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25-9-6 11:36
《(星穹鐵道)星際和平公司入職指南》作者:歸途何在【完結+番外】
文案:
想要快速略過那些長到令人絕望的考試拿到星際和平公司的offer該怎麼辦?
首先,越個獄。
其次,打個劫。
再次,綁個票。
只要順利完成以上三項,公司的通緝榜上您一定能有個好位置。
三年內不被賞金獵人捕獲並送往庇爾波因特受審,恭喜,公司高管的行列裡必有您一席之地。
准備入V了哈,預定下周二,當天有三更掉落,入V後雙更保底不定時掉落加更,感謝寶子們支持!
內容標簽: 星際 甜文 輕松 星穹鐵道
主角:安娜 砂金
其它:公平,正義,和平
一句話簡介:如何高效入職星際和平公司
立意:群星璀璨總有立足之地,不要放棄追逐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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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于 2025-9-6 11:46
第1章
「諸位,歡迎來到全宇宙最後的法外之地,伊維爾。」
安娜睜開眼睛,頭蓋骨下面好像有什麼要鑽出去似的疼痛。很快她就意識到眼前忽明忽暗的光線並不是采光器的問題,純粹是視覺器官在接收信號的功能上出了點毛病。
「要我說,庇爾波因特真應該給你們這些恬不知恥的罪犯一人一顆子彈,而不是浪費資源打造出一顆監獄星。」站在通道最前端的家伙被外骨骼重重保護在內,他大約想要做出雙手背後的動作,奈何護甲厚度感人,不管再怎麼努力手臂也只能僵硬的垂在身側。
這東西……不,不對,姑且把他當成個人去討論的話看著實在圓得可笑,頭頸完全包裹在球形金屬腔內,活像只吃得太胖活動不便的機械企鵝。
安娜右手邊的「鄰居」自言自語:「公司的走狗,呸!」
——公司?公什麼司?什麼公司?
鄰座把臉藏在毛茸茸的胡子裡,也許是紫色的頭巾一圈一圈纏繞著盤在頭頂,最後留了個桃子一樣的尖。那頂頭巾實在是太髒了,只能試著猜測底色與花紋……大概是某種宗教信仰下的特有裝束。安娜注意到他身上的衣物和自己一樣,都是灰色套頭衫加灰色長褲,雙手被拘束環扣在一起。
「……感恩戴德吧……」
機械企鵝喋喋不休自始至終就沒停過,能在一群窮凶極惡的罪犯面前趾高氣揚這感覺簡直棒極了,就像做夢一樣美妙。無論殺人如麻的星盜還是呼風喚雨的巨騙,不管他們之前過得怎樣走到這一步這輩子就算一眼望到頭了,是龍得盤著是虎得臥著,哪怕小小的物流部押運組組長也能指著這些人的鼻子一一數落。
星神在上!要知道星際和平公司內部可是存在無數個他這樣的小組長,而能被公司列在通緝令上的大盜可不多。
「伊維爾將是你們人生最後一站,洗干淨屁股好好享受吧,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幾乎要向後仰翻過去,安保部門配發的武器掛在腰間露出黑洞洞的槍口。
所以……我終於犯事兒了?犯了什麼事兒?
等等!為什麼要用「終於」?
安娜收回投向鄰座大胡子的視線,轉而觀察起機械企鵝以及他的同僚。
哪怕護甲武器樣樣不落,這些人內裡也穿著標准黑色職業西裝打著領帶,毛發更是收拾得一絲不苟。換句話說……窮講究,反正她絕不會穿著束縛身體的衣服去做押送工作。
武裝押運,重刑犯,但是負責運送的人和「專業」二字毫無關聯。
詞彙突兀的從腦海裡浮現出來,女子將疑惑藏在平靜的表情下。她實在想不起來自己到底犯下過何種罪行居然能享受如此高規格的「優待」,甚至回憶不出睜開眼的上一秒身邊都發生過什麼。
大腦就像平白多了好幾個洞,記憶如流水般順著那些洞流得一干二淨,什麼都沒剩下。其實就連名字也是她從約束環標簽上讀出來的,鬼知道這究竟是真名還是代號。安娜?都是什麼古早嚴肅文學裡的悲劇女主角?
「……如果我是你們現在一定匍匐在地額手稱慶,多謝琥珀王的慈悲吧渣滓們……」
穿戴厚重外骨骼是件極其耗費體力的事,就算在材料中添加了相當比例的超輕金屬也無法改變總質量累積帶來的尷尬。機械企鵝終於滿足了表演欲,艱難撐起胳膊坐在部下搬來的椅子上變成一只機械南瓜,黑色版。
所有人都能觀察到他胸部起伏的幅度變大了,看來厚重防護的代價是不得不犧牲部分機動性。「自重過高」正是全包型機械外骨骼的弊端之一,至少對沒經歷過軍事訓練的普通人來說是這樣。
「哈,該死的走狗!」隔壁的尖頭頂大胡子毫無征兆從座位上一躍而起向前飛撲。
那是真的「飛」起來「撲」,九排座位共計三米左右的距離他只用了一個動作,輕松越過眾人頭頂直取目標首級。約束雙手的液金環狀物被蠻力撕開丟棄,安娜幾乎無法在視網膜上捕捉到物體移動的痕跡。
呯!
咚咚咚咚咚……
變故發生得極快,上一秒身側狂風拂過下一秒人形物體直挺挺倒在機械南瓜腳下。
嗯……大概是個人吧。裹著頭巾的尖腦袋在地毯上來回轉了幾圈,撞在機械南瓜的椅子腿兒上又被彈開。手腳四肢齊齊斷裂撒了一地,缺了五樣配件的軀干躺在滿是腳印的過道上微微抽搐。
「叮當。」
液金約束環此刻才落下,彈動的同時發出清脆聲響。
安娜小心挪開腳尖,不樂意讓自己沾到腥臭的紅色液體。要知道人類的屍體和血液總是很難處理,而且經常會給還活著的人招來大大小小不計其數的麻煩。
「哼,不知死活!」機械南瓜評價得很平淡,如果他的呼吸聲沒有一陣粗過一陣或許可以騙過沉默中的重刑犯們,「這才哪兒到哪兒了,你們這些渣子該不會以為公司還會像對待匹諾康尼那樣心慈手段吧!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自從匹諾康尼脫離公司掌控後庇爾波因特不得不另外開辟出一個新的監獄星,充分參考失敗的先例後特別邀請博識學會的犯罪心理學專家們專門打造出「伊維爾」用來容納所有被公司宣布有罪並成功捕獲的罪犯。為了保證讓這些垃圾安分守己一輩子待在垃圾桶裡,連同送他們前往目的地的星艦與刑具都是定制款。
要不是有這些裝備保護區區物流部押運組組長哪敢當著犯人的面大開嘲諷?被庇爾波因特審判的犯人中包含了全宇宙各個種族,琥珀王才知道他們身上都藏著什麼絕技!
「你,還有你,去打掃干淨,馬上就要到伊維爾了,不能讓典獄長覺得咱們都是些不講究的鄉巴佬。」
他奮力擺動了一下腦袋,似乎是想做個瀟灑擺頭的動作,可惜受限於外骨骼的厚重只能像征性微微發生些許位移,「其他人去抓這家伙的同伙,不用問那麼多直接就地打死。」
南瓜用腳尖踢踢地毯上的血漬,不懷好意的搖晃著看向某個區域。
冰冷的槍管抵在頭上,安娜被金屬管敲痛了,下意識皺起眉毛。以大胡子為圓心,倒霉坐在他四周的犯人全部被認作是「同伙」,有一個算一個腦門上都多了根黑色圓柱「裝飾品」。
「嘿!嘿!嘿!輕點兒公司的小寶貝兒!我可什麼都沒做!」
不止一個人發出不滿的聲音。這些重刑犯並不恐懼於抵在頭上的槍管,有些人甚至在不滿中夾雜著些許笑音——如果安保真的完全唯組長之命是從他們就不會只是比劃兩下,地面上也不會只躺著一具孤零零的屍體。
怎麼?不開槍是因為不想開嗎?
安娜坐著沒動,豎起耳朵認真傾聽。
機械南瓜拉直了聲線幾乎破音:「打死他們!他們發出了聲音!我有這個權力!庇爾波因特的第二十三條!」
除了他機艙裡只有嗡嗡嗡的機械音,仿佛一出滑稽喜劇正演到高潮。
南瓜的臉色安娜看不見,他的頭顱被厚重頭盔保護著。不過她懷疑這家伙此刻一定像動畫片裡那樣奮力用鼻孔噴出大股白氣兒以顯示自己的憤怒,他用力得圓滾滾的軀體都跟著微微顫抖。
安保人員並非押運組員工,他們接受的是另一項培訓,深知什麼時候能扣下扳機什麼時候不能。機艙裡至少有三分之二犯人掌握著公司渴望得到的資源,在那些能夠澆灌出財富的沃土徹底完成轉讓前琥珀王親臨也不能結束他們的生命。
——伊維爾就是能夠讓他們乖乖讓渡權力的中轉站。
再說了,公司輻射到的大多數星域都不支持死刑,只要犯人沒有把手伸進衣袋安保就沒有清空彈夾的理由……這可真是件讓人悲傷的事。
下達命令卻得不到響應的小組長惱羞成怒,好在他還保持著最基本的理智,明白安保人員遲疑的理由。機械南瓜轉動他那藏在頭盔後的小眼睛來來回回尋找目標,果然讓他找到了一只軟柿子。
那是個年輕女囚犯,臉上的嬰兒肥尚未退盡,眼神怔愣木訥活像只愣頭愣腦的雛鳥……光源下她臉頰上的絨毛纖毫畢現,顯得毛茸茸的多了許多稚氣。黑色的長發隨意散落著,臉色很白,唇色很淡,有雙灰藍色的眼睛,整個人就像是褪色了似的。
那姑娘叫什麼來著?名單上寫得安娜還是安妮?算了,總歸既沒有出名的姓氏也沒有有恃無恐的手牌,連入獄的理由也透著一抹荒誕不羈——以危險方式妨礙公共安全罪。
這算什麼罪行?這不是庇爾波因特最廣為人知的兜底條款麼?機械南瓜差點笑出聲,這個看上去完全沒有神異之處的女人難不成還是什麼不得了的武裝反叛分子?別開玩笑了,真正的危險分子全都躺在公司董事會寬大柔軟的椅子裡喝著美酒吃著美食,才不會被抓到。
既然是毫無背景的普通人,那可就不要怪他心狠了。話說回來……對於不慎犯下罪行的平民而言早早結束生命或許是種比服刑更為仁慈的命運。伊維爾可不是個好去處,來自宇宙各個角落的犯人統一住在由一處超規模死火山改造的孤島監獄中。
那是顆海洋星球,陸地面積僅占總面積的百分之四,監獄深處海底,只能從火山口出入。
第2章
安保人員遲遲不采取行動,隨著時間推移犯人們的膽子越來越大。
「搞什麼啊,你的**是被站街女給OO了嗎,硬不起來?讓他們開槍吶!」
粗鄙的挑釁就像燒開了鍋的水泡,要不是額頭被人用槍管指著安娜真想扭過去看看到底是誰把修辭學專精到如此奇妙的分叉上。
南瓜先生不應該在這些人面前露出頹勢的。
細細碎碎的憋笑聲比雨後的蘑菇還過分,至少蘑菇們需要很長時間醞釀突破土層的力量,發出笑聲就不用這麼麻煩了。很顯然,男人在撒潑罵街這種事上往往別有一番天賦,對於如何激怒同性他們向來駕輕就熟。
機械南瓜毫不意外的中了對方的挑釁,他努力擺動身體掙脫椅子的支撐,咣機咣機踩過浸滿污血的地板走向事先看好的軟柿子。
液金減震器將血泊踢碎,深紅色的血點子濺開落在更遠的地方,制造出更多污漬。
第二個槍口抵在眉間,顫抖從機械南瓜的指尖傳遞到安娜的皮膚。
「呵,廢物。」
女人的表情紋絲不動,被期待的恐懼與求饒壓根兒就不存在,她甚至懶得抬起眼睛給闖到面前的押運組組長一個白眼,「我不歧視任何身懷障礙的人,嗯,包括並不限於智械。」
措辭文雅嚴謹,但攻擊力拉滿。
身懷障礙,也許是肢體也許是智力,她甚至怕對方聽不懂,體貼的多加了半句與智械有關的提示——我不會因為你蠢就歧視你。
槍口抖得更厲害了,她太過有恃無恐,南瓜先生開始懷疑人生。莫非這也是個既不能輕易處死又不能歸還自由的家伙?這種可能並非不存在,否則依照庇爾波因特的法律「以危險方式妨礙公共安全」是足夠當場擊斃的重罪,一切可疑行動都可以扔進去適用,看上去平平無奇的女人能活著出現在前往伊維爾的星艦上本身就疑雲重重。
開槍?萬一女囚犯身懷公司渴望的價值怎麼辦?不開槍……事關男性尊嚴,四周的竊笑已經逐步轉為大鳴大放的狂笑了。
「臭婊子!」
機械南瓜決定給她點顏色見好就收,如果安保人員制止他接下來的行為,那就說明這個女人確實是不能動的。如果沒有,他非得把她打成篩子!
誰來也攔不住!
「我建議你玩把大的,」安娜似乎被對方謹小慎微的試探給逗樂了,她眉心微挑,嘴角上翹,「抓緊時間。既然追求刺激,那就貫徹到底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怪叫和各種偏門兒的俚語層出不窮,如果不是聯覺信標及時發揮作用這些動靜和噪音差不了太多。
南瓜先生騎虎難下。
根據庇爾波因特適用的法律,執法人員有權在武裝押運過程中擊斃暴力反抗企圖逃跑的犯人。雖說在公司看來處理工作問題時員工和執法者之間差別不算太大,但是眼下觸發法條的另一個條件並未得到滿足——犯人沒使用暴力,她連動都沒動一下更不用說逃跑或企圖逃跑。
不是說不能開槍處決,關鍵在於後續的報告和解釋會很麻煩。
快點動啊?驚恐躲避啊?哭泣哀求啊?隨便哪一項都可以判定成功!
看熱鬧的犯人們有的人伸長脖子有的干脆欠身曲腿半站著,生怕錯過任何樂子。這一路過得太乏味,等進了伊維爾又要面對另一重意義上的絕地求生,再想撞上如此歡愉的場面不知道得等到何時。
要是護甲正面的視窗可以雙面透視安娜相信自己一定能看到南瓜脹紅的臉,她早已察覺到這家伙色厲內荏的本質,此刻好整以暇逼他做出抉擇。越膽怯死得越快,越是輕舉妄動越容易授人以柄,這本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識。奈何極限高壓的環境下很難做出正確判斷,面對槍口時換誰誰不迷糊,想要不迷糊只能權將生死置之度外。
若非礙於生物本能,安娜甚至覺得處理眼下這團棘手的麻煩還不如領顆子彈重開來得舒坦,誰家好人刷新點設置在前往監獄的星艦上吶?
槍口在她肩頭與眉心的這條直線上來回游移,幾乎能聽到扳機一點一點摳緊時金屬發出的摩擦聲。好幾個囚犯干脆直挺挺站起身盯著這邊看,眼睛裡放射出渴血的光,既像狐獴又像鬣狗。
「……」
「嘖,亂糟糟的,髒死了。」無人注意的方向上冷淡厭倦的聲線透出幾分不耐,「動手。」
紅色光線毫無波瀾的從機艙一頭推到另一頭,有些人反應足夠快,有些人發現大事不妙卻也已經來不及躲閃。
溫熱滑膩的紅色液體潑了安娜一頭一臉,喧鬧瞬間變成死寂。
「日安,諸位,我是伊維爾的典獄長特拉維佐夫。從現在起我的話就是規則,違背規則付出代價,誰還有什麼意見嗎?」
哢噠哢噠,哢噠哢噠。
軍靴鞋底敲出規律的鼓點,支著手杖的白發男人從艙門走到機艙最前端。他戴著白色手套,黑色軍帽的帽檐壓得極低蓋住眼睛,只能看到冷硬的下頜曲線與扣得一絲不苟的風紀扣。
所有高過座椅二十公分以上的「物體」統統被那道光線切做兩半,站起來看熱鬧的犯人,穿著厚重護甲的機械南瓜,以及持槍的安保人員……他們躺在地上的模樣和之前那腦袋尖尖的大胡子沒有本質區別。
「太髒了。」男人眯起眼睛,這時艙門外才走進一排低頭沉默的黑衣獄卒。
不知不覺間星艦已經降落在伊維爾星地表,額,嚴格來說應該是海「表」。
獄卒迅速按照序號一個一個將囚犯拖出艙門。由於方才那場變故沒人願意在毫無指示的情況下把自己的屁股從座位上抬起來,相比之下被人拖著走反而是種安全有效的對策。所有人都對地面上那些逐漸變涼僵硬的屍體視若無睹,安娜小心翼翼控制著呼吸讓這具身體的心跳慢下來,等待獄卒前來拖拽……原身的潛能不錯,就是有點缺乏鍛煉。
死個把人這種丁點大的小事而已,見多了才不會被刺激到。
「扔進海裡涮干淨,你們也一樣。」囚犯依次被拖過典獄長面前,輪到安娜時男人格外陰暗的掃了她一眼。
女囚犯長發上掛著仍在滴滴答答滑落的粘稠血漿,統一的囚服上一塊黑一塊紅。她微微垂下頭,完全看不清長相,與方才屢次故意激怒押運組小組長時的狀態判若兩人。
看到她從頭到尾一副「活著很好死了也行」的樣子一動不動,典獄長眼神中飽含著惡意與遺憾:「伊維爾星上的污濁已經足夠讓人喘不過氣,諸位行行好,別再為自己增加生存難度。」
他繃緊下巴短促揮手,獄卒們嚴格按照命令拖著安娜走出星艦艙門直接跳進冒著白煙的黑色海面。
極寒一擁而上,這樣的衝擊使得感官遲了一秒才成功將意識信息傳遞給大腦。
安娜能清晰聽見牙齒在牙床裡打架的密集哢嗒聲,寒意來得猝不及防。那兩個獄卒刻意壓著後脖頸把她摁進冰水,就像搓一團破抹布似的奮力借助海水搓洗她頭發裡逐漸凝固的血塊。
十五分鐘後,面色青白的三個人回到排隊序列中,向下走了一會兒來到白色建築外。此刻所有的門都處於開啟狀態,門內負責核驗身份的獄卒操縱儀器掃過囚犯,順便示意同事幫忙把人塞進自助采血儀。
這東西就像個夾子,犯人被結結實實固定在夾齒之間動彈不得。
「又一個從沒安裝過光腦的鄉巴佬……」他低聲嘟囔了一句伸手抓向一只裝有三枚印章的匣子。
沒有安裝過光腦就只能比對紙質記錄和系統信息核驗身份,平白多了道工序。當然了安裝過光腦也不是就能節省下更多力氣,還得交給醫生將光腦取出來統一「保管」。伊維爾禁止犯人攜帶任何形式的通訊工具,無論是向外界發送消息還是犯人之間傳遞信息都會被視作企圖越獄。
獄卒拿起黃色的印章比劃:「把她的臉露出來,拍個照。身上有特殊標記麼?商品編碼,胎記,手術疤痕……什麼的。」
「沒有。」架著安娜的兩人異口同聲。
他們一個撐下巴一個拽頭發,把女人的臉湊到鏡頭前:「夠清楚不夠?」
整場對話透著一股子荒誕的冷漠與死感,就跟女囚犯留下的入獄照一樣。
印章懸在她的手腕內側正打算向下壓,耳麥裡傳來的命令讓獄卒皺起眉頭。他收回黃色換了紅色,幸災樂禍似的對她擠擠眼睛道:「哇哦,祝你在伊維爾過得開心,黑羊。」
紅色圓形印章蓋在手腕上,微微有些刺痛。出血是肯定的,但對肌肉和骨骼並無損害。
「後面的路自己走,」脫離自助采血儀安娜立刻被推到下一排隊伍的尾巴上站著,那兩個家伙轉身就走,看來他們的職責範圍到這裡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失去人形拐杖不能再繼續偷懶實在是件令人悲傷的事,但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需要確認。
她把右手手腕抬到眼前,圓形印章留下了一個羊頭圖案,彎曲的羊角盤旋著幾乎要刺破視線。左手蓋在圖案上揉搓,鮮紅的顏色絲毫沒有消褪的意思。
看來擦是擦不掉的,只能慶幸這玩意兒還好蓋在手腕內側,換了全身任何地方都會變得更像是個屠宰章。
伊維爾,山羊頭,整得還挺神秘。
武裝獄警左右分列,排隊的囚犯們經過星艦內那場下馬威後一下子變得又溫順又老實。至少絕大多數人樂於表現出溫順老實的模樣,至於他們是不是真的溫順老實……其實並沒有人在意。
隊伍慢慢向前向下,安娜從一個帶著眼罩的智械獄卒手裡領到新囚服和快速制作完畢的身份牌,那上面的數字編碼就是她今後的官方名稱。四肢上的液金約束環在這裡被取下胡亂扔在桌子上的收納箱裡,脖子上那個圈兒也換了種款式,據說裡面安裝了最先進的識別系統同時搭載自動處刑設備。
為了讓犯人們明白伊維爾不是療養院通道上方專門掛了張光屏,監獄裡林林總總的規矩羅列其上循環滾動。
安娜抬頭看了一會兒,總結下來一共也就兩點——不得忤逆典獄長,監獄裡憑工資吃飯。
咱這也是頭一回蹲大獄,之前犯沒犯過事兒誰也不知道。所以……正經監獄是這樣的嗎?
第3章
「速度快點!換上新的囚服,戴好身份牌,邁開腿往前走!」獄卒大聲催促領到物資的犯人趕緊前往下一關,早點完事兒早點下班。雖說下班了也不能離開但總歸不必盯著犯人看,精神上的放松和肉1體上的放松同樣重要。
安娜學著前面人的樣子依次走進隔間,總算能把身上濕漉漉的衣服脫下來,哪怕新發的囚服還是同樣的色系同樣的款式她也沒有任何意見。
白得的衣服為什麼不換?凍病了可是算自己的!
「08241086號記一次,帶走。」
「為什麼?憑什麼!我要告你們!我要見我的律師!」
「攜帶管理條例允許範圍外的物品,建議追加五年刑期。」
隔間外的獄卒語氣平淡。
安娜看不見其他隔間裡都發生了什麼但是能聽見,犯人因私藏監獄違禁物品而被機械獄卒帶走……很顯然,這個隔間內安裝有探測器,各種。
套上新囚服,掛上身份牌,她借機摸了把脖子上的項圈。液金的,光滑柔軟但堅韌,無法依靠蠻力拆卸。走出隔間時新掛上的金屬身份牌垂在胸前微微搖晃,還真別說,頗有點進獄系時尚單品的感覺。
流水線一般再向前是間方方正正的空屋子。不管進來的囚犯們什麼性別什麼信仰,統統被摁在椅子上剃成一模一樣的板寸,等他們出去就只剩下顱骨圓潤度的區別。
可惜尖頭頂的那位沒活到現在,不然就能聽到他破口大罵的同時高聲向自己侍奉的神明請罪了呢。
嘖,少看五毛錢的熱鬧,虧了!
頭頂逐漸變得輕松,安娜悄悄松了口氣——她正犯愁這麼長的頭發該怎麼辦,蓄著這玩意兒很不方便吶,妥妥的弱點!
她坐在椅子上溫順的按照要求擺出托尼老師需要的種種角度,抬頭時不經意間看到對方腋下露出的空洞——這位智械肯定是個自然主義者,崇尚簡樸的生活方式。她……他……它……好吧,安娜放棄斟酌該用什麼性別的代詞,總之這位托尼只給自己攢了半個人殼子,關節處干脆敞著個黑色圓洞,胳膊跟傳動軸一樣直接從洞裡穿出來,看得碳基生物翅膀根惡寒。
不是,這麼整不需要擔心灰塵對體內零件的影響麼?萬一要是進水了怎麼辦?會不會短路?智械短路到底要算機械故障還是傷病?
工傷?
懷揣著這個隱秘的疑惑,她離開房間繼續向前走。
「08241321號,碳基陸生種,八層404號囚室。」說話的還是個智械,「站到升降機上去,別堵路。」
這裡的犯人並不僅限於狹義上的人類,左括號成年右括號,完畢。安娜親眼看到不同的族裔根據指示走進不同的升降機通向不同的分區,有的犯人還沒有她腰高,頭頂一簇白色絨球,罵罵咧咧和一群同樣精巧的小東西擠在一起。還有的犯人被裝在魚缸裡運走,大概是魚缸吧,半人半魚還得坐牢也是挺為難的。
囚犯們頭頂冒火的,身後有尾巴的,長著個狗頭的,看一趟下來跟逛動物園有得一拼。
守衛升降梯的獄卒一把將這個腿腳慢吞吞的女犯人塞進幾乎爆炸的轎廂,裡面實在是太擠了,安娜懷疑自己可以繼續腳不沾地的在眾人擁簇下移動到囚室門外。
「!#@¥#¥#¥%@#¥!@」
「&%@#¥@%#¥……&」
「抱歉。」
各式各樣極具地方特色的咒罵此起彼伏,聯覺信標如實翻譯。安娜抬起頭在一堆沙灘之子裡精准找到那股清流……是個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金發男子,他低著頭,頸側露出一排數字條碼。
黑色刺青?脖子上?
兄弟你玩兒的還挺大。
「唔。」驟然而來的失重感引起第二波修辭學大賞,好在這東西名叫升降梯實際上並不是想像中那種搖搖晃晃的老式金屬箱籠,除了把犯人當成豬運外它的工作效率遠超同僚,趕在擠出人汁前抵達目的地。
門開了,安娜被守在外面的獄卒拽出來,他們就跟假日大促銷時趕著零元購的人一樣不管頭臉往外拽。
趕緊的,後面還有那麼多人,不抓緊時間就得加班!
托辛勤工作的獄卒們的福,犯人們得以成功脫離升降機來到位於地下八層的囚室走廊。
「找到自己的囚室站好!」這裡的獄卒舉起槍,剛才還在破口大罵的人群瞬間安靜如雞。
白色地板,白色牆壁,白色天花板,整條走廊燈火通明,哪怕一只蒼蠅也無所遁形。走廊兩側全都是一小塊一小塊鴿子籠樣的囚室,分單雙數排列。404號比較靠中間,安娜先數到400,走過402然後站定。那個金發青少年在403號,剛好是她對面。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倒數結束,最後一個沒頭蒼蠅一樣亂撞的犯人額心多了個小紅點。也許只是突然換了環境不適應,但獄卒沒給他機會。他倒在走廊地板上抽搐幾下就不動了,很快有人上前將屍體拖走,順便擦掉血漬。
理由?不服從監獄管理夠不夠?
囚室的金屬門自動彈開,獄卒平淡的給出第二道指令:「進。」
安娜聽話的走進去,兩道門在背後自動關閉。
為了方便管理囚室設置了兩道門。一道是僅由主系統控制自動開合的金屬門,另一道算是個雙保險,安裝了觸發式報警器,可以由獄卒手動開啟。金屬門完全就是個密些的柵欄,內側門上側有三分之一全透明,全靠下半部分才勉強保住犯人岌岌可危的隱私。
她站在門口仔細觀察未來一段時間的居所。和外面走廊一樣的白牆白地白色天花板,白色的床白色的被褥,床腳牆壁凹進去一塊,那是個沒有門的廁所。看來典獄長本人罹患重度潔癖,否則不至於連廁所裡也一片刺眼的雪白。床頭一側是封死的窗戶,厚度堪比裝甲鋼板的玻璃外是幽深的黑色海水。
「唉……幸好囚服不是白色。」安娜挪到床邊一屁股坐上去,被海水浸泡過後到現在頭皮癢得鑽心。她索性改成半躺,抬起手哢哧哢哧的撓。
幸虧剃了,不然這會兒可有得熬。
十五分鐘後整條走廊回蕩著刺耳的鈴聲——拜托!請各位臥龍鳳雛搞清楚自己眼下的處境好嗎?你們這是在坐牢,不是住療養院!
每間囚室門後都出現一張臉,安娜這才發現對面的小鄰居有雙漂亮眼睛。粉紫色加淺藍色一圈一圈套著,妖異得不像是個人類。怪不得他全程低著頭,男孩子長成這樣確實得在外面好好保護自己。
鈴聲停止,刺耳的喇叭裡播報起伊維爾監獄的各條守則。這些內容在之前的光屏上已經顯示過了,大家都在走神,拉拉雜雜放了半小時後廣播很是識趣的改為播放各項生活「常識」。監獄向犯人們提供的一切物資都不是免費的,從走下審判庭到現在平均每人已經欠了星際和平公司二十萬伊維爾幣不等的巨額債務,按照通用銀行利率收取百分之十五的利息,希望在接下來的生活中所有人都能努力工作爭取在離開監獄前將欠債還完。
理論上還不完也不至於丟掉性命,只是刑期將會無限累計。原本二十年就能重獲自由搬到地面上生活說不定額外多耽誤個三年五年的,總歸不是件讓人喜聞樂見的事。
要還債就要工作,犯人們能夠從事的工作大體上分三類:留在監獄裡做「清潔工」,制作手工藝品,進入礦場挖礦以及下海。不是那種「下海」,而是深入海底采集伊維爾特產的珍珠貝以及散落在海床上的漂亮寶石、有時候還得根據需要狩獵專門類別的海洋生物。
清潔工的時薪最低也最安全……額,相對安全,每小時能拿到五百伊維爾幣。制作手工藝品八百伊維爾幣一小時,超出計劃外的部分計件支付。挖礦和采集的基本時薪都是一千伊維爾幣,另外根據收獲還有額外獎金可拿。每天犯人們都必須嚴格按照鈴聲起床洗漱前往食堂用餐,用餐結束後自行選擇工種開始工作。午餐倒是不必非要在食堂用,但晚餐必須出現應卯,否則戴在脖子上的項圈就會被激活,一概以企圖越獄論處。
服刑期間越獄,下場只有一個。
能夠趕在刑期結束時還完貸款的幸運兒將得到重新做人的機會,他們可以平安離開位於海底死火山山腹中的監獄去到海面上的零星島嶼上生活。
安娜注意到廣播裡的種種措辭,也就是說監獄運行著與外界完全不同的另一套體系——獨立的貨幣,獨立的行政,獨立的「司法」,真有人能離開伊維爾星嗎?恐怕不能,廣播裡明明白白說了服刑結束也只是離開監獄去到海面以上生活而非回歸正常世界。反復出現的「星際和平公司」是伊維爾監獄唯一的運營商,典獄長也只對公司董事會負責。就……聽上去好小眾啊!
每個字都能聽懂,拼在一處頗為費解。
廣播林林總總持續了一個小時,為了避免犯人以「沒聽到」作為借口,播完最後一個字它就從頭又來了一遍,然後又來了一遍,再一遍。
今天是新犯人來到伊維爾的第一天,完成入獄手續花費了不少時間,早已趕不上報名工作的機會。橫豎都要欠公司錢,安娜毫無心理負擔的等待午餐鈴聲。
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人均欠債二十萬呢,再多個幾千感覺也就那樣。
廣播播完第四遍,刺耳的鈴聲終於帶*來好消息。
最外側的金屬門應聲彈開,內側門鎖傳出脆響,安娜從床上跳起來走到門口觀望。和她一樣謹慎的人有很多,就比如面對總是垂著頭的金發小帥哥。寸頭這種發型實在是很考驗人的顏值,剃成這樣還能用「帥」字去形容的不管怎麼折騰臉都很能扛。
謾罵聲由小到大,大家魚貫而出沿著走廊通道上的標記一直走,十五分鐘路程後就是陸生物種公用的就餐區域。
新人們短暫的適應期到這裡就算告一段落,他們即將面臨伊維爾真正的考驗。
負責清潔工作的犯人推著清潔車來來回回不停擦拭地面和桌面,偌大就餐區涇渭分明的劃成好幾片。
「別在這兒傻站著!」後面的人催了一句,安娜抬腳邁過門框,混在人流中左顧右盼。
隨著新囚犯不斷彙入,坐在食堂裡的「前輩」們有的繼續埋頭大吃有的停下動作上下打量。
看來犯人之間存在派系,不同派系至少在明面上是互不來往的。安娜想起獄規裡從頭到尾也沒有提到過哪怕一句「不得互相攻擊」,忽然對這地方的生態產生了些許興趣。
有點意思。
第4章
「新來的?」瓦爾德饒有興致的看向食堂入口,這些還懷抱著天真想法的新人讓他不由想起自己剛進伊維爾時的樣子,「也不知道這裡有多少人能活過頭三個月,哈!」
坐在他對面的搭檔收回視線把注意力盡數轉移到眼前的午餐上:「無所謂,反正所有人最後都會被公司榨干。」
星際和平公司名為公司,你把它看做一個有武裝組織保護的松散政權也完全沒問題。公司聲稱自己的存在乃是為了追隨琥珀王偉大的存護事業,在全宇宙擁有數不清的產業與實際控制星球。
公司的法務部向來人稱深空最強,除了仙舟聯盟那種真能把星神搖來的狠茬子外就沒有他們不敢伸手的油鍋。只要是能在伊維爾成功存活半年以上的人都明白這兒究竟是個什麼地方,多余的好奇心就像多余的善良一樣,越多死的越快。
土豆泥在搭檔勺下逐漸變成很容易讓人誤會的形狀,瓦爾德嫌棄的皺眉坐遠了些:「可是咱們現在還活著,而且短時間內不打算死,老大的命令總要敷衍一下。」
幫派建立在榨取底層成員剩余價值的基礎上,沒有新鮮血液就意味著沒有額外的橫財,那怎麼能行。
「你去咯,看看哪個比較傻,騙也行嚇也行,先拉進來做上幾星期工抽成。」搭檔把形狀感人的土豆泥戳起來一條塞進嘴裡,嵌在土黃色圓柱狀物體上的蔬菜粒加深了這玩意兒惡心人的程度。但是他毫不在意,再醜也是天然主食和天然蔬菜,總比工業合成的膏狀營養劑要適口得多。
瓦爾德忍住嘔吐的欲望吐槽:「看你吃東西真是一種折磨。」
說完他撐著桌子站起來,與此同時臉上浮現出兼具和藹可親與老實淳樸為一體的表情。
中年人搓著手湊到食堂入口附近,他只打算騙幾個傻瓜抽上幾星期的成,自然不會瞄准一看就不好惹的新人去——比如說身材特別魁梧或是渾身帶著濃重煞氣的那種。
伊維爾的囚犯死亡率相當高,不過能被送到這種人才濟濟的地方來想必新人們也都各有絕活。說不定誰能熬出頭熬成大佬呢,蛇有蛇道鼠有鼠道麼,沒必要一上來就得罪那樣的人。
至於炮灰們……反正他們的平均壽命也就一百來天左右吧,死人不需要伊維爾幣,把余額轉贈給更有需要的活人難道不好?
環保!節儉!美德永存!
很快他就挑中了幾個目標。一個是瘦削高挑的女人,她有雙灰藍色的眼睛,正在好奇的左瞧瞧右瞧瞧,別人都知道自己是來坐牢的偏偏她像是在逛公園賞景。還有一個是陰郁稚嫩的……青少年?算這小子倒霉被分到成年囚犯聚集的區域,倘若能活著出去,監獄裡學到的東西絕對夠他受益終身。
其余幾個人也都是看臉就知道相對更好對付的品種,完美符合需求。
「哈哈哈哈,伊維爾和外面的世界不一樣,咱們手頭吃喝花銷的貨幣不和信用點兌換,想吃東西只能靠辛苦賺來的伊維爾幣購買,貸款吃飯的好事兒僅限頭一天。哥們兒姐們兒犯了什麼事兒進來的?」笑得跟個爛棗似的中年男人手裡拿著幾管膠體湊上來,安娜眨眨眼接過話題:「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冤枉吶!」
十個犯人裡九個半都這麼叫,瓦爾德並不往心裡去。他把低級營養膏往女人手裡塞,順便還招呼了一下離得不遠的另一個目標:「公司的債可不好還,能不欠最好不欠,來來來,趕緊吃吧。姐們兒哥們兒怎麼稱呼?」
「卡卡瓦夏。」年輕人接過食物打開就往嘴裡擠,絕不浪費任何食物,主打一個不吃白不吃。安娜看了他一眼又看看自己面前的纖維管,並不打算委屈親生的嘴:「你剛才說第一天可以貸款吃飯?」
「可以是可以,不過你可想好了,清潔工這份兒活時薪低沒有外快,每天還得支付食宿以及個人物品的費用,怕是還一輩子也還不完。我看姐們兒你這麼年輕,不至於就打算在伊維爾蹲上一輩子吧!」
誰也不能質疑他語氣裡的真誠,但是安娜比他更真誠:「為什麼不?囚室的條件挺好,出去也不一定能遇到更好的了。」
她應該沒坐過牢,無論自己的過去還是原身的過去又都是一片空白,有個安全的地方待著過渡一段時間求之不得。
「貸款的地方在哪兒?」她踮起腳尖躍躍欲試。瓦爾德也是服了,他抬起胳膊直指窗口:「不用專門辦,你過去刷一下身份卡就自動累積。大家都知道欠誰的錢也不能欠公司的,姐們兒三思吶!」
「嗯嗯,嗯。」安娜胡亂敷衍了他幾個語氣助詞,擠開人群走到冷冷清清的窗口前:「勞駕,吃飯。」
身份卡在讀卡器上掃過,二十八萬的負數鮮血淋漓,高出債務平均線八萬。
她果斷選擇了最貴的特級優質自然食物大餐,負數追加五萬。
瓦爾德:「……」懂了,這姐們兒要麼是個真大佬,要麼是個純傻叉。
三百伊維爾幣一支的低級營養膏不香嗎?五萬一頓的飯肯定是苦的!
又酸又苦!
三分鐘後機械臂將備好的餐盤推出來,從前菜到甜點,林林總總一共十三道。安娜點了自助送餐機器人服務,額外又花掉一百伊維爾幣。
半個食堂的人伸頭去看究竟哪個瘋子敢在公司身上薅羊毛,看到的卻是個瘦瘦高高的身影。整齊干淨的簇新囚服說明那是今天才來的新人,除了圓潤優秀的顱骨形狀外誰也沒看出她有哪裡特別。
安娜一人橫掃十三道菜,珍惜的把最後一口甜奶油抿進嘴,她靠在椅子裡嘆氣:「呼……好吃!」
「不好意思,我這人一貫比較喜歡吃獨食。你的話還沒說完呢,哪種工作賺錢最多?」
瓦爾德看向她的目光變了,不知不覺多了幾分諂媚:「那當然是去海裡狩獵,運氣好的用不了幾次就夠還清欠款。」
高收入伴隨著高風險,海中狩獵就是最危險的工種。而且公司也不是做慈善的,提供給犯人的設備要收取租賃費用,如有損壞還得照價賠償,相當於還沒開始干就先行又欠了筆錢。
這可不是他隱瞞不報,公司的鍋愛誰背誰背!
「做手工藝品的性價比最高,還能學點技術。可惜每人每周最多只能有兩天選擇做這個,算是休息日。倒是所有人每周都必須安排一天做清潔工,很麻煩!」
對,伊維爾沒有周休制度,從周一到周日都要工作,一周七天,每天最低八小時。
包括清潔工在內。
「這些都是寫在守則上的,當然還有些沒寫在守則裡但同樣能來錢的活兒……」瓦爾德的聲音逐漸放低,「那樣的活計可不能隨便介紹給不知來歷的人,姐們兒你說對吧!」
也就是說每個幫派都有鑽過管理漏洞攫取來的額外生財之道,孤狼流在這兒屬於小眾賽道。
「展開說說?」安娜同樣壓低聲音,瓦爾德遞給她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中年男人:懂的都懂。
高挑女子:看不懂,但可以裝作看懂。
「咱們陸生種監管區最大的派系有三個小幫派更是無數,反正各有各的道兒。就拿兄弟我所在的海魔幫來說吧,進了幫派就不用擔心被外面人欺負。礦場和漁場都有咱們的人守著,時不時還能享受些外面送進來的好處。」瓦爾德幾乎快要貼到安娜身上了,他攤開掌心向女人展示自己的真誠,視線狀似無意盯著她的手腕尋找。
他說的「外面」並非伊維爾星以外,而是指監獄以外,海面上那些島嶼偷渡進來的計劃外物資。
果然,女人的手腕那裡有個紅色的羊頭。刺兒頭,重刑犯,極度危險,無期徒刑。
伊維爾可不是世外桃源,星際和平公司也從來都不是個「和平」的地方。死期已至仍舊還不清欠款的囚犯將成為這座監獄沉積在最底層的淤泥,包括屍體在內他們的一切都將經由法律裁定合理合法交給公司處置。無論犯人們曾經能夠調動多少財富,都將在這裡被一點一點吮吸殆盡。
初入監獄時所有人都會得到一枚無法洗掉的刻印,有紅色、黃色、綠色三種。綠色是肥羊,紅色是黑羊,黃色代表羊群中數量最多也最普通的個體。這是一個由典獄長發起,隱藏在犯人之間的特殊指令——任何人只要能夠清除掉紅印的黑羊,他/她/它就能獲得一次機會。
減刑二十年或是還本停息,被判處終身監禁的犯人則可以憑此額外得到去海面上繼續「服刑」的優待。這並不合理,因為海島上沒有監獄,變相相當於提前釋放了最凶惡的囚徒,但也正是因為這些法外狂徒最為凶惡,經他們之手干掉的黑羊數量最多。
機會可以累積,上不封頂。也就是說一個犯人可以「幫忙」除去復數以上的黑羊,只要他/她/它能做得到。
這裡需要提一句,所有被判處終身監禁的犯人印章全都是紅色。
瓦爾德心動了一下,馬上把悸動的心又給原地摁回去。他很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要是有除掉黑羊的本事還會每個月只能咬緊牙關吃一回「放縱餐」?不過眼前這個女人應該還不知道「黑羊」的含義,他大可以將情報交給幫派高層。
大佬吃肉總會給底下的人一口湯喝,多得是人就指著這口剩湯過日子呢。想到這裡他側過頭去看默默擠膏體的金發少年,赫然發現這家伙手腕內側也有個紅色的山羊頭。
乖乖,老瓦爾德也有看走眼的時候,他還以為這就是兩個普普通通的肉羊呢,沒想到全是刺兒頭。
「姐們兒哥們兒,咱們海魔幫的據點就在食堂東北角。每天早上管事的都在,諸位要是有什麼想法大可以去看看。」
看歸看,看完還能不能走……那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嗯,挺好,說得挺仔細。」安娜點點頭,從身邊待命的自助服務機器「手」裡拿過紙巾擦擦嘴角擦擦手指,「我先考慮考慮,不著急。」
有什麼可著急的?到底犯了什麼事兒,怎麼犯的事兒她一概不知,總不能真就老老實實替人坐牢吧!話說到底要坐多少年牢她也不知道,還沒人跟她提過這個重點呢。
第5章
食堂給犯人們留了一小時用餐,時間一到鈴聲響起,所有人都必須離開這個空間返回囚室。半小時後囚室未能檢測到囚犯的生物學信息就會聯動激活項圈內側的毒針立即執行死刑,沒有理由和借口,除非早上登記了外出工作。
——工作地點另有一套監測報道的系統,麻煩歸麻煩但是能節省大筆人力成本:交給AI系統去運算,麻煩也不是人類麻煩。
安娜打著哈欠原路返回八層四號走廊,比老油條還要老油條的站在囚室門口伸了個懶腰。門開了,門關了,她看上去就像在這裡已經生活了十年那樣適應得不能更適應。
住在對面的金發年輕人邁過門框時下意識回頭掃了一眼,只看到灰色囚服消失在門後。囚室門合攏上鎖,小空間裡唯有一人存在。他松了口氣倒在倒在床上,為了隱藏情緒用胳膊遮住眼睛——得想個法子從伊維爾逃走,茨岡尼亞-Ⅳ上或許還有零星氏族的人活著,他要回去!
但是埃維金人天生就沒有高武的技能分支,僅憑他自己想要突破監獄重重防守無異於天方夜譚,也許是應該加入某個幫派借力……
或者賭一把?
頭一天的監獄生活體驗良好。雖然夜間伊維爾並不熄燈但安娜想睡覺時也不會受光線影響,繼午餐之後晚上她又貸款飽飽吃了一頓,回到囚室簡單洗漱躺下就睡,一覺睡到起床鈴炸響。
下意識望向窗外,漆黑中偶爾閃過些許銀色的尾巴或者鱗片,完全無法判斷時間。
十分鐘後所有人都打著哈欠垂頭喪氣出現在門後等待指令——今天沒有貸款吃飯的好事兒了,新人必須得給自己找份工作。
在脖子上的約束環威脅下,犯人們比羊群還要溫順的魚貫走去食堂。安娜徑直朝船錨圖案下走,沒有花時間思考猶豫的她占據了個相當靠前的位置。
前面有幾個來得更早的,看到有人走過來下意識往密集了移動。
安娜停下腳步,保持著一個不會被人插隊但也不怎麼合群的距離站定,氣氛立刻重新變得松弛。
那明顯是個早有默契的狩獵小隊,伊維爾監獄不允許犯人攜帶通訊工具,想來這幾個人同屬一個勢力幫派所以才能有效傳遞信息組成隊伍。
既然不受歡迎,那就不必強行往圈子裡擠,就算硬擠進去不也是自己受罪,何苦?這地方又不是人間仙境,好心人沒有,全是窮凶極惡的罪犯。
不過沒關系,反正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她興味的繼續左看右看,滿臉好奇。
很快背後另有幾個犯人排過來等著,本來還算高挑的安娜立刻成了山巒間的窪地。入獄時測量的身高有一米七五,現下前後左右無論男女目測都在一米八以上,她翻了個白眼抱著胳膊直吐氣兒。
其他登記處早已人滿為患,就連做清潔工也有得是人搶。想想也是,留在監獄內面對的總歸還是同類,思維邏輯和行動路徑多少能推斷一二。下海采集狩獵就不一樣了,鬼知道魚是怎麼想的,也許人家就願意一口吃一個兩腳獸呢?
等了好一會兒負責登記的獄卒才姍姍來遲,他腳邊跟著三個機械,除去犯人們常見的治安狗外還有個圓溜溜的打卡機。只需要將身份牌插進凹槽,「滴」的一聲後就可以去領取裝備順便簽署免責聲明——自願下海,後果自負。
「08241321號,采集還是狩獵?」發放物資的獄卒頂著個正六邊形的腦袋,如果不是特殊XP愛好者的話那就他天生就是這麼個品種。
安娜盯著他棱角分明的腦殼兩眼放光:「兄弟,帥啊!」
一般人畫都畫不出這麼正直且標准的正六邊形!
「咳咳!」獄卒被她語氣裡的真誠小小感動了一下,斥罵及時轉成戰術咳嗽。他敲敲桌面,催促對方快些回答。安娜看向分列兩側的裝備,潛水服都是一樣的,區別在於去海底揀珍珠蚌只需要攜帶采集器,而狩獵……只給了根頂端能放電的長棍。
「狩獵。」聊勝於無吧,安娜指指棍子,「要做特殊登記嗎?」
「不必。」這玩意兒電不死人,再說了伊維爾也不禁止犯人互相攻擊。獄卒抬了下眼睛,快速將裝備包和棍子塞給她,「去那邊等,到點上升降梯。」
第一天就貸款吃了十萬塊的新人,碳基陸生區早就傳遍了,身邊來來去去的犯人無不盯著她的手腕看。
那裡有個無法遮掩的紅色山羊頭。
一時間四周眼神亂飛,安娜兀自要死不活的找了個牆角窩進去靠著——這是節能模式。到手的長棍疑似橡膠材質,硬度尚可電流強度感人,也就麻翻幾只鯛魚的程度。就這破玩意兒還要損壞賠償,放在外面指定讓人投訴到破產。
第一天上工的新人們絕大多數選擇去做手工,比起深入地下礦道或是海底,留在監獄裡肯定更安全。而且做手工的工資也不低,劃下來一上午做四個小時也能收獲三千兩百伊維爾幣,中午領到薪水可以第一時間趕到食堂吃飯。這還是只算了時薪的情況,要是手腳利索些超出預期拿到獎金豈不是美滋滋?
也有些自忖擅長社交的犯人選擇去做清潔工,反正每人每周都必須做一天,不如一開始就先選了。清潔工有個好處就是能在監獄內部四處游走,說不定偶遇哪位大佬交上好運。
「時間到,跟著指示標走,老實點晚飯見,不老實咱們就來生再見。」
有兩個武裝無人機鎮場,獄卒滿臉不耐煩催促所有登記好的犯人走向升降台。
安娜隨著大流站上去,腳下一重圓形金屬脫離地面徐徐向上升去。
升降台的面積比升降梯要大,但是四周沒有護欄。安娜眼睛半閉,拖著裝備擠在人群裡。她忽然像是被冷風吹了狠了那樣哆嗦著側過身,密密麻麻的升降台上一個人有大動作所有人跟著遭殃,臨時同事們張嘴就是罵。
發明聯覺信標的人大概也沒想到宇宙中存在這麼多惡毒的語言吧……她抬起眼睛看著出現在身側的陌生人,嘴角弧度似笑非笑。
對方梗著脖子垂下眼睛,不安的小幅移動腳掌。
這場小小的騷亂在升降台直達海面後自動告一段落。
從現在開始犯人們就可以進入海中作業了,不遠處的透明觀察室內督戰隊正在就著熱飲吃早餐。這些人名為「督戰隊」實為「收屍隊」,試圖逃跑的犯人被擊斃就會自然變成屍體,沒毛病。犯人想泡在海裡拖延時間也沒關系,反正到點不能出現在食堂簽退打卡一樣變成屍體,區別只在於搜尋難度……有液金項圈在倒也不是問題。
安娜提著包和棍子走到海邊,反手挽了個棍花試試手感,試完順便用個巧勁兒把棍子扎在沙地上,疑似樹脂纖維管材質的長棍一頭輕輕顫動,周圍忽明忽暗的眼神立刻消失了一大半。她打開裝備包取出連體潛水服套好,嫌棄的用兩根手指捏起來捻了捻確認薄厚程度,嗯,糟糕。
這東西薄得很,就跟套了件塑料布在身上似的,脖子以上像個有拉鏈還自帶潛水鏡的帽兜,拉上拉鏈隔水透氣,打開拉鏈人就能把臉露出來。簡單來說它本身只是個過濾膜,方便就方便在一次性且能夠支持十四個小時的水下呼吸時間。
呵呵,一次性,但要求損壞賠償。
放在需要防範犯人越獄出逃的監獄再合適不過。
潛水服整體呈銀灰色,能在海中模擬出大型海獸的樣子,勉強算是種防護手段。換好裝備她將拉鏈拉過頭頂,抽出棍子撲入海中,很快水面上就再也看不到游曳的痕跡。
伊維爾星上海洋面積遠遠超過陸地,這裡原本是海洋生物的家園,現在卻變成人類丟棄同類的垃圾堆。
向前游了一段活動開手腳後安娜轉身看向自己游來的方向,錐形圓頂的外觀屬於典型火山遺留痕跡。從昨天了解到的信息看這個火山群已然沉寂,理論上堆積在地殼中的能量找到了其他道路。眼下她幾乎與火山錐的圓形入口同處一個水平面,上層還是普通且正常的岩石結構,隨著深度逐漸下降山體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小方塊。
那是囚室的窗戶。
犯人們按照物種與屬性分配囚室所在的區域——就比如之前見過的那個趴在水缸裡的哥們兒,獄卒敢把放在碳基陸生區麼?人是上午關的,窗戶是下午拆的,中間還能吃頓午飯補充體力!
所以貼著山體臨海的都是陸生種,水生種全在靠近礦道的岩基層蹲著。
沿著山脊向前有一條幽深寬闊的海溝,其下叢生著葉片寬大的藻類,海溝裡面就是犯人們的工作場所。
安娜提緊棍子游過去,經過一道圓形金屬裝置身份卡自動被識別並鎖定,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內她的小命姑且算是保住了。
抓個什麼東西帶上去交差呢?不同的獵物兌換的伊維爾幣也不盡相同,你要是抓一串小魚干那就只有基本時薪,到時候統一交給廚房用專門機器將它們加工成低級營養膏體。大型獵物麼……頭部生滿尖角看上去跟利維坦似的大型海獸曬著太陽慢吞吞游過,在它面前人類就像條傻了吧唧的小蠢魚。
安娜默默移開視線。
這個不行,打不過。
悠于 2025-9-6 11:47
第6章
肚子有些空,當務之急是解決早午兩餐,至於需要上交的業績……嘖,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沒必要那麼積極的給別人創造價值,典獄長可是發了張三十多萬的欠條給她呢,欠債的才是大爺!
打定主意後安娜一頭扎入深水,海溝中部的礁石縫裡生活著不少守株待兔的家伙,好不好抓另說,好找倒是真的。它們躲在各種縫隙構建的巢穴裡等待粗心大意的食物主動送上門,從來沒想過這種悠閑的生活也有被打破的一天。比起四處游動的魚群還是有固定居所的釘子戶更方便狩獵者登門「拜訪」——所以說買房子這件事並不適用於所有人。
找到巢穴洞口,棍子懟進去,放電,很快就為自己准備好今天的早飯。這會兒肯定不能麻煩食堂大廚代為加工,她帶著戰利品浮上海面,找了個島礁靠著准備大快朵頤。
潛水服的保溫效果不錯,拉開拉鏈海風迎面撲來,安娜畏寒的抖了抖:「呼……」
原身之前生活的環境似乎少有低溫,不然她不至於這麼怕冷。
海底撿來的黑曜石碎片還挺銳利,開膛破腹剝皮去骨,看上去很有分量的大家伙實際吃起來也就兩塊。而且魚肉熱量低,有其他食物來源的情況下它並不是補充體力的首選,想要吃飽肚子還得去找很會囤積脂肪的哺乳類。
休息了四十分鐘解決早餐,她拉上拉鏈准備再次潛入水中。水面下有些躁動,原來是先前扔掉的魚頭魚皮魚內髒引來了不少機會主義者。這些流浪漢圍著大自然的饋贈流連忘返,看上去就很有進食品處理機的氣質。
主動送上門的業績當然不會有人錯過,長棍甩出殘影,海面上很快出現白花花一片仰泳的魚。
督戰隊坐在觀察室裡昏昏欲睡,在溫暖的環境中吃飽肚子會很容易犯困,所有動物都一樣。犯人們要干滿八小時才能從海裡出來,想泡八個小時摸魚是不可能的,水太冷,不動起來的話要不了多久就會失溫。最主要的是鋌而走險出來采集狩獵的大多都是刑期將滿著急還債的囚犯,根本不用催。
「上禮拜屋頂花園送走了個老皮皮西,他媽的,幾千個億的遺產全便宜那群孫子了,也不知道這種好事兒什麼時候才能輪到咱們頭上。」
奧斯汀的履歷最新,說起話火藥味兒也最衝。他把喝完的能量飲料罐捏扁,就好像捏得是暴富同事的頭骨。
隊長轉動眼珠掃過這個五大三粗的年輕人,很快又把眼珠子轉回去。
像星際和平公司這種巨型組織,身處其中想要出人頭地靠什麼?能力?學識?口才?不不不,最重要的是關系!能被分去屋頂花園伺候那些不小心翻船的闊商大佬少說也得是公司管理層的親戚,一般社招考進來的人就只能待在底層一年一年熬。要不是奧斯汀他媽的親妹妹給市場開拓部的一個小主管當了情婦,這小子還能進督戰隊天天坐在暖房裡吃點心喝飲料?想都別想!
站在升降機外面倒夜班去吧!
要知道碳基陸生的這些犯人已經算是比較好管理的了,其他種類譬如智械、改造人或者海洋智慧生物哪樣好打發?真是想想就覺得頭都要炸掉。
「要是咱們也能撈一筆就好了,提成足夠在庇爾波因特的中距離衛星上買個莊園舒舒服服過完下半輩子……」財帛動人心,隊長不發話不代表其他隊員心裡沒有小九九。
督戰隊的內部通話一時間全變成埋怨,除了埋怨隔壁同事的好運外還要埋怨為何分到自己手下的犯人全都是些窮鬼。
「肥羊幾乎都分去屋頂花園了,咱們這兒的只剩下些刺兒頭黑羊。昨天更是有人狗膽包天貸款十萬伊維爾幣吃飯,真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屋頂花園」是伊維爾最特殊的一個區域,不分族裔不看屬性,唯獨需要驗資——資產到位很多事都會變得好通融。當然了,這個「到位」那是相當的到位,普通人祖宗十八代加一塊撅屁股彎腰干上幾百年也賺不來個零頭。所以住在「屋頂花園」裡的犯人除了失去自由外完全不用像其他人那樣辛苦工作「還債」,他們只需要享受和花銷,最好能把遍布全宇宙的家產全花在這兒。
就算有些人心明眼亮不為所動也沒關系,獄卒們可以「幫忙」,上到三餐安排下到擬定遺囑,保管妥妥帖帖替大佬們安排好接下來的人生。
在那裡工作的獄卒環境好,三餐吃得好,危險系數也低。富豪們大多怕死,花錢消災的姿勢一個比一個熟練,萬一哪位臨走時修改遺囑捐贈遺產,經手人怎麼著也得按規矩拿些佣金潤手。這些都是其他區域求都求不來的好事兒,也怪不得奧斯汀和他的隊友們一聊起來就義憤填膺。
「等吧,少一個黑羊咱也能分點獎金,別往高處比日子總能過得下去。」聊到最後督戰隊隊長簡簡單單下了個結論,卻見年輕氣盛的隊員忽然伸長脖子朝海面上看,「那邊好像有個犯人過來了!」
呼啦啦半個隊伍一下子全圍到窗前向外看。
一般來說下海狩獵的犯人多數恨不得干到最後一分鐘才肯收手,一是最大限度利用設備,二是關狠了權當放風,總之極少有人大中午半中腰的往回走。偏偏今天就有個和別人不一樣的家伙,百無聊賴的獄卒們恨不得貼到人身上瞧熱鬧。
那是個高挑的女人,看發型就知道是新來的。她一步一步走上空無一人的升降台,手裡牽著條海藻「繩」,大大小小的魚連串捆在上面。
她徑直穿過平台來到玻璃觀察室外,曲起手指在落地窗上敲了兩下。
很客氣,很禮貌,很……平靜。
「諸位好,我來兌換一批獵物。」安娜把海藻「繩」遞出去,等待獄卒給出兌換結果。她怎麼知道具體該抓多少獵物才能抵消每天的花費吶?萬一一不小心干多了不就虧了麼!萬萬不可如此,還是先行問清楚比較好。
打工是為了生存,但活著並不是為了打工,這個順序不能反。
犯人提出的要求合情合理,就是有些奇怪。隊長看了奧斯汀一眼,高壯的年輕人上前接過那串魚在手裡大概掂了掂,扭回去衝著上司點頭。
份量不輕,按照平均標准算她圓滿完成了今天的工作量。但是距離結束工作還有一下午時間,可不能讓犯人閑著。
「稱一下。」奧斯汀把魚從海藻上解下來扔進不遠處的塑料筐,計數器不斷向上蹦,最終停在一個數字上。督戰隊隊長走過來看看:「如果下午也能保持這個數你就不必憂心將來的花銷和欠款了……08241321號?」
他低下頭調取資料,看到刑期後愣了一下——三個一等罪,二百年到無期。
「你是長生種?」不然沒必要起點就是二百年!
安娜可疑的沉默片刻後開口:「應該……?」
應該不是,但她不確定,所以只答了一半,是與不是都交給對方自行腦補。
「早點還清錢爭取搬到海島上去吧,你還年輕。」聽上去像是一句忠告,安娜哼哼了兩聲敷衍他,「嗯,嗯嗯。」
隊長不再說話,看著女人懶洋洋提起配發的長棍重新回到海裡去,等人影消失不見才扯扯嘴角冷笑:「咱們這兒怕是來了個不得了的人物,有樂子看了。」
督戰隊成員馬上從玻璃窗前回到他身邊圍著,活像螞蟻圍著一滴蜂蜜:「怎麼說?」
「一頭黑羊,嘿!」奧斯汀衝距離最近的同事擠眉弄眼,後者拿了罐飲料砸他,「可別看不起女人,一個女人能在伊維爾蓋上紅章說明她的凶殘程度更勝男人十倍,不然早讓人弄死了。」
「我記得下水的時候她自己一個人獨來獨往,居然沒被其他人組團兒干掉?」隊員們七嘴八舌議論起來,甚至做起新人大殺四方的白日夢,「還是說她把圍毆自己的人全給干掉了?」
每「清除」一頭黑羊,負責監管並控制事態的獄卒就跟著也能拿到一些獎金,看在工資的份兒上大家對此樂見其成。
「那不能,活到現在的舊人都不是傻子,那些魯莽的早就躺在冷庫裡等著挨刀分裝。」有經驗的隊員大搖其頭,頗有把腦袋搖下來的架勢。
那些動不動就跟超雄綜合症一樣發作的犯人往往死在最前面,伊維爾又不禁止犯人內鬥互毆,一個人打不過一群人想法子坑也能坑死他\她\它。越謹慎的人越能活,其他人看到後照貓畫虎*也會變得謹慎。所以監獄裡完全仰仗暴力達到目的的人不是沒有,只不過很少,極少,就算能夠依仗身體力量大家也還是會多少動動腦子。
比如這個季度來的新人剛剛落下腳,舊人只會冷眼觀察,看好想好了才是動手的時候。
「算她運氣好!」奧斯汀像是平白被扣掉了一個月獎金那樣沮喪。他不覺得一個落單的女人有多危險,心底不由埋怨犯人們實在是越來越狡猾膽小了,為了保命白白放過大好機會。
你們倒是上啊!
可惜犯人們聽不到他的心聲,就算聽到也無動於衷。比起在海裡冒險獵殺黑羊,還是殺殺魚性價比更高,只要不是被債務逼得走投無路了誰也不想拿自己的命去給別人試探新人幾斤幾兩。
萬一不是對手被人撿漏了呢?現在這世道能撿兩個漏誰也不會只撿一個吶!
新來的女囚犯下了水轉眼功夫就消失不見,想抓也找不到蹤跡。浪費那個時間去堵她?就算運氣好得手了典獄長許諾的機會又該分給誰不分給誰!海中狩獵最忌內訌,尤其是獵物尚未入轂就想起分贓的事兒……實在是蠢得沒邊兒。
能活著被關進伊維爾的好人不多,蠢人就更少了。
第7章
下午安娜卡著點從海中回來,手裡拖著只半大不小的紡錘型哺乳類海獸。這家伙是個亞成體,兼具幼崽的好奇心行動力以及成體的力量與暴躁。
長棍僅剩的電量只夠放倒這樣大小的獵物,再大就需要犯人親身上陣搏鬥,得不償失吶得不償失!
兌換獵物的隊伍行進迅速,很快就輪到她。女人把海獸扔進量具,退到一旁等待結果。
她今天的底薪是八千伊維爾幣,獄卒們沒必要在稱重這種小事上做手腳打消犯人工作的積極性。雖說經營監獄的名頭不好聽,但利潤從來都是實打實的一本萬利,犯人干活兒干得越積極典獄長上交的財報就越漂亮。
「依陸斯膨獸的亞成體,博識學會針對它有個不大不小的訂單。」負責核對的獄卒心情不錯,看向安娜時臉上帶著些笑意,「運氣很好,等會兒走的時候別忘了領份懸賞冊,照著冊子捕捉效率更高。」
安娜默然,怪不得今天在海裡沒遇到打對頭搶獵物的糟心事兒!原來是別人早已選定目標,叫她在其他地方稀裡糊塗撿了個漏。
「知道了。」她繼續盯著獄卒看,這家伙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犯人究竟還在等什麼。
「你今天拿滿了八千伊維爾幣的底薪,這頭亞成體海獸的獎金是五萬伊維爾幣,共計五萬八。但是潛水裝備和防身武器均已破損,需要扣費賠償。」
他在計數器上戳了幾下得出最終結論:「還剩兩萬八伊維爾幣,恭喜。需要我幫你代還貸款嗎?晚餐加水費電費衣物磨損費,衛生費管理費住宿費……啊對了!再除去應繳納的個人所得稅,留下一萬伊維爾幣足夠從今晚到明早的花銷。」
安娜:「……」
正經監獄是這樣的?犯人居然還要交個人所得稅!
——這種稅也可以隨隨便便征收麼?交給誰?!
「貸款利息是一日一記還是一月一結?」她想了一會兒,張嘴問了個奇怪的問題。
新人少有能在這個問題上心平氣和的,見她並沒有撒氣鬧事的苗頭,獄卒態度不由變得慎重起來:「一日一記但一月一結,逾期未還將記入本金反復計算。」
驢打滾,利滾利。
「那就存著等月結的時候再說吧,我腦子不好使,每天還容易記不清數。」她平靜的做好賴賬准備。
還錢?還什麼錢!我憑本事借的錢,為什麼要還!
見犯人打定主意,獄卒也不為難她,在身份卡上輸入余額點數就放人去升降台——今天不花明天也得花掉,只要身在伊維爾就不怕榨不出油水。
回到升降台上安娜眼尖的發現早晨站在自己前面的那支小隊裡少了個人,其他犯人也或多或少掛了點彩。活下來的人臉上帶著股莫名的興奮,沒由來的讓旁觀者打從心底反胃。
早上出發時升降台人擠人就差把人擠掉下去摔個半死,晚上收工後圓形金屬台上松快了不少。看來失去隊友的小隊不止一個,但是沒人表現出悲傷的模樣。
也就是說……同伴死亡能帶來足以抵過人類情誼的利益。
「過了時間不回去食堂簽退打卡的人一律視作越獄自動執行死刑,都知道吧!」
奧斯汀站在升降機開關前大聲提醒,人群稀稀拉拉有氣無力的回應:「知道……」
誰也不喜歡被迫在脖子上套圈,只不過一時拿不出解決辦法而已。要是能有辦法不驚擾到系統的去掉它,用不著拖到第二天伊維爾就會被囚犯炸上天。
他拉上開關,金屬台緩緩下降,犯人被送回監獄內部後就到了撿屍隊工作的時候。
隊長打開監控器,黑色的海洋裡零星散布著幾個淡金色光點。
「三人一組,遇到危險及時呼救。」他啟用了直通太平間的管道,等待隊員把屍體撈上來後核對過身份再扔進去。
照著監控器給出的坐標,獄卒們全副武裝乘坐小型潛艇謹慎靠近,確認周圍沒有獵食者埋伏就立刻回收屍體撒丫子後撤。
犯人們不知道伊維爾的海洋裡都生活著什麼,監獄的管理者不會不知道。
「一共死了七個,兩個屍體被吃掉了,剩下五個全在。」
很快獄卒們帶著死亡犯人的屍體回到監控室交給隊長仔細核驗,由後者口頭向獄醫報告。
對面從頭聽到尾,只給了一個「嗯」字做回應,奧斯汀他們就拖著屍體亂七八糟往管子裡塞。這條管道的終點直達監獄太平間,分割速凍一條龍,能夠在第一時間把一具完整的屍體整理成可以出售的狀態。
如果是刑期將滿債也還完了的幸運兒,只消家屬出筆賠償金外加運輸費就能領走骨灰盒或身份牌等遺物。刑期未滿還完了債的人將在太平間冷凍倉裡度過接下來的時間,然後重復上述操作(追加屍體保管費)。至於那些牢沒坐完債也沒還完的犯人麼……如果家屬繼承了遺產就必須代為償清貸款,家屬放棄繼承或是沒有家屬他們將會成為商品出售,用以抵償債務。
「海裡總收不齊屍體,礦坑送來的屍體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只有清潔工那邊的收獲還湊合。真是的!」
切斷通訊的獄醫大聲抱怨,得到同事們積極響應:「就是就是,辦事一點也不操心,煩死了!」
數條粗大管道從天花板上垂下來,出口就插在全自動流水線的下料口上,一堆又一堆人形物體被慢慢擠壓進去。
「我要去吃晚飯了,你們誰一起?」她摘下口罩脫掉白色罩衣,好幾個人跟著站起身,「我去我去。」
「……我看機器,麻煩帶一份海島風味的盒飯,謝謝。」
醫療站必須有人留下值班,這事兒通常攤派給資歷最輕的新晉成員。才來沒多久的新人很識趣,主動提出總比被前輩點名有體面。自己主動站出來那叫「眼裡有活」,讓人點名點到頭上難免被戴個「脾氣古怪不好相處」的帽子。
不是不想反抗,而是好不容易拼過幾十場考試面試才得以被星際和平公司錄用,就因為辦公室生態的問題而不得不辭職離開誰也不甘心!
好歹拿個年終獎再走嘛!
其他人紛紛從辦工桌下面掏出飯碗,刷卡出門徑直走向專用食堂。
獄卒不和犯人混在一起用餐,但是每一層的食堂都在同一個位置。醫生們選擇了距離碳基陸生監禁區最近的員工餐廳,聽說今天這裡供應很新鮮的海魚魚生,值得一試。
星際和平公司的員工福利還不錯,底薪不高沒有房補但包吃,要知道很多文明都是一個吃字就解決人生大半難題的。
獄醫不同於普通獄卒,屬於技術工種,起薪和其他方面的待遇理所當然要更高一些。他們臉上掛著碩大的黑眼圈,連著裝都有趨同的架勢——只要舒服就好,哪裡還管什麼搭配不搭配。
「來個特餐,難吃就投訴你哦!」斯黛拉交出飯盒撐著台子和廚師開玩笑。
今日特餐是伊須磨洲江戶星風格的生魚片,沾上當地出產的甜口醬油和山葵根研磨物別有一番風味。魚就是犯人們才從海裡抓上來的那些魚,從離開海面到躺在案板上挨刀沒超過四小時。適合生食的大塊魚肉被取下,切得薄如蟬翼如同花瓣一般在盤子裡擺出各種圖案與造型。黑褐色液體盛裝在仿漆器花紋的調料格裡,旁邊的格子躺了坨雅綠色。
「你們運氣真不錯,剛才那條魚叫他們戳得千瘡百孔,大部分都不得不塞進機器加工成低級營養膏。這條一看就是猝不及防被電昏了抓到的,醒過來後又凶又野,瞧!」
現場片魚的廚子摳緊魚鰓把食材展示給醫生們欣賞,金紅色的大鯛魚吃痛後奮力甩尾,響聲震天。
「就吃它!」獄醫們好奇的圍觀廚子殺魚,然後心滿意足人手一份特餐找位置坐下。
願意走一段距離到餐廳吃飯而不是讓無人機送餐的工作人員畢竟是少數,四五個人找到一處靠窗的好位置。他們額外又叫了飲料、水果和甜點,安穩下來便側頭盯著下方的犯人看他們都在食堂裡做什麼。
——伊維爾星不與外界往來,就連物資進出也由典獄長單方面與公司聯系再經過無人星艦不定期運送。在這地方住久了很容易變得無聊,這幾個人顯然把囚犯所在的食堂當成昆蟲飼養箱觀察。
「……近日星際和平公司與仙舟聯盟達成一項重要合作協議……」
「唉……這條廣播聽了有二十多天了吧,什麼時候才能換新的啊!」
為了避免犯人得知監獄星以外的消息,連獄卒和其他工作人員也失去了獲取最新消息的權利,所以作為監獄醫生的斯黛拉才會發出那樣的感嘆。
伊維爾星的公轉周期和故鄉不一樣,這姑娘只能憑借直覺大概估摸。宇宙無邊無際,銀河浩渺無垠,每個不同的恆星系統都有獨屬於自己的周期歷法,在一些特別的星球上甚至沒有晝與夜的概念。
斯黛拉瘋狂懷念家鄉的一切,就連從小到大都極其討厭吃的臭球菜這會兒想起來也能稱贊一句「可愛至極」,可惜她沒有假期,不能回去探望。簽入職合同時HR說得很明白,除非將來能調職離開伊維爾,否則就算家裡出了白事也不能請假。或許她可以把合同撕個粉碎塞進眼睛長在頭頂上的男人嘴裡,但最終她並沒有那樣做,簽下自己的名字後她獲得了一份全宇宙年輕人都夢寐以求的工作。
午夜夢回時誰沒幻想過自己進入星際和平公司走上升職加薪成為人生贏家的道路呢?
「欸欸欸!你快看!打起來了!打起來了!」飯搭子的胳膊肘打斷了斯黛拉的鄉愁,她正兩眼放光的盯著碳基陸生監管區食堂,不停大力提醒同伴一起圍觀。
斯黛拉趕忙跟著探頭去看,一串獄醫排成一排,趴在玻璃上的樣子就像等待投喂的魚。
一個身形單薄的年輕人被鐵塔般的壯漢掄起來砸出去,看樣子他是這方面的老手,雙手抱頭卸下力道沿著食堂拼成排的桌子滑了老遠,坐在這一排的犯人都跟著倒了大霉——他們的晚餐,沒了。
「這家伙慘了。」飯搭子看得津津有味也不忘夾起一塊生魚片戳向醬油碟。泛著油脂光澤的魚肉蘸蘸醬油又蹭蹭山葵,她一口吃掉後鼓著嘴巴嘟嘟囔囔,「新人的脾氣可真爆,你說對吧!」
斯黛拉點頭表示同意。
望著被掀翻的餐盤,安娜心裡也是這麼想的。
這人脾氣可真爆啊!
第8章
「讓開!這小子歸老子了!」
蒲扇一般的大掌排在金屬桌面上,留下枚清晰且完整的掌印。
原本坐在桌邊的人大多立刻起身躲避,生怕給自己招來麻煩。
受傷了要向醫療站申請治療艙,貴得要死!
動手之人約摸兩米左右,豎起眼睛張嘴咆哮時露出兩排大白牙,面部表情像尊手法誇張的石像。被他扔出去的是個頭發茬短短的瘦弱年輕男子,看著未滿二十歲的模樣,半大不小仿佛剛剛長出翅膀和尾巴的小公雞。
二者之間身形差異巨大,青年順著桌子滑倒在地面上,側頭吐了口混著牙齒的血。
這年頭只要不是腦袋被當場揪掉,再重的傷也就進趟治療艙的事兒。獄卒就站在不遠處,連眼皮都懶得掀。
這可是新人到來後新老犯人之間發生的頭一場衝突,稍遠些的地方有人端著盤子爬到桌子上伸長脖子朝這邊看。
安娜坐在原地沒動。
上回跟個鵝一樣伸脖子的人全都已經「因公殉職」了,以至於現下她對這個姿勢有點心理陰影。
住在對門的漂亮小哥躺在她腳邊不遠的地方一口接一口吐血,活像座人形噴泉。
壯漢推著面前礙事的桌子幾步來到對手身邊,抬起腳就要用力向下。眼看爭執雙方有一個即將血濺當場,坐在凳子上跟塊木頭似的女人忽然嘆了口氣指指她撒了一地的晚餐,道:「先別著急殺,我的晚飯怎麼辦?誰賠?」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金發小哥明顯不是壯漢的對手,被他活活踩死的概率很高,這樣一來債務也理應轉移到受益人身上。
她充滿期待的看向因為自己突然出聲而踩了個空的高大男人:「兩萬伊維爾幣,盛惠!」
雖然餐盤裡的東西只值五千,但是她被嚇了一跳呀,這個值一萬五。
「找死吧你!不想挨揍就滾遠點兒,惹老子不耐煩連你一塊打!」沃爾夫岡沒好氣的衝安娜呲出尖利犬齒,後者臉上出現了懊惱的神色。
嘖,流年不利,遇上不講理的了。
「我賠!」躺在地上爬不起來的年輕人狼狽道:「但我現在沒錢。兩萬伊維爾幣,我把這條命賣給你,你敢不敢要?」
清秀稚嫩的臉頰上沾滿血漬,他努力抬起頭向人展示資本。
有好事的犯人站在不遠處大聲嘲笑:「殺死主人的埃維金奴隸,誰敢買你吶,把塔安巴扔水裡聽響兒都不能扔給埃維金人。」
「嗡嗡嗡」的議論聲瞬間大作。
伊維爾星上基本不存在「好人」這種生物,可就算大家都不是東西也有條隱形的鄙視鏈。腦後反骨還噬主的家伙,人人得而誅之。
沃爾夫岡收起拳頭笑得陰狠:「你倒是聰明知道把禍水往外引,可惜找誰救命不好居然找個瘦巴巴的女人。怎麼,臨死還要再拉個墊背的?」
人人都認定那個女人會諂笑退走,單看體型和性別她也不是壯漢的對手,總不能監獄裡來了個腦子和眼睛都不好使的聖母吧!
有那麼一瞬間安娜確實打算找個台階離開食堂甩掉麻煩。倒不是忌憚埃維金人的壞名聲,她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茨岡尼亞」的概念就更別提了。但那個年輕人一瞬不瞬的盯著自己,仿佛泥淖中掙扎求救的漂亮小動物,視若無睹的走開他大概會哭出來,伸手救他一定會惹上不少麻煩。
唉……
「別為難人了,你還不如問問哪位大佬願意在床上給你留個位置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世上從來不缺起哄架秧子的人,卡卡瓦夏的臉色越發蒼白——埃維金人為什麼流浪?為什麼滿口謊言?難道天生如此?
呸!
壯漢見安娜遲遲沒有動靜,心裡越發看輕她。他再次抬起腳,打算把人踢到角落裡去。這個新來的小子是頭黑羊,弄死他就可以向典獄長申請減刑或是減少貸款,他已經觀察了一整天,確認埃維金人背後沒有任何依仗。
「等等,」安娜試圖給自己再爭取幾分鐘猶豫的時間,沃爾夫岡耐心告罄,攢足了力氣朝卡卡瓦夏頭上踢去。
離得最近的犯人興奮不已,他瞪大眼睛擴大鼻孔不停吞吐粗氣,無比渴望看到紅色的血在地面蔓延。可惜這個願望被一道白光湮滅,下一秒高大結實的男人抱起腿吸氣呼痛。
反應慢一些的人這會兒才看到沃爾夫岡小腿上多了只叉子,銀光閃閃的餐具破開皮肉深入骨縫,動手的女人抱著小臂狀似百無聊賴:「都說了等等。」
她松開胳膊露出手腕,紅色山羊頭赫然顯露。
「……嘶!」沃爾夫岡疼得直抽,這份疼痛讓他變得理智,「姐們兒怎麼稱呼?」
以他的肌肉密度別說這種刻意做鈍處理過的叉子,普通人拿把短刀戳過來也奈何不得。只這小露一手的扔餐具功夫也足以說明此女不好惹,與她為敵得當心自己反過來成為獵物。
她是也看上這頭黑羊了?
「嗯,怎麼稱呼不重要,我這兩萬伊維爾幣就沒人給個說法麼?」安娜左思右想還是不太願意在局勢不明朗的情況下胡亂摻和到別人的糾紛裡去,語氣裡多少帶著幾分息事寧人的意思。
見她有退走的苗頭,沃爾夫岡試圖討價還價:「交個朋友姐們兒,一萬伊維爾幣買這小子的命,我再把你引薦給『神父』,怎麼樣?」
「神父」又是什麼玩意兒?只是坐個牢而已,用不著整這麼多花活兒吧!
「你不知道?」旁邊有人看不下去,幫忙做了個背景介紹,「碳基陸生種監禁區最大的幫派有三個,海魔幫、互助會,還有散團,『神父』就是互助會的首領。」
「我應該知道?」安娜一臉空白的看著突然義憤填膺冒出來的陌生人,「我似乎不是因為無知才被關進伊維爾。」
這倒還真是,哪怕博識學會也不能因為真理大學的學生上課睡覺論文注水就判人有罪。
「額……」觀眾群裡的帥哥帥姐們紛紛無語——你也不用這樣說話麼,多不客氣!
