然後他們一起剝削壓榨那些匍匐在地的無產者。

  無產者做了什麼錯事嗎?要被這樣一層又一層的扒皮抽筋敲骨吸髓。比無產者略微擁有一定資產的人是不是也活該被資產更加雄厚的人吞噬?逐級推論下去,我們將會驚奇的看到一個盛行叢林法則的世界,人類進化的這十幾億年就跟白進化一樣。

  十幾億年以前我滿地亂竄避免被天敵抓走吃掉,十幾億年以後我還是滿地亂竄避免被資本抓走吃掉,那這十幾億年我到底在干嗎?

  回到一開始的問題,安娜攤開手對卡芙卡道:「我是可以買下那個孩子帶走他或是放他自由,然後呢?讓他認為自己就是應該被買賣,只要遇到一個好心人被買賣也無所謂?」

  「不是的,他應當打從心底認識到無論誰都沒有把同類當成商品買賣獲利的權力,否則遲早有一天自己也會被架在展架上待價而沽。」

  「所以我不買他,但我會想辦法讓他,讓宇宙中所有奴隸都知道這個道理——他們可以拒絕被買賣的命運,沒有人給予公平並不意味著公平不存在,它是可以由人自*行伸手去攫取的。」

  她抿緊嘴角,眼睛裡閃過一絲疑惑:「不過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想不明白,當初在庇爾波因特的時候,一些生活困頓的人會選擇去醫療機構出售自己健康且新鮮的血液。為生活所迫的讓血液注入試管和將其潑灑在地面上有什麼區別?逆來順受的死亡與舉起武器反抗的死亡是一樣的,同樣都是死亡,後者倒是還有點改變命運的可能。為什麼那些一周賣血兩次的人沒考慮過一槍崩了醫療機構的老板,告訴他們除非留下足夠的生存空間,否則不管誰成為新老板都跑不脫下一顆子彈?」

  卡芙卡:「……」

  艾利歐:「……」

  不是,姐們兒,我們大概明白你那一百年到無期甚至死刑的「以危險方式危害公共安全罪」究竟怎麼來的了。你不是跟星際和平公司對著干,你是要它死。

  「好吧,果然是名師出高徒,祝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身體健康心情愉快。」

  這個手下我是管不了一點的,艾利歐甩甩尾巴,雙目呆滯的把下巴壓在前爪上趴平——只能寄希望於她的導師管管她了。至於說她的劇本……嗯,確實需要好生斟酌,否則這種隨時准備破釜沉舟的家伙還真有可能突破命運的桎楛打出個無法預測的結局。

  就像那個灰毛小子。

  刃:「……」

  忽然有種遇到老鄉的錯覺,應該是錯覺吧!還是說這是獨屬於【巡獵】的、特殊的浪漫?

  小型星艦在星辰縫隙的小路間穿梭,接近系統時的零點,安娜的個人光腦突然提示星網社區過載即將於半個系統時後關閉。

  這玩意兒也能過載?驚訝之余安娜打開外置設備,網絡還能用,通訊與對話的功能未受影響,倒是學校的社區端口確實在認證時有點卡頓。

  依人類這個物種的特點,你越是不讓進的地方大家往往越想進去瞧瞧。進入第一真理大學的星網社區,開屏照片已經被關閉倒計時取代,但各種分析貼仍舊爆炸似的流水般彈出,還有不少人反復發些照片和截圖,仔細一看,哦,全部都是伊維爾星的相關消息。

  很少會有人想到囚犯也該保有生而為人的尊嚴與基本權利,大家都覺得坐牢這件事和自己沒有關系。但是當他們看到諸多與阿比蓋爾類似的裁判結果後就不這麼認為了,低齡未成年人的正當防衛有什麼錯?懷孕女囚犯肚子裡的孩子有什麼錯?或者再進一步提問,那些女囚犯究竟是怎麼在監獄裡懷了孕?孩子的父親又是何方高人?

  怪不得運營星網的星際和平公司要關閉社區,再繼續討論下去過載的就不是星網而是董事會諸位董事們的大腦了。

悠于 2025-9-6 12:35

第181章

  「銀狼會讓公司無法關閉社區的,她說過不用謝,抽點時間陪她打游戲就行。」看到手下怔愣的神色,艾利歐心情好了許多,呆呆的怎麼了?呆呆的多可愛吶!

  星艦絲滑穿過星辰間的縫隙,成功降臨在一處荒星上。

  「看到前面那個星團了嗎?耶佩拉宮,就在那裡。」卡芙卡抽出黑色絲絨手套戴上,側頭注意到安娜隔著舷窗眺望不由莞爾:「看什麼呢?還是說你沒有記住劇本?」

  第二句話純粹就是玩笑,星核獵手有瘋的有病的,還有抽像的,唯獨沒有傻的笨的蠢的。

  「那倒不至於,」安娜只是覺得星團染上的那抹紅色很美,她想再多看一會兒,「我有種預感,等劇本完成它很可能就不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她用外置設備拍了張照片記錄下此刻耶佩拉宮所在的星系是什麼樣子,准備與之後做個比較。

  ——這大概就是在第一真理大學待了幾個月養出來的新毛病。

  刃一個人既要做舵手又要做領航員,他獨自忙了十幾個小時,看上去似乎還要繼續再忙十幾個小時。安娜積極上前表示自己可以開走星艦,希望同事能多少休息一會兒,沉默寡言的男人聽完居然真的讓開座位拖了張椅子過來躺在儀表盤旁:「我給你當領航員,能看懂坐標參數?」

  這個對於原身的博普克奴隸來說屬於基本技能,她挽起袖子調整座椅高低:「能,您放心。」

  放不放心都那樣,反正你也撞不死我。

  卡芙卡微笑,艾利歐悠閑的甩甩尾巴。

  有人主動想要干活兒呢,新人就是干勁足。

  鑒於泯滅幫不歡迎任何訪客,他們也沒打算走正常的途徑進入耶佩拉宮核心地帶。星艦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繞過巡邏隊和物資隊,輕輕巧巧懸停在一處仿佛燃燒著火焰的山崖下。

  這地方地表溫度常年接近四十攝氏度,一邊是沙漠一邊是戈壁,透過星艦的舷窗能看到一望無際的……沙塵暴。

  沒錯,受多個恆星交錯影響的地方大都是這副鬼樣子。沒有基礎建設也沒有公共設施,想要活下去全憑手裡的武器。

  「我在這裡等待,恭候諸位的好消息。」艾利歐跳上被安娜當做茶幾用了一路的黑色金屬台,黑貓拍打著肉墊按下摁鈕,這台子應聲裂開露出藏在裡面的各式熱武器。

  從單兵手持的肩扛型榴彈炮到可以發射子彈的水果刀,所有型號應有盡有主打一個全面。

  此時黑色西裝的好處在一次展現得淋漓盡致——你不知道衣服下擺裡都能藏些什麼,也許什麼都能藏。

  安娜隨手撿了把槍掛在上衣內襯裡,匹配的彈夾掛在腿環上,所以她又不得不給自己增加一條裝飾品。這地方就是裹著烏龜殼出門也安全不到哪裡去,人們見面時最好的招呼方式莫過於淺淺比較一下雙方的口徑。

  「那麼……行動開始。」

  刃沉默著頭一個踏出星艦門,滾滾熱浪甚至沒能讓他的眉頭發生任何變化。卡芙卡第二個走出去,她的劇本危險而復雜,但是安娜沒有從她臉上看到一絲絲懼意。

  「耶佩拉兄弟會,咱們的老熟人了,真是懷念吶!」溫和的微笑仿佛焊在她臉上一樣,「讓我想想,上次遇到這些老朋友是在什麼地方……啊,戈爾康達。」

  這件事在博識學會的數據庫中留有記錄。

  「戈爾康達靜默事件?」安娜多少還是提前做了准備的,卡芙卡很高興看到她有在認真執行任務,「沒錯,如果不是泯滅幫入侵環形世界戈爾康達,向所有殖民地散布悖論病毒,致使四千六百萬無機生命失控,我們也沒有機會帶走那顆星核。」

  「你會覺得很殘忍嗎?失去了核心的無機生命被迫陷入靜默。」

  其實路上那場談話卡芙卡一開始就是想要旁敲側擊試探安娜是否正在逐漸背離星核獵手,沒想到問出了些不得了的內容,現在繼續問答倒也不失為一個好機會。

  「說老實話,我共情不了無機生命。」走在沙漠裡,你很難把注意力轉移到與「生存」無關的事情上。安娜頭一回覺得西裝這東西為什麼會流行深色系,顏色越深越吸熱,這讓她覺得自己有點傻。

  「如果放在人類的視角,一下子讓整個世界的生命全部陷入昏睡,確實是筆難以承受的責任。」她抬起手擋在眼睛前面向遠方眺望,地平線盡頭隱隱約約有點起伏的輪廓。

  不是星艦不能開過去,貿然靠近耶佩拉宮是想試試如何成功用星艦本身攔截防空炮彈嗎?

  「但是如果有辦法找到新的能量源重新喚醒他們的話,嗯,倒也不是不行。」這已經是她的極限了,總不能一整個世界的無機生命中硬是找不到一個無辜的存在吧!

  全員惡人她不介意幫忙全體「勸退」,但是話又說回來,就像好人堆裡難免出個壞蛋那樣,壞人堆裡也難免出個好人。

  「螺絲星的君主螺絲咕姆有在做這件事,而且你要知道,依賴星核的力量生存也必將被星核的力量徹底【毀滅】。」卡芙卡點到為止,她不喜歡解釋自己做過的事,但也同樣不希望同事在工作中東想西想導致任務出岔子。

  這一點安娜還是能想明白的,從來都是人身上長了個癌,沒有癌身上長了個人。星核被稱為「萬界之癌」自有其合理之處,它也確實像卡芙卡所說的那樣毀滅了諸多世界。

  「穹身上的那顆星核……真的只是為了保護他嗎……」她總是擔心別人多過自己,卡芙卡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對於這個問題倒也不吝於多說幾句,「星核是艾利歐強調過數次的重要物品,我們正在捕獲並回收它,總有一天穹身體裡的那顆星核也會被處理掉,不過那會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

  兩人邊聊邊走,刃先生堵在最前面心理上的為兩位女士擋住風沙,地平線盡頭的輪廓逐漸清晰,那是耶佩拉宮大門外由掩城演化而來的村鎮,灰撲撲的迎接南來北往的行人。

  「這裡的主流民族是獸人族,獸首人身,不要表現得太過大驚小怪。」進入小鎮前刃難得回頭交代了一句,這話是說給安娜聽的,他和卡芙卡早就見過不知道多少奇形怪狀的人類了。

  她沒有回應,只是壓低帽檐擋住眼睛和大半張臉。兩個月後還得回學校上課呢,總不能讓導師去監獄撈我吧!

  戈壁灘中的小鎮沒有任何「邊沿」的概念,無論從那個角度都能一眼望到它的核心。小鎮背後再走上個一兩公裡就是耶佩拉宮,鎮子裡的常住人口以為耶佩拉宮服務為生,一代人又一代人最大的願望就是加入兄弟會然後出人頭地。

  至於怎麼個出人頭地法……別管也別問。

  「對了,銀狼說一部分產自伊維爾的成癮性物品正是單獨銷往這裡的,利潤豐厚。」卡芙卡加了一句,「所以你可千萬別亂吃陌生人給的東西,無論食物還是飲料。」

  安娜:「……」

  人在無話可說的時候往往會露出無奈的微笑。法厄同友情支援的速食面這不就派上用場了?!

  三人走進這個昏黃的鎮子,徑直闖入所有道路交彙的中點,一家門頭上雕刻著死魚的小酒館。

  設立在門口嘎吱作響的百葉窗門被人弄響了好幾回,酒保趴在吧台後和一個瘸腿的羊頭人聊天,寥寥數張破舊掉漆的木桌旁坐著長有各種腦袋的客人。

  酒館的采光全靠開鑿在牆上的窗洞,昏暗的光線有效保證餐飲的價格與品質不被識破。

  卡芙卡走到吧台旁,聊天的酒保和羊頭人停下話頭,兩人目光炯炯的盯著紫發麗人:「呦,姐們兒,不是本地人?」

  安娜自覺和刃先生一左一右站在卡芙卡身後充當護衛的角色,此刻她不由走神想到了發明聯覺信標的人。天才果然不能以常人的思維去猜測,你說怎麼會有人想到把「語言翻譯器」做成疫苗的形式直接注射呢?一針干掉一整個行業說的就是這項發明,以及學語言果然不能只學語言。

  卡芙卡熟練的和酒保交換了幾句暗號,對外他們是來耶佩拉宮碰運氣的雇佣兵小隊,而這個身處掩城中心的酒吧就是信息交流中心。看到還有人使用非常復古的撥盤式通訊器,安娜忽然有種詭異的不真實感。

  哦,似乎不久之前我也差不多這樣?

  「這次可是筆大買賣,姐們兒。」酒保領著客人換了個角落說話。卡芙卡保持微笑看著他,沒有得到回應的酒保把希望寄托在安娜和刃身上,顯然這兩位也不擅長做捧哏的工作,所以他只能失望的干巴巴繼續說:「刺殺【冥火大公】阿弗利特,怎麼樣,夠意思吧?」

  「事成之後帶著那家伙熄滅的頭顱來交差,判罰官會給你一個無法拒絕的數字。」

  他攤開手比劃了一下,卡芙卡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知道了,就這個吧。」

  他們當然不會費事兒去刺殺什麼【冥火大公】,偽造炎魔熄滅的頭骨交給刃先生去辦就好了,到時候卡芙卡就帶著這東西進入耶佩拉兄弟會。


第182章

  人們都說小班尼是個鹿一樣的男孩,事實上他們沒說錯,他確實有個鹿腦袋,甚至還有條鹿尾巴。住在耶佩拉宮附近的人絕大多數都長這樣,那些猴腦袋光裸著皮膚的家伙才是少數族裔。

  小班尼跑得很快,即使他還很小也能如鹿一般輕松翻越籬笆和柵欄,撒開腿在荒蕪的戈壁灘上來回傳遞消息。

  天外的闊佬們已經能開著各種各樣的船穿梭在星辰之間了,住在這兒的普通人還得靠力氣跑腿送信,真是件叫人在酒館裡一提起就氣餒的壞消息。不過班尼不這麼認為,他覺得這樣挺好,如果連信使這個活計也干不下去的話他也不知道還能靠什麼養活自己和小妹妹。

  弟弟被爸爸媽媽賣掉了,因為他的腦袋生得不是很規整,有點像那些猴頭人。為此爸爸懷疑媽媽做生意時不當心生了她很久的氣,直到弟弟被賣掉他們兩個才重歸於好然後又生了個小妹妹。弟弟吃得多,妹妹吃得少,就這一點來說班尼不認為這是個壞主意。

  沒人知道他被賣去哪兒了,只有別人家的同齡孩子羨慕感嘆時才隱約聽說是個大佬帶他去了洗車星。

  洗車星是什麼地方?很多車?車是什麼?

  他只見過耶佩拉宮裡出來的大佬們駕駛四個輪子的鐵皮盒子沿途隨意開槍掃射,據說那鐵皮盒子就叫「車」,全都是車還要給人洗的去處有什麼值得羨慕,槍管抵到腦門上就知道後悔了。

  爸爸媽媽用賣掉弟弟換來的錢在掩城外圍買了塊荒地,又花了些積蓄請人幫忙蓋了個房子,從此以後班尼再也不想和那些住在窩棚裡飯桌旁邊就是尿壺的小孩子說話了。要知道他家的尿壺都是放在門口的,只有上流人家才能這麼闊綽!

  「小班尼,我給你介紹了筆好買賣!」死魚酒館的酒保老格魯的聲音比發情的公山羊還難聽,木門被他搡得簌簌掉渣,班尼背著小妹妹走過去生氣的拉開門板:「如果不是筆好買賣,老格魯你就完蛋了!」

  他看到格魯背後站著三個猴頭人,光禿禿的臉上只有頭頂和後腦勺覆蓋著毛發,其中一個人害羞的戴了頂帽子遮住臉。

  「這位女士需要個向導,她不介意用年輕人。」

  班尼有點猶豫,站在首領位置上的那個女人讓他本能的感到恐懼。她高灰度的紫紅色頭發,她無光的眼睛,還有她身上只有大佬們才穿得起的考究黑西裝,無不說明這人有門路有實力,不是個好惹的。

  他最大的夢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在兄弟會混出名頭,好讓小妹妹也過上穿裙子喝干淨水的精致日子,喝一杯倒一杯!穿一件扔一件!所以他可千萬不能死也不能受傷,危險的活計一概拒絕!

  「我要是你,我可不會猶豫。」老格魯看出了他的遲疑,這個很擅長在酒裡摻水的家伙擠眉弄眼道:「一天一萬信用點,直接賺信用點的好事兒幾年也遇不上一回。而且你完全可以背著你的妹妹給這位女士領路,我想她不會介意,嘿嘿……」

  說到這裡他回頭看了眼托他介紹的客人,笑容在信用點的加持下無比熱情。

  「我無所謂,只要你別把路領錯也別耽誤我的時間就行。」女人微笑著抬手向後揮揮:「給這個小朋友一點好處。」

  她身後那個戴帽子的瘦子馬上就像變戲法似的變出一把白色塊兒狀物,不等酒保驚呼「好貨」卡芙卡清清嗓子,眼底溢滿無奈的笑意:「咳咳,牛奶糖。」

  安娜這個人吶,有時候做出的事也挺讓人摸不著頭腦的。

  哪家黑1幫隨手掏出把奶糖行賄?

  刃:「……」

  牛奶是什麼班尼當然見識過,只有最頂尖的大佬們才能讓家人敞開了喝這玩意兒,沒想到居然還能拿來做成糖?在他們這裡白色塊狀物和粉狀物通常被默認做那種能讓人快樂的「神仙藥」,猴頭女人說這是糖……這怎麼會是糖?還是只不過稱呼不同而已?

  戴帽子的猴頭人撕開「好貨」的包裝,他速度太快了,比擅長奔跑的班尼還快,少年還在發愣,嘴裡突然多了塊香香甜甜的東西。

  他咂摸了兩下,低頭想將那塊糖吐出來——這東西真好吃,應該喂給小妹妹嘗嘗,免得她哪天活著活著沒氣兒了卻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食物。

  「這裡還有很多糖,孩子。」紫色毛發的猴頭女人不緊不慢道,她的手下「嘩啦啦」跟扔金塊一樣甩出七八塊和嘴裡這東西一模一樣的白色塊狀物。

  本地規矩,上了桌的就是用來交換的,班尼眼睛都直了。

  「我做!我做!叫我做什麼都行!」

  「早答應不就得了!」酒保格魯羨慕的掃了眼那堆牛奶糖,心說如果這些都是神仙藥就好了,不得大發特發!

  很多人都離不開那種藥,只有那種藥才能讓他們感覺自己還活著。但那藥牢牢掌握在兄弟會手裡,只有盡心竭力鞠躬盡瘁的人才能每周得到些許份額,真想過癮就只好花錢去專門的地方買……死貴死貴的!

  「那你們就說好了,在恩主的聖光照耀下,背叛盟約的人將被烈陽詛咒,死於灼熱的沙海。」

  酒保拿了中介費就走了,他還有一整個酒館裡的客人要關照。小班尼有了新主顧的消息也得和大家說道說道,至少能抵得兩三日的談資。

  走出去幾十米後他回頭看了眼班尼家破敗的木門,衷心希望這鹿腦袋小子能交上好運。

  「家裡最好的房間就是這兒。」

  小班尼將貴客請進門,他家一共也就只有兩間屋子,面積大點的就是最好的,面積小點的是班尼和弟弟妹妹們的臥室。不過問題不大,他可以背著妹妹住到放雜物的棚子裡去,和錢想必這些都不算什麼。

  「你想要一萬信用點兌換的本地紙幣,還是一萬信用點能夠買到的物資?」安娜負責結賬,少年傻乎乎的理解了好一會兒,終於弄明白客人的意思是他可以自行選擇報酬的形式。

  頓時他眼睛裡像是著了火一樣的急迫:「我要物資!有水嗎!」

  那當然有,與人合伙經營零食網店的二老板空間鈕裡什麼都缺也不會缺吃的喝的。

  安娜立刻按照一萬信用點的購買力分給他扎扎實實幾大桶純淨水:「今天的價碼全都在這裡,管緊你的嘴,小子,不然這就是你的棺材。」

  她把水留在班尼面前,背後背著個黑色襁褓的少年臉上露出做夢般的神色,恨不得趴在這些水桶上每一個都抱一抱蹭一蹭。

  「好的大佬!沒問題大佬!就是讓人戳爛屁股我也絕對一個字不往外說!」

  安娜:「……」

  額,孩子,這個就不至於了吧。

  「好了,我出去看看,阿刃,安,你們留在這兒把該做的做好。」卡芙卡朝班尼伸出一根手指,仿佛無形的繩索捆在了木偶身上,他就這麼腳不沾地的被她拎出門。

  耶佩拉宮內部是個什麼樣子,只有哪兒都能去的信使才知道。

  他們一出去,安娜就埋頭在空間鈕裡一通翻找,好不容易才找到一顆梅婭女士最拿手的辣鹵羊頭。這玩意兒外形猙獰少有人敢吃,上架後除了仙舟聯盟那邊基本賣不動,德萊妮撤了一部分塞給合伙人,然後她又因為期末忙著改論文忘了處理掉……

  話說,冥火大公阿弗利特的腦袋到底是山羊還是綿羊?

  炎魔這個罕見種族歸屬於等離子生命體,哪怕在伊維爾星也是要放在特殊監禁區內單獨關押的。安娜干清潔工的時候見過,但也僅是「見」過而已,監獄裡的炎魔奄奄一息,腦袋也不是羊的樣子。

  「每個炎魔的模樣都不大一樣。」面對昔日好友刃無話可說,但要是疑似學生的存在,他還是願意多講幾句,「不過從銀狼調查的結果看,阿弗利特的頭顱是類似山羊但有兩只黑色彎曲犄角的存在。」

  「哦!」安娜一錘定音,「野山羊!那得選個頭大點的才行,刃先生你能吃辣嗎?」

  看著出現在面前的一堆包裝熟食,刃有一種很想把新人介紹給舊友認識的衝動——別總說我們仙舟人喜歡擺弄敵人的腦袋,這分明是【巡獵】共有的特點。

  「我去找點能熬出膠水的樹皮。」朱明人當然能吃辣,但他不想吃。

  首級有了,剩下全看造假者的手藝。

  傍晚時分卡芙卡拎著屋子的小主人從外面回來,前者仍舊一身優雅,後者怕得牙齒叩叩作響。

  「你們回來了?辛苦,吃嗎?」安娜遞過來一盤撕碎的肉,又香又刺激的味道讓人欲罷不能。

  班尼咽了口口水,他雖然是鹿族獸人,但也吃肉。食譜單一的種族早就被沙漠和戈壁灘淘汰掉了,生活在這樣的地方不挑食才是活下去的王道。

  卡芙卡把小家伙放在盤子面前:「吃吧,這是你應得的報償。」

  要不是有這小信使帶路,很多地方單憑幾個人生地不熟的外來者摸索還不知道要摸到什麼時候。


第183章

  豐盛的晚餐結束後,班尼背著他的妹妹搬去雜物棚居住。收了東西的嘛,基本服務精神還是要有的。

  燃燒的火塘上換了只鍋子吊著,裡面全是些黑乎乎黏糊糊的東西。

  安娜打開外置設備搜索山羊頭骨結構仔細研究,扒得干干淨淨的羊頭碎片正埋在屋外沙堆裡,自有成群結隊的昆蟲免費趕來做些藝術加工相關的外包服務。

  刃先生折了根金屬棍時不時戳戳鍋子裡熬煮的東西,蒼白的臉色映著忽明忽暗的火光,黑霧氤氳蒸騰下襯得人五官有些模糊,怎麼看怎麼像個邪惡的巫師正在搞他同樣邪惡的實驗。

  「還需要多久?」卡芙卡靠在整個房間唯一能坐人的椅子上,刃給了她一個時間:「明天一天就能完成。」

  也就是說她最遲後天一早便可以帶著「冥火大公阿弗利特熄滅的頭顱」前往耶佩拉宮領賞……賞金當然是不會有的,她要的也不是那些。

  泯滅幫與永火官邸互相看不順眼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然而如今星網上漫天飛舞的全都是星際和平公司的特大醜聞,除此以外所有消息都被屏蔽覆蓋,完完全全的靜默。也就是說冥火大公到底有沒有遇刺網上是不知道的,以耶佩拉宮的效率等查清楚這件事的真偽判罰官們無論想做什麼也已經來不及了。

  星核獵手,狩獵的自然是星核。

  「二十四小時,行吧,」她敲敲桌子,安娜順手就把自己的外置設備遞過去,卡芙卡打開對話組找到流螢和銀狼通知他們行動時間,「明天……後天夜間動手。」

  行動時間定在晚上完全是為了照顧新人的感受,白日裡城池內還有許多討生活的普通獸人,她會於心不忍。但到了夜晚還留在耶佩拉宮中的最低也是個嘍啰打手,用「死有余辜」形容都算是程度輕的。

  艾利歐的劇本裡沒有給判罰官們留下余地,為了避免之後的報復,只能現在花點力氣徹底剿滅這個大號黑1幫。星核獵手一般不會這麼好心還給對手管善後,但這次不一樣,除了新人心太軟外泯滅幫實在是太煩人了,比蟑螂還煩,需要給他們點教訓嘗嘗。

  「哦,」安娜很老實的點點頭,打暑假工嘛,得聽老板的,二老板也是老板。

  行動時間,行動暗號,撤退標記,以及行動計劃……約定好這些後大家低頭各自校對時間,務必保證計時器都處於以耶佩拉宮為基准的行星時,不能搞出因為時差而提前或遲到的星際笑話。

  那也太不專業了。

  「耶佩拉兄弟會內部本就矛盾重重……嘛,這還是從天琴座事件中汲取的靈感。權力一旦出現真空,亂子就該來了,我們除了帶走星核外還要殺死所有兄弟會的高級干部,這樣一來本地百十年內難以再次產生出第二個如此規模的大型黑1幫。至於一百年以後會是什麼模樣,小學問家,這就要看你的著作能不能起到預期中的作用了。」

  卡芙卡這幾天很喜歡調侃安娜,她就像是發現網上黏了只螢火蟲的蜘蛛,對這個新獵物愛不釋手。

  「嗯,嗯嗯!」安娜還在想羊頭骨的事,她的外置設備被借走了,這會兒正拉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光屏上下撥弄一只3D立體投影。

  銀狼正在忙星網上的事,這個羊頭得由她和刃先生一塊徒手攢。

  設想中的道路能不能走通,她也不知道,只能認真觀察身邊發生的一切,比較、分析、思考……然後窮盡想像去揣測那個真理會是何種模樣。

  「不要欺負小孩子。」刃先生很老實的仗義執言,卡芙卡笑得打跌:「很少見到阿刃你這麼有愛心呢!」

  那當然是因為……

  刃愣了一下,混亂的記憶裡偶爾會閃現出一些雞飛狗跳的畫面。比起那些教了不學,學了不會,會了不練,練了出錯,出錯不改,改了還不服氣的糟心玩意兒,認真踏實動手按照師傅要求修理咕咕鐘的小朋友顯得尤其清新可愛。

  二十來歲的姑娘,在動輒活個五六百年的仙舟人眼中也就比嬰兒大一點吧。

  他閉上嘴不再說話,視線落在鍋子裡那灘黑乎乎黏糊糊的材料上。

  一百攝氏度的情況下至少要熬到明早膠質才能慢慢析出,這破地方只能這樣了。

  第二天一早,安娜睜開眼睛做得第一件事就是出門從沙子裡刨出冰涼冰涼的羊骨頭。昨天拆卸的時候她就格外小心,為了避免手殘弄壞原材料甚至一口氣扒了四個,班尼小哥吃肉吃的直打嗝。

  沙漠裡的昆蟲很給力,昨天還帶著些許殘留的濕潤羊頭骨今天變得干干淨淨清清爽爽,除了揮之不去的辣鹵味道外一切都很完美。

  「刃先生,膠水熬好了麼?」

  他似乎一晚上都圍在火塘邊,總這麼折騰猝死不猝死不知道,精神狀態可想而知不會好到哪裡去。

  鍋子裡的東西已經徹底黏乎乎的看不出原型,但是距離刃想要的效果還差點火候。他像座石碑似的坐在火前,舉起金屬棍朝鍋子裡戳給安娜看:「……」

  「好吧,還有點稀。」

  艾利歐不在,就連卡芙卡也懶懶散散的只在早晚出門。她需要作出一副為刺殺做「調查」的樣子,主要調查一下兄弟會的高級干部們都喜歡在哪兒出沒。

  午前「冥火大公阿弗利特的首級」正式進入緊鑼密鼓的施工階段。刃先生的判斷總是很精准,但他的手好像有些不舒服,具體工程只能轉手外包給新人。安娜笨手笨腳粘骨頭,不是膠塗多了就是位置有些擰巴,身邊坐著個不斷散發黑氣的同事確實有點可怕。

  「幸虧銀狼把你塞進了第一真理大學的哲學系,否則我都不敢想要是進了機械相關專業你或你的導師究竟誰能活到你畢業的時候。」不愛說話不意味著他不會吐槽,安娜尷尬的舉著沾滿膠水的手哼哧:「您該感慨我到底什麼時候被勸退,不可能畢業的,絕對不可能。」

  最後一個仿佛被火燎過的巨大畸形羊頭出現在地面上,乍一看上去還挺像那麼回事兒,仔細再瞅瞅就會發現所謂被火燎過的地方其實是一塊又一塊胡亂抹上去的黏膠。

  「你對自己的認識很正確。」刃嘆了口氣,「就這樣吧,反正卡芙卡的目的就是被識破然後見到那些自稱判罰官的家伙。」

  太真了反而會很麻煩,這種純新手且用力過猛的作品就剛剛好。回頭想想那只據說會招來不幸的咕咕鐘攤上這位維修者,本身就夠不幸的,算它倒霉。

  粘好的羊頭被扔在沙堆上暴曬到夜幕降臨,高溫和干燥讓它迅速脫水,黑洞洞的眼眶裡多了股幽怨的氣息。

  「我怎麼總覺得辣鹵香料的味道揮之不去呢……」檢查成果時安娜有點心虛,但兩位前輩都說這樣挺好。它個頭足夠大,樣子足夠扭曲凄慘,希望真正的冥火大公知道這件事*後不要氣得噴出火焰來。

  「交給我,然後看信號形式,我把耶佩拉宮劃分成四個區域,每個區域都有重點清除對像。你們要在艾利歐解決掉星核時解決那些後患,然後返回星艦離開,懂了嗎?」

  刃已經習慣了,安娜乖乖應聲:「嗯,我現在就看看目標都有些什麼。」

  伊維爾監獄已經被神通廣大的星網用戶們翻了個底朝天,失去了匹諾康尼的星際和平公司不能再切割一次。為了保護其他產業鏈上的盈利,董事會前所未有高效率的組織起調查委員會進駐伊星,據說要由內之外由上至下徹底整改。

  有寰宇這麼多人盯著,自我標榜以【存護】為理想的星際和平公司必然會拿出態度大力治理伊維爾星,接下來才好借助宣傳的力量反向洗一波。他們公關一向很可以的,要不是事態嚴重證據確鑿恐怕早就將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糊弄過去。

  艾利歐實現了它的許諾,安娜打工打得心甘情願。

  她點開卡芙卡上傳的文件,主動挑走地形最復雜也是最危險的區域。

  「哦?這裡啊,要守住關隘禁絕判罰官們的親信進出……困獸之鬥一個不小心可是會死人的呦!」紫發麗人垂下眼瞼笑得溫和,「你能守住嗎?」

  她本是屬意由刃去處理這一片,反正他也死不掉,沒想到伊維爾的在逃鹹魚居然翻身內卷起來了。

  「可以的吧,」安娜把地形圖放大來來回回換著角度的看,不但要看道路與建築物的走向,還要找到更適合火力覆蓋的駐守點,以及之後清理戰場時容易遺落的視覺死角。

  斬草要除根嘛。

  原身在博普克營地經受過的軍事訓練幫上了大忙,她很快就找到了能令自己滿意的位置。

  「武器的事我自己想辦法,只需告訴我守到什麼時候,要殺什麼人就夠了。」安娜關閉文件,看向卡芙卡:「有需要額外注意的環節嗎?」

  「帥一點,銀狼會錄屏,其他就沒有了。」這年輕人真好逗,卡芙卡忍不住輕笑,「別忘了保護自己。」

  【巡獵】的戰力向來可以,看來這次劇本又能輕松完成了。


第184章

  卡芙卡先行出動,刃和安娜遠遠跟在她身後看著她如入無人之境般從已經被控制的城門守衛間穿過。

  「她總是這樣冒險?」放自己身上安娜不覺得滲透侵入這事兒有多難,看別人玩兒玄的她就忍不住多擔一回心,「萬一,我是說萬一哈,萬一出事兒了怎麼撈?」

  刃無語的看了她一眼。

  撈什麼撈,你當這是第一真理大學的期末結課測試嗎?

  「卡芙卡用不著你操心。」他偷偷翻了個白眼,肉眼可見的活潑了不少。

  第二個進入耶佩拉宮的人就是安娜。她可沒有控制對手的能力,指尖金線閃爍,架在牆頭的重型機槍翻倒在地。守衛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調走,頭頂似乎有陣風吹過去,等他們罵罵咧咧重新將武器擺好還留在城外的就只剩下刃。

  嗯,新人身手不錯。

  卡芙卡需要安娜守住進出耶佩拉宮審判庭的出入口,在判罰官們完成對自身的審判前不能放人進去打擾她的操縱秘術。

  每個判罰官都是耶佩拉兄弟會的門面擔當,前呼後擁身邊帶的人幾乎能趕上一支軍隊。

  但是這裡有個好消息,懷揣著對正義與公理的追求,【巡獵】敢於擊落【毀滅】的火焰。

  安娜打開外置設備瞄了一眼,准點趕到審判庭外時裡面的「審判」已經開始。

  在卡芙卡的操縱下判罰官們高聲宣讀出一條又一條罪狀,卡芙卡漫不經心的幾乎要打哈欠。這些奇形怪狀的人還沒老么逗起來有趣,作為已然陷入落網的獵物,他們顯得有些不太夠格。

  審判庭外的兄弟會成員很快就發現情況不太對,一些由幫派經手但向來被視作秘密的事件從判罰官嘴裡輕易流出,他們開始躁動,開始懷疑那個紫色頭發的女人是不是施展了妖術。

  唉,人要是一點東西也不學的話,不管走到哪兒都會遇到各種妖術呢。

  幫派成員紛紛在骨干帶領下抄起武器湧向審判庭,他們得趕在判罰官說出更可怕的事情前結束一切。可是這條狂暴而洶湧的雜色河流卻被人硬生生堵在了審判庭外,華麗的漆金木雕大門前,一個身穿黑色西裝頭戴黑色禮帽的人舉起手中武器。

  「停下,或者死。」

  「@#@##¥@#*%……&¥%!呸!兄弟們跟我上!」

  渴望功勞與晉升的干部早已習慣踩在別人頭上作威作福,整個星球上就沒有敢和兄弟會作對的人,這個頂著猴頭的家伙怕不是長了一肚子的膽?竟敢在這兒不知死活的撒野。

  他應該被掛在城牆上活活曬死再扔去喂沙蟲!

  看似澎湃的混黃潮水拍向屹立在海邊的巨岩,也許幾十數百年後能得到今時今日設想的戰果,但是現在麼……第一批熱血上頭渴望宣泄暴力的幫派成員就像遇到了鐮刀的稻谷那樣絲滑倒了一地,後面的人再蠢也知道該掂量掂量自己的輕重再決定要不要繼續向前衝。

  審判庭中的審判還在繼續,曾經做過的事不會因為把黑鍋蓋在別人頭上就真的與己無關。

  雜亂的槍聲響了起來,安娜冷眼看著台階下那些兄弟會成員自相殘殺——有人想逃,有人不想讓他們逃,一分鐘前還眾志成城的兄弟情義這會兒比海水退去後留下的滿地垃圾還可笑。

  「怕什麼!殺了他!這家伙看上去有錢!」

  義氣牌沒有效果,那就輪到「錢」這個人人都想要的好東西出手了。人群中很快冒出新的聲音:「這人給了小班尼幾大桶水!他手裡有水!有物資!」

  幫派成員們的膽氣得到了鼓舞,他們從沒像現在這樣勇敢迫切過,各種顏色的眼睛最終定格在鮮紅的光芒下,人流高喊著水和物資,渴望殺死些什麼再撕碎些什麼。

  沙漠深處吹來又干又熱的風,對手獨自站在台階上,他背後的門卻遙不可及。許多人眼前只閃過一道淺淡的金色便墜入永夜,距離成功最近時他們也不過是掀開了那人的帽子而已。

  黑色的圓頂禮帽下,一雙灰藍色的眼睛無比堅定。

  「竟然!竟然是你!」拉過部下充當人型盾牌逃過一劫的判罰官親信悚然而驚,這麼多年,每每午夜夢回都會有這樣一雙眼睛冷冷盯著他,仿佛又回到織網鋪天蓋地迎面襲來的那一刻。

  不,這次衝他來的不再是織網,而是織出網的那根針!