「再說了,你出一萬伊維爾幣買人性命也不該問我,我又不是殺手。」她重新把視線投向屍體一樣躺在地上的卡卡瓦夏:「人跟你還價一萬,打個半死,你同意不同意?」
雙方都不同意。監獄裡的治療艙按分鐘收費,費用高得能把死人嚇活,卡卡瓦夏窮得蕩氣回腸根本享受不起這種高檔服務。而沃爾夫岡的訴求是減刑或者減免貸款利息,把黑羊打個半死只能四舍五入成什麼也沒干。
典獄長是個講究原則的人,在他面前沒有「半死」這個收費檔。
「沒得談?」安娜試圖同時說服他們倆,唯一的效果就是沒有效果。
倒在地上的年輕人逐漸絕望,對他虎視眈眈的壯漢越來越不耐煩。
「少他媽胡攪蠻纏,別給臉不要臉!」他不想與她為敵,並不意味著真就怕了她。
就像兩頭猛獸在雪後的山林裡偶遇,比起暴起互毆他們總會選擇遠遠點個頭然後禮貌而克制的各自轉身離去。不是沒有干掉對方的能力,而是這種可能伴隨著巨大的風險,沒必要采取行動。但是如果一方率先打破那條隱性的界限,另一方也一定會立刻做出反應。
「唉,」安娜攤開掌心無奈搖頭,小聲咕噥:「談判破裂,我真的已經盡力了,果然不擅長這個……」
破風的拳聲炸響,沃爾夫岡打算速戰速決。食堂開放的時間有限,鈴聲響起犯人必須返回囚室。如果不能趕在鈴聲響起前干掉黑羊,明天一早消息傳開後就會有無數人懷揣同樣目的趕來補刀撿漏。
他企圖逼迫安娜讓路,只要她閃開,那個倒在地上的金毛小子絕對撐不住自己全力一擊!伊維爾星給犯人配發的液金項圈能夠壓制命途之力,除非面前這個女人是星神的令使,否則在身體力量上女性永遠不是男性的對手。她要真是令使就更不可能出現在伊維爾了,畢竟那得算另一個維度上的生物。
卡卡瓦夏閉上眼睛,壓在身下的手攥緊拳頭。
可惡!為什麼上天賦予埃維金人聰慧的大腦和秀美的容貌,卻偏偏吝嗇於一副健壯的軀體?
不想死!不能死!也許還有活著的族人需要他趕回去!
金黃色的嘆息聲被年輕人拋諸腦後視若無睹,他心裡想的只有黃沙漫天一點也不可愛的故鄉。
「……」
「人好歹值兩萬伊維爾幣呢,」拳頭最終並沒有落下來。那個總像是在神游一樣的女人背對著他,語氣裡帶著散不去的慵懶:「是不是得給予一些最基本的尊重?」
「那就來過上幾招,誰贏了這小子的命就歸誰!」沃爾夫岡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站穩,這次他絕不會掉以輕心!
一時不察被人正好踢在腳踝上絆倒的恥辱讓壯漢紅了眼,理智逐漸離他遠去。這家伙頻頻揮拳想讓對手也嘗嘗失敗的滋味兒,安娜輕松左右閃躲,甚至還有余裕出言調侃:「怎麼能這麼說呢?多不禮貌吶!小朋友是人又不是個物件兒,有什麼可搶的。」
「揍你只是因為我這會兒剛好手癢想揍你罷了。」她停下閃避的腳步,「先說好,誰輸誰負責賠償食堂的損失哦!」
男人的慘嚎瞬間響徹食堂,恰在此時代表收監的刺耳鈴聲終於響起。
第9章
「好……好帥啊!」
生魚片在醬油裡泡了太久,斯黛拉卻像是暫時失去味覺似的一點也不覺得它鹹過頭。
礙於角度問題醫生們看不清那個女性犯人的相貌,但她留下的清瘦背影深深刻印在年輕姑娘心頭。也許她是個縱橫星海一時失察被公司捕獲的俠盜?或者傳說中來無影去無蹤的豪傑?
沒錯,伊維爾星上關押的全是重刑犯,但她帥啊!
設身處地想像,如果換做自己被一個橫寬豎闊的男人堵著欺負,從天而降施以援手的好心人絕對會成為她這輩子心目中唯一的超級英雄!
不光斯黛拉一個人這麼想,周圍咽口水的聲音應該不是幻覺。
那個人身形瀟灑舉止利落,脊背直得仿佛天塌下來也壓不彎,就連拗斷對手胳膊的樣子也氣質出眾。相比之下其他穿著同樣灰色圓領套頭囚服的犯人全都被襯得跟仙鶴腳下的瘸腿鵪鶉似的,連給人充當背景板都要被啐一句「吃藕」。
臉頰有些燙,斯黛拉連忙低頭摸摸臉又欲蓋彌彰的抬頭左右看看——千萬別被人瞧見自己不經意間露出來的花痴相!
然後她發現自己屬實是想多了,同事們的表情沒有最誇張只有更誇張的,全場數她最含蓄!
只可惜收監鈴響起,大家只能眼睜睜望著犯人們如潮水消退般離開食堂。
「你們看清楚那個犯人的動作了嗎?」男同事舉起兩只手比比劃劃,「就那麼輕輕一扭!星神在上!我到現在頭皮都是麻的!」
「看不清,她速度太快。但我可以肯定肌腱完全斷裂,一般修復起不到治療意義。」就算工作地點有那麼一點小特殊,醫生的本能並沒有發生改變,大家頭在乎的頭等大事還是這種傷勢好不好治。
能治,但不能簡單往治療儀裡一扔就萬事大吉。傷員的整條臂膀被反著折下去再也無法施力抬起,一般修復只能修好肌體但無法恢復功能。最簡單有效的辦法是重塑該部位……但那是結締組織,不僅要考慮被撕裂的肌肉如何與新肌腱融為一體,而且這東西還不像其他器官那麼好培育,更不能從別人身上挖出來直接移植。
「倒是那個被打飛出去的年輕人,運氣真好,治療儀隨便照照就好了,聰明點一萬伊維爾幣解決所有煩惱。」
獄醫們吃掉盤子裡的晚餐,帶著滿肚子八卦回去為一整天的工作收尾。辦公室裡還有個看守儀器設備的小可憐呢,不能忘記帶晚飯投喂。
同樣的消息通過各種方式迅速傳遍監獄星各個角落,如同插上翅膀一樣一夜之間所有人都知道碳基陸生監禁區裡來了個不好惹但估摸著能好騙的大刺頭兼冤大頭。
真的好騙,那個被打的年輕人身上看不出太多附加價值,除了臉好看完全就是個累贅。
說回現在,事件中心正站在走廊裡友好的和獄卒搭話。
鈴聲一響安娜就松手放過沃爾夫岡。以伊維爾的尿性,掀翻桌子打爛餐盤必定要犯人自掏腰包買單。那她當然不能把他打死,否則兩筆債務合並在一處,這日子真就沒法過了。說好打輸的人買單,誰也別想從她手裡奪走勝利!
本著送佛送到西的原則,她走到卡卡瓦夏身邊揪著領子把他拎起來,就跟拎條鹹魚似的朝走廊口移動。
「我該,咳咳,怎麼,咳咳,怎麼稱呼你呢?」年輕人漂亮的眼睛亮閃閃的,然而女人的注意力全在走路上,「安娜,拘束環上是這麼寫的。」
也沒有姓氏,還是姓氏不能說?
他垂下眼睛,睫毛楚楚可憐的微微顫動:「謝謝你。」
那種情況下願意伸手,把命賣給她他心甘情願。
「不謝,還錢就行。」安娜耿直得堪比伊維爾冰冷的海水,「看在鄰居的份兒上我就不收你精神損失費了,其他等你手頭寬裕了再說。」
「也許對你是件小事,但我不能不感恩……」卡卡瓦夏委委屈屈的小聲念叨,「他們都歧視我,說我天生狡詐……」
手裡拎著的小朋友喵喵亂叫不給人清淨,安娜翻了個白眼:「你一定要在這種人擠人的環境裡討論這個問題嗎?」
說著她停在一個端著槍的獄卒面前,就因為他手裡有武器,這地方空曠得令人落淚。
「勞駕,這種情況該怎麼解決?」她把青年拎到對方面前晃晃,卡卡瓦夏適時吐了口血在衣襟上。他的肋骨斷了幾根,消化道也有破損情況。
「省著點,再吐就沒了。」安娜調侃了一句,小朋友露出傻呆呆的可愛表情。
這都什麼人吶!
犯人消費,獄卒拿獎金,後者高高興興給他們指了條明路:「報上編號和囚室號碼,會有人把便攜式治療儀送過去。」
「費用呢?」年輕人囊中羞澀是常態,難得他能如此平靜的接受現實。獄卒咧開嘴:「使用一次一般修復只需要五千伊維爾幣,但現在是晚上醫生們要下班了,過夜費一萬。」
卡卡瓦夏:「……」頓時覺得自己那個無期徒刑吃得實在冤枉。
論起詐騙和搶劫,星際和平公司才是真正的個中高手!
「兄弟,打個商量唄?」安娜收回手裡拎著的鄰居,衝獄卒抬抬下巴笑道:「一萬的過夜費實在沒必要,不如麻煩您幫個小忙?你得五千辛苦錢,這小子省五千買命錢。」
所有獄卒手腕上都有一部可操作的兌換器,這是她經過一天觀察得出的結論。不管是海邊的督戰隊還是走廊上維持秩序的獄卒,設備樣式千變萬化但基本功能大差不差。
也就是說……伊維爾的獄卒時時刻刻准備好接受賄賂。
行賄當然是件壞事,它打破了公平的原則。但這裡是監獄,典獄長的規則才是規則……規則就是用來打破的且只要沒被抓到就不算。
所以獄卒愉快的和犯人達成了合作意向,收取五千伊維爾幣作為代價替他跑腿歸還便攜式治療儀。
全程沒能找到第二次機會表達意見的卡卡瓦夏:「……」
欸?
他老老實實交出身份牌,眼巴巴看著血紅的債務多蹦出五千。安娜說了幾句好話獄卒立刻同意剩下五千等還設備時再給,想想該辦的都辦了她拎起疑似魂魄出竅的年輕人把他放在他自己的囚室前。
「晚安小朋友,做個好夢。」鈴響門開,她打著哈欠自顧自邁過門框。
「也沒比我大上多少……」目測自己比芳鄰矮了半頭,卡卡瓦夏氣悶不已。要不是胸口和肚子還在作痛他非得原地蹦跶幾下——聽說向上跳能長高。
囚室門關閉了不大一會兒果然有穿著白色醫師外套的姑娘提來一部便攜式治療儀。她在獄卒幫助下為設備接上能源,面無表情對傷員道:「把受傷的部位暴露在治療區照射,治療結束後妥善保管儀器,弄壞照價賠償。」
這種小型家用電器外面的賣場裡明碼標價十萬信用點,放在伊維爾少說翻五倍。
卡卡瓦夏等人都走了才放心使用治療儀收拾自己身上的傷勢。考慮到「反正錢已經花了不好好享受實在虧得慌」,他脫下上衣就跟烤肉串一樣站在治療區前反復自動翻面。
他身上就沒有沒受過傷的地方,照!玩兒了命的照!一萬伊維爾幣呢!
後半夜安娜聽到走廊上響起一串腳步聲,緊接著對面囚室的門被打開了一扇,兌換機的尖叫結束後囚室門重新上鎖,腳步聲漸行漸遠。她迷迷糊糊翻了個身,抱著被子的手下意識抹過嘴角,咂咂嘴再次擁抱睡眠。
與此同時位於死火山腹底的碳基水生監管區內,消防通道的燈泡突然接連炸了好幾個,數道身影躲在明暗交界的地方鬼鬼祟祟。
「直通海邊出口的升降梯在碳基陸生種監禁區那邊,咱們首先得繞過遍布攝像頭的礦坑……」
萊塞提德吐出舌頭潤濕眼周鱗甲,警惕的轉動眼球尋找機會。陸生種監禁區和水生以及兩棲種監禁區環境差別極大,可是對於他們這些能夠自由自在水下呼吸的人來說靠近大海的出口才最有成功逃脫的可能,求生欲迫使他們不得不冒險。
首先要從死火山腹底逃到山壁旁,然後冒充陸生種混進海裡,再然後?找到零星分布的島嶼躲起來,等待星際和平公司運貨的無人星艦降落就能躲進貨倉跟著逃出生天了!雖說脖子上的液金約束環是個問題,但是他們湊大錢找了個朋克洛德出身的頂級駭客順*利解決。對方駭入伊維爾讓控制約束環的主系統誤認為這幾個犯人已經死亡,所以眼下就算他們沒有老老實實蹲在囚室裡也仍舊能夠繼續活蹦亂跳。
「空氣越來越濕潤,方向沒有出錯。」半人半魚的梅裡安趴在同伙背上時刻盯著後方,風吹過他的鰓,各種味道交彙雜糅帶來諸多深藏在鋼筋和混凝土下的秘密。
背著他的男人沉默不語,倒是躲在旁邊的魚妹提醒了一句:「把你的尾巴撈緊點,別留下水漬。」
眾人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薄如蟬翼的魚鰭果然在地面上印出個濕漉漉的半圓形。
梅裡安迅速趁著同伴調整姿態時把尾巴抱得更緊了些,四個人按照駭客給出的路線小心翼翼繞過各種攝像頭。
這個時間點上只有值夜班的獄卒留在監禁區內,簡簡單單三兩個沿著固定路線來回巡邏,老實講僅能起到裝飾作用。水生種這邊的獄卒常年人手不足,夜間安防基本靠系統調度。
「走過前面那道門就是陸生監管區,駭客讓咱們在這兒停留十秒鐘。」
這種時候除了信任駭客也沒有別的辦法,萊塞提德神經質般一而再再而三舔舐眼周,兩棲類特有的瞬膜頻繁開閉。
十秒時間很短,也可以很長。倒數結束後魚妹上前摸索了兩下,隔離門悄然開啟。
「快點走,這邊夜間巡邏很頻繁。」梅裡安拽得自己尾巴疼。他焦急的不停催促著,背後沒有追兵並不意味著沒有壓力。
越獄小隊順利從死火山核心區逃到更靠外的陸生種監管區,找到一處存放廢棄設備的備用間裡暫時落腳休息。時間不早了,他們得先想個法子把梅裡安打扮好,然後混入陸生種裡上去海面。
「醫療站有輪椅吧?再弄條毯子蓋住他的尾巴就差不多了,伊維爾這種地方不會有人把好奇心表現在臉上。」
魚妹看看萊塞提德,希望他能支持自己的建議。
萊塞提德同意了,他回憶了一下過去打聽到的各種消息,結合駭客給的地形圖辨明方向。
「從這兒繞到右側,上去半層就是醫療站。你們先在這邊躲著,我和康巴上去拿輪椅,你找找看這裡有沒有能充當毯子的東西。」康巴就是背著梅裡安的沉默漢子,他們兩個身強力壯的男人行動起來速度更快。
魚妹點點頭:「行,我會照顧好梅裡安。」
別看在陸地上帶著條人魚走動時很糟心,等會兒下到海裡後大家全都要仰仗他才能識別方向找到目的地。
康巴把人魚放在一堆墊子上,安靜的跟在蜥蜴人萊塞提德身後離開。備用間距離醫療站並不遠,兩個成年男子一來一回半小時足夠。只要把梅裡安的尾巴藏好,其他人打扮成碳基陸生種並不困難。
魚妹的手指很長,也很靈巧,備用間裡只剩下兩個人後她找到許多能用得上的紡織品。
「不能太顯眼,咱們的目的是逃出去……」她三兩下就僅靠折疊將亂糟糟的紡織品疊成小毯子小褥子的模樣,人魚青年彎起嘴角微笑:「真可愛,你的手好巧。」
「……」魚妹低下頭,手指在布團裡攪來攪去,「嗯。」
「等將來恢復了自由,你打算做些什麼?」就這麼干站著也挺無聊的,梅裡安努力想讓氣氛變得輕松活躍。
魚妹聽見了,她並沒有把頭抬起來,保持著先前的姿勢小小聲回答:「我想回家。」
第10章
魚妹就叫「魚」「妹」,字面意思直白理解即可。她從水中來,不過不是海水是淡水。
以陸生種的審美看她不醜,但也好看不到哪裡去,非要形容的話……有點「怪」。水生種為了適應水中生活在身體比例上和陸生種存在一定差異,這是進化的結果。雖說大家都是碳基生物也都能統一在「人」的大範圍下,互相覺得對方生得可怕也是常理之中。
「我家住在湖裡,好大的一個湖。整顆星球表面散落著各種湖泊,地表由大小不一的湖泊組成,我們世世代代生活其中。」回憶起故鄉,姑娘眼底閃過一絲惆悵,「湖水就像藍寶石一樣透亮,金色的日頭,翠色的水草,還有各種顏色像是彩虹一樣游來游去的小魚……」
她一改往日的沉默:「不騙你,我家的水草又厚又軟又滑,躺在上面就像躺在雲朵裡!」
梅裡安是生活在海水裡的人魚,不過這不耽誤他對淡水鄰居家的水草分外向往。
「真好啊!我家的海草太硬了,一不小心還會纏在尾巴上。」青年抱著尾巴坐在一堆灰撲撲的爛墊子中間,除了羨慕魚妹的水草更羨慕她的腿,「你是怎麼來到伊維爾的?啊,要是不方便可以不告訴我,就……純粹的好奇。」
魚妹不覺得過去難以啟齒,但她希望得到公平的對待:「先說說你,你怎麼會被星際和平公司抓到?不是說成年人魚能把船撕爛麼?」
人魚是海中嬌子,傳聞他們和不朽的後裔存在些千絲萬縷的關系,怎麼想都很難想像如此凶悍的種族會有束手就擒的時候。
「我們就算再凶猛,面對不在同一維度上的武器也不得不低下頭吧!」梅裡安哭笑不得,這條淡水魚是不是把他想得太誇張了?
面對遮天蔽日的炮口,留給他們發聲的渠道總是特別極端。
「我知道我做過的事很殘忍……有同理心的任何生物都會認為無期徒刑對我來說實在是太過仁慈,但是……」
「從來沒有人對我們仁慈過。」
漂亮的海水魚臉上出現了難過的表情:「如果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屠殺那些無辜的孩子,很抱歉,但是我們的孩子被屠殺時沒有人在意此事。」
他沒有花費力氣去詳細描述自己都犯下了什麼罪行,那並不是難以查閱的話題,只消離開伊維爾,外面的世界早就罵聲震天。
「哦!」魚妹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很忙,這是她緩解尷尬的有效手段。
「我家所在的星球被打包在恆星系裡賣給星際和平公司抵債,據說是什麼星系什麼皇室做出的決定,從頭到尾沒人問過我們的意見,我們也不知道那是誰家的皇室。黑西裝來過後告訴我們淡水資源要就地封存,說什麼『保護』,我不懂,我只知道祖祖輩輩生活的湖突然就不是我們的了。」
「他們要我們走,愛去哪兒去哪兒。」
為了捍衛家園她們拿起武器驅趕外來者,得到的卻是無情鎮壓,幸存者還有張通向伊維爾的單程票。
「對不起,我不知道原來類似的悲劇並不只發生在我們身上。萊塞提德和康巴他們也是……」梅裡安不由唏噓,「星際和平公司讓很多人過上了好日子,可惜咱們不在其中。」
兩道視線在半空中碰觸,各有各的無奈。
「唉……」
「不說那些了,來試試看這條毯子能不能把你的尾巴蓋住。」
魚妹把手裡的紡織物放在梅裡安尾巴上,皺褶惟妙惟肖的模擬出腿部線條,只要不掀開誰也無法發現下面其實是條魚尾。
「謝謝你……」
「嗯,不謝。
今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臨近起床鈴拉響時警報先被觸發,一長一短的刺耳動靜仿佛長指甲用力在磨砂平面上不停抓撓。
廣播啟動,典獄長的聲音傳出來。
「所有人待在囚室裡不得輕舉妄動,違者視作企圖越獄立即執行死刑。」
安娜睜開眼睛,下一刻沒有任何過度的出現在囚室門後。對面的小朋友慢了幾秒,一湊到門邊就緊張的左右張望。他似乎想要交流些什麼,奈何隔著玻璃和走廊根本無從推測,畢竟聯覺信標只能讓智慧生物的語言互通,口型就……就有點為難人了。
機械獄卒在全景監控的幫助下列隊出擊,它們瞧上去就像服裝店櫥窗裡展示商品用的人台,然而你絕不能小看那纖細金屬軀體能夠爆發出的力量。
另一條走廊上很快傳來數聲槍響,怒吼聲、人體重重砸在地面上的響動,混雜成荒誕又真實的噪音。
安娜看到對面所有囚室的玻璃後面都貼著張臉,活像魚缸裡一條接一條排得整整齊齊的魚,她差點笑出聲,可是一想到自己也跟清道夫似的趴在玻璃門上就樂不起來了。警報聲如同漲潮越來越近,一個長得跟蜥蜴似的犯人背著他的同伙,兩人一起逃入八層四號走廊。
那是人?
奮力奔跑的男子四肢和臉頰上叢生著古銅色硬鱗甲,至於他背著的那個人……腰部以下長著條魚尾巴。
各處監控探頭自動對准他們旋轉,機械獄卒緊追其後。
蜥蜴人跑過的地方留下了一串血色腳印,他差不多也已經到了強弩之末,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拼死一搏。
「扔下我自首,萊塞提德,這樣一來總能有個人能活下去。」梅裡安被掌心那枚不規則的寶石硌得生疼。
他確信自己從來沒有如同此刻這般冷靜過,人魚屍體的價值不遜於他們活著的時候,僅憑這個萊塞提德有戴罪立功的理由。
哪怕只有一個人活著,總有一天能把魚妹的心髒送回她心心念念的故鄉。
萊塞提德喘了口氣粗氣,咬著牙縫嘶啞道:「閉嘴!
他是個兩棲種,無法在海水裡長時間生存,相比之下還是梅裡安逃出去的概率更大。
走廊兩側全是囚室,陸生種囚犯就像蜂巢中柔弱的幼蟲那樣被困在其中。前方出現蜘蛛似的機械獄卒,後方的警報緊貼腳跟。
蜥蜴人選中了一個倒霉蛋,他將人魚扔下,轉身抓住衝得最近的人台獄卒狠狠將它砸在囚室門上——陸生種囚室的窗戶!緊貼大海!
無緣無故近距離欣賞零件煙花大賞的安娜:「……」
不是,你幾個意思?
她退得及時,蜥蜴人砸了兩下後大吼一聲,徒手將第一扇囚室門上的金屬結構拉開,柵欄變成月亮門。他身後的人魚雖然不能站立卻也亮出爪子撕碎源源不絕湧出來的機械獄卒。
為了滿足典獄長的命令同時不耽誤別人越獄,安娜不得不站到床頭上貼緊牆壁。
加油啊哥們兒!給他們整個大的!
囚室裡的小窗戶堅固程度遠超想像,蜥蜴人使勁全身力氣撞了四五下也沒撞開,情急之中他轉身把渾身是血的人魚從廢鐵堆裡拖出來,又將他扔到囚室主人腳邊,自己則渾身亮起危險的赤紅色。
「萊塞提德!」梅裡安聲嘶力竭的喊出蜥蜴人的名字。囚室門很窄,擠在一堆的獄卒互相推擠誰也無法搶先。它們是僅由系統主腦調度的機械,亂成這樣能夠看出朋克洛德的駭客實力不俗。
蜥蜴人墨綠色的鱗甲就像著了火似的逐漸被赤紅掩蓋,他沒有張嘴說什麼慷慨激昂的臨別寄語,只淡淡留了句「再見」給行動不便的梅裡安。
「!」
爆炸聲驚天動地,半個囚室被生命最後的挽歌炸開,黑色的海水如同激流無法阻擋的衝進囚室,幾乎眨眼間就淹沒了整條走廊。
有犯人借機企圖逃出囚室,剛剛撬開門液金項圈立刻做出反應。注入人體的藥物迅速發作,凡是沒有按照要求乖乖待在囚室裡的人全都很快變成一具新鮮屍體。
求饒聲和哭喊聲,還有發現自己被海水包圍後逃生無門的哀嚎混在一處,嗡嗡嗡的吵得人大腦發麻。
混亂中梅裡安逆流而上衝出死火山,卻在下一秒定在原地苦笑。
早該想到的,有匹諾康尼這個失敗案例在前,星際和平公司不可能不做後手。
巨型無人潛艇偽裝成海獸的模樣日夜巡邏,早在警報拉起時它們就像無形的幽靈朝系統預測地點集結,終於等到一條蠢魚自投羅網。
刺眼的激光束下梅裡安不希望自己成為躺在手術台上大小統一的肉塊,他回頭看了眼囚室的主人,低低道句「對不起」。
很抱歉,連累到你們了。但我已經無法繼續前行,只能在此地畫上終結。還有就是……魚妹,沒能把你的心髒送回故土,有些愧疚。
隨水飄向天花板,躲在氣泡裡借以苟命的安娜:「……」
盛放於深海之中的煙花是什麼模樣?
是生命結束時的璀璨。
八層四號走廊接連遭遇水生種爆破,海水瞬間灌滿整個空間。囚室門撐不住水壓紛紛破裂,室內的犯人左右為難。
跑出去項圈會激活,不跑就等著被淹死。
作為頭一個倒霉蛋,安娜待在囚室上方的氣泡裡躲過第一波危機。她低頭看看只剩下半堵牆的屋子,無奈松開手順水進入走廊。
活著挺好,死了也行,總之試試,試試又不虧。
囚室都被炸成這德行了,探測器還能正常工作麼?衷心希望典獄長不要把這筆債務算到無辜犯人頭上,不然她真的要鬧。
悠于 2025-9-6 11:47
第11章
水生種越獄小隊功敗垂成對於獄卒們而言是個好消息,大家總算不必擔心被扣光年金了,但是其他犯人的危機並未結束。
隨著水流進入走廊,安娜注意到住在對面囚室裡的小朋友正躲在只剩下一半的門後瘋狂朝自己比比劃劃。
大概是在求救吧,看不懂。
水面越升越高,空氣逐漸減少,通向監獄內部的升降梯第一時間封鎖,整條走廊沒有人能逃出去。
離開只剩下半堵牆的囚室,液金項圈內側的毒針果然沒有被觸發,安娜游到卡卡瓦夏的囚室。年輕人見她靠近急忙伸手去拉,笑死,根本碰不到,反而被大姐姐揪住領口帶到水面上。
「八層四號走廊所有人,原地待命。」
聽廣播裡再一次出現典獄長的聲音。
嗯……這個命令,怎麼說呢?頗有些不講道理的荒誕。
隨著海水不斷湧入監管區內溫度驟降,不幸在爆炸中遇難、溺水,以及死於窒息的犯人是沒辦法聽命行事的。至於活人……原地待命約等於坐以待斃。
好在應急系統響應及時,排水口很快就打開了,許多微型工程機器人從破損的牆體斷茬中掙扎著爬出來,如同巢穴被毀的工蟻忙忙碌碌搶險救援。
水位飛速下降,新鮮空氣替代了冰冷的海水,溫度也逐漸回升。
卡卡瓦夏一直試圖把手裡的東西塞給安娜。這玩意兒是方才人魚梅裡安自爆時炸飛過來自己落進他手中的,正是因為它的存在土生土長的沙漠人才得以在咆哮的海水中幸存。
「不會游泳?」她把年輕人塞來的不規則石頭重新塞回去,「找機會學學。還有,別給我,我運氣不好,存不住。」
那是塊淺青色不規則石塊,有一定透明度但又不是那麼透明。介於藍色和綠色之間的顏色讓它難以邁入「寶石」的門檻,可要說是塊摔破的鵝卵石吧……似乎又有些可惜。
「我也存不住。」卡卡瓦夏瞄瞄自己的胳膊腿兒,又瞄瞄安娜。
明明都是人類,樣子也都是瘦巴巴的,為什麼差別這麼大!
「砂金石?不,不對,我分不太出來。」安娜搖頭:「不過應該不是很值錢的石頭,不用擔心。」
這塊石頭沒有足以引人覬覦的價值,卡卡瓦夏就算是把它擺在枕頭上也沒關系,只要他自己不覺得硌就行。
在沙漠裡長大的年輕人張開嘴想要繼續解釋,女人突然銳利目光讓他意識到此刻自己最該做的是閉嘴。
一塊稍微有點漂亮的普通石頭沒人稀罕,但能讓人在水下呼吸的石頭另當別論。別說它看著還有點漂亮,就算是坨屎也能在伊維爾的犯人群裡掀起軒然大波。
隨著積水逐漸排空,升降機重新開放,蜘蛛工程機器人和人類獄卒有序進入重災區檢查損失。顯而易見典獄長默認這條走廊裡沒有犯人能幸運存活,獄卒們全副武裝唯獨沒帶急救設備。他們從囚室裡拖出一個又一個犯人,直接當做屍體看待——也許有人只是昏迷,但他們懶得逐一核查。
機械負責搬開斷壁殘垣將「屍體」拖走。運氣好的人在拖拽過程中清醒過來大力掙扎拼命呼救,獄卒只能垂頭喪氣罵罵咧咧的花費力氣把他們解下來。更多人運氣不太好,他們被不論死活的全部扔在一處,只等清理結束就要一並丟進通向太平間的管道。
「喝!」搜到走廊中段位置,完全被炸毀的404囚室正對面「藏」著兩個犯人。他們聽話的留在原地不動,倒把沉迷工作的獄卒嚇了一跳,「你們站在這兒干嘛呢!」
任誰被嚇到後語氣都不會太好,安娜好聲好氣對這人道:「典獄長不是要我們原地待命麼?」
「……神經病啊!」獄卒小聲罵了一句,礙於這兩人嚴格按照典獄長命令行事也不好多說,「沒事兒就不知道幫把手嗎!」
「算工資嗎?」安娜半步不讓。
工資給夠什麼都好說,沒有工資還想讓人打白工?不好意思,我不認識你。
「干滿一上午就算你們兩個做了整天清潔工,多了不行。」凌晨時分碳基陸生種監禁區遭遇水生種越獄者入侵,獄卒傷亡慘重,就算臨時從其他區域調用人手也不夠,非常時刻原則和規矩也可以變得很靈活。
有工資拿,還能抵扣掉每周必做一天的清潔工,安娜欣然接受:「成交!」
她朝卡卡瓦夏甩甩頭:「愣著干嘛?還不趕緊謝謝人家,身份牌拿出來!」
重點是最後一句,第一時間拿出身份牌將工時砸瓷了才是要緊,不然萬一這個獄卒轉頭不認賬了去哪兒講道理?
年輕人手忙腳亂摸出身份牌給獄卒劃了一下,安娜這才慢吞吞把同樣的東西遞過去:「兄弟,到底什麼情況?一大早還沒睡醒呢,好家伙直接給我房子開了瓢。」
犯人的態度很好,笑臉迎人且健談得恰到好處。獄卒也是人,自然願意與她交流。
「別提了,四個水生種從監禁區逃出來,我猜他們大概是想從陸生種這邊逃進海裡。呵呵,」他冷笑了兩聲,臉上盡是譏諷,「世上哪有那麼簡單的事。」
說完他看向安娜:「一個忠告,姐們兒,進了伊維爾就別想著再出去。」
「哦?」女人氣息如故,挑眉笑問:「怎麼說?不是有人刑期結束重獲自由了麼。」
獄卒只是哼哼沒有解釋,指著堆在一處的「屍體」以及剩下那半邊水漬走廊催促:「別磨蹭,趕緊干活!」
他不會告訴尚在服刑的犯人伊維爾根本沒有「釋放」一說,所謂「刑滿」無非從水面下的牢籠轉移到海島上繼續坐牢,整個星球就是座無懈可擊的牢籠,沒有人能逃出去。
「好好好,你說了算。」安娜不再和他糾纏,擺頭領著卡卡瓦夏走到走廊另一側盡頭,混在諸多機械中扒拉「屍體」。
她可沒有什麼忌諱,只要看到有犯人被拖出來上前就是連串幾個巴掌,能打醒的從機械臂上拽下來扔到一旁讓他們自己喘氣,打不醒的估計也就不會再醒過來了。卡卡瓦夏跟在她身後有樣學樣,這小子運氣好到爆表每次都能精准打到暫時閉過氣去的人,三兩下就攢了一堆人情。
反觀安娜這邊,遇到的犯人不是費盡力氣才能打醒就是無論怎麼打也打不醒。
臨時有兩個犯人加入救援,獄卒們的工作輕松了許多。做主給算工時的那人指揮機械將真正的屍體一一拖走,從耳麥裡得到指令後又調了一小隊機械獄卒帶領還活著的犯人去臨時騰出來的囚室安頓。
系統已經調查清楚,那四個企圖越獄的犯人中有一個進入伊維爾時保留了備用生物光腦,之後更是借助這東西聯系上了監獄外的星際駭客。為了避免類似事件再次發生,典獄長下令所有犯人都要重新做一次全身影像透視。
費用記在犯人自己頭上。
原本他考慮過要不要把被炸毀的囚室成本也平均攤派給每個在押人員,但是最近這段日子出的意外有點多,如果繼續加碼很可能激化矛盾造成更多意外。眼看庇爾波因特的新年就快要到了,意外太多很可能惹得董事會不喜。百般權衡下他選擇將此事暫且壓下,八層四號走廊封存等待將來拆款重建。
至於那些獲救的犯人麼……記他們救援費!醫療費!食宿費!
將來憑空多出的債務現在的安娜不會知道,她跟著機械獄卒走進升降機,老老實實被押送到十一層七號走廊。
「08241321號,174囚室。」
伊維爾監獄所在的死火山由上至下計數,入口就是一層,越向下犯人的暴力指數就越高。一般來說經濟犯詐騙犯之類攻擊性不強的犯人會被安排在數字較小的層數,星盜殺人狂等依照犯案情節惡劣程度逐漸向火山深處掘進。
緊接著卡卡瓦夏也有了新囚室,不像之前住在安娜對面,這次他被分在她隔壁。重新分撥過囚室後獄卒告知幸運的犯人們可以去食堂自助機上購買食物,剩下的半天時間也不計時了,完全留給他們放風,算是對幸存者的一種補償。
劫後余生的犯人三三兩兩離開走廊——哪怕不吃飯也得去醫療站,溺水又復蘇後如果處置不當是有可能引發肺部感染的!眼下不是計較欠債的時候,保命要緊。
監獄每一層的食堂都在同一個位置上,安娜的新房間靠近走廊末端,出門右轉走不到十分鐘就抵達目的地。從對門改住隔壁的年輕人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眼睛很尖的第一時間就找到了自助購物機。
低級營養膏,每管三百伊維爾幣。低級自然餐,三千伊維爾幣。中級自然餐,五千伊維爾幣。普通甜味軟飲,五百伊維爾幣。均碼囚服,兩千伊維爾幣……
卡卡瓦夏,轉身告辭。
「去哪兒?你不吃東西了?」安娜視線尚未離開自助購物機的使用說明,右手伸出去剛剛好抓到小朋友的衣服,「慶祝你幸運的又活了一天,來個奶油蛋糕。」
「活的呢,好棒棒。」她干巴巴的棒讀,全是技巧沒有感情。
年輕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憋了好半天也只憋出個「謝謝」。
對於埃維金人來說,能活著長大確實事件值得慶祝的事。
買一小牙奶油蛋糕要花六百伊維爾幣,省著點嚼大概兩三口的量。安娜眼都不眨的一口氣買了四塊,又額外買了兩套均碼囚服。她從出口處取出商品直接分成兩份,將其中一份遞給卡卡瓦夏。
「給,給我的?」
說來也是好笑,他這輩子第一次得到的新衣服居然是囚服……也是夠地獄了。
安娜翻白眼差點翻得只剩白眼:「要不然呢?拿著!」
「哦!」他沒有再道謝,接過食物和衣服就去找了個位置,坐下前不忘先替安娜擦擦,「姐姐坐!」
嘖,這小子的嘴。沒在他身上花錢的時候「你你你你」,花了錢馬上變成「姐姐姐姐」,還真是變化多端。
第12章
安安穩穩坐在食堂的金屬圓凳上,卡卡瓦夏虔誠的打開一塊奶油蛋糕輕輕咬下一口,疑似虹膜異色症的多彩眼睛立刻眯成兩道弧線。
糖的甜味與脂肪的柔軟口感,永遠能帶給人類最佳安撫。
安娜自己也拆了塊蛋糕,送進嘴裡三下五除二吃掉。撿了一上午屍體獄卒算她做滿八小時清潔工,共計四千伊維爾幣已經到賬。與其等著被扣掉去交那些莫名其妙的欠債,還不如一口氣全花光。
這具身體需要糖和脂肪!
一小牙奶油蛋糕再怎麼小口抿前前後後也就四五口就沒了,吃完後她把包裝紙揉成一團來來回回用手指彈著玩:「說說唄,昨天晚上你為什麼挨揍?」
白白多了個掛件,總得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吧,她又不是冤大頭。
卡卡瓦夏端著包裝紙一點一點啃殘留在上面的甜奶油,絲毫沒有注意到臉頰已經蹭成花貓:「申請做手工的人太多,獄卒臨時決定用抽簽的方式安排名額,我抽到了比較輕松的串珠子……」
當時沃爾夫岡就站在後面,不管什麼原因總之最後他不得不去礦坑挖礦。晚間用餐時有人議論礦坑氣體泄漏部分犯人沒能回來,年輕人拿著膏體走來走去想打聽些消息結果剛好撞上驚魂未定的壯漢。
——後面發生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姐姐,很多犯人都在議論你,你要小心!」卡卡瓦夏用包裝紙擋住自己,壓低聲音對安娜道:「進入伊維爾時咱們手腕上都多了個紅色羊頭章,有這個章就會成為其他犯人的重點攻擊目標。」
這也是為什麼他一看到安娜能打跑沃爾夫岡就果斷抱上大腿的原因,要一個身嬌體軟的埃維金人在這種環境中保住小命……不借助點外力委實不太可能。
安娜若有所思的翻開手腕上下摩挲那個完全沒有褪色跡像的刻印。
她確定原身並非人形異獸,也沒有殘存的暴力變態念頭,這樣一個可以用「普通」去形容的女子,為什麼會被標記為高危人物?
一開始獄卒是要選用其他顏色給她蓋章的,接了個指令後才臨時改變主意。所以,原身是惹了不能招惹的人被報復麼……
「也就是說擊殺手腕內側有紅色羊頭的犯人,有獎勵可拿?」
安娜絕不放過任何能薅羊毛的機會,僅從這幾天的觀察就能得出星際和平公司家大業大這個結論,小小薅些羊毛吃不垮偌大的組織。
反正她一不是公司員工,二不是公司董事,對於擋在手腳前的龐然大物自是沒有好念頭。其實就算是公司的員工也不會在意這些啦,只要能按時足額領到工資,管他娘個屁的!
卡卡瓦夏的原意是提醒她注意自身安全,沒想到大姐姐抓重點時和他根本就不在一個頻道上。
「……」尚且單純稚嫩的年輕人睜著他那雙多彩的漂亮眼睛,找不到合適的語言表達此刻情緒。
「怪不得監獄守則並不禁止犯人互毆,」安娜摸摸下巴,這個動作顯得她格外不懷好意:「下海殺魚還是來錢太慢吶!」
「……需要我去打聽消息嗎?」猶豫了三秒,世代都是騾馬跪族的卡卡瓦夏整個人煥發出別樣生機——連換賽道都能換的這麼快,埃維金人肯定是把做生意的好手。
「用不著,」安娜看看他單薄的小身板,直接選擇放棄,「用不著拿你當魚餌,這世上學不會正確認識自己的人比比皆是,總有蠢魚樂於主動送上門。」
小朋友悄悄鼓了鼓腮幫子,他好像意識到這種幼稚行為不應該出現在成年男人身上,於是馬上又把腮幫子裡的氣兒放癟。
「哦,好吧……」
游手好閑在十一層食堂坐了一下午,晚間就聽到廣播通知所有犯人按照所在樓層和囚室的數字排隊前往醫療站做檢查。
檢查前自行處理掉違禁品可以視作表現積極,要是被檢查出來多了什麼奇怪的東西……那可就不能怪典獄長不留情面了。
至於說為什麼要把檢查安排在夜間進行呢?主要原因在於白天犯人們要去干活。最近這段日子伊維爾發生的意外已經足夠多了,萬萬不能在利潤報表上再出紕漏。
這事兒之於犯人只是個通知,他們願不願意並不重要。橫豎在典獄長的地盤上討生活,萬事只要典獄長做出指示其他人照做就行了,連腦子都不必動——最好別動。
抱怨自然是有的,但是不管犯人們如何抱怨最終都得乖乖在獄卒槍口下排隊走進透視儀,這種起不到任何作用的稀碎聲音很快就隨風而逝。
安娜回到新囚室踏踏實實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來就聽說昨晚有人企圖蒙混過關失敗,這會兒屍體還掛在醫療站外面示眾,以及今天後半夜能輪到十一層去做檢查。
「醫療站的火力有點猛吶!」安娜陷入沉思。
「聽說那裡好像有【豐饒】的命途行者……」
卡卡瓦夏緊張得要命。他手裡那塊神奇寶石藏這裡不行藏那裡不好,想來想去還是不能把它留在死火山內——犯人們在醫療站排隊的同時獄卒在干嘛?
反正肯定不會就著溫酒吃茴香豆。
於是一大早他就跟著安娜,齊齊站在下海的隊伍裡。
伊維爾的海洋面積超過百分之九十,一顆寶石藏在礁石裡比藏在囚室裡要安全多了。而且哪怕它真的遺失在大海中也比被獄卒搜走要好,石頭的舊主人不就是為了這個才對海中巨獸發起自爆式攻擊麼。
十一層的囚犯單看面相就比八層的幸存者要凶悍,在他們眼裡一個女人和一個半大不小的男孩,那不就是盤隨隨便便夾起來美美吃掉的菜嗎?
別管什麼紅章不紅章,蹲在十一層服刑的兄弟們哪個沒有?剛巧這兩人不知死活的要往海裡去,千載難逢的機會近在眼前,無數心思和眼神隔空亂飛。
負責登記的獄卒驚訝不已,今天下海去撈魚的犯人怎麼這麼多?不會是又有人打算越獄吧!但是他沒有理由拒絕犯人努力為伊維爾創造財富,最終只要身份能通過核驗犯人們全部得到了放行許可。
「你提好袋子跟著我,看到不對勁就按照直覺找個好位置藏起來。」
長棍在手,安娜檢查過分量和電量就帶著卡卡瓦夏站在升降台旁等待。
多的那個袋子其實是件舊囚服,領口袖口折回去扭個疙瘩就是只質地粗糙的口袋,裝寶石還是裝小魚都很方便。
埃維金人手裡有了武器,眼底立刻生出無限戾氣——敲死那些剝皮刀!
他激動的時不時摸它兩下,就好像那是把黃金打造的權杖。
臨出發前安娜從自助購物機上買了點東西揣在兜裡備用,然後和眾人一起被送上海面。
「好冷!」
年輕人乍一遇到冷空氣也忍*不住縮了下脖子,茨岡尼亞的氣候不好,但平均溫度並不低。
今天十一層下海狩獵采集的人太多了,出門就比平日晚了幾分鐘。此時海邊平坦的位置早已全都被人占據,新來的只能站在海風與眾人眼前往身上套防水服。
卡卡瓦夏朝一塊陷在沙坑裡的巨石走去,石頭表面斑斑駁駁盡是黏在上面的小生物。選它完全因為這石頭瞧著實在是太髒了別人看不上,等走到近前一看安娜驚喜的發現巨石內有乾坤——漫長的時間線上它被風蝕得只剩下一個空殼,隱秘的另一側就像道小門,其中僅能容納一人卻相當於三面有牆。
「姐姐你先去換衣服,我在這兒給你守著!」他握緊手裡的長棍,那模樣在安娜看來更像小貓撲蝴蝶。
可愛是可愛,但沒有用。
她沒有對他展開任何說教,那個人,那個年輕人,剛成年沒多久就犯下重罪被送進伊維爾終身服刑。不論他的過去是何種模樣都不需要聽一個陌生人絮絮叨叨,他必然已經有了一整套邏輯自洽的處事原則,願意對她低頭也只是為了求得庇護而已。
簡而言之,人是來找飯搭子的,不是想找個媽。
打開裝備包直接把連體衣套在身上,安娜滿臉邪惡掃了眼愣在原地的卡卡瓦夏:「再發會兒呆好位置就被別人搶走了!」
曾經在沙海裡各種極限求生的年輕人瞬間清醒,抿緊嘴唇十秒內解決服裝問題。
鑒於他目前還是個旱鴨子,為了照顧新手安娜帶著他在沙灘上充分活動開手腳才拿著長棍慢慢靠近深水區。
就算穿戴了專門裝備,讓一個純新人一下子潛入深海浪裡淘金也只是種可望不可及的奢想。他只要能保護好自己不拖後腿就萬事大吉,狩獵這事兒還是交給搭檔效率更高。
折騰這麼久海邊早就只剩下督戰隊的幾個人,蹲在透明暖房裡和磨磨蹭蹭的犯人大眼瞪小眼。
「這兩個家伙怎麼還不下去?」
才過去幾天奧斯汀當然還記得那個脾氣古怪的女囚犯,見她身邊突然多出個年輕男子他馬上就想到一些大家喜聞樂見的粉紅色情節,「哼,還真是悠閑!」
伊維爾星上當然存在孩童,一部分是未成年的犯人,另一部分麼……別問,問就是自由和民主。
他\她\它們都是自願的。
第13章
海洋是什麼?
對於一個自幼在沙漠中艱難求生的年輕人來說,這是個無法回答的問題。他長到這麼大見過的最大的水面不過族人倒下時溢出的血泊,族中倘若有哪個孩子恰逢落雨的緊要關頭降生那也是一定要被抱出去好好炫耀一番的——必然是三重眼的地母神親吻過嬰兒的額頭,他才能如此幸運。
大海是很多水聚在一起,鹹的,這就是卡卡瓦夏來到伊維爾之前對「海」的全部認知。
他沒上過學,不認識字,離開茨岡尼亞-Ⅳ前曾天真的認為那日日不休的風暴正是地母神的氣息。多麼威嚴的氣息吶!直到後來同行的其他奴隸告訴他那只是數顆恆星星風互相作用下的產物,蒙在少年雙眼前的屏障應聲破碎殆盡。
今日方知埃維金人早已被神明拋棄。
如果我們生來就該忍耐這樣的痛苦,那麼埃維金到底造下過何種深重的罪孽,才會為了接受懲罰而出生?
冰冷的海水沒過腳踝、小腿、膝蓋、腰間,背後被人堪稱溫柔的輕輕推了一下,冒著白煙的黑色海洋瞬間變成一片色彩斑斕的世界。手持型強力光源支援得及時,黃綠色的帶狀海藻仿佛神明垂下的帷幔,需要人自行推開。
安娜不打算把菜鳥帶進深水區淹死,再說這十一層的犯人個個目露凶光,用腳指頭想也能想得到他們打算趁機做點什麼,總得挑個好地方動手料理。至於所謂的貸款和欠債……管他呢,只要能達到典獄長的最低容忍限度就行了。債務肯定是還不完的,能還完這裡就是療養院而非監獄,所以還努力個屁?
夠吃夠住一分不留,躺!平!
沒有通訊設備人類無法在水下以語言直接交流,她索性撕了條長長的海藻拴在年輕人手腕上,另一頭留給自己。卡卡瓦夏原本是有些慌張的,一看到不會被丟下馬上就變得信心滿滿。別的他不敢說,運氣麼,那還真不缺。
小朋友貼在淺海的海床上大力騷擾欺負各種水生小動物,他手上好像自帶魚餌,魚蝦貝蟹仿佛商量好了似的排隊出現在眼前。安娜看了他一會兒,等新手趕海趕得忘記緊張後她提緊長棍將注意力投向四周。
她也得狩獵,不過狩的不是魚。
碳基生物,脊索動物,哺乳類,陸生,能夠直立行走,主要技能點加在智慧屬性上。這種生物經常會出現加錯了點的個體,殺起來並不難。此刻他們正悄悄跟在後面互相打手勢,充當誘餌的家伙或可憐兮兮或熱情洋溢,繞過好大一圈去和第一天潛水的新手交朋友。
卡卡瓦夏剛把一只比手掌還要大上兩倍的刺豚趕進口袋,這家伙大概是睡迷糊了,溫順的如了年輕人的意,渾身上下淬毒的骨刺一根也沒豎起來。他看到不遠處有條軟綿綿黑乎乎的東西緩緩移動,剛伸出手旁邊游來一個好心的姑娘。
她拍開他裹在設備裡的手,比比劃劃的意思不能更明顯。
——當心!這東西不能吃!
伊芙琳回憶了一下目標黑羊的模樣,不得不感嘆同樣都是重刑犯有的人生了張看上去就像是被冤枉的臉,有的人長得不死個十次八次恐怕難以平息民憤。
不過伊維爾比他更好看的人多了去了,登上名單的甚至不僅限於人類,伊芙琳簡單遺憾了一下就把這事兒扔到腦後。
漂亮男孩的死活哪能比自己的生活水准更重要?給男人花錢純屬自找倒霉,胡亂心疼男人一輩子翻不了身!
比起他身後跟著的女人,獵羊小隊一致投票同意先把這小子干掉。無他,軟柿子好捏而已。誰叫他看上去好欺負?欺負的就是他!帶崽母獸尚且會為了突圍求生放棄幼崽,這兩人並非母子關系看著也不像情人,那個女人不會為了搭檔就把自己的命留在海裡。
一個埃維金人而已,不值當什麼,就連做奴隸都賣不上價。
卡卡瓦夏受了她的好意,果然不再去抓那只碩大的海茄子。
海茄子當然沒毒,不好吃不代表它不能吃。但伊芙琳需要一個理由靠近目標,黑鍋就只能交給不能跳起來反駁的家伙背好。
這一路上她期待了很久,咬人的海鰻,有毒的石頭魚,帶刺的鰩魚,甚至連色彩絢麗的海蛞蝓也沒遇到!這都是什麼破運氣!
算了算了,等會兒弄死這小子後回頭再把這海茄子撿走吧,這麼大個兒真的很少見。
出身沙漠部族,被人輾轉售賣的年輕人很簡單的就被她騙過去了。他還以為這又是個好心人,就像只龍蝦似的憑著直覺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
安娜默默掐斷那節海藻,打架的時候身上累贅太多會影響發揮。眼看對手派來的魚餌好懸沒被搭檔釣成翹嘴,她把長棍的放電值拉到最大,忽然潛入海底撿了朵藍色皺褶海葵反手一貼。
太過激動以至於貼得太近的先鋒被人糊了一臉海葵,雖然沒有造成有效傷害但他同時失去了視野。
刺細胞伸出的細絲結結實實貼在質地薄脆的連體衣上,海葵肥厚的身體把潛水鏡遮得嚴嚴實實。
住在海葵裡的小醜魚驚慌失措,夫妻兩個圍著用臉拆掉它們家園的惡棍口誅筆伐。這個品種和人們認為的無害小魚頗有差別,尖利的牙齒很快就將這個人的過濾膜潛水服撕出一道口子。
他這邊正和小醜魚殊死搏鬥,冷不丁一根長棍橫過來戳在潛水服破口處。
渾身一麻,他意識到自己的人生大抵是要重開了。
安娜與其他好心來幫她減輕負擔的獄友打得火熱。水裡阻力大,鬥勇不如鬥智,眼見對手裡最傻的那個露出破綻,她立刻抓住這只雞腳送對方去隨波逐流。
長棍儲電有限,每次都要等到關鍵時刻一擊斃命才好。
兩邊打了個照面,己方猛猛衝的大將一個照面就被扔到旁邊冷處理,其他人更是讓人攔住了直取軟柿子的去路。
被電暈過去的人體失去控制隨水飄蕩,看上去就和死了差不多,無論真假視覺上很有威懾力。
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她不講武德!
沙子,海帶,破損的貝殼,慵懶的海膽海葵以及刺豚……一切能被摸到的東西全都變成了武器,她就像條溜滑的魚,每過一招立刻遁走絕不在原地停留。
這種近乎無賴的打法硬是憑借一己之力將整個獵羊小隊分割成兩部分,如今大家只希望伊芙琳那邊能快些得手。
有人被不明生物的刺扎了一下,有人潛水服破損,再不拿點真本事出來今天這筆買賣多少得虧。
從海面上看,這處相對清淺的海灣下似乎有幾頭不大不小的海獸在爭奪地盤。時不時冒出個水花和氣泡,一條又一條兩腳魚陸陸續續翻肚上浮。
地盤之爭,素來如此。雖說不至於一上來就到既分高下也決生死的地步,但是打著打著火氣難免蹭蹭往上冒,下手自然也是一招比一招要命。
卡卡瓦夏和好心的少女攜手撿了很多海貨,全都是能兌換大把伊維爾幣,好吃好看還好安全的小可愛。年輕人滿懷欣喜的仔細辨認各路懸賞目標,僅他一個人就足以完成博識學會給的半部懸賞清單。
伊芙琳也是奇了,怎麼有人的運氣能好到這種地步?運氣這麼好的人為什麼會出現在伊維爾?他就不該被抓到才對!
她從一開始的驚訝逐漸麻木,最後干脆主動帶著卡卡瓦夏滿海底搜尋——等會兒隊友們一擁而上,連人帶貨一樣都走不掉!
只當這是個人形倉庫吧,還能幫著分擔一半獵物重量。
然而說好的隊友左等等不來,右等還是等不來,周圍甚至聽不到除了海洋動物意外任何外來者的聲音。到這裡伊芙琳難免從心中生出幾分焦躁,她頻頻瞄向卡卡瓦夏被海水帶得左右亂晃的身形,大有種我上我也能的念頭。
憑什麼不能呢?就體型而言我和他差不多,論力量男女之間天生的差異在海水阻隔下被無限縮小,這家伙一看游水的姿態就知道是個新手,沒有庇護者在側且翻不起大浪。
總而言之他除了運氣好什麼都不是,埃維金奴隸,身段柔軟得很,全宇宙公認最適合他的地方只有娼館。
她想了一會兒,終於拿定主意。
連體的潛水衣隔絕海水也隔絕電流,制式長棍能放出的電量有限,無法擊穿這雙層的buff。但是海底並不缺武器,赤手空拳的人類是盤菜,但是當他手裡隨便握著塊石頭就能立刻變身成為獵人。
伊芙琳佯做摸魚,實則從海底細沙裡摸出只六角蜘蛛螺握緊——這東西的甲殼上向外生有風車狀的數條細長突起,像刺又不是刺。如果一擊得手,當然無需贅敘,但是萬一失手了呢?
只消年輕姑娘笑著比劃一句「開玩笑的對不起」,同樣年輕的男孩子十個裡有九個半會昏頭昏腦接上一句沒關系。
說不定他還會在心底美滋滋竊喜。
她怎麼不和別人開玩笑偏和我開玩笑呢?分明是我和別人不一樣!
嗯,對,確實不太一樣。
所以當那個年輕的埃維金人像是摔了一跤那樣避開來自背後的攻擊時,她根本來不及發起第二次進攻這場迂回了許久的平和爭鬥已然落下帷幕。
海底是個危險的地方,它對所有人類一視同仁。
第14章
卡卡瓦夏拖著戰利品轉頭向後游了半個多小時,來找他的安娜同樣提著條大魚的尾巴出現在一從高大的珊瑚樹後。
她用大拇指比了個向上的手勢,帶著年輕人緩緩浮向海面。
新手麼,第一天嘗試潛水,還是不要太為難他。至於他拽著的獄友屍體……那肯定是運氣不好被有毒的海洋生物給暗算了!
海裡發生這種事多正常吶,誰也不能打包票保證絕不出意外。
兩人來到安娜堆疊「戰利品」的島礁上,獵羊小隊諸位成員喜相逢。
「呼……你都抓了些什麼?」她抬頭去看他手裡的袋子,除了舊囚服改的那只還有明顯來自遇難獄友友情支援的專業設備。
卡卡瓦夏不認識這些生物,安娜也許曾經認識,但是現在他們兩個隨便看誰都只剩下「好吃」這一個屬性。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挑上肉最厚的魚卡卡幾下剝皮去骨,內髒以及不能吃的東西丟進海裡打窩,剩下的一分為二准備祭五髒廟。
直到安安穩穩坐在島礁上卡卡瓦夏才發現自己的手腳一直都在抖,差點拿不住飛來的午飯……與殺戮無關,只不過體力告罄而已。年輕人頗有些羞愧的瞄了眼繼續加工午餐的女人,注意到她似乎沒有這方面的困擾後整個人都暗淡了好幾個色調。
「看什麼看?我身體健康,你營養不良,起跑線不一樣。」她把第二塊魚肉扔過去給他,「多吃,吃飽,你要對自己的性別和年齡有信心。」
卡卡瓦夏:「……」
謝謝,但是並不想成為那種儀仗性別就討人厭的人。
小朋友安靜下來抱著魚肉又撕又啃,看著就是個很能活的樣子。安娜放下心轉而去整理他的戰利品——她並不擔心他會在交鋒中輸掉。一對多艱難,一對一這小子失敗的概率真心不大。
他可不是扭扭捏捏塗脂抹粉夾著嗓子只會搖屁股的寵物,一時眼瘸誤把小號斑斕猛虎當成金漸層的人注定要跌個大跟頭。
在哪兒跌倒就在哪兒長眠不起。
「下次更謹慎些才好,你應該不是那種展示過有毒刀刃後還非要多事再舔一下的人吧?」
安娜挑眉揶揄,拽拽伊芙琳屍體上的「凶器」做演示。黑色白色交替間隔的利刺正正扎在年輕姑娘的咽喉處,一擊斃命狠辣至極。她接連拽了幾下,根本拽不動——卡卡瓦夏使用的工具鋒利歸鋒利卻生了些不合時宜的倒刺,稍不小心就有自盡的風險。
「呶!」她將屍體上的傷痕亮給他看,「星際和平公司發放的裝備全都是一次性的,強度堪憂。」
「嗯嗯!」卡卡瓦夏咬著魚肉一邊奮力咀嚼一邊點頭含混回應。
她扔了一管膏體和一包甜味軟飲過來,工業合成的食物談不上美味不美味,但其中添加的維生素和糖類基本能滿足身體需求。
年輕人吃得急切,時不時噎得直伸脖子。他已經錯過最旺盛的生長期,不過還有機會,一旦發現不必忍飢挨餓進食的本能立刻占據上風。
「吃慢點,」安娜拍了他一下,這小子護食得厲害,抱著食物就像生怕被人從嘴裡搶食似的,「你要活下去,至少得把自己演得像個人類。」
人類連同類都不會放過,對於和自己不一樣的品種只會下手更凶狠。
對於安娜來說則是另一樁要求——總不能真把這年輕人當成個人形寵物吧,他吃東西的樣子著實不大好看,作為飯搭子來說有些不禮貌了。
卡卡瓦夏被人拍到,蝸牛似的肩頭肌肉一緊。安娜捏住他單薄的骨頭,手指在暗紅色的商品編碼上擦過。
那雙顧盼間風流多情的彩色眼睛變得冰冷而鋒利,只是一瞬,飛速慌慌張張被遮掩住。
埃維金人實在太會偽裝自己了,他們深知如何才能搏得別人的喜愛與同情。顛沛流離的生活教會他們世上最真摯的演技,哪怕身處劣勢也能拐上好幾個彎讓人覺得他們可憐又可愛。安娜也不知道他從開始到現在哪兒是真的哪兒是演的,此乃天賦型選手,拼盡全力也無法戰勝的那種。
若論表演藝術她自忖就是十個自己捆在一起恐怕也不是卡卡瓦夏一合之敵,所以還是不要去分析路徑了,讓我們真誠的直接去看結果吧。
「慢慢吃,我不會搶小朋友嘴裡的肉。」要說身手,安娜現在就能把這小子掄圓了扔回海裡,他在她手上沒有任何還手之力。
好在卡卡瓦夏真的非常幸運,他結識的大腿只弄丟了記憶,沒弄丟道德和人性。
「下次再這樣我就不分你補給品了,你自己想法子去。」她松開手換了個位置改為摸摸他頭上的淺金色短發茬,幾天過去已經長了一些但還是刺茸茸的有點扎。
年輕人凸起的肩胛骨就像被刺撓到的貓屁股那樣抖了又抖,他努力克制著強迫自己放慢咀嚼速度,也不再一下子把嘴塞滿食物。
「乖小孩。」安娜滿意的稱贊了他一句,「誰都不希望身邊跟著只長得像人的野獸,皮毛柔順艷麗也不行。我也一樣。」
人一旦失去對本能的控制就與無序的獸類無異,野獸總是很會闖禍進而帶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這樣不好。在伊維爾這種地方,麻煩是最不受歡迎的「驚喜」。
管他真的假的呢,這個大前提必須談妥,不然就散伙!
「姐姐對不起,」卡卡瓦夏花了五分鐘讓自己從猿人進化到智人。安娜發現他很聰明,模仿得很快,出現問題全得歸咎於那些提供範本的家伙。
「不用道歉,你又沒做錯什麼。」她把手裡充當刀具使用的黑曜石碎片遞給他,「回頭得給你找個能拿得出手的藍本。」
碳基陸生種監禁區十一層顯然不具備能夠達到及格線的師資力量,她自己也只是勉強不粗俗而已,當不得孩子的老師。
卡卡瓦夏看著手裡的小刀,恍然大悟。填飽肚子後他叼著那管膏體勤勤懇懇的在島礁上找了個洞,石刀伸進去修修邊,那顆漂亮的不規則石頭就有了臨時棲身之所。
島礁比珊瑚穩定,也更容易定位尋找,如此一來既不必擔心它被伊維爾監獄的獄卒搜走,也無需憂慮它迷失在茫茫洋面。
——那條人魚自爆前在想什麼呢?他是不是也想回家?
剩下的時間他們沒有再回到海裡去,島礁四周被血腥味吸引來的魚太多了,長棍戳到魚頭上放電,一電一個准。
午飯後兩人邊坐在島礁上電魚邊大概商量了一番接下來的對策。面前這支反被一網打盡的獵羊小隊共計五人,監獄內有沒有朋友親人誰也不知道,殺死黑羊究竟能換到什麼好處也不知道,為了將利益最大化還是先賄賂一把獄卒問問再做決定。
最重要的是明天說什麼也不能再來海裡摸魚了,萬一打了小的引來老的,水裡終究不方便動手發揮。
「做手工還是去挖礦?」本周的清潔工工作已經被抵扣掉,安娜不想趴地上給別人擦血跡於是直接把它忽略過去。
雖說清潔工能游走在監獄各處收集情報,但是很多情報只需耐心等待也一樣能得到。犯人過於熱衷收集信息是個危險趨勢,她不打算讓自己顯眼得如同屁股發光的螢火蟲。
卡卡瓦夏也不喜歡擦地抬屍體之類的活計,搭檔給了選項,他只猶豫了一秒就選定去做手工。
「我抽簽,我肯定能抽中輕松的活兒!」年輕人自信滿滿的樣子活像只剛剛開始長尾巴的小孔雀。
安娜不愛潑人冷水,也沒有逗哭小孩的惡趣味,見他這麼說就拍板將此事定下:「行。」
就收益來看挖礦的風險與下海相近,不然也不能時薪相同。礦坑有塌方泄露的可能,海裡有溺水和被魚咬的可能,說不來哪邊更極限。安全起見,還是去做手工歇歇更靠譜。
商量已定,安娜用海藻捆住一串黑羊的屍體,卡卡瓦夏帶上兩口袋獵物,兩人一前一後慢吞吞隨著海流回到升降台旁。
這會兒時間尚早,其他狩獵小隊要麼還在海裡瘋狂搜尋目標,要麼正忙得不可開交騰不出手。沒有人返程,甚至連在路邊埋伏都還嫌早。
奇怪的女犯人帶著她新收的小跟班從海裡冒出頭,一開始奧斯汀沒想那麼多,但是很快,他看到了她身後漂浮的一串屍體。
「……」
不愧是身負三個一等罪,被判了兩百年到無期的狠人,同類屍體這種東西是可以這樣「隨波逐流」隨意拖著走的嗎?
「辛苦啊哥們兒,」安娜用腳後跟碰碰卡卡瓦夏,年輕人面無表情的把准備好的漂亮紅色鯛魚奉上。
奧斯汀已經冷靜下來,他接過魚在手裡掂掂,滿意從心裡直達臉上:「還行,辛苦了命就不苦。」
女人隨性自在的用胳膊向後畫了個圓:「這幾位看我一個女人好欺負來著,只能不好意思對不住他們了。」
典獄長的規矩裡沒有限制犯人使用暴力的條款,她這麼干當然也就沒有違反規則。
奧斯汀咬緊腮幫子內側的軟肉,從牙縫裡找出一句:「等我去找隊長來核對身份信息。」
一下子死了五頭黑羊,這樣大的事必然要請督戰隊的隊長來處理才行。另外狩獵成功的這兩個犯人有什麼要求,也得由隊長先斟酌一番才好上報給典獄長。
隊長來得很快。距離本就不遠,要不是為了顯示出級別上下他甚至可以比奧斯汀更早出現在安娜和卡卡瓦夏面前。
一、二、三、四、五,全都是碳基陸生監禁區十一層走廊裡的重刑犯,黑羊,罪行最輕的年輕姑娘伊芙琳也毒殺了她住在庇爾波因特外環的好心姑媽……一家八口。
八條命!
現在她臉色烏青的敞開四肢躺在沙灘上,咽喉處扎著根有毒的刺。也許是海膽的,也許是石頭魚的,也許是蝠鲼的。
誰知道具體是哪種有毒的刺客呢,反正她因下毒被投入伊維爾,如今也因為毒而得以離開。
「五個重刑犯,都是你一個人干掉的?」隊長的視線在兩個犯人之間來回移動,安娜指著其中最強壯的一頭黑羊道:「怎麼可能,這個是小朋友的戰利品。」
整個督戰隊對卡卡瓦夏肅然起敬。
不管真的假的,他有本事讓搭檔開口說出這句話那事實就是如此!
第15章
「你們不錯。」
督戰隊隊長核實了五人小隊的身份,確確實實都是手腕內蓋了紅章的黑羊,沒有錯殺也沒有漏網之魚。
犯人鬧起來難免發生誤傷,純牛馬死就死了,最怕傷到肥羊。尤其油還沒榨干,家裡存在年輕繼承人的那種,打遺產官司格外費勁。
倒不是說法務部辦不到,而是他們本身就是個麻煩,那麼高的佣金抽成董事們會心疼的。
五個犯人死於另外兩個犯人的正當防衛,事情很快就遞送到典獄長案頭,安娜和卡卡瓦夏的資料也由聰明的秘書露西小姐提前准備妥當。
「兩個……分屬不同星域的偏遠星居民?」特拉維佐夫的聲音裡飽含戲謔,「其中之一還是信仰本土神明的茨岡尼亞奴隸,他們的話你也信?」
他更傾向於這五個人內鬥,同歸於盡後被路過的犯人撿漏。
「但是根據項圈的記錄……茨岡尼亞奴隸不好說,那個女人確實徒手殺死了四個包圍她的人。」
秘書用眼神安撫住惶恐不安的督戰隊隊長,特拉維佐夫停了一會兒,「女人?我好像對她有點印像。」
典獄長用一根手指撐著腦袋,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
「啊,新來的,被殉職的運輸隊小隊長用槍口指著威脅,髒兮兮臭烘烘害我不得不下令把她扔進水裡洗干淨的那個。」
他的嘴角緩緩向下垂去,冷漠的灰色眼睛像是結了層冰。
「我想起她了,很髒,讓人不快。」
他的秘書也是他的副官,發髻嚴謹著裝更加嚴謹的露西小姐迅速閉緊打算說話的嘴。
特拉維佐夫先生作為獨立指揮官曾經參與過多場星系文明之間的戰爭,然而打從他因傷退居二線後這人就多了個見不得髒污的毛病。
灰塵、泥漿、血液……等等等等一切讓人看上去不太干淨的東西都會讓他感到不快,在伊維爾這樣的地方統治者的心情能決定太多,聰明人都知道這種時候該躲著他走。
安娜的入獄照看上去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她幾乎叫兩個獄卒架著,渾身上下濕漉漉的,被人拽著頭發抬著下巴半強迫的露出臉。另外一張剃過頭發後的標准照上女人灰藍色的眼睛又似乎藏著許多憂郁,反正一句話,橫看豎看都不像個好筍。
但是她帥!氣質上的冷冽撲得人不由打個寒顫,尤其收拾干淨後的第二張照片,就像你千山萬水終於走到天邊,抬頭一看雪山安靜的立於面前。
露西小姐動了動藏在軍靴裡的腳指頭。
典獄長先生曾經很喜歡這種氣質,如果手下的哪個士兵能出色成如此模樣他必然是要把人調到近前細細琢磨栽培的。但是血肉橫飛的戰場留給他難以愈合的創傷,如今特拉維佐夫先生開始逐漸欣賞溫順白皙瘦弱幼小的審美。
絕不是血色恐懼腐蝕了英雄的榮耀,他身上遺留的醜陋疤痕,他不得不換更換成機械的部分肢體,無一不是這位指揮官勇武的明證。
但他現在並非身處戰場呀!他在伊維爾,管理著這座全宇宙最大的監獄星,以及無數關押在這個星球上的窮凶極惡的罪犯。
不能反抗的犯人才是好犯人,無論他們因為何種理由出現在伊維爾,等待他們的只有一條路。
「……哼,」特拉維佐夫思考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決定先把自己做過的許諾給兌換了,「他們想要什麼?」
典獄長的話就是規則,這是他的特權也是他的束縛——想要讓這個規則被所有犯人接受,他就必須同時為規則所限制。如果今天那兩個疑似撿漏的幸運兒沒能獲得他們想要的東西,用不著等到明早整個伊維爾所有犯人都會知道典獄長食言而肥。
利用重刑犯合理減少重刑犯數量的隱藏制度將比消融的冰山更快崩潰。
「還,還沒說。」督戰隊隊長艱難的咽了口口水。
每次面對特拉維佐夫他都會感到由衷的不適。就像你面前坐著一台披著人皮的AI,那是種生理上的反感。要知道帝皇戰爭雖然早已結束,可是智械與人類之間的分歧從未徹底消除。
如今反有機方程的實踐者們仍舊時不時就要冒出來彰顯一回存在感,對普通人來說長得像機器的人和長得像人的機器同樣恐怖。
「他們說自己初來乍到還沒有完全理解伊維爾的所有規矩,不敢隨便提要求,希望能暫時存著。」
督戰隊隊長對安娜的原話進行了部分藝術加工,努力讓它聽上去更加悅耳迷人。
他的努力沒有白費,特拉維佐夫聽完冷笑:「狡猾的東西,讓他們明天上午九點三十分以後過來見我。」
謝天謝地!典獄長沒有發怒失控!
露西小姐松了口氣,督戰隊隊長也如蒙大赦似的立刻起身告辭:「我這就去通知。」
男人的眼睛再次被軍帽帽檐擋住,沒人能猜透此刻他內心深處正在想些什麼。
此時安娜正坐在食堂裡吃她剛點的高級自然餐,拋開費用不談雖說比不上最頂級那檔十三道菜的大餐但也非常值得一試。正常的湯,正常的肉,正常的主食,正常的蔬菜,並非邊角料擠壓冷凍後再切出來的合成品。
卡卡瓦夏坐在對面點了同樣的晚飯,小心翼翼觀察模仿她的每一個動作。
埃維金氏族人均胎教肄業,不過不耽誤他們像塊落進水盆裡的海綿那樣汲取知識。失學是不良環境加諸在年輕人身上的debuff,可不是他自己主動不學無術。
「看什麼呢?」安娜不需要抬頭也知道他貓貓祟祟的搞鬼。
除了那五條主動送上門的蠢魚這小子兜上海面的口袋裡也有不少大小驚喜,換了一大筆伊維爾幣後兩人釐清搭檔間債務,小朋友立刻把他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收拾干淨。
「姐姐你是怎麼讓叉子在手指尖來回旋轉的?」不再是個完完全全的依附者,他說話的語氣也跟著發生變化。
對此安娜喜聞樂見,她將手伸出去,細長手指間鈍頭叉子旋轉翻飛:「只是點嘩眾取寵的小伎倆罷了。」
叉子絲滑的轉過來又翻過去,銀光跳躍猶如海獸的脊背。
年輕人大多都喜歡這個,沒什麼特別原因,主要就是好玩。他笨拙的用手指攪動自己的餐具,轉倒是轉起來了可惜動作不大好看。
「這樣撥,不要害怕被劃到,越怕受傷越容易受傷。」
這是個訓練手指的小技巧,叉子、文具,乃至各種硬幣,都可以在指尖翻飛出各色光芒。手裡有東西翻來覆去的動,對面正在看的人注意力往往很難集中,我方臉上的表情自然也不那麼輕易就被對手窺探得干干淨淨。
卡卡瓦夏睜大眼睛認真鑽研,手指下意識跟著動。如果不看周圍環境這幅畫面堪稱溫馨,但是消息已經傳遍監禁區:那個瘦巴巴的女人帶著個小累贅,輕輕松松干掉了十一層頗有名望的獵羊小隊。
明裡暗裡不知有多少目光和眼神在黑暗中一邊傳遞一邊發酵。
犯人不得保有、攜帶任何通訊工具,這是監獄守則中相當要緊的一條。由於它的存在犯人們更傾向於從自己囚室所在的樓層裡篩選隊友——至少每天吃飯時能碰個面,不至於組織個活動還得千難萬險輾轉聯絡。
反過來想,能在一個監禁區的樓層中闖出名氣獵羊小隊至少也得干掉幾個排面上的人物。要知道全部都是暴力刑案重犯的十一層,隨便哪個囚室裡的犯人手上都沾著復數以上的人命。他們殺死不比自*己弱小的囚犯,獲得尊敬與榮耀一點也不奇怪。
這樣一支配合默契的隊伍,為什麼會被盤菜跳起來吃下去?難道說那個女人是什麼品種稀奇的命途行者?甚至令使?
你要是令使你早說吶!也許還能出現在星際和平公司的雇員名單上呢……都進了伊維爾了,低調這種事壓根就沒必要哇!
所以……是嗎?
晚歸鈴響起後犯人魚貫返回囚室,卡卡瓦夏一走進房間就累得躺在床上動也不想動。
在海中狩獵體力消耗得厲害,要不是今天結結實實吃了兩頓飽飯這會兒真心扛不住。年輕人翻了個身,這硬板床躺著也能品出幾分雲朵的柔軟滋味。
伊維爾的居住環境比起奴隸主提供的籠子可要好太多了,也許是托了典獄長的福吧,總之不管怎麼說東西都干干淨淨像個人類能住的地方。
他正在思考剛剛被其他犯人懷疑過的問題。
住在隔壁囚室的「安娜」,到底是個什麼人?
從來沒見過坐牢也能坐得如此淡定的家伙,她不回憶過去的自由,也絕口不提來到伊維爾的原因。以她至今所展現出來的身手和智商,星際和平公司壓根就沒有抓到她的可能!
原本只打算先借力苟一波,沒想到險中求生隨手抽出了張王炸。
卡卡瓦夏見過太多埃維金氏族以外的人。無論殘暴的卡提卡(剝皮刀)、貪婪殘暴的奴隸主,還是周圍形形色色的過客,每個人看到他時眼睛裡閃爍的光都和鬣狗差不多。那是種醜陋的野獸,脖子短肚子大,成群結隊齜牙咧嘴,哪怕隔著半個沙漠也能嗅到腐肉的氣息,然後一擁而上連同干枯的骨頭也細細嚼碎了咽下去。
但是安娜和所有人都不一樣,她經常開些冷冰冰的玩笑,她翻白眼的力氣特別大,她不把他當成寵物和所有物看待。
那種眼神很好分辨,就比如養了貓的人,喜愛歸喜愛,尊重是沒有的。不管貓咪如何奮力搖擺扭頭躲避,越是掙扎鏟屎官越會賤兮兮的湊上來故意做些人喜歡貓卻不一定喜歡的事。
她好像……把我當成一個地位平等的同類看待?
為什麼?
悠于 2025-9-6 11:47
第16章
卡卡瓦夏百思不得其解的在囚室裡翻來覆去,在稀碎枯燥的聲響中陷入夢鄉。黃沙下姐姐牽著弟弟的手,說是要帶他去看沙海裡的日出。
沙漠裡的日出有什麼好看?我都已經看過海面上的日出了呢!男孩驕傲的挺起小胸脯,頭頂被姐姐大人狠狠揉了一把。他想要抗議,溫柔的,帶著些狡黠的活潑抗議好讓姐姐知道他並不喜歡被人碰觸頭頂。話到嘴邊來不及說出口,刺耳的起床鈴聲就打散了姐姐金色的長發。
廣播聲響起,通知碳基陸生監禁區十一層的犯人做好准備排隊前往醫療站做檢查。
嗯,還好那顆寶石一樣的心髒已經藏到海中島礁上去了。
他打了個噴嚏,趕在鈴聲結束前站在門後安靜等待。
兩層囚室門同一時刻統一彈開,無聲無息絲滑收入牆體。邁出去的當口年輕人下意識扭臉看向左邊,新結識沒多久的大姐姐單手叉腰做出一副很不好惹的樣子。
三更半夜口枯眼澀,誰也沒有那個精力和獄友打招呼。大家掛著同款沮喪的表情,邁著類似蹣跚的步伐,活像要穿過種在田地裡的植物和小推車闖入別人家找腦子吃。獄卒也因為典獄長的要求不得不爬起來加班,升降機裝滿一箱運行一趟,進出兩邊都有智慧生物帶著機械把守。
就算早已有了心理准備,被鈴聲突然吵醒也是很讓人煩惱的事。安娜用手掌心揉著額頭隨波逐流,渾渾噩噩排隊,渾渾噩噩進升降梯,渾渾噩噩出來,又渾渾噩噩來到醫療站門前。
所謂全身檢查,其實是一種古老的射線掃描技術,不屬於人體的組織,只要是後天塞進去的都將在鏡頭下無所遁形。至於射線對人體的傷害……又不是住在屋頂花園療養的大佬,普通人隨便照照死不了的。況且就算用上好設備好儀器這群天殺的惡棍也不一定會感恩,他們必然一味嫌棄收費昂貴!
但是憑什麼不翻倍記賬呢?伊維爾遠離庇爾波因特,附近連個稱得上礦產星的落足點都沒有,它就這麼孤零零一顆星飄在恆星系統裡,它的恆星也陰郁孤僻活像個雨後陰暗小蘑菇。星艦往返一趟的成本得有多高吶?還以為自己是匹諾康尼那種能改造成度假星的地方嗎?別做夢了!
話再說回來,這裡難道有好人和良民嗎?良民怎麼可能出現在伊維爾的牢房裡?!
所以庇爾波因特的福利輻射不到伊維爾的監牢,鞭子倒是能一下不少的抽過來。
斯黛拉雙目無神盯著顯示器猛看,她手邊擺著公司出品的新款提神飲料,一口就能讓人精神抖擻爬起來再打二十四小時工。
看在加班費的份兒上……伊維爾的犯人怎麼會有這麼多?
「我實在是不行了,必須得去洗個臉,你先頂一會兒,等我回來換你也去放松放松。」同事臉上的黑眼圈堪比某種黑白相間的熊,在猝死的邊緣搖搖欲墜。
犯人們只需聽令行事半夜爬起來一次就行,獄醫們要考慮的就多了。就算能輪換著上夜班,三班倒著熬夜帶來的傷害也不是吃張餅就自動消失的。
同事溜了,斯黛拉無比期待他趕緊回來兌現承諾。
犯人們排著隊一個一個走過掃描儀,每個人都要在定位點上停留足夠的時間,等醫生摁下通行按鈕才可以離開。逃避檢查或是不服從管理的家伙視同企圖越獄立刻就地正法……這幾天執法隊就沒閑下來過,獄醫看熱鬧都看到麻木了。
年輕姑娘端起提神飲料抿了一口,抬頭間不經意瞄到一道身影。
是08241321號!