  安娜無動於衷,她知道總有一天自己會被原身過去留下的影響波及。但舊日記憶是否要找回來須得與今時付出的代價相權衡,就比如現在,放過這個無惡不作的家伙去了解已經發生過的事,為了可有可無的東西辜負同伴的信任,她認為不值當。

  就算失去所有記憶又怎樣?只要人活著,每天都會產生新的記憶填補過去的空洞。

  ——人只能活在他此時正身處其中的河流裡。

  台階下倒伏的屍體為後來人造成太多阻礙,不是大家不往前衝啊,實在是沒法子嘛!這倒的可都是情同手足的兄弟,說一句摯愛親朋也不為過,再看看對手,哦,帽檐掀上去了,這猴長得挺好看,然後呢?

  「……特洛維斯星系失蹤案、洛爾-15星核事件、針對螺絲星的黑客攻擊、庇爾波因特入侵案……」判罰官們的自白還在繼續,林林總總數出了四五十宗罪案。有趣的是宣稱對這些案件進行判罰的卻是將整個星系視作禁臠肆意蹂1躪的黑1幫,那麼,踐踏律法的人究竟要根據什麼來宣判別人有罪?

  「但……我承認,」女人慵懶優雅的聲線似乎被這些獸人的嚴肅給逗笑了,她像是糊弄小孩子那樣毫不猶豫的認下罪名,然後輕聲提醒,「不過,你們好像還漏了一樁……」

  「耶佩拉叛亂案」

  蛛絲應聲斷裂,鎮守在審判庭外以及耶佩拉宮各個方向的星核獵手終於等到「進攻」的信號。

  台階下那些早就被清了好幾輪的判罰官親衛隊已經組織不起有效的進攻,卡芙卡在審判庭內動手,安娜愉快的按圖索驥照著記在腦子裡的地圖一寸一寸推過去再推回來,再推過去再推回來。

  很好,名單上的一個不落。

  遠處的天空升騰起血色般的火焰,那是流螢駕駛機甲「薩姆」制造出的地獄景觀。不過耶佩拉宮本來就是個地獄,就像班尼小哥背在背上的那個襁褓一樣,只要不打開,他的小妹妹便會一直躺在裡面等哥哥出人頭地後再長大。

  一個干巴瘦的獸人少年,家中父母自始至終沒有露過面,不肯放棄的妹妹不用喂養也不用清潔……那個襁褓中已經連臭味都徹底消散掉了。

  呀,真是個讓人感動的故事。

  「卡芙卡,你需要幫忙嗎?」今日最大損失是不小心被火焰撩掉了尾巴尖上的一塊毛,神出鬼沒的艾利歐出現在牆頭上。黑貓優雅的梳理皮毛,忙活了好一會兒才戲謔般出言提醒得力干將收斂點。

  機甲「薩姆」帶著銀狼出現,後者難得沒有嚼泡泡糖,神色中略有些意興闌珊。

  沒玩夠。

  「卡芙卡,你最好改掉玩弄獵物的習慣。」很難想像駕駛「薩姆」的會是流螢。

  「嗯,知道了。」她說話還是那樣漫不經心。

  「只是幾個普通人而已,多謝你的關心,艾利歐。」為了方便動作卡芙卡脫掉了她仿佛焊死在肩頭的黑色大衣,她站在安娜制造出的牆體缺口旁居高臨下俯視著燃燒中的耶佩拉宮,對這次的演出很有幾分自得,「什麼時候撤?」

  黑貓沒有說話,它抬起頭看向另外四個手下,安娜舉出張畫滿紅叉的紙:「需要我去把屍體拖過來嗎?」

  她完全是一個人頭一個人頭點著殺的,新人干活就是積極。

  「不用,我知道你已經出色的完成了工作。」艾利歐掃了眼流螢,最後去看銀狼:「讓公司在星網上多頭疼幾天,別那麼容易就把伊維爾星的事混過去。」

  讀書勤奮工作也勤奮的乖小孩理應得到額外獎勵。

  駭客少女伸手比了個「OK」然後對安娜道:「陪我打游戲,我知道你放假了!」

  「只要寫完暑假作業……」方才還物理意義上大殺四方的人這會兒說慫就慫,沒寫完暑假作業誰不慫啊!

  艾利歐接收星核的時候順便把星艦也開了過來,別管它一只貓怎麼開的星艦,反正交通工具就這麼水靈靈的出現在眾人面前,無需再來個沙漠越野大家都很高興。

  「撤。」黑貓又一次從牆頭跳到部下肩膀上,星核到手,耶佩拉兄弟會即將覆滅,這一次的劇本圓滿落下帷幕。

  一回到星艦內部溫控的好文明立刻發揮作用。安娜摘下帽子抖抖,沙子嘩啦啦落了一地,清潔機器人尖嘯著衝出來打掃。

  流螢收起機甲,臉色有些蒼白,卡芙卡和銀狼都像是沒有看到那樣各自找了個舒服的地方待著。

  「還好嗎?」星艦起飛的那一瞬間她差點被加速度帶倒,安娜及時伸手扶住少女:「是不是沙漠裡太熱了身體吃不消?」

  「沒事,謝謝你,我去趟一會兒。」流螢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安娜這個人,哪怕腳下屍體填滿了台階上下的高度差,在她看來也是個好人。


第185章

  「穹從雅利洛-VI那個大冰球上出來了。」

  天琴座據點內突然響起這麼一句話,所有人「嘩啦」一下整整齊齊全部出現。就連說是去處理星核的艾利歐也甩著尾巴趴在桌子上:「哦?看來他的開拓之旅進行的很順利嘛。」

  安娜低頭看看對話欄,三月七是個基本上憋不住話的活潑姑娘,只需要適時發個可愛的表情包就足以支撐她仔仔細細把雅利洛-VI上發生的事講一遍。

  「看上去被欺負了呢……」卡芙卡微笑著幽幽道。

  三月七小人先是義憤填膺的痛斥先大守護者陰險狡詐賊喊捉賊,然後哭訴他們被通緝追捕四處逃竄,最後心疼好兄弟拼死拼活吃了一劍……總結,他稀裡糊塗就被克裡珀看了一眼。

  嗯……以安娜的經驗看,星神的瞥視確實就這麼容易。

  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小灰毛轉行前從來沒這麼狼狽過!

  「也、也還好吧,」她清清嗓子,「至少現在他身上的通緝和懸賞都消了,現任雅利洛-VI的領袖公開宣稱星穹列車是友好伙伴,艾利歐,你知道他們接下來會去哪兒麼?」

  「仙舟聯盟。」

  黑貓斬釘截鐵,「不管他們現在的目標是哪兒,接下來都必須去仙舟聯盟的旗艦羅浮。」

  據點內靜了一會兒,卡芙卡的聲音回蕩在地下空間中:「阿刃,聽我說……」

  柔和的聲音仿佛帶有魔性,突然躁動起來的人就像系上線繩的傀儡,乖乖合上雙眼倒在桌面不省人事,差點壓到艾利歐。

  「沒事了,每當阿刃回想起故土時都會有些格外的……嗯,激動。」

  她溫和的朝安娜笑笑:「不用擔心他,等他醒來自然恢復正常。記憶,有時也是一種負擔。」

  這孩子在耶佩拉宮審判庭外為了信守諾言而放棄追尋往日記憶的機會,銀狼的錄屏將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好吧。」

  安娜遺憾的看看前輩選擇放棄——就刃先生這個體格,一般人也搬不動他,不如放他趴桌上,這麼著可能比被人拖著滿地走更有尊嚴和臉面。

  有可能造成損失的手下補眠去了,艾利歐換了個位置繼續:「新的劇本我正在書寫,安娜,這次的劇本不需要你參演。但是如果你想去,別忘了把秋假空出來。」

  她會主動去仙舟聯盟,但不是以星核獵手的身份。

  「哦哦,好,我這裡剛好有個網友的邀請,一定是羅浮,曜青不行?」安娜有些好奇老板為什麼能不早不晚看到並不遙遠的未來會發生什麼,黑貓平和的望著她:「必須是羅浮,親愛的,如果你希望那裡的傷亡能小一些。」

  「別去凝視深淵,」它給了她一句忠告,「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就會發現你。」

  「……」

  「伊維爾監獄的調查報告出來了。」銀狼在這個時候打破了突如其來的寂靜,「哇哦,真是不得了,伙計,你是個人才。」

  這麼些年積累下來,監獄管理系統中有記錄的非自然死亡名單加起來長達一百多頁,失蹤人口目前尚且無法統計,不知道是跑了死了還是怎麼了。

  帶著一串累贅成功出逃的08241321號混在其中畫風格外清奇,她是唯一一個已知且很出名的越獄者。

  按照公司的管理,這種報告一般都會百十來年後再進行解密,奈何一是犯了眾怒二是艾諾利阿家主的起訴才過去沒多久三是仙舟聯盟坐在旁邊吃瓜起哄看熱鬧。

  最讓公眾無法接受的現實是某些特殊人士坐牢都能過的跟度假一樣,相比之下人們出於樸素道德與價值觀希望能夠輕判輕罰的犯人卻要從事繁重而危險的勞動,直到死亡降臨也無法擺脫自己作為犧牲品被送上流水線的命運。

  這太可怕了,看似公證的審判帶來極端不公的結果,但凡智力正常情感取向也正常的生物沒有誰能忍受……無論碳基生物、硅基生物還是等離子生物。

  和這件事比起來,星核獵手徹底剿滅作為泯滅幫分支的耶佩拉兄弟會都算不上什麼震撼人心的消息。不管怎麼說那些人均身價超過三十億信用點的亡命徒向來追著星核的蹤跡行動,不像伊維爾監獄是把人送進去成批變成工具和產品。

  標榜著自由、民主、文明以及高度科技的星際和平公司旗下居然運營著這種令人發指的……血汗工廠還是奴隸莊園?

  博識學會最親近公司的學者也很難找到一個貼切的形容詞。

  為了挽回岌岌可危的企業形像,公司一邊加大力度懸賞插手此事的駭客和那個成功越獄的女人,一邊不得不公開調查報告並表示立刻啟動響應追查庇爾波因特各處法庭判罰留下的卷宗。相關受害者的家屬可以提出告訴,公司將按照一定比例予以賠償。

  兩害相權取其輕,把焦點拉到犯人家屬得到的賠償金上,別再讓人盯著制毒工場和地下實驗室的事兒了!

  尤其可怕的是那家實驗室:與「長生」有關,存在枉顧倫理的行為,差點就要被列入【巡獵】的打擊範圍。

  那個拍了證據還逃跑的08241321號或許不懂其中的奧妙,但明眼人稍加琢磨便會發現這套技術中處處都有【豐饒】的痕跡。也就是仙舟向來不愛管別人家的閑事,兩個巨型勢力組織之間又簽得有互不侵犯知識產權的協定,不然那邊早就一箭射過來。

  這也是為什麼實驗室被設置在伊維爾星上的原因,萬一事情敗露引來星神【嵐】的注意,死的也都是些重刑犯。

  然而現在事情發生了翻轉,很多「重刑犯」並非真正意義上的重刑犯,其中甚至還有些「公司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被送進去的未成年人。這種時候很難擺脫轉移責任的嫌疑,仙舟聯盟對此事發來抗議。

  有的人抗議就跟放屁一樣聽不聽無所謂,有的人抗議了你不聽下次就得挨揍。

  嗯,總之,事情很棘手,公司不得不快刀斬亂麻的自斷一尾棄卒保帥。

  「……目前最好就只能這樣了,畢竟伊維爾監獄裡有不少人是真的罪大惡極死有余辜,輿論不是好玩弄掌控的東西,過猶不及。」

  銀狼掏出游戲機朝安娜揮揮,「無辜者會被找出來,只要還有遺族在世就能申請賠償。和之前那些拖到天荒地老不了了之的案件不同,這次範圍太大影響太惡劣,星際和平公司兜不住。」

  「然後呢?」安娜知道她什麼意思,摸出外置設備陪她打游戲——好歹這不是全息的,銀狼已經很照顧她了。

  「然後?然後伊維爾私人監獄破產重組,博識學會為了彌補之前留下的負面印像也會出手。」

  誰叫那些折磨人的設計大部分出自學會之手呢,就算學者們自述沒想到以特拉維佐夫為代表的典獄長們會搞這麼多騷操作出來也沒用,現在的情況是只要沾上伊維爾就跟沾上屎似的,頂風也能臭出二裡地。

  「啊……但願不要點到拉帝奧教授頭上,那太地獄了!」安娜抱頭發出微弱的貓貓悲鳴,教授大概會帶著學生們跑去監獄裡給犯人們上課。

  教育是公平的嘛,犯人怎麼就不能學點知識?比如說為什麼都是殺人你判二十年而他只用判八年……

  想想就很可怕。

  銀狼同情的瞄了她一眼,以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的性格和行事風格,那真的很有可能。

  可憐的08241321號,好不容易跑出來,又要主動再跑回去。

  「唉,明天我就動身去博伊斯-Ⅲ上待著做准備,萬一呢,萬一學校突然通知我暑假提前結束,也不至於手忙腳亂留下奇怪的記錄。」

  她垂頭喪氣看向含笑坐在一旁的流螢:「要不,麻煩你明天把我塞進天琴座?」

  「可以哦!」少女溫柔笑道:「我可以直接送你去博伊斯-Ⅲ。」

  手下一劃,安娜操縱的游戲角色用臉接了對手一波大招,血量耗盡倒地不起。

  「讓流螢和我一起去博伊斯-Ⅲ上住幾天吧,農業星上天然環境保持的不錯,對療養身體有好處。公司前期有在這方面花過大錢下力氣,牧民們為了長久的生計也有認真遵守。」她一邊等待游戲復活時間一邊用胳膊肘碰碰艾利歐的尾巴尖,一邊翻找信息記錄提前告訴梅婭女士自己打算去小住幾天。

  外置設備瞬間被來自媽媽的愛與關懷卡死。

  梅婭女士似乎把她當成了從外面撿回來的親生幼崽,一聽孩子放假玩夠了終於要回家,她激動地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准備才好。

  家裡的雞鴨鵝豬牛羊被點了一遍名,頗有安娜看上哪個就現殺哪個吃新鮮的架勢。

  「咦?原來你不請我們去玩的嗎?」卡芙卡出言逗弄老么,除了趴在桌子上依舊不省人事的刃以外所有人都憋壞等著看熱鬧。

  沒想到老實人還真的歪頭仔細想了想:「所以你們去嗎?如果一起去就開星艦走,我提前講一聲好托梅婭女士幫忙訂房間。」

  帶朋友和同事回家玩,這很正常。

  卡芙卡:「……」這孩子還真是個實心兒的啊!

  「那就一起去好了。」艾利歐把尾巴挪開,對這個結果一點也不意外。

  星核獵手怎麼了,星核獵手就不能度假嗎?星核獵手不度假貓貓也要度假!

悠于 2025-9-6 12:35

第186章

  時隔半年回到博伊斯-Ⅲ,這顆星球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首先是散落在行星各處的教堂收斂了不少,其次是收購農產品的站點多了許多,最後阿斯圖裡城的聖克裡珀教堂荒廢了幾個月徹底成為一片廢墟,正在拆除中。

  從星際監獄伊維爾越獄的重刑犯08241321號為了報復在克裡珀眼皮子底下將整座教堂中所有祭司神父屠殺殆盡,她甚至沒有放過豐收節期間前來觀禮的元老院成員。這種殘暴的行為直到今天仍在影響博伊斯-Ⅲ,以至於神職人員們見到可愛的孩子恨不得有多遠就躲多遠,元老院幾經廝殺還沒爭出空缺席位的歸屬,牧民們的生活悄悄發生改變。

  有人通過天外渠道購合法買到了許多星際和平公司出產的廉價勞動工具。畜牧機械、農耕機械、農副產品加工機……機器狗和牧羊犬一起奔跑著驅趕羊群,噴淋設備無需人手動也能把畜欄裡的豬洗得粉粉嫩嫩干干淨淨。

  這裡的機械文明痕跡越發明顯,勞動力得到解放,像梅婭女士一樣的中年女性也可以一個人管理一整座農場。普普通通的人就像普普通通的草木,只要不去苛待他們很快就會自行恢復生機勃勃的模樣。

  「親愛的,我真想念你。」小型星艦落在休牧期的草場上,用於補充的牧草種子已經撒下去,無人機澆過一遍水的土地濕潤而蓬松,蟲鳴陣陣不絕於耳。安娜跳下星艦舷梯,梅婭和她的丈夫,以及他們的孩子都趕來迎接。

  她習慣性的在圍裙上擦擦雙手,上前用力擁抱送一個女兒回家的另一個女兒。

  小萊姆斯長高了不少,他現在不需要去操心教堂裡的任何人與任何事了,安娜把自己曾經用過的小學義務教育視頻公平發給他和羅斯瑪麗的雙胞胎,換來小朋友們聲聲稚嫩的哀嚎。但是家長們很喜歡那些視頻,羅斯瑪麗曾發來消息盛贊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認為他的智慧舉世無雙。

  ——過了過了,真的有點過了。

  「安娜姐姐!」小少年從父親母親那裡知道了過去發生的所有事,他無辜的姐姐化作一塊美麗的寶石無聲無息躺在墊著絲絨的盒子裡,那是全家人都繞不開的傷痛。

  「好乖好乖。」安娜摸摸他毛茸茸的腦袋,轉身介紹同事:「……幫了我很多忙,邀請他們來度假。」

  她這樣不見外,梅婭女士開心壞了。

  「好好好,我看到你發來的消息了,歡迎歡迎,什麼時候來都行!」

  她來來回回數了一遍客人的人數,納悶道:「那個灰色頭發的精神小伙子呢?怎麼沒見他?」

  此時此刻,穹大約正在擺弄雅利洛-VI的博物館。

  「他啊,正在別的地方幫助別人呢,很忙的。」安娜抿嘴朝她笑笑,梅婭不再追問,拉著她招呼其他人回農場。

  「我沒去訂什麼酒店,這裡的酒店你也知道,都是給那些專員們前來收購農產品服務的,對待其他客人態度糟糕吃的也差。家裡地方大得很,你們想住哪邊就住哪邊,反正有家務機器人做事。」

  阿比蓋爾的父親拘謹的領著孩子們走在最後面,那是他放了大半輩子羊後養成的習慣,走了段距離一條灰白相間的大狗跑過來諂媚的貼著主人連屁股帶尾巴一塊用力搖,小萊姆斯急忙拉住狗狗脖子上的項圈朝客人不好意思的笑笑。

  狗子激動地不能自已。

  「喵哈!」艾利歐難得發出貓應該發出的聲音,大狗兩眼放光的盯著它看,時不時抬頭征詢主人的意見——能嗦嗎?能養嗎?我覺著能!