她差點把手裡的杯子扔出去,先看了眼站在儀器下等待信號的犯人,大差不差就摁了通行按鈕。等下一個犯人站上來,斯黛拉借著調整坐姿的機會摸出小鏡子左右照照。
除了臉色蒼白疲憊一切都很好,頭發扎成髻緊緊束在發網裡,根本就沒化妝所以不必擔心妝容會不會花掉,專門穿來和同事們互相惡心的黃衣服紫褲子被白大褂擋得嚴嚴實實。
總之出門約會不行但來個偶遇沒問題。她小心搓搓眼角,擦掉熬大夜導致的大顆眼屎。
犯人們如同羊群一般溫順的次第向前移動,不是說伊維爾有多強的改造能力,實在是這個時間點上所有人都困得要死沒精力搞事。
再說了,接二連三擺出去示眾的執法照片說明典獄長的忍耐幾乎達到極限,不想吃啞巴虧最好老實些熬過這陣風頭。
安娜垂著手百無聊賴跟行,負責檢查的獄醫頻頻投來掩耳盜鈴一樣的閃爍視線,有點詭異,但還能忍。綠燈亮,前面的獄友走下定位點,她隔了兩秒才站上去,剩下的事就是等。
斯黛拉本打算直接摁下通行鍵放她過去,她抬頭做了個「看」的樣子,一看就看到愣在原地。
「嗯……0824……1321號是嗎?」
醫生從顯示器後露出頭:「來這邊稍微等一下,等會兒我再給你做個細化的檢查。」
執法隊差點就要開槍了,幸好醫生小姐緊接著補了一句:「你生病了呢。」
這種儀器原本就是醫院裡用來探測病人體內可有病灶的工具,要是換了別人病就病吧,只要他們自己不主動提出不適斯黛拉也懶得管。但她是08241321號呀……
在伊維爾這座封閉的監獄裡,只有我能拯救她。
卡卡瓦夏就站在後面的位置上,他的擔憂和斯黛拉不相上下。
「姐姐你……」
「不許交頭接耳!」獄卒大聲一喝,多少人下意識繃緊肌肉,氣氛一度相當險惡。安娜朝他擺擺手,走下定位點後找了個不礙事的角落靠牆假寐。
犯人自始至終都很平靜,獄卒的情緒波動跟著逐漸回落到正常範圍內。
過了一會兒另一個醫生從外面回來,之前坐在顯示器後的那個姑娘和他聊了幾句便起身向犯人示意。
「跟我來。」
執法隊派出一名獄卒隨她們走進另一處房間,卡卡瓦夏想跟在後面充當病人家屬,其他獄卒用槍口告訴他不可以。
「請你躺在這裡。」斯黛拉拍拍活動床,安娜不需要第二句催促就脫了鞋躺上去。
「檢查全程需要用二十分鐘,同步出報告。」醫生小姐垮著討債臉,手上的動作迅速高效,卡卡兩下就把「病人」捆在束縛帶裡。
獄卒一聽要傻呆呆在這兒站上二十分鐘,當時心裡就不樂意了,有這二十分鐘干站著不如去帶薪拉個屎。
反正犯人被捆得結結實實,還是個得了病的病貓,哪裡能翻得起浪花?於是他放下心向斯黛拉比劃比劃,哐哐哐朝通風口走去。
「其實只需要十五分鐘,你,你腦子裡似乎長了個不太好的東西,先等我仔細看看。」獄卒一走她的語氣就變了,溫和且極富人情味兒,年輕姑娘壓低聲音對犯人道:「不管長了什麼,現在的醫療手段很好的,基本沒有不能治的病。你是個好人,一定能逢凶化吉。」
她殷殷切切的想要安慰自己的病人,奈何人在伊維爾待久了,表達能力實在有些欠缺。
安娜躺在活動床上試著稍微動了動手腳,看向醫生小姐的目光充滿信賴和感激——還真別說,埃維金人的表情控制實在是一絕,現學現賣也足夠糊弄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謝謝你,說實話我一直都很擔心。來伊維爾前押送星艦上發生了些不好的事,醒來後我發現自己過去的記憶成了一片空白。這件事直到現在我也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你是頭一個能讓我信任的工作人員……」
被她灰藍色的憂郁眼睛溫柔而專注的注視著,無論誰都很難不淪陷。
斯黛拉翹起嘴角,為了不讓人發現這姑娘抬起一只手捂著下半張臉,很快又用另一只手大力揉臉。
「咳咳,我,我很榮幸。」
救命!霧蒙蒙的灰藍色眼睛居然是如此可怕的武器!
她就這麼捂著臉挪到檢查儀後,活動床緩緩進入檢查艙,鈴響燈熄,安娜閉上眼睛安靜等待。
十五分鐘後檢查結束,醫生小姐出了份報告。
「給你寫的診斷是惡性膠質瘤,但實際上那應該是個報廢的生物芯片?嗯……這個診斷結果我不太確定,對此你還有印像嗎?」
她把紙質報告單扔在桌子上等著搪塞獄卒,看看安娜略微露出的驚訝表情就知道她是真的毫無頭緒。
如果照實報告,執法隊才不會管犯人有什麼隱情,他們清空彈夾時根本懶得思考,但醫生小姐並不想讓她欣賞的犯人死得不明不白。
「就目前觀察的結果來看,我個人更傾向於它是個芯片,但這只是個好的期待。生物芯片……不要去碰觸就是最好的治療手段。如果你將來有機會離開伊維爾,我建議去仙舟聯盟的羅浮艦丹鼎司或者博識學會所在的第一真理大學做進一步檢查和治療。」
斯黛拉緊張的看看通風口方向:「我也會想辦法把你的病例發出去找人問問,放心!」
她並沒做出格的事,只是履行一個醫生應盡的職責而已。
「多謝!」安娜是真的有點被感動到……世上還是好人多!
醫生小姐靦腆的側過臉笑笑——打工人嘛,不薅老板羊毛這工不就白打了!
通風口處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斯黛拉匆匆忙忙咧嘴多笑了一下,趕緊又把臉上的笑意收走恢復回那副冷冰冰公事公辦的樣子。
「結果出來了,腦部有惡性膠質瘤,建議保守治療。」
伊維爾醫療站給的十份報告裡至少有九份建議都是保守治療,相當於委婉告知典獄長讓這病人等死。獄卒一點也不覺得意外,他只在聽到疾病名稱時愣了一下,馬上就催促病人趕緊滾回囚室。
「這兩天死不了就行,明天……不對,今天上午九點三十分時准時在升降機前等待,典獄長要見你。」
他炫耀似的揚了下槍口,安娜等身上的約束帶被解開就揉著手腕坐起來:「知道了。」
所以……報廢的生物芯片,那是什麼?
第17章
報廢的生物芯片是什麼鬼東西?
首先生物芯片平白無故出現在腦子裡就夠讓人不爽了,怎麼還是個報廢的……所以原身才會在押送途中猝死麼?但是現在換了她做芯子活著,問題就有點棘手了。
首先,安娜不認為這具身體是自己的,並不存在她就是身體原主人的可能——她確實失去了記憶,但刻印在靈魂中的習慣不會發生改變,這具身體的反應能力趕不上她眼與腦的速度。
看到、想到、動作慢半拍,潛意識裡她不應該是這樣。
那麼問題就回到了原點:原主是誰?為什麼會被送進伊維爾?以及……什麼人該在入獄時就痛痛快快死掉?
答案很簡單:知道的太多,或是握著別人秘密的家伙。
說老實話,安娜對別人的小秘密從來都不感興趣,真要有人無私的公開向大家提供話題她反而更願意遠遠躲開求個清淨。可惜想也知道秘密的主人不會這麼認為,而她也很難向別人解釋自己與原主之間純屬海螺和寄居蟹的關系。
作為被迫成了寄居蟹的人,她對海螺充滿感激但並不打算替她背鍋坐牢。一想到某個面目模糊的陌生人躲在陰暗角落裡反復納悶兒目標為什麼還沒死,她就打從心底感到不舒服。
而且醫生小姐特別著重友情提醒她需要去別的地方「進一步檢查和治療」,那就說明這個問題伊維爾解決不了。不管監獄醫療站是有能力但不想做還是沒能力卻懶得引進人才,總之腦子裡裹著個理論上報廢實際究竟如何誰也說不清楚的東西……是個人都沒法子當它不存在。
安娜輕輕嘆了口氣,看來這裡住不得了。她是不太在意生死,但生死得由自己說了算,而非被別人捏在手心裡隨意搓圓揉扁。
首先還是要搞清楚原身究竟是個什麼人,以及她為什麼會被塞進伊維爾星際監獄。只有弄明白這些才能繼續追查腦子裡的生物芯片是誰塞的,他\她\它為什麼要這麼做,最後才是還有沒有救。
總而言之……還是要努力救救。
「多謝。」她平靜的向斯黛拉道謝,沒有失控的驚恐也沒有焦慮的遷怒,就好像罹患絕症的是別人。
醫生小姐擔心但不能表現,別別扭扭趕人:「走吧,沒事就多休息。」
一旁的獄卒做了個不大贊成的表情,不過沒張嘴。
於是安娜依舊那副沉默寡言的樣子走出監察室,混在做完檢查的犯人隊伍裡返回十一層囚室。
耽誤的這二十多分鐘裡同層的獄友剩得不多了,零零星星幾個人湊不滿一升降梯,又被值守的獄卒罵了幾句喝令和其他樓層的犯人混在一處。
「第一回停的時候你們下,不是十一層的不許動!十一層的不許滯留!走錯樓層來不及返回囚室就等死吧!」
獄卒罵罵咧咧,犯人嘟嘟囔囔,安娜站在角落裡,忽明忽暗的光照在她臉上,她便也跟著忽明忽暗。
「姐們兒,給我留個落腳的空成不?」
擠在旁邊的人搓搓手指,殷勤的遞了根橄欖枝過來。
想要求個落腳的空地是假,搭上話才是真。
她讓了一步,打算瞧瞧對方帶來的葫蘆裡都有些什麼好藥。
奮力擠過來的人湊在安娜肩膀旁邊和她耳語,女人只消微微側頭就能聽得分明:「瓦爾德您還記得麼?就是八層的那個死胖子!」
對方的笑容裡夾雜了點說不明白的味道,大概像是懷念,但又懷念得一點也不走心。
瓦爾德是誰安娜其實是不知道的,但要是說起八層哪個犯人給她留下最深的印像,當然要數主動送情報和低級營養膏體的「好心」陌生人。
不過那個人並不胖,只是略微有點駝背以至於顯得上身結構比較松散。
「你是說,食堂的……?」四號走廊的犯人在水生種越獄那天死了三分之二,同樣的樓層其他走廊運氣比較好,死得大多是獄卒。安娜把話說了一半,留下另一半留給對方自由發揮。
「對對對對!就是您剛來那幾天找您說話的朋友。」
正說著升降機停了,那家伙留了句「明天手工車間見」就站回去變成了陌生人。
這只是場簡單的投石問路,試試這位聲名鵲起的新人到底好不好接觸。不管怎麼說她沒有上來就喊打喊殺,看上去就像是個精神正常的人,這就很香了。伊維爾犯人的折損率比較高,重刑犯更是走得跟走馬燈似的快,少不了時時補充新鮮血液。幫派想要保住地盤就必須籠絡住幾個身手漂亮的門面,只不過最低標准也得大概是個人。
不止長得像人,為人處世也得像個人樣子。
初步的試探結果反饋給幫派高層,然後才會有進一步的對策。也許新人會成為未來的高層,也許她只能當個炮灰。這些都是尚未決定的事,所以完成任務的幫派成員就跟打工人一樣聽到下班鈴聲的瞬間立刻失去一切工作熱情。
十一層剩下的幾個囚犯走出升降梯,步道兩側全都是擺好隊列等待開門後就返回囚室睡覺的獄友。偏偏有人慢吞吞一點也不著急的晃著走,謾罵聲不說此起彼伏吧,至少也頗有百花齊放的架勢。
安娜頂著鈴聲結束的最後一秒邁進囚室,腳後跟差點就被關閉的囚室門夾住。住在隔壁的卡卡瓦夏喊話發來慰問,她含混的應了兩聲隨便把他敷衍過去。
那個突然冒出來搭話的家伙說明碳基陸生種監禁區的幫派注意到了自己,好消息是情報與伊維爾的真面目在她面前徐徐開啟,壞消息是麻煩事有可能越來越多、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半夜三更的這種讓人禿然的話題不要啊!
她沮喪的倒在床鋪上,衝擊壓得鐵架子床嘎吱作響。住在隔壁的年輕人又在大聲詢問,不出意外的他被其他犯人給狠狠罵了一頓。
困死了,能不罵他麼?天亮後大家還得去干活呢!
然而卡卡瓦夏是個執著的年輕人,不得到隔壁鄰居的回應誓不罷休。而且他並不缺乏與人口吐芬芳一決高下的經驗,如果爭鬥僅限於君子之間那麼他從過去的同行們身上學會了太多——奴隸們或許不認識字,但一定精通母語中一切用來辱罵同類的詞彙。那個只值三十塔安巴的奴隸主手裡彙聚著來自全宇宙各個角落的奴隸,由此可知這位善於學習的埃維金青年大概能在該領域拿滿學分。
事情以一種匪夷所思的形式展開,囚室仿佛變成了養雞場的隔間,安娜就算有心勸架也無從下手。她試圖發出的聲音比沙漠裡的降雨量還可憐,自己都聽不見。
就好比一只金毛對陣一群哈士奇,只要門鎖著他們就能從夜晚吵到天明再從天明吵到夜晚。
一時之間整條走廊雞飛狗跳精神抖擻,直到獄卒發出聲音要求所有人要麼立刻閉嘴安靜下來要麼從今天開始延長工時,犯人們這才偃旗息鼓。
安娜很是時候的咳嗽嘆氣,這種語言以外的交流方式讓卡卡瓦夏終於放下心。
不管怎麼說,終於不必擔心搭檔暴卒了呢。
閉上眼睛還沒來得及體驗睡著到底是種什麼感覺起床鈴聲就響了,某個瞬間安娜連早飯都不打算去吃,只想躺在囚室的床上睡到地老天荒。但是獄卒出現在門外提醒她今天上午要去面見典獄長,可憐的犯人不得不頭重腳輕爬起來洗漱排隊吃早餐。
既然要去見典獄長,今天的工作勢必要被耽誤掉,工藝品車間可不給犯人記錄零碎工時。要干就干滿八小時,要麼就當查無此人,壓根沒有中間選項。
誰都不是樂意白給人打工的冤大頭,安娜果斷選擇放棄。
唉……原定今天去做手工的計劃也泡了湯,人生還真是充滿了各種驚喜和意外。
睡眠不足導致食欲不振,她胡亂吃了些東西就放下餐具。把她對面座位當成慣例的卡卡瓦夏還以為她這是在緊張,去見一個隨時能找理由處死自己的人理論上不管誰都會感到緊張。
「姐姐你還好嗎?你在擔心等會兒……嗯,醫生對你說了什麼?」
年輕人尚且處於更願意留在家庭裡的年齡段,對於年長者和女性他總會下意識的順從。這大約是來自原生家庭的習慣,可以看出他的家人都很愛他,非常在意他的感受,他也就跟著學會了這種高階技能。現在他對半路上臨時撿來的「家庭成員」表現出了演技以上的關心,安娜很感動,然後把自己的餐盤推到他面前。
「沒睡飽,吃不下,唉……勞你替我解決掉。」
麻煩一件跟著一件,比貓咪撓亂的線團還讓人絕望。從星艦上醒來至今就沒有一天能完完整整一點糟心事也沒有的度過,她甚至產生了些與玄學相關的、虛無縹緲的怨念。
——難不成失憶前踩到狗屎了?運氣差到極點!
卡卡瓦夏擔憂的神情越來越沉重,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張張嘴欲言又止閉上嘴止言又欲。那副仿佛便秘一樣的表情實在有些好笑,安娜不得不扭開臉不看。
萬一沒忍住笑出聲來可有多不禮貌啊。
年輕人大約看出了什麼,他努力調整五官做出輕松的樣子,然而安娜只看出了苦中作樂的苦,苦中作樂的樂完全不知所蹤。他不適合憂郁的模樣,不是說不好看而是顯得比平時更加好欺負。放在外面任何地方都足夠引得年輕姑娘捧臉尖叫,但這裡是伊維爾,好欺負約等於麻煩多死得快。
「精神點,等見過典獄長我非得狠狠從中午睡到明早不可,困死了!你要是也這幅樣子咱們就不得不考慮買些膏體帶著以免中途餓醒。」
這建議提的,深得即將冬眠的熊的肯定。
卡卡瓦夏無語凝噎。
知道你不想說了,倒也不必認認真真扯這麼多有的沒的敷衍我。
第18章
上午九點三十分,一高一矮兩個囚犯乖乖出現在升降機前安靜等待。
不乖也不行吶,命脈叫人拿捏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獄卒完成交接,通向典獄長辦公室的樓層才能開啟。
典獄長先生會偶爾抽出些時間見見他管轄下的犯人,前提是這些人必須有足夠見他一面的實力與價值。
嚴謹,慎重,這是他能活著離開戰場的法寶。
步下戰場後他接受了星際和平公司的雇佣來到伊維爾,努力學習如何從一個指揮官轉職為職業經理人。老實講他做得很不錯,不但沒有犯人能在他的掌控下逃脫監禁,而且監獄的盈利也漂亮得挑不出一絲錯。這些大大超出了董事會的預期,於是更重的期待與壓力同時抵達。
對於典獄長特拉維佐夫來說這並不是件壞事,非要辯個分明也得算是董事會對他看重的明證。他還有用,很有用,非常有用,而不是個傷痛滿身只能躺在床上呻1吟等死的落魄老兵。但是出於多年以來的職業素養他又很難控制住自己的習慣,比如說看誰都會用征召士兵的標准去衡量,或者總是在午夜夢回時聽到些甲殼與鞘翅摩擦的聲音。
這不能怪他,一個指揮官,一個被真蟄蟲幾乎吃掉半邊身體的指揮官,他戰鬥到了最後一刻,無愧於平日裡享受的榮耀和糧餉。
那都是他應得的!
如今他住在伊維爾,就像個再也上不去馬背的將軍,依依不舍回望過他的軍隊……然後將奇珍異寶賞賜給座下載歌載舞的輕柔美人。
美人好!美人拿不動刀提不動劍,更不會突然翻臉把皮一扒變成嗡嗡叫的大蟲子!
所以當他看到站在面前的兩個黑羊時,從表情到內心都有些復雜。
眉目冷淡俊俏的女人身姿高挑,看她手臂上露出來那既流暢又緊實的線條就知道是塊好鐵。旁邊形貌昳麗的青年稍稍矮了些,多彩罕見的眼睛在淡金色發茬襯托下格外誘人,實在是天生的富麗華貴。
這兩個人站在一處頗有種挑戰傳統的美感。
但是08241321號的站姿又充分說明她只是個身體素質優越但並未接受過軍事訓練的普通人。她就像個坐牢坐久的老油條,典獄長面前也敢明目張膽的偷懶。整個人松松垮垮,無精打采……空虛的視線落點,下眼瞼上濃重的黑色很有說服力。
丟人!
軍人不會這樣,就算偽裝也不會選擇扮演一根爛泥樣的懶骨頭,這是尊嚴問題。
特拉維佐夫看了眼安娜,又看一眼,再看一眼,最終決定轉開眼睛再也不看。
傷眼!
但是卡卡瓦夏他就可以肆無忌憚的想怎麼欣賞就隨便怎麼欣賞了,這孩子就像尊漂亮的裝飾品,而且很便宜。他的罪名是詐騙……嗯,頂著這樣一張臉,干詐騙屬於專業對口。尤其他還是個茨岡尼亞人,刻板印像直接上升成鋼板印像。
庇爾波因特那邊有好幾位高管對這個從種族屠殺中逃生的少年很感興趣,畢竟很少有人能把星際和平公司騙得團團轉,他做到了。埃維金氏族的卡卡瓦夏,他那天才般的詐騙手段再加上騙死人不償命的甜言蜜語,以及仿佛刷了金漆一樣的幸運……整個宇宙加起來能有這種天賦的年輕人滿打滿算不超過十個指頭的數。
頭一個希望能招到好下屬的就是主導市場開拓的奧斯瓦爾多施耐德先生,他的有力競爭者是戰略投資部的慈玉典貸翡翠女士,他們都很看好這小子的膽量與手段。
公司追求利潤,膽小可賺不來錢。
比起翡翠女士,施耐德先生的心情更急迫。新官上任三把火之後他還需要更多功績證明自己——【開拓】的命途當然能與【存護】回響交錯,開拓就是存護吶!就算他在茨岡尼亞-Ⅳ的動亂背後做了些小動作又怎麼樣?他是為了給公司開拓市場呀,順便還讓無主荒星上的蒙昧人類沐浴到了文明的曙光呢。
溫暖的!高效的!便捷的!文明的!琥珀王的福澤!
至於那些不小心把太陽曬得太多以至於冰雪消融的小小犧牲……在公司利潤報表以及所有茨岡尼亞人的未來面前還是苦一苦他們吧,罵名就由施耐德先生背了。
作為埃維金氏族最後的幸存者,卡卡瓦夏是公司比較喜歡的那種看板。漂亮,孱弱,聰明,極少數族裔,需要有人幫他主持公道——卡提卡人實在是太過分了,怎麼能連尚未高過車輪的孩子也殺死?
必須有人站出來為那個悲情的消亡民族打抱不平,巡獵星神做不到的存護信徒能做到!不然這茫茫宇宙可還能有公理和正義落腳的地方?
只可惜這男孩兒不是很聽話,距離公司要求的看板形像相差甚遠。在董事們看來他背後還有根骨頭沒被敲斷,居然敢騙到庇爾波因特?!於是打磨基石的任務就交給了伊維爾。
特拉維佐夫先生深知該如何碾碎一個士兵的意志,連字都不認識的年輕人在他看來就像顆漂亮的石頭。
僅限漂亮而已,除了擺在那裡為展架增光添彩外沒有一點用。
他只消把這塊小石頭丟在犯人中間,他美麗的容貌,他資質一般的身體,他肮髒的名聲,還有他腕間的紅色羊頭,混合在一起足夠讓這孩子哭著匍匐在公司高管腳邊。
但是卡卡瓦夏聰明的給自己找了個保護人,一個能保護他遠離侮辱與損害的……高潔的,正直的人。
她的罪名是「以危險行為妨害公共安全」,其行為究竟有多危險連送到伊維爾的卷宗也沒寫明。
哪怕身處偏僻的伊維爾,特拉維佐夫典獄長也明白這個罪名的分量。星際和平公司向來標榜愛與自由,一切獻給【存護】的星神琥珀王。在那位古老星神的光輝照耀下,什麼樣的行為叫做「危險行為」,又是怎麼「妨害」了公共安全的呢?她必然碰觸到了公司的痛點,動搖了克裡珀在庇爾波因特的信仰。
最重要的是這個女人沒有被就地處死,也就是說她的血可能會成為導致高牆倒塌的蟻穴。
但是她若死於意外、疾病,或是某種桃色的紛爭呢?
這倒是個好辦法,不但能替董事會解決掉心腹大患,還能間接讓埃維金的年輕人弄明白除了星際和平公司這世上沒有任何人任何勢力能夠庇護他。
觀察完畢,典獄長被帽檐遮擋的灰色眼睛緩緩垂下視線,露西小姐早已經將兩個犯人介紹了一遍,又按照慣例為上司端來茶和點心。
茶是庇爾波因特遙控下的農業星球送來的特產,那是處氣候水土得天獨厚的宜居地,現在已經種滿公司想要的茶葉和香料。柑橘似的香甜氣息在深紅色液體表面氤氳升騰,再加上富含糖類和脂肪的甜點心,一邊看書一邊美美的吃上這麼一頓,就著窗外灰蒙蒙的天氣實在是個應該躺在床上蓋著被子補眠的美好一天。
「你們干掉了五個黑羊,說吧,想要什麼?」已經看過這兩人,特拉維佐夫有點意興闌珊。
名叫安娜的女人不好說,但是金發的埃維金青年就很容易預測了。他必然想要減免欠債,或是申請減刑。
「什麼都可以?」說話的是安娜。
與黑羊有關的許諾就像個裹著毒藥的甜美陷阱,直覺告訴她這不是顆好棗。
特拉維佐夫先生輕輕笑了一聲,就像養尊處優的貴婦*人聽到自己愚蠢的燒火丫頭提了個愚蠢的問題時一樣。輕蔑的,憐憫的,居高臨下的輕笑,連辯都懶得與她辯上一辯。
這個時候站出來說話的是露西小姐,犯人和典獄長之間猶如泥雲之別,中間必然有個墊台階遞話的才好,不然難道要上司親自和囚犯討價還價嗎?
「兩位大可以一試,畢竟,你們有五次機會。」
她的目光落在安娜身上,輕輕彈了一下,很快落去她隔壁。
雪山沉默不語,一味安靜的佇立在天邊。
露西轉頭看向她的上司,就像個自覺的牛馬那樣詢問下一步該把蹄子落在哪兒。
噠、噠、噠、噠、噠……
典獄長曾經遍布傷痕如今白皙光潔的長指在桌面上有節奏的輕輕敲擊,不是太明麗的燈光下,他選擇保持沉默。
醫療站的報告一早就傳來了,犯人罹患重病隨時可能死亡。他已經打定主意要她死在伊維爾,所以不管她提出什麼離譜要求都是一樣的……為什麼要拒絕一個將死之人呢?
她的死可太有用啦!
「呶,這事兒你看著辦吧。」
安娜把選擇權給了卡卡瓦夏,她已經猜到結果,倒是卡卡瓦夏還對星際和平公司存在幻想。
這不能怪他。
這個年輕人連字都不識,更沒接受過任何現代文明定義下的教育。可以想見他之前必然生活在一個相對落後且閉塞的地方,文明的巨獸猛然間撕裂天幕出現在他面前,這份刺激下小朋友頭暈目眩心懷向往多麼正常!
就連安娜自己有時也很想打聽打聽星際和平公司的招聘條件呢。
「我?」卡卡瓦夏不敢置信,他迷茫的看著安娜,眼神散亂表情痛苦……也許他根本就沒有看她。沙漠人都知道不要直視太陽,會瞎,從此後只能「看」到烙印在視網膜上的影像,世間萬物就此隱入黑暗。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另外一個人掏心掏肺的好,他們之間沒有堅不可摧的共同利益,也不具備滾燙的相同血脈,為什麼?憑什麼?
戴著鐐銬和鎖鏈被推入角鬥場時他沒有驚慌過,第一次殺死對手滿臉都是血時他也沒有失措過,甚至當他用束縛在雙手間的鐵鏈扼殺奴隸主時也沒有懷疑過自己。但是現在,這個披著柔軟外皮實際上比頑石還要堅韌的男人突然驚慌失措自我懷疑起來——
——一個埃維金的遺民,茨岡尼亞的奴隸,他配得到這份好意嗎?這份好意背後的代價又是什麼?
第19章
「……為什麼把減刑的機會讓給我?」
離開典獄長辦公室後就一直保持沉默的卡卡瓦夏終於在升降機內找回自己的舌頭。不再刻意扮無辜演柔弱,也不用夾起聲線細細的裝作可憐可愛的小動物,更不必浮誇高挑虛張聲勢……年輕人的聲音干淨清冽,很符合他這個年齡應有的清新爽朗。
他看上去莫名的有些狼狽,微微低頭向上挑著那雙多彩也多情的眼睛又狠又冷的盯著安娜。就像挨過餓也挨過揍的流浪貓,無論多美妙的氣味只要是突兀出現的東西都得先撓上一爪。
安娜還是那副糊不上牆的松散樣子,抱著胳膊亂沒形像的左右晃著前行:「因為我用不到吶!」
她笑著指指太陽穴:「這裡,長了個不太好的東西,留在監獄裡很多事都不必操心,就跟住療養院似的。但是你需要,我認為你至少需要一份公平……」
就算那孩子只字不提過去,她也能從瞧瞧透進耳朵的零碎流言裡拼湊出事情的大概……不就是殺了個奴隸主麼?奴隸主這種踐踏同類的東西總是要被干掉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放輕松,下輩子換個職業就好。
「這世上總有人願意為了公平去做些小事,所以你理應得到一個自己去討取公道的機會。」
越獄風險大收益低,尚有牽掛的人不合適走這條違法亂紀的路子,萬一失敗伊維爾可沒有下次再來的好事兒,所以小朋友還是得正經想想減刑的辦法,別跟著不靠譜的大人閉上眼睛嗡嗡亂撞。
五條送上門的蠢魚換來無期變有期,繼續努力提前出獄大有可為。
反正伊維爾有得是黑羊,他們甚至不需要考慮主動出擊,蹲在原地等著還手就足以湊夠送他離開死火山的功績。
卡卡瓦夏狐疑的看了她一會兒,不甘心的求證:「真的嗎?」
巨大的幸運從天而降,可是這份幸運背後卻是另一個人的不幸。他想笑但又笑不出來,明明應該渾身輕松躊躇滿志,心頭卻反而像是多了塊大石頭那樣壓得喘不過氣。
安娜看出了他這份躊躇,渾不在意般抬手揉揉年輕人刺絨絨的腦袋瓜:「騙你我能得到什麼好處?」
「再說了,」她突然壓低聲音,像個低聲密謀的壞東西,「要不是有這個液金項圈在,伊維爾還有什麼東西能阻擋我?想走我自己就能走出去,多等一秒都是不夠自信。」
聽上去很帥氣,但是顯得整件事更加悲情了啊!
卡卡瓦夏的臉色仿佛已經快進到挑選墓碑款式的進度了,他悲傷的看著安娜,彩色眼睛蒙上一層陰翳。
「這就是醫生特別留下你做檢查的結果嗎?」他像個不依不饒的醫鬧那樣開啟無端猜測,「一定是看錯了吧,那個女醫生年齡也不大,經驗不足看走眼很正常。再說了伊維爾這破地方能有什麼好醫生……肯定是看錯了!」
斯黛拉是不在,如果她在這裡只消聽上頭一個完整詞彙就會舉起考試用書狠狠敲打卡卡瓦夏的腦袋——給我看看這些書的厚度再說話!
獄醫究竟有沒有給出錯誤診斷,這件事只要病人心裡有數就可以。安娜掛著淺淡的微笑哄了年輕人幾句,她看上去是那樣鎮定,卡卡瓦夏懸在半空中的心也跟著緩緩落下。
「其實也沒什麼的,」他偷瞄著女人的臉色碎碎念道,「只要身體沒有感覺到不舒服,檢查也就只是個檢查而已。也許是監獄收費的新手段呢,畢竟從來也沒見過有人敢和醫生討價還價……」
「對對對,你說的沒錯。」安娜點頭表示同意。
得到回應的卡卡瓦夏立刻松了口氣,重新變得閃閃發亮。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再難也能想出解決的辦法!等自己逃出伊維爾後一定要請到全宇宙最好的醫生報答她!
話題就此告一段落,安娜找了個年輕人看不見的角度悄悄翻白眼。
想要糊弄聰明小朋友可真是為難人吶!
時間已經接近中午,考慮到下午不需要出門打工安娜果斷選擇去食堂吃飯然後再買些外食帶回囚室。她確實是要做好准備跳過晚飯一口氣睡到明天早上的,睡眠不足實在讓人痛苦。
中午出現在食堂的囚犯數量並不多,絕大多數人要麼帶著食物在外面吃好節省時間賺取伊維爾幣,要麼就像她之前下海摸魚時那樣邊干活邊給自己搜羅當天的口糧。
有本事有能力留在監獄內休息的都不是一般人,反過來講也可以說這個時間點上出現在食堂的沒有一般人。
安娜吃了份自然餐,填飽肚子後走到自助機旁隨手點過一通。金屬機體內迅速傳來叮叮當當的動靜,她想要彎腰去撿,冷不防腦後吹來一陣涼風。
死火山腹內怎麼會有涼風呢?這裡是封閉的,昏暗的,就算有通風設備也飄蕩著一股壓抑腐悶的氣息。退上一萬步講,伊維爾是懲罰有罪之人的監牢,並非度假村,糟糕的環境也是構成刑罰的重要組成部分。
她偏頭讓開那道風,而後卡卡瓦夏的提醒才傳到。不是年輕人有心拖延,而是那速度快得他根本反應不過來。
女人靈巧的跳過整排金屬餐桌避開第二擊,她像是能在空中懸停那樣輕飄飄的轉身落地,挑眉笑道:「兄弟,吃飽了消食麼?」
她臉上雖然帶著笑,眼神卻是極冰極冷的,比外面黑色的海水還要冷。
襲擊者是個身材勻稱神情陰婺的青年,他身上沒有虯結的肌肉,但是剛才那滋味兒十足的兩招足以說明這人既不缺力量也不缺速度。
「哼。」面對身形稍顯單薄的安娜,他心裡是不太高興的。
任誰休息日還要應付二老板的命令出門加班都不會高興,尤其這份臨時工還是力氣活,甚至有可能見血,那就更加不受歡迎。
但是沒辦法呀,幫派的大佬怎麼能親自出面考校一個新來的家伙呢?哪怕當面直接和她說句話也是跌份兒。
所以這裡就必須有個知情識趣的人主動請纓去做這件事,萬一沒有也不要緊,挑揀近來格外不討喜的家伙打發他去就是,事後還更好制造話題以便於和新人拉近關系。
新人成色不行打死也就打死,白賺個黑羊的人頭。新人身手一般?沒關系,那麼多炮灰的位置等著呢。新人惜敗?很好很好,總算有了收下做狗的資格。至於說新人占據上風或是干脆反過來打死了老資格?說什麼胡話吶,人家分明是幫派未來的棟梁之材!
到那個時候就可以派個面相老實年長且可靠的中層成員去哭訴了,哭訴什麼呢?當然是哭訴動手挑釁之人不聽命令自行其是,害得兄弟姐妹至親骨肉間起了嫌隙。
當殺!殺得好!
然後新人就可以歡歡喜喜死心塌地融入群體,再也不怕隔三差五就有人上門找茬啦!
只需要平日裡小小交些抽成,個別時候幫派需要你出力砍人別躲懶,這樣就很好。對於實力雄厚的新人來說根本不算什麼,能享受的幫派福利又豈止是少了一點點麻煩呢?
這麼多好事,樁樁件件數也數不清,唯獨那個一開始不想加班卻被迫加班的家伙倒了最大的霉頭。他難道不知道自己被當成炮灰和石子兒被撇出去了麼?當然知道,但是他無法拒絕!
如此算來人家心裡犯嘀咕也是很有道理的。
與他而言如今最好的策略自然是打死或打服新人,打得她聽見自己的名號就夾緊尾巴瑟瑟發抖,不管眼下還是將來才能有安穩日子過。
看吧,都已經到這一步了,安娜吃不到好眼色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麼?
食堂桌椅板凳乃至囚室裡的床鋪馬桶等等全都是焊死在地面上的,只要犯人不是什麼人挨了打就會變成綠皮巨人的特殊族裔,他們就不能隨時隨地拔出一兩樣家具充當武器。餐盤叉勺倒是可以拿在手裡,但它們都經過倒角處理全是圓頭,也就見點血嚇唬嚇唬,造不成致命殺傷。
但對手是抱著殺心來的,這種時候出手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安娜連連閃避完全沒有硬碰硬的打算,倒是發過警示就找了個地方躲好的卡卡瓦夏急得不得了,頗有想要用勺子戳死別人的氣勢。
小朋友似乎對她產生出了某種奇怪的責任感,這算是……臨終關懷?
噗!
還怪可愛的。
滿臉怠惰的女人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那樣笑得眉眼彎彎,她的對手還以為這是某種陷阱啟動的預兆,匆忙抽身拉開距離。
「卑鄙!」他大聲喝罵,低頭來來回回在自己身上拍打翻找,「你使詐!」
他研究過這個女人的行動軌跡,深切懷疑她是不是從海裡帶回來了些有毒的東西。不能怪這個倒霉蛋想得多,層數越深犯人越凶殘,環境也越來越糟糕,迫切想要改變現狀的人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
安娜疑惑的看著對手原地手舞足蹈來了一段,目瞪口呆……嚴肅點行嗎?畫風變得太快我有點接受不來啊!
看她氣定神閑站在那裡沒有上前追擊的意思,倒霉蛋越發篤定自己中了某種陰險的圈套。
獵羊小隊他是知道的,甚至還交過手。漂亮狡猾擅用毒素的伊芙琳給他留下了深刻印像,那姑娘居然死在眼前這毫無名氣可言的人手裡,甚至全軍覆沒,裡面沒有點說法絕對不可能!
「不是吧哥們兒!你要不要聽聽自己都說了些什麼!」安娜大駭,「你怎麼憑空污人清白?!」
正午時分人流稀疏的食堂裡迅速聚攏出一圈看熱鬧下飯的囚犯。
第20章
上門找茬的家伙先把自己狠狠拍打了一頓,這種操作還真是頭一次見到。看他情緒激動得幾近癲狂,安娜都不好意思乘勝追擊打爆狗頭了。
總感覺他多少有點病,可別近距離接觸過後被傳染上!
事情變得有些尷尬,雙方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僵持著,一方活蹦亂跳,一方不知所措。周圍或明或暗的圍觀看客們忍不住竊竊私語噗噗怪笑,安娜倒是無所謂,想看就看唄想笑就笑唄,可是來找麻煩的青年忍不住。
他本就趕鴨子上架不得不來,又是滿心憤懣無處發泄,又是懷疑自己中招中毒,外界逐漸增強的壓力更叫他心煩意亂——由此也可以看出為什麼會是他被推來當這個炮灰。大抵是經常反應過度,實用效果不佳,被人給整了。
「嘿!還打不打了!」獄友們著急吃這口瓜,竊竊私語變成陣陣起哄。
安娜站在原地抄起胳膊,挑眉向人群裡看著揚聲道:「沒這樣的啊!惹急我了見誰揍誰!」
嗷嚎怪叫和不懷好意的哄笑聲此起彼伏,一時間食堂熱鬧得就像開鍋。
如同兒戲一般的決鬥把卡卡瓦夏看直了眼。這還能打到一半摁暫停?你是來搞笑的吧!
搞笑當然不會搞笑,沒人閑成這樣。首先還是獵羊小隊平日聲名顯赫,那樣均衡的一個隊伍,突然之間被一個看不出底細的新人給團滅了,這事兒放誰心頭都得嘀咕幾句。其次是埃維金人的存在——這品種看著就不能打,相當於那女人扛著debuff孤身一挑五不說背後還有個躺屍抱大腿的主兒……
嘖嘖嘖,越想事情越不一般!
再加上這位來茬架的仁兄本身就一驚一乍,這下可好,帶得整個十一層食堂畫風跟著跑偏。
人人都想撿軟柿子捏,誰也不願意自己流血流汗到頭來卻成了塊墊腳石。安娜跟著人群笑,放松的朝那位倒霉蛋擺手做驅趕狀:「行了行了,我看兄弟你今天狀態不好,回去歇吧。」
欺負一個二傻子沒意思。
噓聲四起,陰婺青年的神色越發陰婺。他終於意識到味道不太對,拍打的動作頻率逐漸放慢,但又不好說停就停。
怎麼停嘛!要臉的呀!
雖然是被扔出來的炮灰,但他到底也算個活人,喜怒哀樂樣樣不缺,腦子新歸新,努力一下還能用。對手究竟什麼水准,只有試過才知道。他的攻擊回回落空,對方一味閃避不曾還手,按道理講自己是已經輸了的。然而這樣回去肯定沒法交代,試探試成搞笑,下次再有這種工作他還會被推出來。
這次被試探的新人脾氣好,沒有動輒下殺手,下一次……誰知道會遇上什麼?
他必須抓住這次機會,才能避免「下次」出現。
這個女人不下殺手是她自己優柔寡斷,伊維爾可不是善地,聖母絕不會有好下場——這地方也沒有聖母,就算有些犯人的罪行比較特殊也不能就說他們是個好人。
如果說起初他還想過「打服她」,那麼現在這個選項徹底被拋諸腦後。他的念頭只剩下一個,那就是殺死任務目標,抹除黑點,消除環繞在四周的譏諷與嘲笑。
總之這個謹慎的青年突然就破防了,發狠了,拼命了,紅著眼睛來了記泥頭衝撞。
他筆直衝向安娜,速度飛快仿佛閃現,眾人只看見一道殘影,反應過來後才聽到肢體搏擊發出的砰砰聲。
下一秒一道人影斜飛裝在金屬餐桌的桌子腿兒上,焊死在地面上的餐桌腿兒應聲凹下去兩條。原來是安娜拽著攻擊者的手腕原地轉了半圈借力把他甩出去,倒霉蛋就像個保齡球那樣一路叮叮當當。
「事先說好,敗者承擔賠償,沒意見吧?」安娜深知就算已經不在乎欠債也不能把擺爛的心思表現得太明顯,不然總會有人想方設法叫她不得安寧。
青年輕蔑哼笑,起身照她門面一拳揮來算是回應。
不管實力如何,姿態必須擺足!
安娜就當他同意了,雙臂交叉抵下對方騰空回身劈下的一腿。
好大的力氣!手臂振得發麻。她注意到有人偷偷摸摸想去拿自己還沒來得及取的自助,這一絲分神立刻被陰婺青年抓住機會虛晃一槍繞到背後下手,本就被撞歪的凳子再受重挫,被他踩得嘎吱作響。安娜單掌拍在金屬桌面上躍過去又跳回來,騙得青年連連將招數使老。他越發焦躁,揮拳踢腿間動作逐漸變得凌亂遲滯,冷不丁一個疏漏胸口劇痛傳來,被那女人的飛踢送到自助購物機旁。
想撿漏占便宜的犯人剛把手伸進取貨槽就被砸了個正著,兩眼一翻躺倒在地。青年忍住胸口余痛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這回安娜不再給他機會,她像穿透時間與空間的羽箭,只在看客們的視網膜上留下兩個點,那登門找茬的人吐著血再次起飛。
「噗——」
血濺了出來,犯人們起哄的聲音上了個新台階。
可憐的自助售貨機無緣無故挨砸,承受了兩人分的重量後大有罷工不干的勢頭。安娜一把撕下那個想要撿漏的家伙的囚服,權將這件衣服當做繩索套在沒能及時起身的陰婺青年脖子上,順手打了個十字結。
「……」
青年雙手死死抓住那件衣服想要避免當眾被人勒死的局面,他仰面倒在收納餐盤的鐵架子上,堅固的鋼構剛剛好湊成一處絞刑台。
「絞死他!絞死他!我出三百伊維爾幣!」
這節目非常符合絕大多數十一層犯人的口味,第一個「打賞」的聲音響起後給錢的動靜越來越大。人人伸長脖子張望,就像那十字結的繩索套在他們自己頭上似的,必須踮起腳尖張大嘴巴。
浪潮般的呼喝聲中,青年的掙扎越來越微弱。耳邊全是為了他即將死去而爆發的歡呼,眼前是十一層監獄食堂灰黑色的屋頂。他忽然想起遙遠的許久之前,天是藍色的,恆星是金色的,就連風中攜帶的也是各種輕飄飄的花果香氣。
要是能死在那個時候,就好了,他這樣想。握緊繩索的雙手泄了力氣,只等脆弱的頸骨折斷一切就宣告結束。
安娜站在眾人視線的焦點處,搖搖頭,像是看了場無聊的爛片那樣松開手。她隨手抽走套在青年脖子上的爛衣服,徑直走向躺在地上裝死的家伙。
「衣服還你了啊,你說你都進來蹲監獄了還管不住手,當我比外面的治安官好說話是吧?」
她把變得與破布條差不多的囚服扔在這人身上,占便宜不成反吃了個肉彈的人雙眼緊閉鼻孔外擴,說什麼也不肯面對現實。誰也沒法叫醒一個一心逃避的人,安娜也不例外。她翻了個白眼,腳步剛動卡卡瓦夏就抱著一堆營養膏和袋裝軟飲走過來:「我幫你把這些拿回去吧姐姐!」
小朋友眼睛亮晶晶的,活像看到鏟屎官帶回來一箱罐罐的貓咪。
「那就走唄!」
有人願意幫忙拿東西當然好,既然他願意做,安娜也不攔著。兩人在噓聲中一前一後走向走廊,仰躺在金屬架上的青年奮力爬起來揉著脖子追了兩步:「等等!」
他想要個答案。
安娜停下腳步回頭,另一只手不忘伸向卡卡瓦夏要他遞飲料給自己:「嗯?」
還有啥事兒?
「你為什麼不殺我,我是想要殺你的……你是不是看不起我!」這家伙死氣沉沉的,很難不懷疑他會不會半夜鑽進井裡爬來爬去。
「啊?」安娜露出迷茫疑惑的表情,臉上寫滿「費解」這兩個字,「你誰啊?」
人群中傳出「噗噗」的笑聲,青年的臉色從青黑變成青黑紅:「我要殺你,你卻不肯殺我,怎麼想都只有這個可能。你認為我的命和你的命不平等,我不值得你花力氣。」
安娜向前伸頭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他,說出的話就像裹了蜜。
「你有病吧!」她指指頭頂的方向,「有病就去醫療站找大夫,想討論哲學問題建議去見典獄長。我沒有給人當老師的愛好,更不喜歡給目力範圍內的東西貼標簽下定義順便再稱稱分量。至於你的命和我的命,誰的命更貴……」
「生命本就無價,對誰來說都是一樣的。」她把到手的軟飲翻了一遍也沒找到撕口,沒奈何只能照著尖角咬開小口叼著吸溜。
微微甜,還不錯。
她可不是以德報怨的人,獵羊小隊在水下動手時她一個也沒放過,報復的烈度和速度都足以令人側目。但是這個上門找茬的二傻子吧……唉,半傻不傻的實在找不到恰當的形容詞。真正該殺的是躲在他身後安排布置這場鬧劇的人,安娜放過他並非心軟,只是不喜歡被牽著鼻子走而已。
高挑瘦削的女人轉身離開,這次她頭也不回的邁入走廊,一個半大不小的埃維金人跟在她身邊說個不停。
看客們交頭接耳時不時指指那邊又指指這邊,站在原地的青年悵然若失。
就……她就這樣走了?
悠于 2025-9-6 11:47
第21章
走廊上安娜把買到的應急食品分開,她和卡卡瓦夏一人拿了一份兒。
「晚上不吃飯,困!別喊我!」接連兩晚上不能好好休息,別人能不能扛不知道,她反正是熬不住了。
年輕人飛速乖巧點頭:「好的,我知道了。好好休息吧姐姐。」
「嗯!」
她哼了一聲,等了一會兒鈴聲響起囚室門打開,一走進去就埋頭倒在床鋪間,閉著眼睛拖過薄被蓋在自己身上。
還是躺著舒服啊!
這一覺睡得結實,中途安娜只醒了一次上廁所,回來連東西都不要吃接著繼續睡。晚上那幾道鈴她壓根就沒聽,鈴聲再響也只是翻個身咂咂嘴,一點反應也不給就這麼一口氣睡到第二天打起床鈴。
伊維爾上沒有嚴格的白天和黑夜之分。囚室位於水下,無論何時窗外都是漆黑一片。走廊上的燈永遠也不會關,晝與夜的概念也跟著變得模糊。
一切都依賴鈴聲調度。
等她走出囚室,隔壁的卡卡瓦夏也打著哈欠揉著眼睛晃出來:「早,姐姐。」
「嗯,你也早。」看到別人打哈欠,安娜跟著來了一個,「哈……今天做手工?」
「好!交給我去抽簽!」
年輕人對自己這方面的運氣向來信心十足,別說抽簽了,賭桌上猜點數比大小之類的游戲他長到這麼大從沒輸過。卡卡瓦夏一下子就精神起來,忍不住說起些過往的趣事。
他本就是個活潑的性子,遇到能夠包容這份活潑的環境就會像復活草遇到水那樣立刻復蘇。
「……那家伙到最後還趴在桌子底下不肯出來,非要找到證據證明我出千……我才不需要做那樣的事,無聊!」小朋友嘰嘰喳喳的,安娜耐心點頭:「嗯,嗯嗯!」
年輕人嘛,神采飛揚的才好看。
她邊走邊聽卡卡瓦夏講起過去他不得不賭命的幾次經歷,時不時還跟著吐槽幾句,囚室本就位置靠外,沒走幾步走出了走廊。這會兒食堂裡已經有不少人了,他們來到記憶中的地方站定。獄卒還沒上班,眼下排隊的人不是很多。
「熬夜傷身吶!」安娜又打了個哈欠,擦掉眼角溢出的水漬,「估計干這活兒的哥們兒今天心情不怎麼好。」
連著兩天晚上被拉起來,犯人痛苦獄卒也痛苦,尤其後者還有夜班崗,想想就忍不住四下尋找路燈。
負責登記的人還沒來,隊伍就已經排上了。哪怕是窮凶極惡的暴1徒也不喜歡頂著風險泡在水裡鑽在土裡,相比之下手工工廠的工作幾乎相當於坐著聊天,時薪還不低,自然搶手。
安娜站在隊伍裡和卡卡瓦夏說笑:「我覺著我大概是不太擅長串珠子刻木雕的,沒想到能在監獄裡學門手藝。」
「還可以做雨傘和膠鞋,具體做什麼要看有什麼訂單。」卡卡瓦夏獲取情報的效率高到讓人懷疑他是不是能從風聲中聽出端倪。他伸出手在半空中比劃了一下,「不過串珠子做工藝品是最輕松的,不需要動腦子。」
那些珠子的來源麼,自然是囚犯從礦道裡帶出的晶石副產物,隨便切一切磨一磨,打上孔後篩選出統一的大小就行了。
這些裝飾品很受各大景點的攤販歡迎,價格低廉是主要原因,其次這玩意兒又是花花綠綠又是透明的,光線一照看著挺能唬人,隨手買上幾串做禮物很有趣味。星際和平公司控制下的十幾個度假星就是主要消費群體,每年都有一大堆訂單等著伊維爾的犯人們消化。
干這活兒的也有小團體,不然你前後左右的人沒事兒就來來去去走動,磕磕碰碰的影響工作效率不說也很影響心情。
聊了十幾分鐘,獄卒終於來了。大家不是第一天上工,看到他擺開架勢就乖乖取出身份牌在儀器上刷過,隊伍一下子就動起來,仿佛淤堵的河流被打開了通道。工作人員的心情就像安娜猜測的那樣不太好,他懶得和囚犯們討論公平不公平的問題,記錄過隊伍前列的一百號人手就把儀器收起來:「走。」
隔壁負責登記出海和下礦的獄卒差不多也這幅氣息奄奄的樣子,多一句話也不想和人交流。
看來情況是真的有點嚴重了,不然獄卒們又不是沒有加班費拿,情緒不至於低落到這種地步。
排隊排得比較早的一百個幸運兒閉緊嘴巴跟著他行動,其他排了隊但是沒輪到的犯人只能去其他地方上試試運氣。當然也有人不想換地方的,比如說第一百零一位。
卡卡瓦夏和安娜來的不算早,但排隊排得及時站在隊伍中間靠前。要是按照以前的慣例,身形瘦弱的埃維金人一定是頭一個被攻擊的對像——獄卒只招一百個人,要是少一個就剩九十九,不就剛好空出個位置給後面遞補麼?但是現在那小子背後有撐腰的人了,不再等同於一般的軟柿子。
隊伍行進到一半,尾巴上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
重刑犯之間有事沒事打作一團並不罕見,監獄守則又沒有明文規定不允許,大家也就把這種時不時出現的熱鬧當做娛樂項目觀賞。安娜也跟著停下腳步扭頭看,看得相當專注,專注到卡卡瓦夏不得不提醒她:「姐姐,再不趕緊走就要掉隊了哦!」
「哦哦!好!」她戀戀不舍的多看了幾眼,趕忙抬腿追上前面的人。
工藝品加工坊在囚室走廊的反方向,走出食堂這裡另有一處升降機,一部分犯人先上去,升降機向下運行,等到交接完畢空箱返回繼續運載。
工廠入口處豎著簽到打卡的設備,還是掃身份牌,唯一不同的是走過這一道手續後犯人們要分流進入不同的車間。哪怕串珠子也得有人切割有人打磨有人鑽孔才能有人穿串兒嘛!卡卡瓦夏說的抽簽就是在這裡,他和安娜交換位置站到她前面,向工作人員表明小團體後胡亂點了下光屏,守在這裡的獄卒就給了他們兩個牌子:「往右走,串珠子。」
「你這運氣,好得有點離譜了吧!」安娜想起水生種越獄那一夜,這小子躲在門後也有寶石主動飛到手裡。
卡卡瓦夏頓了一下,笑容依舊明媚燦爛:「嗯,我從小到大運氣都很好,不然也活不到現在。」
安娜若有所思的走進車間找了個靠近角落的工位坐下,桌上擺滿一筐又一筐各色珠子,成把的線穗隨意掛在一旁。年輕人熟門熟路坐在她對面,仔細一看,他的頭發似乎又長出來了一些,從淺金色的栗子殼變成淺金色的絨毯。
「能講講嗎?」大姐姐垂下眼睛挑了根繩子,一頭固定在掛鉤上,另一頭笨笨的一顆珠子一顆珠子往上串,「埃維金人到底都干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兒?無賴還有三個幫腔的,怎麼到了你們頭上就一句好話也沒有?」
混到這種人人喊打的地步,怎麼著也得造下屠殺他族祖宗十八代的罪孽。還是說埃維金人放高利貸了?住在別人家裡賴著不走了?賊喊捉賊四處賣慘了?
埃維金氏族的名聲,就連她這個失去記憶的人也在短短數日內就有了直觀認識。什麼小偷騙子都算是好聽的,難聽起來那話根本就不能往耳朵裡進。要不是伊維爾監獄絕不存在犯人串囚室的可能,只怕她也得跟著一並落入道德的低谷被眾人口誅筆伐。
「……」
很少有人如此直白的向卡卡瓦夏問起這個問題。從前他所接觸過的人裡,無論同一片籠子裡的奴隸還是奴隸主的客人,「埃維金」這個詞就像是有毒那樣為人所回避。當著他的面說難聽話的人比比皆是,那些自我標榜著「文明」「民主」「平等」的活動家們在公眾面前也不過做出一副憐憫的樣子,背後還是一樣竊竊私語。
年輕人沉默了一會兒,安娜看看他:「不願意說就算了,我只是好奇為什麼埃維金人會遭到全宇宙系統性的迫害。」
一個人說埃維金的壞話,十個人百個人千個人,人人都這麼說……就算大家壓根不知道「埃維金」該怎麼拼寫也會在心裡下意識認為那是個糟糕的民族。
認知一旦形成就難以更改,前面記不清楚後面忘了,但埃維金人放蕩墮落幾乎成為共識。
可是卡卡瓦夏這個人並非如此,除了自我評價偏低外他就是個心思細膩想得比較多的大男孩,嗯,生得比較漂亮,然後就沒有然後了。羚羊不該為頭上那對美麗的*角背負責難,有錯的分明是那些偷獵者。
至於所謂的「放蕩墮落」,這幾個琥珀紀之前衛道士們嘴裡的古老罪名究竟從何而來?真要算起來誰年輕時沒經歷過個把人渣呢,人家關起門來愛怎麼作怎麼作,只要不在公開場合宣揚誰也礙不上不是。
「沒有,沒有什麼不能說的。」卡卡瓦夏低著頭,字裡行間帶著點無由來的鼻音,「只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能等我想想嗎?」
全宇宙都說你沒臉沒皮沒節操,忽然有一天某個人不經意的翻著白眼質疑:什麼?你臉皮厚?怎麼個厚法?我怎麼不信?!
第22章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們被迫在沙海中流浪,不是不想停下來,而是沒有土地可以給我們停靠……」
卡卡瓦夏說起盤旋著風暴的茨岡尼亞,那灼熱的金色沙漠,沙子敲在帳篷上的聲音仿佛不停叩門的命運般悲愴。
咚咚咚、沙沙沙
埃維金人越來越少,越來越少。
從天而降的黑西裝給了他們武器,然後把更好的賣給卡提卡人。兩個族裔就像困在陶甕裡的蛐蛐,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挑撥著殊死搏鬥。
「……埃維金人的家庭結構和絕大多數人類一樣,一夫一妻養育子女。一個家庭中存在不同父系或母系的孩子是因為族人的死亡率太高了,哪怕成年人也很有可能在某次外出狩獵中喪生,被留下的那個人如果不盡快找到新伴侶就無法養活孩子,所以……」
比起某些熱衷於派對文化的星球,埃維金人的生活算得上古板守舊。
他們的娛樂僅限於食物和水源豐足時找個空地載歌載舞熱鬧一場,天亮後繼續駕車在沙海中流浪,壓根兒不像外面傳的那樣花樣繁多——活都快活不下去了,在生存危機面前人的一切欲望都會被壓制到最低。
至於說那些不好的習慣,比如謊話連篇之類的,卡卡瓦夏表示只要不讓他挨餓受凍刀斧加身,他可以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要誠實。
這一點安娜深以為然,如果叫她天天都吃不飽肚子還被人跟在屁股後面追殺,她不光能一句真話也不說,她還能抄家伙和追殺自己的壞蛋拼命。
手工果然是方便聊天的工作,桌面上散落的珠子很快被一串又一串裝飾品取代。計件的工作機械滿地亂滾,囚犯們刷身份牌上交成果,等到工時完成後統一記錄在系統中折算薪水。
上午四個小時的工時過得很快,安娜把路過的機械攔下來,塞了它一嘴巴晶石裝飾品。其中一多半是卡卡瓦夏完成的,有著極為強烈的異域美學風格,想來一定好賣。至於她穿的那些……嗯,單看樣子就會讓人覺得誰買誰倒霉。
「……」
幸虧機械只算數量不算其他,它艱難吞下犯人上交的成果後原地轉了兩圈,帶著沉甸甸的肚子去倉庫打包。
午餐是從食堂自助機上購買的膏體,一些囚室樓層數小、刑期即將結束,或者欠債差不多快還清的老實犯人就算吃東西也停不下手裡的活計。反觀那些重刑犯,他們幾乎真把手工勞動當成休假,懶洋洋的,有一下沒一下戳弄面前那些晶石。
整個車間呈現出一半積極內卷一半消極怠工的局面,連分區都特別顯眼宛如收割到一半的農田。
安娜先後一共攔下四只工作機械才把一上午的成果全部提交完畢。卡卡瓦夏很在乎自己的勞動有沒有被公平記錄,他認真盯著每只機械計數,但凡與記憶裡的數目對不上賬就死活不肯放它走,非要拍幾下眼看它更改數字方才罷休。
直到最後一只機械落荒而逃,年輕人才坐回去把胳膊搭在好不容易才清出一角的桌子上休息,但是很快他又像被燙到了那樣避開。
「嗚哇!什麼?!」
卡卡瓦夏抬起胳膊,散落著各色晶石的桌面上不知何時多了包劣質糖果。
雖然它看上去皺皺巴巴包裝粗糙,但印刷的字跡說明裡面正是糖果無疑。
圓的,球形,一粒一粒,各種顏色的水果硬糖,在伊維爾監獄裡算得上另一種「硬通貨」。
糖是能量來源,甜味會讓人感到快樂,價格恆定,只這兩樣它就有成為一般等價物的價值。
「不是十一層自助機賣的零食,八層也沒有。」安娜拿起那袋糖果上下掂掂,把它還給卡卡瓦夏,「別人請你吃糖呢,收好。」
「啊?」年輕人接過她拋來的紫色袋子,腦袋上長滿問號,「我?」
「當然啦,這世上還是有很多人能明辨是非的。」
她把手指數在嘴唇前,「噓,拿去吃吧,別辜負了他人的好意。」
卡卡瓦夏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麼那樣豎直身體站起來,轉來轉去朝四周打量。
有人低著頭手指翻飛著忙碌,有人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反正就是沒有人與他視線交錯,好像手裡那包沉甸甸的糖果是自己從地裡冒出來的一樣。
「公道自在人心,親愛的小朋友。公司的輿論影響力固然會讓人產生刻板印像,但人之所以為人,原因在於人會思考。總有人長個腦袋不是擺設,請你不要忘記這一點,也不要太早對這個世界失望。」
眉目冷淡的女人亂七八糟的靠在桌子上偷懶,手裡捏著枚怎麼看都很醜的晶石珠子努力朝繩子上套。
她苦惱的時不時皺眉,手裡不停更換珠子進行比對。在卡卡瓦夏看來她的努力只有難看和更難看的區別,真不知道怎麼會有人把藝術創作搞成用審美殺人。
他低頭又看了眼那袋包裝質樸的糖果,坐回座位。年輕人小心翼翼撕開一道口子挑了粒金黃色的糖球扣出來塞進嘴裡,很快就美滋滋的哼著從媽媽那裡隱約記住的歌謠,像株隨風搖擺的柳樹那樣搖晃身體。
哼哼哼,甜!
安娜不用抬頭也能想像出他現在的樣子——仿佛被太陽曬得暖呼呼的蜂蜜色小狗,歡快的搖著尾巴哼哼唧唧。
她微微側身看向另一邊手忙腳亂活像蜘蛛開了掛的年輕女孩,當她羞怯的窺探時忽然眯起眼睛朝她笑。
好孩子。
很帥很帥的大姐姐說了一句沒有發出聲音的誇贊,女孩兒臉頰酡紅,把頭埋得更深。
她聽到了埃維金人的血與淚,同樣的慘劇並非個例,它發生在宇宙每一個角落。敘事者當然可以喋喋不休企圖將觀點灌輸給所有能夠接受到信息的人,不管好的還是壞的,其實對於生活在水生火熱中的民族來說並不重要。
因為無論同情還是誤解,只有他們根本聽不到。
他們是舞台上悲慘的祭品,僅僅活著就已經拼盡全力,悲泣與哀嚎均沉默無聲。
但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願意生活在繭房裡,總有勇敢的蛾子主動把頭探出去。
我的刑期即將結束,債也快還完了,手腕上印著黃色圓章的女孩在心底給自己打氣。
別怕芙羅拉,你很快就能離開伊維爾回到家鄉去了。到時候可以把在這裡聽到見到的事都講給族人聽,告訴他們星際和平公司是個會說謊的組織。
中午休息時間結束後卷王們再次原地起飛,擺爛的為了薪水也不得不爬起來動動手指。安娜只管撿著卡卡瓦夏挑剩下的珠子胡亂往線穗上懟……那什麼,總要有點比較,美才能被襯托出來嘛。
一籃又一籃磨好的珠子從其他車間送過來,輔助機械忙忙碌碌滿地亂轉。
旁邊的桌子上有人起身去洗手間,很快另一道影子擠過來:「嗨!我說姐們兒哥們兒,你們真是讓我老瓦爾德好找!」
並不胖但是被人喊做死胖子的熟人一屁股坐過來,安娜不得不朝卡卡瓦夏的方向稍微挪了挪給他讓出點空間。
「這麼巧?」她捏了顆屎黃色的珠子穿在黑色珠子下面,小朋友忍不住把眼睛撇開。
瓦爾德找了條線穗掛好,跟她一樣怎麼難看怎麼串:「哪裡巧?我不知道托了多少關系才找到你們呀!看到大家都健健康康的活著,心口的大石頭才算落下去。」
這家伙要是沒好處才不會往前湊,部分犯人從八層換到十一層這才過去多長時間就被他找到?安娜是傻了才會信他好心。
「先說什麼事兒吧,這世上沒緣分的人多了去了,最後還不是著落在『勉強』兩個字上。」
她點了瓦爾德一句,後者滿臉堆笑:「事兒肯定有,但也不耽誤咱們之間的交情嘛!」
「姐們兒你是個講道義的仗義人,身手又好,本來就值得旁人接近,這有什麼想不通透的?有道是做生不如做熟,之前我問過你看好哪個幫派,有信兒沒?」
他擠眉弄眼的笑,看向卡卡瓦夏時故意把兩個眉毛誇張的高高挑起:「哥們兒聰明著呢,肯定知道我是好意,對吧!」
安娜笑而不語。
這就是前幾天升降梯裡那場偶遇的後續了,瓦爾德這家伙說人人到,看來幫派勢力在伊維爾的能量比她想像的還要大。
「……」瓦爾德見她只是笑卻不接話,心裡猜測安娜這是在待價而沽。
很正常,挑挑揀揀才是買家,滿口不住誇贊最後跟著的多半是婉拒。
「要不先聊聊昨天姐們兒遇上的樂子?」
這話說得就是那個登門討打的二傻子,安娜眼中的興趣果然變濃:「仔細說說?」
卡卡瓦夏也跟著豎起耳朵,很想知道為什麼會有人傻成那樣。
講起其他幫派的笑話,瓦爾德忍不住眉飛色舞,手裡捏著屎綠屎綠的珠子比劃:「哈!那小子是去年進的散人團。散人團什麼人都收,不挑食,奇葩自然也多。他就是個炮灰,姐兒們兒你懂的。」
情況和安娜此前猜測的差不多,無非小年輕性格不討喜。伊維爾可不是善地,既然和大家處不來又沒有值得稱道的手段,就只能當一顆被扔出來試探湖水深淺的小石頭。
「其實每個幫派裡都有特立獨行的人,散人團只是比別的幫派多了一點點而已。」瓦爾德偷偷看著安娜的臉色,語氣一拐提起另一件事,「姐們兒哥們兒,你們有沒有聽說互助會那邊在懸賞一件東西?」
第23章
懸賞?
「犯人之間還能發布懸賞,怎麼支付酬勞?」
安娜想到了些不太好的可能,瓦爾德接下來的話證實了她的推測,「當然是用黑羊支付,神父想要找樣東西,找到並送去的人能得到一個黑羊的人頭。」
當然不是真的把誰的頭揪下來用於支付,那也太殘暴了。這裡說的是「殺死黑羊的名額」,就像安娜在典獄長面前讓卡卡瓦夏去兌換承諾那樣。
倒是件有意思的事。
「冒昧問一句,這些幫派的首領都在哪一層安居?」
安娜特別好奇這個問題,互助會首領要找的東西反而還要往後稍稍。
能將一群凶悍的重刑犯組合在一處,想也知道首領們都不是簡單的人。
瓦爾德左右看看,湊近了些壓低聲音:「我可以告訴你,你千萬別隨便跟別人說!」
她不問神父要找什麼說明她對互助會沒有太多興趣,這對海魔幫來說是個好消息,他樂得省下這份力氣。
安娜用力點頭:「嗯嗯,你放心,我絕對不說!」
她壓根就沒有加入幫會的打算,沒得被迫打工還要再給自己找個爹踩在頭頂,又不是沒本事養活自己,不欠那點蠅頭小利。
兩人各有想法,瓦爾德拍拍安娜的胳膊表示自己對她很放心:「伊維爾一共有十九層,根據犯人的物種和年齡分為數個監禁區。大佬們有的住在深一點的地方,有的住在屋頂花園。」
最後那個詞他說得特別輕,就好像怕被誰偷聽去。說完馬上坐直身體,看上去好像一門心思都鋪在串珠事業上。
屋頂花園?安娜灰藍色的眼睛一眯,這個名字和監獄的氣質不太搭調呢。
不過看瓦爾德的樣子今天是不能再從他嘴裡問出什麼了,之前那些情報算是作為招攬預付的代價,更深些的秘聞只有真正成為自己人才有資格知曉。
「哦,我就是有點好奇,大佬能成為大佬,那肯定和咱們這些普通人不一樣,」她擺出一副純純聊八卦的模樣,手底下又捏出一條土黃色混合著灰黑色的珠子。
卡卡瓦夏:「……」
這都什麼配色啊!也就是伊維爾了,換個地方說不得能被這姐姐干倒閉。
他倒是沒盯著這邊看,不過耳朵豎得筆直。瓦爾德本也不打算再往深處講,見安娜這麼知情識趣樂得順著她的話頭真就聊起八卦——這姐們兒同樣不是普通人,招攬不成也別惹她。
「那是肯定,比如我們海魔幫的老大,人有八分之一海洋智慧生物血統!天生就擅水,海獸的意思也能通個七八成,要不咱們怎麼能把住漁場呢?」
這個八卦的分量可不輕了。他當然有炫耀的心思在,不過自家老大確實給力,小弟們臉上跟著有光。雖說這份給力給不到普通幫派成員身上,拿出來唬人的時候還是很爽的。
安娜聽完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向前探探身子:「啊?陸生種和水生種的混血……沒有生殖隔離嗎?」
這位大佬祖上的口味還真是獨特!果然大佬!
「……」卡卡瓦夏忍不住抬起手捂住額頭,順便蓋住臉,免得讓人看見自己偷笑。大姐姐真是個妙人,當你覺得她耿直坦誠時會發現她切開是黑的,你要真認為她城府頗深吧,呵呵,就會像現在這樣被她用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堵得喘不過氣。
瓦爾德被安娜干得半天找不到聲音,花了好些時間才恢復:「也不能這麼描述,水生種也有完整人類形態的,不是全都長個魚頭或者魚尾巴。」
他努力思考,終於找出個例子:「就比如仙舟聯盟的持明一族,要在水裡生出來,但是長了個人樣子,胳膊腿兒一樣不缺。」
說起別人家的閑話,瓦爾德的嗓門兒越來越大。
坐在不遠處背對著他們聽八卦的其他犯人不願意了,這個描述有問題!學術問題!
「持明那叫輪回,仙舟聯盟給人正名了,人科人屬人種龍裔亞種!」全宇宙到哪兒都不缺龍性戀,持明算是最根正苗紅沿襲明確的龍裔了,自然有這方面的愛好者替他們說話。瓦爾德不和人爭執,只管笑著點頭:「是是是,你說的對,我懂得少。」
安娜聽得有趣,她不知道什麼叫持明,也不知道仙舟聯盟是什麼,但是這幾天聽人來來回回的提起,似乎是個能與星際和平公司相抗衡的一方勢力。
「所以仙舟聯盟是幾條船拴在一塊兒?那也太奇怪了。」她好奇的挪挪凳子,卡卡瓦夏也跟著向前移動,兩人一塊被懂得很多的那個犯人笑話:「仙舟聯盟你們都不知道?從哪個偏遠星域來的?」
話題打開,自然有人插嘴:「這小子是個茨岡尼亞人吧!」
另一個方向很快回應:「原來如此,那確實是有點偏遠了。」
卡卡瓦夏早就習慣別人評論他的出生地時那別有用心的語調,他只擔心安娜無緣無故被人誤認為茨岡尼亞人會不會生氣——平心而論,茨岡尼亞聯合議會做出的破事兒確實擬人。
安娜沒說話,看上去就像是默認了眾人的推測,其實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茨岡尼亞這個名字挺好聽的。
「都是茨岡尼亞人,怪不得她那樣護著……」馬上就有聰明人竊竊私語,看向這個方向的眼神就有些不太對勁了。
瓦爾德來來回回的看,主要是安娜的樣子實在不像沙漠品種,她要真是來自茨岡尼亞……幫派那邊的意見只怕會再起分歧。
「看什麼看?」讓人難受的黏膩目光中安娜推著桌子站起來,高挑頎長的身形氣勢十足,「茨岡尼亞人吃你們誰家的飯了?偷你們誰家的錢了?還是殺了你們誰家的祖宗?」
那倒不至於,那顆無主荒星太偏僻了,生活在星球上的人類文明也沒有發展到能夠脫離土地束縛的地步。
她翻了個白眼冷笑:「今日你們歪著嘴說茨岡尼亞的壞話,明日就敢說庇爾波因特,後天還說什麼我都不敢想。」
「噗!」瓦爾德沒忍住,口水噴了一桌子。這話可不能亂講,畢竟不管是茨岡尼亞的壞話還是仙舟聯盟的壞話,他們說也就說了,唯獨庇爾波因特的壞話不能亂說,誰叫大家都被關在星際和平公司經營下的私人監獄星上坐牢?
湊過來閑聊的犯人紛紛挪著凳子跑遠,角落一下子變得冷清。
正不知道該如何收場,就見安娜跟沒事兒人一樣坐回去,側過身問起瞠目結舌中的那位懂得特別多的犯人:「我不明白,只從字面意思猜測,仙舟就是船,聯盟就是聯合在一起。你要是懂你就講講?不願意將也沒事兒,反正聊天也不耽誤工作。」
眾人不由看向她手邊那坨能拿出去當成精神武器用的成果:「……」
好可怕,不敢再看第二眼。再瞄瞄那位大家都知道的茨岡尼亞人,年輕人面前堆著的不能叫裝飾品,那得是藝術品!
所以這兩個人裡肯定有一個不是茨岡尼亞人!
瓦爾德輕輕舒了口氣,趕忙把話題轉到遠離庇爾波因特的地方:「仙舟聯盟是幾艘巨艦的聯盟,但並非一般意義上的船,他們說的仙舟和一個大型宜居星球的概念更接近……」
這話題安全!
「對啊對啊!」大家齊心協力聊起仙舟聯盟的八卦,什麼持明一族的前任龍尊和某仙舟將軍的小故事啦,等等等等。反正他們自己人寫了不少這方面的小說,想來是有點影子。
安娜吃瓜吃得應接不暇,卡卡瓦夏一直偷偷關注著她。被誤認成茨岡尼亞人時她沒有表現出憤怒,誤會解除後也不曾喜悅,那個名稱對她而言就只是個地名,再也沒有其他特殊含義。
也是,茨岡尼亞是顆受到三恆星星風影響的荒蕪行星,星球上蘊藏著豐富的礦藏,要不然星際和平公司也不會將目光放在那樣一個偏僻普通的地方。除此以外它不應受到人類活動影響,還因此蒙上不名譽的頭巾。茨岡尼亞人也沒必要為了出身羞愧,他又沒做錯事,為什麼要因為別人的目光羞愧躲閃?
茨岡尼亞的埃維金人是吃了你家的蛋白米還是喝了你家的礦泉水?你這麼激動?難不成是太蠢被騙過?他向上挺了挺脊背,看到特別漂亮的珠子時手指微動,很快那顆球狀晶石就不見了。
這才剛剛安排過一場覆蓋到所有人的檢查,下一回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囚室裡完全可以藏些無傷大雅的小東西。就算被發現他也無所謂,有時候人是得冒些風險,賭這一把的後果他能承擔得起。
下午的四個工時過得比上午還快,人人都吃了一肚子瓜,心滿意足刷卡結算下班。卡卡瓦夏除了保底工資外還拿到了計件提成,相比之下安娜就摸魚摸得厲害,只有六千四伊維爾幣入賬。
她一點也不在意這件事,摸著下巴回到十一層,看到守升降機的獄卒就走過去詢問起采礦的事——什麼礦?長什麼樣?礦道裡有故事嗎?事故呢?有奇奇怪怪的動物嗎?
被她隨手塞了條漂亮晶石手串的獄卒問一答十,態度好得幾乎脫離職業限制。
他要把這可愛的小東西留好,將來拿出去討女孩子喜歡!
第24章
「姐姐,明天你要下礦道?」卡卡瓦夏有些不解,安娜的手工工廠名額還有一天,她沒必要著急去做更加危險的工作。
死火山底部的礦道,想想就知道裡面危機重重。塌方、漏水、有毒氣體,哪樣不是要命的難關?他不想失去這個半路撿來的大姐姐,自己受到她的庇護得以平靜生活是主要原因,但並非決定因素。
——這樣好的一個人不應該遭受厄運。
但他也知道事情往往不會朝自己希望的方向發展,否則父親母親和姐姐就不會相繼去世。
安娜恢復到平日裡安靜不多話的模樣,只是點頭:「嗯。」
水生種越獄那天夜裡產生的一些小猜想需要驗證,她打算去礦道抓點小動物養在囚室裡。海裡動物多,就是不太好養,囚室沒法蓄水……
「我聽說每天礦坑裡都有人發生意外,」年輕人咬咬牙,臉色逐漸變得鄭重,「好吧,我和你一起去!」
他知道自己派不上太大的用場,但是作為一個吉祥物還是能夠合格。深入礦道後還能不能平安出來,很大程度上只能歸因於幸運,卡卡瓦夏希望自己的幸運能分出去一些。
安娜不置可否,想跟去就跟去唄,權當是長長見識。
轉天上午兩人出現在礦工登記點,這邊同樣要在完成記錄後去領工具和設備。采礦的裝備和出海采集狩獵不一樣,犯人們要在礦道外簽了到才能領取。
隊伍不長,就是進度很慢,而且經常爆發語言上的衝突,偶爾也有人堵在前面推推搡搡。
敢往礦坑裡闖的人無一不對自己的身手自信滿滿,這種工作就和出海狩獵差不多,運氣爆表挖到公司要緊的礦石一下子就能減少大筆欠債,運氣一般混個底薪,運氣不好……那就醫療站的切割流水線上見。安娜和卡卡瓦夏再次成為隊列裡的物理窪地,低了平均身高一小截。
「放心,你尚在生長期,肯定還能往上長!」安娜斬釘截鐵的安慰年輕人,卡卡瓦夏看向她的表情很難評:「姐姐,你比我大上很多嗎?」
怎麼說起話來總是老氣橫秋的……他還能長,合著她就不長了?
大姐姐人不胖,臉上的嬰兒肥卻還沒完全消退,看著也就二十剛出頭的模樣。除非是某些寰宇中廣為出名的長生種,否則兩人年齡之間的懸殊不可能超過一掌之數。
「啊……這個麼……」安娜打著哈哈把這件事糊弄過去,沒有回答。
她不記得了。
從入獄時以及後來的檢查報告上看,原身的身體年齡在十九歲到二十一歲之間,這個數字區間給得非常精准,也就是說她今年二十歲。
嗯,還是個很年輕的階段。
閑聊沒幾句就輪到他們領取工具,隊伍前面吵吵嚷嚷的原因也終於水落石出。
采礦的工作最少也得兩個人配合,一台勘探儀一台小型挖掘機,兼具監控、鑒定以及自動拾取的機械跟在後面。犯人們能自己帶著隊伍前來報道當然很好,礙於缺乏通訊工具無法組織也沒關系,就地組隊不失為一個好辦法。總之一個小隊裡必須有一個人操作勘探儀,這個人的收入多少會受些影響。
講道理的犯人大多願意從自己的工時裡撥一些補償給臨時隊友好叫他安心勘探,但也有不那麼通情理的家伙咬死了一毛不拔,鬧出矛盾一點也不讓人奇怪。
事情到了安娜面前就很好解決,所謂的「小隊」就倆人,卡卡瓦夏自覺拿了勘探儀,小型挖掘機當然歸她。
「不要忘記帶防具。」安娜走在後面抄著胳膊提醒。礦道和水下不一樣,陸生種易溶於水,不帶防具根本下不去。但是礦坑吧,身體素質好些的人扛著設備晃晃悠悠走也能走進去,防具存在的意義變得微乎其微。
——這些額外提供的物資同樣要付租金,損壞還得高價賠償,很多急於還債的囚犯直接就把防具給省略掉了。
卡卡瓦夏也覺得沒必要多提兩個袋子:「用得上嗎?」
公司為了賺錢搞些不需要的東西向犯人推銷可不是稀罕事,這些飄輕飄輕的防具真能起到防護作用?
「你想一天下來累得臭死還要回囚室洗衣服?」除了渾身落滿渣土髒兮兮外肺呢?不要了?礦坑內的粉塵是能隨便吸的麼!
星際和平公司再骨頭裡榨油,一頓飽和頓頓飽還是分得清的,不會放過還有能力創造價值的便宜勞工。所以這些一次性防具護具的安全性大可以放心,至於可靠不可靠……有句話叫「不作死就不會死」。
安娜也不和卡卡瓦夏說太多,抬抬下巴催他帶上東西。人教人,一百遍教不會,事教人一遍就能教會。
拗不過她,年輕人嘆了口氣提上護具,心想大姐姐實在是個很會花錢的人,賺得不夠多了都不夠養活她。
「你提這兩個,」安娜領取了挖掘機,走快幾步上前把卡卡瓦夏手裡的勘探儀拿走,防具包裹丟給他,「這玩意兒輕,提著走快些。」
生理性別為男心理認同性別也為男的年輕人:「……」
我能拿動啊姐姐!
一直沿著礦道向下,還沒到作業區就能聽見各種各樣的噪音,聲音不大,大約是距離還有些遠。安娜喊停卡卡瓦夏,從包裹裡取出防護服套上。這東西和水下的裝備有些像,區別僅在於面部不再是「墨鏡」而是換成了一片透光材料,頭頂還安裝了個小礦燈。
「調整光線,檢查工具,檢查一下自己的身體狀況。」
地下的危險同樣防不勝防,准備工作每一樣都不能少。
她一樣一樣提醒,年輕人一樣一樣聽話照做,兩人連帶著還專門研究了一下勘探儀和小型挖掘機要怎麼操作。
旁邊陸陸續續走過去好幾支臨時小隊,大多數犯人對安娜的謹慎嗤之以鼻。這麼怕死不如去干清潔工唄?端茶倒水擦地抬屍體不就得了。
安娜根本分不出精力給他們,盯著年輕人事事都安排妥當才走進作業區。
映入眼簾的是無數條分布在開采層上的坑道,犯人們需要作的就是走進去挖。
「你來挑一條路,隨便選條看得順眼的。」她示意卡卡瓦夏上前選擇,年輕人把每條靠近自己的道都探了半邊身子進去聽聽,也沒聽出什麼所以然,最後選了條靠邊人少的路。
他的理由很直觀:至少走進去後不用擔心干活干到一半和人打架搶地盤。
走到這裡礦道向下的坡度陡然增大,腳底也變得泥濘。越向前通道的寬度越窄,一開始兩個人並排還有空余,走著走著就只能一前一後拖著工具。
好在這條分叉並不深,二十分鐘就走到底,安娜把自動拾取機扔在地上讓它自動開啟備用,又把提了一路的勘探儀交給卡卡瓦夏。
此時礦坑的深度估摸著已經低於海底了,空氣流通效果不佳,穿著帶有過濾效果的防護服也免不了氣悶,安娜索性退出去些橫在半路不讓後續小隊進來。
又不是什麼寬敞透氣的好地方,怎麼著,都擠進來打窩麼?
其他犯人先是看到她冷著張隨時隨地打算茬架的臉,再掃掃環境也不像是個礦石富集的地方,用不著猶豫轉身就走。
眼見卡卡瓦夏在裡面搗鼓了有快半個小時也沒有結果,安娜一點也不著急,更不像其他岔道裡的人那樣大聲催促。她自顧自往地上一坐,向後靠在坑道壁上閉目養神,反正隔著防護服也不怕髒。
死火山底部的土層裡同樣有生物活動,只不過能不能抓到全看運氣。這些小東西常年生活在無光環境中,聽覺和觸覺異常發達,地面稍稍有些震動就嚇得它們不敢露頭。
想抓?耐心等著吧!
「姐姐,我把探針有反應的地方都圈起來……額,你在干嘛?」
完成勘探退出來找人的卡卡瓦夏看到蹲在地上挖洞的安娜無語凝噎。他上次像這樣專心致志抓蟲子還是六七歲的時候,一晃十幾年過去,沒想到今天還能原影重現。
冒出頭的甲蟲早在探知到地面震動時就想開溜,安娜反應快手速也快,兩根細鐵絲一勾就把它勾出來四仰八叉的揮舞腳爪。
「你忙完了?」她一指頭摁住甲蟲胸腹部給它翻了個個兒,捏起來扔進透氣布袋子,生怕蟲子不適應又胡亂抓了兩把土塞進去,「坐這兒等著,幫我看好。」
她把袋子扔給卡卡瓦夏,提起挖掘機走進坑道深處。
如果不是互相信任的人,別說分工合作分享成果了,只是看守坑道口這活兒就不會有人願意去。那都是被人挖過的地方,越靠外的位置找到礦石的可能就越低,誰也不樂意白花力氣和功夫不是?再說了,萬一有人挖到好東西後私藏怎麼辦,那可是虧大了,必須見者有份!
「坐那兒玩兒也行,別把蟲子給我玩兒*死。」聲音還沒散出去,背影就變得很模糊了。安娜留了一句,坑道底部很快傳來沙沙沙哐哐哐的噪音。
卡卡瓦夏低頭看看手裡的口袋,確信自己馬上就年滿二十。口袋裡的甲蟲們生機勃勃,個頭壯爪子大,每一只都在努力掙扎想要逃出生天,帶得布料跟著來回蠕動。
年輕人的眼神兒都快散了,恍惚間自己好像不是在坐牢。哪有這樣坐牢的?老家的日子也不會比現在更悠閑安逸了好吧……
第25章
安娜拖著小型挖掘機走進礦坑底部,打眼就看見卡卡瓦夏用地上胡亂扔著的灰色石塊在岩層切面上留下了一個又一個圓形。
他畫的地方肯定有礦石,大小未知。
有了既定目標,工作就會變得很容易。
挖掘機屬於半自動機械,能自動挖掘但需要人工確定方向、角度以及深度。她先用碎石渣土在地上堆了個工作台,機械再放上去就剛剛好能對准岩層,摁下開關之後不需要手持,它自己就會向前挖呀挖。挖出來的渣土由負責自動拾取的機械一部分一部分運走,挖礦的犯人趁這個時間要對滿地石頭進行篩選分類——究竟是公司要的礦物,還是運去磨珠子的伴生礦。
這條坑道位置偏僻,從外面看過來可以說全身上下每個角落透著股窮酸氣。前前後後那麼多支小隊沒幾個能看上它,偶爾有人存著撿漏的心思靠近也被安娜嚇走,卡卡瓦夏坐在靠外的位置百無聊賴。
不,不想玩蟲子,他已經是個成年人啦!不玩蟲子!
隔壁礦道很熱鬧,年輕人靠在岩壁上聽得分明,裡面堵著五個人從一開始就吵,吵到現在也沒有歇過哪怕十秒。采礦的位置、礦點的爭搶、出礦道休息的排序,就沒有哪件事是他們不吵的。
老實講這種熱鬧最好看了,特別有樂子,醜態畢露的人可比他們光鮮亮麗時要真實得多。
但是隔壁吵著吵著動靜有點不太對,直到最後鈍器敲擊在武器上的沉悶聲音透過土層傳入年輕人耳中,卡卡瓦夏心頭一跳,起身走進礦坑底部去找安娜。
「姐姐,隔壁的采礦小隊好像打起來了,我感覺不太好。」
安娜聞言立刻關閉挖掘機,噪音消失後隔壁傳來的震動越發明顯。她把已經松動的岩層扒掉一層,卡卡瓦夏上前一塊動手。自動拾取機械跟在人類腿邊呼啦啦運送碎石土塊,等它再回來兩人已經完成分類,提起其他機器先行向外撤。
伊維爾監獄是個民風淳樸人才濟濟的地方,誰也不知道哪位犯人身懷絕技,萬一旁邊蹲著個一急眼就能自曝拉人同歸於盡的主呢?平白給人陪葬不劃算。
隔壁爭吵打砸的聲音越來越大,安娜走得也越來越快。好在這條礦道並不是很深,他們趕在頭頂土層簌簌向下掉落碎屑前回到作業區外側。
「往外再退點,找個安靜地方坐下洗手吃飯,下午看情況再決定還干不干。」她打開集水器出口,溫熱的水流洗淨指尖塵土,卡卡瓦夏把手伸到另一個龍頭下,驚訝:「熱水?」
星際和平公司能有這麼大方?!
不太對勁。
「你說……」安娜側頭眯起眼睛,認真聽著什麼,「這座死火山,真的徹底『死』了麼?」
寂靜驟然降臨,其他犯人都還在礦道裡埋頭苦干,兩人面前只有空洞的地底穹頂。挖掘機掘進的聲音,機械發出的檢測聲,還有細微的人語彙成若有若無的風,輕輕地擦著耳邊吹過去。
就這麼放棄卡卡瓦夏有些不太甘心,沒干滿八小時相當於沒干,一天時間白搭不說還要倒賠租賃設備的費用。但要是重新回礦道,安娜不說話他自己也覺得情況不太對。
「換個方向,你圈的那幾個點我全都挖了一個遍,收集到的礦石不少,應該夠……」話音剛落他們方才所在的礦道岩層崩落塌陷,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是受了隔壁犯人爭鬥影響。
火光和爆炸帶來的煙塵從坍塌的碎石縫裡冒出來,應急搶險機械立刻撲上去救援——它們救得不是人而是礦道。警報聲響徹整個作業區,很快其他岔道上的犯人們陸陸續續從礦坑裡撤出。沒有穿戴防具的那些人全都灰頭土臉,中途不得不停止作業更是讓人火冒三丈罵罵咧咧。
搶險機械在亂石堆上挖了個坑,滅火劑不要錢似的往裡灌。這東西的工作原理並不復雜,消耗大量氧氣迫使明火熄滅,問題在於氧氣耗盡困在裡面的人該怎麼辦?
很快安娜就知道伊維爾監獄處理這種小問題的處理方式是什麼了。警報鈴結束沒多久一隊清潔工奉命而來,機械將堵住礦道口的渣土落石等等一概搬走,又在岩壁上噴了層固著劑,剩下的活計歸清潔工。他們穿著薄膜隔離服,提著工具,從礦道深處清理出一堆又一堆或者一具又一具屍體。
一堆一堆的直接用工具箱就地火化成灰燼貼上身份牌等待家屬前來贖買,一具一具的抬走送去醫療站。走在清潔工隊伍尾巴上的小個子忽然轉頭朝安娜小幅度揮揮手,前面的清潔工說了一句什麼,她垂下頭加快腳步跟著離開作業區。
清潔工離場,犯人們又慢慢重新走回去工作。
「那是誰啊姐姐?」卡卡瓦夏拿著裝滿甲殼蟲的口袋下意識揉捏,蟲子們遭了大難——捏什麼捏,你有病啊!
安娜嫌棄的瞥了他一眼:「昨天你還吃了人家給的糖呢,今天就不認賬啦?」
「啊?」他傻乎乎的抓抓後腦勺,「裹成那樣認不出來才正常吧,不對啊,咱們也裹得嚴實,怎麼會被認出來?」
除了眼睛前面露出一片外他們全身都被防護服包著,別說陌生人,親媽都來了都很難認出誰是誰好吧!
「別啊了……」安娜把「蠢」字咽下去沒說,邁步走向已經清理妥當的礦道。
你分不清不代表別人沒那個本事認出來呀,那糖真是白吃了!
卡卡瓦夏追在她身後百思不得其解:「姐姐等等我……你怎麼往回走啊!?」
安娜原路返回,站在剛剛發生過爆炸和塌方的礦道前觀察。固著劑已經干透了,岩層上星光閃爍。
「自動拾取機還在裡面,得把它弄出來。」可憐的小家伙,被落石和土渣埋在坑底。搶險機械就沒把它當回事,如果沒人伸手大概會被埋上許久。
反正損壞機械會由犯人買單,當然不著急挖它出來。
對安娜來說那是她一上午辛苦勞作的結果,尤其卡卡瓦夏又特別在乎這個,白白放棄確實有些可惜。這礦道剛剛清理完畢又被結結實實加固了一遍,挖個浮土掩埋的小型機械沒有危險。
「算了,還是不要了,虧就虧吧。」卡卡瓦夏不想再進礦道,更不想讓安娜進去,那裡面明擺著有危險,他自認賭不起。
能讓這小財迷說出「虧就虧吧」四個字,安娜差點被感動到。
「不搞出大動靜就行,你幫我在外面看著,萬一再塌也好及時把我挖出去。」她拍拍年輕人單薄的脊梁把挖掘機和勘探儀統統留在外面,走進礦道徒手搬運。
卡卡瓦夏就沒拗得過她的時候,只好唉聲嘆氣垮著張俊臉給大姐姐看門。
她直接假裝沒聽見!
過了沒多久,礦道裡傳出安娜刻意壓低的聲音:「快來看!」
這條礦坑剛剛塌方過又發生了命案,地上的血漬還沒被浮土掩蓋住呢,沒人願意湊近。但卡卡瓦夏仍舊做賊心虛似的朝四周看了一圈,確定沒有誰注意到自己才躡手躡腳貓貓祟祟轉身溜進去。
「怎麼啦姐姐?喝!」
安娜撥開蓋在最上面的碎石,不但找到了被「活埋」的自動拾取機械,而且翻出一片被爆炸震出岩層的礦石。大大小小的礦石散落得滿地都是,在礦燈的強光照射下泛出幽幽金屬光澤。
「這麼多!」年輕人先是被四周潑濺的血液嚇了一跳,緊接著注意力又全部被礦石吸引。他想要上前分揀,安娜反倒不著急,「悠著點干,總要摸滿四個小時的魚。」
言下之意就是也不用再冒險掘進了,慢慢分揀礦石把剩下的工時磨蹭過去就收工。
這個建議得到了小隊另一位成員的大力支持,為了顯得自己很忙他們專門把自動拾取機械留在最後挖出來還認真給它擦了擦外殼。好不容易終於熬到下工,走回簽到點歸還設備時獄卒很是奇怪這個自動拾取機為什麼會看上去特別新特別干淨……
離開礦場時安娜再次遇到那個偷偷給卡卡瓦夏塞糖的小姑娘,她有一頭與常人迥異的雪白頭發,粉紅色的眼睛笑起來眯成兩道縫,臉頰上一邊嵌著一朵梨渦。從頭發長度就能看出這姑娘在伊維爾待得有些年頭,不像新人全部被迫讓獄卒給剃成板寸,她的頭發甚至能扎成辮子。
歸還設備核算工時然後簽退,安娜和卡卡瓦夏一前一後走向升降梯,小姑娘就拎著水桶站在獄卒旁邊認真聽他提要求。她身上帶著股即將出獄的歡快,干起活也特別賣力。
「趕緊擦。剛才有人經過時撞上了搬運屍體的現場,吐得那叫一個多啊。」
換誰被人吐了一地心情都不會很美妙,獄卒滿腹牢騷盡數吐給無辜的清潔工:「吃那麼飽干嘛,真是沒出息!」
提水桶的姑娘笑著聽他一句接一句抱怨,一點也不生氣:「放心吧,我馬上就能擦干淨。」
說完她蹲下身就開始清理嘔吐物。
安娜經過時用腳尖把水桶朝她順手的位置上挪了挪,小姑娘抬頭一看又是他們倆,臉頰微微透出一抹桃紅。她翹起半個手掌先向大姐姐揮揮,又向忽然變得十分嚴肅的卡卡瓦夏揮揮。
這個埃維金人,看上去分明很是正經呀!
悠于 2025-9-6 11:48
第26章
正經的埃維金人目不斜視的跟在大姐姐身後返回位於十一層的囚室,門一關衣服底下抖落出好些漂亮晶石。這些石頭和手工車間裡的珠子不大相同,質地更加清澈透明,每一個內裡都夾雜著極似植物葉片的種種花紋。
他把這些晶石藏在床板下的陰暗角落裡,隨時准備賄賂獄卒打探消息。
轉眼工作周期就過去了四輪,按照犯人們被送進伊維爾的時間算安娜在這地方已經待滿一個月。月底是統一結算扣費的日子,哪怕她盡量花,還是有部分工資余額被扣掉還款。
對她來說花錢的渠道就兩種,在食堂吃飯或者購買自助購物機提供的商品。可是這幾個周期下來光囚服她都換了三套了,自助機上能買的物資也全部嘗試了一個遍,只能說品類和品質實在貧瘠得讓人心碎。
「加油哦,您還剩下三十萬伊維爾幣的債務,有望在夏天來臨前還清,請再接再厲。」
核算這個事原本不需要額外安排人手,一般來說金融機構會直接把通知發布給公民個人使用的光腦及類似設備上。但伊維爾和其他地方不一樣,犯人不允許攜帶和使用任何通訊工具,只能由專門的讀卡器讀取身份牌內記錄的債務變動情況。
——其實就是變相派遣獄卒催債。
前來核算的獄卒是個智械,對著她的機器腦袋安娜很難產生類似於面對人類的情感……各種情感,包括並不限於寬容忍耐這種基由情感衍生而出的美好品質。
「知道了。」她有氣無力的揉捏額頭,打定主意下個月要摸魚摸得更喪心病狂些。
獄卒猶豫了一下,面前這犯人渾身洋溢著消極怠工的鹹魚氣息,這樣下去不行的。雖然醫療站給出此人命不久矣的診斷報告,但她目前又沒有中暑或是感冒的跡像,甚至不能拉走回收剩余價值。
而且這個人很奇怪,沒有被其他重刑犯招惹的時候她就像朵默默在角落裡自顧自生機盎然的蘑菇,一旦有人膽敢犯賤犯到她頭上,她就會馬上身體力行迅速教會對方「乖巧」兩個字該怎麼寫。
這樣的人可不能多,監獄收益會受到影響!
「您的刑期比較久,這邊建議盡快還清貸款後申請更換服刑地點哦。」她意有所指的放輕語氣,抬頭向上看看。
剛來的時候不知道,這都過去一個月了,安娜當然清楚無期徒刑的犯人可以在擊殺相當數量的黑羊後申請住到海面以上零星分布的島嶼。
多少算是種「獎勵」,總在籠子裡關著,誰會不向往自由呢?
不過她志不在此,面對時不時登門找茬的各路好漢能打一頓趕走盡量不取人性命——殺戮的習慣一旦養成就再難回到正常秩序下的人類社會了。畢竟普通人走在路上並不會因為幾句口角喊打喊殺,衝突雙方也不至於三言兩語不對付就亮出西瓜刀清空子彈匣。
不得不說典獄長設計的這條隱性規則實在居心叵測,看似給了重刑犯重獲自由的機會,實則徹底剝奪了他們本就所剩不多的人性。
這一個月內安娜試過各種辦法也沒能找到關於原身的任何蛛絲馬跡,要麼原身是個普普通通平平無奇不值一提的人,要麼就是她的資料處於嚴格保密狀態,走一般的路子無法查詢。
這就有點麻煩了。
「我不急,伊維爾設施完備服務一流,多住幾年也很好,住一輩子就更好了,我可不打算走。」
她浮誇刻意的語氣就連智械的聲音傳感器都能捕捉到,周圍全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犯人嗷嚎起哄。
獄卒「呵呵呵呵」笑了幾聲,果斷走向下一間囚室。
點子扎手,還是留給同事們集思廣益吧。她一個月才拿幾個信用點的工資了?犯不上和重刑犯較勁。
智械小姐前腳剛走,後腳鈴聲就響了,眾人排隊出門上工。走進食堂安娜就回頭和卡卡瓦夏商量:「這個月我打算歇歇,混去清潔隊裡摸魚,你呢?」
這小子自從搬到十一層事事都要跟著她,不管是出於自我保護還是別的什麼,總之也算是自己人了,不能忽略他的意願。
年輕人那頭短短的發茬長長了不少,柔順的淺金色映襯下五官顯得越發俊秀。他略微低著頭,像是在思考。
——理發當然收費,不及時修理頭發會被視作違反監獄守則,問題不大罰薪即可。卡卡瓦夏在花錢變醜和花錢免罰之間果斷選擇後者,安娜也拿他沒辦法。
小朋友審美要求高,又不是壞事!
「啊?」視線始終放在各個獄卒身上的埃維金青年恍然回神,「清潔工?」
他有點嫌棄這份工作可能接觸到的污漬,但是話說回來這份兒活計又確實比其他的輕松。賺得少就賺得少吧,反正賺多了也是扣去還那些壓根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欠款。
最舒服的工作還是去串珠子,可惜每周只能申請兩次。
「也行……吧?」他猶猶豫豫點頭同意,安娜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張嘴道:「其實你完全可以單獨去做自己喜歡的工作,現在監獄內部不會有人敢隨隨便便欺負你,沒必要再事事跟著我。」
這是真話,她只是伸手拉了一把踩在泥潭裡的小朋友,又不是真花錢買他的命。拜托!現在都星歷多少年了?奴隸和奴隸主那套糟爛的價值觀早就該扔進歷史的垃圾堆發臭發爛,而不是放在太陽底下熏死所有無辜路過的行人。
「沒有!不是的!姐姐你誤會了!」卡卡瓦夏一下子就被嚇醒了,「清潔工挺好,咱們怎麼摸魚?」
不遠處負責登記的獄卒手下一滑,差點把犯人的身份牌甩飛。
有你們這種當面大聲密謀要如何偷懶怠工的犯人嗎?
倒反天罡!
「我沒跟你開玩笑,也不是以退為進想要控制你。」安娜示意卡卡瓦夏抬頭,年輕人發現她看到哪兒,哪兒就會低下去一圈,「瞧,但凡登門討打的朋友們全都心滿意足默認五星好評,你還有什麼擔心的呢?」
她拍拍年輕人日漸堅實的脊背:「你已經達到了最初的目的,親愛的,是時候邁開腳步走向下一個目標。」
卡卡瓦夏哭笑不得。
一開始他確實懷著抱大腿求庇護的心思跟在安娜身後,可也不全是。無人庇護的過去他一樣艱難生存下來,只不過這一次運氣格外好,遇到了不舍得分離的同路人。
「姐∼姐∼」少年人干淨清冽的聲音裡帶著刻意捏出來的甜膩,軟乎乎的,還專門拖了個小尾巴,「你真的誤會我啦!我在想之前你不是特別討厭做清潔工的工作嗎?為什麼突然又決定選它,是不是有不能說的理由?」
換個人能被他哄得找不著北,安娜眼睛一斜,冷笑。
「你猜?」
臭小子!擱這兒玩心眼呢?!
她挑挑揀揀把不重要的那個原因拿出來敷衍他:「上個月打工打得太努力了,欠款怎麼還了那麼多?無期徒刑還剩下一輩子呢,萬一運氣不好我特別能活,余下那幾十年豈不是無事可做?」
安娜煞有介事的忽悠小朋友:「考慮到後半輩子的生活質量,我決定這個月都要好好休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畢竟我來伊維爾是服刑接受懲罰,不是來給星際和平公司打工的。」
一點毛病也沒有!
「……」卡卡瓦夏語塞,心裡知道她這是敷衍自己,卻也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原來你還真打算把星際和平公司當成血包沒事就吸兩口啊?就沒想過申請減刑離開伊維爾嗎?
說來也是奇怪,大姐姐從來沒提過她的過去是什麼樣,也沒說過她到底犯了什麼罪行才會被送進這座星際監獄。
要知道他是因為狠狠騙了星際和平公司一筆才被判了無期,至於前面殺的那個奴隸主……不叫賞金獵人抓到那就根本不算個事兒!
但是安娜呢?她壓根就不是那種窮凶極惡的人,相反她很有正義感,動起手來分寸十足,不管怎麼想都不像個重刑犯。
「你們兩個,還要不要刷卡了?」獄卒忍不住出聲打斷他們的對話,安娜立刻將身份牌遞過去:「要!刷吧!」
接過身份牌在讀卡器上掃過,獄卒指指後面:「抽簽,看看你今天負責哪片區域。」
伊維爾監獄那麼大,每天報名做清潔工的犯人那麼多,當然要分區安排人手。不然環境好的地方一群人削尖腦袋往裡鑽,像是礦場那樣的環境誰也不願意去,還能由得這些囚犯隨便選嗎?
卡卡瓦夏用行動展示決心,緊跟在安娜身後把身份牌也遞過去:「我們小隊裡我負責抽簽。」
獄卒:「……」
別以為我沒聽說過,你小子也就只能負責抽簽了。
十一層有名的「奇葩」小隊,兩個同樣來自偏遠星系的家伙每天都像貓和貓尾巴一樣一前一後行動。一個人武力值爆表能把所有敢於找茬生事的人修理得服服帖帖,另一個人簡直就像幸運女神的私生子專抽輕松活,要不然他們兩個也不能在伊維爾活得有滋有味一點也不為欠款發愁。
要知道同時期入獄的其他犯人裡還有挨餓的呢,被送去醫療站上切割流水線報到的也不在少數,這兩人居然頗有余裕考慮起如何偷懶摸魚,算是在小眾賽道上走出新花樣的典型。
第27章
「你們兩個,過來這邊抽簽。」獄卒把簽到器戳到安娜面前,她猶豫了一下,站在後面的卡卡瓦夏把手伸過來點確定。連串字符翻滾,停下後獄卒一看,咂咂嘴:「運氣真好。」
他帶著沒藏好的羨慕擺擺手:「去那邊。」
安娜順著他的動作看,獄卒指引的方向上只有稀稀拉拉幾個人站著,比起其他幾乎抱成螞蟻團的犯人顯得格外寬松。
站著等了沒一會兒,被分開的清潔工們按照分區進入不同的升降梯。
「你們負責的清潔區域在上面,到地方把自己打理干淨換上工作服,不要多看不要多聽不要多說話,別管好壞讓干什麼就干什麼,聽明白了?」
領路的獄卒全程喋喋不休:「這活兒又輕松又體面,老實些對你們有好處。」
他剛說完前半句卡卡瓦夏的臉色就不太好看了,整句話說完金發青年更是恨不得能從升降機上跳下去走人。安娜給了他一胳膊肘,冷冷清清問道:「換什麼工作服,怎麼打理儀表,具體做什麼,含含糊糊的你不說清楚我們怎麼知道。」
犯人怎麼了?犯人也是人。
獄卒也是見過安娜在食堂毆打其他犯人的,他及時把叱罵憋回去,臉垮得比馬還長:「讓你們去屋頂花園見世面,懂了嗎?還能讓你們干什麼,打掃衛生清理垃圾,必要的時候幫些小忙。問問問,當自己是什麼玩意兒!」
說完他立刻握緊手裡的警報器,瞪著安娜防備她萬一突然暴起。
然而那個女人根本就不生氣,就像沒聽懂他惡劣的語氣一樣繼續問:「屋頂花園?沒聽說過,伊維爾還有這樣的地方?」
聽說當然是聽說過的,但也可以表現得從沒聽說過。
「你們能聽到什麼,都關到十一層去了……」獄卒小聲咕噥了一句,清清嗓子看向這群囚犯,卡卡瓦夏會意的塞給他幾樣從手工工廠順來的小玩意兒,「有勞。」
「咳咳,咳咳咳,我是好心你們知道吧,怕不懂事的犯人闖禍。」東西到手,獄卒的態度不說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至少也轉了一百七十九,「屋頂花園是特別人士服刑的地方,知道得太多對你們不好,總之記得那裡的大佬你們惹不起就行了。」
說到這裡大家就都懂了,權貴人家作得過頭了礙於輿論拋出的棄子就在屋頂花園「坐牢」。話說這人和人之間的不同真是比人和狗都大,火山錐裡的犯人罪行不一定比住在花園裡的人重,真正的區別在於投胎技巧。
相比其他犯人的摩拳擦掌,卡卡瓦夏顯得格外別扭,不是有安娜壓著他說不定這小子已經想法子裝病也要走了。
升降梯一直上升到比海平面還高的位置,停下後眾人才看清外面是懸浮在半空中的淺色平台。這平台從上往下看是透明的,平日下海狩獵采集的犯人抬頭卻只能看到與天空同樣陰沉的另一面。要不是今天上來看到了真相,誰也不知道原來頭頂還有這樣大一片浮空的建築。
眾神起居的聖地也不過如此了,陰沉沉的天空變得澄澈透亮,擬造出的陽光灑下純白色建築物的屋頂,溫順的動物懶懶散散的斜倚在草地上那草看上去絨得比羊毛還要蓬松。
「你們來晚了十五秒。」站在這裡看守升降梯的獄卒連裝備都比下面那些要高檔,他們穿著星際和平公司員工經典的黑色西裝,戴著黑色墨鏡,站在同樣有系統擬造出的溫熱微風中衝同僚橫眉立目。押送犯人上來的獄卒表情比馬桶還臭,翻著白眼仰頭就噴:「沒看到這麼多人,你當這些大爺都是好脾氣的?」
雙方交接得很快,囚犯們魚貫走出升降梯,還沒看到簽到器在哪裡就先聽見簽到成功的蜂鳴聲。
「走吧走吧,下午准時點。」屋頂花園的獄卒衝今日份的清潔工們一擺頭,「不要亂走,跟好了。」
他們不能離開升降梯這個「要塞」,前來帶人上工的是個穿著古早燕尾服的中年男人。
他從衣物內袋裡取出一枚懷表打開看看時間,冷淡的轉身邁步:「走快些,你們已經晚了三十秒,不想因為遲到被扣工資的話最好盡力丟棄這份懶散。」
犯人們跟鵪鶉一樣被他帶進一處工作間,左邊掛了一排黑色西裝,右邊掛了一排黑色裙子。安娜毫不猶豫的挑了身方便行動的工作服,調整領結位置時她忽然在鏡子裡發現眼角位置上似乎有一枚淺青色的……圖案?
下一秒那個看不清紋路的圖案隱入皮膚徹底消失,就好像那只是她的幻覺。
「嗯?」囚室的廁所裡沒有安裝鏡子,大約是怕犯人利用破片自殺,這麼久了她還沒認真觀察過這個殼子究竟長得什麼模樣。
還想再多研究一會兒的,管家連聲催促打斷了她進一步觀察的想法,女人一邊往手上戴手套一邊走出更衣室,四周響起連片抽氣聲。
眾人之中她的個子算不上高,但也有中等上下。關鍵是臉和氣質極為匹配,冷冷的,帥帥的,正是廣受寰宇當中女士們歡迎的精英款式,之一。
卡卡瓦夏自動走到她身邊站定,心想當年要是有大姐姐幫忙他能把整個星際和平公司打包賣掉!
「……」管家無語,這人比住在花園裡的大佬看上去還像大佬,也不知道她該怎麼做這個清潔工。生得特別好的犯人免不了被關注到,這份關注很多時候是難得的幸運,但也有不願意收下這份幸運的家伙……最後他們都消失不見。
他站在原地又看了一次懷表,抬頭掃過每個犯人一一檢查,著裝不合格的被趕去重新整理,合格的就可以去干活了。
「你們的工作就是站在固定位置上聽候命令,並不困難。」說是這麼說,當他們走進真正的花園後才發現外面的景色只不過是內裡的九牛一毛,原來還真有人在伊維爾療養度假。
管家把清潔工們領到「工位」上就不管了,他端著懷表匆忙離開,就好像晚上十幾秒便會有人因為服務不周而倒地暴斃。
安娜見他一走飛速順手把卡卡瓦夏推進灌木叢,郁郁蔥蔥的植物輕松掩蓋住年輕人的身形,她自己則雙手一背站在園藝師精心修剪出各種造型的樹冠前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其他犯人雖然不解但也樂於看著她把卡卡瓦夏藏起來。埃維金人生得太好看了,這個世界上美麗也是種資本,競爭環境中擁有這份雄厚資本的人選擇主動(?)退出,對於有志於此的人來說是個好消息。
卡卡瓦夏不喜歡被人當做物品看,大概率他也是不喜歡被人強迫的,更不必說做一件被欣賞調侃的擺設。安娜認為正常人都會像他一樣討厭這些,但也能理解犯人們的苦衷。那就各走各的路唄,誰也別耽誤誰。她在原地站了沒多久,一個穿著嚴謹女僕裙的姑娘上前搭話:「您好,請問您能不能來倉庫幫我挪東西?」
安娜一看到頭巾下露出來的白色頭發眼中就流淌出溫和的笑意:「原來是你,阿比蓋爾。」
「嘿嘿!是我!」阿比蓋爾粉紅色的眼睛左右瞄瞄,「卡卡瓦夏呢,怎麼沒有看到他?」
「被我塞灌木叢裡去了,你知道的,他不太喜歡這裡。」安娜挑眉看了眼遠處拿著寶石往人領口塞的「服刑囚犯」,阿比蓋爾移開眼睛:「哈哈,哈哈,我懂!」
要不是即將出獄她才不願意調上來干活呢,還不是獄卒說在花園干滿最後一周就可以徹底還清欠債辦理出獄手續……
「咱們快走吧,等會兒這些人開起PATRY就更沒法待了。」進入屋頂花園第一天難免被富麗堂皇的奢靡迷得睜不開眼,第二天她就更不想睜開眼了——怕長針眼。
安娜劈手又把卡卡瓦夏從灌木叢裡揪出來,年輕人踉蹌著晃了幾步才站穩,若無其事拍掉粘在金發上的樹枝樹葉朝阿比蓋爾笑了一下:「真巧。」
「不巧啦,我馬上就能出獄,以後你想見也見不到!」兔子一樣的女孩笑眯眯的,朝她在伊維爾結識的朋友揮手,「跟我來,倉庫是個偷懶的好地方!」
三人沿著背陰的小路悄悄溜走,成功躲開越來越熱鬧的溫泉和舞池。阿比蓋爾說的倉庫其實是一間收納房,裡面擺滿宴會要用到的瓷器、銀器,甚至是金器。這些財富與文化的像征此刻被人毫不憐惜的胡亂扔在金屬架子上,茶壺和它的茶杯離得十萬八千裡。
「管家說不想在外面待著就得自己主動找活做,我花了好大功夫才找到這個好地方,又清淨又收拾不完。」
收拾不完就意味著可以一直收拾,就算什麼也沒干也不會被發現。阿比蓋爾驕傲的翹起鼻子,安娜朝她豎起大拇指:「厲害!我就做不到!」
她只會把搭檔塞進樹冠裡然後自己堵在外面,沒想到還能藏到建築物內部。
真的!真的不能更真!(*超大聲)
第28章
餐具收藏室約莫有二十平米上下的使用面積,與其說它是個完整的屋子,其實更像間寬敞的走廊。相對應的方位一前一後兩道雕花木門,為了保持與建築風格統一那門看上去單薄的可憐。另外兩堵牆上做了內嵌的通體櫥櫃,各式各樣的餐具茶具在上面胡亂堆疊著。
安娜捏起一枚銀茶球送到耳邊晃晃,這小東西不知為何癟了一半,內裡斷裂的銀絲沙沙作響。
「真浪費。」阿比蓋爾搖著頭接過去把它丟進垃圾箱,「廢棄的茶、餐具也是有記錄的,別想著能順走,帶了東西過升降機時被守在哪兒的獄卒發現會很麻煩。」
具體有多麻煩……大家也不是第一天來伊維爾,當然明白。
茶球劃出道優美圓潤的拋物線,「咚」的一聲落進垃圾箱,這玩意兒的操作面板上自動浮現出物品詳細名稱與購買日期。
「看,根本就瞞不過它!」她摸摸襯衣嚴謹的袖口,沒說自己曾經真有好好思考過該怎麼順個金盤子出去……要不是有人先行打了個樣說不定她的刑期就得延長了呢。
「扔進去後就不能再掏出來?」卡卡瓦夏不死心,他圍著這個垃圾桶轉了好幾圈,如果垃圾桶會說話一定跳起來大喊救命。
過了十分鐘埃維金人果斷宣布放棄:「這上面寫的什麼?」
他的聯覺信標是殺死奴隸主後為了逃亡方便在黑市上找人臨時注射的,並非按照正常星際文明的要求於出生時接種。那時他已經是個半大少年,手裡沒幾個大子兒見識也有限,根本不是黑市販子的對手,忽忽悠悠的也不知道注射的究竟是什麼。總之這鬼東西能用,但他本人該不識字還是不識字,並沒有想像中挨一針就能至少精通二十門語言的便利。
安娜湊過去看了一眼:「它把那個銀質茶球的生產地和銷售商地址列出來了,嗯……半人馬座的依察蘭德恆星系統。什麼地方?」
三個人裡一個文盲一個失憶,剩下那個被同伙盯得壓力山大。
「我,我也不太清楚……」阿比蓋爾摸摸頭頂裝飾效果大於實際用途的頭巾,「不過我可以去問管家或女僕長,不忙的時候他們很樂於回答問題。」
說著她提起裙擺從前門溜出去,十五分鐘後溜回來:「我問清楚了,依察蘭德恆星系統是人馬座旋臂上的一個雙恆星星系,盛產手工藝品,比如那個裝茶葉的茶球。」
安娜聽完就冷笑,「盛產手工藝品」說明依察蘭德並不是個發達的星系,生活在星系內的人只能依靠出口手工藝品謀生——如果科技和工業發達它該出口軍火、星艦,甚至是空間站。
「偏僻嗎?環境好嗎?」卡卡瓦夏眼前一亮。
他從未停止過琢磨越獄的事,從伊維爾到茨岡尼亞沒有直達航線,就算有作為一個逃犯他也不可能大喇喇開著飛行器滿宇宙亂竄,中轉星必須提前安排妥當,甚至不能只准備一處。
「算不上偏僻吧……」阿比蓋爾抬頭看向天花板,「管家說每隔一段時間公司的星艦都會把采購到的物資投送過來,茶球這樣小的東西沒必要專門繞路去買,你們覺得呢?」
確實沒必要,所以依察蘭德星系必然靠近星艦航線,不然公司大可以在別處收購。那個星系的工業又沒有發達到能手搓星艦的地步,遠距離主動馱上一大堆的茶球全宇宙叫賣怎麼想怎麼離譜。
「有興趣的話我可以再去問問管家!」阿比蓋爾見他們兩個都不說話,再次提起裙擺打算出去找人。卡卡瓦夏連忙伸胳膊攔住她:「不用去,問太多會顯得很可疑。你都快出獄了,別給自己找麻煩。」
小姑娘把眼睛一斜:「有什麼可疑?就是快出獄了才要問的呀,不然我離開伊維爾後要往哪兒走?再說了,我也不可能越獄的呀,不說能不能辦到……總不至於幾年都忍了卻忍不住最後幾天……」
安娜立刻摸出一管低級營養膏塞進她嘴裡:「呸呸呸,童言無忌!不要亂立flag!」
「嗯嗯嗯嗯嗯!」阿比蓋爾嚼了兩口,眼睛一亮:「這個味道我居然沒遇到過?!」
低級營養膏中的脂肪和蛋白質來自犯人們下海狩獵所得,加工時肯定要添加食品添加劑,不然絕逼難吃的能讓人不惜暴1動。既然是人為調味,那麼調成什麼味道都有可能。甜的、鹹的、酸的、辣的……全看當天操作機器的獄卒心情如何。有些獄卒比較做人,要麼選擇水果味要麼選擇大數據收集到的高排行組合,但也不排除喜歡整活兒的家伙手賤亂摸。所以自助購物機裡能買到什麼味道的營養膏全憑運氣,運氣好開出典藏款,運氣不好就只能在屎味的巧克力和巧克力味的屎之間艱難選擇。
安娜就不小心中招過,吃到了苦蕎芥末味的營養膏。從那以後她只管刷卡付賬,操作統統交給卡卡瓦夏。
「安枚斯漿果味,一共就攢了四管,吃總能堵住你的嘴吧?」大姐姐拍拍小姑娘的後腦勺,「趕緊呸一下!」
要是她自己當然百無禁忌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阿比蓋爾的話……就她那細胳膊細腿還不如卡卡瓦夏的武力值,最好別亂來。
「嘿嘿!」小姑娘笑得像只毛茸茸的小兔子,純潔又可愛,「等你們將來也出獄了,一定要來我家玩!」
女孩團團轉了一圈,收納室裡既沒有紙也沒有筆,她想張嘴將地址說出來,被安娜搖頭阻止。
「畫在這裡,我能記住。」她攤開掌心。阿比蓋爾困惑不已,但是大姐姐都這麼說了,那就依著她的要求做。
仙琴座第六星域四環,博伊斯-Ⅲ號XXXX區XXXX地,精確到了街道。
「我家兄弟姐妹多,爸爸媽媽很和藹,如果我沒有失手殺人的話現在應該在家裡幫媽媽曬藥草……」她淡淡嘆了口氣,輪到安娜困惑不已:「不是,我沒有歧視之類的意思,我就是奇怪你連卡卡瓦夏都打不過,能死在你手上得是何等廢物?別是那人自己磕死的碰瓷賴在你身上吧!」
卡卡瓦夏超大聲表達不滿:「姐!姐!」
怎麼說話呢?什麼叫「連我都打不過」?我好歹也是活著從鬥獸場上走下來的好吧!
阿比蓋爾發出「噗噗」的笑聲,她搖搖頭:「人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庇爾波因特只判了我五年,我已經很感激了,畢竟那是條人命。」
安娜抬起手掐著手指頭算算,這小丫頭今年才十七,五年前她有沒有十二?判刑的法官已經喪心病狂到這種地步了嗎!還是說庇爾波因特的刑罰比其他地區更重?可是看看住在屋頂花園裡的特殊犯人,事情似乎又不是這樣。
「阿比蓋爾,」高挑女子摸摸她的發頂,「我覺得問題可能不在你身上。」
要說這小家伙能犯下什麼情節惡劣、影響深遠、後果嚴重的罪行……眼前滿收納室的鍋碗瓢盆都不會相信。鑒於她被關進伊維爾時才十二歲,案發的時間只會更早。
一個低齡女孩能殺什麼,殺雞還是殺鴨?
「你弄死了全宇宙唯一一只的瀕危物種?」安娜只能想像到這裡。
阿比蓋爾漲紅了臉,能看出那是羞愧而非羞怯:「不,不是。安塞爾姆祭祀總要我去他家裡向琥珀王禱告,他弄疼我了,我不喜歡。那次我掙扎得特別厲害想要離開他的臥室,結果不小心用床頭櫃上的燭台戳爛了他的眼睛……」
「後來祭祀死於傷口感染,元老院判定我過失殺人把我送到了庇爾波因特受審。」
安娜:「……」
卡卡瓦夏:「……」
「親愛的,你這不叫過失殺人,」安娜摸摸自己的額頭,一點一點把突出的「井」字摁回去,「那叫替天行道。」
「無所謂了,反正我馬上就能出獄回家,我承擔了責任,我接受了懲罰,元老院不能再找爸爸媽媽的麻煩。」阿比蓋爾把腰間的白色圍裙攪成一坨,粉紅色眼睛要哭不哭蘊滿眼淚,「安娜姐姐,我知道我並沒有做錯什麼,但琥珀王的尊嚴不容玷污。」
「得了吧,神明壓根不在乎凡人的一切,你爸媽該帶著你跑。」卡卡瓦夏甕聲甕氣的戳戳她,「出去後別這麼老實,讓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安娜不做評論,默默記住阿比蓋爾家的地址以及「安塞爾姆祭祀」和元老院。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些渣滓最好祈禱伊維爾的牆足夠結實別讓她逃出去。
小姑娘用力擦擦眼睛把身體轉向櫥櫃,背對著他們把餐具收拾得叮當作響。卡卡瓦夏原地躊躇片刻,走到她身邊幫忙一起做——今天的工作本來就是「清潔工」,清潔收納室怎麼就不是清潔了?非要見點血死點人才舒服麼!
過了一會兒安娜也走過去站在阿比蓋爾身邊,一左一右把更小的小朋友護在中間。
「要是能選寧可下海下礦都別繼續留在這個花園裡了,不管在哪兒我總能護你周全。」她認真的加重語氣,「這地方不適合小孩子。」
上來看了一圈後連卡卡瓦夏這樣的大小伙子都被她推進灌木叢裡隔離,未成年人就更不能待在如此混亂墮落的享樂之地。
未成年模式(綠色版),啟動!
第29章
午時宴會的菜品定下後管家來了趟餐具收納室,一進門就看到這裡面擠著三個大活人。他低頭瞄了眼懷表,想要發作的話被架子上整齊成套的各色器皿堵回去。
「中午希瑟夫人做東,她喜歡那套玉闕仙舟風格的瓷器,編號100047一共六百四十八件。」他留下要求,「等會兒廚娘會過來取。」
「好的,您放心!」阿比蓋爾和他更熟,小姑娘提起裙擺行了半個禮接下這樁任務。另外兩個犯人只管埋頭干活,一句話也不說。
管家試圖從安娜身上看出什麼,可惜失敗了。
伊維爾關押的犯人裡居然還有底線這麼高的人,放著捷徑不走?就那張冷淡的俊臉,再加上高挑但沒有壓迫感的身高,能把花園裡好這口的富婆富奶們迷死。
沒辦法,有錢人總能想出辦法花錢換命,什麼細胞修復劑、基因修復劑,只管打上,看著二十出頭的人也許比普通公民的太奶還年長。
他又把目光停留在卡卡瓦夏身上,金發青年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直接扭過去用屁股衝著門口。
拒絕的意思不能更明顯。
行吧。
管家將懷表塞回上衣內袋,他是獄卒又不是拉皮條的,犯人們願意老老實實當個清潔工很好,願意奉承大佬開心也行。只要他們好好藏著別被人注意到指名,他不想挑戰重刑犯的忍耐底線。
這三個人裡有兩個判了無期,再殺個把獄卒也無所謂,他們又不是長生種,坐兩百年的牢和坐五百年的牢有區別嗎?哦,差點忘了那個金發青年剛剛減刑從無期改成五十年監禁,危險性陡降。
眼見收納室裡沒人歡迎他,扮作管家的獄卒悻悻離去。外面那些祖宗們且能折騰著呢,看在黃金和信用點的份兒上律法之神也會把眼睛蒙住把耳朵堵上。
如果有踐行這條命途的星神的話。
管家走了,安娜頭一個放下手裡充當道具的金飯碗:「東西長什麼樣,放在哪兒?」
兩個小朋友加在一塊兒也沒她一個人力氣大,能干好啦啦隊的活兒就足夠了。
阿比蓋爾來得早,知道什麼設備有什麼用途。她把垃圾箱拖出來,語音輸入「玉闕」和「瓷器」,很快答案就投影在半空中盤旋。
「E區十三行十三列。」
她剛讀完卡卡瓦夏就四處尋找E區,上上下下認真看,渾然忘記自己其實不識字。
安娜走到靠近外側木門的架子上數了兩排,拎出一只藍不藍綠不綠的瓷盆:「是這個?」
她將這個瓷盆拿到垃圾桶上給它鑒定,掃出來的說明果然是「玉闕仙舟風格湯碗,100047,庫存共計六百四十八件」。
「成,就它了,你們兩個留在下面騰個空出來放東西。」她踩著掛梯爬到櫥櫃上面,從上向下數十三行十三列居然還算靠頂。
阿比蓋爾和卡卡瓦夏一個站在梯子下面接,一個向靠近廚房的門邊搬。
三個人找六百四十八件餐具,整整找了三個小時。廚娘領著一群僕人往返運送,好不容易趕在開餐前安排妥當,午餐時間已經過去許久——說好了上午四個工時下午四個工時的,奈何大佬們的「早上」往往依據心情和起床時間決定,所謂「中午」的飲宴更是經常拖到下午。
女僕長站在收納室外敲敲鈴鐺:「阿比蓋爾,來廚房領餐。」
安娜摘下翻了一上午餐具也沒有沾染灰塵的手套:「我去領,廚房在哪兒。」
「……」被她掃上一眼打從後脖頸的骨頭縫裡往外冒涼意,女僕長哽了一下,語氣不知不覺放軟,「請跟我來。」
咱就是說,何必跟重刑犯較勁呢?是吧!
再一次依仗著那「兩百年到無期」的可怕判決作威作福嚇唬獄卒,安娜把手插在西褲兜裡,跟在女僕長身後去廚房。走到一半她回頭對留在收納室裡的兩個小朋友道:「關緊後門,要是有人鑽進來圖謀不軌無論男女智械喝沒喝醉,只管打爛狗頭,大不了我再殺幾個黑羊給你們重新把刑期減下去。」
阿比蓋爾星星眼,卡卡瓦夏無聲嘆氣。
女僕長:「……」
感情您是把伊維爾當成超大型情景酒店了麼?再說一遍這裡是伊維爾!不是匹諾康尼!
「走了,愣著干嘛?」她側頭走到女僕長面前站定,後者忽然覺得現在應該是個雨天,這人要站在漆黑的傘下,手裡夾著一支冷煙,「咳咳,這邊走。」
廚房距離茶、餐具收納室並不遠,力氣稍大些的人就完全可以一次性端走三份午飯,安娜自然用不上兩趟。
「吃飯,我直接從灶台上拿的,還在冒熱氣兒。吃她頓員工餐,那女僕長的臉色別提有多難看。」她把餐具和籃子放下,摸摸口袋掏出瓶果醬塞給阿比蓋爾,然後在卡卡瓦夏差點著火的眼神下又摸出瓶煉乳扔給他,「今天下工就把這份兒活辭了,獄卒不同意第一時間告訴我,我陪你去和他們談。」
讓她去談事情可就不是斷兩根肋骨就能解決的了,監獄守則不限制犯人互毆,也沒有保護獄卒的人身安全。雖說公司給他們配備了足夠火力的武器,但要是卡到地形便利武器也沒用。
這話她是對阿比蓋爾說的,滿臉為難的小姑娘張嘴想要拒絕馬上被她堵回去:「明天我帶你去海裡摸魚,吃的慣生魚麼?海貝?海膽?」
卡卡瓦夏嘴巴裡酸溜溜的,臉上也酸溜溜的。
「我去兌換調料和膏體。」安娜看了他一眼他就老實了,她低下頭撕面包的功夫他繼續酸溜溜,「自動購物機新上的膏體肯定又是芥末味!」
阿比蓋爾再次發出「噗噗」的笑聲。
燉肉,新鮮蔬菜,柔軟的面包,酸甜的果醬和香甜的煉乳,這些食物肯定不是給清潔工准備的午餐。但是安娜無所謂,灶上有人吃的東西就別想讓她去吃豬食,至於扣伊維爾幣……那還能當成件事兒看?
小朋友們吃到打飽嗝,卡卡瓦夏提著一堆空盤子塞回廚房。女僕們再想發火只要看到他那張臉就說不出話了,不但說不出話甚至還會從腰帶裡抽出梳妝鏡看看口紅有沒有花。
瓷器還躺在宴會餐桌上,清潔工下班前也不一定能送回廚房,三人靠在架子上揉著肚子昏昏欲睡,這魚一摸就摸到收工。安娜干脆也不要阿比蓋爾自己去和管家辭工,直接領著她往獄卒面前一站,也不說話就冷冷盯著刷卡計工時的隊長。
那目光比融化的雪水還涼,獄卒縮了下脖子,很快又硬著頭皮挺直:「理論上是不可以的,她還沒還清債務,但是如果有人願意替她完成接下來的工時也不是不行。」
阿比蓋爾想要說話,跟在最後面的卡卡瓦夏及時把她拉開。都快被人論斤賣了,還不躲遠點!
女人把脖子上的金屬身份牌取下來扔給他:「幾天?」
「額……」獄卒遲疑了,三天不嫌長,五天不嫌短。安娜捏捏手指,盯著他的眼睛扯開嘴角:「幾天?」
「還剩兩天……半!」
這個半字他說得無比艱難,她灰藍色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輕蔑:「就兩天半,你可要記好了。大後天我過來上工。」
她要利用中間間隔的兩天帶阿比蓋爾把那該死的高利貸還完。星際和平公司真是一把敲骨吸髓的好手,監獄裡也不忘放貸!
囚犯們被前來接引的工作人員帶走,守衛升降梯的獄卒們紛紛伸腿動腳抖抖肩膀。剛才的某個點上就好像被萬千箭矢瞄准身體各處要害,稍有不慎小命不保。
「呼……那個女人是誰啊,看氣勢不像星盜,倒是有點類似極端分子。」放松下來嘴就管不住了,獄卒們你看我我看你,頗有劫後余生的心悸感。好懸沒緩過來的隊長喘了會兒粗氣:「二百年到無期,典獄長專門交代過不允許減刑,你們說呢?」
「沒事沒事,說不定過上幾天她還要求著想留在屋頂花園做事呢,這兒不比火山裡舒服,反正這輩子也別想離開,不如讓自己過好些。」
閃著金光的綢緞來自宇宙另一邊,最好的酒,最好的糖,最高級的享受,最荒唐的奢靡,沒有人能在這些漂亮東西的腐蝕下保持最初的樣子。別說人了,柔軟甜膩的金錢攻勢就連國家都很難抵御,他們在伊維爾就沒見過幾個人能拒絕它。
只要徜徉在蜜一般泥濘的甜美迷夢中,很快就會墮落成為了讓這場夢境持續下去而拋卻人性的異物。
另一邊阿比蓋爾第一批走出升降機,她刻意拖慢腳步留在最後,轉身向還留在升降梯裡的安娜和卡卡瓦夏揮手。犯人不能串囚室,她也不怕其他人看不順眼上門找自己的麻煩。
安娜戰術咳嗽,專門放大音量:「快點走,早些休息,明天見。」
她抬起手隨意擺了兩下,腕間血淋淋的羊頭足以喝退蓋著黃色印章的普通犯人——想要趁機欺負手無寸鐵的小姑娘,得先問問住在十一層的重刑犯答不答應。
第30章
安娜果然花了兩天時間帶著阿比蓋爾和卡卡瓦夏橫掃伊維爾監獄附近海域,除了那些利維坦一樣長著尖角比星艦還大的海獸外,就沒有她不敢摸的東西。不曾去到更遠的地方狩獵不是能力不允許,而是收監的鈴聲不留余地,一頓操作下來別說小姑娘那本就所剩無幾的債務,埃維金青年身上的欠款也能還個七七八八。
「姐姐,你真的不打算離開伊維爾了嗎?」被安娜催著找獄卒提前結算時卡卡瓦夏忍不住問出這個問題,他完全不介意走到哪兒都帶著便宜姐姐啊!
她聳聳肩膀,搖頭:「不,就算離開我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不如就先住著,這地方貴是貴了點,勝在省心。」
兩個小朋友齊齊露出渴望的眼神——大姐姐沒地方去,那不是更好了嗎!跟我走唄~
女人點點脖子上的液金項圈提醒他們說話小心些,誰知道這玩意兒有沒有監1視的作用呢。平日裡不被觸發時這它就像個人畜無害的裝飾品,連分量都輕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然而一旦當你不慎踩到監獄守則的禁忌,毒針發動的速度往往快到叫人防不勝防。
在安娜看來這東西存在感越小就越值得警惕,否則直接弄個沉甸甸的鐵箍子掛犯人脖子上唄,省錢省事還能達到羞辱懲罰的目的。要知道星際和平公司可不是做慈善的機構——【存護】的星神向來不對信徒做任何回應,很難說那些資本家究竟是真的為了「存護」還是單純就想給自己的言行找塊漂亮遮羞布。
良心和道德感……也許有吧,和他們的底線一樣多。
「你們聊完了沒?」
奧斯汀已經習慣看到那女人帶崽一樣帶著其他犯人行動了,起初是這個淺金色頭發的埃維金人,這兩天又多加了一個疑似白化病的小丫頭。也不知道她圖什麼,突然如此窮凶極惡的追殺海洋生物——哪怕一只螃蟹從她面前游過都要被抓起來和懸賞圖鑒細細比對。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她的用意,原來是為了幫那白頭發的小姑娘提前還清債務。
「這兩個,折算。」采集袋裡的蝦蟹螺貝五光十色,看外表就知道必然是榜上有名的珍稀樣品。「飛」進稱重籃裡的大個頭一下子就把量程壓到上限,稱重器發出不堪重負的「嗚嗚」聲。
「……恭喜,」奧斯汀看看面前站著的三個犯人,「平均……」
「不用平均,算給他們兩個,我只要底薪。」安娜一揚手腕亮出個小型采集器,看著就像球形魚缸,「能在囚室裡養這個麼?」
巴掌大的采集器裡扔了兩三粒小石子外加一把細沙,花朵樣的藍色海葵泡在水中舒展身體。
連稍微大點的魚都毒不死的小東西,養在囚室裡能活過二十四小時嗎?
「我可以幫你問問,」奧斯汀看看她身邊的埃維金青年,卡卡瓦夏知情識趣的上前掏東西。
這回他給的是從礦坑帶出來的一枚晶石原礦,獄卒滿意得很:「應該問題不大。」
博識學會的心理專家設計伊維爾時就說過,可以適當地允許犯人保留一些飼養寵物的小愛好,這樣他們就會變得更加穩定積極……穩定的不鬧事,並且非常積極的干活賺錢為愛好買單。看來08241321號非常喜歡養寵物,小到小魚小蝦小海葵,大到看上去弱小無助的其他犯人,雖然暫時找不到被她「收養」的規律,但是這個總是鹹魚樣懶洋洋的犯人確實干活干得更賣力了。
十分鐘後回應抵達終端,安娜飼養寵物的申請得到通過,她被允許在囚室裡養些無傷大雅的小活物。
「看來今天是露西小姐在替特拉維佐夫先生值班,她總這麼溫柔善良。」奧斯汀感嘆了一句,把讀卡器取出來向犯人示意。
阿比蓋爾看看安娜,後者向她點了頭,小姑娘這才上前交出身份牌:「謝謝。」
「不用謝,姑娘。」獄卒接過來把這小東西放在感應頭下晃晃,不僅能看到她的刑期、欠款,還能看到她在伊維爾做過的所有工作。
膽小的小家伙,一個星期兩天手工五天清潔,頓頓擠膏體,過得可憐兮兮。
「恭喜,你的欠款全部還完了。明天就可以向典獄長申請刑滿出獄,剛好能趕上這次的審核周期」他頓了一下,「建議先把申請交給露西小姐。」
希望總是要給的,實現不實現另算。
「我一定,一定會把這些錢還給你!」阿比蓋爾眼淚汪汪的扒著安娜的胳膊,「等姐姐出獄後就去我家住吧,媽媽燉的雞湯可好喝啦,咱頓頓喝湯,都不稀罕吃肉!」
「嗯,嗯嗯,」安娜點頭,不說掃興的話,「成,等我蹲夠了就去你家幫你媽媽養雞。」
得了吧,根本就沒有人能離開伊維爾……奧斯汀把身份牌還給阿比蓋爾,結算完成後他將視線移向卡卡瓦夏:「你也打算提前還款?」
總得來說犯人提前還款所還的利息會比正常還款時要少,這對放貸的銀行來說不是個好消息。但提前還款又能有效保證欠款被還上,不會出現半途人死了債沒著落的窘況,所以負責核算的部門倒也沒有想像中那樣反感犯人提前把欠款還掉。反正他們的刑期還沒結束,每天住宿、清潔、管理、吃飯……等等等等哪樣不要錢?不在這邊賺也能在那邊賺。
卡卡瓦夏想了想,選擇歸還一半剩一半——全還掉目標太明顯了,那是生怕不被人注意到嗎?想越獄就別行事太高調,否則就是無緣無故給自己增加阻礙。
「還有多少余額?我和姐姐平分。」他知道安娜一個子兒也不想還,不過月結還要再等上三周呢,送阿比蓋爾出獄後他們大可以賴在囚室裡幾天都不出去工作,今天多賺的這部分伊維爾幣算是提前儲蓄。
好奇怪啊!埃維金人是沒有儲蓄習慣的,因為根本就沒錢儲蓄。很多情況下他們甚至不知道下一頓的食物要去哪裡找,但在伊維爾他居然主動誕生出提前存錢好為接下來幾天偷懶做准備的想法,還挺新奇。
「我用不上,明天後天大後天我都不在這兒,你想做手工就去,什麼都不想做就買好食物蹲在囚室裡替我照顧寵物。」安娜順手把收集器塞給他,深藍色的海葵邊緣有一圈赤金色,把它襯得活像是姑娘們扎頭發用的發圈。
想起她要去屋頂花園替阿比蓋爾完成剩下的工作,卡卡瓦夏腦袋裡最先出現的念頭是難不成大姐姐也要穿那種黑黑白白的女僕裙?
額……難以想像,那畫面簡直比他自己穿裙子還古怪!
奧斯汀到底還是按照安娜的想法分配好犯人們的勞動所得,大家已經是老熟人了,他可不想嘗試這位一拳揍昏海豹的女戰士能不能一拳揍昏自己。
——海裡的利維坦們認得她,來自經過機械改造的龐大生物的承認,這分量不容小覷。
轉天安娜就去了屋頂花園報道,管家和女僕長眼看著她直接拿過西裝換上,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終還是忍住了沒有提醒犯人依照性別她該選對面那排裙子。
「茶、餐具收納室的整理工作已經由其他人接手,你,你去站在門廊下替參加舞會和宴會的女士和先生們看守衣物,不會做就先看看別人怎麼做。」
扮作管家模樣的獄卒眼一閉心一橫,干脆把她當僕人用。看來08241321號心理上不一定把自己認同為女性,那就去做男性犯人的工作好了,她……他……它……,算了,隨便用哪個代詞都行,總歸這家伙不能為了這點破事兒跳起來打人。
「哦。」犯人冷淡的走過他身邊,無視了女僕長幾乎昏過去的表情,「我要看守的門廊在哪兒?」
就配合度而言08241321號還是比較省心的,管家松了口氣,掏出懷表看看,又把等得稍微有些不耐煩的犯人細細端詳了一遍:「你得加點裝飾品,讓我想想……」
「給她個眼鏡,」女僕長捂著胸口,「不然女士們和先生們會被她的目光嚇到。」
跟盯著行刑目標一樣直勾勾盯著人看,誰受得了啊!
女僕長的建議很有道理,管家很快翻出一枚單邊金絲眼鏡遞給安娜:「戴墨鏡會被投訴,被投訴就要追加工時,你也不想無限期延長工時吧?」
被投訴就得繼續留在這兒,聽上去實在是太可怕了。安娜馬上就把平光鏡掛在左眼眼眶上,對那條晃來晃去的寶石眼鏡鏈意見很大:「這玩意兒遮擋視線,你把它拿走!」
但是它的存在能夠有效削弱犯人身上讓人不適的涼意,所以管家和女僕長一致否決了她的要求:「不行!」
「……」
08241321號沉著臉雙手一背站在宴會廳的門廊下,遠遠看去比獄卒還像獄卒。同樣站在這裡充當門童的囚犯還有好幾個,可以說帥得各有千秋。闖進這條賽道的新人屬性上和大家不太一樣,要說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奈何新同事似乎被人欠了幾個億的伊維爾幣,冷著臉渾身寒氣直冒,以一己之力孤立了所有人。
總不能有富婆看得上這種款式吧,這不是自討苦吃麼!
悠于 2025-9-6 11:48
第31章
監獄星伊維爾,匹諾康尼脫離掌控之後星際和平公司經營的又一個私人監獄。此處地處庇爾波因特主星域的外圍,附近沒有通行航線,就連【開拓】星神阿基維利也不曾將銀軌鋪設過來,它就是個天然的孤島。
這座「孤島」上存在著勤勤懇懇還債坐牢(贖身)的服刑犯人,當然也有很多因為各種原因不得不滯留的「貴人」。
真的很貴,撒幣時經常用信用點砸死對手的那種貴。
闊佬土豪們坐牢,和一般人坐牢肯定是不一樣的。他們不僅不需要佩戴項圈和身份牌,連囚服也不必換。在家穿什麼來伊維爾還穿什麼,在家玩什麼來伊維爾還玩什麼,*與其說「服刑」,留在伊維爾之於這些人更像是找個度假村住下好躲避洶湧的輿論衝擊。
「孤島」不與外界通信,這難道不是常識?
反正在那些刁民看來他們勝利了,被討伐的無良資本家受到懲罰坐牢了,胡亂糊弄安撫一下等事件熱度過去一切照舊。
這些或是自己犯了事兒或是兄弟姐妹叔伯姑舅犯了事兒(?)的犯人在伊維爾星上過著和過去沒有任何區別的生活,只有這樣他們背後的家族才能安心的將棄子扔進來……甚至是永遠扔進來。
他們生活在被稱為「屋頂花園」的特殊「監禁區」,不但海拔高於其他犯人服刑的死火山錐帶來心理上的優越感,而且還可以把那些被踩在腳下的重刑犯當成樂子耍。這可比在外面玩兒普通平民要來勁多了,好比馴馬就要馴烈馬,溫順的僕從固然貼心,折斷硬骨頭更容易產生征服的快感。
關在下方監獄裡的重刑犯有不少都是因為殺死了身份比自己高的人才會來到這裡,還有什麼比這更美妙的嗎?
德萊恩最喜歡看那些不得不換上西裝和女僕裙低頭為自己服務的犯人臉上露出憤恨卻又無可奈何的表情,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比磕了凍石粉還興奮。前幾天希瑟那個老寡婦辦了場熱熱鬧鬧的午宴,大家沒有玩過癮於是今天又追加了一場,他原本是不想去的,但那個新來的門童實在很合胃口。
鋒利、冰冷、嚴肅,從其他犯人看向他時不經意流露出的恐懼可以判斷出這是個強者,尤其他自己也一臉不情願……多有意思吶!
他走上宴會廳的台階,這棟專用於飲宴聚會的建築物外觀古典,通體潔白,高大堅實的立柱保證了挑高與穹頂的郎闊與安全。入口處先是道雕花包金的木門,門外歸門童看守,門裡歸佣人待命,受邀的客人們在這裡脫下厚重的外套,再向前穿過由珠光貝母拼嵌出的第二道門,這才算進入了光彩奪目的正廳。
主系統在屋頂花園模擬出真實的天氣變化,為了符合貴人們的需要可以隨時更換。比如有人突發奇想要撒幣邀請鄰居們賞雨,只要錢到位刀子雨還是青蛙雨請君任選。
德萊恩解開外套口子,馬上有熟悉這項工作的犯人上前准備接過。他把眉毛眼睛一塊向上抬,順便臉也上揚了四十五度:「滾開,看看你的指甲!」
看在工資的份兒上!
碰了一鼻子灰的男人忍氣吞聲退回去,安娜瞄到他手腕上的黃色印章,又掃了眼德萊恩綠色的襯衣。
就……住在屋頂花園的犯人也是犯人,對吧?典獄長的守則裡可沒說只能殺黑羊不能殺肥羊。
對危險很是敏銳的有錢人立刻把目光收走,手裡的衣服胡亂塞給佣人帶下去打理,自己咽著口水溜之大吉。
戴著單邊眼鏡的新門童就跟個柱子似的杵在原地一動不動,不管是德萊恩那種疑似大腦打從生下來就沒開過封的紈绔子弟,還是一張嘴總是帶著股動不動就要給人分屍氣質的妙齡少女,無論誰都沒能讓他抬頭認真看上一眼。聳立在聖潔高原上的雪山本就不在乎人類來了又去去了又來,當然不會低頭俯就。
「外面那個新來的門童你們注意到了嗎?」被人淡淡一眼嚇退的事兒打死德萊恩他也不會說出去,但是慫恿獄友上前討打的心就很有,而且還很大。
在伊維爾坐牢(度假)還能和他玩到一起的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兩人端著酒杯從宴會廳東頭逛到西頭,逢人就提站在門口假裝自己是根柱子的安娜。大家聊來聊去猜了一堆誰也無法說服誰,索性叫來扮作管家的獄卒一問究竟。
「那是誰?哪兒來的?干了什麼?判了多少年?」
管家就知道會是這樣,08241321號的臉和氣質實在抓人,想不被注意到除非躲進餐具收納間那樣的地方。他把伊維爾監獄關於安娜的記錄一一告知這些一輩子都在考慮該如何打發時間的貴人,立刻有人驚嘆:「星神在上!居然是個女人?!」
相比之下她那奇怪的罪名和超重的刑期反而無人在意。
獄卒含笑恭維了肥羊們幾句,假裝沒看到那些躍躍欲試想去找死的眼神。
安娜百無聊賴站了一上午,到了下工時間抬腿就走,半點服務精神也沒有的徑直走進廚房找東西吃。上次被她打劫了三人份下午茶的廚師這次也沒能成功守衛灶台,飲恨讓出耶佩拉宮風格烤羊腿——低溫慢烤,口感細嫩,客人點了單並不耽誤廚子留下一份自用。
午餐吃得心滿意足,下午再去充當柱子安娜的心情好了很多,表情也不再是替人送葬般肅穆。
年輕淑女們為了保持健康窈窕的體型喜歡在宴會後呼朋引伴的在草地上漫步,專人調1教過的溫順動物不會因為被人摸了一把就大驚小怪奮力抵抗。擬造的陽光催人昏昏欲睡,安娜眼睛都快闔上了,腳邊突然傳來輕柔的碰觸感。
灰藍色的眼底驀然閃過一絲厲芒。
不講禮貌的小家伙把前爪壓在人類鞋面上,坐得端端正正連尾巴都有好好收在身側。
「喵~」
原來是只貓。
「你這壞東西,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呀!」少女嬌柔的聲線就像飄蕩在春風裡的軟絲,輕輕用指尖一抿就會被它纏上。
安娜就跟聾了似的一動不動,低頭和壓在自己腳上的貓咪大眼瞪小眼。
這家伙有一身灰白相間的皮毛,體型碩大健美,腦袋威武霸氣,毛茸茸的大尾巴仿佛水中散開的青絲,叫聲卻是難以想像的細嫩。
「咪~」貓又叫了一聲,大尾巴從身體一側甩到另一側。
它不太沒明白為什麼這個兩腳獸不彎腰蹲下身來給自己摸頭順毛,為了提醒這家伙盡快提供服務,貓咪伸長脖子輕輕蹭了一下對方的小腿。
安娜:「……」
兄弟,麻煩照照鏡子行不?就您這體型合適夾著嗓子咪咪叫嗎?
很帥的門童和很帥的貓你看我我看你,完全忘記現場還有位借機上前搭訕的淑女。
目前還算在乎身上這張人皮的少女紅了眼眶泫然欲泣,冷不防大廳裡飄出來一位成熟年長的女性,「啪」的一下牢牢黏在她看好的獵物身上。
「小哥……額?」來者愣了一下,染著艷紅蔻丹的長指甲輕輕劃過門童頸間那液金項圈,「親愛的,你讓我□□沸騰……」
「那是喝多了,需要冰水嗎?」新來的門童從送餐侍者的托盤裡隨手端來一杯鮮榨橙汁,冰塊在杯壁上敲擊出清脆的節奏。
微風拂過開滿睡蓮的池塘,泛起陣陣漣漪。
眾人眼前一花,就連那位女士自己也一臉茫然——怎麼就被扶著自己站穩了?手裡什麼時候多了杯果汁?
她將水晶打磨的酒杯抵在唇邊喝了一口,整齊雪白的齒間劃過一道濡濕的粉紅色。
「想和我試試麼?」她眯起眼睛,目光落在安娜微微搖晃的寶石眼鏡鏈上,「我可以讓典獄長把你的服刑地點改到花園裡,代價麼……陪我玩一個月。」
向典獄長買下一個重刑犯的使用權要花不少錢,也許一周就玩膩。但是管他呢,她都已經替那個死鬼坐牢了,怎麼不能隨心所欲及時行樂?
「抱歉,女士。」灰藍色的眼睛終於如她所願看了過來,那樣冰冷那樣淡然。新來的門童從她發間捉出一片不知在哪兒沾上的碎羽,「我確定自己的取向是人類男性。」
這片羽毛來自古舊風格高頂帽子上的裝飾品,也許是她剛才和人縱情貼身熱舞時不小心沾上的。門童松開手指,擬造的軟風立刻將它帶入青空。
「沒試過怎麼知道不行呢?」她看著那片越飛越高的羽毛眼神恍惚了一下,很快收回心神。
她越拒絕她越是想要得到:「寶貝兒,我恨不得現在就把你壓在桌子上。」
安娜用力翻了個白眼,繞過她再次伸過來的光裸手臂:「你年齡太大了,我下不了口,再見!」
說完她也不管到沒到收工的時間,彎腰抱起蹭在腿邊不肯走的貓自顧自就走掉了,走過花團錦簇的小路,走過綿延無際的草坪,直接走進更衣室拖過裝飾用陳列櫃「鎖」門。
被扔在原地的兩位女士雙雙沉默片刻,年長的風情熟女率先開口:「她是我的,離她遠點兒,小賤人。」
「滾吧老登,沒聽見她嫌棄你那身又酸又硬的臭肉麼?」嬌美的妙齡少女立刻還以顏色。
德萊恩和他的朋友們真真切切的從頭到尾看完這一幕,互相都表示不太理解。
女士們更換風格的速度有這麼快?
安娜借故提前返回更衣室,扔開大貓關緊大門,走到鏡子前摘下鏡片掀開已經能遮住鬢角的頭發。
那裡的皮膚白皙光滑,曾經出現過的圖案仿佛是她的幻覺。
不,不是幻覺。
她努力回憶,想起第一次在這地方換衣服時在管家催促下用清潔液稍微擦了擦臉……
清潔液就裝在分裝瓶裡,每間更衣室裡都有。安娜快步走進隔間找到那只巴掌大的小瓶子,擠出和上次一樣的液體擦在左右眼角兩側。
紋身一般的青色圖案緩緩顯形。
第32章
那是個整體呈正圓形的圖案,只在左邊眼角處有,右邊的皮膚塗了清潔液也沒有發生變化。
安娜扶著鏡子靠近了些細看,枯骨上盛開的花就是這圖案的全部內容。線條說不上細致不細致,既古樸又詭異的感覺撲面而來。
信仰?對自然和死亡的崇拜?以印刻在身體上的方式表達?同時兼具這三條大致可以判斷原身出自等級較為原始的星系文明。
茹毛飲血不至於,但也沒有自主擺脫引力進入深空的能力。
清潔液慢慢揮發殆盡,那枚紋身也隨之消失。不管怎麼說總算有了線索,只要找到紋身出處原身的過去就不是秘密。
但伊維爾與外界是隔絕信息往來的,只有典獄長辦公室保留了可以正常使用的通訊工具,其他人不管獄醫還是獄卒,統統處於斷網狀態,就連屋頂花園也不能例外。
記下圖案樣子安娜打開水龍頭洗了把臉,奢侈的高山冰泉濺濕白色單領襯衣。
關押在火山錐裡的犯人們喝著從海水中過濾出來的飲用水,每天都要為那些充斥著古怪味道的飲料花上大筆伊維爾幣。住在天上的這些人卻能用水源星開采到的純水隨意洗臉洗手。
清水撲在臉上,那枚圖案並沒有出現。也就是說只要避開清潔功效的洗滌劑,它就不會被第二個人發現。
小腿一重,那只長毛大貓又蹭上來嬌嬌軟軟的哼唧。
「你要是個金漸層我就把你帶下去給人瞧瞧稀奇,可惜你是個灰貓。」安娜低頭看著它伸長身體扒上來,貓咪翹著屁股用前腳在她腿上留下幾個朵小梅花,「咪?」
你這個人怎麼還毛色歧視啦?灰毛明明是高級色!銀灰!
篤篤篤
更衣室外門被人敲響,應該是試過推不開才會退而求其次表現得文明且優雅。
她上前一腳踹開堵門的櫃子,脆弱的雕花木門在微風中徐徐開啟,眉目俊俏身形頎長的「青年」出現在門口:「有事?」
領結被取掉,她還順手解開了領口的扣子,襯衫領尖沾著水漬,額前發絲也帶了些許濕意,分明一副剛剛收拾好心情的模樣。
聯想方才發生的事,08241321號會心煩才是正常人類的正常反應。
正常就好,正常意味著一切尚在控制之下。
「……」獄卒嘴一瓢就把「怠工」改成別的詞兒,「修整好了?趕緊回去上工!」
「哦!」安娜很敬業的整理領口袖口,重新戴上眼鏡,一把拎起黏著自己的大灰貓:「放哪兒?」
單手提半掛。
獄卒看了眼她裹在黑色西裝下的小臂,好家伙,紋絲不動。
「是尤莉小姐的貓,隨便放哪兒都行。」
這貓能活幾天還不知道呢,上次那只東躲西藏的堅持了小半個月最終還是沒能逃過魔掌。這只倒是聰明知道投奔更容易心軟的人,可惜08241321號自身難保。
安娜單手抱著大貓重新回到門童的位置上,爭執不下的兩位女士已經各自找到新樂子,其他門童看到她還敢回來嘴上不說眼神裡的幸災樂禍擋都擋不住。
但願星神保佑新來的家伙,讓她能在女士們自認無傷大雅的小游戲裡多堅持幾天。
希瑟夫人的宴會要從午後一直持續到深夜,礙於收監時間限制,到了下工的點囚犯們就要集合搭升降機回囚室。想留下也不是不行,犯人需要向獄卒申請加班才能避免死得冤枉。有些人發現屋頂花園環境好食物更好恨不得能一直滯留,有的人打著求包養的心思自然也不想走,總之只要花園裡的貴人們願意張嘴要求「調用」,伊維爾內部一切都很好安排。
管家收到了十幾分申請,獨獨沒看到08241321號。安娜對加班無感,她本來就是替阿比蓋爾頂這個破班的,兩天半多一分鐘也別想。
「08241321號呢?」他邊走邊把申請加班並得到允許的犯人編號輸入系統,趕到升降梯旁終於攔下已經換回囚服等著回十一層食堂吃飯的女人。
守門獄卒好奇的朝這邊看了一眼:「丟東西了?」
要不為啥這麼急?
試圖偷東西的囚犯從來沒少過,明晃晃的金子銀子珍珠寶石就擺在眼前,好人都很難不動心更不必說伊維爾關的全是壞蛋。
管家擺擺手掃開同事的眼神,只對安娜道:「你確定不留下加班?希瑟夫人和尤莉小姐都對你青眼有加,考慮一下。」
他不提那兩人就算了,一提起來安娜整個人氣壓低了好幾度:「不!」
「但那兩位女士是可以投訴你的,被投訴就要追加工時,你同樣拒絕不了。」
甚至可能激怒她們導致更糟糕的後果。
「盡管投訴,想死可以直說。」她的語氣很淡,然而沒人敢佯做沒聽到,更不敢假裝聽不懂。
升降梯轟隆隆開上來又開下去,來干活的清潔工少了一小半。管家原路返回,走到半路就看到嬌柔如同雨中白花的少女抱著一只貓迎面走來。
她滿面愛憐的看著貓咪,銀灰色大貓背著飛機耳瑟瑟發抖。
「你和她說什麼了?為什麼不讓她留下來陪著我?」
貓咪不會說人話,這會兒連貓話也不想說。
「下午好,尤莉小姐。」管家讓開路,少女並沒有走過去反倒是站在他面前停下,「她叫什麼?」
饜足的紅暈還沒有從她臉上褪去,提到那個冷冰冰的門童尤莉又忍不住舔舔嘴角。
「08241321號,小姐。」管家也是獄卒,伊維爾的犯人只有編號和代號,沒有名字。
「那是個黑羊,貿然靠近很有可能被狠狠咬一口,請您三思。」勸到這裡就夠了,犯人真要尋死獄卒也攔不住。
「呵呵,」
天真純潔的微笑比退潮還快的從她臉上消失,格外執著的年輕姑娘對管家頤指氣使道:「我要她上來,你們自己想辦法。」
要是其他犯人獄卒說不定還真能折騰得人不得不如她的願,但08241321號……打從第一天來到伊維爾就敢花快十萬伊維爾幣吃飯的狠人,拖著個累贅還能水下擊殺來犯之敵(復數)的猛女,喜歡養寵物就一口氣養上一對大活人的凶殘存在,誰敢惹她?
十一層關押的那麼多重刑犯都不敢。
獄卒的沉默中尤莉抱著貓轉身離去,完全沒有注意到對方看死人一樣看著自己的背影。她生來活在芸芸眾生夠不到的高度,任何東西只消看上第二眼就一定能得到。這輩子唯一沒能得到的東西讓她吃了個大虧被送進伊維爾「療養」,無論如何她不能接受第二次失敗。
安娜一回到十一層食堂卡卡瓦夏就迎了上來。
「姐姐,今天我陪著阿比蓋爾做了一天手工,你怎麼樣?」
「還行。」她走到自助購物機旁買了袋甜味軟飲,淨化後的過濾水總有股說不來的味道,「有人找你們麻煩嗎?」
她不介意下班後找幾個沙包活動活動拳腳。
「沒有,醫療站給阿比蓋爾發了消息要她明天去做出獄體檢,大家都很客氣。」卡卡瓦夏像個尾巴似的跟著安娜,恨不得將整天的行程詳細描述一遍,「手工工廠的獄卒甚至還分了水果給我們吃。」
安娜停下腳步:「……」
「出獄日期定了嗎?」很快她就重新接上話題,卡卡瓦夏搖搖頭:「還沒,不過快了,手續有在按部就班的走。」
有點不對勁,但又想不出哪兒不對勁,安娜只能先把這個問題放開。
把阿比蓋爾送出去後就輪到這小子了,他的麻煩在於如何快速減刑……她下意識抬頭看了一圈,凡是被著重觀察的犯人統統感到一陣惡寒。
「如果離開伊維爾,你打算干嘛?」她一勺一勺舀著澆了肉醬的土豆泥,卡卡瓦夏端端正正坐在她對面,就像隨時准備好了等著回答問題:「我想回茨岡尼亞,氏族裡也許還有其他幸存者……」
他可以帶著他們離開那顆無主荒星,隨便去哪兒討生活都比留在沙漠裡和卡提卡人死磕強。
「姐姐你呢?」年輕人甚至給安娜也留了個族人的位置,生怕被她拒絕那樣睜大眼睛做出無辜的模樣,「要是無處可去,要不要和我們一起生活?找個天然環境舒適的星球住下重新開始。」
「嗯,嗯嗯。」安娜祭出哄小孩的老一套,不點頭也不搖頭,「到時候再說。」
原身的秘密太多,暫時不考慮小朋友的提議。
卡卡瓦夏見她沒有直接拒絕就自以為得到了首肯,心裡狠狠出了口氣。雖然大姐姐更寵愛女孩子,但最後還是我搶贏了,哼!
他開心的講了許多關於未來的設想——如何尋找並收攏族人,怎麼把他們帶出茨岡尼亞,離開那個大沙球後要做什麼營生,以及什麼時候去阿比蓋爾家拜訪她和她的媽媽……
安娜邊吃土豆泥邊聽他絮絮叨叨計算將來要在新家養多少只雞多少只鴨,視線再次掃過十一層現存的黑羊們。
就沒人梅開二度再上門送一波的麼?這次她絕對服務到位直接把他們送上西天!
第33章
「卡卡瓦夏,」安娜慢慢清空盤子裡的土豆泥,吃東西的樣子干淨利落。她不喜歡把蔬菜粒和黃色的東西混在一處,總是一樣吃完再吃另一樣。金發青年已經把他的人生計劃安排到了十年之後,連埃維金人的村子要怎麼修建都想好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然後他就聽見自己的東風問了個和未來生活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們埃維金氏族有圖騰之類的東西麼?」
圖騰?