  「哈哈哈哈哈!去!去!這是客人!走遠點!」梅婭爽朗的放聲大笑,伸出雙臂把狗趕開:「它們很喜歡貓,見一只愛一只,已經無數次跑去隔壁牧場把鄰居家的貓叼過來了。」

  它「們」,也就說不止一只?鄰居家貓貓怪倒霉的。

  「唔唔……」狗狗發出委屈的聲音,眼睛狡猾的斜睨著換到刃肩膀上去蹲著的艾利歐。

  這絕對是星核獵手首領距離危險最近的一天。

  「它叫艾利歐,是我現在的老板。」安娜及時解釋,免得梅婭一家真把黑貓當成寵物。

  如果它是只寵物那自然可以和狗狗們放在一起玩耍,但它不是,這家伙一個貓的懸賞金加起來超過所有手下懸賞金的總和,星際和平公司甚至專門在懸賞令上添了一行「不得傷害命運的奴隸或使其失去自行思考的能力」。

  所以,為了狗狗們好,還是一開始就把事情說明白。

  「哦哦!厲害厲害!」梅婭女士也不知道這只黑色的貓咪哪裡厲害,但安娜說那是她的老板,它就是!

  「我們會把狗栓遠點。」男主人在後面低聲加了一句,孩子們也跟著出聲保證絕不會讓狗狗嚇到貓貓。

  考慮到休養以及其他方面的問題,大家決定住在農場而不是阿斯圖裡城內。住城外容易逃跑嘛,畢竟團伙裡有一個算一個全是榜上有名的通緝犯。

  「我也說住農場裡更舒服,現在的季節最合適露營烤肉了,畜欄裡的牛羊隨便挑,看上哪只吃哪只!」梅婭笑得眼睛眯成兩條縫,她將客人領至早已打掃干淨的院落中,指指嵌在院牆上的門,「我們就住在牆那邊,這裡有門,你們有什麼需要直接就可以過來說。」

  兩個院子中間的那道牆上門是向客人這邊拉的,還新裝了一個鎖,充分尊重客人的隱私。

  「好的,謝謝您,可敬的女士。」艾利歐發出一種很做作的成熟聲音,梅婭女士吃驚不已:「天啊!」

  這貓還能說人話?不是它壓著的男人用腹語糊弄她呢吧?

  黑貓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從男人肩頭跳到牆上優雅蹲坐:「我當然會說話,以這種形態出現自然有我的道理。」

  「哦哦!那什麼,謝謝您照顧我家孩子了,您坐,隨便坐!」

  她連連點頭,敬畏的看了眼艾利歐後帶著老公孩子告辭。

  外面的世界就是不一樣,貓都會說話還能當老板,太震撼了趕緊殺兩只雞燉香點補補。

  院落大門被帶上了,隔壁傳來大公雞不甘心的掙扎,艾利歐看了一會兒,心滿意足的跳下來四處走。

  這地方確實有點獨到之處,天然環境很好,產出的農牧產品品質極高,虧得星際和平公司忍心欺負這些沒出過遠門的普通人,收購價低到貓看了都得直呼不妙。

  「散了休息吧,大家都辛苦了。」首領發話,星核獵手們自行選擇喜歡的角落窩進去。

  卡芙卡和流螢商量起抽空去逛集市的事,刃和安娜被銀狼抓住陪玩。

  正午時分,隔壁院子傳來的香味已經濃到能讓銀狼坐立不安玩不進游戲的程度,小萊姆斯專門跑出去繞了一圈輕輕敲響客人們的院門告知可以吃午飯了,超級駭客頭一個甩開游戲機朝嵌在牆上的門走去:「謝謝啦,我從來沒見過烹飪技術這麼厲害的人,太強了!」

  就這一點而言,絕不認輸的朋克洛德無冕之王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略遜一籌。

  「真的只是一籌嗎?」流螢捂著嘴「吃吃」笑,她喜歡這種生機盎然忙碌但又閑適的生活,有種真真切切「活著」的感受。

  銀狼*甩甩頭發,高高翹起下巴:「那當然!」

  事實上星核獵手裡只有轉行的穹和刃能搗鼓出人系飼料,其他人就……就還是點外賣吧。

  「不要客氣,晚上想吃什麼直接去欄裡選啊。」梅婭女士大展身手變出一桌子美味佳肴。

  有農耕機械幫助他們多開了一百多畝地,輪著種牧草和蔬菜水果,動物產生的糞便充分腐熟後又是極好的肥料,不但省下一筆處理垃圾的費用還增加了為德萊妮零食網店提供的商品種類。

  那些曾經因為被教會標記而屢遭排斥的人家現在大多都是這樣,和過去相比日子過得一個地下一個天上。

  考慮到客人們遠道而來,第一餐梅婭女士做了些好消化的食物,她專門為艾利歐單開了一張小桌子,貓咪坐在凳子上,小萊姆斯站在旁邊負責幫它添肉布菜。

  這孩子被教堂挑去替姐姐「贖罪」當了好幾年祭司學徒,別的還沒來得及學照顧人這方面的技能算是徹底學到了精髓。

  賓主盡歡後安娜留下陪她說話,她想知道梅婭的態度——關於阿比蓋爾,她是否願意為她翻案。如果為她翻案,阿比蓋爾的名字和她的過去勢必會被網民們放在嘴上翻來覆去討論,很多保守地區總是尤其苛刻的針對女性,可以預見那樣的負面評論對一個失去女兒的母親來說不啻於二次傷害。

  去世的人重要,活著的人也重要。

  「那個可憎的地獄,終於被人發現了嗎!我的阿比,我的阿比是無辜的呀!」梅婭睜大眼睛茫然的看了一圈。她的丈夫正指揮家用機器人清洗餐具打掃衛生,聽到這話沉默片刻後轉頭道:「翻案!我們的女兒是受害者,認為受害者有罪的人不是好人,不是好人能說出什麼好話,不去聽就是了。」

  這麼多年過去,終於有人站出來為阿比說話,難道還要責怪她為阿比所做的一切嗎!


第187章

  就在星際和平公司公關部好不容易利用匹諾康尼即將舉辦協樂大典的消息稍稍刷掉些伊維爾監獄虐囚案的熱度時,那個將一切公之於眾的越獄重刑犯08241321號在星網公共社區中現身了。

  她穿著不知從哪兒搶來的公司制服,壓低的帽檐與昏暗的光線讓人無法辨別五官,聲音也做了加密處理。

  這個人一出現,公司網絡安全部立刻火力十足攻擊追蹤,試圖找到她在現實世界中的藏身地。然而08241321號就像是沒有察覺到危險那樣自曝了囚犯編碼後向全宇宙身處各個角落的人講了個故事……平淡的,安靜的,略帶些疲倦的慵懶娓娓道來。

  仿佛午睡剛醒的絮語,這個故事貫穿天琴座星域的博伊斯-Ⅲ與星際監獄伊維爾。

  08241321號很平靜,聽故事的人很憤怒。

  她越是冷靜,思維就越縝密,可信度也越高。在那座號稱懲罰罪惡永不寬恕的監獄裡,關押著懵懂的少女與無辜的孩童。

  什麼是罪?受到侵害奮起反抗是罪?降生在監獄中是罪?為了活下去被迫為他人取樂是罪?還是說,造成這一切的原因才是罪。

  公關部和宣傳部簡直快要瘋掉,08241321號花費十分鐘講了個故事,大家沒日沒夜熬到頭禿的成果瞬間付之東流。

  現在已經不僅僅是頭禿的小問題了,部分員工對公司產生了懷疑——無論資本如何努力將金錢與自我實現畫上等號,仍舊有天性浪漫的人願意為了追求正義做出損害利益的決定。

  宇宙那麼大,招募人才的企業並非只有星際和平公司一家。反正那一階又一階的晉升體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爬到頭,收下別人遞來的橄欖枝有什麼問題嗎?這可比直接攻擊公司要可怕多了,無數普普通通的員工不重要但也重要,他們就像琥珀王巨錘下的鑄材那樣構築起屏蔽崩壞的亞空間屏障,他們也是星際和平公司屹立不倒的基石。

  「斷網!切斷網絡!翻倍懸賞08241321號!網絡信息部那些家伙都是吃干飯的嗎,這麼久了還沒定位到地方?」

  公關部的負責人面紅耳赤,脖子上青筋虯結,如果要是能像朋克洛德人一樣穿行於數據流之間,他現在最想做的事莫過於一把掐死08241321號。

  這人是不打算要命了嗎?就這麼大喇喇的出現在星網公共社區裡非要和星際和平公司魚死網破,公司到底怎麼你了?!

  「不行,網信息部根本定位不到坐標,一定是駭客銀狼在背後操作……我們也沒辦法切斷信號,除非拔服務器電源……」

  拔服務器電源?笑死,怎麼不拔董事們的氧氣管?

  負責操作的員工已經佛系了,這種時候就算是攻擊08241321號越獄重刑犯的身份也沒用。首先她打破了「伊維爾星牢不可破」的固有印像,其次她是為了將無辜之人受害的消息公之於眾才決定越獄,最後她真的甘冒風險將此事大白於天下。

  怎麼黑?

  網民們只會說敢這麼和公司對著干哇塞好帥。

  多說一句都是反向替她做宣傳。

  至於08241321號提及的典型案例,半年前那場發生在天琴座博伊斯-Ⅲ號的教堂屠殺案很容易就能查到,現在算是徹底給續上了——克裡珀的祭司侵犯幼女,結果天琴座的元老院把奮起反抗的未成年女孩扔進專門關押暴1力犯和重刑犯的星際監獄。

  啊?

  如果此時人活著出獄此事尚有可操作的地方,但人死了,被伊維爾的典獄長特拉維佐夫用「刑滿釋放」的借口騙去供給「度假」的紈绔子弟取樂以致死亡。

  人類的語言居然能以這種排列組合的形式出現?上次聽說這種事還是在種族屠殺的案情描述記錄裡偶遇。

  拐回頭再說08241321號的罪行記錄,有誰敢公布出去嗎?她在庇爾波因特策劃組織了多起非法游行示威活動,要求公司市場開拓部的負責人奧斯瓦爾多施耐德現身就諸多與公司有關的種族滅絕案進行說明未果後被捕入獄。

  以危險方式妨害公共安全,一百年到無期,甚至死刑。

  奧斯瓦爾多施耐德都不敢公開和她對線,難道公關部就敢?

  過去她還只是抗1議、游1行、示1威,進了趟伊維爾出來後直接跟了【巡獵】,如今更是成為星核獵手,動起手來絕不含糊……這真的不是一場拿星際和平公司造神的樂子?

  阿哈的信徒們抱著瓜兩眼放光,紛紛表示這場熱鬧真好看,復仇的【巡獵】真有意思!

  如果不是科研需要巨額信用點作為支撐,恐怕這會兒天才俱樂部和博識學會已經雙雙出言與公司正義切割。

  【智識】可不傻。

  故事不緊不慢進入尾聲,08241321號語氣懇切的請求星際和平公司還所有被伊維爾監獄吞噬的生命一個公道,然後她就客氣禮貌的道謝告辭下線去也。

  公關部負責人和宣傳部負責人知道自己的職業生涯就此走到了盡頭。

  她一點也不瘋,圖像並非ai合成,所以他們能譴責什麼?譴責她重復了一遍事實?

  「你這算是徹底和公司不死不休了,後悔嗎?」銀狼嚼著泡泡糖倒過去看向摘帽子換衣服打算去幫梅婭女士抓羊的安娜。她看上去心情很好,一點也不擔心從此以後被宇宙第一大勢力誓死追殺:「為什麼要後悔?幫我做這件事的你會後悔嗎?接納我的艾利歐會後悔嗎?」

  「你們都不後悔,我更不會後悔。」她挽高襯衫袖子,輕松的聳聳肩:「唯一的遺憾大概是將來得換種穿衣風格了。」

  「哼。」

  銀狼坐回去摸出游戲機:「去和羊玩兒吧,順便把流螢也帶走。」

  那家伙看到滿地又白又圓又軟的綿羊眼神都快直了,真不明白怎麼有人那麼喜歡動物。她不耐煩地揮揮手,嘴角高高翹起。

  安娜給她倒上水放好零食,悄悄走開。銀狼一腳踢在搖椅前的木樁上,身下的木質椅子立刻規律搖晃。應和著令人微醺的柔風,玩起游戲也比平時更有趣味。

  最後一起去抓羊的除了流螢還有刃和艾利歐,卡芙卡遠遠跟在後面瞧熱鬧。

  「哎呀,其實沒什麼活干,你們去那邊和羊羔玩兒吧,有機械呢!」梅婭拽著一頭半大公羊的角硬是把它拖走,貓老板看了它好幾眼,所以今天晚上的烤全羊就這麼定下了。

  「咩!」羊似乎不太願意,但是沒人在乎它的意見。

  大規模飼養牲畜需要定期及時完成疫苗接種,否則一旦發生傳染性疾病就很有可能導致全軍覆沒,牧場今天要做的就是將羊群驅趕到合適的畜欄裡挨針。

  狗狗們快活的跟在後面吠叫,狹長的特殊畜欄旁注射無人機已經就位。牧民只需要將采購到的疫苗裝在入料口就行了,其他全部交給狗和機器人。

  「羊羔都關在另一個欄裡,等到母羊接種完成後才會讓它們團聚。」小萊姆斯跑過來領路。眾人隨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頭又一頭卷毛小羊羔正把腦袋支棱在木柵欄上盯著這邊瞧。

  「哇!」流螢喜出望外,咩咩叫的小綿羊看上去更加可愛,粉粉的小耳朵甩得像是快要原地起飛。

  「羊羔也要打疫苗?」真正來幫忙做事的大概只有刃先生,他露出繃帶下傷痕斑駁的手臂,走進羊圈夾起叫喚得最歡跳得最猛的羊羔:「送去哪兒?」

  「咩——!」羊羔拼命喊媽媽喊救命,四條羊腿不停踢騰,「咩——!咩——!」

  「啊……刃先生!」流螢抱著手追在他身後,「您輕點呀,別傷到,啊不是,小心別被羊踢傷……」

  刃:「……」

  我謝謝你了啊!至少還換了種表達方式。

  艾利歐挑了頭最胖最白最絨的羊趴在它後背上眯起眼睛曬太陽,卡芙卡拿著流螢的外置設備邊笑邊拍照。

  小萊姆斯跑在前面:「這裡就行,羊羔不像大羊那麼聽話。」

  他來到一處平台旁,機械臂早已做好准備。一般會有專業機械卡住小羊羔挨個打針,但客人們興致這麼好也不是不能讓他們抓抓看。

  「咩——」

  一群好奇的羊羔跟在刃先生身後看他究竟要把那個倒霉蛋送去什麼地方——這東西確實不大聰明,但凡有點腦子的動物看到這幅場面都該知道轉頭撒腿跑,偏偏它們還要往前湊,就像跟在頭羊身後似的,甚至還有幾頭格外淘氣的羊羔低頭試著往男人腿上撞。

  刃不得不時時回頭趕走緊跟著他的蠢羊,臉色黑得宛如看到工造司學徒把金人的胳膊接在腿上。

  「噗!」流螢到底還是沒能忍住,笑意順著她漂亮的眼睛流淌。

  羊在叫,狗也在叫,身邊有朋友拼命忍笑,天空中傳來雲雀清脆的啼鳴,原來這就是「活著」的感覺。


第188章

  「所以……這件事最終推諉到了戰略投資部頭上,但目前還沒有定論,我可以這樣理解,對吧?」

  金發青年輕哼著把玩手中的籌碼,似笑非笑抬起眼睛掃了一圈「親切有愛」的同事們,「沒有定論就是可以商量,那就商量唄。」

  叮當。

  圓形代幣敲出悅耳的脆響。

  這枚人人背後都要咧開嘴角輕視嘲笑的賭具卻是力量的具現化,琥珀王啊,您的城垣並沒有想像中堅固。

  「哈,哈哈,」上一位宣傳部負責人已經平調去開發邊緣星系了,新上任的這位看發型就很有實力。他干笑著時不時摸摸自己光亮的腦門,大佬環伺之下著實壓力山大。但不來這趟也不行,好不容易想出的方案必須有貼合要求的人去執行……就,要求有點高。

  埃維金人著實是寰宇少見的殊色,眼下這種黑雲壓城的危機時刻誰還管他過去是什麼身份?奴隸也好囚犯也罷,哪怕曾是酒國名花也無妨,且拿出這張漂亮的臉來刷刷存在感,多少轉移一下盯著伊維爾星際監獄的視線。

  翡翠斜倚在扶手椅內微笑,卡卡瓦夏這孩子真正想要的東西其實很少,她這滿手的款項貸不出去,自然也沒什麼說服他的理由。

  年輕人鬥雞似的啄來啄去還挺有意思,這熱鬧看著不錯。

  「咳咳,如今公司需要一個正面形像走到台前力挽狂瀾,還請諸位奇才不要拒絕。」新上任的宣傳部負責人夾著尾巴說話時甚至不敢抬起頭。

  戰略投資部是星際和平工資經營業務諸多板塊中最特殊的一個——它不設門檻,無論學歷、出身、年齡……還是手裡的本事,只要拿得出足以說服首領「鑽石」的實力,不管什麼人都能被招攬入內。所以這個部門既是平均受教育水平最低的也是平均顏值最高的,且工作人員從不忌諱使用任何手段,四舍五入一下可以理解為全員都是漂亮的惡棍。

  那就很好了。

  特殊時期特事特辦,太要臉或臉不夠好看的都不行。

  「奴隸,這不正是你的老本行?搖尾乞憐,諂媚逢迎,快去快去。」舒俱屬於一天不損砂金就渾身難受的類型,龍晶和琥珀看似巍然不動,實則眼神都快閃出靜電來了。

  「托帕呢,讓她去,可愛的女孩子和可愛的寵物,很符合要求了。」卡卡瓦夏明白這個人的來意是什麼,他可不打算簡簡單單就同意宣傳部的請求。

  什麼代價都不打算支付就想免費差遣P45,你們這些人心裡只有自己吶。

  「小葉琳娜去雅利洛-VI號催討賬務……我以為你清楚這件事?」翡翠點了他一句,免得事情失控。

  砂金又用那種惱人的聲音哼了一聲。

  幾百年前屁用沒有的貸款公司也好意思算上利息派人前去討要?不就是看著雅利洛-VI的現任首領年輕好欺負麼,仙舟曜青也貸了不少款呢,怎麼沒人敢去催?