年輕人想起了一些不快的記憶。
「我們有氏族和家系的徽章,母親去世時把一枚金質家徽紐扣別在我的被子上,後來……」他努力扯開嘴角想要微笑,「後來被我拿去交易掉了。至於圖騰,那是卡提卡人的文化。」
他仔仔細細描述了一遍母親留下的遺物,仿佛它還在手邊。
「我需要知道卡提卡圖騰的樣子。」安娜耐心聽他說完,提出下一個要求。
印刻在臉上的圖案必然有其特殊含義,刨去原身作為極端宗教分子的可能,這玩意兒更像是某種家族或勢力的標記。
卡卡瓦夏撇撇嘴:「卡提卡的圖騰很醜的,插在骷髏頭上的剝皮刀……他們的別稱就叫剝皮刀。」
「這種圖騰,或是類似的圖案你有印像嗎?」安娜沾著飲料在食堂的金屬桌面上畫出某個圖案,枯骨上盛開的花。年輕人來回側著頭像只貓頭鷹似的看,搖頭:「沒見過,花卉圖案的徽記我見過很多,但是記憶裡沒有這種類型。」
「姐姐,你是要找與這個圖案有關的組織麼?」他皺緊眉頭將圖案記下,「急不急?」
「不著急,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安娜揮手將圖案摸去,眉眼間一片輕松,「只是偶然看到的花紋,挺漂亮。」
她沒有說真話,每次她刻意轉移話題或是含混敷衍他都能聽得出來,只是出於尊重與體貼假裝沒聽懂罷了。這次也不例外,卡卡瓦夏咧開嘴笑得燦爛:「不著急就好,我可以幫你在伊維爾的犯人裡打聽打聽。」
這地方關的什麼人都有,沒道理找不出圖案的來源。
安娜低頭略微動了兩下表示同意他的提議,埃維金人說起另一件事:「姐姐,你放在我這兒的小海葵明早還你?」
「放你那兒養著吧,」她沒有多喜歡海洋生物,養這些東西也不是所謂的閑情逸致。
問題的關鍵在囚室裡安裝的生命探測器,它的存在幫助主系統監控犯人是否乖乖待在某地,但探測出來的是必須脊索動物門哺乳綱靈長目人科人屬智人種生物呢,還是只要能動且散發等量熱量的活物就行?
想騙過主系統不一定非得從外部入侵,伊維爾內裡並非鐵桶一片。
第二天安娜繼續報名去做清潔工,按時間算她還有一天半的額外勞動需要完成。負責分流的獄卒剛剛把犯人分好直屬上司的內部傳訊突然響起,她無可奈何只能接通傳訊器:「您早,有什麼吩咐?」
傳訊器那邊的人似乎很著急,胡亂說了幾句掛斷,獄卒氣得抬頭望天。
「呼……一大早就來這些!」她狠狠吸了幾口氣平復心情,劈手指著剛分好的隊伍,「你們先跟我去上面打掃,原定要去屋頂花園的要麼先忙完再去,要麼明天去。」
當然明天去,只干一半兩邊都不給結算,那不就意味著白白出一天工什麼也沒得到麼!
安娜現在是寧可擦地板也不樂意去屋頂花園給富婆們調戲,默默提起臨時分發的桶子跟著她就走,出了升降梯一看,典獄長辦公室外地上牆上天花板上全都是血。
整條走廊幾乎被血液浸透,甜膩腥膻的味道不但刺鼻而且刺眼。
「星神在上!怎麼搞成這樣?」獄卒首當其衝捂住嘴差點吐出來,囚犯隊伍裡也響起一片窸窸窣窣的漣漪。
這個出血量……少說砍了四五個人的大動脈。
「把清潔工留下你可以先走了,」露西小姐站在血泊中有條不紊的指揮工作。
抬屍體的,鏟牆皮的,拆地毯的,他們需要先把走廊徹底清空才能放機械入場重新裝修鋪設,當然更重要的是得有犯人去打掃辦公室內。
「你和你,你們兩個進去,」她看向最後幾個沒被派活兒的人,猶豫片刻後指指安娜:「你去檔案室,全部的檔案都收在檔案櫃中,不需要清理搬運,你就一個人去把所有的櫃子全都擦干淨,然後撤掉地毯。」
檔案室在典獄長辦公室內,由辦公桌旁的一道不起眼小門連通。房間的面積並不小,一個人清理工作量稍大,兩人清理又有點浪費勞動力。
「記你一天半的工作量!」露西小姐咬咬牙,安娜這才收回盯著她的目光,跟在其他犯人身後走進典獄長辦公室。
辦公室內的情況看上去比走廊上還要凄慘,外面的屍體都已經拖走了,室內的還留在原地沒動。
忽略過那些不打碼就無法過審的凄慘場景,她踩著腳下黏膩的血漿推開檔案室大門。
「……」這裡面還有兩個人,破碎的頭顱說明了他們的死因。
除了噴射在牆上和蔓延在地上的血液,檔案櫃上有兩個洞,看樣子子彈就是從那兒進入櫃體內部,順便給清潔工留下許多額外工作。
「露西小姐,」安娜走到辦公室門口,敬業的秘書並沒有離去,聽到聲音她立刻轉身:「08241321號,有什麼事?」
這麼長一串編號她是怎麼背下來的?
安娜冷著臉對她道:「檔案櫃破損,血漬和部分人體組織隨著子彈和彈孔進去了,這些也要清理?」
那不然呢?你是清潔工還是我是清潔工?
露西伸手:「身份牌拿來,我給你兩小時臨時權限,只許做清潔工作,不許翻看犯人檔案,你沒有權力看!」
她說的是權力而非權限,看來伊維爾的人工智能還沒有智能到智械的程度。安娜默默取下身份牌交給她,看上去很老實的挽袖子開始干活。
第一步當然要把屍體清走,這兩人又不是她殺的,不用管埋。她把人拖出去放在走廊上,很快有負責這個的犯人上前抬起就走。辦公室內那幾個倒霉蛋還蹲在地上一點一點鏟呢,不鏟干淨很難找到身份牌的蹤跡。
沒有那東西怎麼向家屬討要賠償?當然必須找出來!
回頭鏟掉沁了血的牆皮,清理完天花板和四周的牆壁後安娜先用抹布堵住那兩個孔,然後打開水閥,上了壓力的水柱「突突突」噴掉沾在櫃子上的血液,拔掉抹布來回一擦這玩意兒看著就跟新的一樣。
現在就只剩下檔案和地毯需要清理了,遵循從上到下的原則安娜刷開檔案櫃把髒兮兮的紙質檔案搬出來——桌子和櫃子一起享受過同樣的洗浴服務,不必擔心兩邊交叉污染。
紙質檔案主要針對偏遠地區沒有佩戴個人光腦的犯人,總得來說不是很多,安娜搬了兩趟就找到那兩顆子彈。它們嵌在櫃體背板上,看直徑就能理解為什麼被她拖出去的那兩位仁兄顱骨破碎了,感謝沒打中人體,不然她也得和外面的獄友一樣蹲著一點一點鏟。
她搬來張凳子墊腳,伸長胳膊用工具將那兩顆子彈拔下來扔在桌面上,抄起專用的清潔劑狂擦檔案封面——這活兒明擺著可以交給機械去做,甚至機械能比人做得更好更快更干淨。但不知道出於勤儉還是吝嗇,伊維爾內清潔機器人少得可憐。
安娜看著時間快速擦拭被弄髒的紙質檔案,擦著擦著她看到了卡卡瓦夏的名字,名字上方還貼了他本人的入獄照。
第34章
檔案室內沒有攝像監控設備,安娜掃了眼門口,典獄長辦公室裡撅著一片屁股,犯人們正在埋頭苦干,沒人注意這邊。
紙質的檔案並不厚,只看加粗和斜體的重點用不完三分鐘。她飛速翻開手上這份冊子,裡面居然還夾雜這幾份手寫聲名。
《埃維金氏族自決自洽聲名》
什麼鬼?
卡卡瓦夏,出生地茨岡尼亞-IV,為已知的、唯一現存的埃維金人,其族人在「第二次卡提卡-埃維金種族滅絕案」中為同星球卡提卡氏族屠殺殆盡……
罪行如下:
謀殺奴隸主XXXXXXXXXXXX
詐騙星際和平公司市場開拓部
《艾吉哈佐砂金案》
……
無期徒刑至死刑
……
安娜一心二用無聲無息迅速翻看完畢,合上冊子多擦了兩下才把它放回去。
下一份紙冊貼的照片是個渾身上下濕漉漉的女人,安娜面不改色翻開它從頭掃到尾,剛合攏扔開就聽腳步聲已到近前。
「你在做什麼?」
特拉維佐夫今天的心情很不好,大清早一群犯人假扮清潔工混上升降梯企圖刺殺他,這讓前指揮官出離憤怒。雖然已經用最殘酷的方式懲罰了那些人,但他仍然余怒未消。走廊上的裝飾物已經去除了一小半,光1裸的毛坯看著就讓人心情煩躁。辦公室內更是連身份牌都還沒找到,檔案室……居然會有兩個蠢貨以為是能逃出去的暗道。
軍人怎麼會一門心思想著逃跑呢?這是污蔑!純粹的污蔑!
「如您所見,先生,清理噴濺在檔案上的污漬。」安娜平靜的拿起下一份檔案給他看看封底。不可描述的東西黏在上面,沿著立面緩緩向下滑落,典獄長臉色隱隱發青,眼球外突,肉眼可見的變得暴躁:「扔掉!燒掉!銷毀掉!快點!」
「請容我提醒,」露西小姐慢了幾步才趕到,她來得正是時候,「這些都是犯人入獄時的原始檔案,如果銷毀的話需要向上重新申請備用件。」
「不是已經在系統裡做了新的電子檔案了嗎?」特拉維佐夫看不得那些紅紅白白的粘稠物,會讓他想起真蟄蟲造成的心理陰影。
他壓低軍帽外沿,企圖擋住那些不久之前自己剛剛制造出的垃圾。
露西小姐露出遺憾的表情:「抱歉先生,使用紙質原始文件的犯人全部來自偏遠星系,這些就是他們生活在世界*上最真實最直觀的證據,電子數據……根據博識學會的建議……」
「我說了!把它們扔掉!燒掉!別讓我看見!」他惱怒得朝她大吼,露出銳利的犬齒。露西的手指僵了一下,微微顫抖著推起下滑的眼鏡:「好的,我知道了。」
她竭力讓自己看上去鎮定自若,好在08241321號不等得到命令就已經采取行動,沒讓她繼續用發抖的聲音出醜。
犯人將所有沾了血的檔案統統扔進提來的桶子裡,秘書小姐對她說了句跟我來,兩人一前一後迅速消失。
「你把東西送去醫療站,那兒有焚化爐……對了,得給你權限。」露西不想讓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安娜也就體貼的假裝眼瞎:「我可以單獨行動?」
「原則上不允許,但今天是特殊情況,快去快回,回來後繼續收拾檔案室。」她把犯人帶到升降機前向守在這裡的獄卒說明情況,安終於娜得到了難得的可以自由行動的機會。
犯人拖著桶子進入升降梯,這一路都有監控設備,醫療站的焚化爐前也有獄卒守衛,沒什麼好擔心的。秘書小姐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放松——接下來她還要想辦法安撫特拉維佐夫先生,不然他會把事情搞得更糟。
背後的典獄長辦公室內傳來數聲巨響,獄卒和犯人們同時驚慌失措的尖叫。
唉……典獄長先生什麼都好,就是見到破碎人體組織後容易失控變得極其暴力且敵我不分。希望博識學會那邊能盡早給出解決辦法,實在不行干脆把他的腦袋也換成機械的算了,改造人這種東西怎麼想怎麼詭異。
安娜帶著一堆原始檔案走進醫療站,這次門口干淨寬敞,既沒有大排長龍等待做檢查的囚犯,也沒有巨大的檢查儀。門口站著持槍守衛,她上前給這獄卒刷了身份牌驗證權限:「我是今天的清潔工,露西小姐要我來銷毀一批檔案。」
她沒說這是什麼檔案,獄卒核驗過後也沒問——她有權限,問那麼多干嘛?有額外小費拿嗎?
「去吧,焚化爐在走廊最盡頭。你動作快點,等下有幾堆東西要拉上來燒。」他說的應該是辦公室裡一堆一堆的倒霉蛋,獄友們還在鏟,一時半會兒送不過來。安娜安靜的點頭,拖著桶子往裡走。
醫療站的走廊只有一條,兩邊是不同科室的辦公室,走到底有扇金屬門,刷卡開門,焚化爐的高溫撲面而來。
紅彤彤的並非傳統認知的火焰,只不過是動力爐外面那層保護殼在高溫作用下的視覺效果罷了。
「檢測權限。」智械獄卒拉開觀察室的小窗,伸了條胳膊出來。安娜把身份牌交給他,一句話也沒有說。
露西小姐很慷慨,給的權限規格相當高,這個獄卒同樣什麼也沒問:「把東西扔到傳送帶上就行了,不許私自夾帶,我看著呢!」
犯人誠實而沉默的將待銷毀物搬到他指定的傳送帶旁,擦擦並不存在的汗珠道:「要拍照上傳嗎?直接發給露西小姐確認完成度。」
「多事!」獄卒低聲埋怨了一句,到底還是按照她的要求去做。
安娜勤勤懇懇將這部分「偏遠星系無光腦犯人紙質檔案」統統扔上傳送帶,心情愉快的目送它們緩緩進入焚化艙。也許她該把燒出來的灰燼打包帶給露西小姐,等特拉維佐夫醒過神後好直接扔到他臉上。不過又考慮到秘書小姐與典獄長先生之間的武力差距,最後她放棄了這項格外有吸引力的嘗試。
離開焚化室返回典獄長辦公室花了二十分鐘多掃了兩回身份牌,走出升降梯她就看到辦公室外多了兩排機械獄卒。領著這群鐵血機器的是個智械,看上去職位不低。她聽到腳步聲也沒有回頭,抬起手腕上的裝飾用手表瞄了一眼:「08241321號,行動時長合理。」
「露西小姐呢?」安娜沒有試圖和她套交情,這位一看就不是會講情面的主。智械的金屬皮膚泛著冷光,她回答了犯人的問題:「露西秘書於十分鐘前請假前往醫療站接骨,她的工作由我暫代。」
「哦,好的,謝謝你。」女囚犯拖起桶子叮叮咣咣去做事,地毯上多出來的獄友遺體對她來說就像是新添的先鋒裝飾。
好在典獄長發瘋沒有波及檔案室,不用再燒一部分檔案了。安娜找出切割工具,彎腰利索切掉沾染血漬徹底報廢的天然纖維手工地毯。
越是文明發達的地區「天然」「手工」這些名頭就越值錢,相反那些仍舊生活在種植時代的人就很向往機器制造的產品。大抵是因為前者代表著人類的創造性永遠不會被AI取代,後者……純粹就是質量過硬且價格低廉。
等到檔案室內再也見不到任何人類制品,她出門找到替班的智械女士向她申請工程機械,後者痛快的派了幾只蜘蛛給她,剩下的工作交給它們就行。
整條走廊其他地方不知道,反正檔案室第一個恢復原狀。干燥、溫暖、飄蕩著淡淡的檀木香,除了檔案櫃空了一塊又換了新透明罩,新走進來的人根本想不到幾小時前這兒還躺著兩具屍體。
「我的工作完成了,申請返回關押樓層。」安娜把拖來拖去的桶子還給智械——她不是提不動,只是單純懶得提。
智械小姐檢查過工作成果後非常滿意,爽快應允了她的申請:「我很欣賞你,像你這樣認真勤奮勞作的犯人越來越少。如果下次還能遇到你,我會考慮把那些懶鬼交給你帶領。」
安娜:「……」
X的,這玩意兒居然恩將仇報!
「再見!」她干巴巴的結束對話,飛速轉身離開這層走廊。
回到十一層時她赫然發現食堂裡人還不少,胡亂揪個老犯人一問,原來每個月月初都是新人日,想看樂子的人就會在這天刻意曠工待在食堂等「熱鬧們」鵪鶉樣的主動出現——總有源源不絕的新犯人被從宇宙各個地方送來伊維爾,看來星際和平公司這門生意做得很是得法。
走到自助購物機上買了塊甜食,安娜很是合群的找了個角落坐下。她當然不打算看新人笑話,只不過回到囚室容易感覺氣悶,還是食堂空間夠大,心情糟糕也有無數沙包可供毆打發泄。
相較於卡卡瓦夏那事無巨細的檔案,屬於原身的資料幾乎比面前這張餐桌還要干淨。
入獄照,名字(也許只是代號),性別,物種分類,罪刑,刑期,沒了。
連個案件細節描述都沒。
「以危險方式妨礙公共安全」,給出量刑建議的人是星際和平公司市場開拓部主管「奧斯瓦爾德-施耐德」,庇爾波因特安全委員會復核並同意了該判決。
三個一等罪,二百年到無期,服刑期間如有越獄行為就地擊斃。
然後還有一連串備注的捉拿賞金,具體幾個零安娜懶得數。
雖然她對自己的刑期早有了解,但是真正從紙面上看到還是有種觸目驚心的感覺。紅色印章蓋在黑色加粗的斜體字上,分明是星際和平公司恨她恨得牙癢癢的標志。
所以原身必然出自與星際和平公司對立的組織,至少也與市場開拓部極其主管對立,並且對那位施耐德先生造成了非同凡響的威脅。
看來離開庇爾波因特後得想法子找施耐德先生聊聊了。
第35章
「姐姐,阿比蓋爾的出獄通知下來了。」卡卡瓦夏帶著喜悅的笑意走到安娜面前坐下,要不是周圍多了許多新面孔他能一路蹦跶著過來,「星艦剛剛好停在上面,這批刑滿釋放的犯人將會搭著它離開伊維爾去到最近的樞紐星,然後犯人們自行散去各回各家。」
安娜把一牙黑森林蛋糕推到他面前。
年輕人喜歡這種小房子一樣的漂亮甜點,他歡呼一聲舉起勺子低頭向蛋糕發起進攻。
「已知的、現存唯一的埃維金人」
檔案記錄並不一定是真實數據,宇宙那麼大,也許還有沒被找到的埃維金人活在某個未知角落,所以沒必要這麼早就把壞消息告訴他。
「今天怎麼會有蛋糕吃?姐姐你遇到好事了嗎?」他眯起漂亮多彩的眼睛,笑得就像個天真無邪的孩子。
安娜看著頭頂換氣裝置不斷旋轉的葉片,心不在焉的哼了一聲:「嗯。」
好事?
呵呵。
但願吧。
「對了!」卡卡瓦夏吃了一大口甜奶油,從袖口裡捉出一只指甲蓋大小的絨球遞過來:「這是阿比蓋爾送給姐姐你的禮物,我也有一個。她怕她離開時咱們不能去送行,干脆就利用手工工廠提供的線穗纏了幾個他們種族的吉祥物。」
安娜捏起這顆絨球揉了揉,也許阿比蓋爾想把它做成只兔子,可惜兔子體積太大太顯眼,於是只好退而求其次做成了只兔子一樣的球。
「很可愛,我很喜歡。明天後天還得去屋頂花園,沒辦法送她,你替我向她好好道別。」她把絨球收起來,卡卡瓦夏臉上的笑意變淡了:「怎麼會?不是只有兩天半?」
「早上臨時被調去清掃典獄長辦公室了。」安娜也很無語,不說和卡卡瓦夏比吧,隨便一個稍微正常些的人運氣都好過她,這真是沒地方講道理。
「好吧……」有天生運氣好的人就有天生運氣壞的人,卡卡瓦夏嘆了口氣,「今後姐姐你還是和我在一起吧,抽簽賭運氣的事兒都交給我。」
就沒見過這麼會倒霉的!
「嗯,嗯嗯。」安娜示意他快點吃,總算把這事兒糊弄過去。
不過運氣這件事吧,有時候也說不清楚。轉天安娜又去做清潔工,不僅沒有再遇到中途更改工作地點的突發事件,就連屋頂花園的大佬們也異常矜持——來新人了嘛,新人自然是比玩物更重要的。
罰站似的直挺挺站了一整天,晚上卡卡瓦夏又來說阿比蓋爾的事:「明天她就搭星艦走,今天已經把囚室收拾干淨了,我還請她吃了個胡蘿蔔蛋糕呢。」
「說不定我們將來會去阿比蓋爾家所在的行星定居,提前和她打好招呼算是投資吧,有本地人帶路很多事情會便捷許多……」
埃維金人盡顯精明本色,老實憨厚的安娜咂咂嘴半天沒找著聲音。
就,你高興就好吧。
又過一天,屋頂花園組織了一個規模罕見的超大型Party。連同清潔工和佣人在內馬不停蹄緊著忙活了一上午才在無人機械加持下勉強讓大佬們滿意。
據說是因為新來的這位曾經名震寰宇,無奈在家族內部的競爭中落敗以至於背上罪名被專艦送來伊維爾「養老」,也就是說要在這裡住一輩子。
「08241321號!希瑟夫人指名要你去前面陪她開舞,快點過去。」忙亂之中管家的語氣斬釘截鐵沒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心情尚可的安娜沒有和他討價還價,邁開腿穿過人群走向等在草地舞池中的成熟女士。
希瑟夫人今天穿了件低胸黑色復古裙,裙撐作用下裙擺就像朵飽滿的果實。
「寶貝兒,這幾天沒見到你我的心情糟糕透了。」她戴著頂黑色蕾絲紗帽,雪白的皮膚猩紅的嘴唇,襯得人活像古早小說裡以血液為生的反派物種。
安娜走到她面前站定:「裙子很漂亮。」
女士得了一句誇贊,欣喜的將手臂纏到她的脖子上,順勢整個人也倒過去:「你就是塊冰冰涼涼的薄荷小蛋糕,親愛的。」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做個人。安娜在心裡翻了個白眼,著實有些膩歪這種油乎乎的比喻句。
第一支曲子舞曲先給所有人,但開舞的卻不會是所有人。安娜不會跳這些包含各種暗示的舞曲,好在她身材修長四肢協調,平日身手不錯臨時跟著隔壁現學也完全來得及。希瑟夫人頓時成為舞池裡的焦點,無數女士們暗自羨慕的對像。陪她跳舞的08241321號表情冰冷動作體貼,會引導能忍讓,力氣也足夠——有的男士連他腰圍不足三尺的女伴都舉不起來。
丟人顯眼的玩意兒!
她不笑怎麼了?別笑!千萬堅持住!就這個風格帥!
希瑟女士好不容易才捉到安娜當然不肯輕易放開,她知道這個舞伴有多難得,08241321號給的不是仰慕和愛戀,她給了更好的東西,尊重。就算她放蕩不堪,舞伴也沒有流露出任何或是淫邪或是貪饞的意味。扒上一個屋頂花園裡的貴人能得到多少好處希瑟夫人不信她不知道,但08241321號不在乎,她通過尊重他人尊重自己。
一曲又一曲,一直跳到體力不支她才被舞伴抱到陽傘底下落座——其實安娜用得是拎,奈何這位夫人大概屬蛇,纏上就不松。
「那杯紅色的酒看上去很甜呢,親愛的~」
安娜立刻走去酒水區,取酒時掃了眼標簽,酒精含量讓她忍不住挑高眉梢。謔!可燃液體!
考慮到那位女士喝醉後很有可能貼著她光天化日之下脫衣服玩小皮鞭,為了保護自己的身心健康安娜決定順手再給她帶個果盤醒醒酒。自助果盤就在酒水區旁,幾十個白瓷大碗裡擺滿許多見都沒見過的新奇果子。
阿比蓋爾和卡卡瓦夏應該會喜歡這個。她一邊想著一邊每樣水果都夾了一個在盤裡,把夾子投回架子上,背後突然傳來一聲悶哼。
「?」
「抱歉……」
安娜看了眼顧前不顧後吃了自己一肘子的陌生人,既然對方已經道歉她也就沒有計較,端著盤子和酒走向正在大聲向其他女士炫耀的希瑟夫人。
酒,還有個體貼的果盤。
做完這一切後08241321號雙手背後不遠不近的站在她身邊,這一刻希瑟夫人自覺臉上的的光彩達到頂峰:「親愛的,你一定是全伊維爾最甜蜜的人!」
雖然她是個重刑犯,是黑羊,但是她帥且給面子呀!
安娜對這個評價不置可否。
舞池裡的下限越來越低,沒一會兒成雙成對的人要麼回房要麼就在附近草坪上找了個看得順眼的地方開始忙活。
新來的還不適應這種節奏,被簇擁著坐在傘下納涼。
「朋友,放輕松。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過去好了,接下來的日子在伊維爾好好享受享受,這地方只要你有錢,什麼都能得到!」
濃金發色的蠢貨搭著新人的肩膀和他套近乎,在外面想和這人說話可是要預約的,德萊恩不認為自己能排得上隊——他一個吃家族紅利的廢物,夠不著和別人家的掌門見面。
但是不管過去身份如何,手裡能調動多少財富,進了伊維爾就是服刑犯人,這輩子的日子一眼就能望到頭。至少他的家族還願意把他送進屋頂花園而不是底下那做火山錐,也算是對得起他過去孜孜不倦的忙碌經營。
新人板著臉,下頜骨上的肌肉緊繃著,比他領口那顆嚴謹的寶石扣子還緊。
「……哈哈哈哈,跟你說吧,我之前看中了一只小兔子,可惜這段日子她忙別的去了。不過沒關系,過幾天人就能送來,為了她我可是花了好大一筆錢,典獄長真是個做生意的天才……」
他洋洋得意的炫耀著新獵物,視線不時滑向希瑟夫人背後站著的08241321號。
嬌嬌怯怯的小兔子固然可愛,這種冷冰冰的強硬類型也很饞人。把她弄到臉頰緋紅眼角帶淚的求饒這種事,只是想想就能讓他興奮到爆炸。
不過沒關系,美餐總有等待的價值,先等老女人希瑟和病嬌女尤莉分出高下再說。太多人對同一件商品展露出興趣的話是會被抬價的,他不缺錢但也不想當個冤大頭。
德萊恩再一次把目光貼在08241321號身上,對方突然側頭看過來。
她唇色很淡,皮膚是久居地下少見陽光的蒼白,灰藍色的眼睛鋒利而冷漠,仿佛死神的鐮刀。
那個金毛的視線讓安娜很不高興,他方才向人炫耀的話她也不喜歡聽。她打定主意要是這家伙再不收斂點就揍他一頓,結果只是做了個動作對方就慫兮兮的整個轉過去,速度快到差點摔倒。
被德萊恩糾纏的埃特蒙德低著頭差點笑出聲。那位身穿黑西裝的女士快速且高效的幫他解決掉了一樁麻煩事,如果能離開伊維爾他一定會以最高待遇聘用她。
家族裡的那些蠢貨以為強行把他扭送進星際監獄就能高枕無憂了?
笑話,事情要是這麼簡單星際和平公司何必抱著那麼豐厚的條件登門求合作。蠢貨們想的無非如何多吃多占,虎視眈眈的外來者要的卻是所有。
只要他手裡握著專利權不低頭認罪,星際和平公司就只能像現在這樣好吃好喝的關著他。看誰先熬不住唄,反正他絕不會放棄自己的專利,也不可能將代碼交出去。
悠于 2025-9-6 11:48
第36章
同樣都是金毛,卡卡瓦夏就比不遠處那只可愛得多。安娜一直把對方盯到不敢抬頭甚至夾著尾巴灰溜溜跑走才罷休,剛轉過頭那個被糾纏的新人就走過來搭話。
剛巧他就是不久前顧前不顧後被她給了一下的陌生人。
「您好,我是埃特蒙德,艾諾利阿星系的家主……」他停頓了一下,換成更嚴謹准確的稱呼,「前家主。」
他這麼介紹自己至少說明一件事,艾諾利阿星系一整個連恆星帶行星全都曾是他的財產,其中並不包括其他商業行為誕生的利潤。
「08241321號,十一層。」安娜沒有和他互通姓名的想法,出於打工人樸素的情感,一切不給她發工資的資本家都該吊在路燈上,不配得到好眼色。
她沒興趣,不代表其他閑到冒泡的人想找點刺激。
「艾諾利阿先生,你該不會是來和我搶人的吧!」希瑟夫人展開她的孔雀毛扇子遮著下半張臉,只露出雙墨黑的眼睛。
這可是位男女通吃的有名黑寡婦,沒想到她第一任丈夫的繼子把她送進了伊維爾,到現在全宇宙都還以為她已經認罪伏法了呢。
「夫人,我絕對沒有冒犯您的意思。只不過我初來乍到,希望能雇佣一位人品有保障武力值也有保障的保鏢護在左右。」
只要想,這些大佬們可以和任何人談笑風生,捧人也捧得毫無痕跡。
漩渦中心的安娜冷著臉槽多無口,此等場面哪是她應付得來的吶,分明該是卡卡瓦夏的舒適圈!
等到晚間收工時管家滿臉遺憾的告訴她:「你被匿名投訴了,按照規定追加二十四個工時。」
一工時就是一小時,按照每天八個工時劃下來安娜莫名其妙多了三天「清潔工」的工作。
「誰投訴的?」安娜解領帶的手指一頓,登時就做好了使用武力手段解決問題的准備。
管家帶著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幸災樂禍道:「抱歉,是匿名的,我也不知道,而且不止一位,不然也不會增加這麼多工時。」
「慢慢補,下周再說。」怒了一下後怒了一下,安娜迅速調整好心情。
反正也沒有哪條守則要求她必須一下子就清完欠賬,無論工時還是欠款。那麼一個理論上二百年到無期的重刑犯又為什麼要為這份還完還不完都無影響的賬單感到焦慮呢?
心態這麼好的犯人,幾萬個裡難得遇上一回。伊維爾最不缺各種心理殘缺、生理殘缺或是都殘缺的變態,08241321號簡直就是股清流,正直得讓人不得不懷疑她是不是暗地藏了好幾手。管家無語但又不敢惹她:「你想好就行。」
照舊下班回囚室,路上遇到專門等著她的卡卡瓦夏,金發青年告訴她阿比蓋爾已經坐上星艦,他親自去送的。
「獄卒讓你上去?」安娜還是覺得不太放心,伊維爾並非善地,原來也這麼容易就放人走的嗎……
卡卡瓦夏笑笑:「我把積攢的晶石都拿去賄賂,領了份打掃星艦的清潔工作。」
怪不得他能去送阿比蓋爾。
「行吧,願她一路順遂。」平日裡對各路星神都沒什麼感覺,此刻安娜卻打從心底向那些概念的集合體祈禱,希望阿比蓋爾此去能像她自己希望的那樣重獲新生。
接下來她看了眼卡卡瓦夏,這個同樣遭受不公待遇的年輕人。
「嗯?」
青年臉上掛著輕松的微笑,和他搶姐姐的小兔子回家了,姐姐又是他一個人的啦~
「沒事,」安娜只覺背後涼了一下,「明天休息,後天……」
「後天也可以休息哦!」年輕人眼睛亮亮的,「我發現了一條賺伊維爾幣的捷徑。」
「捷徑」這種東西自古至今都會給企圖走它的人招來超多麻煩,安娜揉揉耳朵:「什麼捷徑?」
伊維爾還有什麼驚喜是她不知道的?
卡卡瓦夏左右看看:「最底層有賭莊,賭生死,典獄長抽成,肯定不會被查。」
安娜:「……」
朋友,你卡BUG的姿勢是如此清奇,我都不知道該從何處開始吐槽了。
「好吧,假設賭場是公平且和平的,你打算如何在收監鈴聲響起後混進去?」賭博這種事總有滿盤皆輸的時候,不是這一次就是下一次,要麼怎麼會有「賭狗」一說……十賭九輸,為了賭人能變得還不如狗。
金發的年輕人差點笑出聲,正經的姐姐實在是太正經了,別看她總是冷冰冰好像很霸道的樣子,實際上完全可以用「淳樸憨厚」去形容!
沒表情是因為沒反應過來該用什麼表情嗎?!
「申請加班呀,在獄卒哪兒申請,拿到權限後去最底層刷卡簽到。」
安娜,再次無語:。
好好好,這麼演是吧?但凡監獄就少不了賭場的戲碼,是不是還得有個無限制格鬥大賽?
事實證明她還是結論下得太早,卡卡瓦夏為了踐行計劃大力邀請她一起去「加班」。
「我知道姐姐你肯定不放心,不如一起去看看唄~」這家伙放肆起來句句話都要帶個波浪號,很有欠打的資質。
最後還是去找獄卒申請加班,原來看守升降梯的獄卒還有這種隱藏功能。對此安娜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同一天進的監獄,為什麼卡卡瓦夏這家伙已經連非法項目的入口都摸清楚了,她連自己是誰還不知道?
升降梯向下運行,空氣逐漸變得沉悶凝澀。它終於停下時按鍵面板上沒有亮起任何數字,一個本不應該存在的層數。
「叮」的一聲,門開了,熱浪與汗水的濁臭撲得安娜滿臉嫌棄。
這地方沒有安裝透氣設備嗎?走出升降梯後她發現就算裝了新風也沒用,人類最原始暴力的一面在這裡展示得淋漓盡致。別說通風透氣了,就算泡在外面的黑海裡也不能澆滅賭徒和觀眾們的熱情。
所有燈光都聚集在高台上的八角金屬籠內,身處其中赤手空拳搏鬥的幾乎不像兩個人,他們像動物一樣用爪子和牙齒功績對手。台下觀眾歡呼的浪潮一股比一股高,高喊著要求勝者結束敗者的生命。莊家在另一處稍低些的台子上聲嘶力竭,腦門上亮晶晶的一抹全是汗。
「哪兒來的?簽到!」守在門口的獄卒伸手,安娜和卡卡瓦夏刷了身份牌「加班」,過了安檢後得到一枚蓋在手背上的綠色圓章。
「上台的去左邊排隊找經紀人,下注的去右邊找莊家,鬧事的扣工資關禁閉,懂?」他嘴裡嚼著什麼東西,看上去自由散漫得令人發指。獄卒的目光掃過卡卡瓦夏停留在安娜身上,說起話很有本地風格:「姐們兒,我一看你就像是個能打的。怎麼,也來試試身手?」
這家伙站沒個站像,踩在門檻上撇著一條腿,像頭驢子那樣嘴裡來來回回倒著嚼:「要是你上台,我肯定買你一百注。」
他咧開嘴又是挑眉又是笑,大概是想做個自以為很帥的挑逗表情出來,可惜只有油膩和猥瑣,一點也不帥。
安娜撇了他一眼沒說話,擠到八角籠下抬頭看兩人死鬥。交手雙方都到了山窮水盡的邊緣,喘著粗氣試圖憑借意志讓自己站到最後。投注的觀眾沒省力到哪兒去,聲嘶力竭期待回本……或是翻倍。
擠了十分鐘後綁著藍絲帶的人拼盡全力將綁著紅絲帶的對手掀翻在地,吼叫聲如同山呼海嘯,無數只手舉起來,大拇指向下。
「藍方獲勝!讓我們恭喜勝利者,以及大手筆在他身上下注的朋友!」充當裁判的獄卒上台查看兩位選手的狀態,藍方被人簇擁著晃晃悠悠走出金屬籠,裁判掰著紅方的頭看了一眼,大拇指向下。
嗷嚎與嘶吼吵得人耳朵生疼,痛罵有之歡呼有之,驚喜於一夕暴富的大笑與血本無歸的哀哭交織成一曲荒誕的噪音。
卡卡瓦夏湊到安娜身邊,幾乎貼著耳朵才能聽清楚他在說什麼:「我只投注,姐姐你要去看看嗎?」
賭桌旁圍滿要求兌換籌碼的犯人,安娜花了好大力氣才推出一條路走上前。
圓形籌碼胡亂散落,有人在腎上腺素作用下義無反顧壓上一切然後紅著眼睛喘著粗氣惡狠狠痛罵已經失去生命的拳手。很亂,身處其中很難不被那股浪潮裹挾。
安娜看了一會兒就覺得索然無味,卡卡瓦夏不知道鑽去哪兒換到兩枚籌碼:「姐姐你先選!」
這裡押注是這樣的,先壓上籌碼才能看到上台的人都是誰。她對這種並非自身能力能夠掌控的概率游戲沒有興趣,但是看到小朋友格外喜歡,索性隨便扔了個方向給他當反面教材——不用猜,必然十賭十輸沒有中的可能。
雖然過去的一切都已然忘記,但這一點她莫名肯定。
「我和姐姐買一樣的號!」年輕人對自己的運氣格外自信。姐姐運氣不好也沒關系,我運氣好就行了……
半小時後他開始懷疑人生。
「看吧,不要過渡沉迷概率偏差,總有輸得一無所有的時候……」她一點也不為那兩枚籌碼感到可惜。
卡卡瓦夏恍惚了一下:「姐姐你先別投注。」
他摸出最後一枚籌碼丟進賭桌,輕輕松松拿到勝利。年輕人換了幾張桌同時押注,無一失手。
最開始的那枚籌碼已經不知道混在哪裡了,他抱著滿懷硬幣塞給安娜:「再試試?」
狠狠加了半個晚上的班後他終於得出一個結論——身攜地母神的賜福也撈不動安娜。
怎麼會有運氣差到這種程度的人吶!
第37章
運氣這個話題……安娜一般直接選擇放棄。
譬如說和人打架,打得過打不過都好說。打得過很好,打不過了要麼認慫要麼私下裡玩兒了命的練,實在不行還可以在武器上動動腦子。總之這是能夠自我掌控的事,保守點行動的話完全沒有發生意外的可能。但如果比試投骰子,命就不在自己手裡握著了,刺激歸刺激但結果往往糟糕。
唯一可以避免局面變得狼狽的方法就是不參與,別碰,因為誰也不能硬把你拖到賭桌上摁住不讓走。
直到返回囚室前卡卡瓦夏也還在努力自我說服,走在走廊上,安娜看著頗有炫耀之嫌的年輕人搖頭失笑——他的運氣實在是太好了,以至於根本無法想像怎麼可能有人被幸運之神嫌棄成這樣。
「明天見!」有多少輸多少的大姐姐一身灑脫揮別小朋友走回囚室,卡卡瓦夏慢了半步但也邁過門檻:「……」
一小時後他從自己的床上突然彈起,坐在那兒摸摸腦門。
「不是,到底為什麼啊!?」
百思不得其解!
相較於卡卡瓦夏的糾結怨念,安娜倒是好好睡了一覺,明天的事兒就放到明天頭疼去吧。懶懶散散休息了幾日,獄卒傳信告訴她屋頂花園那邊的投訴單已經可以單門開一個列表記錄了,為了不要把工時拖欠到下輩子去,友情提示08241321號趕緊去上班。
前來通知消息的獄卒只覺好笑,屋頂花園有什麼不好呢?環境優越,呼吸的是專門過濾後做了天然化處理的空氣,喝的是特別空運來的泉水,吃的東西也是從宇宙各個角落搜羅來的珍饈美味,關鍵是這麼多好東西已經有人買過單,不用付費!
只是陪同樣在伊維爾服刑的特殊犯人玩一場超大型沉浸感過家家而已,滿足對方仍舊是人上人的優越感就能享受到這麼多底層囚犯想也不敢想的好事,何樂而不為?
「……嗯,大概是,職業倦怠吧。」安娜胡亂給了他一個答案好讓自己耳根清淨,「嗯嗯,我知道了,會去的會去的,一*定去,明兒就去。」
獄卒一走隔壁的卡卡瓦夏立刻傳來關心,在他看來阿比蓋爾都已經平安離開伊維爾了,誰還在乎那些不得不背負的契約?
跳票唄,那麼老實干嘛!
「怎麼還帶投訴的?追加工時?一直投訴不就一直把人攔在那兒了?」這方面的腦筋埃維金人大概天生比其他人種多個硬盤,他敢篤定對方打得就是這個主意。
安娜不得不在左鄰右舍的謾罵中出聲安撫他:「沒關系,站在門廊下充當裝飾品而已,其他的事我要是不願意誰還能強迫不成?
她列舉了在屋頂花園做事的各種好處,好吃的水果啦,好喝的飲料啦,好容易的摸魚(?)啦,等等等等。聽到最後卡卡瓦夏嘆了口氣:「姐姐,你說的這些能說服自己嗎?」
那當然不能,要不然她也不至於怠工怠到管家都受不了要托人來催的地步。
直到實在捱不過去,安娜才拖著沉重的步伐報名去做清潔工,毫不意外的被分去屋頂花園報到,十分鐘後卡卡瓦夏湊到她身後——這家伙抽簽就沒失手過,想要什麼就有什麼,一點道理也不講。
「你過來干嘛?」身邊窸窸窣窣的動靜騙不過閉目養神中的安娜,她睜開一只眼睛看著卡卡瓦夏,年輕人心虛的移開目光,「我想去吃水果!」
其實是不放心姐姐一個人去屋頂花園,萬一那些有錢人真想出了壞主意怎麼辦?姐姐會不會留在那裡再也不回來?
「唉……你上去干嘛,長針眼哦!」
相較於其他人歡天喜地期待滿滿的樣子,安娜怠惰到令人發指。
卡卡瓦夏忍不住把自己那雙漂亮的眼睛擺成死魚狀:「姐姐,我今年已經二十歲了好嗎……」
滿打滿算你也就只比我大上一年兩年而已,至於說起話來這麼老氣橫秋的嗎?
兩人站著閑聊了幾句,本月新來的犯人陸陸續續出現在食堂裡四處找活干。雖然安娜他們也就在伊維爾待了一個多月,但也可以自信的稱上一句「老資格」了,無論神態還是行動都要從容的多。唯一的問題在於卡卡瓦夏那張臉,生得實在是太漂亮太好欺負了!
倘若他出身於高門豪富,這樣的相貌便是被人津津樂道著羨慕仰望的天賦禮物,可是他降生在一個比普通公民還要微寒的偏遠星系加「原始」氏族當中,這份美麗就是天生的罪過。
監獄裡的老人們當然知道不能欺負這個漂亮的埃維金人,但新來的囚犯們可不知道,更加糟糕的是他們在這座監獄生活的時間太短,還沒能從前輩們的教訓中總結出「謹慎」的經驗。
總之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清淨了大半個月的卡卡瓦夏身後突然多出一根「柱子」。
「這位置歸老子了,滾邊兒上去!」來人想也不想照著獄友的後腦就敲,壓根沒注意到周圍連獄卒帶其他囚犯流露出看熱鬧的眼神。
他倒也不是沒有打聽過必要的生存信息,只不過打聽的都是什麼活兒輕松好做。犯人每周必須有一天去做清潔工,去屋頂花園做清潔工最省力,但他沒有抽到……自然就把主意打到其他抽到的人身上。
隊伍裡看著最弱的莫過於一個棕發女人和一個金發半大青年,那女人的個子比青年還猛些,這家伙立刻決定將那青年當做目標。他本就是因為暴力罪行被扔進伊維爾,腦子裡當然沒有「趕走就得了」的念頭,下手直奔要害而去務必不給自己留後患。
陰溝裡的老鼠報復起來也會把人咬疼,若非殺最後一個人時不小心留下紕漏讓肥羊的小女兒走脫,他也不會被指認出來進而判了個無期。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再次犯下同樣的錯誤。
卡卡瓦夏對危險的預判極其精准,能從奴隸主的迷宮中走出來躲避能力也不差,雖然一頭霧水沒弄明白怎麼回事他仍舊毫發無傷從壯漢掌下溜開。
如果是他自己生活在伊維爾,讓也就讓了,沒什麼比咬牙活下去更重要。但他生怕安娜一去不返,腳下就像生了根一樣不肯移動。
「眼睛有病就去醫療站治!」
「呵呵,不知死活……」壯漢出手的速度與他的體型一點也不相稱,卡卡瓦夏向後退了一步,還是不願意離開隊伍。那人劈手朝他領口拽去,冷不丁旁邊身來一條胳膊輕輕巧巧捏住手腕又狠狠照著金屬桌面的棱角朝反方向砸。
嗷嚎的動靜不大像是個人類。
安娜松開手,淡淡瞥了眼抱著胳膊嘶嘶哈哈的壯漢:「安靜點,你很吵。」
換做已經有經驗的犯人就會知道,08241321號提出的第一個要求往往是最容易做到的。現在、立刻、馬上閉上嘴走遠些,這事兒就算翻片兒。若是非要留下掙個臉面……後果多半不會很美妙。
「臭婊子,你他嗎算老幾,敢管老子的閑事@#¥¥……%%¥%%@%」
後面的詞基本不能聽,混合著各種生殖器和與此相關的威脅。卡卡瓦夏氣紅了臉,同為男性這種東西的存在讓他為自己的性別感到羞恥。
獄卒別過臉偷偷笑,他有預感今天能拿到一個黑羊人頭的提成。08241321號一向表現得非常穩定,如非必要絕不下死手,底線高得讓人不由懷疑給她判刑的法官加陪審團全都是瞎子和聾子。
至於今天沒事找事的這位,不是他說,經手案件的法官應當被嚴查祖上三代——就這麼個糟心玩意兒還不殺,養著干嘛?過年吃?
疼痛沒能讓這家伙收斂,反而越加激發出他的凶性。安娜反手推開卡卡瓦夏,又把距離太近礙手礙腳的其他犯人撞開,擦著鼻尖險之又險避開對方揮來的金屬桌子。
為了方便整理,食堂的桌椅全部都被焊死在地面上。奈何眼下遇到了個渾身蠻力的主,稍稍堅持了不到十秒就被連「根」拔起。拗斷的桌角金屬皮薄兒鋒利,桌腿增加了它的長度,揮舞起來呼呼作響。安娜一連撞開數人後單手撐著尚且安好的桌面翻過去拉開距離,壯漢見礙事的人退遠,馬上再次攻擊已經悄悄躲到獄卒身後的卡卡瓦夏。
「喂!你要造反吶!」要不是工作經驗豐富提前預判,獄卒差點被橫飛的桌子腿兒劃破喉嚨。他再也沒有看熱鬧的閑心,握緊武器厲聲大喝:「回到你自己的位置上去!」
那人要是能聽得進去就不會犯下重罪被送進伊維爾了,他看到金發小子躲在獄卒身後朝自己吐舌頭,腦子一熱不管不顧揮舞著金屬桌繼續向前。
事情隱隱有了失控的跡像,安娜嘆著氣出現在壯漢背後,細長的手指在他肩膀上拍了兩下,不等所有人反應過來就像是根本沒用力那樣輕松扭斷了對方的脖子。
骨骼發出令人牙酸的刺耳脆響,一秒鐘前還生龍活虎的高壯男子倒在地上,手腳痙攣似的時不時抽搐兩下,那是神經最後的掙扎。
很快他就不動了,安娜走到獄卒面前,伸手在他顫抖的肩頭拍拍然後平靜道:「到上工的點了嗎?」
獄卒:「……」
你你你你!你別拍我!尤其別用那只手拍!救命!
第38章
大清早就遇到主動上門送人頭的黑羊,安娜也不想的。倒不是說她真是個聖母一樣的性格,主要還是擔心卡卡瓦夏在伊維爾養成「殺殺殺」的習慣將來出去後無法融入正常人的生活。畢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總在一個依賴暴力解決問題的人身邊很難不跟著學壞。
那家伙身上「違法犯罪」的氣質已經初具規模,目前還處於詐騙這種不至於輕易就要人命的範疇,再往後萬一真養出個法外狂徒混世魔王來就他這小身板能扛得住別人幾拳?
她懷著這樣的憂郁進入屋頂花園,按部就班打卡換「工裝」,二話不說先把年輕人塞進茶餐具收納室,自己回到宴會廳門廊下雙手一背站定了就開始發呆。
管你們誰是誰,反正老子到點就走,有本事你就投訴去吧,能老老實實在伊維爾蹲滿一年算我輸!
生活在屋頂花園的人每天想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該如何消磨掉空虛的時間——上午做什麼消遣?下午做什麼消遣?晚上又要做什麼消遣?好在會玩兒的人實在不少,又是個律法管不到的地方,大家這才能稍稍忍受一下生活的苦悶。
昨天的Party一直持續到後半夜,某些房間甚至陸陸續續進去了三個以上的人,玩到過火的後果就是早飯推到中午,上午的活動挪到午後。
沒有飲宴和聚會門童的作用就不大了,畢竟他們真正的工作是清潔工,不等看門看到無聊就有獄卒過來叫人去做事。
「你們幾個,跟我過來去後面清理垃圾。」
有的囚犯就不想動,站在門廊下挺舒服的,刮風吹不到下雨淋不著,無所事事悠閑的過一天算一天。要是有貴人看中自己那就更好了,世上再沒有哪種飯能比軟飯更香。
安娜倒是立刻睜開眼睛就走向獄卒,再不找點事做她就要站著睡著了……
垃圾場位於聖殿般的建築群屁股後面,被一株又一株樹木掩蓋。從外面遠遠看過去根本就看不出這裡堆積著小山般的干檸檬、空酒瓶……殘羹冷炙隨意傾瀉在人工挖出的陷坑內,空氣中飄蕩著一股發酵後的古怪腐敗味道。這些還只是垃圾場最小的一角,更多垃圾就這麼露天擺著,其中不乏各種各樣的屍體。
有動物,也有人。
「動作快點,能回收的抬走,不行的送去焚化爐,還有這些。」獄卒隨意劃了一圈,安娜注意到他手指的方向上有簇眼熟的銀灰色。
那是一只貓。體型碩大,性格溫和,叫聲裡帶著柔軟的小顫音,喜歡圍著人的小腿用頭頂輕輕蹭。
她邁過滿地的污物靠近它,彎下腰從濁臭不堪的油膩泥濘中把已經僵硬的大貓抱出來。
貓咪的口鼻處凝固了一圈黑紅色,它是被活活打到吐血打死的。
「08241321號!不要直接用手碰……」獄卒嫌棄的吼了一句,看到她有帶手套就懶得再管,「趕緊裝袋子裡,等會兒統一扔去喂掉。」
喂掉?喂什麼?
「別發呆偷懶,對了,大型猛獸是不是不吃死的?不行你們搜羅好了搬到後面去用食品加工機加工成罐頭,反正也是喂畜生,拿什麼喂不是喂。」
那些赤身露體傷痕累累的人類屍體很快就裝進裹屍袋碼放整齊等待運送——新鮮的進太平間冷凍室,腐爛的進焚化爐等著家屬花錢贖買。
安娜沒做聲,接過運屍袋狠狠裝了幾下,轉身向獄卒要權限:「我把屍體送下去進焚化爐。」
有人主動攬事兒那當然好,被逼著過來搬垃圾的囚犯們本就不情願,來來回回純出力氣還不露臉的活兒更不樂意干。
獄卒一臉快被熏到窒息的表情,忙不迭要了她的身份牌去刷:「一個人能行?」
不行也得行啊,其他犯人要麼轉身要麼扭臉,擺明了不想管。就算他可以強行命令,他們也能見縫插針的偷懶,這活兒不就拖拖拉拉再也干不完了嗎!
「行,大不了多運幾趟。」她表現得很平靜,既不憤怒也不激動,看上去又老實又可靠。
還真是多虧了有08241321號這個實心兒的人吶!獄卒松了口氣。早知道這地方這麼臭就該申請個防毒面具過來的,至少也得戴個過濾膜口罩,趕緊收拾完趕緊撤,回去還能洗個澡洗掉這身熏眼睛的臭氣。給了權限他就不想守在這兒了,犯人們知道只要把屍體裝好擺整齊就行,眼看完活兒也不再抵觸。只有安娜低頭四處搜尋,不僅那只銀灰色的大貓,其他動物也一一裝進袋子裡扎緊。
這人干活實誠賣力,獄卒終於放了心。他遠遠站著,等安娜提著袋子走近了忙朝她揚揚手中讀卡器:「你這幾天都在吧?我多給你劃幾小時權限,每天早上來了就先清垃圾。」
08241321號沉默著點點頭,看不出她在想什麼,總之瞧著很可靠。獄卒暗喜這件麻煩事終於有了著落,為了表示合作的意願順手就買一贈一的多給她報了一天工時,穿行升降機和醫療站的權限也給到他所能允許的最大值。
安娜二話不說提上袋子走到升降機前,在這裡看守的獄卒人人都是副恨不得昏過去的樣子。
「怎麼這麼臭?」
「肯定是之前一直有人偷懶,你沒看都流水了嗎?!」
沒人問她為什麼額外提了幾只袋子,人人都希望08241321號能盡快解決掉臭味的源頭。
安娜就這麼「萬眾矚目」的從天上一路臭到海底死火山裡,應所有人的要求她先運了那批急需火療的獄友,所過之處不說寸草不生吧至少也人嫌狗厭。就連操作焚化爐的獄卒也被這股霸道的臭氣熏到想死,干脆把操作室都讓了出去。
「你自己搞,趕緊的。」他一邊嘀咕著「星神在上」一邊夾著尾巴逃去找獄醫討要消毒劑,安娜見人走遠先把袋子裡那些無辜的貓貓狗狗倒在傳送帶上。
身不由己被買來討犯人們的高興就夠倒霉了,被虐待致死後還要進食品加工機變成罐頭……造孽也沒這個造法。
目送那抹銀灰色被火紅吞噬,接下來才輪到獄友們——也不差這個順序了吧,燒人灰的操作比燒貓灰麻煩些,燒完後還要貼上身份牌和編碼,放在後面合情合理。
編好順序把一切交給機械去做,她回頭去拖需要冰凍的獄友們下來。這幾位須得交由醫療站清點記賬,不能疏忽。熟悉的醫生姑娘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站在一群同僚當中,小心翼翼朝這邊揮揮手指。
「老師辛苦了,剩下的交給我處理吧!」核對屍體身份這種事哪裡用得上專業醫師去做?獄醫們過來是為了確定「商品」打包前有沒有攜帶傳染性疾病,一人一張試紙貼上就行,沒有什麼技術含量。
斯黛拉篤定沒人和她搶收尾工作,事實上也確實沒有人搶。
醫療站的負責人看了一圈挑出兩具不合格品讓清潔工拖去燒掉,洗干淨手就帶著得意門生們撤了。又快到為屋頂花園服務的日子了,得提前做好計劃書。
「你,你最近還好嗎?」室內只余下兩人,斯黛拉從櫃子裡翻出一瓶消毒劑打開遞給安娜,「你的影像片子我已經隱去名字發給過去的教授了,消息還沒傳回來。」
啊?
「伊維爾不是不能和外界通信?」安娜詫異的上下看看她,接過消毒劑在空中噴了噴,那股可怕的屍臭味很快轉化成帶著些甜膩的腐木香,「不要去做可能牽連到你的危險事,我最近也沒感覺到哪裡不適過。」
醫生姑娘仿佛對她有股沒由來的好意,那就更不能讓她為自己冒險了。
斯黛拉紅著臉抿嘴笑:「不能和外界通信也得分情況,伊維爾總要有物資進入,只是不規律罷了。再說我這裡是醫療站,醫生搖人多正常啊,不搖人才奇怪。」
誰家病人也不會照著教科書生病,犯人們的死活無人在意,獄卒們呢?典獄長呢?屋頂花園裡那群被人豢養而不自知的肥羊呢?
08241321號張張嘴還想再說些什麼,斯黛拉從她手裡搶過消毒劑多噴了幾下:「總之醫生的事你少管,我那位老師凶歸凶,人其實還挺好的,嘴也緊。」
她將那只巴掌大小的瓶子放回置物櫃,笑著微微低頭摸摸頭發:「要是真想感謝我,不如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你知道的,我不記得了。」安娜老實巴交的交代,「安娜,液金約束環上這麼寫的。」
看來她是真的失憶,斯黛拉悄悄收回試探的心思:「下回記得喊我的名字哦。」
老實人:。
回到焚化爐旁,獄友們都已經裝盒完畢,身份牌如同墓志銘般緊緊貼在盒兒上,數一數,多出一盒沒有名字的灰燼。
是那些倒了血霉的寵物。
「下輩子擦亮眼睛,別隨便什麼人喂上兩口就跟人走,最好離人遠點,不管是誰。」她撿起那只盒子拍拍,把它和其他獄友們一塊送到收納櫃前隨便找個空塞進去。
得盡快把卡卡瓦夏送走了,伊維爾是顆會吃人的星球。
第39章
離開醫療站回到屋頂花園,有錢有閑的特殊犯人們終於舍得從柔軟的床上爬起來……開啟新一天給別人找麻煩的循環。安娜先去了趟茶餐具收納室,頭疼的發現卡卡瓦夏用一枚骰子把臨時同事騙得團團轉。她真的有點擔心這小子哪天玩兒脫了杠上惹不起的人白挨一刀,到時候說不定還會有一圈觀眾圍著鼓掌。
那也太慘了些。
「卡卡瓦夏,你吃過午飯了嗎?」
這個點來頓下午茶也不為過,安娜純粹就是為了打斷他沒事耍同事玩兒的小愛好。
嘖,怎麼跟只貓似的,連壞毛病也像。
「姐姐!」年輕人把那枚籌碼塞給同事,兩步跨過地上零零碎碎的金屬茶壺來到她面前,「你剛才去哪兒了?我找了你好幾圈都不見人影,後來還是從其他人嘴裡問到你出去了。」
這小子對熟悉的人說話總帶著幾分撒嬌的味道,同事眼睛一亮,臉上充滿吃瓜的欲望。
快快快!趕緊把瓜端上來!
安娜欲蓋彌彰的戰術咳嗽:「咳咳,打掃衛生,運了些垃圾下去。」
清潔工的工作不就是打掃衛生加丟垃圾嗎?
「什麼垃圾這麼著急……嗯?」他抽抽鼻子,皺緊眉頭,「姐姐你身上的味道好奇怪。」
大腦告訴他那應該是「香水」的味道,本能卻在拼命尖叫要他逃跑。
「沒什麼,大概是在中途去醫療站幫忙處理醫療垃圾時沾上了消毒水的味道。」顧忌到現場還有其他人在,安娜沒提其他的事,等到下工返回十一層後才問起卡卡瓦夏他的欠款還剩多少。
先清空欠款免得這家伙跑去冒險,然後再動刑期……等送走小朋友後她也要離開伊維爾,至於去哪裡還沒想好,看事情的變化再決定。
「剩得不多吧,也就八萬伊維爾幣左右,怎麼了姐姐?」卡卡瓦夏更想攢錢打通獄卒的門路溜出伊維爾,他出去打掃過停靠在海面上的無人星艦,確認進出它的檢查並不嚴格。
都是出獄的人嘛,監獄裡已經排查過好幾輪了。
問題的關鍵在於囚室裡的生命探測儀和脖子上的液金項圈,只要能解決這兩樣他隨時隨地拔腿就走。
安娜遲疑著思考要不要把檔案上看到的消息告訴他,總不能讓他什麼都不知道稀裡糊塗的面對一切吧……
「?」年輕人露出毫無防備的微笑側頭看著她,哪怕心如鐵石之人也難以張開嘴讓這樣柔軟的笑容消失,何況安娜還遠遠沒達到「心如鐵石」的程度。
「沒什麼,我是說……你上次向典獄長申請的減刑,嗯,有沒有想過提前出獄?」十一層甚至更深的海底總存在死有余辜的黑羊,偷偷抓幾只干掉不叫小朋友看見,應該不會帶壞他吧!
卡卡瓦夏手裡的勺子轉過來轉過去,就像是飄在海面絲滑浮沉。
「還好啦,我還年輕,不著急。」他笑起來尚有幾分稚氣,淺金色的發絲軟軟搭在眉眼間,非常符合「埃維金」在茨岡尼亞語中的含義,「姐姐不走我也不走,我留在這裡陪著你也挺好的。」
這是假話,他每天只要一有空閑就在思考如何越獄,之前想的是找個可以隨時反手賣掉的合作者,現在麼……當然是帶著姐姐一起提桶跑路呀~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同時略帶心虛的挪開眼睛。
「先不說那麼多,你有空去把申請交上,就這麼決定。」她決定明天去屋頂花園挑台順眼的鋼琴拆了,鋼琴線是很好的武器,方便取用也方便藏匿,問急了就說是腰帶!
雖說勇士不亡於徒手,有武器還是比沒有武器強。
卡卡瓦夏:「……」又糊弄人!
果然等到隔天再進屋頂花園安娜就找了個借口從門廊下溜走,其他人樂得少個爭奪富婆注意力的競爭對手,紛紛笑著點頭答應替她遮掩。她離開門廊後繞著宴會廳建築物外圍走,廳內女僕來來回回擺放餐具打掃地面牆面,想來今天又有人做東組織宴會。摸到宴會廳後門,她輕攀樹枝抬腳在樹干上踩了一下,整個人像是脫離重力束縛那樣飄飄忽忽翻上樹梢,左右看看沒有危險微微發力跳到二樓露台,又靈巧的沿著露台欄杆翻上三樓陽台。
宴會廳當然存放著各種樂器,貴人們用餐也是要有音樂陪伴的,甚至還會為了不同風格配上不同的樂曲。三樓倉庫裡光是鋼琴就放了五六台——顏色和架子的款式各不相同,隨時方便更換好搭配廳內的裝飾品。
安娜摸進倉庫,少了璀璨的燈光這裡就像被遺棄在海底的船艙。她躡手躡腳走在陰影中,一一摸過外面幾台鋼琴的木料,選中其中最貴的那台盡量放輕動作開拆。
一小時後她重新出現在宴會廳門廊下,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沒能得到金主青睞的門童們還在原地稀稀拉拉站著,看到她回來後有人幸災樂禍道:「08241321號,尤莉小姐和希瑟夫人剛才都問起過你,對了,還有艾諾利阿先生,你可真受歡迎。」
此種程度的陰陽怪氣安娜聽懂也懶得理會,走過那人身邊隨隨便便抬腿踹了一腳,一群人驚慌失措的聲音差點逗笑她。
就這?
「噗噗,」背後有人發出極力壓制的低笑,說人人到,艾諾利阿走出門廊:「我正在想你什麼時候出現,小姐,想見你一面真是不容易。」
「我有些事情和你談,方便嗎?」
他將過往高高在上的面目收斂得干干淨淨,就像剛從學校畢業第一次尋找合作伙伴時那樣低下頭謙和的詢問面前這個女人。倒不是伊維爾這麼快就教會他如何重新做人,而是昨天站在天台上看到了一些事。
這個面色冷淡眼神鋒利的女人從一灘污泥中徒手挖出一具又一具動物屍體裝好,把它們和人類的遺體一起帶走處理妥當,全程沒有露出任何不耐煩或是嫌惡的表情。這樣的人不應該出現在伊維爾,她也不可能心甘情願留在這顆用金錢編織的糞坑中。昨夜他找到管家打聽出關於08241321號的一切:人品有保證,實力足夠強,為什麼不試著多接觸一兩回?
安娜眯起眼睛盯著他,埃特蒙德放心的將弱點盡數暴露在她面前不做任何掩飾——掩飾也沒用吧,他根本就不是她的對手。
「去哪兒談?」看了快三十秒,她收回視線垂下眼瞼。
埃特蒙德暗自大喜。
願意談就有說服的可能,眼下他能拿出的籌碼極其有限,希望對方不會嫌棄。
「那邊有個獸苑,養著不少珍惜有趣的動物,也許你願意逛逛?」主要還是動物們聽不懂人話,而且他也需要一個嘈雜的環境好對她脖子上的液金項圈做些手腳。
很多人都不知道這種項圈最初的設計稿正出自他手,它包含了拘束、處刑、監1聽等諸多功能,不可不防。
逛……動物園?有錢人的愛好也這麼接地氣?
「行。」她同意了,走下台階的氣質讓埃特蒙德恍惚中差點誤以為自己該是個秘書。
於是兩人沿著純白鵝卵石鋪就的小道很快走到獸苑,散養但已經飽到翻身都難的猛獸懶洋洋趴在草地上昏昏欲睡。這地方上半部分空間很空曠,一眼就能看到哪裡有人哪裡沒人。又有許多食草動物被關在木欄裡發出各種聲音,鳥鳴陣陣但看不到鳥的樣子。
「抱歉,請你包涵……」埃特蒙德靠近安娜,亮出指尖大約五毫米直徑的圓形材料。
他用另一只手指指安娜頸間的液金項圈,她立刻會意抬頭——手中鋼琴線蓄勢待發,萬一這家伙心懷不軌她保證能讓他死在前頭。
埃特蒙德靠過去將圓片貼在項圈內側,立刻後退恢復正常社交距離:「這是我手下公司研發出的一款新型材料,能有效隔絕許多看不見的東西。」
太專業的術語沒必要放在這裡講,他是想招個護衛左右的保鏢,又不是招聘技術總監。
「真的?」安娜不太相信,輕輕拉著項圈低頭看,「你不會騙我吧!」
埃特蒙德:「……」
「你多慮了,騙你對我沒好處,除了白挨一頓毒打這裡能產生哪怕一個信用點的利潤嗎?」
他這樣說味兒就對了,安娜不再糾結項圈的事:「你要談什麼。」
「我想找你談談越獄的事。」埃特蒙德開門見山。他知道越是有能力的人越自信,當然也會有點小小的傲氣,想要談合作就必須尊重他們的自信與驕傲。
這回無語的輪到安娜:「……」
「你們有錢人說話原來也能這麼直接?」她暗暗磨了下牙,搖頭:「我不信任你,越獄這種事不是開玩笑的。無論做多少准備也不能說萬全,一旦失手被抓你能花錢買命,我可沒有重來的機會。」
「我不會和你合作的,你也不要再去想越獄這種事,好好在屋頂花園裡住著吧。」想到對方剛才展示的「誠意」,她決定稍稍給他點提示作為回報,這事兒就這麼扯平,「也許你知道生病的犯人可以申請些優待……說不定能在醫療站找到助力?」
撒幣嘛!
第40章
建議埃特蒙德去醫療站碰碰運氣並非安娜禍水東引。
首先他確實擁有下層犯人沒有的特權,醫療站的獄醫不會忽視他的訴求。其次新來的嘛,總有魯莽闖禍的可能,獄卒的容忍度也高一些。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醫療站的醫生們有渠道接觸外界,不比悶頭亂撞來得有效率?
就算事情敗露需要買通的人也少,看艾諾利阿的樣子也不像是掏不起買命錢的樣子,總之不管對誰來說這都不是條死路。
「我很遺憾,」埃特蒙德也沒打算一次就說服08241321號,越獄這麼大的事她要真敢一口應下他反而會產生懷疑,「你可以多考慮考慮我的提議。」
這種時候就該亮出條件畫餅了,條件能讓別人滿意,餅也畫得圓,不愁招不來好幫手。
「我雖然不是個駭客,但是姑且能不那麼謙虛的說一句有錢有技術,而且我也有必須盡快離開伊維爾的理由。如果你願意入伙,我可以先幫你解決液金項圈的威脅,我想這一點足夠說明一切。另外只要你能保護我平安離開伊維爾,我可以支付足夠讓你在外面重新開始的所有費用。」
他想了想,保守的加了個年限:「三個艾諾利阿自然年內有效。」
別的條件安娜都可有可無,唯獨當埃特蒙德提到液金項圈時她微微動了動胳膊。但最終她還是拒絕了:「謝謝你的招攬,艾諾利阿先生,祝你今天心情愉快,再見!」
這個有錢人的為人品行她一概不知,只單純從出身的社會階層判斷他基本上不會成為她的同伴。還是那句話,他隨時能膝蓋一軟跪下花錢買命,自己可沒有這層保護。
再說了,卡卡瓦夏她都擔心帶不動,更不用提這養尊處優最多也就在健身房跑跑步的老板。
「唉……」埃特蒙德明白第一次招攬多半都會黃,可是哪怕做了心理准備心頭仍舊難免失望。不過他到底還算能保住風度,笑了笑撇開此事:「對不起,是我魯莽了,還請你不要計較這份唐突的冒犯。」
安娜無所謂的揮揮手,反正她沒說任何落人口實的話,不怕他背後搗鬼。如果這家伙只是單純來找合作越獄的同伴的話倒也沒什麼地方值得反感——不管本性如何至少他態度很好。
兩人各有心思的在獸苑裡轉了一圈就散了,埃特蒙德望著安娜的背影嘆了口氣,人才難得呀!他轉過身正打算走回居所鍛煉身體,遠遠就見抱著只金色貓咪的尤*莉小姐繞過柵欄迎面向自己緩緩走來。
這就是個腦子有病的瘋子!
埃特蒙德向後退了兩步,又退了兩步,尤莉揚起臉梨花帶雨的望著他:「日安,艾諾利阿先生。」
「啊,啊!尤莉小姐,日安,不打擾……」他想跑,尤莉沒給機會:「我看到你剛才在和08241321號說話,你們說了什麼,能讓我知道嗎?」
哪個正常人會提出這種奇葩的要求!
埃特蒙德哭笑不得:「我初來乍到的總感覺很不安全,想雇個保鏢。反正都是花錢,為什麼不雇佣一位賞心悅目的人才呢。」
尤莉馬塔尼亞,一個求骨科而不得就把自己兄長父母全部噶掉的神人……她就不應該待在伊維爾,她該去精神病療養中心治病。偏偏這位還是個命途行者,看上去猶如風中顫抖的小百花,實際上能怯生生的擰開別人天靈蓋。
宇宙雖然浩瀚,但是人類對八卦的熱切同樣也不容小覷。同一個圈子裡誰家那點風吹草動傳不出去?只是沒人當著事主的面提罷了,要臉,也是怕挨揍。
「你為什麼偏要雇佣她?」尤莉小姐裹滿愁緒的眼睛緊盯埃特蒙德,懷裡的貓發出痛苦哀鳴。
埃特蒙德有些慌張的左右看看,特別希望這個時候能有個獄卒或是隨便什麼人路過——救命!我就是個技術宅,一點也不耐打!
「告訴我呀,為什麼呢?艾諾利阿先生?」她向前走,埃特蒙德不斷向後退。
是的,他聽說過馬塔尼亞瘋狂的偏執,所以才不希望這份瘋狂和偏執有一天落在自己身上。要知道她原本也曾是星海中的嬌子與明珠,如今既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恐怖但也可悲。
現在輪到我和08241321號倒霉了,希望伊維爾有壓制命途行者的手段。埃特蒙德艾諾利阿在心底尖叫,艱難的在臉上保持著得體微笑……以免刺激到馬塔尼亞小姐,畢竟他的天靈蓋並不比她兄長的更結實。
「08241321號身手不錯,而且她是個女人。對不起,我只考慮到了社會賦予的刻板印像認為女性多半溫柔細心,冒犯到您我很抱歉。」他慌張到語無倫次的模樣逗笑了尤莉,「你害怕我嗎?」
「不,這是我對您的足夠的敬重!」埃特蒙德都快哭了,扼在貓喉嚨上的手就跟扼在他喉嚨上沒什麼兩樣。
「啊……」
「?」
馬塔尼亞小姐帶來的壓力突然被她自己收攏得干干淨淨,或者說她關注的對像發生了變更。
胖墩墩的淡金色貓咪不叫了,它軟綿綿的垂下四肢。尤莉小姐眺望著遠方,一個有著淡金發色的漂亮青年跑到08241321號面前,兩人愉快的說起話。
距離隔得太遠,看不清那兩人的表情,但是能從舉手投足的動作上觀察到08241321號面對那個年輕人時很是放松。尤莉眯起眼睛,隨手把失寵的寵物仍在路邊,她抬起手摸著自己的臉:「她為什麼只喜歡男性?我不好嗎?」
埃特蒙德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您……還保持著對自我的正確認知嗎?
08241321號和前來尋找她的金發青年並肩走向宴會廳,看樣子他們打算一起下班。
「姐姐,你的同事告訴我剛才有人約你談話?是我可以知道的嗎?」卡卡瓦夏覺得背後有點癢,反手隨意抓了兩下,癢意又變得有些針扎似的疼。
安娜斟酌著告訴他一半:「是個招聘的,人看著還行,就是不熟不知道真面目。」
招聘?卡卡瓦夏歪了下頭,一個伊維爾的犯人聘用另一個伊維爾的犯人,打算干嘛?能干嘛?
「下次帶我一起去唄,我可以幫姐姐你鑒定~」小朋友顯露出恰當不惹人生厭的好奇心,只會讓人覺得他很可愛。
只需要在屋頂花園待一天就能打聽出不下四個對姐姐打壞主意的家伙。看來還是屋頂花園的活動太少,這些有錢人實在是閑得發慌,找個三班倒的工作干絕對能改善百分之九十的症狀!
「帶我一起嘛!我不放心……」
他幾乎圍著安娜喵喵叫,後者被忽悠得差點找不到北在哪兒——肯定不能帶著他,越獄這種事小朋友別聽!
回到門廊站到下班,簽退時管家遺憾的告訴安娜她又吃到了幾份投訴。這回不光是她,就連她總是帶在身邊的金發青年也沒跑。
「沒辦法,匿名的投訴,我哪知道是誰投的呢?」獄卒兩手一攤,表情無奈,「越是出色的人就越容易被投訴,反過來說這也是受歡迎的一種表現嘛,大家怕再也見不到你,額……你們。」
安娜面無表情,卡卡瓦夏笑容溫和,管家背後惡寒。
「我……」安娜想說我替他頂了這個班,反正也不是頭一回。卡卡瓦夏語速更快:「知道了。」
說完他笑著回頭看向安娜:「可以和姐姐一起呢,花園裡吃飯喝水都不要錢,真好!」
管家擦擦額頭並不存在的冷汗,暗地裡思索要不要申請臨時調崗——這看著就不大像是個好動靜,記錄顯示08241321號今天上工前順手嘎了個十一層新來的重刑犯,死者體型比她本人大了至少兩倍。
我一個按月領薪水的人犯不上拼這條命吶!
安娜看了卡卡瓦夏一會兒:「你自己決定。」
實在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掉搞出問題的人吧,她不擅長做偵探的活兒。
屋頂花園裡的大佬們似乎忘了伊維爾並不禁止犯人互毆,他們好像也忘了自己同樣是被關押著服刑的囚犯。
「哦……」
她一句話也不勸阻讓卡卡瓦夏有些氣悶——放在阿比蓋爾身上她肯定不答應,放在我身上怎麼就「你自己決定」了?
我!我就不想自己決定!不對!還是我自己決定吧……
族人和姐姐選擇在卡卡瓦日與卡提卡人決一死戰,大家擅自替他做了決定,然後他失去了所有親人。如果可以的話,卡卡瓦夏希望自己不是被單獨藏起來保護的那一個,但他也不能不承受感激這份沉重的愛。
「姐姐,沙漠裡的花會在雨後抓緊時間開了又落,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他垂下眼瞼,綺麗的彩色眼睛被遮擋住大半,「別把我當小孩看。」
安娜不語。
我哪敢把你當成小孩子看?誰家熊孩子能騙了星際和平公司又騙得博識學會團團轉?你怎麼不連克裡珀也一並騙去賣了?
悠于 2025-9-6 12:07
第41章
回到囚室內安娜一直在思考埃特蒙德艾諾利阿的建議,不是要不要答應,而是在想到底有多少人做了越獄的打算。
前有炸毀她屋子的水生種狠魚,後有干脆刺殺典獄長的狼滅,現在又來了個想跑的有錢人……還有她自己,只在身邊數數就不是個小數目。
真的沒有人成功過嗎?
不至於吧,按照星艦上那只倒霉的機械南瓜所說,伊維爾關押著來自宇宙各處的所有囚犯,不說全員惡人吧至少也是個民風淳樸人才濟濟的地方。這麼多人才不應該整不出花活兒來……
是,伊維爾獨特的機制確實比較容易消磨意志腐蝕靈魂,但也不至於百分之百。
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隔天她沒有申請清潔工的工作,反倒是走在制作工藝品的隊伍裡。等到了車間門外卡卡瓦夏二話不說伸手向前走,這回抽簽獄卒卻搖頭攔住他:「自己抽自己的。」
「小隊一個人抽就行不是一直以來的習慣嗎?」年輕人試圖據理力爭,獄卒裂開嘴笑著看他:「守則裡有這一條?」
「可……」他不甘心,腳底下意識移動。獄卒立刻抬起腰間的槍口,安娜反應極快拉開他又將人推到下一個獄卒面前:「你抽你的簽去。」
不要因為湖水表面平靜就誤以為水下也平靜。
「嗛!」獄卒冷笑著收起武器,抬抬下巴示意安娜刷身份牌抽簽,「快點。」
她沉默著照做,果然被安排去磨珠子的車間做事。相比起坐在座位上聊天串手串兒,這份工作可以說是手工工廠裡最髒最累的活計。犯人不舍得花錢買過濾口罩就只能吃一嘴巴石粉,還必須時時走動觀察研磨機需不需要出料添料。
犯人安靜而溫順的去和其他倒霉蛋彙合,獄卒忍不住隔三差五的偷偷瞄她。
原來這家伙脾氣有這麼好的?倒是和她的身手不大相稱。
磨洗車間很吵,還沒進去耳根壓根就隱隱作痛。安娜打卡排隊等著領護具,前面堵了兩個小孩子,頭對著頭窸窸窣窣咬耳朵,火紅色的頭發就像兩朵生長在同一處枝頭的花苞。
「普拉婭想吃那個甜甜的水!」左邊的小孩蹭蹭右邊小孩的臉頰,動物一樣湊上去用臉頰蹭臉頰,安娜一下子就想到那只特別喜歡蹭人的銀灰色大貓。右邊的小孩抬起手捏捏她的臉:「可是你昨天還說想吃小蛋糕……」
普拉婭貼過去可憐巴巴的蹭:「今天是我們的生日,不能就著甜甜水吃小蛋糕嗎?普拉塔哥哥~求求你了~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普拉婭最喜歡哥哥啦!」
普拉婭的哥哥被妹妹抱著胳膊搖來搖去,很快就被搖得暈暈乎乎。
「好、好吧!只有這一次哦!」
小孩子只在乎想要的東西有沒有得到,根本不會去計算要為之付出多少代價。他們的小腦袋瓜還不足以支撐太復雜的聯想與思考,所以顯得格外沒心沒肺。
安娜無聲無息觀察了許久,確定他們就是普普通通的小孩子,而不是那種頭上頂著絨球永遠也長不大的皮皮西。她是個成年人,不會去故意插小孩子的隊,慢一點就慢一點,無所謂的。
走到簽到處她注意到名叫普拉塔的男孩拿了套護具塞給他的雙胞胎妹妹,自己空著手走進機器轟鳴石粉飛揚的車間。
也是,這些護具都是要花錢的,他想給妹妹提供更好的食物,想要滿足妹妹一點也不過分的小要求,那就只能對自己苛刻些。
滴——
她刷了身份牌,拿起一套護具,走了半步停留在獄卒面前:「多拿一套。」
「你多拿那個干嘛?又不能帶回囚室,過了夜就算作廢,有錢沒處使?」獄卒翻著白眼又扔了一套,「備用品要加錢。」
「隨便。」女人多半個眼神都懶得給他,掛好身份牌抓起兩份護具走進車間。
紅頭發的雙胞胎顯然是這裡的常客,他們率先挑了處能坐下的地方窩進去,普拉塔認認真真給妹妹戴上過濾口罩和耳塞,又用防護衣把她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
安娜隨便找了個空地三兩下穿上護具,過濾口罩有效隔離百分之九十九的粉塵,耳塞也終於讓發痛的耳膜得到緩解,護目鏡更是可以保護完全暴露的眼睛。她看到兩個紅色小蘑菇中的一只把另一只打扮成灰蘑菇,自己隨隨便便「掛」在機器上就算是做好了開工准備。
他是個好哥哥,但伊維爾不會因為他妥善照顧了自己的妹妹就對他格外仁慈。
充當監控的獄卒來來回回將犯人驅趕到流水線上,安娜側身挪了幾個位置,慢慢擠到雙胞胎身邊。離近些看這兩個孩子越發年幼,阿比蓋爾沒成年但也十七歲了,普拉塔和普拉婭有十歲嗎?
庇爾波因特的法官難道是台機器?罪行輸進去,刑期輸出來,一點也不考慮犯人的實際情況。
普拉婭坐在哥哥安排好的台子上,這地方剛好是鼓風機的死角,石粉不會衝著臉吹。台子上的紅發小蘑菇兩只腳尚且挨不到地面,一想到結束今天的工作後就能吃到好吃的蛋糕和飲料,她就忍不住美滋滋的搖晃兩只小腳丫。
流水線沒有特殊原因是不會關閉的,開工不開工全看放沒放石料。監工拉開下料口,那些從礦場拉上來的小塊伴生晶石經過研磨和衝洗就會變成光彩奪目的珠子,然後打上孔再被送去編織車間。
晶石沒進入研磨器前這地方就很吵,和石子兒沒有兩樣的粗胚從入口落下來後簡直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安娜適應了一下,按照監工之前說的那樣伸手撿出幾粒混雜在晶石裡的泥塊。
這活兒其實不大,就是特別磨人,必須一直守著中途不能走神不能休息。未經訓練的普通人,哪怕成年了也不一定能承受得住這樣大的運動量,小孩子就更吃不消了。
安娜一邊忙自己的一邊分心注意著左手邊像個蠶蛹一樣「掛」在流水線金屬外殼上的普拉塔,小家伙必須盡力伸長胳膊才能夠到要撿出來扔掉的雜物。他還太小,個子也矮,做這件事時全身的力量都放在小肚子上好用肚子卡住自己免得落進研磨中的晶石粒裡。
一旦掉下去的話大概率會變成團並不牢固的染色劑,他得活著照顧好普拉婭,不能死。
事情的發展往往並不會隨著人們的心意。
鼓風機揚起一陣陣石粉,安娜默默扶了下護目鏡。普拉塔掛在機器邊上晃來晃去連她看著都覺得心驚肉跳,根本不敢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手下——如果是個成年人,摔倒也會摔在流水線外面的地板上,無非弄髒衣服而已。但這是個孩子,他只會像個爛果子那樣一頭栽進去被磨石磨得粉身碎骨。
一股特別濃的粉塵從流水線上游撲過來,安娜本能向後閃避,朝側面掃了一眼不由汗毛倒豎。
還好離得近,一切都來得及。成年人肌肉線條流暢的胳膊一把將向下栽倒的男童拎起來,普拉婭的尖叫還沒來得及從喉嚨裡吐出來就見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人把哥哥拉出流水線槽放在地上,又用快得幾乎出現殘影的速度把他也給裹成了個灰色小蘑菇。
那人甚至隔著沾滿石粉的手套在哥哥頭上輕輕拍了一記,就像是在溫柔的斥責他。普拉婭想要撲過去的,她也確實那樣做了,結果騰空到一半又被人拎著後脖領放回原處。
安娜:一只蘑菇就夠人操心的了,另一只還是好好坐著吧。
「呼……呼……」過濾口罩一戴上空氣立刻變得清新,普拉塔狠狠喘了口氣,抬起頭朝成年人比比劃劃——我會還你錢,但是得等幾天。
今天是他和妹妹的生日,他答應要讓她喝到甜味飲料吃到小蛋糕,沒有那麼多錢支付這套護具。
普拉婭長到這麼大吃過小蛋糕的次數不超過一只手,她提出的也不是什麼難以做到的任性要求,她……她是他血脈相連的妹妹,是他的半身。
成年人狠狠RUA了一把他的頭頂,耳塞堵住耳朵,防護衣擋住嘴巴,普拉塔看到那人灰藍色的眼睛凶巴巴冷冰冰的瞪了自己一記,隨即又變得柔軟溫和。
「干什麼呢?!不要偷懶!」監工遠遠朝這邊吼了一嗓子,安娜慢悠悠走回流水線旁彎腰撿雜質。
過了一小會兒普拉塔就回來了,這次他比剛才要謹慎得多,寧可只做個努力工作的樣子也不肯再伸長身體和胳膊去冒險。
一小時後普拉婭和普拉提交換位置,哥哥坐在箱子上休息,妹妹掛在機器上干活。兩人就這樣每隔一個半小時交換一次,堅持著完成工作。
好不容易才熬到午間休息,監工不再下料,囚犯們也能挪到粉塵小一些的地方解開防護服洗洗臉洗洗手吃些東西休息一會兒。
安娜自覺已經和小蘑菇們足夠熟悉,一手一個將他們提到休息室角落,又丟了管水果味的低級營養膏體在男孩腿上。
「吃,不著急要你還債。」防護服裡露出一個短發大姐姐,普拉塔緊張的神經瞬間放松,也不再時時刻刻准備好要和人拼命。
他打開營養膏嘗了一口,十分鐘後既不頭暈也不肚子疼,這才放心遞給眼巴巴看著的普拉婭:「謝謝你,我們是普拉塔和普拉婭,住在第四層的囚室,有什麼要我做的你盡管開口。」
安娜蹲下身:「我只要你回答一個問題,你們兩個的家長呢?」
死了就不說了,要是還活著……那就必須說道說道!
第42章
面對陌生人的提問,普拉塔多少還有幾分戒心,吃到甜味低級營養膏的普拉婭則完全倒戈相向,親哥也撈不動。
「媽媽在屋頂花園干活,普拉婭和哥哥一起!」小蘑菇美滋滋的扭了幾下身體,包子臉用力吸膏體,一鼓一鼓的嚼。
安娜:「……」
又是屋頂花園啊。
緊接著她抹了把臉:「好吧,姐姐明天會去屋頂花園工作,有什麼話要我替你們轉告的?」
普拉婭眼前一亮,普拉塔忍不住向前挪挪屁股:「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她只是不喜歡去,不是不能去——伊維爾樂於見到犯人以各種形式墮落。
「真的,你們媽媽叫什麼,長什麼模樣,或者告訴我囚犯編號。」安娜希望這位母親還活著,至少能活著說出孩子父親的情況。
小崽子們提都沒提一句和「爹」有關的話,那就最好別問,免得半夜睡不著坐起來甩自己兩耳光。
普拉婭把留了一半的甜味營養膏塞到哥哥嘴裡,手舞足蹈描述媽媽的模樣。
「紅頭發,藍眼睛,身上香香暖暖的!」
安娜:「……」
頭發和眼睛的顏色好確定,身體氣味和溫度……這恐怕不大好驗證吧!
「還有什麼?屋頂花園裡紅頭發藍眼睛的人有很多。」
默默觀察了一會兒的普拉塔補充道:「羅斯瑪麗,她的名字。」
這還差不多,至少有個名字可供參考。
「明天你們兩個留在囚室裡不要亂跑,後天去報名下海采集,我會在海邊等你們。」
成年人做了個較為穩妥的決定,兩只小蘑菇乖乖上下點頭。
只要能等到媽媽的消息,兩天不吃飯也是可以的!
簡單休息一小時,監工在喇叭裡反復絮叨了三十多分鐘強調干活不得偷懶。
上午下料研磨的珠子到午後也都磨得差不多了,它們被倒入清洗池,洗去沾染的石粉和油脂(?),露出流光溢彩的一面。緊接著是打孔和篩選,尺寸大小一致的倒入一個筐子,會有機器人拖走轉運。
為了讓這些不值錢的珠子看上去更漂亮,監工會要求囚犯分步驟將強酸強堿倒進去,好在攪拌這個事兒有機械臂去做,不至於搞得和某些神奇國度的血汗工廠一樣。但是不管哪個步驟,這地方都不適合兒童久留。
收工時安娜拎著兩只小蘑菇在升降梯外找到卡卡瓦夏,金發青年看到普拉塔和普拉婭立刻露出了然的神色:「姐姐很喜歡小孩子?又撿了兩個!」
「幼崽理應得到額外關照,」她把兩只蘑菇舉到他面前晃晃,「不可愛嗎?」
紅色小蘑菇還是很可愛的,她把「羅斯瑪麗」這個名字和特征告訴他:「上去花園問問,到底怎麼個事兒。」
庇爾波因特的法官是瘋了才會把這麼大點的孩子關進星際監獄,獄卒也不知道給他們安排些輕松地工作,手工工廠的研磨車間,那能是小孩子可以進的地方?
腦子有病啊!
普拉塔奮力把妹妹抱緊懷裡,像只炸毛的小動物那樣防備卡卡瓦夏——他是個成年了的男性,會對普拉婭造成威脅。
「……好好好,我也去打聽打聽。」卡卡瓦夏沒那麼喜歡陌生人生養的小孩子,但普拉塔奮不顧身保護普拉婭的樣子讓他想到了自己的親姐姐,「不過我不能保證一定打聽出個所有人都滿意的答案。」
能把孩子就這麼扔著不管的母親,要麼不在乎孩子的死活要麼她自己的死活存疑,看過太多類似悲劇的年輕人沒抱多少樂觀念頭。
「嗯。」安娜只是主動告知搭檔行蹤,別人做什麼不做什麼她管不了,反正不作死就行,「我晚上出去『加班』。」
當然不是跑去監獄最底層搖骰子給人送錢,她打算買些食物飲料送去四層給小蘑菇們做儲備糧。
普拉婭想喝甜味軟飲想吃小蛋糕這麼點兒要求就能迫使普拉塔放棄保護自身,可見小蘑菇們手裡沒多少伊維爾幣。
她有權限,運屍工的權限。
「……」卡卡瓦夏再次嘴巴裡酸酸的臉上也酸酸的,他低頭把兩只小蘑菇仔仔細細看了一遍,不得不承認一模一樣的幼崽們怯生生擠在一處確實是雙倍暴擊。
「我知道了,我也去『加班』,順手給你打個掩護,」他重復了一遍小聲強調,「是順手哦!忙完了賭桌前見!」
說完故意摸摸普拉婭的頭發,又在普拉塔要咬人前摁在他腦袋上用力揉。
「哼哼哼!小不點!」
普拉塔:「!」
回到食堂安娜果然去找了那個自帶隱藏功能的獄卒申請夜班,對方的態度變得有些曖昧:「加班?好主意,也許你願意試試上台……我是說那樣賺錢快,殺死的黑羊也算人頭。」
「……」安娜微微眯眼,對他的慫恿不贊同也不反對,只把身份牌塞過去刷卡登記,「我知道了。」
卡卡瓦夏在她身後也刷了身份牌,臉色難看。他們走到自助購物機旁站定,點了一堆低級營養膏和甜味軟飲。機器運轉的轟鳴聲中年輕人壓低聲音:「姐姐,那個人唆使你去做危險的事,還有早上的獄卒……我感覺不太對勁兒。」
「嗯,」安娜彎腰撿起營養膏和軟飲,看看今天供應的甜食選了兩個最貴的水果塔——她固執地認為生日蛋糕上就應該有奶油和水果。
「三種可能。要麼逼迫我不得不選擇屋頂花園的工作,要麼是典獄長不想再多養一口人了,當然也許是其他犯人花了錢……設個套。我又不是全知全能的星神,具體還得再看看。」
卡卡瓦夏沒好氣的望望天花板:「星神也沒有全知全能的好吧!」
帶上准備好的食物進入升降梯,安娜把自己的身份牌摘下來交給卡卡瓦夏。最底層的賭場裡夜間人多得要死,獄卒也不會專門核對是不是本人。
兩人同時走過守衛獄卒面前,進入升降梯後卡卡瓦夏刷了安娜那個有權限的身份牌把升降梯送到四層,安娜迅速竄出去尋找雙胞胎所在的囚室,然後年輕人再次刷大姐姐的身份直接去到最底層。這樣一來系統記錄的便是清潔工08241321號操作失誤,發現問題後立刻更改。
「她」將在地下賭場一直待到「夜班」結束,與住在隔壁囚室的卡卡瓦夏同行。
犯人失去身份牌會面臨什麼情況安娜不清楚,總之試試就知道了。
碳基陸生種監禁區每一層的結構都是一樣的,這一點從八層和十一層各功能區一致就能推斷出來。現在的問題是雙胞胎所在的囚室位置不確定,只能按照編碼一間一間找過去。
這會兒食堂裡的晚餐還沒有結束,好不容易放放風犯人們沒一個願意提前返回囚室——沒到時間也進不去。
利用這個時間安娜把整個監禁區逛了一遍,趕在鈴聲響起前找到雙胞胎所在的囚室等在外面。
鈴聲響了,囚犯們亂糟糟的湧入走廊。普拉塔和普拉婭矮歸矮,紅色的頭發異常顯眼。男孩只覺背後有人推了自己一把,轉身去看時什麼也沒找到,懷裡卻多了袋食物。
「誰?」他懷疑食物不安全但又不舍得扔掉,普拉婭貼著哥哥小小聲:「是大姐姐!普拉婭聞到她身上的味道啦!哥哥可千萬不能說哦!」
你哥我又不是個蠢貨!
普拉塔將袋子塞到寬松的囚服底下蓋住,肚子立刻大了一圈。
鈴聲再次響起,囚室門彈開,他擔憂的伸長脖子四處看,好心人能趕回去嗎?她該怎麼騙過伊維爾的監獄管理系統?
鈴聲結束,走廊上出現了一個奇怪的人。安娜摸出早就准備好的報廢過濾口罩戴上,頭上頂個口罩臉上再蓋一個,從攝像頭裡看就像個智械。
時間還早。
升降梯口有獄卒守衛,簡直就是送上門的權限卡。
倒霉的獄卒眨眼功夫脖子一緊就不省人事,他被拖進升降梯,再出來時整個人的氣質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換了身限定皮膚底氣就是足。安娜大搖大擺拿著獄卒的讀卡器選擇進入典獄長辦公室所在的樓層,驚訝的發現這地方到了夜間也沒有安排獄卒把守。
典獄長辦公室內亮著燈,隱隱約約能聽到露西小姐在和人說話:「這個月的運輸艦延遲……鬧得厲害……董事會那邊……」
回應她的是位男士,也許是典獄長特拉維佐夫,也許不是。
「……想辦法把利潤提上去,艾諾利阿手裡的專利……訴訟,申請法務部起訴埃特蒙德艾諾利阿侵權。」
升降梯滑輪突然發出刺耳的機械音,辦公室裡的對話戛然而止。安娜知道不能繼續留在這裡了,否則她要麼被堵在金屬牢籠中被抓個正著,要麼和出來查看的人撞個對臉。
腳步聲越來越近,升降梯出口直通走廊,前方沒有任何能夠躲避的死角。而且就算仗著速度闖出去意義也不大,走廊上安裝了追蹤形全景攝像頭,和水生種越獄那夜追在蜥蜴人與人魚身後的型號一致——沾上就甩不掉。
第43章
伊維爾沒有安裝庇爾波因特時下最先進的技術,為了最大程度上的節約成本,這破地方甚至可以用「復古」去形容——很多基礎建設沿用著和匹諾康尼投奔【同諧】前差不多的設計。
升降機的絞盤和滑輪全都是需要定期進行維修和保養的部件,然而距離上次維保才僅僅過去了不到一周。平日裡運行的聲音略大合情合理,入夜後使用頻率大幅下降卻突然發出嘈雜刺耳的機械音實在引人疑竇。
特拉維佐夫抬手制止秘書露西,悄無聲息走到辦公室門口。待在地下讓他覺得呼吸不暢,打開門則能在心理上減輕這種不適感,此刻倒也方便。
「溜進來了幾只蟑螂。」他猛然轉出辦公室,燈火通明亮如白晝的走廊上什麼也沒有,倒是升降機停在這一層大門洞開,像是被卡住了似的來來回回啟動。
沙、沙、沙
典獄長光亮的皮鞋踏在剛剛換新沒多久的地毯上,一腳踩下厚實的絨線能把半個腳掌埋進去。
升降機的轎廂還在倔強的反復重啟,轎廂內空蕩蕩的,很有點末日廢土風。
他繼續向前走,戴著白色手套的手指從被卡住的機械門上扯下一根麻灰色線頭:「現在投降走出來,我可以只追加二十年刑期。」
沒有回應。
是藏在升降機轎廂頂上了嗎?這東西的箱底比走廊地面低下去了兩公分,看來乘客並沒有按照安全須知正確使用它。
「倒數結束後,格殺勿論。」特拉維佐夫的耐心快要告罄,他一字一頓的開始數,「十、九、八、七、六……」
五個身穿囚服的犯人從升降機頂棚和底層下跳出來——這東西的轎廂並不是密封的,寬闊的柵欄縫為囚犯們的行動提供了大力協助。
「交出密匙!」幾人脖子上的液金約束項圈不翼而飛,這給了他們攻擊的勇氣。
「真遺憾。」特拉維佐夫抬了抬帽檐,露出眼睛,「一」
極寒降臨,距離最近的反抗者速度明顯下降。
走廊上的警鈴響得聲嘶力竭,升降機終於成功重啟,很快帶來一群黑西裝黑頭盔的獄卒。其中一個動作有些僵硬,但是很快就融入到集體當中,看上去和同事們沒有任何區別。
獄卒們來的快典獄長處決犯人的速度更快,露西小姐頭疼的指揮他們抬走屍體清理走廊,做得事情和「清潔工」沒什麼兩樣。
唉……頻繁更換走廊裝飾也是筆花銷,特拉維佐夫先生又不肯降低裝飾物的標准,實在讓人頭疼。
「做完這些你們繼續值班,明早每人交一份報告上來說明一下今晚的工作情況。至於說到底又是哪裡出了疏漏,會有其他人去追查。去吧,都警醒些。」露西的視線落在一個抬屍體的獄卒身上,莫名覺得有幾份眼熟。不等她攔下人細問,辦公室內傳來典獄長的咆哮。
「手腳麻利些!」也許是夜班花了眼吧,她顧不上那個眼熟的身影,胡亂吩咐一句就急匆匆的返回辦公室安撫上司。犯人的異常行動總會讓他大發雷霆,一個不小心說不定死的會是誰。
沒人敢在這個時候拿小命開玩笑。獄卒們低著頭賣力干*活,先抬完整的後鏟零碎的,總共也就五具屍體,不到半小時走廊就被收拾得干干淨淨。
「剩下交給無人機處理,去喝一杯怎麼樣?」走出醫療站馬上就有人忍不住提議,其他人紛紛搖頭——還得回去趕報告呢!
被大家拒絕的獄卒語氣沮喪:「好吧,那我去底下看看。再不放松一下腦子快要受不了了。」
任誰半夜被叫去搬屍體都不會覺得輕松,不光生理上的壓力大,心理壓力更大!
「你去你去,」同事們也慢慢緩過來了,忍不住嘻嘻哈哈,「不過報告可不能遲,露西小姐也很難做呢!」
攤上特拉維佐夫那個鬼一樣的要命老板,誰好做?
一來一回的大家慢慢你一言我一語聊起來,罵罵犯人桀驁不馴,埋怨埋怨升降機總是機械故障,再小小聲地吐槽一番典獄長喜怒無常。
「不是說液金約束環特別有效嗎?這都第幾次失誤了,還有啊,後台監控的錄音又少了幾個人,得格外關注一下他們的編號。」
升降機搖搖晃晃走過每一層,獄卒紛紛離開。人越來越少,最後除了那個說要放松的外還有一個站在角落裡全程沉默寡言的家伙。
「好兄弟!原來還有你陪著我呢!」他感動極了,拍拍對方的肩膀攬著他向外走,「我請你怎麼樣?走走走,玩一把再回去值班!」
被人大力拍打肩膀的安娜:「……」
拍我傷口上了知不知道!
選擇在今夜行動的犯人不止一波,升降機發出的機械摩擦音也不是意外。那幾個送死的家伙早就躲在轎廂上下,專門等著把它卡在典獄長辦公室所在的樓層。
就是這麼倒霉!
還好安娜急中生智爬到內層頂端的擋板後面,像個蜘蛛似的橫著卡上去,這才沒有被典獄長看到。但是那些蠢貨發動攻擊時從空氣中刺出的冰刺到底還是給了她一記,好在傷口不深也沒傷到要害,忍一忍趁他們打得激烈拆掉卡住絞盤的金屬塊,總算逃過一劫。
再之後只消沉默著站在轎廂裡,等聽到警報的獄卒衝進來時給他們挪個位置就行了,三更半夜沒人腦子轉那麼快。
誰知道這會兒又遇上了個話多手也多的家伙,還就偏偏照著傷口拍!
你給我等著!
卡卡瓦夏早早就混進監獄最底層的賭場,刷身份牌「簽到」時獄卒果然看都沒看。他把兩張身份牌疊在一處,就像是第一下沒刷到那樣手指微動又刷了一下,系統記錄上出現兩個名字。
可是記錄歸記錄,等到回囚室時少個人……那可就騙不過生命探測儀了。
他一心二用的站在賭桌旁有一局沒一局的扔籌碼擲骰子,眼看時間越來越晚,年輕人心底越來越虛。
不會出什麼事吧!
「買藍。」一枚籌碼叮叮當當落入賭桌,他驚喜的轉過頭:「姐姐!」
「嗯。」
安娜頭發上沾著汗,就像被熱氣熏的一樣,看上去沒有半分違和感。好不容易甩開那個話多的獄卒又花功夫換回囚服趕過來,差點沒趕上「下工」的時間。卡卡瓦夏從桌下把身份牌還給她,眨眼功夫那東西就出現在她脖子上,再也沒有任何破綻。
「事情辦的怎麼樣?」他湊近了些悄悄詢問,安娜輕輕點了下頭。
很順利,而且還得到了些特別的收獲,比如說犯人脖子上的液金約束環是可以自行拆掉的,以及所謂的「密匙」……看來越獄需要它,不然那些囚犯為什麼冒險圍攻典獄長?
下工、簽退、結束「夜班」、老老實實回囚室,08241321號的日常穩得一批。
第二天申請去屋頂花園的過程可要比做手工順利多了,安娜本就背著一大堆從天而降的懲罰工時,管家一點也不奇怪她會乖乖出現在門廊下站著。
「我還以為你又要拖到下周才來,」也是被那些神經病盯著問煩了,一看到08241321號他就忍不住調侃,「今天心情很好麼?」
「你知不知道這裡有個名叫羅斯瑪麗的女人,紅頭發藍眼睛。」安娜問得直截了當,管家不做他想:「女僕的事你該去問女僕長,我這邊只有編號。」
「羅斯瑪麗」太普通了,就和08241321號的「安娜」一樣土了吧唧的,都星際時代了居然還會有人起這種名字!
半小時後安娜看到衣著火辣的希瑟夫人,破天荒般把嘴角向上扯了好幾個像素點。她和女僕長關系不佳,還不如問問富婆。
「寶貝兒,你今天真是容光煥發!」就沒給過人好臉色的08241321號居然朝自己笑,希瑟夫人很驚訝也很有面子。雖然安娜今天看上去和「容光煥發」沒有半個信用點的關系,但她還是樂意這麼說——誰不高興成為特別的那一個?
安娜心想我昨天一天從早到晚忙得灰頭土臉,也就剛才出囚室前臨時用清水洗了洗而已,哪裡就容光煥發了,有錢人嘴裡果然沒幾句真話。但是她還指望著能從希瑟夫人這兒打聽「羅斯瑪麗」的消息,因此微微低下頭不計較希瑟夫人拿自己向別人炫耀的行為。
希瑟夫人今天真的很風光,不管走到哪兒她都非要讓安娜跟著,仿佛得到新禮物的妙齡少女那樣逢人就誇08241321號——並不是08241321號真有多麼好,她這樣做其實是在變相的誇耀自己眼光獨到手腕高超。
要安娜說這種行為實在是無聊且有病,但對方現在是金主,只能忍。
金主太太蝴蝶一樣飛來飛去,每到聚會的地方都要停留一段時間社交。安娜就像個包包或者新款式的帽子被她帶著四處走,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茶會才終於能找個沒人的地方站著發會兒呆。
看樣子像是個有點格調的茶會,三三兩兩圍坐交流的人共同之處在於他們都是狂歡宴會上的生面孔,眼神精明面目和藹,洋溢著「好人」的氣息。
笑死,伊維爾的成年罪犯裡有幾個好人?
「你看上去好像遇到了煩心事,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嗎?」埃特蒙德已經能夠心平氣和的和獄友們坐在一起喝喝茶交流交流技術心得了——當然不是實業上的技術,而是些資本運作的、和賬目相關的、經常與稅務機構打交道的小竅門。
他正是因為不太精通這方面的竅門又信錯了人才會出現在伊維爾,遇到相關領域內的名宿當然要謙虛謹慎潛心修行。
學這些玩意兒本身並不難,重點在於要把良心徹底摘下來喂狗。好在希瑟夫人的到來打斷了越發危險的話題,順便也帶來了他很看好的合作伙伴(未來版)。
安娜聽到聲音慢慢轉過來看著他,已經收斂的傷口隱隱作痛。
嗯,是這個倒霉蛋,典獄長特拉維佐夫要對他下手了呢。
第44章
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埃特蒙德認為08241321號大體上是個比較佛系的人,道德感高,行動力強,各個方面的動手能力都不容小覷。
要是放在以往招募合作者時他一定會首先剔除掉這種類型——雷打不動八小時班,多一分鐘也不干。HR的談話說了是不聽的,聽了也跟沒聽見一樣,行事極有主見,動輒自作主張,壓根不把公司的利益當回事兒。
哪個當老板的會喜歡這種員工?
但是當位置發生調換,當他需要尋找一個真正能夠幫助自己的同伴時,被資本家鄙夷的美好品質就開始閃閃發光了。
這人靠譜,會不會把同伴裝心裡暫時還不知道,至少不會踹坑裡。有能力,又可信,行事謹慎但不缺乏膽量,還要什麼自行車?
可以預見到星際和平公司對自己的容忍度必定越來越低,埃特蒙德決定再多想想辦法,能自救還是要盡量自救。當他看到08241321號百無聊賴的站在角落裡發呆時便忍不住上前找她說話。
她生得很有侵略性,眉眼鋒利,與他見過的庇爾波因特人,甚至是仙舟聯盟人都不太像。眼眶深邃,飛起的眼角微微上挑,下頜骨曲線偏硬,皮膚因為住在地下隔絕陽光而展現出骨瓷一樣的冷白。唇色偏淡且薄,灰藍色的眼睛被長出來的黑色短發稍稍遮擋了些,營造出雌雄莫辯的神秘異族感。
就賣相而言,08241321號確實值得屋頂花園內的女士們趨之若鶩。
「你看上去好像遇到了煩心事,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嗎?」
對方聽到聲音後慢吞吞的轉過身來,冷冰冰的眼睛裡一一閃過迷茫、了然,最後是同情的光。
同情?什麼鬼!
「還好,」08241321號今天的語氣比往日隨和了許多,「我要找一個名叫羅斯瑪麗的女人,也許是這裡的犯人,也許是這裡女僕或者別的什麼,你有消息麼?」
埃特蒙德先是在大腦裡一通搜索,然後才反應過來。
「我才來到伊維爾多久呢?小姐你莫不是在和我說笑,」他自我解嘲的笑笑,馬上接著道:「不過我可以幫你問問,有什麼特征嗎?你找這位……『羅斯瑪麗』女士,有事?」
08241321號嘆了口氣,曲起手指節揉揉眉心:「紅頭發,藍眼睛。羅斯瑪麗生育了一對雙胞胎,她把孩子扔在火山錐四層的囚室裡……昨天雙胞胎裡的男孩差點發生意外,我希望能和這位母親談談她的教育方針。」
「……」這話資本家聽了都覺得離譜,「多大年齡的雙胞胎?」
埃特蒙德希望那兩個孩子至少不比08241321號經常帶在身邊的金發埃維金青年小。
「啊!」她露出苦惱的神色,「八歲?九歲?庇爾波因特的法官該不會是什麼特定功率的判刑機器吧!」
土生土長的庇爾波因特人靚仔無語:「……」
星神在上!八1九歲的孩子坐牢?胡鬧!
「我這就去打聽,等會兒宴會廳門口見。」但凡良知還剩一點點沒有泯滅的人聽到這種消息都沒法坐得住,埃特蒙德轉身走向那群樂於搞函授課的前輩。
安娜松了口氣。
女士這邊有希瑟夫人幫忙,男士那邊交給埃特蒙德,佣人裡有卡卡瓦夏,只要羅斯瑪麗女士還活著,屋頂花園總有人知道關於她的消息。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一直等到下午茶前後,三條線都傳來了好消息。
首先,羅斯瑪麗還活著,她確實在屋頂花園工作。其次,她並沒有扔著兩個孩子不管,只是由於特別的原因不能陪在他們身邊。但是她把自己賺到的伊維爾幣都打給了雙胞胎,不然兩個小家伙怕是連囚室裡的水電費也掏不起。最後,羅斯瑪麗不能陪著孩子的原因——她在屋頂花園賺得比在火山錐裡要多得多,一個蘿蔔一個坑的職位舍不得讓出去。
最先找到安娜的埃特蒙德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羅斯瑪麗女士的工作……嗯,好說不好聽。倒是後來的希瑟夫人言語無忌:「她曾經干過一段時間女僕,後來因為那頭紅色的頭發太漂亮,索性下海做了脫衣舞娘。」
安娜一句粗口在嘴裡裹了好幾遍,到底沒罵出來。不行,不能養成隨地大小罵的習慣,會帶壞小孩。
逼得一個母親舍不得放棄脫衣舞娘的職位,看來伊維爾確實還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驚喜」。
等到卡卡瓦夏回來又給她帶了個「好消息」。
「我見到羅斯瑪麗了,她願意和你聊聊。嗯,就是她本人的狀態……」他垮著臉,表情就像吃了只蜜蜂的小狗,又委屈又難過。
年輕人打心底裡不想傳這個話,但那是個母親,他也有母親。埃維金人的立場就是氏族和家人的立場,由己及人,他無法拒絕。
一路上安娜都在暗自思索羅斯瑪麗是個什麼樣的人。
據說她有一頭火焰般的紅色頭發,矢車菊藍寶石般的璀璨眼睛含情脈脈,牛奶一樣白的皮膚,風姿綽約的曼妙身材,是屋頂花園內最炙手可熱的脫衣舞娘。
放蕩妖冶的肉彈?這麼想實在有些不禮貌,但社會給予的刻板印像就是這樣,哪怕失憶的人也難逃集體烙印。
見到羅斯瑪麗的那一刻安娜突然明白為什麼總有人要把管不住自己二兩肉的責任推到女人頭上。
因為太美,因為太柔弱,因為誰都可以欺負她。
紅發女人軟綿綿靠在吧台上,脫衣舞表演已經結束她卻還穿著演出服裝。在安娜看來那就是幾條珍珠穿成的帶子,拿去上吊用都嫌費勁。數個陌生男人圍在羅斯瑪麗身邊獻殷勤,每個人都希望她從自己手中接過酒杯共飲。
她的身材確實很好,完全看不出已經有了對八1九歲的雙胞胎。時間似乎格外寬待她,吹彈可破的雪白皮膚像是裹著一塊玉。
卡卡瓦夏還很年輕,臉皮厚度尚待鍛煉,所以他默默找了處樹蔭躲進去——羅斯瑪麗女士的身體很有存在感,他不想冒犯她,這種場合又不能上前把衣服借給她,那就只有自己走開。
不看!
安娜等了一會兒,這幾位男士誰也沒能斬獲美人垂青,於是他們決定換個地方比拼,勝利者將是羅斯瑪麗女士未來一周的入幕之賓。
「您好,」目送那些男人走遠後她抬起頭看向站在台階下的08241321號,「我就是羅斯瑪麗,普拉塔和普拉婭的媽媽。」
08241321號本人或許還不知道這段日子她簡直成了屋頂花園必不可少的話題,誰要是不聊上幾句就想跟不上潮流似的。聊些什麼呢?聊她什麼時候低頭尋找金主,聊她什麼時候放棄總是帶在身邊的埃維金青年,以及聊一些無聊且下流的東西。
當08241321號真正出現時她幾乎笑出聲——那些軟腳蝦只怕一句葷話也不敢在她面前說吧。
「普拉塔昨天差點掉進研磨機裡,我認為這件事不應該瞞著你。」08241321號冷冰冰的眼睛就像藏在雪山之巔的湖水,羅斯瑪麗打了個寒顫,隨手拿起搭在吧台上的薄紗裹住自己。
她美麗的臉龐一連閃過數種情緒:恐懼,後怕,悔恨,不舍,最終化作一片麻木。
「一定是您救了他吧,謝謝您,您真是個好人!」她把頭壓在胳膊上,悄悄藏起臉——站在台上隨著音樂、口哨和笑聲擺動身體解開衣服時她不會覺得羞愧,如果不做這個單憑她一人根本無法在伊維爾養活雙胞胎。典獄長不會因為犯人年齡尚小就給他/她打折扣,他唯一的恩典是允許普拉塔和普拉提住在同一間囚室內直到他們年滿十二歲,在那之後就要多支付一個囚室的費用了。
但是在08241321號面前,被那雙灰藍色眼睛看著時她卻有種想要把自己蓋起來的衝動。
安娜沒有指責她,她只是淡淡道:「孩子父親呢?」
死哪兒去了?
「……」羅斯瑪麗的嘴角動了一下,「當做沒有就可以了。我被送進伊維爾後才發現自己懷了孕,庇爾波因特的法律不支持墮胎……」
實在是太精彩了!把孕婦關進星際監獄!讓剛出生的嬰兒坐牢!
安娜板著臉:「名字,地址。」
羅斯瑪麗被她聲音裡的寒意嚇了一跳,慌慌張張坐直身體搖頭:「不,不用,說不定他已經死了,那種人還是死了好,死了干淨。」
美人含淚本是副很值得欣賞的畫卷,奈何安娜眼裡沒有任何波瀾。
「萬一他沒死呢?你甘心?」都說禍害活千年,估計這位挺能活。
甘心是不可能的甘心的,但是不甘心又有什麼辦法?羅斯瑪麗幽幽嘆息:「沒有人能離開伊維爾,我只能想辦法攢錢把普拉塔和普拉婭送到島上去,後面的事……就看他們的命了。」
這已經是第不知道多少次有人說起這句話,安娜心頭一跳。
「還是告訴我的好,我可以幫你扎個稻草人詛咒他。」她笨拙的安慰這個女人,「有什麼話要我帶給你的孩子麼?」
羅斯瑪麗被她逗得直笑:「好吧……」
她把那個男人的名字和地址告訴安娜,說完後笑著搖頭:「也許他早就搬家了,也有了新的妻子和孩子,我們對於他來說全都是恨不得盡快遺忘掉的累贅。」
「不提掃興的東西了,我想您幫我告訴普拉提和普拉婭,就說媽媽愛他們,要照顧好自己,別再去做威脅的工作。」美艷的婦人信任的看著安娜,她停了一會兒,鼓起勇氣:「如果有一天您搬到島上去,可不可以稍稍照看他們幾眼?」
她生怕被打斷那樣加快語速:「兩個孩子已經長大了,很快就能幫您干活,也不會吃太多東西……」
羅斯瑪麗咬咬豐潤的紅唇,拿出自己最大的誠意:「只要您願意,我可以把他們出售給您,還可以把收入交給您……作為撫養孩子的花銷。」
除了08241321號,再也沒有人會不惜用掉一切人脈就只為了給兩個陌生小孩找媽媽傳句話。
如果她不值得信任,這世上也不會再有能夠令她信任的人了。
第45章
「姐姐?」
羅斯瑪麗只和安娜聊了不到半小時,女僕長就派人來通知她要追加一場表演。舞娘按場次結算薪水,紅發女人垂下眼睛僵持了不到十秒鐘就微笑著起身走向後台。
她不能失去這份工作,她必須把兩個孩子養到可以自立的年齡。
安娜沒有離開,她像個普普通通的侍應那樣雙手背後站在人群後方,卡卡瓦夏從樹蔭下走到她身邊:「你不走嗎?還是說喜歡看、這個?」
纏纏綿綿仿佛蜂蜜拉絲一樣的小調已經響起來了,舞者即將登場。卡卡瓦夏有些想走,他頻頻看向來時的路——這種級別的「藝術」,半大男孩自覺有點消受不起。
「你在害羞,還是尷尬?」安娜側過頭去,灰藍色的眼底波光粼粼,「因為看到一位母親被迫出賣自尊袒露身體,或者單純只是出於性別意識想要回避?」
說完她又覺得這樣似乎有些太尖銳刻薄了,於是抬手揉揉青年淡金色的頭發誇贊他:「好孩子。」
起碼他還是個人。
「羅斯瑪麗不需要為此羞恥,你也不用。」考慮到小朋友的心情,她轉身抬腿向外走,「真正應該為此感到羞恥愧疚的人無動於衷,你犯不上替別人糾結。」
美玉只是好好待在那裡卻無法保全自己,這到底是誰的罪過?難道要怪那塊玉太美太珍貴嗎?羅斯瑪麗如此,埃維金人……亦如此。
「哦!」卡卡瓦夏像條淡金色的尾巴那樣粘在她身後,走出這處露天舞池沒多遠就迎面遇上了一位抱著貓的少女。
她看上去就像蒙蒙細雨中結著愁怨的倔強小白花,懷裡抱著只毛茸茸胖乎乎的三花貓。安娜的視線在貓咪身上停留片刻,慢慢皺緊眉心。她想起了那只銀灰色的大貓,蹭人撒嬌嘴巴裡會發出哼哼唧唧的柔軟叫聲。但是當她把它從污泥中抱出來時卻發現它失去了所有的牙齒,那是它用來保護自己的武器,一顆也沒有留。
並非出於醫療目的拔除,它們是被活活敲掉的。
「你好,我是尤莉,尤莉馬塔尼亞。」她天真的臉上掛著甜蜜的笑容,和懷裡甜美的三花貓相得益彰,「可以認識一下嗎?」
卡卡瓦夏出乎意料的向前邁了一步,試圖擋住比自己還高的安娜:「你找我姐姐有什麼事!」
「……」少女像是被嚇到了那樣微微向後退去,她懷裡的三花貓發出不安的叫聲:「嗚……」
擬造的陽光永遠都是金色,微風也永遠攜帶著恆定的溫度吹起一陣陣花果香,此刻這份溫暖與芬芳卻無論如何也送不到三人身邊。
「我知道你……」馬塔尼亞小姐的手指下意識在貓咪順滑蓬松的毛發中移動,「埃維金人。」
與她臉上甜蜜笑容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那張仿佛淬了毒的嘴:「作為一個茨岡尼亞奴隸,你不該殺死自己的主人。庇爾波因特居然沒送你上絞刑架,這可真讓我感到意外。」
她刻意放慢語速,聲線也捏出一股細細弱弱偏向幼童的音色。
卡卡瓦夏也不是什麼人都慣著的,特別是安娜現在就站在他身後:「我也很意外,尤莉小姐,像您這樣的人才怎麼沒有收到聖伊麗莎白的錄取通知書?」
梗太密集,沒聽懂的安娜腦袋上冒出兩個問號。
「請你讓開,我不習慣和人說話的時候路邊蹲著一只狗。」尤莉上下打量卡卡瓦夏,「你的眼睛真漂亮,希望它們能好好待在眼眶裡……還是說你們這個品種特有的看不清事實?」
「我能確定我的這個姐姐和我沒有血緣關系,尤莉小姐是否能弄清楚你唯一的兄長究竟和你有沒有血緣關系?」有液金約束環做干擾,武力對決誰勝誰負一時還說不太清楚。但僅限於言語攻擊的話尤莉馬塔尼亞根本不是卡卡瓦夏的對手。
絕殺!
少女臉色霎時蒼白,她恨恨不平滿懷委屈的看向08241321號,希望能從她那兒得到安慰。結果安娜連個眼神都沒給她,兀自淡淡對卡卡瓦夏道:「快到下工的時間了。」
「哦!」
兩人繞開站在原地顫抖的尤莉馬塔尼亞,走出一段距離後卡卡瓦夏端了老大一個瓜給安娜吃。
「……真要掰開來算的話,尤莉小姐其實是受害者,那位兄長為了繼承權引誘妹妹又拋棄她,對自家人使用這種手段死有余辜。但自滅滿門還是略有些極端了。」年輕人老氣橫秋的搖頭嘆氣,順手給人上眼藥,「而且那之後的其他死者可沒招惹到她,只要不順她的意就倒霉。」
「按道理講她這種情況應該進療養院治療精神方面的障礙,而不是住在屋頂花園繼續四處為難人。」
安娜:。
靚女無語。
孕婦和胎兒要接受嚴厲的懲罰判刑坐牢,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卻可以頗有余裕的分出精力去虐待小動物,庇爾波因特的量刑規則真神奇。不是她雙重標准,以羅斯瑪麗的情況看她能犯下什麼樣的罪行?能比尤莉的更嚴重嗎?
——她和她的孩子被關押在火山錐四層,可以想見至少不是故意殺人。
「有病不是她肆無忌憚傷害他人的理由。」卡卡瓦夏決定從今天起嚴格打擊一切心懷不軌企圖靠近安娜的人,免得白撿來的姐姐被人給騙了……我這資深詐騙犯不要面子的嗎!?
「姐姐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嗯,嗯嗯。」安娜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我明天去海邊見普拉塔和普拉婭,你呢?要不還是跟著我吧,那姑娘偏執得可怕。」
物理攻擊她不怕,精神攻擊就有點嚇人了。
她的視線慢慢落在卡卡瓦夏身上:「羅斯瑪麗想把雙胞胎送到島上去,你也去。」
太小的孩子身邊沒有成年人監護是不行的,尤其在伊維爾,兩只小蘑菇弱得狗都敢上前隨便咬。她本來就打算先把這家伙弄出監獄星,如果可以的話等他刑滿釋放時順手把雙胞胎帶走……算下來也不是不行。
「姐姐去哪兒我去哪兒!」年輕人表示自己還年輕,不能獨自承擔這份養兒養女的重任,要走一塊走!
安娜翻了個白眼:「三個一等罪,二百年到無期,我至少得殺空整個十一層才能減刑,這不是胡扯麼?」
她又不是【毀滅】納努克的信徒!
這回輪到卡卡瓦夏無語:「……」
我的姐!你是不是炸了星際和平公司的保險庫?
轉天兩人申請去狩獵,果然一大早就在海邊撿到兩只火紅色的小蘑菇。
安娜告訴普拉塔和普拉婭他們的媽媽工作順利且努力,還把羅斯瑪麗交代的話重復了好幾遍:「不要去做危險的工作!抽到倒霉簽了就蹲在原地,怠工會被扣工資?隨便他們扣!」
「普拉婭你站到卡卡瓦夏面前,普拉塔你也可以過來聽聽。」
小孩子想保護自己可不是件容易事,安娜指指金發青年:「假如他是個壞蛋,好了,你們可以開始了。」
卡卡瓦夏:。
好的呢,從現在開始我就是個壞蛋!
一上午時間普拉婭至少被騙去賣了十一回,普拉塔垂頭喪氣泫然欲泣——他根本就保護不了妹妹!
「不要聽,不要信,不要回應。」把小蘑菇們騙得團團轉了那麼多遍,卡卡瓦夏都有點不好意思了,「只要不貪心,切記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人就不會落入陷阱。」
普拉婭和普拉塔手拉手用力點頭,卡卡瓦夏哥哥說得對!
「穿上裝備跟我下水,我告訴你們該怎麼活下去。」伊維爾留給小孩子的機會並不多,小蘑菇們必須抓緊一切可能盡快長大,只有這樣他們才能磕磕絆絆活著。
收工時自然還是盆滿缽滿的,奧斯汀無語的看著08241321號,心想這人實在是太喜歡養寵物了——金發的埃維金,白毛的小兔子,現在又撿了兩只紅發小蘑菇。看在賄賂的份兒上,他挺願意給她點忠告。
「姐們兒你最近是不是惹了什麼人?能和解還是盡量和解的好。」獄卒抬腳踢踢筐子裡的水,這是他此前從來沒有過的舉動,「不然我們會很難辦的。」
安娜的回應簡單粗暴:「結算給這三個,我只要底薪。」
奧斯汀:「……」
行吧,真他媽的強!
接下來數日她不論做什麼都會被安排到最危險最辛苦的位置上去,哪怕申請了下海狩獵或是進入礦坑采礦也一樣。要麼臨時抽調人手,要麼抽中下下簽,卡卡瓦夏想幫忙但每次都會被人以各種理由支開。
在一座監獄裡,獄卒想要找茬犯人是沒有辦法直接反抗的,畢竟她不可能大開殺戒干掉視線內的所有生物。堅持了大概有一周左右,安娜摸摸下巴覺得繼續下去不是個事兒。
唯一的選擇是乖乖去屋頂花園當花瓶……這就有點太欺負老實人了。
她不能把時間都浪費在陪有錢人玩過家家的游戲上,有那個空閑還不如去帶帶雙胞胎。當然了,出現這幅局面的始作俑者她不用猜也知道是誰,既然解決不掉問題,那就只能解決掉有問題的人。鑒於對方的年齡和經歷,能講道理解決最好,實在不行也可以酌情考慮使用物理手段解決。
物理也是理!
悠于 2025-9-6 12:07
第46章
「清潔工,屋頂花園的工時。」
一大早安娜就冷著臉找到獄卒刷身份牌,她渾身上下都在往外冒黑氣,獄卒頭也不敢抬道:「好,好的。」
這幾天08241321號周圍的氣壓越來越低,逐漸有向大魔王的方向靠攏,別說同層的犯人,工作人員也扛不住——某個瞬間他都分不清楚她和特拉維佐夫典獄長究竟誰更可怕些。
卡卡瓦夏的工時也有延期,年輕人靜悄悄跟在她身後:「昨天我帶著普拉塔和普拉婭去做手工了,串珠子,很安全。」
她微不可查的點了下頭,從一眾囚犯讓出的通道裡走過去。
到了屋頂花園守升降梯的獄卒一看到她嘴巴就有些癢,磨磨唧唧含含糊糊吐了半句話,被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刮了一遍後立刻比緊閉的牡蠣還安靜。
管家照例還是出現在更衣室裡催促「清潔工」們加快速度,安娜走過他身邊時被喊下:「08241321號,你今天不用去宴會廳。」
08241321號停下腳步冷冷的看過來,他頭頂不受控制的冒出一層冷汗。
「後,後面的垃圾需要處理……」充當管家的獄卒鼓起勇氣,他必須完成馬塔尼亞小姐的要求,為了這個月的獎金。08241321號頭也不回的轉身就走,金發埃維金人跟在她身後,他咽了口口水繼續:「今天你得去中庭當侍應,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家伙天天藏在收納室偷懶!」
安娜停下來,卡卡瓦夏推推她:「姐姐你去吧,我能照顧好自己。」
她沒說什麼,這回再也沒有停留*。
上次來清理屍體還是一整支小隊行動,這回干脆就只有她一人,想來管家是刻意要把卡卡瓦夏和自己隔開。這些天幾乎所有獄卒都是這麼干的,似乎生怕她蹭到他的好運氣。安娜低頭先把人拖到一旁,再把動物拖到另一旁,最後展開裹屍袋分別把它們裝好。沒有其他囚犯在,她的速度快到讓人眼花繚亂——早點做完早點收工,有點擔心小朋友的安全。
收拾屍體不是件輕松愉悅的活計,獄友們的狀態和新鮮程度各有不同,相當部分只能靠身份牌辨認。
她突然停下動作,突兀的彎著腰一動不動。
那是個遍體鱗傷的年輕女孩,右手緊緊成拳,死亡也沒能逼迫她松開。
她有一頭雪樣的白發,尚未成年的身體仍舊青澀,裸露著被扔在垃圾堆裡。
安娜就像抱起那只銀灰色的大貓那樣輕輕把她移動到草地上,漂亮的紅色眼睛不再靈動閃爍,對未來的美好期待也幻滅成海面上的泡影。她握緊她的右手,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掌心赫然出現一只毛茸茸的兔子球,還有串眼熟的「線」。
珍珠串成的帶子,拿去上吊都嫌費勁。
「你在這裡等我一會兒,」安娜把她的手放回去,這裡沒有合適的衣服只能先用裹屍袋把她蓋好,「不要怕,我很快就回來,這次無論如何不會讓你一個人了。」
她拿走兔子球和珍珠帶子,鎮定自若的走到露天舞池外。
羅斯瑪麗在男人的口哨中微笑起舞,無數只手從台下伸上去,黃金、寶石、還有些惡劣的小道具……他們試圖把這些東西塞進她本就可憐的布料裡。
隨著氣氛逐漸熱烈,舞娘身上最後一塊蔽體的布也隨著重力落在草地上,她赤著腳笑得媚眼如絲無懈可擊。
舞曲終了,謝幕後自有僕人上前將散落在地上的財物衣物都撿走。安娜無視掉周圍那些擬人的玩意兒,徑直踩上台子隨便挑了塊遮陽的絲綢扯下來扔在羅斯瑪麗身上,在一片驚叫聲中拉著她就走。
「我有事要問你。」她的臉色很不好,羅斯瑪麗大氣不敢出的被拉到「垃圾堆」。
「你認識她嗎?」堅韌冰冷的鋼琴線不知何時纏繞在脖子上,08241321號的冷靜下醞釀著孤注一擲的瘋狂。
羅斯瑪麗不敢動,任誰被人拿住要害都不敢亂動:「不,不認識,但見過。」
「她手裡拿著這個。」08241321號將那串珍珠帶子亮出來,羅斯瑪麗差點哭出聲:「是德萊恩那群人!他們總是用這種手段折磨逼迫下面上來的女人……」
她就是這樣一步一步成為脫衣舞娘的,從身體到自尊被寸寸碾成泥土,最終沉淪在可怕的地獄中。
「那就是群禽獸!」
「嗯,」安娜能分辨出她沒有說謊,她將珍珠塞進西裝外套口袋,松開羅斯瑪麗的脖子對她道:「勞煩你去找套衣服給她穿上,阿比蓋爾還沒有成年。」
紅發舞娘吸著氣猛點頭:「好,好,我這就去……」
她想到了自己的女兒普拉婭,不把雙胞胎帶進屋頂花園就是為了防止出現這種事,那些人瘋起來根本不看年齡。
08241321號像一陣風似的瞬間消失,羅斯瑪麗用遮陽布裹緊身體,隨便挑了棟恩客的住所走進去。
笑死,分明是仇家,卻要用「恩客」去稱呼,她是不是還得感謝那些男人嫖她?
德萊恩……安娜有印像,一個連和她對視都不敢的慫貨。那東西經常和他的渣滓朋友們聚在一起,活像聚在一個糞坑裡的蛆。
宴會廳的方向接連傳來哄笑聲,遠遠就看到裡三圈外三圈圍著不少人,他們像是踢打一只貓那樣全無所謂的折磨一個人,人與人的縫隙中透出一抹淺金色。
安娜越走越快,鋼琴線從手腕滑落指尖。
似乎由精鋼打造的金屬權杖將一個活人釘在草地上,出於某種惡劣的心思那個命途行者並沒有攻擊受害者的要害。比起從物理上抹去某人的存在,她更想好好把他羞辱一遍。
「仔細看看這家伙臉還不錯,對吧!」德萊恩用腳踩著埃維金青年的頭,像個常勝將軍那樣志得意滿的向同伴炫耀,「總是玩兒女人也挺無聊的,偶爾試試男人的滋味兒怎麼樣?」
和他一起的人發出陣陣哄笑:「一個埃維金奴隸,說不定早就身經百戰哦~誰玩兒誰吶!」
抱著三花貓的少女站在台階上滿意的看著這一幕,為仇敵的悲慘結局感到興奮不已。
「你要是把08241321號叫來陪我們玩我就放過你這糟,同意就學幾聲狗叫來聽聽?」德萊恩彎下腰,逐漸加大踩踏的力道。有液金項圈壓制下層囚犯縱使是命途行者也無法施展力量,就像拔了牙的老虎,還不是任人玩弄。
每當想起08241321號那張冷淡的臉他就很想嘗嘗征服她的滋味,這個總是被她額外關照的埃維金小子他早就看不順眼了。
其實就是弄死他也無所謂吧,他可是頭黑羊!
卡卡瓦夏奮力掙扎,咬緊牙關一聲不吭——雖然頭臉被迫緊貼草坪但他從未放棄自救。
德萊恩覺得這些下等人真的很無聊,明明出身下賤,偏偏個個心比天高。安心做牛馬就好了,非要奢想不屬於他們的東西,真是貪心。
「誰來搭把手?把弩給我,我要試試准頭。」他笑著把手伸向後方,朋友們嗷嚎起哄:「你要弩干嘛?現在就弄死等會兒還怎麼玩?」
「死了有死了的玩……」手心碰觸到弩機扳機的瞬間能感受到金屬特有的涼意,很快那種「感覺」就不見了,消失了,所有的感覺在某個時間節點上突然結束。
直到頭顱墜地血液噴濺,眾人才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們不介意這樣的事發生在身份比自己低的人身上,就比如那個被釘在草地上的埃維金人。可要是發生在自己同階層中間大家就不能接受了,賤民怎麼能拿起武器反抗呢?
宇宙中哪有這樣的道理!
救命!獄卒呢?快來阻止她!
遠遠近近站著不少獄卒,有人聊天有人說笑,昨天他們如何在信用點作用下諂媚,今天就怎樣在肥羊遺產帶來的提成中冷漠。伊維爾不禁止犯人之間的發生衝突,住在屋頂花園中的犯人也一樣是犯人。
現在安娜不想和人講道理,不管什麼道理都已經沒有必要講了。不需要詢問,也不用憤怒的四處尋找凶手,鋼琴線在細長有力的指間翻飛,人頭就像成熟的瓜果從枝頭墜落那樣砸出爽快的「咚咚」聲。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尤莉只來得及抬起胳膊做出拒絕的動作,08241321號就已經來到面前。
她冰冷的灰藍色眼睛此刻幾乎變成銀白色,只有當雪山發怒時人們才知道它蘊藏了多少力量。皚皚白雪可以是取景框中讓人流連忘返的絕色,也可以是埋葬所有生靈的死神。
「你,你不能!」她凝結出第二杆權杖,堪堪擋住迎面飛來的鋼琴線。柔韌的金屬打在杖身又繞了個圈,毫無慈悲纏上她的脖子,「我是馬塔尼亞唯一的繼承人!你敢傷我,馬塔尼亞必要你付出代價!」
這並不是色厲內荏的威脅,她身後的家族確實可以出價懸賞08241321號的人頭。一百萬信用點,一千萬信用點,一億信用點,十億信用點,總有數不盡的人願意為了那些虛無的數字前僕後繼源源不絕衝上去替馬塔尼亞擦掉讓它感到痛苦的存在。
「我可以的,小姐。」安娜對她最大的容忍也就只有這麼一句話。
事實證明含著鑽石湯勺出生的千金貴女也只有一個腦袋,就算是個命途行者她又真正面臨過幾次險境,根本不是安娜的對手。
她驚慌失措的掙扎,虛無的命途之力確實給08241321號帶來一些麻煩,但也僅限於一些。以尤莉的水准欺負欺負普通人沒有任何問題,但是在踩出一條血路的亡命徒面前沒比撓癢癢強多少。
凶狠是凶狠的,但也僅限於凶狠。
三花貓快樂的跑掉了,尾巴豎得筆直。
第47章
「卡卡瓦夏,阿比蓋爾死了,就死在屋頂花園。」
安娜拔掉釘在年輕人肩膀上的權杖,他立刻撐著胳膊坐起來,就好像沒聽懂她在說什麼。
怎麼可能呢?
可愛的兔子小姐,柔軟無害的年輕女孩,她不是刑滿釋放搭乘星艦離開伊維爾回家去了麼?
四周倒斃的屍體染紅了蔥蘢綠草,他坐在其中茫然地動動嘴角,語氣虛弱得要命:「姐姐,阿比蓋爾?」
——再一次的,失去了對我抱有善意的人。
——我是不是真的在出生前就犯下大錯,所以才要為了受苦而活在世上?
「嗯,」安娜扔開那柄逐漸潰散的權杖,「我找到她了,現在交給羅斯瑪麗照顧,你要和我一起去送送她嗎。」
「……」埃維金人早已習慣死亡,無論是族人,還是自己。
卡卡瓦夏坐在原地愣了十多分鐘,搖搖擺擺勉強自己站起來:「走,我……我該去的。」
他換了口氣,仿佛說話是件艱難的事。
安娜沉默不語,拍拍他的肩膀轉身帶路,兩人一前一後來到「垃圾堆」。
羅斯瑪麗果然找來一整套干淨整潔的衣裙已經給阿比蓋爾穿戴好了,她正徒勞無功的用一方濕毛巾為她擦拭身體,似乎希望通過這樣擦掉她身上的傷痕與痛苦。
令人意外的是埃特蒙德也在,他肅穆的站在兩步開外,摘下帽子壓在胸前,低下了頭。
「阿比……」卡卡瓦夏走到少女身邊坐下,拉起她的手,不舍的一下接一下揉捏,仿佛這樣就能讓它重新溫暖起來。
很冷。
他是家裡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幸存的孩子。也許氏族中有人和他一樣逃過那場屠殺,但「卡卡瓦夏」的父親、母親、姐姐……都已經留在那片荒蕪的沙海中。
「她不應該出現在屋頂花園。」金發青年坐了一會兒緩緩道,「星艦並沒有像它告知的那樣離開伊維爾。」
羅斯瑪麗發出很大一聲抽泣。
如果刑滿就意味著重獲自由與新生,伊維爾哪裡還能保持住這種畸形又怪異的秩序?不說別的地方,只算住在屋頂花園的這些犯人,其中有多少死一萬次也不足以平息民憤?一旦讓普通公民們聽說那些罪大惡極之人就因為有錢便不必為自己的罪行付出任何代價,甚至還能找個清淨地方繼續舒舒服服享受高高在上的人生,庇爾波因特還不得爆炸!
要知道星際和平公司可是最愛指著別人的鼻子罵人家不民主不自由不人道不文明了,星際中但凡論得上的勢力體系有一個算一個,就連【巡獵】的信徒也沒少被嘴。偏偏它還是個掌握著輿論導向權的大嘴巴,別人家的黑料無論真偽都會被第一時間傳播到光的盡頭。
想想看吧,突然有一天,就在庇爾波因特能夠輻射到的深空中被人發現了無數公司拿來攻擊其他文明的案件,對於任何一個深受其害的組織來說都是喜聞樂見、大快人心、普天同慶、奔走相告……恨不得拿來說上千八百年的喜事。
——至少絕對會被仙舟聯盟那些動輒活個七八百年的長生種們掛在嘴上往死裡念。
「所以,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場騙局。」伊維爾決不允許任何犯人活著離開,甚至連獄卒也不能與外界聯系。
騙局的核心正是不對等的信息。
安娜蹲下身摸摸小姑娘的臉頰:「我要送她回家,我答應過阿比蓋爾幫她這個忙。」
埃特蒙德握著帽子的手動了動。
羅斯瑪麗揉揉酸脹的眼眶:「我可以幫你打聽消息……」沒有哪個男人能在她面前嘴硬。
「從海裡走是走不了的。」安娜耐心的替阿比蓋爾把她白色的發絲攏整齊,一下又一下,「海裡那些利維坦全部都是偽裝成海獸的生物機械體,水生種的人魚也扛不住。」
「伊維爾的火山錐內部藏著無數機械獄卒,你們居住的囚室牆體內,鋼構框架,全部都是。」埃特蒙德重新戴好帽子,「還有液金項圈,不是醫療站取下後就能高枕無憂,那玩意兒裝載芯片使用,實體埋藏在犯人皮下。」
所以屋頂花園的犯人才不佩戴項圈,液金只是個外在表現形式。
「我們進入伊維爾時並沒有做過皮下埋藏手術。」卡卡瓦夏無比確定這一點,埃特蒙德冷笑,「你只是不知道而已。」
「離開星艦的時候,」安娜突然發出聲音,「囚犯剛下星艦時有一段時間差,空白的。」
她被兩個獄卒摁在海裡狠狠搓了一遍再拖進登記處居然還沒有排在隊伍末尾,這段記憶很顯然是錯亂的,失憶的人對這段非常敏感。
埃特蒙德點頭:「公司用了憶質混淆囚犯們的記憶,連麻醉劑都舍不得用。」
「所以,你怎麼知道這些。」卡卡瓦夏似乎很平靜的看著埃特蒙德,後者苦笑:「我就是個做芯片的通訊技術商,要不然怎麼會被扔進伊維爾。」
文盲聽不懂這個。
他索性也跟著蹲下身,隨手撿起腳邊的樹枝比比劃劃:「如果要走帶我一個,我今天收到了公司法務部發來的律師函。」
「不交出手裡的芯片技術就要上法庭,可以預見的會被送到火山錐裡去。」
就他這逃命都費勁的破體質,去了下層就可以躺平等死了。
卡卡瓦夏轉了轉眼睛:「你這麼有錢,怕什麼?」
安娜和羅斯瑪麗一起轉過去看埃特蒙德,艾諾利阿先生的冷笑還沒來得及收起就變成苦瓜:「我是有錢,問題我還有一堆唯恐拖後腿拖得不夠效率的親戚。而且艾諾利阿星系是個雙星系統,每年都要花費大筆投入讓恆星變得穩定,不花這筆錢分分鐘良田變沙漠。」
這就沒辦法了,能生活在綠洲裡誰也不願意去吃沙子。
「再說了,」話匣子一打開,埃特蒙德憋了許久的抱怨源源不絕,「我如今身在伊維爾,什麼消息都傳不出去,哪裡能請律師和公司的法務部打對台。受理案件的法庭好死不死歸屬庇爾波因特,相當於從法官到法警全都是公司的人,我拿什麼和人鬥,頭嗎?」
「那你頭還挺硬。」安娜幽幽感嘆。
埃特蒙德:。
「總之,從下層突破是出不去的。」他悻悻然做了個總結。
好像沒有什麼路可以走。
「也許……你們可以先去島上……」羅斯瑪麗小小聲道,「運輸補給的無人星艦往返並不規律,但也只有它一定能出去。」
運輸艦要停在島嶼旁上下貨,補給品會先運進倉庫核算成本,然後再按需調用。這是個獄卒告訴她的。
「那就先上島,走一步算一步。」安娜扶著膝蓋起身,把阿比蓋爾裝進袋子背上,「我去送她。」
卡卡瓦夏依依不舍的拽著裹屍袋一角,她回頭看了一眼:「跟上。」
「等等!」埃特蒙德追在後面,「我先幫你們處理一下……」
處理一下項圈的監1聽功能。
經常運屍體的清潔工總有些特別權限,安娜先把卡卡瓦夏和阿比蓋爾一塊送去醫療站的焚化室。08241321號臉上還沾著尚未干涸的血,獄卒們突然變得格外客氣禮貌——為難她也不會有新的信用點產生,反倒是工傷得自己出錢治,是個人都能算清楚這筆賬。
看守升降機的獄卒甚至幫忙摁了樓層,眼看著安娜來來回回把中庭和垃圾堆裡躺著的所有屍體一一拖走。這人管殺,還管埋,挺好的嘞!
上次屋頂花園向下運送屍體的突發事件給管理焚化爐的獄卒帶來了極大傷害,以至於他一看到08241321號的影子就迫不及待堵住鼻孔戴上護目鏡把權限移交出去讓她自行操作。
幸虧她這回帶了個金發小子幫忙,兩人合作總比一個人慢慢燒要快得多。
照例還是編號然後把事情交給機械去做,過了半小時安娜關閉智能系統的電源,拉著搖杆將一具屍體送進焚化爐。
已經完成火療的獄友們正冒著熱氣兒躺在盒裡,身份牌就是他們的墓志銘。卡卡瓦夏挑出幾只盒子,手一滑非常不小心的把裡面那些骨灰骨渣撒了一地:「哎呀!真是抱歉,我還以為人上人的骨灰會飛呢,原來不能!」
「你去外面數,從左往右第十三個架子上,XX排XX列,抽出來。」安娜就跟沒看見似的隨手點開掃地機器人和空氣淨化器,很快焚化室就變得既干淨又整潔,充滿星際時代特有的科技感。
卡卡瓦夏乖乖出去數數,沒過多久抱著只空白盒子進來:「為什麼它沒有身份牌?」
「貓怎麼有身份牌,庇爾波因特難不成還要判貓咪坐牢?」她詫異的看了他一眼,端起剛剛運出來的托盤走到旁邊拉開八面壓力艙。
今天全場所有消費由尤莉馬塔尼亞小姐傾情買單。
針對屋頂花園的貴人們,伊維爾提供了多樣化的服務選項,就比如這個遺體的問題,嫌端盒不夠上檔次還可以一次性合成為貴重寶石,品類任選。
安娜給阿比蓋爾選了款粉紅藍寶石,就像她眼睛的顏色——浪漫的夢想與堅強的品質。
至於接受了頭部切除術的那幾位,由於卡卡瓦夏不明原因的一時手抖,撒得太多就只好把枉死的貓貓狗狗們放進去充數了。能壓成什麼算什麼,在場唯二的活人懶得花費心思。
接下來它們只需按部就班裝盒貼身份牌,然後等著被花錢贖走。
揣上阿比蓋爾離開焚化室,兩人回去簽退下班。
第48章
安娜打定主意要采取行動,動作起來自然是極迅速的。
小金毛還沒從阿比蓋爾死亡的悲傷中恢復欠款就不明不白的被人給還清了,獄卒前來找他做結算時卡卡瓦夏睜著兩只漂亮的眼睛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呆相。
「我似乎沒有申請……」他舔舔嘴唇,努力思考該在這裡做什麼動作說什麼話。獄卒慷慨的給了他答案:「你不是有姐姐?你姐姐08241321號替你一口氣還清了入獄以來的所有貸款。」
現在就只剩下理論上的二十年有期徒刑以及尚未完成的「清潔工」工作束縛著他,不然這家伙立刻就可以主張「出獄」。
卡卡瓦夏:「……她怎麼還的?」
一周有沒有?我就一周七天沒看著她,好大一個活兒!
「我哪知道!」獄卒心想就08241321號那張棺材臉,往面前一站誰看了不怕?反正她有錢且願意當這個冤大頭,肯定是受歡迎的呀。
金發青年一咕嚕就從床上爬起來,站在囚室門後朝隔壁一點聲響也沒有的安娜發出對話邀請,喊了兩三聲旁邊才傳來懶洋洋的回應:「吵死了,閉嘴!」
不對勁!
獄卒走到隔壁敲敲門:「08241321號,典獄長要見你。」
牆壁猛然一震,門口出現一張陰沉沉的人臉:「現在?」
獄卒上下點頭。
囚室門開了,把囚服穿出時尚單品味兒的08241321號走出來,在隔壁埃維金青年擔憂的目光中離開。
安靜時的她看上去就像座休眠火山,頂著終年不落的積雪人畜無害。你甚至可以在山腰間開墾田畝種植糧食,蘊含著豐富礦物的火山灰只需要稍稍溫養就能源源不絕回饋人類,養活他們一代又一代滿地亂滾的子孫。
然而一旦火山被激怒,滅頂的天災便會頃刻隨之而來。
典獄長辦公室。
第四次來到這條走廊,安娜對它產生了一種難以用語言去描述的審美疲勞。
門開了,露西小姐走出來:「08241321號?」
獄卒畢恭畢敬道:「是!」
於是安娜第四次見到典獄長特拉維佐夫。
「你殺了我將近三分之一的客人。」銳利的目光從帽檐下直射而來,「還有我的獄卒。」
除了屋頂花園死亡的那些犯人,本周內陸陸續續又死了幾個獄卒,雖然尚未查出對工作人員下手的究竟是誰,典獄長不介意逢人就詐一下。
08241321號挑眉:「擺在餐桌上的可不是客人,以及,我殺獄卒?真的假的?」
當然不能承認,她也不是對什麼人什麼事都那麼老實厚道。
噠、噠、噠
特拉維佐夫一下一下敲著木質桌面,指節扣出規律脆響。他確實沒有證據,而且08241321號一周內的行動軌跡也非常清晰。
她憑借一己之力幾乎掏空了海中半數生物,除了大型哺乳類海洋生物與偽裝的利維坦就沒有不敢摸的東西,不可能還有余裕去對付獄卒。
最重要的是那些暴斃的獄卒沒有和她發生過衝突,不存在行凶動機。
單從捕殺海洋生物的效率看,這份實力著實令人側目,要不是有醫療站給出的那份腦癌報告說不定典獄長會做些其他安排。但是她畢竟命不久矣,如果能成為一把鋒利的短刀發揮下余熱倒也是件好事。
就比如這一回,屋頂花園裡的渣滓盡數清空騰出不少地方,骨灰也賣得不錯,利潤令人欣慰。
「好吧,讓我們說回來。」典獄長沒能從安娜臉上看出端倪,只得更換話題。
他抽回手交疊著撐在面前:「我注意到你最近接連還清了兩筆貸款,鑒於你的超長刑期……可以問問為什麼嗎。」
雖然但是,他並沒有給對方拒絕回答的余地。
08241321號木著臉動了動眼睛,似乎想翻白眼但又努力忍耐。
「沒什麼,火山錐裡住膩了,換換口味。」安娜自知不擅長說謊,索性拉出八分真話,「屋頂花園的舞娘羅斯瑪麗告訴我伊維爾還有幾個島,只要我承諾在島上偶爾照顧下她的兩個孩子,她就願意把薪水讓給我。」
「有人養著還不好。」
特拉維佐夫似笑非笑道:「在我這裡說謊對你沒好處,難不成你還指望那個埃維金人養?」
戰略投資部和市場開拓部進來矛盾頻頻,翡翠女士也難免和施耐德先生鬥得激烈,騰不出手調1教那小子罷了,不然哪兒還這麼多事。
「說不定呢?」安娜醞釀了許久的那個白眼終於翻出來,「他看著就是一副能有錢的樣子,提前投資麼,虧也虧不了多少。」
這些重刑犯嘴裡沒有一句實話。
但是沒關系,典獄長本來也就沒有對他們的忠誠抱過任何期待。反正都是些消耗品,伊維爾裡的一切都是消耗品,就像走廊上的裝飾物,無論昂貴與否說換也就換了。
「去島上住,嗯,好想法。」他抬起帽檐對面前的女囚犯道:「原則上你是不能被保釋的,但我喜歡有能力的士兵,偶爾可以開點小特例。」
08241321號下意識動動身體站直了些,這個反應讓特拉維佐夫心頭舒暢,就好像他又回到了揮斥方遒的歲月。
「伊維爾的底層,去吧,如果你能在台子上殺死一百只黑羊我就給你特赦手令,允許你帶著你的心頭好搬到島上去服刑。」
一個腦癌患者,首先她得先熬過如此高強度的激烈對壘才能談論特赦的事,只做到一半典獄長辦公室可不會承認。其次伊維爾是不做壞人的,監獄乃是懲罰教育的地方,怎麼能成為反面角色?少了伊維爾的限制埃維金人才能更好認識到自己的無能。
這樣一來無論市場開拓部還是戰略投資部哪邊的要求都已做到,典獄長兩邊都不得罪。
安娜背著手站了一會兒,特拉維佐夫這個神經病再也沒有說過一個字。搞不清楚能不能離開的倒霉囚犯只能耐心罰站,看天看地看空氣,就是不去看很有存在感的典獄長。
——看他干嘛?還嫌不夠晦氣麼?
「特拉維佐夫先生,」露西小姐放了犯人進辦公室說話後就很有眼色的關上門離開,這會兒又去而復返,素手輕輕叩響門板提示:「物流部發來的公函需要您過目。」
典獄長捏捏鼻梁伸手示意她抓緊時間,交接文件過程中秘書小姐給了百無聊賴的安娜一個眼神。
還不快點趁機溜走?!
「嗯嗯……成,那,再見!」08241321號生硬的胡扯了一句,抬腿就走。
典獄長辦公室的木門被她帶得微微顫動,像是被疾風吹過。
特拉維佐夫:「……」
自由散漫!無組織無紀律!
走出走廊進入升降梯,安娜臉上漫不經心的表情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她輕輕捻過手指,騙了阿比蓋爾的獄卒還剩下三個。瑪格麗特想知道什麼實在是太容易了,她甚至不需要張嘴就有人願意主動提供信息。
屋頂花園的管家、女僕長,還有特拉維佐夫。典獄長不也是個獄卒麼?獄卒的頭頭。
剛好屋頂花園的工時還沒做完,火山錐裡的債務也尚未結清——人是不能欠債的,不然晚上會睡不著,必須立刻催討。
回到囚室卡卡瓦夏馬上湊到門邊,親眼確認安娜沒有缺胳膊少腿生命體征看上去還算正常才放心:「姐姐你還好吧!」
他趴在囚室門後頭的樣子活像眼巴巴求貓糧的金漸層,安娜心情好了些:「我能有什麼不好?下海撈魚累狠了,這幾天歇歇,去屋頂花園把工時消掉……」
應該不會再有投訴和罰時出現了吧!白天養精蓄銳晚上好加班。
她一提「屋頂花園」這個詞卡卡瓦夏的嘴角就往下掉,左肩已經愈合的傷口忽然又麻又癢極不舒服——治療儀當場就把那個洞治好了,但那一刻的羞辱他永遠也不會忘記。
馬塔尼亞家族是吧?
再次進入屋頂花園遇上管家,這個獄卒眼神游移根本不敢看安娜和埃維金青年。他握著懷表就像握著保命利器,余光時不時掃過門口,隨時准備奪路而逃。近來獄卒頻繁死亡的事件已經在伊維爾各處傳開,加上之前他收了馬塔尼亞的信用點故意給德萊恩他們制造機會……那些人已經躺在盒裡了,要不是08241321號有液金項圈控制他都不敢想自己會是何種下場。
這女人實在是太可怕了。
那天中庭的草坪被血水徹底浸透,踩上去就會有紅色液體冒出來,像個小水窪。制造出這一幕的始作俑者居然還能面色如常冷靜處理凶案現場,認認真真將每個死在她手上的人妥善裝進裹屍袋送進焚化爐。老實講這種反應壓根就不像個正常人類,連個過渡都沒有,情緒變化得比智械還要突兀。
緊接著獄卒接連發生意外死亡——也許那並非意外,只是特拉維佐夫先生還沒能查明真相。以往也不是沒有獄卒被犯人殺死或是倒霉遇到技術故障丟掉性命,但沒有哪次會讓他如此膽戰心驚。
仿佛死神的腳步步步緊逼,側首時突然發現絞索已經套在脖子上。
第49章
屋頂花園永遠徜徉在金色的暖陽下,與星球表面白霧彌漫的冰冷海洋完全不同,這裡暖和得根本不需要添加衣物,輕薄美麗的絲綢裙子足夠滿足需要。
女僕制服裙同樣是絲綢質地,並沒有因為女僕們要穿著它工作而區別對待。黑色多皺褶的蓬松短裙外扎著縫有木耳邊的白色圍裙,嚴謹的襯衫式上衣和白色頭巾與過於寬敞的裙擺形成鮮明對比。
女僕長每天都要在立身鏡前細細整理每一處細節:領口的風紀扣,袖口的布紋,圍裙的花邊,裙擺的皺褶,平底鞋的系帶,最後再調整好頭巾和左手手腕上的女士金帶表……隨著動作她的心也逐漸平靜下來,之後深吸一口氣推開門開始新一天的工作。
——我並不是佣人,我是伊維爾的獄卒,安排一些犯人滿足另一些犯人的需求是工作內容,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那些犯下各種罪行的女人理應接受監獄的懲罰與矯正,發生意外也只是囚犯之間的衝突,和獄卒沒有任何關系。
今天的立身鏡和往常一樣擦得纖塵不染,衣物也還是那麼整潔體面,絲綢包裹在身體上又涼又滑,就像穿了層牛奶。*
「把你們的臉和手洗干淨,頭發梳整齊,表情要自然,不會笑嗎!」
來到犯人面前她拍拍手,目光嚴厲的掃過這排女僕。要麼氣質拿不出手要麼長相拿不出手,火山錐一批一批送進來的犯人質量也是越來越低。偶爾有幾個略平頭正臉些的年輕姑娘也早早被人盯上,實在是給獄卒的工作增加了太多麻煩。
被女僕長呵斥的「清潔工」們低眉順眼不出聲,各個把頭低得只露發旋。惹到這個女人會很麻煩,她向來喜歡把不聽話的「女僕」安排給難伺候的貴人,水冷水熱酒酸酒甜這種折騰法都算是小事,嚴重時丟掉性命也不是不可能。
「都愣著干嘛?還不快去照要求重新收拾!」看到這些縮手縮腳鵪鶉樣的家伙女僕長就來氣,揮手趕開她們,她決定先去廚房看看。
雖然時間還早但也不能懈怠,誰知道那些肥羊什麼時候心血來潮?往往幾個人聊著聊著就要這要那,更別提說辦宴會就辦宴會的壞毛病,物資要是沒儲備夠豈不是顯得她很無能?
很好,廚娘們沒有偷懶,幫工也沒有偷吃,每個人都忙得不可開交。
她昂首挺胸走過一群埋頭做事的僕佣,遇到任何看不慣的東西都要指點一番才好。不是喜歡多說這麼多話招人厭煩,實在是沒法放心犯人們的品味與手藝。
「把那個陶罐挪到灶台旁邊去!太礙眼了!」
女僕長一聲令下,廚娘們自覺讓開位置,幫佣上前提起它等待更細的要求——隨手放是不行的,自作主張只會讓耳根更加不得安寧。
這時廚房門被人推開,走進來一個非常特殊的犯人。
08241321號目不斜視走入廚房拿了兩份早餐,經過女僕長身邊時帶起的風吹亂了她圍裙上的花邊。
「……」
「看什麼!抓緊時間干活!比黃蜂吃得都多!比蝸牛還要懶!」明明是個女人卻穿著黑色西裝,08241321號走掉後女僕長才敢衝著她的背影指桑罵槐。當著面她是萬萬不敢的,中庭草坪上的血腥味還沒散干淨。
安娜不回頭也能想像出女僕長氣急敗壞的樣子,打從她第一天來屋頂花園打工對方就沒擺過好臉色。一半或許天生如此,另一半大概是因為自己不服管教吧。不過伊維爾的監獄守則裡並沒有規定女囚在花園裡工作時必須要穿裙子,既然沒規定那就是可以做,陌生人的心情不在她考慮範圍內。
女僕長被08241321號的無視氣得直喘粗氣,胸口像牛蛙那樣不斷起伏。
考慮到對方一言不合零幀起手的效率,她到底還是鼓了會兒眼睛自行消氣,轉身把廚娘們使喚得團團轉。
確認好目標的狀態,安娜端著早餐去投喂卡卡瓦夏。這小子近來營養和睡眠都得到了充足保障,居然開始長個子了,要不是更換「工作服」他自己都沒注意到原來那個尺碼的褲子無緣無故「縮水」。
褲腳下面露著節腳脖子,再加上他那頭淺金色的頭發和彩色眼睛,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是什麼復古款街頭風格。發現這種可怕搭配的年輕人二話不說立刻換了條新褲子,當然也順便估算了一下自己的新高度。
「吃。」安娜把盤子和牛奶罐頓在他面前時小朋友還在對著鏡子比劃,「比一個月前高了三公分。」
「嗯嗯!」卡卡瓦夏美滋滋的拿起水煮雞蛋順手磕在桌面上,蛋殼清脆的破裂聲就像活潑快樂的音符,「哼哼哼!我很快就會比姐姐你高了!」
被當做參照物的安娜報以誠摯祝福:「行,你加油。」
剛進伊維爾時這小子比她矮大半頭,現在再看,嗯,矮半頭。
如今也沒有哪個獄卒會不長眼的使喚他們了,管家更是早上露了一面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金發青年似乎很喜歡這種玩弄獵物的快樂,活像只邪惡的金漸層玩弄爪下鼠輩。安娜不得不提醒他當心別玩脫,剩下也懶得管——反正他就是想玩也玩不了幾天。
午後宴會廳再次開啟,香衣麗影摩肩接踵,爭奇鬥艷的女士們不約而同繞著門口那個冷冰冰的門童走,拉開距離後才敢小心翼翼交頭接耳。
08241321號,就連馬塔尼亞的瘋姑娘也沒能從她哪兒討到好,這個人的心大概是塊冷冰冰的石頭!要不是個石頭心的人,面對那麼一個嬌嬌弱弱的女孩怎麼能下重手呢?尤莉也是因為喜歡她才會鑽了牛角尖呀,只不過打了一個埃維金的奴隸而已……奴隸的命也是命?奴隸也配算個人?
他們儼然忘記了曾經對馬塔尼亞小姐的恐懼,再提起死者聊的都是她有多麼可憐多麼悲情。
但是不聊這些還有什麼可聊的呢?伊維爾又不能與外界通信,如今寰宇中最流行最熱鬧的事一件也傳不進來,花錢也不行!
觥籌交錯間誰也沒注意身邊多了什麼人或是少了什麼人,女僕們邁開腳步來回忙碌,一直從午後忙到夜幕降臨。不願意加班的人到點就走了,留下的人好不容易才將廳中收拾妥當,廚房裡叮叮當當盡是洗刷餐具的聲音——不是沒有分擔勞動的機械,但女僕長不允許使用。
「……女僕長人呢?」刷盤子刷到腰酸背痛手指皺褶的僕佣們怨聲載道,要不是還得核算工時她們恨不得現在就躺下休息。
廚房沒有人,各個收納室裡沒有人,已經恢復原狀的宴會廳裡還是沒有人。
犯人們的異動很快引起獄卒的注意,雖然只是一群女人……殺空中庭草坪的08241321號也是個女人!