  「趁火打劫」這四個字,星際和平公司做得從來都很到位。

  「那就讓王子殿下去,足夠糊年輕姑娘們了,我埃維金人,名聲不好,你們懂的。」卡卡瓦夏老神在在把手裡那枚籌碼彈起來,撐在手背上翻來覆去的玩。

  舒俱眼神一厲:「你這是在侮辱我和我的王國?」

  「好了,小伙子們!」翡翠第二次提醒,在座唯一的智械真珠平靜道:「公司屬意你去,砂金,無意義的鬧別扭並不能改變工作安排。」

  卡卡瓦夏沒有問「為什麼」,這裡所有人都知道他也是從伊維爾星出來的,究竟誰把他帶出來……這幾天公司上下沒人敢提那個代號,想起這件事他就忍不住要笑。

  姐姐多溫和的一個年輕姑娘吶,居然成了星際和平公司內部的「youknowwho」。

  「啊,所有人都是尊貴的,除了我?」他輕輕哼出這句話,宣傳部新任負責人頭上的汗珠明顯得無法忽略。

  ——你是我祖宗行不行?別提這個!千萬別!

  「怎、怎麼會這麼說呢?」他艱難的蠕動嘴唇,絞盡腦汁想要找些好聽話出來恭維這個年輕人,「之所以請您,主要還是您的形像最合適。」

  「公司原本是想請上一位得票最高的寰宇美人來幫點小忙,可惜正值暑假,費伯裡克特小姐去做社會調查了,她的導師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代為拒絕了我們的邀請……」

  這個宣傳的事兒吧,本來就該拉著博識學會一起做的嘛,公司和諸位盟友之間的友誼牢不可破!

  奈何伊維爾星與08241321號的事爆出來後博識學會對公司意見很大,他們連那女學者的面都沒見著就被趕出來了,只能從內部篩選合適的人。

  這位砂金總監純粹就是因為足夠好看才被選中推出去拍攝寰宇美人的新封面,而且他也是個有故事的人呀,與伊維爾星存在千絲萬縷的關聯,也可以隱隱約約透漏些公司受了委屈的意思——這不就是個活生生的好端端的囚犯,我們都釋放他了呢,怎麼能說公司毫無人情味?

  公司還是很講究人情的,只要創造出足夠的價值,囚犯也能身居高位,多好的宣傳素材!

  卡卡瓦夏:「……」

  我是不是該謝謝那位拉帝奧教授?要不是他拒絕,姐姐正在打的「暑假工」也許會遇到不少麻煩。

  狠狠揍了公司一頓的星核獵手與「寰宇美人」的學者小姐是同一個人……這偽裝實在太絕了,誰能想到!

  他臉上瞬間閃過的呆滯被舒俱毫不猶豫拿來當做肘擊同事的話柄:「天哪,你這可是提到某位先生的傷心事了呢,原本好意想要請學者小姐吃點心結果人家一點兒也不領情,甚至還因為這個被懷疑進而被趕出學校。嘖嘖嘖,砂金總監,看來你和『學術』這兩個字之間始終存在一層看不見的壁壘呢。」

  「不要再來來回回說些沒用的廢話,砂金,開出你的條件。」歐泊對這場拉鋸有些厭倦,這埃維金人坐地起價,不拿點好處出來別想讓他配合。

  卡卡瓦夏無視掉舒俱的挑釁,露出開牌前的自信笑容:「我想要什麼,大家心裡都有數。」

  戰略投資部的【石心十人】又名「不良資產回收專家」,說白了就是討債的,薪金提成與回款多少掛鉤,要是有好項目大家都願意去。

  誰還嫌信用點咬手來著?

  「哼,」舒俱垮下臉,他知道自己怕是又一次在博弈中輸了砂金一籌。

  「匹諾康尼,」果然,埃維金人一點也不意外的提到這個來來回回出現在文件上好幾次的名字,「我要回收匹諾康尼的這個案子,需要一位與公司業務沒有太大關聯但名氣十足的幫手,另外還要兩枚基石作為籌碼。王子殿下,紫色是個高貴的顏色,您覺得呢?」

  翡翠趕在這張桌子被砸爛前及時出言阻止:「你打算抵押什麼東西來典當我這枚基石?剩下那枚自己去想辦法說服同事。」

  除了不在現場的托帕,就連投影來開會的同事也把自己【石心十人】的像征物蓋住不給砂金看,生怕他獅子大開口提出些故意為難人的要求。

  「呵呵呵,」卡卡瓦夏笑著垂下眼睛:「匹諾康尼後續的並購案由您接手,翡翠女士,這個誠意夠嗎?剩下那枚基石……我還是去找葉琳娜商量吧。」

  哪怕只是後續,其中的利潤也足以讓P46坐不住。如果姐姐坐在這裡,她大概會不聞不問頭也不抬的把基石扔過來隨便他怎麼用。

  但那是不可能的,她不是【存護】。

  「會議結束,砂金暫調配合宣傳部拍攝計劃,另外匹諾康尼的回收案也交給他去做,就這樣。」

  「你可以去做准備了,砂金。」

  就算大家都不是很滿意由砂金插手匹諾康尼回收案,但他們更不想被宣傳部當成花瓶擺設一樣來回擺弄著去取悅普羅大眾,於是歐泊公布這個決定時所有人都皺著眉頭卻無人提出異議。

  萬一這賭徒做不到呢?撿漏也不是不行嘛!

  散會後宣傳部負責人干笑著走到卡卡瓦夏面前等著他。淺金發色的青年全無方才陰陽怪氣咄咄逼人的氣勢,他笑著對這位飽受煎熬的同事道:「等會兒麻煩把我拍好看點,謝謝。啊對了,我記得每個庇爾波因特計時下的自然年年尾公司都會邀請當年呼聲最高的寰宇美人齊聚一處共襄盛舉,到時候請把我安排在費伯裡克特小姐身邊。」

  不管誰站在安娜身邊他都會嫉妒,為了保護來賓們的生命安全,最好只留他一人。

  看清楚數量詞,一個!

  宣傳部負責人肚子裡都快罵出八百字小作文來了——就你個好賭的文盲也敢肖想人家第一真理大學的女學者,真當這世上沒有王法了還是怎麼?費伯裡克特小姐的導師可是那位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你就等著被數位筆砸成馬蜂窩吧你。

  「好說,好說,屆時我們會居中協調。」他到底沒敢把心裡話說出來,從戰略投資部到後勤組宣傳部這一路上都在不停腹誹。

  費伯裡克特小姐賞你一巴掌才好呢!


第189章

  狠狠吃遍梅婭女士家的雞鴨鵝豬牛羊後,星核獵手們為期一周的假期圓滿結束,包裹款款准備離開天琴座的博伊斯-Ⅲ。很快就會有調查組前來核實阿比蓋爾的案件,到時候兩邊一對上只怕這個聯合調查小隊尷尬不已,作為身價斐然且對這一點很有自知之明的公司通緝榜常駐池選手,大家愉快的決定暫且放過那些即將到來的專家。

  在外人看來梅婭家接待了一群外星來考察牧場的客人,現在「考察」完畢,客人們給調查組騰出足夠的位置,沒什麼值得懷疑的地方。而且他們家最大的兩個孩子確實前幾年就去了中央星環發展,這次領著回來的具體是哪個誰也沒在意。

  當然了,促使艾利歐做出決定的一個重要因素還是安娜終於收到了來自第一真理大學教務系統的來函。鑒於她的導師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申請介入伊維爾星際監獄調查小組一事,作為弟子的費伯裡克特小姐將臨時擔任助教一職前往支援。

  對此安娜表示自己有六點內容想說:……

  就這個「支援」吧,你們究竟想要哪一種?

  不過玩笑歸玩笑,一收到來函她還是第一時間就定下了返回博識學會的星艦船票,自己給自己收拾過去留下的爛攤子有什麼可抱怨的呢?

  伊維爾星際監獄的調查可以敷衍也可以不敷衍,她作為親歷者與見證人介入此事對那些無辜受戮以及罪不至死的囚犯來說也許算是個好消息。

  那地方吞噬的生命絕不止阿比蓋爾一個,躺在焚化爐裡默默等待公理與正義降臨的大有人在。

  「沒什麼可交代的,你別把馬甲玩崩……崩了記得搖人,就這樣子。」銀狼咬著風干肉脯搖啊搖啊搖,她真的超級喜歡這張搖椅,放在紫色的滕花下小風一吹花香一衝,用不了多久人就被熏得軟綿綿的好睡覺。

  刃先生沒說話,掏出一枚空間鈕遞給安娜。

  兒行千裡母擔憂,梅婭女士沉甸甸的母愛無處可放,一個空間鈕已經不夠用了。

  「呼,謝了!」安娜把差點埋住自己的各種零食收拾妥當,左裝右裝最後空著手。

  臨行前梅婭女士請人用博伊斯-Ⅲ特產的布料裁了身衣服送給安娜,又鄭重的將那枚粉色藍寶石交給她:「阿比身上沒有那些人強加給她的罪名了,請你帶著她一起去看看天外的世界吧。」

  小時候的阿比蓋爾不止一次暢想過天外會是什麼樣子,星辰是否會跳舞,喀山和阿維卡是不是會唱歌。她還沒有來得及長大就被送進了伊維爾星際監獄,懷揣著保護家人以及為自己贖罪的念頭靜待刑期結束。

  梅婭的眼眶有些紅,不舍的反復摸索著女兒留下的痕跡,最終還是松開手再一次送她去往遙遠的地方。如果被前來調查舊案的人認出,事情會變得很難解釋,但要是就這麼把她關進暗無天日的櫥櫃,梅婭又著實於心不忍。

  阿比喜歡徜徉在綠色的草場中,在蔚藍的天空下自由奔跑。她就像頑皮的星星,淘氣的小兔子,一刻也安靜不下來。

  「去看看全宇宙最好的大學,見識見識全宇宙最聰明的人,瞧瞧我們想也不敢想的天外究竟是個什麼樣。」

  粉紅藍寶石被手工編織的蕾絲裹得嚴嚴實實,經過母親巧手裝點搖身一變就變成了枚精致的波洛領結,搭配新衣剛剛好。

  安娜二話不說拿起盒子換上梅婭請人裁剪的衣裳。簡簡單單的白色襯衣和群青色及膝百褶裙有效弱化掉她身上的銳利之意,再加上一塊粉色寶石,人畜無害的形像與先前一身黑色西裝浴血廝殺的模樣截然相反。

  「你經常出門在外,難免遇上特別眼尖的人,這個樣子呀,不容易被認出來。」梅婭絮絮叨叨的捏捏安娜疏於打理以至於有些長短不一的頭發,流螢站起來自告奮勇:「我,我來,修剪一下就好。」

  不是誰都有勇氣將自己暴露在星網公共社區裡,正是因為08241321號敢於以身犯險她的指控才會被廣泛認可。然而公司可不是個會吃啞巴虧的性子,它必然試圖從其他方面著手報復。

  代表著越獄重刑犯身份的08241321號和身為學者的「安娜」還是分割開來比較安全,外形上做些適當調整也是在所難免。

  「裝扮游戲?我也來!」銀狼慢吞吞收起游戲機,從搖椅上冒出頭,卡芙卡用手指撐著下巴仔細把安娜端詳了一遍:「適合橘粉色系呢,配這塊帕帕拉恰剛剛好。」

  「等等!」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太對的安娜向後退了一步,梅婭卡芙卡流螢銀狼步步逼近,「別跑!」

  你們說不跑就真不跑?開什麼玩笑!

  安娜抬腿就想朝門口溜,卡芙卡微笑:「安娜,聽我說,【坐回椅子上】。」

  「……」逃跑未遂的08241321號乖乖走到椅子旁坐下,從頭看到尾一句話也沒說的刃挑高眉梢。

  呵,你說你沒事兒跟卡芙卡較什麼勁,誰能拗得過她?

  「嗯,頭發和眉毛需要修理一下,不能像從前那樣短,但也不能太長……」流螢興致勃勃舉起剪刀,08241321號後脖頸一涼。

  太長太短都會與通緝令重合,留給安娜選擇的發型不多了。

  「要不要染色?我可以幫忙做個永久性以太染!」銀狼掏出噴漆躍躍欲試,梅婭上下左右的琢磨,「現在的年輕女孩都願意染什麼顏色?時髦不時髦還是得看好不好看,喜歡哪種?」

  被迫禁言的安娜:「……」

  我的意見還重要嗎?

  刃掏出他的支離劍開始打磨保養,找點事做好,找點事做才能名正言順假裝沒聽到同事們激動地低語聲,等她們詢問意見時就可以裝傻了。

  艾利歐癱成一張毛茸茸的貓餅,無視掉手下求救的目光。

  這是必須付出的代價呢,08241321號。

  一天後,莫名其妙柔和了許多的安娜費伯裡克特小姐結束假期登上返回第一真理大學的星艦。她前腳剛走,後腳打假期工的同事們也告辭離開,余下的時間足夠淡化「梅婭家來了客人」這件事的記憶。

  別說伊維爾監獄裡的那些舊相識了,現在就算是安娜自己照到鏡子也會感到一股由衷的陌生。

  明明人還是原來的人,只是改動發型換了身衣服又加了副平光眼鏡而已,為什麼最終呈現出的效果會像換了個腦袋似的?

  我是誰,我在哪兒,難不成又換了條世界線?

  伴隨著這些問題,她迷迷糊糊回到第一真理大學所在星系的星港等待與拉帝奧教授以及其他同學彙合。左等不見人,右等也不見人,眼看預計中的星艦起航時間將近,外置設備上彈出法厄同來電。

  「安!你人呢?到哪兒了?趕緊的星艦要走了,你要是已經進了星港等候大廳就直接朝A8424接駁口走,我就在艙門這兒等著,你的票也在我這兒!」

  安娜果斷掛斷來電朝他說的位置移動,還好沒提什麼行李箱,不然行動起來叮叮咣咣多少得受點限制。A8424接駁口距離現在的位置大約有八百米左右,她差點開命途跑過去。算不上有多驚險的趕上星艦,艙門下果然站著個傻高傻高的白毛支棱著腦袋四處張望。

  「法厄同?」安娜都快走過去了又專門轉回來抬手在他面前搖搖,白發青年震驚到下意識後仰,後腦勺結結實實磕在星艦的金屬門框上,「嗷!安、安安安、安娜?」

  「只有一個安,沒有五個安。」看來同事們幫忙搗騰出來的新形像確實具有極強迷惑性,這家伙眼睛都瞪直了硬是沒認出來。

  法厄同主修法學,上回阿那克薩教授調了安娜去黑塔空間站幫忙,這回就把他塞給拉帝奧教授打下手,主打一個兩不相欠不白借。

  「星神在上,你這是……你這是談戀愛了?」日常除了校服還是校服能把同級男生帥到無地自容的女同學,突然換了衣服染了頭發還化了淡妝,這你要*說沒點情況,誰信!

  「真佩服你無窮無盡的想像力。」安娜順著服務人員的指引朝星艦艙內走去,法厄同同手同腳的跟在她身後:「沒有談戀愛?喂,你暑假到底打的什麼工?」

  反差也太大了點吧!

  「少說廢話,座位在哪兒,拉帝奧教授人呢?」由於是臨時通知大家慌慌張張從宇宙各個角落往一處趕,或多或少都會有點銜接問題。法厄同對安娜的新形像特別好奇,稀罕的看個沒夠,來來回回換邊走著笑嘻嘻道:「公司有點事請學會幫忙,要求還怪多,說是希望請一位與他們業務關聯不那麼緊密但又比較有名的學者出手……教授說他要在庇爾波因特耽擱一兩天,讓我們先去伊維爾介入調查,你知道怎麼去麼?」

  安娜:「……」

  知道啊!怎麼不知道?我可太知道了,我不光知道怎麼進去,我還知道怎麼出來呢!


第190章

  「你這灰頭發在哪兒染的,手藝也太好了吧,又自然又有光澤跟天生的一樣,嘿!像不像兄妹?」法厄同舉起外置設備的前置攝像頭湊到安娜身邊給她看。

  一個白頭發一個灰頭發,兩人還都是藍眼睛,這樣看確實有點相似。不過法厄同更像燦然升起的烈陽,而安娜則顯得有些清冷陰郁。

  走進休息艙,房間裡留守的除了兩位眼生的前輩外還有狄俄斯庫裡姐妹。

  先行前往伊維爾星際監獄介入調查的小隊分為兩部分,其中一部分以拉帝奧教授的弟子費伯裡克特小姐為代表,從第一真理大學星港出發。另一部分則跟著教授從庇爾波因特晚個一兩天動身,最終這支第三方監管小隊將會在監獄星內彙合。

  「哇!安,這樣子一點也不像男生了呢!」珀呂茜婭想畫圖的手蠢蠢欲動。安娜一米七五的身高穿什麼都合適,白色和群青的搭配清新文雅,再加上眼鏡和波洛領結的裝飾,非常符合人們對學者的刻板印像。

  卡斯托拉婭用身為同人大手子的眼光上下打量了她一遍,點頭:「手腕上還可以再加一個裝飾品。」

  她右手上套著的淺金色絞絲手鐲略顯單調,可以考慮戴塊貝母表盤的復古計時器。

  「不,不要再加裝飾品了……」為什麼所有人都熱衷於拿她玩換裝游戲呢?安娜發出貓貓抱頭的微弱悲鳴,「饒了我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沒人錯過星艦,輕松愉悅的氣氛中旅程開啟,年輕的學者們聊著聊著話題就主動移到最近大熱以及他們即將介入調查的「伊維爾星際監獄虐囚案」。未知全貌的情況下大家不好預設立場,但對已經明確的事實紛紛表示義憤填膺。

  「先不說被判錯或是量刑有誤的那部分無辜之人。就算判罰得當,囚犯也只是犯了錯,到底還是人,哪怕家裡養的寵物也能得到有尊嚴的死亡,犯過錯的同類卻不能有,甚至還要親屬遺族額外花一筆錢贖回骨灰,如果無人贖回屍體就會冷凍分割進而被賣掉盈利……想想就不寒而栗。」

  這些是人能辦出來的事兒嗎?