夜間模式馬上被換掉,獄卒端起武器四處搜尋,監獄管理系統也追蹤到了所有高度嫌疑者的行蹤:08241321號此刻正在火山錐底層賭場的八角籠裡毆打對手,那個埃維金人扔骰子賭她連勝。
這兩人白天的工作記錄也非常清晰,更衣、吃早餐、工作、吃午餐、工作、簽退下工,沒有任何異常。系統甚至追蹤了這兩人的關系網,並沒有發現他們授意任何人行凶。
所以這兩人與女僕長的失蹤不存在直接或間接關聯。
特拉維佐夫看到這份報告後啞然許久,直覺告訴他08241321號肯定有問題,但他找不到。沒有證據且制造不出證據,典獄長也不能破壞自己定下的規則隨意處決囚犯。再說了,08241321號很老實的照著他的要求去了火山錐底層清理「渣滓」,一想起她冷冰冰懶洋洋的臉他心底就有股無名之火越燒越旺。
那家伙就像聽不懂言外之意似的,把別人氣個半死她也還是那副樣子:戳一下走一步,再戳躺下不動,還敢戳就跳起來把所有人通通咬死。
「露西!」他喊來秘書,「找個理由讓醫療站給08241321號重新檢查,不是說腦癌患者?我看她挺生龍活虎的,也許是誤診。」
能不生龍活虎嗎?賭場都快被她和那個埃維金奴隸給玩關門了……
不遠處露西小姐正在頭疼的安撫各處傳信的獄卒,聽到典獄長的命令只能看著他點頭。這段時間接連有獄卒死亡,今天更是蔓延到了屋頂花園,要說人家考進星際和平公司是來打工賺錢的,不是真賣給公司當砌牆石,會被嚇到打報告辭職再正常不過。
純潔的勞動雇佣關系在生死考驗下變得無比脆弱,如果不盡快妥善處理的話獄卒也會從怠工轉變為罷工!
「好的,特拉維佐夫先生,我馬上交代醫療站辦這件事。」她很喜歡08241321號的臉和氣質,但在工作和工資面前那些都是浮雲。一時的喜歡哪有一世的事業重要,露西小姐當即撥通醫療站的聯系方式將典獄長的要求如數轉告。
「我明白了,明天一早就通知08241321號復查,費用還是記在本人頭上對嗎?」女醫生的回應伴隨著沙沙的書寫音。露西遲疑片刻,決定不要人為給這件事增加難度:「不了,記在典獄長辦公室的賬上。」
萬一08241321號不願意花錢檢查鬧起來怎麼辦!
第50章
「08241321號!醫療站通知你過去一趟!」
獄卒又一次趕在起床鈴響起前敲響犯人的囚室門,等了幾分鐘一張陰沉沉的臉出現在門口:「醫療室?」
昨晚「夜班」純屬體力活,沒睡夠的安娜這會兒看誰都像沙包:「不去!」
花錢給自己找事?還不如躺在囚室裡睡大覺。
工作人員接連發生「意外」的事本就鬧得獄卒們人心惶惶,結果昨天屋頂花園的一個獄卒干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這讓其他人心理壓力驟升。現下再叫個重刑犯斜著眼睛掃過脖子,猜拳猜輸了的倒霉蛋忍不住腳下一軟差點坐到地上。
為了露西小姐的臉面,他硬挺著哆哆嗦嗦哼出優惠條件:「免費!」
這獄卒也算是個聰明人,見08241321號這裡說不通,馬上將目光投向隔壁囚室,果然在那邊看到了個淡金色的腦袋正支棱著。
「這是,這是對重疾囚犯的人道主義關懷!腦癌本就應該按時檢查……只要條件合適就可以手術的,難道你想等死?」
雖然典獄長真正想知道的是08241321號究竟什麼時候死,但話肯定不能那麼說嘛!
「病人」無動於衷,架不住家屬反應很大。心理陰影面積瞬間大過本體的卡卡瓦夏堵在門口喵喵咪咪催個沒完,說著說著更是有掉小珍珠的趨勢,把獄卒看得一愣一愣的。
「姐姐~」
「……知道了!」
獄卒:「……」
原來08241321號吃這一款嗎?
花了二十分鐘勸說,她終於勉為其難同意去醫療站接受檢查,獄卒立時松了口氣打開囚室門:「檢查需要空腹,咱們快去快回說不定你還能上吃早飯……」
安娜:「……」
終於成功開機了她才想起來腦袋裡的東西經不住查,芯片和腫瘤的差別還是挺大的,能瞞過不懂行的典獄長卻瞞不過其他專業醫生。
「怎麼不走了?」獄卒疑惑的催促了一句,站在門口目送她的卡卡瓦夏也加了一句:「姐姐?」
「嗯,嗯嗯,」安娜硬著頭皮搭乘升降梯來到醫療站所在的走廊,一路上她翻來覆去的想也想不出該怎麼辦——咬死了不承認倒也不是不行,但好心的醫生小姐恐怕要倒霉。但是也不能承認,因為自己壓根不懂醫術,醫生小姐還是洗不脫同謀共犯的嫌疑。
她甚至已經想到要不要在越獄小隊的名單上再加一個人了,走進醫療站後卻發現這裡的氣氛不太對。
監獄裡的醫生……嚴格來說也算是獄卒的一種,他們知道更多伊維爾的秘密,自然也比其他獄卒多了一重擔心。但是相較其他人他們手裡又掌握著無法取代的專業技能,抗議時底氣也理所當然的更足。
醫療站內既冷清又熱鬧,醫療器械和控制台旁只有斯黛拉一個人堅守崗位,其他人端著咖啡杯走來走去……就是走來走去,營造出一副很忙但實際上根本就沒人工作的景像。
斯黛拉一抬頭就看到安娜滿臉迷惑的站在醫療站入口,她板著臉衝押送她過來的獄卒道:「08241321號?」
「對!」獄卒精神一振,如蒙大赦刷卡交接,「人送到了哦!」
醫生垮著張討債臉嫌惡地撇他:「你不留下看著?」
獄卒搖頭:「不,不了,我就站在這兒等,免得進去了再給你添亂。08241321號很聽話的,不用害怕!」
斯黛拉:「……」我是真不怕,你看上去就不一定了。
兩人你來我往了幾句,醫生小姐沒好氣的衝犯人道:「傻站在這兒干嘛?等著我把設備給你搬過來麼!」
說完她率先轉身向內走,在獄卒敬仰崇拜的眼神中帶著08241321號去檢查室。
果然醫療才是真正的隱藏Boss!
「我聽說你在屋頂花園搞了個大動靜,碰到頭了麼?」
雖然並不是腦癌,但腦子裡有個廢棄芯片也不是開玩笑的。萬一那玩意兒受力松動,只消稍稍挪一點點位置說不定08241321號人就沒了。
安娜搖頭,等了一會兒才道:「都很弱,沒花多少力氣。」
不知道躺在垃圾回收器裡的德萊恩等人聽她這麼說會作何感想,反正斯黛拉停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話題:「那也得小心,不能不當回事兒。」
說完她側頭向外看看,指著上次那個檢查用的儀器催促:「還和之前一樣摘了身份牌躺上去。」
安娜沒動地方:「會影響到你嗎?如果會影響到你就算了……就說上次是誤診,扣了工資我給你補上。」
誤診算醫術不精,新手醫生哪有不出錯的?比起和犯人串通作假問題要輕得多。扣工資更是小事,屬於變相的花錢消災。安娜從來不認為可以犧牲其他人去達成自己的願望,如果非要如此,那個願望本身恐怕也沒什麼實踐的必要。
這真是個不應該出現在伊維爾的好人,斯黛拉搖頭輕笑:「誰會等到快要考試了才現去准備小抄?我既然敢給你出報告,肯定已經留好後手,放心!」
她又不是每天都閑著坐等東窗事發,早就備好了萬一讓人發現的處理預案。恰好近來有經驗的大夫們更擔心獄卒「意外」死亡的浪潮蔓延到自己身上,人心惶惶之下自然沒有誰會把多余的精力花在囚犯健不健康上。
——大家都恨不得躲著犯人走呢,要關注也是關注彼此間有沒有結下仇怨。像08241321號這種「名聲在外」的狠人,想要出門找個願意和她對視的工作人員都難。
閑聊告一段落,說話間她拍拍儀器的金屬外殼臉色一肅:「快點!」
「哦!」醫生一聲吼,狠人也得抖三抖。安娜乖乖摘了身份牌躺上去,斯黛拉又道:「等會兒我咳嗽的時候你稍稍動下頭,一點點啊!可不要動太狠了,拍出來跟靈魂汲取似的。」
不懂其中奧妙的人哼了一聲算作應答,繃緊全身等待指令。
儀器啟動,噪音吵得人心煩意亂。檢測走到一半時醫生小姐果然咳嗽,安娜立刻按照她的要求小小移動,她對肢體的控制相當精准,跟哆嗦差不多的幅度就足夠了。
「可以了,效果非常好,趕上現在所有人都無心工作很容易就能蒙混過關。」
斯黛拉戳著按鍵頭也不抬:「走吧,別在這兒逗留,剩下都是我的事兒。」
待久了會讓人懷疑。
安娜爬起來戴好身份牌,出門找到押送她的獄卒。那人原本滿臉的輕松愜意,見到犯人走過來立刻腰也彎了眼睛也睜不開似的,渾身上下凸顯一個難受。
「要不我自己去食堂?」出於好意,她抬起手打算將身份牌遞給他記錄,獄卒渾身一激靈跳出去老遠,「手放下!」
「……」犯人疑惑放下手,獄卒沒想到她這麼干脆且順從,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後頗有些尷尬。但是犯人穩穩當當沒有任何異常總是好的,於是他主動從她身前拿起身份牌在讀卡器上掃過,看著人走進升降梯才長出一口氣。
「不是吧,你為什麼怕一個犯人怕成這樣?」和他聊天的醫生百思不得其解:「她看上去很冷靜,舉止也文雅,不像個暴1徒」
獄卒看看自己的醫生好友,眼神古怪。
「你怎麼這麼看著我!」醫生眯眼嫌棄的看回去,獄卒嘴裡發出「嘖嘖嘖」的聲音和他對視:「她就是08241321號,戴著液金項圈弄死了屋頂花園沒有項圈壓制的命途行者,換你你不怕?」
那確實有必要怕一下了。
醫生踮起腳尖伸長脖子朝升降機那邊看,可惜拉門已經合攏,轎廂早已離開,什麼都看不到。
「昨天晚上她在賭場加班的戰績你也聽說了吧,這人本就是無期徒刑,殺個把獄卒還是無期徒刑,你說我怕不怕!」獄卒扯扯脖子底下的襯衣紐扣,「要不是打賭輸了我真是恨不得繞著她走。」
昨天屋頂花園充當女僕長的獄卒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雖然這事兒不是08241321號的風格但並不耽誤大家對她的恐懼與日俱增。
「星神在上,她,她居然……」醫生咂舌,「我看她的樣子不像受過重傷,你真的沒有騙我?怎麼可能呢!普通人和命途行者交手不說輸贏,能保命就算萬幸了,結果你說她干掉了馬塔尼亞小姐?」
要是沒有液金項圈壓制08241321號的實力又將恐怖到何種地步!
「喏!」獄卒把手一攤,「所以我會怕也很正常吧!為了一個埃維金人,殺死一個馬塔尼亞。咱們是被隔絕了外面的消息,否則就可以扒拉著數數她的人頭懸賞要多少錢了。」
現在倒好,伊維爾反而成為了保護08241321號的屏障,那些黃蜂一樣的賞金獵人不想洗洗屁股蹲大獄的話就只能眼巴巴在外面看著。
這人的運氣怎麼怪怪的?又好運又倒霉的樣子……
悠于 2025-9-6 12:08
第51章
新的一天,檢查完腦子的安娜回到食堂,登記身份牌搭乘升降梯進入屋頂花園。她在這地方剩余的工時已經不多了,沒有人投訴的情況下一天八個工時最多一周再加幾天便能結束這份工作。除了消掉工時外她今天還有件非常重要的事去做,那就是要向羅斯瑪麗購買普拉塔和普拉婭的所有權。
這兩個孩子並沒有犯下任何需要收監的罪行,之所以在伊維爾的火山錐裡享有一間囚室主要原因還是典獄長對創收的渴望。而且他們唯一的監護人在坐牢,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雙胞胎的去留就成了件民不告官不究的事兒。
不得不說羅斯瑪麗對丈夫的了解相當深刻到位,判決前一天送達,第二天他就向當地遞交了離婚以及劃清界限的聲明。多虧她沒把希望寄托在那男人身上,否則也不過是多傷心一回罷了。
但是現在她找到了可以托付的人,自然要第一時間把孩子弄出囚室。至於說為什麼要以買賣形式更換監護人……因為安娜和她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無法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自動成為孩子的監護人。如果走收養的路子前者就要向典獄長支付過去九年間兩個孩子的「撫養費」,天知道那家伙一絲絲憐憫也不曾給過兩個孩子,怎麼就好意思這個時候跳出來張嘴要錢。
羅斯瑪麗就算是錢多得咬手也不會那麼干,誰知道特拉維佐夫前腳收了錢後腳又會對她的孩子做什麼,以她從卡卡瓦夏那裡聽到的關於阿比蓋爾的故事,那家伙說不定會偷偷害死普拉塔和普拉婭,賣掉屍體後兩頭再騙一筆。
比起毫無信譽可言的典獄長,08241321號顯然品行良好值得信任。
要安娜說,這整件事都透著一股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荒誕——胎兒跟著母親坐牢也就不說了,八竿子打不著關系的典獄長要收撫養費也不提了,最離譜的是未成年人更換監護人居然還不如直接把他們賣掉來得方便?
庇爾波因特究竟是個什麼神奇國度,怎麼又先進又落後的!
換上除了帥沒有任何防護作用的黑西裝,走出更衣室安娜二話不說堵住管家逃跑的路線,在這家伙驚恐的小眼神裡拽緊他的衣領。
「08241321號!」管家差點喊破音,同樣走出更衣室的犯人們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停下動作,興致勃勃的圍觀。
安娜不耐煩的晃晃他:「沒什麼大事,麻煩你幫忙當個見證人而已。」
「……」你這是求人的態度?跟打劫有什麼兩樣!管家抓住她手下面那塊布料,不敢掙扎又不敢不掙扎。
她就這麼半拉半拖著管家來到舞池附近。目前女僕長還處於失蹤狀態,頂替她位置的另一個獄卒對工作的熱情很是值得商榷,羅斯瑪麗的休息時間比之前長了一倍有余。
還沒到表演開始的時候,她穿著正常的衣服,把埃特蒙德幫忙擬好的買賣合同舉在面前看了一遍又一遍。
沒錯,庇爾波因特的法律允許蓄養奴隸,買賣人口就更不奇怪了。
「第三方見證人,我帶了一個。」安娜把管家放在不礙事的地方,後者捂著脖子盡量減輕自己的存在感。
不多時卡卡瓦夏陪同希瑟夫人出現,她正是這筆交易的第二位見證人。
再次見到08241321號希瑟夫人完完全全就是位端莊賢淑的貴婦人。說起話輕聲細語,既不往別人身上纏,也不再刻意撩閑。
主要還是惹不起,命途行者她一樣說嘎就給嘎了,普通人更是盤想夾就夾的菜。
「人齊了,」埃特蒙德看看左右,戰術咳嗽提醒羅斯瑪麗別在這個時候掉鏈子。
願意接手她那兩個孩子,08241321號將來的風險不小。他知道她和那埃維金人鐵了心要離開伊維爾,到時候雙胞胎怎麼辦?帶走還是不帶走?
不帶走的話兩個小孩子,哪怕住在島嶼上日子也好不到哪裡去。帶走?他們自己都不能保證平安逃離!
平心而論埃特蒙德是不願意多帶兩個小累贅的,但他現在還指望安娜能護自己一程,自然以她的意見為重。
羅斯瑪麗將手裡的合同遞給安娜,安娜接過來一段一段讀給卡卡瓦夏聽。
沒有人能比資深詐騙犯更懂得如何解讀文件(摳字眼),金發青年聽完點點頭:「在庇爾波因特相關法律的框架內,描述也很合理,可以簽。」
伊維爾的重刑犯08241321號安娜向同住伊維爾的另一個犯人購買她親生的雙胞胎普拉塔和普拉婭,雙方約定金額若干,應繳納的商品稅等等,合同裡寫得清楚明白。
二十分鐘,小蘑菇的監護權和所有權就換了人。安娜將身份牌交給管家,要他按照合同列明的金額刷取。
交易可以是假的,程序必須是真的。比起典獄長要求的「撫養費」,這點個人所得稅連零頭都趕不上。
到現在才終於相信自己果然就是來做個刷卡機,管家爽快的收下小禮物,幫助犯人們順利完成手續。
眼看雙胞胎有望離開囚室,羅斯瑪麗臉上的笑意真實中多了幾分感激。
「如果沒有你幫忙,就算普拉塔和普拉婭離開火山錐也只能住到寄宿家庭去,甚至很有可能被隔離開……兩個小東西能不能平安長大都是個問題。」她惆悵的輕嘆著,「島上的環境再差也不會比囚室差到哪兒去。」
「你不和我們走?」安娜聽懂了她的潛台詞,皺緊眉頭表示自己沒有給人當媽的愛好:「孩子還是得自己養。」
美艷的女人先是微笑,那笑容裡的苦澀慢慢才透出來。
「我走不了的。」她平靜得就像是再說別人的事,「典獄長不會允許我離開屋頂花園。」
她就像,不,不對,她就是娼館裡的紅頭牌,正值能賺錢的時候,老鴇怎麼可能放人。等到典獄長願意放了她,那個時候只怕她也已經命不久矣。
羅斯瑪麗惆悵的看著安娜:「只要普拉塔和普拉婭能離開監獄我就心滿意足了,他們還小,從出生到現在還沒見過恆星真正的樣子。」
安娜沒說話,疊好合同起身告辭。希瑟夫人和充做管家的獄卒都還在呢,當著他們的面越少說越好。
接下來的時間她依舊站在宴會廳門口守門,「門童」的職責基本與她無緣,花園裡的貴人們也不敢拿自己的小命隨便試,一站就是一整天,很有些無聊。
好不容易熬到「清潔工」簽退下班,別人放松沒有不知道,管家倒是頭一個長出一口氣:「呼——」
總算是又熬過一天,08241321號比想像中要穩定,希望她這份穩定能一直保持下去。
可是還沒等他把氣換完,負責在各處森林巡邏的獄卒小隊傳來了一個壞消息——女僕長終於被找到了,豎著走回來不太行,只能橫著抬。
「我們在德萊恩那些人舊居窗外的樹上發現了她,那個距離剛剛好能看到臥室裡發生的一切。」前來報告的獄卒一想到現場就神色就有幾分不大好,「她被吊在哪兒有段時間了,屋頂花園的溫度高,樹木花草種類多,濕度也大……」
所以女僕長現在的樣子實在不太好。
「總之只要人找到就好,回頭我再調幾個清潔工和女僕過去打掃重裝。」
一般來說失蹤二十四小時以上且還無人主張贖金的事兒,大家多半就能猜到這人已經無了,能找回屍身可以說是不幸中的萬幸。
管家強自鎮定,抽抽著手指揮獄卒將此事報至典獄長處。打發走面前的同行他開始為自己的命運感到焦慮,他可不想哪一天也被掛在樹上隨風飄蕩。
要不然還是先去看看現場,晚些時候特拉威佐夫先生問起來也有話可說。
帶上幾個平日就走得近的獄卒互相壯膽,一行人很快來到發現女僕長的位置——她之前一直被線繩束縛在樹枝高處,有樹葉遮擋不經意看去還以為是個大個樹瘤。等到放久了人也被風吹日曬得有些干脆,加上樹枝被風吹得搖擺顫動,於是線繩松動屍體滑落,這才被人發現。
看到女僕長現在的樣子,管家忍不住往自己身上聯想,足足打了好幾個冷顫後他又想起另一件事——凶手是誰?
由於德萊恩那些人平時的壞習慣,這附近的攝像頭早已經拆得七七八八,就算偶有一兩個設備完好無損也無法投入使用。想要依靠這些尋找有可能被落下的蛛絲馬跡……大約也就只能依靠想像力過把偵探癮。
果然,一群獄卒差點把眼睛瞪出眼眶也沒能從碩果僅存的攝像頭裡找出殺死女僕長的人。管家的表情越來越不好,人也神經質的有事沒事摸出懷表確認時間。
明明08241321號表現得與往日沒有半分區別,還是一分鐘班也不多上的早就打卡走人了,他心頭的驚恐之感卻沒有消退半分。
就好像無形的空氣中躲著只猛獸,只要被它抓到機會便再也沒有掙扎的余地。
第52章
「把屍體裝好抬去醫療站交給醫生們出報告,但願他們能找到些關於凶手的蛛絲馬跡。」管家比誰都希望那個躲在暗處的狩獵者盡早被揪出來,再這麼熬下去等不到債主上門他自己就先熬不住了。
其他獄卒把女僕長裹得嚴嚴實實抬走,一點縫隙也不露給囚犯們知道。
因為頻繁發生的「意外」死亡事件,最近這幾天伊維爾上下兩處的犯人管理難度飆升。一是獄卒們自己害怕,說起話心虛氣短大失威懾力。二是這些囚犯本就是群法外狂徒,最會軋苗頭看風向。一旦他們發現監獄的管理者表現虛弱,事情就會變得難以控制。
醫療站提前得到通知,最怠惰的獄醫也不會在這種事上偷懶。他們圍在一處把不幸的女僕長裡裡外外翻了一個遍,第二天一早典獄長特拉維佐夫先生就在桌上看到了兩份報告。
一份關於重刑犯08241321號腦部惡性膠質瘤的確診報告(附圖),另一份則是獄卒的屍檢報告。
他先拿起第一份,直接翻到結論處掃了一眼。醫療站的負責人花了四、五百個字全方位多角度的闡述了這種病的危急程度,從那張影像片上也確實能看出08241321號腦子裡有個圓圓的團。
看來她確實熬不了多久,不會給他添太多麻煩。
特拉維佐夫放下心拿起第二份報告,相比第一份獄醫們明顯情緒化了許多——他們甚至完整描述出女僕長的死亡過程。她被人無情的捆在樹枝上,手腕腳踝均有斷裂跡像,聲帶受損無法發出聲音求救,就算樹下人來人往也沒人發現頭頂有個人正在絕望中慢慢步入死亡。
仇殺,典型的仇殺。
獄醫們一致認為此案必然為某個身強力壯的男性囚犯所做,目的也許是為了自己的某個落難情人復仇。考慮到這位女僕長從業這麼多年為屋頂花園的利潤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大概率查不到與那位復仇者相關的人際關系網。
數量太大,監獄管理系統也懵逼。
更恐怖了有沒有!?
伊維爾的獄卒哪個沒和犯人結下過梁子?
咚
特拉維佐夫將屍檢報告砸在桌子上,揚聲喊來秘書:「露西!」
「是,先生。」露西小姐應聲出現,她今天穿了條連衣裙,發髻依然嚴謹整潔,但整個人氣色亮了不止一點半點。
典獄長對她的新形像不置可否,他更關心伊維爾的穩定:「調用糾察隊,給他們權限,務必把那個搗鬼的家伙捉出來!我要把那家伙的屍體掛在牆上示眾!」
享受和越獄失敗的倒霉蛋們同樣的待遇。
露西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更多命令只能悻悻離去。她一直都不怎麼喜歡糾察隊隊長看向自己的眼神,但工作就是工作,容不得推脫。
「別裡科夫,」秘書小姐回到位置上先打內線替典獄長傳話,「特拉維佐夫先生要求你帶著你的手下全面接管最近頻頻發生的獄卒死亡事件,請盡快前來辦公室交接權限。」
只要人到辦公室這事兒和她的關系就不大了,具體怎麼安排還要看典獄長的想法。
二十分鐘後一個長發男人笑著敲響典獄長辦公室的大門,經過露西小姐的辦公區時朝她打了個響指:「親愛的,你今天也非常光彩照人,下班後一起去喝一杯怎麼樣?」
面對這份略顯輕浮的邀請,秘書小姐只用了一個字回答:「滾!」
「好吧,帶刺兒的幸運姑娘。」他遺憾的用手指在額前比劃了一下:「希望你早點改變主意。」
露西從頭到尾就沒拿正眼看他,扔出去女僕長的屍檢報告就自顧自起身走開——與其留在這兒受這個怪人的調侃,她寧可去面對囚室裡的犯人!
「呼!真不給面子!」吹了聲口哨後男人終於想起頂頭上司還在等著自己,低頭邊看屍檢報告邊去見典獄長。
又過了半小時,他離開辦公室,一群穿什麼都有就是不穿公司標配黑西裝的特殊獄卒湧進醫療站——女僕長死了,報復總是對等甚至更深的反擊,也就是說作為報復行動的導1火1索,引發犯人展開行動的誘因必然也已經死亡。正向推不出人際關系,那就只能倒過來推,先看看最近焚化爐都燒了些什麼。
負責管理焚化爐的獄卒一見是糾察隊,立刻打開權限任由對方檢查,看完一長串名單以及經手人的簽名後長發男人忍不住挑起眉梢:「我了個琥珀王,伊維爾什麼時候來了這樣一個人物?」
他點點光屏,側頭對自己的副官道:「晚上去賭場轉轉吧?我還挺想見識見識這位好漢的。」
跟在他背後的是個不苟言笑的少年,臉色比踩到狗屎還臭:「08241321號,由庇爾波因特地區法院受理並宣判,因『以危險方式妨害公共安全』被判了三個一等罪,刑期二百年到無期。自她入獄以來多次與同區犯人發生爭執,擊殺的黑羊數量仍在不停累計,看來是打算搬到島上去住。」
「順便一提,她的貸款已經還清了,目前每天工作只保持底薪支付基礎生活所需,多一個伊維爾幣也沒有。」
「正有個性,我很欣賞。還有什麼?」長發男人賤嗖嗖的伸手想去扒拉少年頭頂那撮呆毛,被人避開了:「還有就是08241321號昨日完成了一筆交易,從另一個犯人手裡買下了她的雙胞胎兒女,以及豢養了一個埃維金奴隸。」
「……不是,等會兒!」男人愣住,滿臉大寫的茫然,「人生贏家啊!這就有兒有女貓狗雙全了?到底誰在坐牢!?」
「如果你一定要我給個明確的回復,」看到隊長郁悶,少年心情大好:「好的,08241321號確實有老老實實在伊維爾服刑,縱觀這幾個月來她所有的行動軌跡可以得出如上結論。」
「不過醫療站的體檢報告稱此人罹患惡性腦部腫瘤,預計生存期在三個月到半年之間。怪不得她想搬去島上,死在外面總比死在囚室裡好。」
他抬手關閉掉光屏,就見糾察隊隊長別裡科夫的臉色好了不少。
「這還差不多,有得必有失才是公平合理的,不然也太讓人嫉妒了。」長發男人摸摸下巴,「08241321號是個喜歡年下類型的人?她養的奴隸能比你還好看不?」
少年「啪」的掰斷手中正待書寫的筆:「如果你再開這種玩笑,我就把筆芯戳到你的眼球裡去!」
另外幾個跟得稍遠些的糾察隊隊員笑得亂七八糟,似乎對於隊長挨揍這件事相當喜聞樂見。
「走吧,先去把臨時宿舍收拾好,等到晚上咱們就去見見這位能在伊維爾把小日子過起來的奇才,順便也參觀一下全宇宙最後一個埃維金人長什麼樣。」
別裡科夫摸摸下巴,毫不意外聽到副官反駁自己:「請不要忘記特拉維佐夫交給您的任務是偵查凶案抓捕凶手,不是四處找樂子。」
「不耽誤不耽誤,也許08241321號就是凶手呢?這把我可是直奔主題了呀!」他掏出配槍愛惜的擦擦槍管,「就算猜錯了也該是第一時間排除最大可疑人物,才不是四處找樂子。」
副官少年的表情在「別攔我讓我打死這騷包」和「讓我看看這蠢貨究竟還能蠢到什麼程度」之間來回游移變幻,最終定格在慎重上:「08241321號的嫌疑確實有點大。」
資料顯示她為了自己豢養的埃維金奴隸殺死了兩位數的獄友,原因是那些人圍毆了勢單力薄的可憐家伙,看來是個性子剛烈嫉惡如仇的人。這樣的人往往會出於單純的利他目的展開復仇行動,報復的烈度與持續的時間都很可怕。
但願別是個【巡獵】命途的命途行者,嵐的信徒有一個算一個,一個比一個棘手難纏。
從監獄管理系統給出的記錄看,08241321號的行蹤明確而清晰,每天都保持著穩定的生活步調。她與死亡名單上的獄卒沒有私人交集,至於事發時是否在現場……有時有,但更多時間沒有。就比如最近被害的屋頂花園女僕長,08241321號確實在女僕長失蹤那天去屋頂花園工作,可系統表示她打從第一天上班起就沒穿過女裝更不受女僕長管理。
事發時08241321號又在人來人往的宴會廳門口站著當門童,很多人都能證明這件事,她總不能眾目睽睽之下同時出現在兩個地點吧!要說共犯……那個唯一能幫上忙的埃維金人比她還高調顯眼,這小子在和花園裡的犯人搖骰子,連贏二十八局,差點把其他人的底褲都給贏走,想低調都難。
「好吧,先排除08241321號的嫌疑會對後續工作的展開有更多幫助。」他終於點了頭,緊接著又惡狠狠對別裡科夫道:「別讓我發現你只是借著調查的名頭去賭博喝酒,否則就給我等著吧,我親自去向特拉維佐夫先生報告!」
「耶!」別裡科夫舉手歡呼,不遠處糾察隊的普通隊員自然跟著他大聲起哄。
誰TMD想晚上加班啊!
第53章
安娜已經在監獄底層連續加了三天班。
第一天她刷卡表明身份時八角籠旁的獄卒眼睛都快笑沒了,很顯然他不認為瞧著高瘦高瘦的08241321號能堅持幾局。也許她一上場就會被KO掉了呢?獄卒嘴上不說,心理活動異常活躍——這地方搏得是生死,場地面積狹小沒有太多躲閃的空間,一旦被對手抓到就意味著距離被淘汰不遠了。
而且敢來這裡賭命的犯人哪個沒有真本事?根本不能和外面的小打小鬧放在一個層次上進行討論。
結果08241321號從第一局開始結束對決花費的時間就沒超過十五分鐘,可以確定她必然是個被項圈壓制的命途行者。真是奇了怪了,入獄記錄上居然沒有列明這一條,難不成人是進了伊維爾後才覺醒的?
好家伙,龍場悟道來了是吧!
頭一天所有人都抱著撿漏的心態試圖找她捏「軟柿子」,別說安娜省力氣,就連混跡賭桌投注的卡卡瓦夏也覺得很省力氣——賠率那個高啊,真希望這些人眼瞎的時間能久一些。可惜第二天無論是對賭的還是對打的就都長了心眼,不是對自身實力非常自信的人根本看都不往安娜所在的方向看。等到了第三天更是只有獄卒安排她才能混到對手,仍舊十五分鐘解決戰鬥,要不要留人一命全看對方都使過什麼手段。
這地方所有人脖子上都戴著項圈,她連武器都用不上。
閑得冒泡時她就站在籠子外面的護欄旁發呆,或者圍觀遠一些的小台子上卡卡瓦夏把賭友們當成狗溜。他這個說話時不時飄波浪號的輕浮毛病大約是改不了了,但願將來能長結實些,抗揍。
「姐們兒幫個忙!」熱鬧嘈雜的人聲中突然傳來道求助,安娜動了下身子,欄杆外的長發男子指指滑到她腳邊的打火機,雙手合什笑嘻嘻:「勞煩幫著撿撿,謝了!」
這玩意兒在監獄內屬於違禁品,獄卒們生怕哪個不要命的橫貨縱火,查得比其他物品都嚴。
安娜低頭看看打火機又抬頭看看還合著手掌的人,腳尖一勾就把東西甩給他。
別看我!這東西和我沒關系!
「噗,還挺警惕。」別裡科夫用胳膊肘碰碰自己面無表情的副官:「你們兩個之間沒有血緣關系嗎?為什麼都喜歡板著臉?」
少年刮了他一眼:「你想寫報告就直說。」
那當然是不想寫的,別裡科夫光速滑跪:「別,我錯了!報告還是得拜托你的,弗拉米尼。」
「別忘了你是來干嘛的!」弗拉米尼努力不讓自己的表情太過扭曲猙獰,從牙縫兒裡擠出幾個字:「少給我做奇怪的事!」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別裡科夫笑得一聽就是在敷衍人,少年還想說教,他已經撐著欄杆翻過去湊到08241321號身邊了:「姐們兒,來一根?」
面色冷淡的女人把視線從八角籠內移到他身上,像是在評估什麼似的看了一會兒,居然真的從他遞出的煙盒裡抽走一支。
打火機點火的細微摩擦音在人聲鼎沸的賭場裡根本聽不到,別裡科夫叼著煙朝她笑笑:「痛快,交個朋友怎麼樣!」
安娜夾著煙比比自己又指指長發男人:「囚犯,獄卒,交朋友?」
兄弟你腦子裡有泡吧!
「額……」他錯愕的上上下下打量自己,「我演得沒有這麼差吧!」
弗拉米尼翻了個白眼,滿臉生無可戀。
安娜把煙塞進嘴裡只是咬著:「自助購物機裡沒有煙草賣。」
再糊塗貪財的獄卒也不會將打火機出售給囚犯,能拿出這玩意兒的家伙要麼不是犯人要麼就是來「釣魚」的。
「就知道會這樣,算了!」
別裡科夫用力抓抓後腦勺,整齊順滑的長發被他撓炸了幾根支棱八翹的撅在腦後:「這麼說吧,屋頂花園的老鴇子死了,我來看看你身上有沒有嫌疑。」
昏黃的光線下弗拉米尼緊緊盯著08241321號的眼睛,她意外了一下:「屋頂花園的老鴇子,誰?」
不像演的,她是真的很意外。
安娜:原來女僕長還有這種兼職?人不可貌相!
08241321號的反應很正常,符合「她與女僕長並不熟悉」的描述。但這並不能洗脫她身上的嫌疑,於是別裡科夫像是怕人沒聽懂似的解釋道:「就是那個女僕長,對了,你去屋頂花園工作,不認識她?」
這回08241321號不僅迷惑,還有些無語:「你覺得我合適穿女僕裙?我就沒干過伺候人的活兒。」
瞧瞧她隱隱超出普通男性平均水准的身高,別裡科夫罕見的語塞。合適不合適另論,反差肯定給得足夠。
「那你覺得那老鴇子,呸呸呸,不好意思嘴瓢了,」他吐了幾聲,「你覺得女僕長的仇人會是誰?」
安娜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她怎麼死的?這就扯到仇人身上了?」
這幾句話卡卡瓦夏早就給她做好預案還盯著她背下來,屬於專家級別的指導。
別裡科夫看了眼弗拉米尼,後者輕輕搖頭——單從08241321號的應對來看她已經沒有嫌疑了。
「好吧,我偷偷告訴你,老鴇子被人掛樹上吊死了,你可別傳出去!」長發男人擠眉弄眼:「看在我這麼坦誠的份兒上,等會兒打一場怎麼樣?」
弗拉米尼抬手摁掉額角上凸起的「井」字。
「不會是自殺?」08241321號腦袋上的問號幾乎具現化,「我見過女僕長,她雖然不是什麼粗獷健壯的體型,好歹也是個正常成年女性。百十來斤的分量吧,怎麼往樹上掛?」
說是這麼說,但女僕長更不可能自己把自己捆在樹梢上,更不可能在完成這一系列操作前敲短自己的手腕和腳踝。
「誰知道凶手怎麼想的,這麼狠,大概率是復仇。」別裡科夫發出發愁的嘆息:「唉,所以我想問問你,知不知道她有什麼仇人。」
弗拉米尼絕望的閉上眼睛,別裡科夫就像條完全不受控的哈士奇,橫衝直撞毀掉了他精心布置的話題與陷阱——就不該相信他會好好工作!
不過話要是說回來……哪個從監獄出來的囚犯還會願意「好好」工作?包括他自己。
沒想到08241321號還真的側頭細細思考了一會兒:「既然你稱呼她老鴇子,那就得去女僕隊伍裡問問,不過我和她們不熟,她們近來也怕我怕得厲害,不好意思幫不上忙。」
說話間負責八角籠的獄卒給她安排了個連勝的對手,短發冷眉叼著煙的高挑女子衝別裡科夫點點頭,將煙頭摁在欄杆上熄滅後雙手抄著兜慢慢走上台階觀察對面。
「帥啊!就不能把她送去博識學會找人治病?」長發男人越看越覺得安娜有意思,副官少年已經放棄試圖控制他了,「這要看典獄長的意思。不過就08241321號以往的工作記錄看,難。」
這人簡直就跟舌鲆魚似的恐怕一輩子都躺的平平的無論如何也學不會「卷」字怎麼寫,就特拉維佐夫那個吝嗇鬼,能把錢花在個一分錢也不肯給老板多掙的人身上?用腳趾頭想都沒可能!
八角籠內的搏擊已經開始了,08241321號毫無懸念的躲開對手揮出的每一拳,平淡但精准閃現至對方背後,曲肘狠狠砸向另一個犯人的脊椎骨,速度太快那人躲閃不及,登時肢體失控倒在地上不停抽搐。
整個房間的氣氛都變得熱烈而沸騰,這個新來才第四天連勝王不僅人帥打得也漂亮,干脆利索凶狠鋒利。唯一的遺憾是她從不給任何人面子,只要對手沒有一上來就對她下陰招損招她就不會一擊殺死對方,全場倒滿大拇指也不。
第一個前來挑戰的犯人再起不能,脊椎肯定是受傷了但命還在,送去醫療站扔進治療儀躺上一晚上明天就能活蹦亂跳。
安娜無聊的抄著手走出八角籠,這點運動量對她來說連熱身都算不上。
「姐們兒,咱倆打一場唄?你要贏了我就給你辦件事,怎麼樣!」別裡科夫口水都快流下來了,安娜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搖頭:「不打,打了我吃虧。」
她脖子上還套著個液金項圈呢,欺負欺負馬塔尼亞小姐那樣的生瓜蛋子還行,想也不想就去挑戰身經百戰的命途行者她是找刺激嗎?
不干,眼下她既不能受傷更不能死,至少把小蘑菇們和卡卡瓦夏弄出伊維爾之前不能。
進八角籠打擂台那是沒辦法,如果可以的話她真不想當著小朋友的面頻頻和人動手。奈何囚犯和典獄長的位置是不對等的,特拉維佐夫一時大意許諾了條件,雖然看上去離譜但總歸是條路,比咬死了不給手令要強得多。而作為囚犯的她除了接受條件別無他法,否則別說離開伊維爾,想離開火山錐都只能去白日夢裡碰碰運氣。
第54章
獄卒的招呼聲又一次傳來,08241321號拒絕了第二支煙。
別裡科夫和弗拉米一個靠在欄杆上一個趴在欄杆上看她「加班」。午夜兩點夜班結束,犯人們刷卡返回囚室,其他散出去參觀埃維金人的隊員也回到隊長身側。
「那小子的運氣真是絕了!」隊員們紛紛搖頭嘆息,「想什麼來什麼,我都懷疑他是不是出千,可是周圍那麼多人看著,出千不可能不被發現。」
「所以08241321號將埃維金人帶在身邊主要目的是看中了他的好運?」一個被判了無期徒刑的重刑犯,要好運干嘛,難不成是想越獄!
弗拉米尼驚悚的看向隊長:「要向典獄長報告嗎?」
這會兒別裡科夫看上去既沉穩又可靠,他抬手拍拍副官的肩膀提醒他放松些。
「先別急,別忘了08241321號的生存期最多只有半年,從現在開始准備半年內想要逃出伊維爾也是不夠的,她不是個蠢貨,不會做沒把握的事。」
08241321號能正確認識自己,准確評估他人,還能冷靜面對挑釁和邀戰,這一切無一不說明她是個很有腦子,有邏輯也有條理的人。這種人很難心血來潮,尤其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情況下突然做出違背常理的事可能性並不大。
除非外因刺激。
「繼續查,明天去和那些女僕們聊聊,總能找到線索。」隊長發話,隊員們自是點頭應下。嫌疑人又不止08241321號一個,萬一真凶借著這個機會渾水摸魚再度下手,伊維爾可就真的要炸了。
一連查了數日,越查疑惑越多,越查08241321號身上的嫌疑就越少。不說別的,就那個不在場的鐵證便能說明她與此案毫無關系。這其中別裡科夫還查出來安娜一怒清空花園中庭的緣由,提到尤莉馬塔尼亞時他忍不住直咂舌。
「就說這千金大小姐惹她干嘛!」
太剛了,實在是太剛了。現在就算特拉維佐夫先生親口告訴他殺死女僕長的人正是08241321號他也不會相信,根本就不是同一風格嘛。如果08241321號真要報復,她只可能把那老鴇子拖到眾人面前就地打死,哪裡還用彎彎繞繞的把人捆樹上?
一開始安娜確實是這麼打算的,但羅斯瑪麗和卡卡瓦夏攔住了她,埃特蒙德也不同意如此高調的復仇計劃:「她騙了那個單純的女孩,將她推入死地於絕望中離開人世,怎麼能輕輕松松一點苦也不受就這麼算了?」
不得不說還是資本家擅長蠱惑人心,他的結論很得人意,但就是太得某人之意了讓卡卡瓦夏很不高興。
「姐姐你困不困?要不要我去幫你找張椅子躺下曬會兒太陽休息?」他是個聰明人,絕不會背後翻團隊其他人的壞話破壞整體利益。再說了眼下還用得上埃特蒙德,費那份口舌還不如多為白撿來的姐姐做些事呢,至少姐姐將來肯定還是會和自己在一起,才不會被萬惡的有錢人拐走。
安娜從背手站在宴會廳門口逐漸變成抄手靠在宴會廳門口的外牆上,渾身上下充滿鹹魚的氣息。
不過她還算記得自己來屋頂花園主要目的是消掉被投訴追加的工時,順便踩點摸清楚充當管家那個獄卒的行動軌跡——趁著眼下所有調查和視線明裡暗裡全都聚焦在自己身上時把那家伙收拾掉,一來降低所有人分擔的風險,二來也免得臨到要離開伊維爾的時候再回頭在管家身上浪費時間。
「不用了,我不習慣在別人地盤上躺著。」總要時刻警醒四周隨時可能出現的意外,休息比不休息累,那還休息個屁啊。
她在門廊下有一句沒一句的和卡卡瓦夏閑聊,糾察隊的隊員躲在掩體後各種觀察——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就連那埃維金人看上去也很正常,兩人就像普普通通的熟人閑聊,內容也跑不脫生活瑣事。
這麼說吧,安娜干掉的那些獄卒經手過太多與阿比蓋爾類似的圈套,一害就是一整艘星艦。她並不是唯一的受害者,死亡人數早已累積出一個讓人不忍直視的量級,隨之而來的線索也浩如煙海,哪怕交給管理系統去分析也無法在短時間內鎖定嫌疑人。
「唉,要盯到什麼時候?這都幾天了,08241321號都不帶挪窩的……」負責盯梢的隊員忍不住向另一人抱怨,他的搭檔雙手一攤:「我怎麼知道,老大和弗拉米去典獄長辦公室挨罵,不帶你去你還難受是不?」
「那樣的好事還是算了吧,我消受不起。」那人回頭翻了個白眼,兩人小聲抱怨一通,繼續關注安娜的一舉一動。
又過一天,08241321號和她豢養的埃維金人依舊上班摸魚下班積極,監控她的兩個糾察隊隊員差點跟著頭頂頭睡作一團。忽然之間屋頂花園的寧靜祥和被警報鈴打破,獄卒一面組織貴人們疏散,一面喝令來打工的清潔工帶上工具聽命行事。
兩個負責監控嫌疑人的隊員慌忙揉眼睛擦嘴角直起身子,警報鈴敲得直冒火星子,距離宴會廳不遠處的一座建築物上空黑雲滾滾——有08241321號的前例,閑得蛋疼的貴人們現在不敢沒事就拿下面上來做工的獄友玩兒了,但他們也不會就此老實,不玩活人還能玩別的東西,人類在追求刺激的作死之路上從來不缺乏創造力。
「怎麼回事!怎麼會突然著火?」這兩個盯梢的家伙嚇了一大跳,才想著是不是08241321號做了什麼,抬頭就見安娜提著個桶子相當怠惰的跟在隊伍後面走來走去。
煙都噴出來了,火都快燒到眉毛上了,姐們兒你這閑庭信步的速度不太好吧!
很快工程機械與無人機也加入這場救援,花了一個半小時明火終於被撲滅,又過一會兒濃煙也逐漸散去。犯人們怎麼帶著工具來就怎麼帶著工具走,安娜還是那副懶懶散散的樣子提著桶跟在隊伍尾巴上。
濃煙和雜亂的人影很容易混淆視線,糾察隊隊員之一心虛的向搭檔之二求證:「你一直都盯著08241321號的,對吧?」
有那麼一瞬間他曾失去目標,但對方很快重新出現,站在救火的隊伍裡偷著懶干活。他有點擔心那片刻的懈怠給自己帶來麻煩,因此很希望搭檔能給個定心丸。
「啊……對!我一直盯著她呢,沒有異常。」搭檔其實也不敢保證,但他也沒法子確認——08241321號的發色並不特殊,身上又穿著星際和平公司員工制式的黑西裝,混在人群中時真的很難分辨。
總之事情開頭時人在,結尾時人也在,四舍五入就是全程都在了吧……搭檔的篤定讓人安心,他們紛紛在心底長出一口氣安慰自己:幸虧還有個幫忙的!
再一看08241321號把捅子歸還後原樣站在門廊下眯起眼睛曬太陽,倒也不像剛剛行凶作案的樣子。
肯定是想多了,意外!純屬意外!
僥幸心理在他們看到一具屍體被機械從報廢建築物中拖出來後徹底灰飛煙滅,此刻兩個糾察隊隊員已經完全顧不上安娜身上到底還有沒有疑點了,他們腦子裡只有兩個大字。
完蛋!
肯定要被特拉維佐夫那個扒皮佬扣工資了!
老大和弗拉米的運氣真好啊,剛巧就被典獄長叫去彙報任務進度,屋頂花園這邊就算出事也怪不到他們身上。
「我都不敢想回頭去見典獄長時那家伙的臉色得難看到什麼地步,」隊員之一生無可戀,隊員之二沒比他好到哪裡去:「誰能想到怎麼就突然起火爆炸了呢?目前只知道死了個人,什麼身份都還沒調查清楚,唉……」
說是這麼說,繼續干站著看肯定不行。兩人走出藏身點找到駐守屋頂花園的獄卒詢問負責人信息,打算先行進行些簡單調查,之後也好搪塞上司以及上司的上司。
誰也沒想到那個獄卒簡直比剛睡醒的土撥鼠還迷茫:「你們說管家?我也沒看到他,救火那會兒亂得要死,也許他正和肥羊們討論賠償的問題。」
「不好!」這兩人聽完獄卒的話後臉色一邊,你看我我看你,不約而同想到了某個糟糕的猜測,「快去看看!」
千萬不要是管家!千萬不要是管家!千萬不要是管家!
他們來到臨時放置屍體的地方,親眼看到其他獄卒從死者屍體上摸出身份標識。
「是管家,怪不得沒看到他出來主持工作。」這家伙並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讓人絕望的話,他低頭繼續尋找,不知不覺面前多了兩道影子。
「你說這是誰?」糾察隊隊員欲哭無淚,「再重復一遍!」
獄卒舉起手中的讀卡器:「是管家沒錯,我記得他的員工編號。」
兩個倒霉蛋恨不得同時昏死過去——好消息是他們的存在證明了這事兒和08241321號沒有關系,壞消息是犯人當著糾察隊隊員的面炸了屋頂花園的建築還順手嘎了個獄卒。
但願典獄長不會噴他們一頭吐沫星子吧!
第55章
典獄長辦公室。
特拉維佐夫捶桌咆哮,別裡科夫抬頭望天,弗拉米尼低頭看地。
一個小時,差不多了。
「一周時間排除08241321號的嫌疑,很好,凶手呢?我要的是凶手!」典獄長也是服了這對臥龍鳳雛,08241321號很可疑他難道不知道嗎?他知道!他有得是辦法弄死伊維爾星上的任何人!
所以08241321號身上的嫌疑能不能洗清一點也不重要,反正她都是一個要死的人,結果只在於三個月內就死還是半年後再死,壓根兒就不需要在她身上花費任何力氣。
反倒是那個藏在暗處偷偷損毀伊維爾根基的家伙,必須盡快揪出來就地打死!棄屍示眾!
「對不起,特拉維佐夫先生。」
別裡科夫和弗拉米尼同時誠懇的表達歉意,典獄長反而更生氣了——道歉要是有用伊維爾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
「你們兩個……」他剛想說句更重些的話,桌上的警報鈴突然炸響,看位置報警的一方正式屋頂花園。特拉維佐夫接通線路,對面的獄卒慌慌張張報告:「大人,幾個囚犯使用藥物時不小心引發爆炸,好消息是現在火已經滅了,壞消息是……嗯,死了個獄卒。」
典獄長:「……」
伊維爾關押的囚犯都是些什麼品種的天才?磕個藥還能炸房子?
「我們這就去調查,」別裡科夫眼前一亮,「引發爆炸的主要責任人就是這段時間以來鬧得伊維爾人心惶惶的元凶!」
弗拉米尼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看看特拉維佐夫滿意的表情,他決定閉上嘴巴什麼也不說。
這不純純的拉替罪羊搞冤假錯案嗎!
「希望你們這次能聰明點。」典獄長的嘴角緩緩向上翹起,「以及,我不想再聽到關於08241321號的任何消息,別在必死之人身上浪費我的時間和金錢。」
糾察隊隊長和他的副官頂了一頭吐沫星子離開辦公室,進入升降梯後別裡科夫才放松脊背靠在轎廂的金屬柵欄上。
「那家伙真是吃了槍藥了,神經病……」
「閉嘴吧你!」弗拉米尼翻了半個白眼,「想死滾遠點,別把血濺我身上。」
萬一典獄長想不開了放開監1聽設備呢?叫他聽到手底下領工資的人罵他神經病,特拉維佐夫怕是真的要發一回瘋。
「可我還是覺得08241321號身上疑點很多,」別裡科夫掏出煙點上,完全無視掉安全守則就在升降梯內吞雲吐霧,「一定還有我們沒查到的線索。」
那個女犯人冷靜又淡定,硬是把蹲監獄拗得跟住酒店一樣,但她還很年輕,對於未來真沒有任何想法?不可能,人類的情緒是共通的,沒人不向往自由,否則法律就不會拿「剝奪自由」作為懲罰手段。
她必定在謀劃什麼!
「先抓犯人,08241321號的事往後面稍稍。」弗拉米尼放棄和自己的隊長溝通,「她蹲在火山錐裡就跟扛了層琥珀王的盾一樣,你總不能無故毆打囚犯。」
抓不到證據,也不好直接暴力拷問,想想還真只能等到人離開囚室去島上後再登門「討教」。
「我其實不在乎08241321號打不打算*越獄,也不關心殺獄卒的究竟是不是她,」別裡科夫手中的煙忽明忽滅,白霧擋住了長發男人的表情,「我只想知道她的實力究竟到達何種程度,打起來刺激不刺激。」
伊維爾就像潭平靜的泥漿,實在是太無趣了!好不容易泥潭上終於冒出個泡,是個人都很難忍得住用手去戳爛它的欲望。
「……放一手,將來島上見?」弗拉米尼明白別裡科夫的想法。
橫豎典獄長特拉維佐夫壓根不在乎他們揪出來的犯人是不是真犯人,只要那家伙能乖乖閉嘴把鍋背好就行。而08241321號明顯不是個能夠安分當替罪羊的家伙,所以現階段最優策略自然是把她剔除在背鍋名單之外,等她失去監禁區這個安全範圍後再說。
所有犯人都以為去島上是件好事……笑話,真要是好事伊維爾怎麼算得上「監獄星」?
那裡遍地走著可以自由行動的重刑犯,窮凶極惡的暴1徒,每個人都殺死過相當數量的黑羊,就危險程度而言可比監禁區內要深多了。一個囚犯,住在囚室裡小心些,勤勤懇懇的干活,這輩子倒也不是不能過得平安順遂。但是等他到了島上面對去掉液金項圈壓制的獄友們……那個時候就不是小心勤懇便能保命的事兒了。
壞秩序也比沒有秩序強,監禁區和島上的區別正在於此。
別裡科夫摁滅煙蒂,抬手拍拍副官的腦袋:「還是你懂我!」
少年看上去想要咬死他:「滾!」
屋頂花園爆炸案的調查報告很快就出來了——幾個懷恨在心的囚犯躲在建築物裡一邊用設備抽違禁品一邊商量如何報復清空了花園中庭的08241321號,操作失誤不慎導致設備短路爆炸引發火災,一位勇敢的獄卒在這場災難中獻出生命。
以及近來讓所有人都倍感不安的連串「意外」事件也都是這幾個吃飽撐著沒事做的有錢人買凶所為,就因為日子過得太閑想找點刺激。現在典獄長特拉維佐夫決定將他們流放到海面上的無人島去自生自滅,以此警告那些不安分的犯人。
不管離譜不離譜吧,總算是有個結果。獄卒們遞交的辭職信也都被送還本人,露西小姐不辭勞苦在各處監禁區行走慰問並許諾給大家漲一個點的年終獎,終於將這一波辭職的浪潮壓下去。
千好萬好不及信用點好,只要錢到位,啥都能干碎!
同樣看到這份調查報告的還有各處監禁區的囚犯們,別人什麼想法安娜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確實沒看懂典獄長的騷操作。卡卡瓦夏冷笑了至少十分鐘,埃特蒙德差點把白眼翻到天上去,羅斯瑪麗只是嘆氣也不說話。
「黑羊的數量還差多少?」資本家已經做好了被流放的准備,他知道這是星際和平公司給自己的初步警告,如果不聽話乖乖交出手裡的東西,到了島上後等著他的恐怕不止荒野求生。
按照打聽到的信息看,一般來說典獄長會把不聽話的貴客們先扔進火山錐,還敢繼續與公司作對才會面臨進一步懲罰。但是進了火山錐再去海島就沒辦法與08241321號他們的行動軌跡同頻了,再說埃特蒙德也不想去監禁區老實打工。剛好埃維金人偷偷示意他交個投名狀,這家伙順手就把自己的監禁改成流放。
人頭稅已交!大佬求罩!求給力啊!
安娜豎起一根手指給他看,埃特蒙德眼前一亮:「一個?」
「還差一天,」卡卡瓦夏替她回答,「特拉維佐夫要了一百個人頭,現在那些挑戰者都繞著姐姐走。幸好每天獄卒會強行安排十幾個倒霉蛋,總能挑出些找死的家伙。」
歸根結底也是安娜挑剔,一般不下死手,不然這個數目早就湊齊。
無緣無故的干嘛要打死人家?萬一真是個蒙冤入獄的人怎麼搞?別說有沒有這個概率吧,就庇爾波因特法庭的荒唐程度……
難講!
艾諾利阿先生嘆了口氣沒說什麼。
08241321號是個好人,今天她肯留那些不找死的挑戰者一命,明天也不會輕易坐視隊友倒霉。雖然她的行事作風與他一向奉行的策略之間不那麼和諧,但她已經是他所能找到的最可信也最可靠的合作者了,考慮到自己在這一群人裡只能打得過羅斯瑪麗家的雙胞胎,埃特蒙德乖乖閉嘴。
一天就一天,反正他也不是今天就被扔出去。
「這些東西你帶上,如果先被送去無人島至少還能掙扎些日子。」卡卡瓦夏高高興興塞給埃特蒙德一只由囚服改造的袋子,關懷備至的叮囑道:「我會保管好你給的信號接收器,你一定要堅持住吶!」
埃特蒙德打開袋子一看,普普通通的囚服一套,剩下全是犯人們能夠從自助購物機買到的飲料以及營養膏。帶錢是沒用的,無人島無人島,你去找誰買東西?真要看到個陌生人反而得扭頭快跑,不然錢和人頭都不保。
這一點在沙海中生活了十幾年的卡卡瓦夏很有發言權——到了那種環境裡什麼東西都不如生存物資重要。
「唉……島上見!」埃特蒙德眼淚汪汪看向安娜,「我的身家性命可就全都拜托你了!」
埃維金人不可信,羅斯瑪麗的雙胞胎還是幼崽,希望08241321號能看在液金項圈的份兒上不負所托。
「你花了錢,放心。」他看上去實在是太可憐了,安娜選擇不看,但還是給了個肯定答復:「就算你不信任我的能力,至少也要信任信用點的能力。」
鈔能力怎麼就不是種超能力了呢?真要不行這資本家肯定不會讓自己受罪,他只是舍不得動用保底手段而已。
悠于 2025-9-6 12:08
第56章
「特拉維佐夫先生,關於08241321號的監禁轉移申請,請您過目。」
入獄兩個半月,08241321號收獲價值兩萬伊維爾幣的埃維金奴隸*1,又以一萬伊維爾幣一個的價格買到雙胞胎幼崽*2,如今此人債務還清且沒有拖欠工時和個人所得稅,特別申請以擊殺的黑羊人頭為擔保將服刑地點由火山錐內轉移至海面上的島嶼。
特拉維佐夫看了一眼就把申請書扣在桌面上不想再看第二眼,揮揮手對露西小姐道:「把他們扔到無人島上去,然後將坐標通知到位。」
監獄內部的亡命徒還是少了,又有液金項圈壓制,這才讓08241321號誤以為伊維爾是個能躺平擺爛的地方,海島以及海島上的幫派會重新教她該如何做人的。
「……」露西默默拿起申請完成流程,然後帶著紙質文件下去辦事。
和特拉維佐夫講道理是講不通的,什麼考慮到有未成年人存在是不是應該盡量給他們安排個好地方之類……提得多了只會讓典獄長焦躁憤怒。
事情太多,她得先把屋頂花園裡那幾個嗑藥磕到爆炸的蠢貨打發走,然後再安排拖家帶口的08241321號。這些事都要趕在運送新犯人的星艦到來前辦完,好騰出囚室給後來人使用。至於流放與轉移關押地點的囚犯麼,允許攜帶少量私人物品,伊維爾幣清零。
記錄到這裡她下筆的動作一滯,08241321號倒是個聰明的,還清所有貸款和賬目後一分錢也不存,根本沒得扣,也怪不得特拉維佐夫先生聽到她的名字就頭疼。
——這人是個好人沒錯,就是有點兒楞,平白在身邊攏了一堆累贅,希望她將來不要後悔。
難不成還是個【存護】的信徒?不然也沒必要一個接一個的往窩裡撿人。
轉眼到了向外流放囚犯的日子,幾個在屋頂花園吃香喝辣逍遙度日的家伙從被押上星艦起就又哭又鬧沒完沒了,唯一一個知道保命的犯人抱著髒兮兮的灰麻色口袋縮在角落裡,看著個頭還算結實卻無端露出股很是可憐的氣質。
埃特蒙德眼淚都差點掉下來。
埃維金人沒騙他也沒坑他,雖然那小子從頭到腳都透著不靠譜,但他准備的應急物一樣也不多余。
口袋破舊不起眼,物資也都是下層監獄裡常見的低級飲料營養膏。這樣的東西獄卒們不稀罕收繳,那些眼高於頂的紈绔子弟也還沒做足心理准備想不到要搶,警醒點兒足夠他度過最初艱難的幾天。
「如果後悔,現在付出合適的代價也不是不能重新回到屋頂花園服刑。」獄卒意有所指的看看埃特蒙德。
典獄長著重強調過這個囚犯,可惜他抱著的那個破口袋裡實在沒什麼好東西,公司真正想要的財富又被他存在腦子裡,若非如此大家能讓他光著滾出去。
這些有錢人還是沒吃過苦,扔進無人島多享受幾天就能學會低頭服軟了。
「……」曾經也是一方人物的艾諾利阿先生閉緊嘴巴一言不發。
只要給出足夠的利潤,你甚至能從資本家手裡買到能絞死他的上吊繩。同理可證,當他認為利潤不夠的時候,他連命都敢不要也一定會保護手裡僅剩的生產資料。
就和賭徒手裡的最後一枚籌碼一樣,是他翻身的最後希望。
「哼!」他這麼不上道,獄卒自然也沒什麼好臉色。星艦抵達預定坐標後徐徐下降,最終懸停在距離地面五十公分的位置上。
幾個被流放的「貴客」們鬼哭狼嚎的被架起來扔出艙門,無論他們多麼努力的想要重新爬回去也沒用,星艦無情的合攏金屬門騰空而起,噴了這幾人一臉沙子。
埃特蒙德一落地就埋頭走人,和這個廢物混在一處不可能有好下場。他身上帶得有水和食物,找個安全的地方躲好等08241321號前來彙合就行。
她不會不來,公司偷偷留在犯人皮下的項圈芯片將逼迫她不惜一切代價尋找他。
「艾諾利阿家主呢?」等到犯人們好不容易才從被流放至無人荒島的絕望中冷靜下來,立刻就有人發現埃特蒙德溜了。
「媽的,讓那家伙跑了。讓他幫忙弄個爐子磕點好的他把爐子給捅炸,還炸死了個獄卒!要不是這貨咱們也不至於被扔到無人島上。」
這會兒是新仇舊恨同時湧上心頭,八百年前的舊賬也都能一並翻出來重新算:「艾諾利阿全都不是好東西!一家子慣會在機械上做手腳!」
一群人四下裡轉了好幾圈也沒找到埃特蒙德,頭頂恆星的光芒照得眼前發昏才不得不偃旗息鼓找地方安身。
別的都不說,不找個能遮陽能擋風的地方他們怕是活不過七十二個系統時。
埃特蒙德這會兒抱著應急物資已經走出去很遠了,08241321號告訴過他伊維爾上所有島嶼都是大陸山脈露出水面的尖尖,想要找到存身之地就必須往海邊走。而且運氣好的話她將從海上走直線行經所有島嶼,有信號接收器在他們不會錯失方向。
她還說過如何在屋頂花園擬造的宜人環境之外分辨方向保護自己,一條一條照著做,苟過這幾天不成問題。
連滾帶爬翻過沙丘,他幾乎能聽到自己養尊處優的脂肪在恆星照射下滋滋作響。從沙丘頂端滑到最底端,08241321號強調過的淡淡海腥味提醒埃特蒙德前方就是他要去的海岸線。
他才剛感動到一半,屁股下的沙地突然劇烈震顫,泥漿一樣的聲響伴隨著咀嚼以及人類哀嚎的動靜被風傳得很遠。
頭頂上陰影狂舞,雖然這東西的本體被高大的沙丘阻攔看不清模樣,但是埃特蒙德也知道自己該撒開腿逃命了。也不知道那幾個紈绔子弟又招惹了什麼,難道他們出身的家族從來沒教育過他們不要輕易與任何人結仇,更不要隨隨便便管不住賤得發癢的爪子?
星神在上!等他逃出伊維爾不把這幾個家族搞破產他就不姓艾諾利阿!
理論上應該是星期日的這一天,各監禁區獲得特赦的重刑犯被獄卒押送至集合點等待星艦到來。他們得到了典獄長的寬恕,可以重獲自由去到海島上生活。
離開的日子是提前通知的,犯人們可以攜帶個人物品但身份牌中儲存的伊維爾幣必須盡數上繳,算是「路費」。
安娜的個人物品只有三樣,卡卡瓦夏,普拉塔和普拉婭。
她反復問過羅斯瑪麗好幾回要不要一起走,美麗的婦人每次都搖頭。
——過去羅斯瑪麗曾經不止一次試過向典獄長提交申請,次次毫無音訊不了了之。後來女僕長嚴厲的告訴她不到刑期結束別想著能去到外面生活,而且以她的長相去了外面只怕死得更快更凄慘。
08241321號身上的擔子已經夠重了,普拉塔和普拉婭能活著就足夠好了,她不想給他們增添負擔。
「姐姐別擔心,普拉塔和普拉婭不是笨小孩,他們知道該怎麼做。」走在押送隊伍裡,卡卡瓦夏看上去比平時活躍太多。他抱著只埃特蒙德同款囚服口袋,多彩的眼睛閃閃發光。
「不要交頭接耳!」獄卒呵斥了一句,對上08241321號冰冷的眼神立刻噤聲。
升降機將囚犯運送到醫療站,他們將在這裡去掉脖子上的液金項圈。
負責這件事的還是斯黛拉,她表現得像個急切渴望升職的新人,醫療站的負責人也確實有給她升職加薪的打算。這姑娘多勤快啊!比起其他比樹懶還要懶的職員,斯黛拉小姐對得起賬戶裡的每一枚信用點!
順從的跟著隊伍不斷行進,排到醫生小姐面前時安娜朝她彎了下眼睛。小姑娘紅著臉高高興興用專業設備掃了一下再上手輕輕一掰,淺金色的項圈就被扔進收納箱等待下一任用戶出現。
醫療站負責人站在一旁看,邊看邊喋喋不休的提醒重刑犯感激典獄長的恩德。
雖然不能離開伊維爾而且還很有可能死得更快,但是他們得到了最大程度上的自由吶!
取下項圈後安娜扳著脖子繞了一圈,在所有人恐懼的眼神中放下手安靜等待。很快一個脖子上空空蕩蕩的金發青年走到他身邊,沒有項圈遮擋頸側的黑色條形商品編碼異常刺眼。
「這玩意兒怎麼弄掉?」安娜朝他抬抬下巴,卡卡瓦夏搖頭:「去不掉,至少幾年內不行。為了防止奴隸逃跑他們用了特殊油墨,除非將整塊皮肉剃掉否則它就會一直待在那兒。」
那麼大一塊方形疤痕誰不知道怎麼回事?太醜了,還不如什麼也不做。
她仔細看了那個條形碼一會兒,站回去:「那你得先吃胖點。」
人胖了脖子也能胖,也好給做手術的醫生多留些操作空間。
卡卡瓦夏:「……哦!」
抵達集合點時現場已經有不少人等待,普拉塔馱著普拉婭,兩個小蘑菇摞在一處向四周張望,模樣又可愛又可憐。他們和卡卡瓦夏一樣算是安娜的「個人物品」,哥哥腳下也堆著三只埃特蒙德同款囚服口袋。
「大姐姐!普拉婭在這裡!」紅色小蘑菇舉起手歡呼,聲音活像幼貓找到了能接納她的靠山。
普拉塔憋紅了臉。
你再扭哥哥就要撐不住啦!
第57章
卡卡瓦夏扔開手裡的口袋,趕在兩個小蘑菇摔倒滾成爛蘑菇前接住搖搖欲墜的普拉婭。小家伙毛茸茸的紅頭發軟軟搭在額頭上,之前微黃的小臉因為這段時間營養充足休息也充足而變得白皙。
臉蛋鼓鼓囊囊的,越發像個紅傘傘白杆杆的小蘑菇。
年輕人上下掂掂手裡的重量,滿意的直點頭:「不錯不錯,變重了!」
普拉塔生怕他不靠譜,踮起腳尖伸手去夠妹妹。安娜上前提起地上的三只口袋,連同卡卡瓦夏扔下的那只一起甩在身後背著:「跟好了,別掉隊。」
上星艦前鐐銬是必不可免的,不然根本管不住這群躁動的重刑犯。就這會兒功夫集中點附近已經小打小鬧了好幾場,要不是安娜來得及時普拉塔和普拉婭別說口袋能不能保住,人都得被拎走。
等到所有人都戴上枷鎖,獄卒才將囚犯們押入星艦。一陣幾乎感覺不到的輕微震顫後星艦升空,彌漫著白煙的黑色海面逐漸變成塊蒙在陸地上的黑幕。
因為是行星內短距離飛行,星艦行駛的速度並不快。每到一處島嶼就有幾個犯人被獄卒提走,安娜他們則被留到最後——她賬上一分錢也沒剩,沒有占到任何便宜的典獄長做事也很絕。
「取下鐐銬,戴上東西,你們自由了,幸運兒。」獄卒不懷好意的壞笑著摘下臨時約束器,安娜提起四只灰撲撲髒兮兮的口袋,卡卡瓦夏提起兩只小蘑菇,四個人就這麼被趕下星艦,如果沒提前准備好物資大約還得光著腳走。
「白白~」獄卒心情愉快的揮手道別,星艦艙門絲滑合攏後火燒屁股似的升空飛走。
好不容易把刺兒頭全給扔出去了,收工下班!
「讓我看看我們的艾諾利阿先生在哪兒~」卡卡瓦夏放下普拉塔和普拉婭,摸出藏在手心裡的信號接收器一通操作。不得不說埃特蒙德在這些科技產品上的動手能力點到了現階段的頂端,年輕人擺弄了幾下,投影光屏標出他們現在身處的地點以及信號源所在地。
「離得不算遠。」安娜看了一眼,辨清方向扛著袋子抬腿就走。
卡卡瓦夏已經把特拉維佐夫研究透了,他會怎麼想,然後怎麼抉擇怎麼行動,在埃維金人漂亮的眼睛裡就和透明的沒兩樣。典獄長習慣連貫性思維,昨天決定了要把被流放的犯人扔在哪兒,今天大概率還會繼續利用那片地方處理上車不補票的討厭鬼。
四只袋子裡除了自助購物機上買的飲料食物外全部都是安娜提前從獄卒那兒薅來的下海狩獵裝備,主打一個一分錢不給特拉維佐夫留。她准備離開碳基陸生監禁區前每次申請狩獵就會多貯備一套交給年輕人帶走,這小子手指靈活得嚇人,東西到了他手上除非掉腦袋,否則絕對不松。
——伊維爾是顆海洋星球,從海裡潛過去走直線比留在陸地上摳摳搜搜一籌莫展要效率得多,潛水的裝備能派上大用場。
事實也確實如此。
「這個無人島完全就是被海沙覆蓋的潮間帶,眼下看上去像是個島嶼的樣子那是因為海水尚未漲潮。」
「換上潛水裝備,出發。」
「好耶!」
趕在漲潮前收拾妥當沒入海水中,雙胞胎跟安娜嘗試過幾次海中采集,這會兒自然是不怕的。眼看一只海龜慢吞吞游過兩個小家伙馬上追過去一左一右抓著它,壓根不管海龜願意不願意非要搭這趟便車。
小孩子只會找那些體積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動物玩,成年人想偷懶時往往就要開始整活。如果按照正常速度從他們所在現在的地點趕去尋找埃特蒙德少說要在海裡泡上幾天,體力夠不夠先不論,裝備肯定不夠換而且也沒地方換。萬一中途遇不到小島怎麼辦?總不能真就這麼飄著走吧,泡著泡著非得被泡脹不可。
安娜把主意打到那些懶洋洋的利維坦身上——它們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生物,也不是完整的機械體,沒有生物體特有的自主決策能力,但又有機械的不知疲倦,實乃最佳代步工具。
唯一的問題是利維坦們游著游著說不准什麼時候就往深水裡去,這就需要提前預判換下一班「順風車」。
任由小蘑菇們和憂郁的海龜玩了一會兒,安娜趁這個時間瞄准今日第一個下手目標。之前她也試著和利維坦互動過,奈何對方唯一的反應就是沒有反應,看來只要液金項圈不釋放攻擊的信號它們的存在就和裝飾物一樣無害。
鋼琴線順利纏繞在機械體頭部支楞八翹的尖刺上,利維坦壓根就沒有任何感覺,對於蹭順風車的乘客也沒有什麼意見。這些人體內的芯片並沒有異動,典獄長也沒有發布指令,小得就跟四個跳蚤似的人類壓根就不在它的關注範圍內。
「哇!」普拉婭被人抱著在水中突進,奇幻的色彩彙成一條迷夢般的飄帶。它仿佛是一條能連通到天上的路,蜿蜒曲折永不斷絕。
一連換了四五個「司機」,他們來到埃特蒙德所在的島嶼附近,此刻天色已經不早,算算時間從他們離開星艦到現在已經過去至少十個行星時。
兩只小蘑菇早就累成蔫噠噠的腌漬蘑菇,全靠成年人帶著行進。
水下無法用語言交流,安娜搖搖普拉塔和普拉婭提醒他們不要睡著。普拉婭只睜了下眼睛,普拉塔比她好些,努力動了下胳膊不讓人擔心自己。防護服後她笑了笑,指著身邊游過的魚群:吃哪條?選個喜歡的現殺現吃!
普拉塔早就餓了,就算中途他們找了個淺灘泡著吃過膏體也扛不住這麼久的消耗,他貪心的指指視線範圍內個頭最大的家伙:吃大魚!
吃大魚就吃大魚,鋼琴線再次擊出,幾條炮彈一樣圓滾滾的海魚還不知道發生什麼就不由自主被拖著走——它們倒是想掙扎來著,快速流逝的生命告訴它們不可以。
慢慢靠近島嶼直至登上沙灘花了一個多小時,脫離海水的瞬間卡卡瓦夏直接就趴下了,他從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能沉重到這個地步,再多走一步就能累得靈魂出竅。
「你在這裡看著普拉塔和普拉婭,我去找埃特蒙德。留在皮下的芯片還得要他幫忙取出來……你們一切以保命為重。」安娜也累,但還能堅持。她收起鋼琴線,把穿成串兒的魚扔在沙灘上就不管了,搖搖晃晃按照信號接收器給出的坐標尋覓。
按照埃特蒙德說法這玩意兒精度還不錯,投影出的光屏上兩個點已經完全重合,只要那家伙還活著他肯定在半徑五十米的圓內藏身。平坦的沙灘一覽無余,只有左手邊有處凸出海面的岬嶼可能存在縫隙與孔洞,走到近處揚聲吆喝就行了,埃特蒙德不想獨自留在荒島上玩兒野外求生的話就一定會應答。
她的判斷很准,站在距離岬嶼最近的礁石上喊了幾聲,一個腦袋冒了出來,緊接著埃特蒙德本人激動不已的沿著凸起的岩石一路小跑:「你們終於來了!」
再不來他就要斷水了,比斷糧要可怕得多!嚶嚶嚶!
這才兩天沒見資本家就瘦了一圈兒,安娜都覺得他有點可憐,說話語氣和緩不少:「嗯,卡卡瓦夏和兩個小孩留在沙灘上,我們順手帶了幾條魚,等會兒烤魚吃。」
埃特蒙德抽抽鼻子。
他活生生吃了兩天膏體,一步也不敢亂闖,生怕被某個飢腸轆轆的野生動物叼走祭五髒廟。低級營養膏的膏體營養均衡飽腹感強,也能提供足夠的能量,但這玩意兒吃到嘴裡一股子工業合成品的死板香精味,吃慣了天然餐的人吃它就跟嚼鋸末心理感覺差不多。
烤魚啊!充滿煙火氣的新鮮食物!吸溜!
他掉頭跑回去拖著自己那只物資袋重新回來,破爛岩洞也不稀罕住了,亦步亦趨跟在安娜身後生怕被落下。
「這島上好多肉食性猛獸,海島中央那塊沙漠裡躲著條頭比人都大的沙蟲。和我一塊下來的人差不多都被它給吃了,還有些零零碎碎便宜了食腐動物……」
他是真的怕啊,野獸肚子餓了可不會管你有錢沒錢更不會講條件,有錢人說不定營養更豐富更好吃!
「嗯,嗯嗯。」安娜沒有笑話他,對於一個手裡連武器都沒有的普通人來說埃特蒙德能在荒島上獨立生存兩天已經很了不起了,他對生的渴望壓倒一切,這才能等到救援抵達。
絮絮叨叨說了一長串後積攢的心理壓力終於在傾訴中得到發泄,埃特蒙德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緩過來不少:「我不是推脫,想要取出皮下芯片還需要用到專業的醫療設備,這些東西可不會從無人島的沙漠裡長出來。」
「我明白,明天先找個容納這麼多人安身的營地,然後再想法子向繁華的大型島嶼移動。」對安娜來說她不僅要取出皮下那個液金項圈的芯片,腦子裡還有個廢棄芯片需要進一步檢查。
總不能三個月後等典獄長發現自己被忽悠了再想辦法跑吧,拖到那個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第58章
如何從無人島遷移至人口稠密繁華富庶的島嶼上……這是個好問題。
別說失憶後對外界極度缺乏認知的安娜,庇爾波因特土著埃特蒙德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在海邊岬嶼躲了兩天,從來沒見過船只或飛行器經過,連海鳥都少有。島嶼中央是一大片沙漠,只有靠近海邊的地方有點稀稀疏疏的樹林,找不到水源!」
物資中飲用水一袋一袋減少,地上不斷堆積的空袋子就像催命符越來越多。
要說起在沙漠中求生的經驗,卡卡瓦夏已經是個老專家了,他對埃特蒙德的描述存疑:「你有觀察過當地動物如何獲取淡水麼?」
沒有淡水人撐不住動物也一樣,猛獸惹不起你不能找個看上去面善的食草動物跟蹤尾隨!
埃特蒙德用愁苦的眼神看著他:「我哪敢出去?落地那天八個人,我怕他們搶我的物資一下星艦就跑了,剛翻過沙丘就看到巨大的沙蟲拔地而起一口氣吃掉五個半……」
半個人確實有點挑戰極限,卡卡瓦夏的疑惑轉為同情。
「抱歉,茨岡尼亞-IV上沒有那種能一口氣吃掉五個半人的沙蟲。」他看向安娜,「姐姐?」
後者指指海岸邊就跟貼圖貼上去似的一排高大植物:「挖開看看?植物生長汲取的是淡水吧!」
這回輪到埃特蒙德疑惑的看著她:「你不認識?棕櫚科椰子屬植物是廣泛分布於宇宙各處,你總不能是從比茨岡尼亞更偏僻的星球來的……是嗎?」
「茨岡尼亞-IV上有這玩意兒生存麼?還是說你們真的有親緣關系?」後半句話他轉向卡卡瓦夏,「這也太幸運了!」
08241321號和埃維金人長得一點也不像,八竿子都打不著關系的那種不像。雖然都是異域風情的美人,但一個鋒利如刀一個甜美如蜜,壓根就不可能是一家子。
卡卡瓦夏果然搖頭:「不,茨岡尼亞-IV上有椰子生長,除非那種整顆星球都溫度偏低還低到不適宜植物生存的地方,椰子應該不罕見。」
然後他們兩個一起去看安娜:「是這樣?」
星神/地母神在上!這世上居然還有比茨岡尼亞-IV還偏僻的星級文明存在?
安娜:「……」
「你們的想像力……」她努力找出一個不太傷人的形容詞,「還真是豐富。」
有一種無知源自於遺忘,面前這兩個人都不知道她失憶的事。
卡卡瓦夏立刻閉緊嘴巴,他剛剛被奴隸販子帶離茨岡尼亞-IV時也曾因為這也不認識那也不知道而被人嘲弄,年輕人頻頻向埃特蒙德使眼色——別問了!再問揍你!
「啊……咳咳,打開椰子的果實是能獲取到可以飲用的汁液,問題在於我爬不上去那麼高……」埃特蒙德略有些羞愧的低下頭,轉移話題的同時也覺得自己很沒用。
四肢俱全的大男人,這做不到那做不到,就連應急物資也是別人一開始就給准備好的——栓條狗也能撐兩天。
火堆跳躍出歡快的火星,插在四周的魚肉片散發出蛋白質加熱成熟後特有的香味,魚肉中蘊含的脂肪也吱吱作響,撒上鹽和胡椒粒後睡得口水直流的普拉塔和普拉婭循著香氣睜開眼睛。
成年人的談話戛然而止,一條大魚上切下來的肉就夠五人分,為了不浪費卡卡瓦夏索性把所有收獲一口氣全給烤了免得久置腐敗,火堆旁圍了滿滿一圈魚肉塊,視覺效果相當壯觀。
「吃吧。」安娜拔出一根樹枝遞給普拉塔,示意他和妹妹普拉婭分著吃。
大姐姐說吃魚,今天果然就吃到了美味的大魚,兩只小蘑菇啃得手上臉上一片黢黑的油光。看來卡卡瓦夏烤魚的手藝很好,小家伙們邊啃邊扭,美得直冒泡。
大人就不需要讓了,三人各自埋頭苦吃。這會*兒埃特蒙德想矜持也矜持不起來,擠了兩天膏體他看任何能動的東西都饞,坐在對面的兩位重刑犯在海裡泡了一天也早就飢腸轆轆,還有個人形已經是克制克制又克制。
守著海邊的火堆保暖,頭頂那片星空也不再是陰冷暗淡的樣子。埃特蒙德連啃了三塊比臉還大的魚肉,打著飽嗝抓起一把沙子搓掉手上沾的油。
「明天干什麼?」他打定主意只負責提問,剩下只管埋頭跟著08241321號走,誰也別想再把他扔開!