  死亡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司法機構基於合理的律法做出公平的判決與適當的刑罰,這是對人之尊嚴的尊重,普通人從樸素的價值觀出發往往也能認同這種集體施與的懲罰機制。

  但也不能說但凡觸犯法律就得死刑吧,快餓死的人偷塊兒面包裹腹也得死?這又不是什麼粉紅小網站,動輒死刑起步。

  伊維爾的悲劇顯然不僅限於監獄的管理運營,許多犯人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裡。一行數位學者心裡都清楚更大的問題在於庇爾波因特,但星際和平公司那邊……博識學會只能做出風險提示,聽不聽是董事會的選擇。

  拐回來再說監獄內的事,法官明明判得是有期徒刑,怎麼到執行的時候你們直接就給人改成死刑了呢?

  安娜沒吭聲,心裡想著那大概你們是還不知道重刑犯們自由居住的島嶼有多亂。公司為了掩蓋更可怕的秘密才不得不公開了監禁區內的調查,如今誰還記得一開始那些與制毒工場和非法實驗室的消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虐囚」一事帶走,好一出瞞天過海。

  「等到了目的地先看看情況再說吧,也許事實和某些描述並不一致。」她沒有發表任何意見,這段時間裡她的意見已經發表得足夠多了,「08241321號囚犯身犯重罪又畏罪潛逃,她有說謊的動機,目前與伊維爾星相關的許多消息都是她一家之言,作為證詞並不充分。」

  站在客觀的立場看事情就是如此,所以才需要一個中立的第三方力量介入調查才能保證結果公正有效。

  「你說的沒錯,安,但我還是覺得08241321號提到的那個小姑娘好可憐啊……」

  眾人七嘴八舌聊起阿比蓋爾的案情,只恨不能把那個叫什麼記不清楚的祭司挖出來揍一頓。借由神職的身份侵犯未成年幼女,不管是不是信仰星神都無法接受這種情節。

  「我覺得我好像一棟大樓,08241321號公布的案情就是一艘衝著我撞過來的星艦……」法厄同難過的像是蒙了層灰色紗布,安娜拍拍他的肩膀:「所以我們這次前往伊維爾就是為了還無數類似受害者一個公道。」

  抵達比爾波因特控制的邊緣星系後學者們找到了伊維爾專門派來接人的星艦,這也是安娜的「老熟人」了,鮮紅的地毯仿佛仍未干涸的血。

  「我要是把魯米諾試劑弄撒,應該不會出現大片熒光反應吧,這可是星艦,哈哈哈哈哈……」

  這才剛上星艦就人人板著臉,一位前輩試圖讓氣氛不要太緊繃。他選的這個突破口似乎有點問題,眾人越加沉默中他尷尬的撓撓臉頰縮成一團。

  嗚……我再也不搞抽像了!

  「坐吧,」法厄同幫狄俄斯庫裡姐妹提了一個行李箱,安娜幫她們倆提了另外一個,卡斯拉托婭推著珀呂茜婭的輪椅找了個靠近舷窗能看到風景的位置。

  沒人還有興致聊天,這星艦連個休息艙都沒有,乘客只能一路坐著前往目的地。要是距離近些還好,稍遠點硬坐上二三十個系統時誰也受不了,總不能半途打開艙門放乘客飄去太空裡放風透氣吧。

  整段路下來就跟受刑差不多,但這已經是對學者們優待又優待了,至少他們不用戴著枷鎖也不會被人用槍管敲頭。

  二十九個系統時後,星艦平安抵達伊維爾星海面,學者們已經累到徹底說不出話。但這還只是個開始,行星表面平均溫度偏低,出星艦時珀呂茜婭一連打了好幾串噴嚏。

  「哈湫!哈湫!!哈——湫——!!!」

  彌漫著白霧的黑色海洋從視覺上帶給人一種冷冰冰的絕望感——天是灰的,海是黑的,除了學者們衣服上自帶的亮色,這裡沒有任何「希望」的感覺。

  前來接待的也不是實槍荷彈的獄卒,而是已經駐扎在監獄一段時間的公司調查團工作人員:「歡迎,諸位學者們。這地方實在是太冷了,抱歉,咱們還是先去宿舍喝點熱飲,回頭再聊調查的事情吧。」

  中年男人沒有太多贅語,真正說了算的拉帝奧教授被庇爾波因特絆住了,這些尚未離開學校的菜鳥還不值得他拿出太過鄭重的態度去對待。

  「監獄內的犯人依舊正常服刑,畢竟這裡確實關押這不少礙於死刑被廢除才得以苟活的惡棍。我不建議你們直接接觸那些家伙,尤其是柔弱的女士們。」

  這人說話不大中聽,甚至還夾帶了點私貨,但意思倒也沒壞到哪兒去——如果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學者,那還真不能輕易靠近囚犯。

  說話間住宿的地方到了,先進來的公司調查組挑走了位於火山錐頂層、典獄長辦公室那邊的房間。後進來的學者們被安排住進醫療站的空余宿舍,搖搖晃晃的升降梯看得法厄同眉頭緊皺:「進出只有這一條路……沒有消防通道?」

  「是的,為了便於管理,防止犯人逃跑,」調查組成員道,「監獄層數越深,犯人被判處的刑罰就越重,這裡也算是人才濟濟了小朋友,千萬不要小看藏在人類心中的惡念。」

  「即便如此,還是有人逃出去了。」法厄同罕見的和人硬頂了一句,中年人看他一眼,扔下鑰匙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年輕人總是把事情想得非常簡單,吃點苦頭才能學乖。

  「我查過星際和平公司往年公布的利潤報表,別看伊維爾監獄之前聲名不顯,實際上它的收入高到嚇死人,被迫切割這樣一只會下金蛋的雞他們肯定心裡不舒服。」兩位前輩上前拍著白發青年的肩膀安慰他。卡斯拉托婭左右看看:「不用去管那些人說什麼,我們做到問心無愧就好,現在的問題是該往哪邊走?」

  安娜沒進過獄卒宿舍,但她知道醫療站是個開放的結構,犯人們完全可以大搖大擺從監禁區走廊滲透至此。而且伊維爾內也確實關押著許多危險的犯人,稍不留意就有可能出現傷害事件。

  「先進去裡面找到監獄的工作人員,他們肯定清楚。」她推起珀呂茜婭的輪椅走進醫療站,門口常年敞開的那間辦公室緊鎖著,看不清楚的走廊盡頭實際上藏著焚化爐。

  「有人嗎?有沒有人!」法厄同緊張兮兮的試圖把所有人都護在自己身後,他朝那條黑洞洞的走廊大聲喊了幾句,靠近中段的辦公室門開了,「誰在外面?」

  年輕的女醫生探頭探腦向外望,突然出現的學者們似乎嚇了她一跳:「喝!」

  犯人組團越獄?

  「我們是博識學會派來的第三方監管,請問宿舍是安排在這裡了嗎?」法厄同看到出面的是位女士,聲音柔和了許多,女醫生聽他報上來歷當即要求來者拿出證件:「不好意思啊,我沒有接到負責接待的工作安排,這邊還是要確認一下幾位的身份才行。」

  伊維爾監獄內部與外界是隔絕的,哪怕時至今日也依舊如此。獄卒和獄醫們隱約知道些消息但不多,公司派來的調查小組只說前來詳查08241321號越獄之事,別的提及甚少,也不怪工作人員會產生懷疑。

  ——為了一個逃犯居然連博識學會都被驚動,是不是有些太過小題大做?

  斯黛拉緊張的舔舔嘴唇,看都不敢看拖著行李的學者們。目前調查組還沒查出她給08241321號開具的報告作假,昨天她還想著一群門外漢看不出什麼,結果今天就趕來了一群專業人士。

  庇爾波因特給人判刑的時候要是也能有這麼嚴謹就好了!

悠于 2025-9-6 12:36

第191章

  打從大半年前08241321號越獄離開,斯黛拉就一直很擔心。要麼擔心被人查出診斷報告造假,要麼擔心08241321號被捕後指認自己。那人離開伊維爾星前炸毀了連通屋頂花園的空中升降梯導致特殊監禁區墜落在海面上,她還殺死了典獄長特拉維佐夫……謝天謝地典獄長死了,不然她怕是當時就會被抓起來拷問。

  直到一個月前外面才隱隱約約傳進來些許風聲,08241321號並沒有被賞金獵人抓到,她成功逃脫了公司的圍追堵截。按道理講,到了這個份兒上逃犯找個不起眼的邊緣星系貓進去平平淡淡度過一生故事差不多也就該畫上句號。宇宙那麼大,想要找個有心隱藏的人幾乎不可能,而且她們都是普通短生種,都用不著過上七八十年,二十年後就再也不會有人提起。

  但是08241321號沒有這麼干,她親自出現在星網社區上公開了許多隱藏在伊維爾監禁區裡的秘密。

  她要像炸毀「屋頂花園」那樣徹底將伊維爾星際監獄掀個底朝天。

  斯黛拉心裡既感慨又有點不是滋味,她現在衷心希望08241321號的行動能夠取得成功——獲救的不止那些被侮辱被損害的人,還有她這個出具虛假診斷報告的庸醫。

  偏偏在這個時候公司派來的調查組進駐伊維爾監獄,他們劈頭蓋臉的嚴厲斥責每一個獄卒,極度敵視每一個囚犯,就好像伊維爾星是個彌漫著有毒氣體的污染源,生活在這裡的人哪怕被看上一眼也一定是嫌棄的白眼。

  看來事情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斯黛拉的心情又一次變得糾結,她早就向露西小姐遞交了調職申請,甚至表示如果無法調職她會考慮辭職。調查組的到來中止了伊維爾星上的一切正常行政流程,她不但不能離開還得忍耐著恐懼與慌亂面對調查組一次又一次永無止休的盤問。

  08241321號的病情,08241321號究竟還能活多久,08241321號有沒有向她透露過想要去什麼地方……之類的問題。

  她哪裡知道這些事?08241321號腦子裡的疑似廢棄生物芯片也許比它的植入者還鹹魚,沒個百十年壓根懶得動地方。這個回答行不行?這種事該問的明明是尾巴一樣跟在08241321號身後的埃維金人不是嗎!

  本想著調查組並不具備專業醫學知識,假影像片和假報告的事只要咬緊了不認總能熬過去,命運再次和斯黛拉開了個玩笑。

  博識學會派學者們前來充當第三方監督。

  誰不知道博識學會和星際和平公司之間存在投資與合作的關系?這兩個組織擺明了穿同一條褲子。

  也許今天,也許明天,那份報告一定會被檢查出來吧……

  斯黛拉心底用上一股絕望的脫力感,一旦被查出報告作假她就可以給自己調個看著順眼的囚室做准備了,只有在這地方待過才會真切知曉它的可怕。沒有08241321號那般身手和能耐,普普通通的女性與其被投入伊維爾監獄還不如提前自行了斷,至少能少受許多零碎罪。

  「你還好嗎,你看上去好像有點不舒服。」

  一個灰色頭發戴著金屬框架眼鏡的女學者上前扶住她的胳膊,斯黛拉難過的轉過頭仰起臉看向她,灰藍色的眼睛讓人不由想起08241321號。不可否認她是個好人,哪怕斯黛拉很後悔當初一時憐憫為她做了假報告,但也沒有後悔過幫助她這件事。明明有更多辦法可以幫到08241321號的,她偏偏自作聰明選了最容易捅出簍子的那條路。

  上學時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說過她腦子糊塗她還不高興的在背後罵他,現在想來……她腦子確實不怎麼清醒。

  「……還、還好吧……」斯黛拉收回視線,這位陌生的女學者連身高都與08241321號相仿,也許這就是她最後的幸運。

  「如果不介意的話,我能和你住同一間宿舍嗎?」安娜在法厄同敬佩的眼神中胡編,「拉帝奧教授還要過上一兩天才會領著其他小組成員趕來,預備的空房間可能不夠。」

  看都沒看就說人准備的房間不夠用,要不是斯黛拉此時心神大亂非得跳起來和她吵一架。眼下她實在沒有心力糾結這些,客人說什麼就什麼吧,反正她也沒幾天好捱的了。

  「無所謂,您自己看。」抱著拉帝奧教授的大腿哭泣能不能求他幫忙把自己送去其他監獄服刑?

  她腦子裡亂糟糟的,學者們自行排列組合選好房間,那個陌生女學者更是直接扶著她進了獄醫的宿舍。之前和她同住的前輩在08241321號越獄搞出的亂子裡受了不輕的傷,人以此為理由調去了火山監禁區頂層,自然也搬去和露西小姐她們一起。

  「您自便吧,我還有工作……」

  不料女學者反手鎖門又摘下眼鏡:「斯黛拉,你沒有認出我?」

  啊?

  啊?!

  啊??!

  這,這不是,這不是如今公司內部連名字都不能提的08241321號嗎?

  「你瘋了!跑回來干嘛?!」她慌慌張張看了一圈,想起宿舍裡只有自己一個人住才稍稍放心,「公司的人想抓你都快想瘋了!他們壓根不打算給你留活路,你!你現在就找個理由趕快離開,隨便尋個不起眼的角落躲進去這輩子不就順順利利熬過去了,回來找死啊你!」

  斯黛拉小姐是個面貌平平醫術平平什麼都很平平的姑娘,唯一能將她與同事們分開的不同點是她天生豐沛的善良情感與容易共情他人的柔軟心腸。

  這份善良與柔軟笨呼呼的,但在伊維爾卻是十足難得的暖色。

  「假造醫療報告與診斷是違法犯罪的行為,一旦查出吊銷從業執照是基本操作,如果供職機構堅決主張還有可能被判罰金等等。但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就沒有問題了。」

  安娜彎下腰摸摸她毛茸茸的發頂:「你一定很害怕,不過今後不用再害怕了,這件事我會處理掉。」

  「可,可是……」斯黛拉的臉紅了。

  08241321號這是去哪兒進修了一圈兒啊,簡直要人老命!

  「沒有可是,我現在的名字叫安娜,安娜費伯裡克特。幸會,斯黛拉小姐。」她站回去重新戴好眼鏡,聰敏文雅的女學者和慵懶強大的囚犯完全不是同一人。

  斯黛拉:「……」

  她真帥,這回眼淚確實是從眼角留下來的。

  「明天我會建議監督組核查醫療檔案,你什麼都不需要做,照常值班就行。」一接到通知安娜就為必須返回伊維爾的這趟旅程做好了十足准備,對其他人來說做一份真的「08241321號腦部腫瘤影像片」無異於天方夜譚,放在超級駭客銀狼手裡比染頭發還容易。

  「好,好的吧,那就交給你了。」斯黛拉想對安娜說我後半輩子的指望全在你身上,但這話實在曖昧得有點過分,最後她只是沉沉呼出一口氣:「我這輩子絕對!絕對再也不要做類似蠢事,當時為什麼不再多想想呢?自以為天衣無縫,實際上漏洞百出。」

  人這輩子誰沒犯過蠢呢?只不過有人犯蠢無傷大雅,有人犯蠢影響深遠。

  「雖然但是……我還是要謝謝你。」安娜抿嘴笑了一下,走到空著的那張床上擺放個人物品,「我看你眼底一圈全是青黑的,想來這幾個月備受煎熬。好好睡上一覺,我在這裡守著你。」

  離開伊維爾時行色匆匆,很多事想解決又能力不足,能再次回來為自己收拾善後挺好的。

  轉眼到了第二天,安娜果然建議既然住在醫療站不如就從醫療站查起,病人是否能夠得到應有的醫療保障?想必公司也是願意的,因為醫療站真的有關於體檢和治療的種種記錄,放在報告裡詳細向大眾進行說明很有說服力。

  「我們初來乍到,教授也不在,不宜與公司的調查組發生衝突。」她這樣一說大家都覺得很有道理,第一天就和本地人把關系搞僵,後面的工作只會步履維艱。

  再說大家才剛到伊維爾,說不上態度偏向誰不偏向誰,他們身為第三方監督機構誰做了什麼只管記錄下來對賬就是,犯不著給自己上難度。

  「醫療檔案本身也是從側面印證伊維爾監獄是否存在虐囚情節的證據,剛好我們能幫上忙出具核查意見。」狄俄斯庫裡姐妹互相交換了個眼神,「大家一起來吧。」

  「好!」法厄同立刻精神十足的站起來,「還找昨天那位領路的女醫生嗎?我怎麼總覺得她有點不自然的緊張,神色也怪怪的。」

  就說老實人做不了壞事,安娜清清嗓子:「她的話,我出門時還在休息,想來之前一直都在值班吧。」

  醫生哪有好干的嘛,偶爾發下瘋有利於身心健康。

  出於對她的信任,其他人紛紛表示同意不在糾結這件事。


第192章

  安娜解決假影相的速度很快,畢竟只需要用准備好的「真」貨換掉那張假膠片而已。其他診斷書之類的東西寫得很規範,斯黛拉在這方面的專業毋庸置疑,看上去有模有樣的卡斯托拉婭都查不出異常。

  她身為第三方監管組織的一員,有權調閱醫療站內的任何資料。翻開08241321的就醫記錄再合上,順手遞給下一位年輕學者檢查,那張折磨斯黛拉許久的膠片就這麼輕輕松松被撤了下來。

  「吶,就是這張影相膠片吧?」安娜把模模糊糊的片子遞給斯黛拉看好叫她安心,年輕姑娘眼前一亮:「對對對!就是它……」

  呼……得救了!

  「你,你這就把它撤下來了?」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麼會這麼快,這也太快了吧,不需要細細思索縝密安排……什麼的?」

  她實在是被過去幾個月的擔驚受怕給折磨的留下心理陰影了,頗有點矯枉過正的趨勢。安娜笑笑將假膠片塞進空間鈕剩余不多的縫隙裡——

  ——世上哪兒來那麼多草蛇灰線伏脈千裡啊,越是復雜精細如流水綿延的操作越容易因為各種各樣狗屁倒灶的突發事件穿幫露餡。消滅證據和撿流浪貓差不多,都講究一個手慢無。

  「後面的事你都不要摻和,該怎麼上班還怎麼上班,理直氣壯些。」

  「終於解脫了……」斯黛拉怔愣著眼睛後退兩步靠在宿舍床架上,嘴角無法抑制的向上挑起,「終於……」

  「那天之後我一直都在後悔,」她明明笑得坦然,眼淚卻不知何時湧現,「恨自己自作聰明,恨你們的果斷,恨上面壓我的調職報告,恨調查組無窮無盡的盤問……我都快瘋了,真想讓整個伊維爾徹底毀滅大家一起同歸於盡……」

  「還好,還好……」

  「還好」什麼斯黛拉沒有明說,但是安娜能理解。

  她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工作人員,被一時心軟的代價折磨至今,承受的壓力他人根本無法想像。

  「對不起,」她有些羞愧,「我不應該偷懶就那樣堂而皇之接受你的同情,至少也得想出個能夠保全我們兩人的法子。」

  人還是得多讀書,現在她想的就比較多——出門前便將相關法律法規都找出來看了一路,最壞的情況也做了准備。幸運的是斯黛拉小姐還沒有因此走上不可挽回的道路,安娜還來得及修補自己留下的漏洞。

  「不不不,不能怪你!」斯黛拉將手豎在面前來回搖擺,「我那個時候腦子有點堵……大概在伊維爾這種地方獄醫做久了,面對犯人時總有種居高臨下的優越感……」

  如果不是有持槍獄卒保護,面對重刑犯他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醫生究竟優越在哪兒呢?!

  她深吸一口氣:「……等調查組離開後我還是辭職吧,去個更適合人類生存的環境,認認真真踏踏實實做好一個基層醫生。」

  「這裡確實不適合長期駐守。」安娜打開隨身攜帶的大橘貓本子記下這個問題,「我會把這件事寫進報告。」

  監獄工作人員又沒犯法,為什麼要長年累月陪著囚犯們生活在這顆讓人絕望的星球上?

  「你可真是……」斯黛拉找不到適合的形容詞,08241321號真是個奇怪的人。她能忍耐伊維爾種種匪夷所思的規章制度,懶洋洋的把囚室當度假酒店住,也能為了素不相識的人甘冒風險將生死置之度外。

  金發的埃維金人,紅發的雙胞胎,白發的兔子少女,這裡面誰又是她早就熟識的親友?沒有一個,進入伊維爾之前她見也沒見過他們。但她卻願意為他們闖出伊維爾星,成為如今公司最恨的在逃犯人。

  現在她又回來了,為了救一個無足輕重的獄醫。

  「你這個人怎麼能這樣呢!」斯黛拉抹著眼淚控訴,「你這個樣子還給不給別人活路了?襯得我們全都像是笨蛋蠢貨和壞人……」

  「噗!」安娜錯開視線握拳堵在臉前笑出聲,「怎麼會,我經常被拉帝奧教授的數位筆砸到頭昏眼花,這回也只是恰好在你需要的時候出現而已。」

  「我沒有你想的那麼高尚,剛好有個機會於是做了個不讓自己後悔的選擇,就是這樣。」她從空間鈕裡抓出把梅婭女士硬塞的漿果干放在斯黛拉面前的桌子上,「吃點東西放輕松,趨吉避凶自我保護是人之常情,我不會因為這個就埋怨任何人。」

  她知道自己有辦法掙脫牢籠,但身為普通人的斯黛拉沒有辦法,有選擇和沒有選擇才是她們之間最根本的不同。

  斯黛拉嘴裡念叨著「太過分了」,一邊抓走漿果干一邊倒回在床鋪上用被子蓋住自己的臉。

  我現在的樣子一定特別難看,她這樣想著,用力蹭蹭紡織物。誰不想在08241321號面前亮出自己最好的模樣呢?這家伙,這家伙真是的,怎麼總在別人不注意的地方偷偷變帥呢?弄哭女士很有意思嗎?

  壞人!

  安娜搖著頭又抓了把干果放在那個位置上,開門去找法厄同他們彙合繼續接下來的復核工作。

  「08241321號是個重病患者?」關於眼下全宇宙最熱門的人,學者們自然好奇滿滿。法厄同把醫務室內安娜過去留下的所有檔案記錄全部翻出來仔細研究,卡斯拉托婭看看影像膠片又看看診斷報告:「大概正是因為知曉自己命不久矣她才會破釜沉舟揭露一切吧,一個人連命都不在乎了還會在乎什麼?」

  記錄上看08241321號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在這方面她就是個無敵的人。

  「……」偷溜摸魚剛剛回來的人突遭暴擊,安娜硬著頭皮將其他檔案翻出來輸入系統進行記錄,紙質原始檔案看上去數量很多,掃完後也就那麼一點,比起伊維爾星上的「常住人口數量」,這玩意兒的厚度簡直讓人發笑。

  「隔壁走廊盡頭黑漆漆的,醫療站怎麼會有這種地方,你們說能不能想法子摸進去看看?」法厄同將安娜錄入的信息拿去與公司調查組給出的數據進行簡單對比,結果看得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此處收回一句戴蒙斯風格的老家髒話。

  「那就去唄!」隔壁走廊盡頭是焚化室,安娜再熟不過。

  只有在那裡才能真正查出犯人的死亡記錄,這件事大概就連公司派來的調查組也沒有想到。典獄長特拉維佐夫死後維持監獄運營的人可不是一條心,露西小姐頭上的「暫代」從來沒有去掉的趨勢,其他人想進步也很正常。有人公事公辦就有人不希望報告內容太難看,後者與調查組的想法不謀而合,多方拉扯下一個多月了某些人連伊維爾的結構都還沒搞清楚。

  一點也不奇怪,無論查出什麼也不是調查組坐牢,反而是真查出什麼所有公司員工臉上都沒光,一來一回這筆賬他們算得精細。

  「那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晚上進去瞧瞧!」法厄同躊躇滿志,完全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還以為那裡是被封鎖的資料室,裡面說不定藏著秘密。這麼想也不算錯,但……安娜閉緊嘴巴沉默了一會兒,撓撓頭發嘆氣道:「唉,我和你一起去吧。」

  可別把室友嚇傻了,不然回頭沒法和其他室友以及阿那克薩教授交代。

  「我們留在宿舍這邊給你們打掩護。」珀呂茜婭行動不便,卡斯托拉婭綜合考慮決定留下望風,另兩位真正意義上手無縛雞之力的前輩跟著點頭,「沒錯,我們在宿舍裡弄點響動出來,你們放心大膽的去!」

  一輩子都沒闖過禍的學者們很有幾分熱血上頭的意思,雖然安娜也是這麼想的,但是看到他們這麼激動計劃著要翻出焚化爐裡的秘密,恍惚中有種被哈士奇撲臉的錯覺。

  合著算來算去只有我這個理論上最莽撞的越獄犯才是最謹慎的人,你們著手計劃前都不對環境做個基本調查的嗎?

  「擔心什麼嗎?」法厄同習慣性的把胳膊搭在她肩膀上,「沒事的,有我在肯定穩啦!」

  「就算被監獄工作人員和調查組抓到也沒什麼,我們是負責監管的第三方組織,在伊維爾星內的行動不受任何限制,也就是想罵誰*就可以罵誰的地位,放一百個心!」

  就你這樣的,換了我是調查組成員第一天就把你弄死扔監禁區裡。伊維爾關押的重刑犯多了去了,黑鍋隨便栽在誰頭上都行——安娜用眼神凶狠威脅室友,法厄同在她如有實質的視線中慢吞吞收回胳膊低頭裝老實。

  差點忘了這地方是關押重刑犯的星際監獄哈。

  「大家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千萬不要落單,不管發現了什麼線索去哪裡調查什麼,必須記錄留言成組出動。」她這麼說著,卡斯拉托婭貢獻出一個封面上畫著蝴蝶的記錄本:「就寫在這上吧,從進入伊維爾派去接人的星艦時起,每個人都要把自己的軌跡寫下來,今後行動也必須有書面記錄。」

  哪怕拉帝奧教授趕到了也一樣要做這些,至少萬一誰出事了大家知道該去哪兒找受害者。


第193章

  伊維爾監獄內沒有「白天」和「夜晚」的概念,時間判斷全部依靠個人光腦與外置設備,除此以外就只能按照規律響起的各種鈴聲安排生活。

  鎖門休息的鈴聲結束後只有獄卒才被允許在監禁區內行走,理論上這會兒應該是監獄最安全的時候,也是做壞事最不容易被人發現的時候。

  法厄同鬼鬼祟祟摸到安娜的宿舍門前抬手打算敲,門板被人向內拉開,安娜慢悠悠走出來又慢悠悠轉身把門帶上。

  「你干嘛這幅鬼樣子?」也不知道這家伙究竟從哪兒摸出來一塊黑布兜頭套著,偏偏他個子又有那麼高,想注意不到都很難。

  白毛欲蓋彌彰的把黑布掀起來一角朝外看看:「這不是稍稍偽裝一下免得被發現嘛!」

  可疑的停頓之後安娜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法厄同:「……你應該不會不知道這裡是星際監獄吧?各處走廊安裝著隱性監控室監獄的基本配置能理解嗎?看監控的人應該不是傻子,你猜就你這樣會不會反而更容易被發現?」

  法厄同:「……」

  別憋了別憋了,我都看到你手在抖,這波屬於人黑化了但智商沒有。

  「好吧,主要是沒做過壞事,這輩子頭一回,有點激動。」他掀開黑布露出雪白的頭發,一會兒摳摳臉一會兒挪挪腳一會兒又撓撓後腦勺,努力讓自己忙碌些好顯得不那麼尷尬,「那怎麼辦,明天再行動?」

  「把布放回去,我在這兒等你。」安娜破天荒的給了他一個卡芙卡同款微笑,法厄同夾著尾巴一溜煙跑回宿舍,很快又溜回來:「好了!」

  那種人性缺失的美不要啊!

  很快兩道人影便靠近隔壁走廊底部,法厄同似乎重新拾起了「第三方監督組」的自信率先來到門前仔細觀察。

  「這裡面到底是什麼地方?門框上有明顯的剮蹭痕跡鎖卻這麼新,保護膜都沒撕。」他下意識把簇新的保護膜摳起一角,正打算揪住往下撕門內傳出些許聲響,就像誰不小心把桌上杯子帶倒在地。

  安娜蹲下身:「門被反鎖了?」

  至少在她離開監禁區去島上時焚化室還是沒有加鎖的——清潔工比螞蟻還勤奮的一天搬運幾次屍體,上鎖那不是平白增加犯人工作量?萬一誰怠工一個拖延屍體可就不新鮮了,售價會大打折扣!

  「鎖了也沒關系,只要是鎖就肯定能打開,你讓開點兒,看我的!」這家伙從衣袋裡摸出把螺絲刀,配合著臨時胸卡刷刷幾下就將那個新得仿佛昨天才下生產線的鎖拆了個七零八落,「你和希德修咕咕鐘時我和戴蒙斯也沒閑著,幫不上大忙也有旁觀嘛!」

  能真正憑本事考上第一真理大學的人絕不是笨蛋,咕咕鐘和電子鎖差不多,都不是那種能抗住物理打擊的類型。法厄同拆掉鎖件後用力推了一下:「這所還真是新裝的呢,恐怕就是為了防咱們,哼!」

  叮……咚……骨碌碌碌碌碌碌……

  一只圓柱體滾到門邊輕輕撞在開啟的門角上,昏暗且寂靜的走廊中回蕩著金屬沉悶的滾動聲,重新開始流通的空氣帶出一股徹骨寒意。

  白發青年咽了口口水:「安,你,你有沒有聽到什麼不對勁的動靜?」

  「……沒有,」安娜低頭看看那只嚇得人汗毛倒立的「圓柱體」,不過是只喝空了的酒瓶子,「不要自己嚇自己……」

  話音未落幽暗的房間裡又一次翻倒了物品,甚至還多了道詭異的「呵呵呵」。

  「安,安你別害怕,我我我,我走前面!」他嚇得說話聲音都發毛了,像個努力讓自己膨脹起來的貓團那樣往前擠。安娜出手把他扒拉開:「不對勁,出事了!」

  焚化室不是太平間,運進這地方的屍體都會趕在第一時間燒成灰燼,不應該有蛋白質腐爛的味道溢出。

  她打開外置設備的光源,快步走到聲響發出的位置:「法厄同!聯系卡斯托拉婭准備搶救!」

  不到一分鐘她扛著個人形物從黑暗中走出來,光線不足具體情況看不清,但這倒霉蛋無力下垂的手臂很有點不祥的預兆。

  法厄同:「……」

  你是真不害怕啊!?

  就在醫療站內,急救設備和藥物都是現成的。不光卡斯托拉婭,就連聽到動靜的斯黛拉也昏著頭跑出來幫忙,等眾人七手八腳勉強把倒霉蛋的狀態穩定下來,她伸頭擠進學者堆裡看清他的臉:「啊!」

  這不是負責看守焚化爐的獄卒嗎?幾天沒見怎麼變成這幅鬼樣子了!

  「目前猜測的情況是他被人反鎖在走廊盡頭的房間裡,沒有食物但有幾瓶酒……」

  慌慌張張只顧著救人沒來得及看清室內布局,法厄同把他發現的疑點分享給隊友:「我和安打開門……總之這地方處處都透著奇怪……」

  反正我已經決定辭職,也就沒有必要再為公司保守什麼秘密了吧?

  斯黛拉小小聲道:「你說隔壁走廊底端?那地方是焚化爐,這人就是焚化爐看守。」

  卡斯托拉婭還不習慣把事情往最爛的方向想像:「焚化爐?焚化什麼……啊?」

  「焚燒屍體,你們要找的那部分缺失的死亡記錄就在裡面……」

  沒有誰比伊維爾的獄醫更清楚這地方每天究竟死多少人,斯黛拉神情有些不大自然,她發現自己的行動又發生在了大腦運轉之前。

  算了,無非就是最後一個月的工資不要了唄。

  卡斯托拉婭:「……」

  珀呂茜婭拉住姐姐的手,雙胞胎姐妹緊緊靠在一起:「監督真相是否是真相不正是我們來到此地的意義嗎?別難過,姐姐。」

  「鎖是新裝的,也就是說這人被和焚屍爐反鎖在一個空間內過了好幾天?怪不得屋子裡有糞便的味道……」

  法厄同整個人都有點不大好——如果他沒有突發奇想拆鎖,如果安娜懈怠隔天才再次去查看,這人是不是就會絕望的死在距離獲救只有一步之遙的醫療站裡?

  這是謀殺!

  「誰會做這種事?」學者們終於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在伊維爾,人命會變得比一根羽毛還輕。

  斯黛拉破罐子破摔:「你們別把我的名字寫進報告裡啊!我只能說四天前焚化室就上鎖了,樓上的幾位秘書勒令所有人不許多提。」

  調查組和不希望真相外流的那部分工作人員不約而同選擇在數據上模糊造假,雖然手段各有千秋目的始終一致。

  「先導出數據,記錄,備份,剩下的等教授來了再說。」

  安娜出聲提醒:「伊維爾星際監獄……很危險。」

  「對對對!先保存好證據!」兩位前輩連聲肯定,「卡斯托拉婭,你和珀呂茜婭留在這兒守著這位證人,我們去,去,嗯,過去看看。」

  半夜三更勇闖焚化室是什麼好玩的游戲嗎?當然不是!但前輩們還是義無反顧的一邊抖一邊跟在學弟學妹身後走進那片黑暗。

  怕,但我是個學者,我要用我的學識為受害者鳴冤……顧不上害怕。

  維裡塔斯拉帝奧在第三天上午帶著剩下那部分年輕學者趕到伊維爾星際監獄。他們來的正是時候,臨時擔任助教與助手職務的安娜費伯裡克特與她的同伴發現了位於醫療站深處密藏的焚化室,以及被人反鎖在焚化室內的焚化工。

  焚屍爐的焚燒記錄做不得假,經過一整夜的努力安娜他們成功掏出遠比想像中要多的多的死者名單。拜歷任典獄長所賜,為了向家屬收取費用每個享受過「火療」治愈的犯人都有張貼在小盒子上的卡片,連同身份牌副本一並記錄在案方便要錢。

  現在也方便了監督組查證。

  「教授,這裡不僅燒了很多普通囚犯,還有些新聞上偶爾聽到過的名字……」

  盡量簡短的說明情況,安娜將無論長度和厚度都不該用來記錄焚燒姓名的記錄單交給維裡塔斯拉帝奧。

  這玩意兒足夠擰成一股繩把典獄長們統統掛在路燈上吊死。

  拉帝奧教授抵達伊維爾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先期抵達的幾個學生。費伯裡克特是這裡的老熟客,她會而且也能保護好天真單純的同輩和前輩,這件事沒什麼可擔心的。他更擔心這家伙被舊事刺激到,萬一和人動手挨揍的一方怕是性命堪憂。

  幸好費伯裡克特穩定住了自己的情緒,現在他已經趕到現場,不用思考萬一半途出岔子該拐去哪兒撈學生。

  「做的不錯,很好。」他沒有像在課堂上那樣說什麼「加五分」還是「加十分」的話,接過紙質名單將其收好。

  這些都是原始證據,無可辯駁的鐵證。

  新來的幾位年輕學者臉色煞白。要知道這東西上記錄的全都是人的名字、年齡、性別……居住地。

  一行又一行,全都曾是活生生的人。

  「我們得到了某些監獄工作人員的幫助(斯黛拉),她本人希望能夠換一個工作地點,或者平安離開伊維爾。」

  安娜試圖和導師討價還價,拉帝奧教授很快就想到了某個搖人搖到選修課教授頭上的沒腦子笨蛋。

  「我大概明白你說的是誰了,也許第一真理大學的校醫院會考慮幫扶一把過去的學生,讓她自己寫申請!」

  不管怎樣那也曾經是他的學生,掛科絕對不撈,但學生自掛東南枝時他還是會出手撈一把他們的小命。

  學得會學不會知識都不耽誤笨蛋們好好活著,笨蛋的基數夠大才會出現抽中基因彩票的天才不是麼?


第194章

  「謝謝你啊!」斯黛拉端著餐盤明目張膽和安娜走在一起。

  她們兩個住同一間宿舍,關系變好很合理吧!她都已經決定放棄工資福利辭職走人了,不願意再做虧心事也很正常吧!

  拉帝奧教授提醒畢業生可以試著向學校的校醫院遞交職位申請這件事安娜已經轉告給獄醫小姐,斯黛拉聽到這個消息時差點又哭出來。

  幸虧當年拼死拼活熬夜苦讀,果然,沒有一滴汗水是白流的。

  「學校那邊福利肯定不會像公司給得這麼高,但工作相應也稍微清閑些,而且補貼不可能比星際監獄多,你要做好心理准備。」安娜叼著一袋甜味軟飲邊走邊和她說話。

  這東西很難喝,但隔段時間不喝又會有點懷念,人還真是奇怪的動物。

  監獄員工食堂和犯人們的食堂完全不同,這地方無需貸款吃飯,食物的種類也不會讓人感到生活沒盼頭。

  「刷我的卡!」斯黛拉自告奮勇掏出員工卡點了兩份標准餐,方形餐盤放在畫好線的方框內,大廚的勺子當!當!當!Duang!

  滿滿當當的餐盤就被推出來。

  「囚犯的食物分膏體和自然餐兩種,不過就算自然餐也是烹飪機器人做的,只能說中規中矩吧。獄卒這邊有專門聘請的廚師,管理們還有小灶可以吃。」

  她頂著同事們或詫異或隱晦的打量事無巨細向監督組介紹自己所知道的伊維爾監獄,公司調查組的負責人那眼神就跟要吃人似的,斯黛拉下意識朝安娜背後躲了躲。

  「所以食物的供給問題不大。」安娜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點點頭。她說出來的話聽上去挺中聽,立場似乎朝著公司方向偏移,不遠處調查組那些人的態度和緩了些,還有人抬手朝學者們打招呼。

  嚇死我了!斯黛拉拍拍胸口,兩人端起盤子找了個地方坐下,周圍迅速圍滿博識學會的學者。

  員工餐廳一側的落地窗安裝著單向透明玻璃,坐在這兒吃飯能清清楚楚看到犯人們都在食堂裡做什麼。

  午間絕大多數犯人都在各處工作,來吃飯的人很少,三三兩兩懶懶散散,精神面貌相當萎靡。

  斯黛拉偷偷瞄了眼安娜的臉色,埃維金人挨揍的那天她就坐在差不多的地方,和同事們一起期待犯人打架好看熱鬧。現在跳出獄醫的身份再去回想,自己都對那份「期待」不寒而栗。

  伊維爾的重刑犯動手打起來,那可是會出人命的!

  「教授和露西小姐交涉得怎麼樣了?」法厄同放下盤子坐在她們對面,很是自來熟的抬頭朝斯黛拉笑笑。

  安娜為她介紹:「法厄同,我們的法律顧問,研究生院一年級。」

  「您好您好您好!」作為己方隊友,他的身高和體型讓斯黛拉很有安全感,「露西小姐一個人做不了管理層的主,教授估計得談上很久。」

  她下意識看了眼安娜:「自從特拉維佐夫典獄長,嗯,殉職後,公司那邊遲遲沒有派遣新的典獄長過來履職,管理層由以露西小姐為首的前秘書團暫代。」

  就算特拉維佐夫活著真正干活的不也還是秘書們嗎,那人最多也就花點力氣應付一下董事會,其余時間都在不遺余力的開發新型營收項目。

  「嗯,教授用不著咱們擔心。」

  安娜就像不認識特拉維佐夫那樣摸出外置設備:「下星艦的時候我順手從滾動電子屏上錄拍到伊維爾星監獄守則,你看下有沒有問題。」

  學者們走得並非囚犯入獄通道,自然是沒看到那些放給犯人看的東西。調查組給出的執行守則和安娜所知道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兒,因此她特意早早起來從醫療站溜進監禁區尋找,好不容易才在一處極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裡找到一方還沒來得及拆走的滾動屏。

  叮咚一聲,資料成功發送,法厄同猛吃兩口飯打開郵件細看,越看眉頭皺得越緊:「這都什麼玩意兒?鬥獸場的上場規定?」

  「噗!」坐在安娜斜對面的前輩差點被飲料嗆到:「啊?」

  「等我做個備份,」他在外置設備上點了幾下,索性將這玩意兒發到監督組公用對話欄,不多時下面整整齊齊全是代表著無語的六個點。

  安娜隨大流的也發了六個點,拉帝奧教授突然在對話欄出現:「你們很閑?」

  撤回時間已經超出,那些整齊劃一的六個點看上去一個比一個無辜。

  「卡斯托拉婭和珀呂茜婭留守醫療站,其他人飯後繼續核查伊維爾內各處行政記錄,費伯裡克特你來典獄長辦公室找我。」留下這樣一段話後教授消失,年輕學者們瞬間背後燃起熊熊火焰:「來活兒了!」

  「你和卡斯托拉婭待在一起,別離開她們,我和她們說過你的情況,監督組裡每一個人都會竭盡全力保護你的安全。」安娜叮囑了斯黛拉一句,迅速將盤子裡的食物扒進嘴起身行動。

  清潔機器人咕嚕嚕滾過來收拾東西,其他人都還沒反應過來。

  走進火山錐頂層的典獄長辦公室,拉帝奧教授剛剛結束與秘書團的交涉,背後的門開了,費伯裡克特悄悄溜進來站到他身側:「教授,有什麼交給我去辦的事嗎?」

  維裡塔斯拉帝奧:「……」你最好說的是處理事情不是處理什麼人。

  不久之前她和她的同事們在耶佩拉宮搞出不小的動靜,耶佩拉兄弟會現已名存實亡。要不是伊維爾星際監獄的熱鬧實在大到讓人無法忽略,估計今年社交季節的熱度又要被星核獵手們霸榜。

  不是,怎麼哪哪兒都有你?

  「從今天起你負責與黛西小姐率領的秘書團協調工作安排。」他一點也不擔心笨蛋弟子被認出來,別說這些連入獄照都照不明白的家伙,早先就連他自己也差點沒認出來。

  看來星核獵手內部有高人,省下不少力氣,也省去了不少麻煩。

  安娜上前與黛西小姐加了個好友,後者的目光虛晃了一下,很快恢復專業:「日安,費伯裡克特小姐,希望我們能合作愉快。」

  有點熟悉,但想不起來是誰。應該只是巧合吧,一位就讀於第一真理大學的年輕學者不管怎麼想此前也不會和伊維爾星際監獄扯上關系。

  「您好。」安娜在正事上的表現向來可圈可點,要腦子有腦子要演技有演技,從來沒有做賊心虛的時候。她理直氣壯完成社交回到教授身邊,越發衝淡露西小姐的懷疑。

  「另外,還請伊維爾方面確保學者們的人身安全,這也是為了免除我們雙方陷入窘境。」

  拉帝奧教授結束談話,短促的朝站在窗前的露西小姐點點頭,這才對匆忙趕來的弟子道:「跟上。」

  他帶來的年輕學者裡,法厄同是負責向同伴解釋法律問題的人,狄俄斯庫裡姐妹承擔醫療支援,其他人的工作難點基本都集中在如何短時間內處理大量數據上,這也是他希望學生們能在這次實踐中學會的東西。至於費伯裡克特……她是本地人,主要起到帶路的作用。

  露西小姐目送維裡塔斯拉帝奧帶著他的弟子離開,視線從男士的背影移到女子身上——費伯裡克特小姐有位會主動控制情緒的上司,真讓人羨慕。

  遠遠還能聽到這對師徒收小音量的對話,拉帝奧教授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斜了費伯裡克特小姐一眼:「假期作業寫完了嗎?」

  和小伙伴們出門剿滅黑1幫總比被黃毛拐出去胡鬧強,前提是勤奮的程度不打折扣。

  「額……」安娜語塞但還是盡快給了他一個聽上去還行的答復:「社會調研和論文差不多了,讀書筆記還差了點。」

  ——我總得先讀書,然後才有筆記可做,對吧!

  「論文回頭發來給我看。」

  離開典獄長辦公室,環形走廊裡彌散著古怪的味道。拉帝奧教授打開了信號屏蔽設備,頭也不回的對跟在身後的學生道:「你有什麼話想說嗎?費伯裡克特小姐,或者……08241321號同學。」

  那並不是安娜在第一真理大學的學號,而是如今星際和平公司內部人人咬牙切齒的一段編號。經過一整個學期的觀察維裡塔斯拉帝奧確認08241321號並不是個喪失理智的瘋子,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以及正在做什麼,性格也……出乎意料的淳樸厚道。

  他停下腳步,背後的學生沒有目露凶光舉起武器,也沒有驚慌失措語無倫次。她鎮定的推起滑落的平光眼鏡:「您想知道什麼?」

  教授冒著風險給予她這份信任,顯然不是為了那份長到讓人說不出話的焚化名單。安娜明白自己的偽裝在拉帝奧先生眼中形同虛設,真正的聰明人只被觸發聯想就能迅速釐清事件真相,他們甚至不太需要知曉每一處具體操作細節。或早或晚總有一天會被他識破,倒是沒有被導師用數位筆砸進庇爾波因特的審判庭這件事挺出乎她的意料。

  原來教授是這麼好說話的人嗎?那些寧可放棄結課主動離開的學生算什麼?

  算他們有眼無珠還是算他們有頭無腦?

  「第一件事,你怎麼進的第一真理大學。」拉帝奧教授敲敲平板拉回學生逐漸發散的注意力,就她之前那與文盲只有一線之隔的程度,別說博識學會經營的大學,庇爾波因特的社區大學都難以准入。

  「欸?」

  安娜沒想到他居然最在意的是這件事,發出了一聲愚蠢的語氣助詞後她老實招認:「我修改了學籍歸屬地,學校對偏遠星系有傾向政策。」

  和想像中的一樣。

  「我很欣賞你這份誠實,那麼現在讓我們來談第二件事,」維裡塔斯拉帝奧轉過身壓低視線看著安娜,「你真正想要讓全宇宙都知道的事,究竟是什麼。」

  「……」她吸了口氣抬起灰藍色的眼睛,「教授,伊維爾監獄不僅只是這個火山錐,冰冷的海水裡,昏暗的礦道裡,粉塵飛揚的手工作坊裡,以及露出海平面的島嶼上,還有天空中。」

  「這裡處處都是監禁區。」

  犯人們的血汗與眼淚成就了令人側目的高額利潤,包裹在「刑罰」的外衣下,絕無公平與正義可言的壓榨才是伊維爾星際監獄的真面目。

  無法用語言描述,只能帶路讓他親眼看。


第195章

  「安,你最近都在和教授忙些什麼?」好不容易才抓到室友,法厄同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白發好奇的不得了:「這幾天好難看到你們!」

  「先說找我啥事兒?」安娜頭也不抬的快速往嘴裡塞東西,一副消耗過度的樣子。

  法厄同果斷道:「死亡名單我們查清楚了,焚化室導出的數據比調查組給的可信值更高這一點我不再贅述,但我們還需要典獄長辦公室給出一份犯人失蹤名單,有失蹤的人但沒有記錄是什麼情況?」

  伊維爾監獄咬死了這麼多年唯一成功越獄的只有08241321號一個,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那部分囚犯難不成憑空消失?

  每個月都定期有犯人被送進來服刑,但這地方沒人能刑滿釋放啊星神在上!哪怕他這樣膽子大到敢深夜玩恐怖游戲的人都不敢繼續向下想像!

  「額……」安娜噎了一下,她伸長脖子把補充體力的零食咽下去:「關於這一點我會和露西小姐談,她不會輕易松口,你得等等。」

  最主要的是露西很可能不給,那就只能去翻利維坦的肚子了——那玩意兒是改造生物,可以看做保留了生物特性的機械,能夠記憶並執行命令,所有抹殺的記錄肯定存在。

  只有被利維坦或是其他防御設備殺死沒能留下屍體,犯人才會被記錄為「失蹤」,和調查組給的名單兩相對照再加上焚化室給的數量才是伊維爾星上真正的監禁區死亡人數。

  對,僅限於監禁區,死在島上的另算。

  「我下午還有事,最遲明、嗯,後天一早,最遲後天一早把失蹤者名單給你。」她匆匆忙忙填飽肚子,抽空指指衛生間,法厄同了然的點了下頭告辭——拉帝奧教授做事向來很有效率,跟在他身邊忙碌和辛苦只是小問題,心理壓力以及對能力的極限挖掘才是最痛苦的。

  誰不想翹腳躺在床上休息吶!

  「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就張嘴,我們總能抽出點空。」臨走前他特意交代了一句,安娜抱著准備換的衣服揮手要他快走。

  拉帝奧教授與公司調查隊來回拉扯了幾天才擊潰負責人的心理防線,迫使他們不得不承認海面上零星分布的島嶼以及屋頂花園的存在。

  原來那個屋頂花園被08241321號給捅下來了,如今「度假」的達官貴人們住在島上悠閑奢華的日子並未受到影響,安娜現在的任務就是「狐假虎威」當帶路黨並記錄下她所知道的一切。

  監督組需要大量人證和物證支持自己的審核意見,指望調查隊……那就只能僅限於指望了。

  調查隊一直認為學者們沒有直接接觸囚犯是查不到太多東西的,既然這些學者滿腔熱血無處可用不妨給他們點發泄的渠道,就那個死亡名單再隨便搭些什麼,足以瞞過島上的制毒工場與實驗室。等到學者們心滿意足離開,伊維爾監獄的鬧劇也就該落下帷幕了。

  有博識學會出具的審查報告,庇爾波因特那邊適當讓渡些利益再拋幾個替罪羊出來,早早將此事平息,升職加薪皆大歡喜!

  他們並不知道最記仇的一個囚犯眼下就混在監督組裡,負責人維裡塔斯拉帝奧壓根就不需要再去接觸其他囚犯。

  過去的數日中安娜領著他躲過遇阻視線接觸到好幾個羅斯瑪麗曾提到的女性囚犯,她們共通的特點是美麗且柔弱。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所有女囚都同意在確保幼崽平安離開伊維爾並能得到宇宙頂級教育資源的前提條件下不惜一切代價與博識學會合作。

  「伊維爾監獄中對犯人的暴力行為基本沒有任何約束,入獄時所有人便已被分層並打上標記。絕大多數,沒有百分之百也有百分之九十的女囚遭到侵犯,運氣不好的就會懷孕。醫療站遵從庇爾波因特法令拒絕執行墮胎手術,無論母親是否願意生下這個幼崽。」

  「您也看到了,這裡的生存環境不是很好。正常的普通成年人尚要沒日沒夜干活才能有點指望,何況孕婦?等到孩子降生後情況也不會好轉,出於母性的基因表達,女囚大多最後會接納自己的幼崽,但是又要養活自己又要養活孩子負擔相當沉重……很多人被逼無奈要麼自殺出售自己的屍體要麼只能去特別監禁區賣1淫。」

  新入獄的犯人會在入獄後的前三個月大批死亡,有被老油條們當業績刷的,也有被侵犯後萬念俱灰活不下去的,當然更有干活兒時不小心出了意外被淘汰掉的。

  站在走廊上看著路都走不順卻在坐牢的孩子,拉帝奧教授平靜的對他的學生道:「記錄,分組,保存證據。愣著干嘛?」

  「哦。」安娜將影像資料一一封存,就好像剛才那些話不是她說的一樣。

  「你們什麼時候帶孩子們走?」胸前洇濕了一大片的女人緊緊握住囚室外門上的金屬柵欄。她尚在哺乳期,灰麻色囚服的下裳沁著一層又一層血。她的長子已經能帶著弟弟去手工工場裡當童工了,幼女才剛降生沒多久,「快點,快點把他們帶走吧。」

  她指指被放在洗臉槽裡清洗的女嬰:「能把她也帶走嗎?如果不能……」

  女人低下頭不想讓囚室外衣衫齊整態度冷淡的男士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我下不了手,請你們買走她,或者給她一個痛快。」

  有本事的女人能在泥潭裡掙扎著咬牙為孩子謀劃出一條出路,她沒有那個本事,卻也不願眼看著女兒和自己落在一個坑裡。

  「罪名,罪行,姓名,年齡,出身星域。」安娜掃了眼仰躺在金屬水槽裡快樂吐泡泡的女嬰,可以預見是個和媽媽一樣漂亮的小姑娘。

  美貌淪落在這種地方簡直比抽到鬼牌還可怕。

  她都懶得問這孩子的親爹有可能是誰了,就當他死了吧,沒死也沒關系,只要敢冒頭這邊就可以免費派給他一張去見星神的單程票。

  「說好了要帶孩子們走,你們可不能食言……」

  女人低著頭機械而麻木的陳述,安娜負責記錄,拉帝奧教授在系統中查找卷宗當場核對。她是最後一個能被找到的證人,還有些女囚已經連人帶崽都不知所蹤了。

  「讓法厄同帶人翻閱所有犯人的入獄檔案,將不符合伊維爾收監條件的全部挑出來,犯罪事實與量刑存在較大出入的也挑出來。」

  教授派任務永遠派得猝不及防,剛剛點清楚死亡名單的同學們多少有點可憐。

  安娜摸出外置設備發消息,手指頭都快點出殘影——伊維爾這邊找到苦主,庇爾波因特的地區法院才無可辯駁。

  這會兒功夫他已經將這個女人的電子檔案看完一遍,合上平板留下一句「通知學會派星艦過來」就朝升降梯方向走去。

  「放心吧,你的孩子都能平安離開,包括她。」兩個人裡總得有一個承擔起安撫證人的重擔,指望拉帝奧教授溫情脈脈這事兒還是別想了,安娜像征性勸了那女人一句,轉身急忙追趕導師的步伐——記錄下最後一份證詞後他們就要啟程前往島嶼各處。

  島上資源匱乏且極度危險,她得把教授平安帶上去再囫圇帶下來,可不能影響下學期上課!

  「典獄長特拉維佐夫是個什麼樣的人?」升降梯嘩啦嘩啦的雜音中,安娜聽到了這個問題。她側頭思考片刻:「那位已故的典獄長?聽說他出身某邊境星系的軍團,為人多疑,而且不太擅長控制情緒,喜怒都表現得非常激烈。」

  手下敗將不值一哂*,但教授問了總要客觀回答。

  「嗯。」維裡塔斯拉帝奧沒有再說什麼,他知道典獄長辦公室裡那群秘書們的弱點在哪兒了。

  升降梯盡職盡責將客人送上海平面,調查隊的負責人帶著兩個幫手已經在星艦上等著他們了。看到學者們姍姍來遲,他掃了眼身後,那個給安娜和法厄同他們領過路的中年男人赫然出列道:「拉帝奧教授,您來的可真不早。」

  安娜抬頭看了眼導師,他連白眼都懶得翻直接戴上石膏頭雕。

  很好,這就是沒必要廢話的意思,看在學者的馬甲上她跟在老師身後保持安靜。

  「出發吧,去看看特殊監禁區。」負責人自以為占了上風,揚眉吐氣指揮手下人干活。維裡塔斯拉帝奧領著徒弟找了個遠離蠢貨的地方坐下,笨蛋弟子對導師唯一的敬意就是幫他倒了杯水,然後師徒兩人各自占據一半桌子打開光腦整理這幾天走訪記錄下來的資料。

  這世上很多暴行都能被外面那些心腸非常柔軟的紳士太太們找到理由寬宥原諒,唯有加注在孩童身上的殘忍行為無論如何無法被原諒。趁著這些孩子還沒有長大,他們可以讓痛苦在此時此刻戛然而止不再綿延。

  聯系更專業的法學大拿,聯系公司宣傳部討論與慈善和募捐有關的事宜,聯系庇爾波因特林林總總的大小孤兒院,安娜忙得腳打後腦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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