安娜把吃剩下的魚骨攏在一處:「找個土著,借個營地暫住。」
普拉塔和普拉婭眨著天真的大眼睛,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靚仔無語——你最好是真的「借」!
「話說回來……老大你應該是命途行者吧,敢問信奉的星神是哪位?」
這個問題還是有點重要的,提前聊聊免得將來說話不當心犯了忌諱。比如說你要是在仙舟聯盟的【巡獵】信徒面前高唱《慈懷藥王救世品》就算被打死也不能算無辜,再比如你要是在星際和平公司的董事會面上公然宣稱克裡珀是個神經病……被人砌進牆裡的時候也別哭。
安娜歪頭疑惑:「命途行者?星神?我不知道。」
從星艦上醒來後她直接就被塞進與世隔絕的監獄星,住在囚室裡每天忙得跟狗一樣,比較親近的卡卡瓦夏沒上過學,那家伙大腦裡儲存的知識多半與如何違法亂紀相關……她沒地方了解這些常識。
埃維金人馬上反應過來:「我也不知道,我們埃維金信仰地母神。」
「……」埃特蒙德忍了忍,沒忍住:「我沒問你!」
你知道個屁!
普拉塔&普拉塔:「哇哦!」
「吃飽了就睡覺,」兩位男士同時轉過去哄孩子。
幼崽的嘴不嚴,老大腦子出問題且是個文盲加常識盲的秘密不能讓他們知道。
安娜:「……」
看來意外失憶的情況不能再繼續隱瞞了。眼下埃特蒙德還得仰賴她保全自己直至離開伊維爾,有這個大前提吊著他不會做任何對她不利的事。
「嗯,我不知道,不記得了,在被公司押送至伊維爾的途中讓人打了下頭,應該……失憶了吧。」反正機械南瓜開場就嘎了,負責押送的那些保安也被特拉維佐夫清理得干干淨淨,她說什麼就是什麼,沒人會去查證而且也查不到。
面對安娜如此平淡的描述,卡卡瓦夏選擇什麼也不問先給她作證:「是的,我雖然坐得遠但也知道。有個犯人企圖在星艦上襲擊工作人員,姐姐純粹是被連累了!還會疼嗎?之前醫生給的檢查報告是不是在說這件事?」
他還記著這個沒忘呢,只不過不愛提。
「額……那是另外一件事。」安娜眯著眼睛上下打量埃特蒙德,突然意識到這家伙也算個情報源了,普通公民不知道的消息資本家們總能用錢和關系網買到,「先展開說說星神的事,其他的放後面再講。」
這玩意兒和力量相關,既然提到了干脆順便補補常識,聊著聊著不就能拐到原身身上了麼!
埃特蒙德總算找到自己能排上用場的地方,他甚至略帶些驕傲的掃了卡卡瓦夏一眼,坐直身體講起博識學會對「星神」的定義。
什麼「概念的集合體」啦,什麼「寰宇蝗災」啦,什麼「智械危機」啦,林林總總。
「我好歹也在第一真理大學拿過學位,咳咳!」
面前坐著四個文盲瞪圓了眼睛補課,艾諾利阿先生心頭蕩漾著別樣的滿足感——這個團隊沒了我得散!
「踏上命途時命途行者會感知到星神的存在,沒人會弄錯,說說看?」他期待的看向安娜,只見她側頭冥思苦想,倒是卡卡瓦夏撓撓後腦勺,「說到這個……我好像在冥冥之中看到過金黃色的高大虛影,真的不是地母神顯靈了嗎?」
埃特蒙德:「……」
不是,你們蹲監獄和別人蹲監獄好像不是一回事兒?你們兩個是來進貨的吧!
「別在意你們家的地母神了,」埃特蒙德抹了把臉,「那只是個盛行於小範圍內的獨立信仰,距離星神的概念還差得遠呢。金黃色的高大虛影……要不你小子試著報名星際和平公司的招聘面試去吧,看在琥珀王的份兒上他們不能為難你。」
一個因為詐騙而被判了無期甚至死刑的埃維金人,怎麼看都和忠厚老實的【存護】沒有直接關聯!不過星際和平公司也不是什麼忠厚老實的組織,說不定他們相性很合。
「老大你呢?」埃特蒙德期待的看向仍在思考中的安娜,「你看到的是什麼?」
一動手對方就是團滅,肯定是【毀滅】的納努克!
安娜慢吞吞放下支撐下巴的手掌:「我看到了流星,它墜落的地方有萬千光芒。」
大概就在清空屋頂花園那個中庭的時候吧,速度太快沒反應過來。
埃特蒙德:這把穩了!
懸在半空中的心終於徹底落進肚子,伊維爾關不住他們!
——人生還是要看選擇的,選對了易如反掌。
第59章
畢業於第一真理大學的艾諾利阿先生只安心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重新開始感到焦慮。
如果換一個地方,哪怕是個不需要從挖礦冶煉開始的地方,他都能徒手搓出能夠正常使用的海水淡化器——最簡單的蒸餾器加冷凝管就可以了嘛!但他此刻身在無人島,新增的四位隊友裡兩個不滿十歲剩下全是文盲。
他!埃特蒙德艾諾利阿!憑借一己之力將胎教肄業的平均受教育水平拉高到了至少完成義務教育!他驕傲!
但這份驕傲並不能解決生存問題。
【巡獵】命途的隊友懶洋洋坐在原地看天,【存護】命途的隊友帶著孩子在海邊摸魚,無論怎麼瞧都是一副懈怠到遲早要完的樣子。
「那個……老大,」他就像個既不敢裁到大動脈又實在忍不住想要催工期的乙方老板,團隊裡供得全都是大神且自己是最不必要的那個人,「淡水,怎麼辦?」
為了不顯得太過急切,他順手帶上雙胞胎做擋箭牌:「成年人可以減少飲用水數量,孩子不能少,甚至還得多喝些水才能健康呢。」
小孩子到底要喝多少水安娜不清楚,不過既然需要那就得采取行動。
她終於舍得從沙灘上站起來,拍拍囚服皺褶裡夾帶的沙粒,走入淺海彎腰低頭好一通摸索。埃特蒙德跟在她身後伸頭看,好的,摸了一把石子兒。
椰子樹距離火堆剩下的殘骸並不遠,安娜兜著一把石子走到樹下。這東西高度驚人,約有二三十米,樹干較為粗壯,均勻分布著環狀葉痕。樹干頂端簇生著碩大的羽狀葉片,葉片與樹干之間的分支上夾了一窩綠色果實。
「椰子水是很好的飲料,有甜味……」埃特蒙德已經接受老大急需搜素引擎的事實了,當她停下不動時多半是在觀察自己不了解的東西,等到能夠理解後才會動手。
很謹慎也很穩重,就是有點費時間。
安娜繞著椰子樹轉了幾圈,突然後退幾步揚手擲出石子。她的動作干練而舒展,充滿力量感。石子快得幾乎看不清飛行軌跡,埃特蒙德就聽到篤篤篤幾聲,綠色果實就在沙地上砸出一個又一個小坑。
「普拉塔!普拉婭!來吃椰子!」既然是打著小朋友的名義砸下來的椰子,自然要先給小朋友們吃。資本家一聲召喚,兩只紅色小蘑菇迅速從海邊「飛」到安娜身旁:「圓圓的!」
「好硬!」普拉婭蹲在地上戳戳椰子綠色的外皮,很快就得到一顆削好的水果。
卡卡瓦夏提著一袋嘩啦啦響的螺貝走過來,沒過多久也捧著綠色的硬殼喝果汁:「味道怪怪的,好喝,但還是有點怪……」
淡水危急暫時解除,但是海岸邊的椰子樹數量有限,埃特蒙德仍舊免不了焦慮。他也知道自己的焦慮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只好默默的心裡鬧騰,一點也不敢表現在臉上。
吃過早飯後安娜抽出鋼琴線檢查了一遍,平和的問起其他人都有什麼安排。這個時候大家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卡卡瓦夏想留在海邊試試看能不能遇到「順風船」,埃特蒙德悶悶的一言不發。
普拉塔和普拉婭只要吃飽喝足擠在一起就沒有任何要求。
「嗯,」她點點頭表示了解,「那麼你們就留在這裡等著我,去沙漠裡辦點事。」
去沙漠裡辦事。
這種文字組合略有些小眾。
「沙漠裡很危險,我和姐姐一起去。」卡卡瓦夏馬上就把「順風船」扔到腦後,埃特蒙德想起她昨晚提過「借」營地的事,「那只沙蟲真的很大!很凶!」
「嗯,嗯嗯。」安娜敷衍人時語氣詞的使用總是很有規律,先短短應一聲然後連著再補兩聲:「先看看,看看再說。」
埃特蒙德沒意識到這一點,但卡卡瓦夏早就摸出規律。
年輕人轉轉眼睛就知道該怎麼說服她:「還是一起去別分開行動的好,伊維爾星上能有幾個好人?船或許順風,人可就不一定了。」
這倒是真的,安娜幾乎馬上就同意了:「那好吧,到地方了你們站遠些。」
她想去找那條沙蟲的麻煩並非只為了「借」個營地這種小事,這麼多人單靠吃魚生存是不行的,魚肉富含蛋白但脂肪極少,如此極限的環境下多儲存脂肪相當於多條命,由不得她拒絕。再說了,有個封閉安全的營地就可以把雙胞胎放下,成年人才能脫開手去尋找出路。
於是埃特蒙德走在前面帶路,安娜站在末尾防備四周,卡卡瓦夏帶著兩只小蘑菇走在中間。就年齡而言他們分別是倒數一二三,這樣安排也算是種照顧和優待。當初逃命逃得差點把肺給喘破,埃特蒙德也搞不清楚自己跑了多久多遠,他只知道在一處沙丘下偶遇沙蟲冒頭,真實情況是那個時候他離事發地點遠得很。
「沙蟲多數生活在沙漠下的陷坑裡,有沙蟲存在就說明這片沙海下另有地層。成年沙蟲中只有雄性會單獨出現,雌性則一直留在家庭中,照顧蟲卵或是跟隨蟲王捕獵。你確定只有一只而不是一群?」
卡卡瓦夏對沙蟲的了解比所有人加在一塊都多,茨岡尼亞-IV上就有沙蟲存在,只不過沒埃特蒙德描述的那麼大只罷了,凶殘程度倒是相差不遠。
埃特蒙德確定投射在沙子上的黑影只有一道:「一只,沒有其他的沙蟲出現。」
「哦……那東西的弱點主要在眼睛、腹部中心的眼狀花紋上,當然它們也對純水非常敏感,水對於沙蟲來說相當於砒霜對於人類。」卡卡瓦夏有些疑惑,這個島的面積能有那麼大嗎?
雄性沙蟲會圈地盤,它的姐妹也一樣會,甚至圈得更多更廣,因為它們要撫育後代!
安娜邊聽邊掂了掂手裡那兜吃剩下的魚類殘骸,希望沙蟲不要對海魚太過排斥。
走了一個多小時,埃特蒙德「大概」找到了目標中的沙丘。他真的沒辦法確定沙漠裡的目標,風一吹什麼地表標志物都留不下來,這玩意兒大概只能由衛星定位才能說得准。
「我只記得從一大片沙子上滑下來後地面劇烈震動……」
「那就差不多了,」卡卡瓦夏抬頭看看恆星的角度,「翻過沙丘後整片沙地都會是沙蟲的領地,能長到你所描述的體型說明它的食量很大,地盤小了養不起自己。」
一行人奮力爬上沙丘,這回換成埃特蒙德被留下照顧雙胞胎。
「你們不要再向前去,萬一遇到危險不一定能顧得上。」安娜把飲料和食物都留給他們,提著發出不妙氣味的口袋就走,「別怕,很快就會結束。」
——再慢點她就要被發臭的魚腸魚骨魚鰓魚血熏死了!
埃特蒙德勉強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憂心忡忡,他用報廢的潛水裝備攢出塊「遮陽布」,木棍一撐給普拉塔和普拉婭搭了頂小帳篷,自己也跟著一塊擠進去。兩個孩子脖頸後面曬得紅撲撲的,虧得他們能忍,到現在也沒有發出任何哭鬧聲。
沒過多久,地面的震顫出現了。坐在沙丘頂端,埃特蒙德終於看清楚了那只沙蟲的全貌——它就像放大了百萬倍的海葵,尾部仍舊埋在沙子裡,上半身和嘴巴露在外面。
安娜也沒想到沙蟲會對腐爛的海魚殘渣如此執著,它簡直追著袋子猛撲。
鋼琴線激射而出,繞過沙蟲嘴巴四周的觸角又纏了一圈。她向後拽了一下測試松緊,確定捆結實了手中力道一松。沙蟲只覺嘴巴旁邊一痛,下意識飛快甩動想要擺脫攻擊自己的東西。
整片沙地出現波浪狀的漣漪,一圈一圈由近及遠推開。黃沙仿佛遇到了狂風一樣被帶上天空又徐徐落下,沙海中像是下了場金色的雨。
借助著蟲子扭動身體的力量安娜騰空而起,抵達預估好的距離她抬手射出石子。黑色的碎石邊緣鋒利,精准砸在沙蟲眼周細嫩的皮膚上。
不是她准頭糟糕砸不中眼睛,而是沙蟲長期生活在地下,主要靠觸覺進行感知,眼睛早已退化成兩個淺色的感光點。相較於這條沙蟲幾乎與藍鯨不相上下的體型,那對眼點沒比芝麻大上多少,實在難以錨定。一連試了幾次,沙蟲也知道這回自己遇上了蟄手的硬茬。它揚起上半身蓄力,想要鑽進沙子裡利用環境優勢甩掉攻擊自己的敵人。
安娜當然不願意放這家伙回到對它有利的地方去,沙蟲能在沙海中縱橫,她可不能。
留在原地的卡卡瓦夏這會兒已經跑沒影了,借著空中優勢安娜掃了一眼,原來他已經摸到沙蟲背後,正暗搓搓的打算往它背上爬。
鋼琴線繞著沙蟲頭部轉了一圈,躲過那些張牙舞爪來回湧動的觸手和獵物不斷張開又合上的輪狀利齒。
沙子嘩啦啦的灑,天空中飛過比人還大的猛禽。那是沙蟲的鄰居,感應到老對手遇上了新麻煩便跑來熱情的看熱鬧。
安娜不打算同時應對兩只野獸,沙蟲向上彈起的同時終於露出腹部的眼狀花紋。她拽開纏繞在觸手上的鋼琴線,整個人沿著慣性繼續滑翔,堅韌的金屬線快速切換固定點,幫助主人完成空中轉向的需要。
完成蓄力起跳正打算一頭扎進沙子裡的沙蟲突然渾身僵硬,像條尺蠖那樣直挺挺彈開然後重重砸在沙地上。飛起的黃沙不像下雨更像沙塵暴,盤旋在空中的巨鳥本打算俯衝下去沾點便宜,沒想到沙舞中飛出的鋼琴線差點削掉它的尾巴。
——新來的兩腳獸怎麼這麼凶?一點點便宜都不給鳥占,討厭!
過了一會兒,面目全非的沙地上拱出兩道人影,安娜扒開沙子先是自己爬出來,然後又去幫卡卡瓦夏。沙粒砸在身上一點感覺也沒有,似乎被某種神秘的力量隔絕在體表之外。
神奇!
第60章
沙蟲出現的瞬間埃特蒙德忍不住長大嘴巴,擠在他身邊的普拉塔和普拉婭同時發出「哇」的驚嘆。
那東西真的很大,露出地面近十米高了腹部仍舊藏在沙下。它的軀體也很粗,整個呈灰黃色,外皮堅韌且多環。埃特蒙德僅從生物圖鑒上見過沙蟲的模樣,那個時候他還是個孩子,坐在艾諾利阿家的祖宅裡,吃著點心吹著涼風,完全想不到自己這輩子還有親眼見到沙蟲的時刻。
拉開一定距離後再看,它真的很醜,生物圖鑒上的插畫相當還原。
等將來我一定要再買一部典藏版放在書房裡收藏,埃特蒙德腦子亂糟糟的,眼前是一片又一片飛起的沙霧,耳邊是雙胞胎就沒停過的「哇」。
說實話他也想「哇」來的,原來那就是【巡獵】的命途行者。
就像安娜所說的那樣,一切都結束得很快。單只沙蟲智能並不高,這種生物可怕就可怕在它通常成窩出動,集體的力量補足了智商的短板。
卡卡瓦夏被安娜從沙子裡拽出來,甩甩淺金色的頭發能聽到沙粒嘩嘩嘩向下掉。他欣喜的看向倒斃在側的沙蟲,沿著它的軀體向後尋找通向地下洞窟的路。
「它還沒來得及完全跳起來,相當於剛用左腳邁出家門口就完蛋了,右腳還留在屋子裡呢。」沙蟲肉可以吃,而且很好吃,皮和牙齒也有用,觸手砍下來充當陷阱……總之算是一筆橫財。
埃特蒙德把小帳篷一收,帶著雙胞胎朝沙蟲陳屍的地方跑來長見識。他伸手摸摸這種生物又涼又滑的皮膚,又去它受了致命傷的腹部觀察,眼狀花紋上被橫向切開一道裂口,隱約能看到同樣斷裂開來的內髒與神經管網。
如果這一下放在人類身上,恐怕腦袋已經飛出去幾十米遠了吧。
等他滿足了好奇心再轉回來,普拉塔和普拉婭已經湊到卡卡瓦夏身邊幫忙收拾沙蟲屍體去了。
「從這兒切開,下半部分會掉下去,洞口也就露出來了。」他來來回回的比劃,安娜依計動手,「這裡?」
看似柔韌的金屬線平滑的將沙蟲屍體一分為二,留在沙子裡的那半截果然應聲而落,摔出好大一聲悶響。陰涼的風從洞口湧出,令人意外的並沒有帶出不好的味道。
「別看沙蟲的樣子不討喜,它們其實還挺愛干淨。」
埃維金人很少能成功狩獵沙蟲,抓也是抓幼蟲。他們沒有武器,而且全都是普通人,但是卡卡瓦夏遠遠圍觀過凶殘的卡提卡人狩獵成年沙蟲,那完全就是用人命堆出來的。
安娜低頭朝黑黝黝的洞口裡看了一會兒,抬腳就往裡面跳,快得一圈人沒有一個來得及出聲阻攔。
很快她的聲音就從下面傳上來:「安全,可以直接跳,這裡全都是它褪下的外皮。」
「姐姐你讓一下,別砸到了。」卡卡瓦夏看看普拉塔又看看普拉婭,嘿嘿一笑:「你們誰先來?」
小蘑菇們幾乎同時舉手,普拉婭因為向上跳了一下而拔得頭籌。
年輕人抱起普拉婭扔下去,又抱起普拉塔扔下去,等了一會兒自己也跳下去,埃特蒙德謹慎地留在最後——聽回聲不是很高,但架不住他害怕呀!
很快大家就在地下重聚,這只沙蟲無愧於「愛干淨」的評價,被眾人充作落腳墊的干枯蟲蛻只是它堆在家門口的隔離帶,相當於電梯門與入戶門之間的贈送空間。真正的洞窟入口就在不遠處,緩緩傾斜向下,能看出它確實很勤快,進進出出的門口很整潔。
不過眼下這地方看上去很有些狼狽,沙蟲屍體墜落時溢出的汁液噴得滿地都是,略有些驚悚。走下蟲蛻腳底踩的不再是會滑動的沙子而是堅實干燥的土地,可惜因為這些汁液的存在而有些黏腳。
「這裡好——大——啊!」普拉婭驚呼,普拉塔點頭。坑道內就連最高的埃特蒙德也能站直身體行走,頭頂距離洞頂還有相當一段長度。
整個陷坑分了好幾層,沙蟲的下半段身體落在最下面,倒是不同擔心會被別的動物撿便宜。安娜抬頭在埃特蒙德和卡卡瓦夏之間來回移動,最後還是決定給這資本家一次機會:「要不,你留下打掃個住處出來?」
外面還躺著半條蟲屍急等處理呢,回去晚了指不定那只想占便宜的鳥不死心又飛回來。
埃特蒙德想了想,決定還是帶著雙胞胎留下更安全。風從地下向上湧,說明另一個出口位於底層,就算有危險時間也夠他向外逃:「就這樣吧,我順便看看能做點什麼。」
反正他絕對不要躺在沒有任何隔離的土地上休息,手藝活兒還是得看手藝人吶!
重新回到地面,躺在洞口左近的沙蟲已經被黃沙埋了一半。安娜趕緊動手,忙忙碌碌好幾趟才把能吃或有用的地方切割下來,沙蟲的觸手被戳在洞口四周借以震懾其他猛獸,最後就只剩下胃袋和半截腸子不好處理。
「破開看看?」卡卡瓦夏還很年輕,擁有許多不太必要的好奇心。安娜看看他,又看看他,罕見的追問:「真的?你確定?」
這玩意兒可是吃人的,胃裡的東西麼……嗯,想來不大適合觀賞。
但是卡卡瓦夏很確定,他知道沙蟲會吃人,正是因此它的胃袋裡很可能存在一些遇難者的遺留物。不是貪財,而是考慮到將來他們對多重身份的需要……多幾條身份牌不好麼?
「行吧,你稍微讓讓。」既然小朋友確定一定以及肯定的堅持要看看沙蟲胃袋裡藏了什麼好東西,倒也不是不能滿足他的好奇心。
將這些盲盒拖到遠離洞口的地方,安娜憋了口氣,鋼琴線帶著白光在沙蟲內髒上閃過,胃袋一裂開就噴了滿地內容物。
卡卡瓦夏:「……」
「姐姐!」差點被噴了滿身的年輕人最大的抗議就是稍微把音量調大幾分貝,「噫!這都是些什麼?」
好消息是沒有超出想像的「驚喜」,壞消息是氣味著實感人。
他趕在沙子掩埋一切之前找到幾條身份牌,一拿到東西就嫌惡的用手指捏著退開老遠:「扔在這裡不用管了,很快就會有肉食動物和食腐動物過來清理干淨。」
大自然絕不會浪費任何資源,一點也不。
回到洞口旁,天空中果然再次出現了巨鳥的影子,兩人抓緊時間將有用的物資通通帶走,聽到動靜的埃特蒙德打發普拉塔和普拉婭跑出來看。
「哇!」
「好多肉!」
「還有更多呢,得趕緊切成塊要麼吹干要麼烤熟,不然很快就會臭掉!」
有沙蟲觸手封閉洞口,流沙不再隨風飄落。卡卡瓦夏想到還有半截落到洞地的沙蟲,干脆帶著雙胞胎跑下去干活。除了食物他們還需要淡水,必須找到穩定的水源。
找水源的事他不是太擅長,還沒來得及擅長埃維金氏族就沒了。所以想那麼多也沒用,反正要找,壓力是大還是小都解決不了問題。
地下存在多層陷坑這是他早就想到了的,但沒想到陷坑能有這麼多層。一圈套一圈沿著螺旋線走到底部,半截沙蟲老老實實躺在陰冷的地底。
「星星花!」
「那是蘑菇!」
普拉塔和普拉婭腿短倒騰的快,兩只紅色小蘑菇先一步衝到蟲屍旁邊,妹妹蹲在地上側著身子看:「在那裡!」
沙漠裡是會長蘑菇的,就在沙土下,有些白白圓圓,有些活像雞腿,水多了反而不長。卡卡瓦夏走過去和她一起看,果然看到沙蟲肚子底下壓著朵星形蘑菇。
「沒見過的蘑菇全部當做有毒處理,你們只有一條命,不能隨便試哦。」年輕人撿了塊石頭砸過去,蘑菇應聲而破,淌出一片清液。
卡卡瓦夏:「……」含水的除外,但不能用人試。
「大姐姐!大姐姐!」雙胞胎咚咚咚從陷坑下跑到陷坑中層,安娜已經把切割好的沙蟲肉掛到通風處,正在幫埃特蒙德鋪設沙蟲皮——這地方實在找不到合適的材料,只能奢侈的先用沙蟲皮鋪出休息的位置。
不得不說這玩意兒吹干後還挺軟的,甚至有不錯的保溫隔離效果。
普拉塔比普拉婭跑得快,但是他更願意讓著妹妹。普拉婭像顆炮彈撲向安娜:「大姐姐!我們發現星星啦!」
安娜:啊?
小蘑菇們背著手歪著頭,她也跟著歪了一下:「什麼樣的星星?」
普拉塔開始比劃:「有水的星星!」
得,說了跟沒說一樣。
「沙蟲不是怕水嗎?怎麼會選擇在含水的蘑菇上方修築巢穴?」埃特蒙德簡直要被鬧糊塗了,他放下手裡怎麼擺看上去都不舒服的沙蟲皮:「卡卡瓦夏呢?」
小蘑菇們這才想起中間少說了什麼。
「卡卡瓦夏哥哥說,最好找只動物試一下蘑菇裡的水能不能喝。」普拉塔說完了,普拉婭幫他補充:「卡卡瓦夏哥哥說那不是他認識的蘑菇。」
安娜看向埃特蒙德:「這下你不用擔心水的問題了。」
這家伙因為淡水的事差點把自己糾結成一顆海藻球,他可真是惜命啊!
悠于 2025-9-6 12:09
第61章
「所以……現在這種情況該怎麼辦?」
三個成年人外加一對雙胞胎,共計五人蹲在地上從各個方向包圍一只星形蘑菇。其實是五角星的形狀啦,嚴格來講星球多半還是球體或近似球體的。
埃特蒙德很有學歷,卡卡瓦夏很有經驗,安娜很有實力,普拉塔和普拉婭很可愛……但是這些都不能讓蘑菇開口說話,更不能讓它主動招供自己究竟有沒有毒能不能吃。
「艾諾利阿先生,可不可以麻煩你現在試著開個【豐饒】的命途?」卡卡瓦夏提出最行之有效的解決辦法——蘑菇有毒沒關系呀,能解不就行了!
「……」埃特蒙德握緊拳頭,然後放下。
你當命途行者是路邊的綠化帶嗎?我不和【存護】的文盲一般見識!
「咳咳,餓了。」事已至此,安娜決定先吃頓飯再說。
如今各個口袋裡還有不少椰子作為貯備水源,他們從監獄內帶出來的飲料也還沒喝完,事實情況是兩三天內都不需要太過糾結於淡水的問題。忙了一天只在早上吃過東西,無意義的內耗只會讓體力率先告罄。
「沙蟲肉怎麼做才好吃,」她把話題轉移到今日收獲上,卡卡瓦夏一躍而起,「我來我來,對了,另一個出口在哪兒你找到了嗎?」後半句話他是對埃特蒙德說的,資本家有氣無力的指指風吹來的方向:「肯定在那邊不遠的地方,另一個出口應該位於峽谷地形中,不然不會有這麼大的風從外面灌進來。」
整個陷坑相當於一條連通的管子,風從氣壓高的地方吹向氣壓低的地方,經過這段狹窄的管道後速度加快流量也增大。所以陷坑內不存在缺氧的困擾,同時也保證了清涼與干燥。
不得不說這沙蟲還挺會挑地方住。
拿不定主意的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終齊齊動手把剩下那半條沙蟲屍體處理妥當,皮和肉掛起來吹干,內髒扔到下風口外作為誘餌。
——試蘑菇這種事怎麼能自己上呢,肯定要交給「鄰居」們的呀!
卡卡瓦夏很快就用石塊壘出一個火塘,不壘不行,風太大不利於火種的引燃和保存。火光一亮,人心就安定下來,沙蟲肉架在火堆旁烤得滋滋作響,脂肪的香氣爆炸般攻擊著每個人的感官,普拉塔和普拉婭眼睛都直了。
好!好想吃!
沒過多久沙蟲肉就烤好了,撒上一層薄鹽用手輕輕一撕,白嫩的肉就像蒜瓣一樣綻開,塞進嘴裡清甜的滋味帶來鮮香的感受,再加上油滋滋觸發的滿足感……嘗過之後安娜只有一個想法:沒有枉費力氣,這東西確實好吃!
她挑了五只大椰子砍開一人分一個,難得耐心安慰貌似邊吃邊焦慮的埃特蒙德:「放心,明早出發去到海島的另一側探索,要麼找到水源,要麼帶個活物回來。」
總之肯定能解決問題。
其實這會兒埃特蒙德已經不怎麼焦慮了,他只是突然從屋頂花園那樣優渥的環境轉移到無人荒島上又獨自苟了兩天,心理上難以轉變不大適應,並非真有那麼脆弱。經過昨晚到今天與同類的相處那股孤獨無依的恐懼感已經緩解了不少,再加上解決問題的辦法近在眼前,嘴裡有食頭頂有檐,他比早上那會兒要冷靜許多。
「沙蟲雖然死了但氣息一時半會兒不會消散,其他猛獸不敢靠近。」卡卡瓦夏抬頭看看雙胞胎,不用帶著幼崽行動,成年人的行進速度將大大加快,「還剩幾根觸手,把另一個洞口堵住就行。」
埃維金人都這麼說,證明這個辦法他們曾經試過。埃特蒙德點頭:「嗯,我好多了,謝謝你們。」
他也不是光吃什麼都不管不顧,看上去像是焦慮得心不在焉實際上是在思考:「我剛才回憶了一下,這種星形蕈類好像在動植物圖鑒裡看到過,號稱『荒漠中的儲水罐』,無毒的多有毒的少。時間隔得太久,我也不是專門的博物學家,一時沒想起來。」
這很正常,記憶這種東西本就有一陣沒一陣的,有時候只是轉個身的功夫人就會把幾秒鐘前剛發生過的事忘得干干淨淨。
「等等!」埃特蒙德停下咀嚼的動作,「『荒漠』不是『沙漠』,它並非本地生長的物種!」
卡卡瓦夏:「?」
安娜:「啊?」
文盲聽不懂啊,荒漠和沙漠有區別嗎?
「沒錯!我就說為什麼一直有種違和感!」他用力拍打大腿:「這些蕈,包括這條沙蟲,原本都不是這座島嶼上的生物!卡卡瓦夏說過這種東西喜歡群居,*雄蟲脫離群體意味著還應該有窩雌蟲,但是並沒有!沙蟲是專門運來的,而星艦轉運過程中去過很多地方,在某處攜帶的蕈類孢子遇到適合的環境就會生長!」
「它是被運來的!誰會吃飽了撐著無事可做把一條沙蟲運到沙漠裡養?」埃特蒙德眼睛都亮了,「做這件事的人一定有專門的目的!」
卡卡瓦夏聽明白了,他把視線落在星星點點的蘑菇上。
「沙蟲的領地意識很強,不會亂跑。要麼它就是特別被圈養來食用的,要麼它被安排在此地看守某些東西!」
別看沙蟲長得挑戰視覺極限,它出肉率高,脂肪分布合理,要口感有口感要口味有口味,如果不是太過凶殘還真能考慮家養……扔到無人島的沙漠裡飼養很合理嘛,連投喂都不需要。
安娜吃完手裡的沙蟲肉,抓起一把薄沙搓來搓去的擦手:「這東西有主,嗯,它的主人費力氣擔風險肯定不是為了造福別人。」
沙蟲的主人肯定會出現,就像農夫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回到農田勞作。能把蟲子運進沙漠,他的飛行器運幾個大活人應該不成問題!這樣一來如何離開無人島也有眉目了。
荒地求生瞬間變成荒島度假。
埃特蒙德慈愛的看向那張沙蟲皮:「晚上怎麼休息?」
出於安全考慮他當然想要貼著安娜,但再怎麼樣她也是位年輕的女士,該注意的地方不能不注意。
卡卡瓦夏:「呵呵!」你倒是想得美!
他站起來繞著陷坑底部轉了一圈,找到一處合適的地方挽袖子開工。
直接躺在地上肯定是不行的,有被浮沙活埋以及被毒蟲撿便宜的風險,再說了他們共計五人,墊多少沙蟲皮也不夠分。年輕人三下兩下就將裁成大塊的蟲皮折疊懸掛,外觀看上去像個躺著晃悠的蟲蛹,實際上是個吊床。
「這樣就好了,又防風又保暖又防蟲。」
這會兒功夫沙蟲皮已經被吹干烤干,沒有太大異味,真要有也不是不能忍,總比半夜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其他動物嘴邊要強吧!
雙胞胎歡呼一聲搶著想要爬進去試試,安娜搬來兩塊石頭給他們墊腳,普拉塔和普拉婭一人鑽進去一個「吊床」,露出紅色的發頂嘻嘻哈哈隔空對著互吐舌頭。
原來還能這樣解決?埃特蒙德不由對卡卡瓦夏刮目相看。
他當然聽說過埃維金人的「鼎鼎大名」,曾經也在社交媒體上發布過抨擊該種族的言論。絕大多數庇爾波因特人認知中的埃維金人形像全都來自星際和平公司的描述,在新聞與廣播中他們被說成天生輕浮浪蕩、好逸惡勞、且不學無術的模樣。
走到哪兒偷到哪兒,走到哪兒騙到哪兒,走到哪兒搶到哪兒,簡直堪比星際蟑螂。
見到卡卡瓦夏本人後埃特蒙德認為埃維金人至少不至於「走到哪兒搶到哪兒」,因為他們真的沒有那個體格和實力。至於「偷」和「騙」……對方那個詐騙犯的罪名並非冤枉。
但是現在他發現埃維金人其實很聰明,非常聰明。錯失學校教育的他們並不缺乏生存的智慧,頭腦靈活反應迅捷,也不懶惰。
再一細想,事情就越發不對味兒了。
「埃維金」這個詞在茨岡尼亞當地語中就是「蜂蜜」的意思,他們是甜的,人類語境下「甜」的概念大多數屬於褒義。也就是說如果埃維金人真有公司宣稱的那樣不堪,他們就不會有「埃維金」這個稱呼。世上只有起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不是你在國名裡加個「大」字領土面積就會自動變大,對於一個流浪氏族來說亦是如此。
「謝謝,我一直都想不出該怎麼辦……嗯,你真聰明!」他別別扭扭的向卡卡瓦夏道謝,匆忙轉身定睛一看……被安娜默默搬來的又一堆石頭堵得一滯。
雙胞胎還小,需要有個石頭墊腳才能順利爬進沙蟲皮吊床,他一個大男人那還需要這種優待啦!看上去跟上吊用的墊腳凳似的!
但是老大不光給他搬了堆石頭,她的便宜弟弟也享受到同等待遇——她用實際行動表達出「你們全都是些菜雞」的意思,學歷最高同時海拔也最高的艾諾利阿先生偃旗息鼓,乖乖踩著墊腳石爬進吊床休息。
就,就還挺好,不用擔心會不會翻車出醜了呢。
第62章
經過一夜休息,第二天所有人都起晚了。沙蟲皮真的很軟,保暖性能又很好,吊在半空中風一吹吊床輕輕的晃,耳邊又是黃沙飛舞的簌簌聲又都累了一整天,實在很難早起。
沒有吵鬧的起床鈴,沒有負債的壓力與挨餓的風險,更沒有一個不小心就丟掉性命的緊迫感,自由的美好在此刻體現得淋漓盡致。
普拉塔和普拉婭最早醒過來,小蘑菇們趴在各自的吊床邊緣伸出手打鬧,聲音有小到大逐漸不受控制。和他們一樣被安排在中間的埃特蒙德第二個睜開眼睛,看看幼崽沒搞出么蛾子就把眼睛重新閉上——懶得給雙胞胎斷官司。
安娜一醒就從吊床上鑽出來,迎著風吹來的方向走過去查看,二十分鐘後就回來了:「另一個出口在半山腰上,峭壁下有條深谷。」
就像埃特蒙德昨天分析的那樣,陷坑內時時存在的風並非空穴而來。
出口下方是懸崖再好不過,卡卡瓦夏聽到這個消息立刻翻出吊床,眾人依照事先計劃好的那樣將剩余沙蟲觸須拖過去偽裝成沙蟲生前的樣子。從監獄裡帶出來的個人用品還能湊合,簡單擦擦臉刷刷牙,沙蟲肉已經干得能扔出去砸人了好在沒有變質,烤一烤混飽肚子,給雙胞胎留下足夠的水和食物,三人決定出發前往荒島的另一端。
最好能找到水源,或者退而求其次抓個活動物回來試毒,這兩樣不管做到哪一樣都行。
「沙蟲的巢穴總會出現在沙漠中心地帶,」卡卡瓦夏頭上蓋著頂碎沙蟲皮編織的帽子,這形像莫名有幾分猥瑣。安娜和埃特蒙德沒比他好到那裡去,編帽子的手藝人兼資本家對自己的審美產生了疑惑,有點不太開心:「可以理解為咱們昨天走了多遠,按照那個距離今天再走多遠一樣能走出沙漠?」
「差不多吧。」埃維金人抬頭看看太陽的角度,奮力邁開腿向前走。
正午時分恆星的光芒能把他曬成一塊淺金色小餅干,為了避免這個結果出現只能現在咬牙堅持。
很快大家就發現不帶幼崽出門是個無比英明正確的決定,不僅僅是速度提升的問題,沙漠裡的熱浪與干燥著實是種嚴酷的考驗。
普拉塔和普拉婭很乖很能忍,但這不是為難孩子的理由。
卡卡瓦夏走在最前面帶路,一是三人之中只有他真正在沙漠裡生活過,二是這小子運氣賊好,找不到路隨便扔只鞋子出去也行。
翻過一座沙丘,海島另一端出現在他們面前。不同於著陸點,這邊的植物更茂盛,地勢起伏更劇烈,野生動物的數量也更多。
出了沙漠先是一片從短到長的草地,然後是稀稀拉拉的樹木,再向前樹林變得郁郁蔥蔥,濃綠深處黑色的山岩從盤根錯節的藤蔓中這兒留出一點那兒露出一點。
「能聽到海浪的聲音,不知道有沒有簡易碼頭。」埃特蒙德認為既然沙蟲是人養的那就難逃下鍋的命運,總有一天這玩意兒要上餐桌,養它的人知道得另找一片地肯定也清楚它的危險性,更不可能讓它活著上載具。要麼星艦要麼船舶,總要有運輸工具才好把新鮮沙蟲肉帶走。
泊船需要一定深度的簡易港口加碼頭,星艦停靠也得有塊空地。
三人繼續向前走,草叢中不斷有飛蟲躍起,拍打著翅膀罵罵咧咧逃離兩腳獸支配範圍。樹林裡倒是有些野兔野雞之類的小動物窸窸窣窣潛行,安娜就跟沒看見似的一路踩過去。直到繞過那座黑色山岩,廣闊的海岸線出現在他們面前。原來整座島嶼一邊高一邊低,高的這邊崖壁懸在海平面十數米處,低處就是他們前天彙合的沙灘。
崖壁頂端的平台上熱鬧得要命,眼下正值繁殖季節,滿地都是草窩和鳥糞,趴在巢穴裡的白色海鳥伸開翅膀能比某位年輕人的身高還長。
「附近肯定有淡水!」卡卡瓦夏掃了眼遠處成群結隊的胖鳥,狐狸之類的小型肉食動物鬼鬼祟祟繞在外圍來來回回打轉,耐著性子等待那些漫不經心的鳥爸鳥媽犯錯。
埃特蒙德回頭去看那座被他們繞開的黑色小山:「應該在那邊。」
「你們兩個……」安娜突然發出聲音,「小心些。」
「啊?」埃特蒙德臉上帶著普通人特有的茫然,已經反應過來的卡卡瓦夏飛速拽著他朝旁邊躲。
姐姐說小心些,那就必須小心些,躲遠點免得礙手礙腳!
攻擊自天上來,安娜悶頭擦著樹干閃身,銳利的箭簇篤篤篤釘了一排。
「08241321號,碳基陸生種,沒搞錯吧?」放箭的人松開弩弦落在地面上,氣急敗壞踢踢礙事的樹,「可惡!」
他的同伴緊跟其後,試著瞄了一下目標,猶豫的瞬間對方順勢躲入密林。
「叫她跑了!」這人朝地上吐了口吐沫,放低手裡的□□口低罵:「晦氣!」
放箭那人反倒走過來拍拍他安慰道:「這家伙腿是挺長的,才幾個恆星時就從初始坐標地跑這麼遠出來,害我找了半天才找到。」
要是其他剛剛離開監獄的犯人只怕這會兒還蹲在原地哪兒都不敢去呢,08241321號可倒好,更新一下三維地圖的功夫人就從島的那一頭閃現到這一頭,視中央沙漠裡那只大沙蟲於無物。
「運氣好罷了,肯定是星艦停靠點沒淡水,不沿著海岸線往這邊跑還怎樣。」獵物逃跑的太過絲滑,真讓人不爽。
但是就讓她這樣逃掉肯定不行,那麼高的懸賞金,他們這些打工卒子不動心不代表幫派大佬不動心吶。大家都盯著這筆錢呢,個個希望08241321號能走到自己面前然後原地倒斃。
「要不咱們沿著海岸線找找那兩個小崽子,通知上說是紅頭發藍眼睛的雙胞胎……」
計劃戛然而止,柔韌的鋼琴線從一個非常詭異的角度飛出來,剛剛被人踢了兩腳還被吐了口吐沫的樹干上立刻多出兩只隨風飄蕩的「蠶蛹」。
留著這兩個人的命還有用,安娜故意把他們吊在距離地面不遠的地方——點著腳尖能稍稍夠到地面,但也僅限於此。
脖子上一涼,好消息是沒有溫熱與痛感傳來,壞消息是下三路的水閘有點不受控制。兩人一面竭盡全力踮起腳尖免得真的被吊著脖子打起秋千,另一面下意識扔開手上的武器努力抓撓套在脖子上的金屬線,掙扎得非常用心……比他們追殺獵物時要用心多了。
「你們兩個,認識我?」安娜抱著胳膊站在樹下,不耐煩地斜著條腿點腳尖。
她手裡還拽著鋼琴線的線頭,隨便用點力氣就能送這兩位去見克裡珀:「你們的答案將決定我的心情。」
說著她輕輕松了半圈,兩個陌生男子頸椎上的壓力驟減大半。接著她再次拉緊鋼琴線,充分讓對方明白什麼叫做「人如刀俎我如魚肉」。
第二次放這兩人喘氣,談話變得非常順暢且易懂。
「馬塔尼亞掛了針對你的人頭懸賞,咳咳咳咳咳!」
「坐標,芯片坐標!」
「特拉維佐夫公開了你的坐標……」
「我們也只是奉命行事,」
「對啊對啊,無冤無仇的。」
兩個倒霉蛋一人一句,安娜大概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特拉維佐夫那個小心眼兒的摳門兒男人前腳放她離開火山錐後腳就把她的坐標給曝光了,為了方便犯人們領賞還把普拉塔和普拉婭的樣子公之於眾,這是生怕她身上弱點太少。
「你們奉誰的命?」卡卡瓦夏拖著埃特蒙德從樹叢裡鑽出來,邊上下打量這兩人邊別有深意的壞笑。
這不是現成送上門的武器和物資嗎?多不好意思啊,那就不還了哈!
脖子上的鋼琴線似乎越來越緊,兩人生怕自己吐口吐得比搭檔慢:「我們是互助會的,『神父』不高興08241321號很久了,誰叫你在火山錐裡的時候那麼不給臉面……」
08241321號不僅拒絕了幫派的招攬,甚至還在地下賭場干掉了許多儲備干部,這深仇大恨海了去了!
安娜茫然:「誰招攬過我?我怎麼不知道?」
她明明記得只遇到過幾次犯人間的簡單試探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呀!這和只請女孩子喝了杯X雪冰城就指望人能和你過夜有什麼區別?發白日夢也不是這麼發的!
「你!」要不是脖子在她手裡吊著,非得挽起袖子辯個清楚明白不可!
你就不知道積極主動些登門拜訪嗎!神父在屋頂花園等得花兒都快謝了也沒等到你的毛遂自薦,難不成還要幫派首領紆尊降貴的去見個「待定新人」?
一看就是個不上進的家伙!
「要不,你先放了我們,我們回去把這個誤會解釋給首領聽?」兩人中的一個期待的看向安娜,得到的回應是埃維金人不太耐心的敷衍:「姐姐你讓讓,要不去抓幾只兔子帶走,等會兒這兩個扒光了有礙觀瞻!」
髒東西!不能看!
他用眼神示意埃特蒙德一塊幫忙動手,並不習慣用這種物理方式「扒皮」的資本家一陣恍惚——埃維金人也許大概應該,確實是擅長打劫的,吧?
第63章
「這玩意兒怎麼用?」
由於安娜並不想離開去抓兔子,來送裝備和武器的兩位「快遞小哥」最終得以保住自己的底褲,一陣風吹過從頭到腳透心涼。卡卡瓦夏拿著弩1槍來回翻看,終於摸到舒適區的埃特蒙德傾囊相授:「拉緊這裡,透過缺口瞄准目標,扣下扳機。」
「然後就能打死獵物了?」所有的輔助都有顆輸出的心,年輕人愛不釋手反反復復摸索瞄准。
埃特蒙德已經把到手的另一架弩機拆成零件了,聽他這麼問笑笑就搖頭:「真要有這麼簡單,他們兩個就不會被老大掛在樹上。」
「近距離會好些,但目標通常不是固定靶,打移動物體要預估個提前量,考慮到風向風速距離遠近……總之最好的辦法是多練,練出手感就有了。」
他把拆開的零件一樣一樣細細檢查過後重新安裝回去,拉緊弩弦試射,弩箭的力度和速度瞬間有了明顯變化。
掛在樹上的兩頭光豬:「……」
完了(liao)!究竟誰說08241321號是個軟柿子便宜他們撿漏啊!自己來試試!
試試就逝世!
她根本就沒有把那對紅發雙胞胎帶在身邊,一下星艦就給自己找了兩個幫手……小孩子只怕早就被扔掉了。這個女人!恐怖如斯!
沒花太多時間地面上就擺滿各種還帶著人體溫度的物品,不管其他人翻看什麼安娜的視線始終在兩位送外賣的倒霉蛋之間移動,就像是遇到了難以抉擇的棘手麻煩。
樂滋滋玩弩1槍的卡卡瓦夏始終沒有把注意力完全從她身上挪開過,關注久了自然而然脫口而出:「姐姐,隨便選一個留下吧。不用太挑剔,反正都是拖回去試吃毒蘑菇。」
兩個倒霉蛋肉眼可見的炸毛——現在就死和等會兒吃了毒蘑菇去死之間無論哪個都不想選啊!沒想到最狠的居然是這個埃維金人,你小子濃眉大眼的,居然一肚子壞水?
掛在樹干上的蠶蛹奮力掙扎,蛄蛹了十幾秒的時間宣告此次行動徹底失敗。安娜將鋼琴線拉緊到極限,這兩人立刻一個比一個乖巧,如果有尾巴的話此時此地應該搖出殘影:「只是試毒的話也不是非要用人類不可呀!抓點野兔什麼的……咱們這無冤無仇的,姐們兒你也沒必要和互助會撕破臉不是?」
「我們兩個純廢物,但會裡還是有能人的……」
「我有一個問題,」埃特蒙德平靜的用其中一人的襪子堵住另一人的嘴,「你們是怎麼來到這座島上的,不要說謊,你明白自己的職責。」
上一次用這種語氣和人說話時他還不曾身陷囹圄,打工人敢怒不敢言的表情猶在眼前。
倒霉蛋說啞火就啞火,但他們也明白第三個人什麼意思:交出與航線和交通工具相關的情報,否則就在打秋千和毒蘑菇之間選一種死法。
埃特蒙德在「懸木二老」的臉上看到了熟悉的表情,一番敢怒不敢言後他們和所有苦逼打工人一樣不得不低頭。
「幫派星艦停在島外海面上,我們使用外骨骼的行星內飛行模式飛過來,方便靠近地面搜尋目標……」
如此古老的設備與技術早前八百年前就有了,也就伊維爾這種摳搜地方還好意思大喇喇拿出來用。對於離開火山錐的犯人來說任何物資都是奇缺的,尤其與機械相關的一切——典獄長的擔心很有道理,萬一真要來個能徒手搓出大當量爆破物的寶才……火山錐能扛得住腳下的大陸架也不一定能扛住。
星際和平公司的董事會還沒大方到願意向監獄星大筆撥款的地步,不然上一顆監獄星(匹諾康尼)也不至於鬧獨立甚至分家最後跟著【同諧】跑了。
所以伊維爾從監禁區到海島處處都洋溢著「復古」的舊日風格,就連武器和載具也古舊得可愛。
「都帶走。」安娜拍板做出決定,「拖回去捆著!」
兩個外出刷任務的成員遲遲不歸是個人都察覺到不對勁,肯定會有後續支援陸續到達,留下他們相當於無條件放送己方情報,哪有那麼好的事。
「你們兩個換上這些衣服。」她指指爆了一地的裝備對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道,「捂嚴實點。」
也不用找水源了,馬上就能離開這個無人的荒島,還找什麼水源!
懸木二老眼淚汪汪,另一個人的嘴也被埃特蒙德用襪子給堵住,他們只能跟兩頭野豬似的被捆緊手腳扔進藤條現編的籠子裡拖起帶走。
三個人出去,五個人回來,其中兩人是「戰利品」。
「我們回來了!」
「好的哦!」
「哇!好大的實驗品!」
回到沙蟲陷坑這倆倒霉蛋差點被烤熟,普拉塔搶先抓起星蕈擠出一股水潑在其中一人臉上,普拉婭蹲在藤條籠子外看了好一會兒才確定:「蘑菇水沒毒!」
悠悠醒轉的人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原來你們還在啊,兩只邪惡小蘑菇!
「放在這裡,堵上嘴巴!」喂過食物和水,安娜把這兩人安排在陷坑最底層、沙蟲屍體曾經躺過的地方。為了不讓他們太容易被發現她還用沙蟲皮蓋了層簡單偽裝,淺淺鋪上幾層沙子後倒霉蛋們就只能乖乖躺著喘氣,主打一個過不好但也死不了,「收拾東西咱們走!」
她專門回來這一趟為得就是讓兩組坐標存在一次重合記錄,這樣一來星艦上遲遲等不到戰果的支援部隊就會想也不想兵分兩路。
肯定是抓到了目標,然後遭遇沙蟲發生意外嘛!
能省點事還不好嗎?擰開蠢貨的頭蓋骨比擰開一個普通人的要費勁多了,也許這就是為什麼他們被智慧拒之門外的原因?
安排好陷阱後三人帶上雙胞胎頂著烈日能有多快就跑多快。其他人都能用沙蟲皮遮陽,只有安娜毫無遮擋,活像炫耀儲備糧的橘黃色大跳蛛。
萬一星艦上的人是個急性子提前趕來支援怎麼辦?涇渭分明的不同外觀也是偽裝的一種,不怕半途撞上。
緊趕慢趕回到密林中,幾人找了處最茂密的灌木叢躲進去,雙胞胎的發色太顯眼於是一人得到一頂沙蟲皮帽子。等待的時間裡大家喝水吃東西恢復體力,直到頭頂飛過一支五人小隊埃特蒙德立刻用搜到的通訊工具向星艦打信號。
任務完成請求返回。
「咱們一共只有十五分鐘時間,最多留給你六分鐘。」卡卡瓦夏准確校對好臨時學會使用的計時器,生怕資本家關鍵時刻掉鏈子,「被騙出去的小隊要麼半途收到返航信號,要麼發現那兩個倒霉蛋後返航,總之不要太樂觀。」
「不用緊張,」安娜慢條斯理調整鋼琴線的纏繞角度,「只要能混上去就行,區別只在於下星艦時要不要和人動手。」
埃特蒙德:「……」
不要再說了!五分鐘內解開星艦密匙咱們就開走它慢慢飛,五分鐘內解不開就等著當活靶子,我懂!
星艦回復的速度比他設想中要快,古董外骨骼飛行器好不容易才歪歪扭扭成功升空,看上去像是兩個隊員押送08241321號順手還薅回來兩只紅色小蘑菇,實際上是三個成年人戰戰兢兢拎著雙胞胎。
「給出的坐標在那邊……卡卡瓦夏你不要突發奇想靈機一動的亂點!這玩意兒可以自動尋路!」
盡量不讓自己顯得貓貓祟祟,埃特蒙德一邊努力阻止隊友旺盛的好奇心一邊把發信號的手指險些點出殘影。數據轟炸是個讓人機和人腦同時瀕臨停滯的好辦法,星艦一時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五人已經從敞開的底艙門進入星艦。安娜的身影瞬間消失,快得像道閃光,就算有人意外看到只怕也會誤以為是自己眼花。
留在星艦上的人並不多,其實來的人一共也就沒幾個,先是下去兩個,後來又有五個出門支援,空間內只剩下隊長、隊醫,還有一個負責端茶倒水的雜工。
嘖,連雜工都穿著星際和平公司員工制式的黑西裝,真讓人懷念。
一個照面隊醫先變成粽子倒在地上,緊接著雜工手裡的甜茶和餅干撒了一地,剩下隊長想要釋放警報轉身卻見一個「隊員」掄起雜工手裡的金屬托盤砸過來,然後另一個「隊員」就跟雙手抽筋似的接管了操作台。
「扒光了把他們放下去,搜干淨通訊器!」埃特蒙德百忙之中不忘給別人安排工作,盡顯資本家本色。普拉塔和普拉婭雙雙應聲,連三個俘虜的鞋底都給扒開查看,就怕有什麼地方遺漏。
星艦艙門合攏,四分鐘後成功恢復動力,駛過海島時它專門降低高度減速,扔出三個小黑點噴出一股氣揚長而去。
「飛行時間一行星時,呼……這玩意太舊了沒有深空穿梭的能力,遺憾!」並沒有想像中激動,埃特蒙德設置好小型星艦的路線確認它正常行駛後松了口氣,回頭一看老大很是自覺地換上那套從雜工身上扒下來的黑西裝,兢兢業業干起她「清潔工」的本職工作。
灑在地板上的甜茶和餅干很快就消失不見,安娜順手連地都給拖干淨了,比起清理屍體她果然還是更喜歡清理茶漬和點心渣。
「普拉塔!普拉婭!不可以一下子吃光儲藏室裡的所有餅干!」
第64章
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人影在神像下的沉思。
「父親,先遣隊失利,08241321號已經離開沙蟲島。」
「哦?」那人轉向有光透入的門扉,青年在他面前低下頭單膝跪地:「前方傳回消息,08241321號和埃維金人,以及一個不知名的機械師同時行動,紅發雙胞胎也在隊列中。五人劫走了星艦,目的地未知。」
卵圓狀的巨大琥珀懸浮在神壇上,站在它面前的人先是一愣,緊接著溫和道:「又是幾個不聽話的孩子。」
「他們拆除了星艦上的定位器……」青年的頭越垂越低。
拆除定位器意味著互助會失去了對星艦的控制,無法追蹤也無法確定位置。08241321號的芯片坐標是被典獄長曝光了沒錯,但架不住外面的系統老舊,二十四個行星時才刷新一次,人又不是沒長腿兒!
「遇到這種情況,你認為該怎麼辦?」神父的語速仍舊不緊不慢,那個來報告的青年卻急得如同火上螞蟻,「他們有星艦,除了無法離開伊維爾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咱們第一局就失了手,多少人躲在背地裡看笑話!」
他的聲音從壓抑的激越,逐漸不受控制。
神父藏好眼底的不耐,加重語氣:「我是問你打算怎麼解決問題,克勞斯。」
「你也說了,他們無法離開伊維爾,只要還在這顆星球上08241321號就無處可逃。」
克勞斯一滯,終於冷靜下來:「我很抱歉,父親。我們是不是該聯系線人提供消息?系統刷新遲滯,肉眼觀測卻是實時的。但是那些線人很有可能一份情報賣給好幾家……」
如果可以的話他也不希望都星際時代了還使用原始時期的「肉眼觀測法」啊,這不是沒辦法麼?
「那不是更好?所有人一起齊心合力完成特拉維佐夫先生委托的任務,消除掉對伊維爾的穩定造成威脅的黑羊。」神父挑眉看向站在下手處一臉愚鈍的部下,心裡忍不住的煩躁。
如果不是外面環境太差,他也不至於長居屋頂花園,以至於監禁區之外的那部分組織缺乏指導什麼事都處理不好。還有那個08241321號,明明早已派人勸誘過卻始終將互助會的橄欖枝視作無物,著實可恨!
掃過部下蠢兮兮的大臉,他還得端起所謂神職人員的架子,披好那張慈悲的皮。
「去做事吧,琥珀王在上。」
星際和平公司自稱為【存護】克裡珀的信徒,那麼他就也信仰克裡珀好了,明明能讓自己日子過得更好些為什麼不那麼做呢?反正星神壓根不在意人類的活動,人類也不必在意拿星神的名頭保護自己。
青年感激涕零的走出門,一抹臉那些淚花啊焦急啊迫切啊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有樂子看嘍!嘻嘻!」
——屋頂花園中擬造的陽光永遠溫暖燦爛。
「根據現在恆星光線與地面的夾角……」埃特蒙德試圖將自己在第一真理大學學到的東西分享給四個文盲,顯而易見的效果不佳。
普拉婭抱著哥哥普拉塔昏昏欲睡,卡卡瓦夏的眼睛本來就是一圈套一圈,現在更是徹底轉成蚊香圈,至於安娜……看上去她好像面無表情的認真在聽,實際上人已經走了好一會兒了。
不好意思啊,我現在只會算加減乘除,三角形的角和我有什麼關系?
「算了!」講了半天發現只有自己能聽得懂自己在說什麼,埃特蒙德頓時覺得自己和隊友全都是白痴,「總之,十五分鐘後星艦降落,落地前咱們得想想接下來的對策。」
他已經操縱星艦換了好幾個落點坐標,每次行駛至少一個行星時的不等時長,定位器被拆除的情況下想要用肉眼觀測星艦軌跡預估出他們真正的落點……那就估去吧!
說到這個安娜就不困了。
「這玩意兒能炸嗎?」賣是肯定不能賣的,誰家收二手也不會收這麼顯眼的東西。卡卡瓦夏眨眨眼:「拆了賣零件?」
零件比整機好出手,這個行當大有可為。
「想累死我就直說!」埃特蒙德忍無可忍,「雖然是小型星艦,但也是科技與金屬的結合,你們總不能指望我一個人把它拆成灘零件啊!」
「也就是說多幾個人可以?」有時候安娜還是很會抓重點的,「拆了比炸了劃算,找醫生借手術室也得給人點好處。」
這倒也是,離開監禁區時所有人的伊維爾幣統統被典獄長心狠手辣清零了,就差沒光著腳被扔出來。
「我這兒有多余的身份牌,雖說銷贓肯定不能用他們的身份,做別的沒問題。」卡卡瓦夏晃晃稀裡嘩啦直響的口袋。
雙胞胎探出小腦袋:「普拉塔和普拉婭可以幫忙!」
埃特蒙德:「……」我一個資本家,居然被人給壓榨了勞動力?這合理嗎?!
然而團隊行動向來遵循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他不得不委委屈屈的點頭:「好吧,知道了。」
徒手拆星艦……虧你們這些文盲能想得出來!
然後就是最終落腳地的選擇,他點點投影出的虛擬光屏給所有人看:「預期地點是居爾島,面積最大,人口最多,商業繁華幫派林立。這種時候躲到偏遠角落對我們沒好處,只要老大的芯片不取出她的坐標就一直處於公開狀態,躲到哪裡都沒用,一樣天天被人翻出來找*麻煩。」
卡卡瓦夏摸著下巴……看不懂,但尊重知識分子的判斷。普拉塔和普拉婭學著他的樣子摸脖子,安娜皺眉:「?」
「老大你有什麼想說的嗎?」埃特蒙德希望她沒有意見,她也確實沒有意見:「這島的名字真別致,一聽就有種類人群星閃耀的光芒。」
「就去這裡,越亂反而越安全。」
幾分鐘後星艦平安落地,本著最大利用這筆意外財的原則他們選了個地形崎嶇的位置降落——這麼大個山谷,足夠把星艦藏到拆得只剩下外殼的時候。
*
居爾島
綠林街
馬布爾醫生一大早就開著他那輛除了喇叭不響哪兒都響的「改裝車」上班,這破地方沒什麼路況可言,開車的人也難免暈暈乎乎腸胃翻湧。
醫院對面的酒吧白天冷冷清清門可羅雀,玻璃瓶、彩色的塑料紙、針頭,還有些四四方方的小袋子扔得滿地都是,仔細看去背陰處的牆角四周結出一層毛茸茸的白色晶體,過往行人無不加快腳步低頭揉眼睛。
他把車停在酒吧門口。這是早就已經說好的,醫院晚上不開門,酒吧白天不開門,大家互相借用對方的大門做停車場,省得再去為顧客的停車問題買單。
下車關門的時候一不小心力氣大了點,那塊鐵皮極其不配合的遵從力學原理從車架上翻轉移動到地面上,完成了九十度的艱難跨越。
「……」
熏眼睛的風停了,馬布爾醫生彎腰撿起鐵皮用力懟進堪比隕石雨襲擊現場的車架。試了幾次後他成功糊住駕駛室,松開手垂頭喪氣的去開門准備營業。
這車破的,說「改裝」都是自己往自己臉上貼金,隨便看幾眼就知道它完全用零件拼湊:四個輪子三根棍兒,隨便什麼發動機塞進去外面再圍上一圈鐵皮,放在伊維爾星外面妥妥能去參加手工大賽。但就是這麼一輛破破爛爛的交通工具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擁有,馬布爾醫生能保證這破車不被偷多得仰賴自己「醫生」的職業。
無論混幫派還是獨行俠,早晚少不了要和醫生打交道,在居爾島上惹誰也不能去惹醫生,那叫自掘墳墓。更重要的是他手裡有項絕活兒,來來往往的客戶們全都贊不絕口,有人在背後給撐腰再加上馬布爾很會做事,日子自然過得比絕大多數居民滋潤。
「醫生開工啦?」酒吧一層的窗戶口伸出個腦袋,亂糟糟的頭發染了顏色,也許是染料的問題櫻桃紅有些烏突突的。
「哈哈哈!是啊,今天上午約了位新客人,總要提前做點准備。」馬布爾醫生渾身上下的肥肉都隨著動作顫抖,他奮力推動搖杆,破舊的金屬卷簾門「吱呀吱呀」緩慢升起。
別看被人噴了塗鴉的卷簾門破舊肮髒,後面的玻璃門倒是窗明幾淨很有點「醫院」的感覺。
櫻桃紅腦袋晃了晃就縮回去,很快酒吧門開了條縫,蓬著頭發的少女提了個塑料袋鑽過來:「昨兒晚上幾個客人喝多打架爆了不少零件,老板讓我撿撿送過來,你看著給。」
馬布爾醫生就著她的手往袋子裡細細研究了一番:「這幾個能用的我先收下,你們老板著急嗎?不著急就先等等,有顧客要的話價格會高一些。」
伊維爾有不少智械呢,零件永遠不缺買家。
「他不著急!」女孩兒咧嘴笑笑,順勢就把裝了零件的塑料袋塞給他,身上的衣服就跟竹竿挑了個麻袋一樣迎風飛舞,「你慢慢找買家,別忘了這茬兒就行!」
「忘不了!」馬布爾笑著拍拍她的屁股,她「咯咯」大笑著邊笑邊罵邊鑽回酒吧大門:「不要臉!」
要臉有什麼用?要臉能在伊維爾活下去嗎?
十五分鐘後,推開自己辦公室門的馬布爾醫生覺得……人還是應該要點臉的,至少不能一大早就拖家帶口燈也不開的搞綁架。
第65章
「馬布爾醫生?」
身穿黑色西裝的短發女人坐在黑暗中,手邊一左一右趴著兩個紅發孩童,身後一左一右的站著兩個陌生男子。
保鏢?
不,不太像,硬要說的話倒像兩個小白臉。
緊貼在脖子上的涼意應該不是開玩笑,所以馬布爾醫生也就保持了珍貴而謹慎的沉默。他顫顫巍巍舉起雙手,用眼神表達出肯定的意思。
「很好。」女人指尖閃過一道白芒,金屬材質的桌面無聲無息少了一個角,比他幫人切掉的下頜骨還要光滑得多。
頸側的涼意消失了,馬布爾醫生咽了口口水:「有什麼能為您效勞的?」
「你幫人做了整形手術對吧,但是我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事。」女人身後那個更高挑也更強壯的男人冷笑道:「馬布爾醫生似乎並沒有從醫資質……」
「誰說我沒有!」你要是說馬布爾給顧客整的新鼻子不好看,他大概率笑笑不當回事,但你要是說他無證行醫,那他可就要擼起袖子好好說道說道:「我可是第一真理大學醫學院正兒八經的畢業生,資格證那種東西與其說考的是技術不如說考的是規則,什麼手術能做什麼手術不能做……」
嗯,整形手術就不能亂給人做,比如說當你的顧客是位重型犯時。
那個男人沉默了,看上去像是被什麼東西噎在喉嚨口那樣。
埃特蒙德:這玩意兒怎麼也是第一真理大學畢業的?我怎麼可能有這麼一個校友?
總感覺畢業證被弄髒了。
「胖胖醫生好像知道自己做錯事了呢,」紅發小惡魔A隔著椅子和紅發小惡魔B咬耳朵,「但是一點也不認錯!」
最後一個沒發出聲音的金發男子發出了「噗噗」的笑聲,馬布爾醫生對他怒目而視——小白臉!
「咳咳!醫生的事,怎麼能亂講……」緊接著醫生講了一大堆「市場需要」啊,「醫患關系」啊之類聽不大懂的話,可惜沒能成功讓空氣快活起來。
不請自來的客人看上去不喜歡笑,也許是生性不愛笑。
「所以你確實是一直都在持續非法行醫,哦!還有倒賣器官。」高個男人看了眼他手裡提著的塑料袋,說老實話那些零件放智械身上可以,放在義體上可以,放其他無智的機械上也可以,比如說……家務機器人?
嘖嘖嘖,這日子過的!他的大學畢業證一定是假證!
雙重意義上都被人捏住脖子的馬布爾醫生立刻安靜如雞,然而對手並沒有因此停下攻勢,說話的換成了矮個男人:「如果,我是說如果,馬布爾醫生,如果你的好顧客們知道你就是用這些破爛糊弄他們……」
他浮誇的揚起聲線:「我的天吶!這裡可是伊維爾!」
馬布爾:。
他當然知道那會是什麼結果,大概……變成和樓下那輛車差不多的樣子。
「朋友們,朋友們,直接說說你們的來意吧。」醫生苦笑著攤開手,「我是個膽小的老實人,靠手藝過活,從不與人結怨……只要在我的能力範圍內,諸位盡管提。」
惹不起他總能躲得起,先把瘟神們送走再說。
所有人都不再出聲,唯一坐在那裡的女人單手撐著下巴,另一只手靈活的將一枚硬幣翻過來翻過去,最後「篤」的一聲彈開——結結實實嵌入牆壁當中。
馬布爾醫生額上的冷汗越來越明顯,襯得他那智慧到寸草不生的頭頂閃閃發亮。
過了好一會兒,那女人終於大發慈悲的提出了她的要求:「給我安排個護士的工作,不需要你發工資,但閣樓得歸我。還有就是……管好你的嘴。」
埃特蒙德偷偷翻白眼,不拿工資就沒有雇佣關系,想干干不想干不干,相當於白得一個住處那胖醫生還要對他們感恩戴德。
老大不愧是老大!
「原,原來這樣啊!您才從火山錐出來需要找個落腳的地方?不是我推脫,實在是閣樓裡缺東少西的,主要怕委屈了孩子們。要不我做個中人幫您介紹個好房子?也不用您出房租,我包……」
鋼琴線再次緊貼著脖頸,馬布爾醫生菊花一緊:「別別別!您說什麼就什麼!」
哪有人翻臉比翻簾子還快的?還不許人討價還價了嗎!
「鑰匙給我,你可以開門營業了。」
安娜屈指在鋼琴線上彈了彈,光頭胖醫生差點跪下。能不跪麼?刀刃刮在脖子上的感覺差不多就是這樣。
「在我耐心告罄前,你最好真的是個膽小的老實人。」她敢和卡卡瓦夏打賭,只要他們幾個前腳走出去,這家伙後腳就能把消息透給四處搜尋任務目標的各大幫派,只有留在這裡他才能保守秘密——主要是害怕自己的醫院被人打爛。
馬布爾一個字也不敢多說,手抖得跟中風似的摸了好幾回才從腰間摸出閣樓鑰匙遞出去。女人身後的金發小白臉將鑰匙接走,那兩個紅發小惡魔跟著他蹦蹦跳跳上樓梯,高個男人留下來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咱們也算半個同行了,能參觀參觀你的手術室麼?」
他和卡卡瓦夏兩人反復踩點選中這家伙,一是看中他為了錢什麼手術都敢做的勇氣,二就是他對手術室的嚴格要求。
馬布爾醫生的醫術與他的醫德呈負相關關系,醫術有多高,醫德就有多低。
——取芯片不是大手術但也要做個麻醉,再考慮到創口愈合以及交叉感染之類……還是從一開始就講究些比較好。埃維金人那膽大包天跑到黑市上讓人給自己注射聯覺信標的行為已經被拿出來反復批評了N次,希望普拉塔和普拉婭不要跟著他學壞。
安娜順手從桌邊的金屬櫃子上摘下白色醫師長袍套在自己身上,摸摸口袋掏出聽診器還給馬布爾醫生:「客人約了什麼時間?」
她倒是自覺,這就做好上班的准備了。
胖醫生動動嘴巴把不中聽的話全部咽回去:「……伊維爾行星時的九點三十分。」
「還有二十三分鐘,你為什麼還在這裡?」安娜看看醫生又看看埃特蒙德,馬布爾先生發出好大一聲哽咽,帶著入室搶劫的「劫匪」之一去手術室參觀:「要換隔離服的哦!必須戴手套和鞋套!請不要隨意碰觸設備……」
不要工資的護士他想要,但拖家帶口的煞星要不起啊!
馬布爾醫院比平日晚了十五分鐘開燈營業,一樓吧台後多了個帥氣逼人的護士。
牆上機械鐘表的指針走向九點四十八分,發動機轟鳴聲一停醫院的玻璃門就被人推開,戴著帽兜的客人走進來:「……嗯?」
空蕩蕩的一樓居然出現了個會喘氣兒的活物!
「……」面生的護士扔過來一個本子和一支筆,就差在臉上寫出「很不高興為你服務」這幾個大字。
客人先是一驚,緊接著很快釋然。也是,就馬布爾那死要錢的德行,他能招來什麼好人?
他拿起筆嘩啦嘩啦找到自己的預約單,埋頭在底部簽上代號:「哥們兒,你的模板編號是多少?看著不錯,下回我也照著整一個,這類型還挺吃香的。」
護士挑眉看了他一會兒,冷哼了一聲指指樓上讓他自己滾上去,一點也沒有答疑解惑的打算。
「哎呀!哎呀呀!這不是我的貴客臨門了嘛!」聽到動靜的馬布爾醫生圓滾滾的從樓上滾下來,熱情的和客人勾肩搭背,「你上次說想把下巴整了,說老實話我不太建議,尖下巴已經不流行了,還不是怕你白花錢?不過你要是真想整,我倒是建議你干脆把下頜骨整個換掉,記憶金屬多香啊!價格也不貴才十幾萬伊維爾幣了,今後你想怎麼整就怎麼整……」
哪怕是個文盲安娜也覺得這話聽起來不太對勁。
但是客人覺得很對勁,不僅僅是因為他終於得到了應有的尊重。這家伙自以為把好奇心藏得隱蔽,他指指那個面生的護士:「哪兒來的?」
自己送上門來的!
但是馬布爾不敢這麼說,他含含糊糊笑笑:「這是我一個熟人的鄰居的姐夫的小姨子的朋友。」
客人:「……」
兩人走進會談室埃特蒙德才從手術室門口走下一層找到安娜:「這家伙有技術,但不可信,到時候我必須得在旁邊看著。」
這也是為什麼安娜主動要求應聘為「護士」,埃特蒙德身上也有芯片,他們那些住在屋頂花園的人只是形式上自由罷了,實際上所有的犯人最終都會成為監獄經營者的利潤。她和卡卡瓦夏取芯片時埃特蒙德可以守在旁邊,埃特蒙德做手術時怎麼辦?現學也得把這事兒對付過去!
「等人走了讓卡卡瓦夏嚇唬嚇唬他,先把我這個公開坐標的芯片取出來毀掉。」先取出她的芯片才能不連累到其他人,就這麼簡單。
埃特蒙德點點頭:「我上去找卡卡瓦夏,如何讓人乖乖聽話這事兒還真就只有他能做到。」
距離下次系統刷新還有十四個小時,也就是說這十四個小時內不會有人登門討打。
悠于 2025-9-6 12:21
第66章
光臨馬布爾醫院的客人在會談室呆了四十分鐘後轉入手術室,安娜作為新上崗的「護士」自然被喊進去幫忙。
馬布爾醫生:怕歸怕,勞動力還是要用的,不然會覺得很虧……
「這裡有書面說明,逐條照做,做多就記住了。術前准備必須照這個來,別問我為什麼,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扔給安娜一張密密麻麻的清單就轉去繼續和客人聊天,大有薅禿這頭傻羊的架勢。
看著說明第一行「術前准備之前必須先行在心中默念豐饒星神【藥師】三次」的加粗加黑標記,安娜頓了頓繼續向下讀。
左腳先進手術室,消過毒的水果(圓形紅色甜味)一定要供在手術室東南角……
算了,當個文盲也挺好的,很多事情倒也不必深究。
林林總總八1九條之後才是各種器械和藥品、設備的准備與調試,她打開藥櫃取出藥劑操作,驚訝的發現身體似乎存在肌肉記憶。
嗯?
安娜垂下眼瞼平靜完成一應准備,直到儀器響起正常運轉的蜂鳴聲馬布爾醫生才分神看過來。他就沒指望新護士能頂用純粹打算讓她知難而退來著,誰知道人家手上真有料!
「不錯不錯,啊哈哈哈,咱們開始怎麼樣?」這話是對顧客說的。之前馬布爾醫生都是自己支撐整台手術,賺得多但也累,他想招個靠譜的護士已經很久了,最好能直接上任老板娘的那種……
現在不敢想了,大佬只是看上去瘦,造成這種視覺效果的原因在於她的身高以及基因。馬布爾先生敢拍著胸脯保證她胳膊上的肌肉絕對比他結實得多,線條流暢纖細那是人種問題。
「快點吧,我晚上還有事兒。」
客人對自己的新形像很有些迫不及待,連聽完術前需知的耐心也沒有,一疊聲催促醫生趕緊動手。
「能做麻醉嗎?護士和麻醉師的工資可不一樣!」馬布爾醫生也是個妙人,臨上手術台也能和人討價還價。安娜的視線始終落在那張紙制說明上,聽到疑似漲工資立刻掃了眼躺在手術台上的人,「能!」
不就是麻醉麼?藥物麻不過去還可以試試物理手段。
「行啊!」一份工資雇到能干兩份活兒的人,馬布爾醫生大喜,「你上手吧,我在邊上看著。」
安娜抄起面罩摁上去,三秒後客人不省人事。這是位要把下頜骨換成金屬配件的狠人,一般的麻醉手段配不上他這份決斷。
馬布爾醫生就沒做過這麼順利的手術,兩小時完事兒,病人被推進觀察室休息。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還沒來得及和您交流……怎麼稱呼?」他抱著聚酯材料的水杯,那裡面液體散發的氣味一聞就是低級甜味軟飲。
伊維爾星上醫生罕見,護士同樣難得,看大佬這樣子不太像普通醫院出來的,倒是有點兒戰場風格。
「安娜,」護士將用過的手術器械清洗干淨送進消殺櫃,動作干練而流暢。她又轉身去收拾藥品關閉設備,隔著半個手術室將垃圾精准投入醫療垃圾箱。
胖醫生沒話找話:「很古典的名字,哈哈,哈哈哈……」
對方沒有回應,天就這樣被聊死了。這時觀察室傳出一陣陣響亮的聲音,原來是客人蘇醒,正躺在那裡喋喋不休的說些別人聽不懂的話。
「放在那兒不用管,不然回頭客人尷尬咱們也尷尬,當做沒聽見最好。」馬布爾醫生心情很好,他剛想說工資的事隔壁那客人爆出一串俚語,安娜動動嘴角若無其事的把臉扭開:「走了。」
她說走就走,走廊盡頭埃特蒙德和卡卡瓦夏已經等了很久,見到她出來兩人交換了個眼神,後者很是自來熟的上前堵住馬布爾醫生。
閑著也是閑著,不如聊聊唄?
「老大,你這是……?」埃特蒙德看看胖醫生又看看安娜,卡卡瓦夏和他說了幾句話,後者的腦門又開始閃光。
「沒什麼,」安娜很少提及自己失憶的事,她不知道原身是個什麼樣的人又因為什麼罪行進了伊維爾,鑒於那份詭異的紙質囚犯檔案,消息擴散得越少越安全——無論對她還是對周圍的人來說都是如此。
但埃特蒙德不這樣想,他不希望團隊裡存在任何不穩定因素。08241321號本質上並不是個沉默寡言的人,面對那個埃維金人和紅發雙胞胎時她的話從來都不少,以至於大家都忽略了她身上的違和之處。
「也許你願意找個時間聊聊,」他斟酌著小心不去觸怒她,「我是說,人腦很精密,說不定一點點線索就能打開封鎖的門。」
安娜明白他是好意,真正失憶的人確實有可能通過特定的小幅刺激重拾舊日記憶,但自己的情況和其他人不太一樣,她甚至無法確定醒來時原身到底是死的還是活的。
「嗯,嗯嗯……」她敷衍的應了兩聲,埃特蒙德直接把這當成同意,盤算著還是得祭出卡卡瓦夏——那小子該給自己的嘴投份保險,加上他又占著年歲小的優勢還好意思圍著08241321號「姐姐姐姐」的撒嬌……總之專業的事得交給專業的人去做。
在走廊裡站了沒多久卡卡瓦夏就用胳膊勾著馬布爾醫生的脖子走過來,看上去兩人就像是已經要好了半輩子。
「馬布爾這朋友人還是很不錯的,我們已經談好了,」年輕人笑眯眯的,胳膊肘圈著「新朋友」來回搖晃,醫生也由著他,臉上看不到一絲勉強。
「你們談好了?」安娜下意識側頭去看時間,還有十一個小時。
卡卡瓦夏點頭:「沒錯,這是筆雙贏的買賣,當然能順利達成合作!」
他才不在乎安娜過去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敢花兩萬伊維爾幣買下他的命,她也把他當個人看,這就行了。
「那就開始吧。」埃特蒙德可不想被幫派分子用槍指著頭,他的目的是離開伊維爾,任何阻礙這個目的達成的意外因素都應第一時間鏟除。
馬布爾醫生一改方才隨時都會心髒病發作的模樣,甚至有心開玩笑:「您自己也是個懂行的人,配藥什麼的也不用我多嘴多舌,哈哈哈哈哈哈……」
安娜:「……」
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是露餡了,而且露的還是她不知道該裹在哪兒的餡。
「做完手術聊聊。」同伴之間互相猜疑可不是個好兆頭,事已至此她只能選擇坦誠,至於說安全的問題……唉,兩害相權取其輕。
她這個態度埃特蒙德就舒服多了,點點頭對卡卡瓦夏道:「你在一樓守著,有人來就提個醒,我跟進手術室。」
液金項圈配套的生物芯片采用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技術,要不是因為這個哪還用得著專業醫生出手剝離?像普通埋入式光腦那樣的仿生芯片連麻醉都不需要,狠狠心就能拽掉。
金發青年還在笑,松開馬布爾醫生下樓的速度卻快了不止一倍。
「嘿嘿嘿,小伙子是個實誠人吶!」馬布爾醫生搓搓手,他對卡卡瓦夏的評價連安娜都沒法捂著良心承認。她露出和埃特蒙德同款的表情,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別說了,做好手術准備。」
設備之前全部校對過,需要計算的只有麻醉劑量。不過馬布爾的私人小醫院用了居爾島上罕見的吸入式麻醉,計量不再是最重要的數值,確認使用者對藥物不存在過敏反應就行。
哪怕到了星際時代,人類的體質也千奇百怪。好在過敏源試紙顯示安娜對常用藥物反應良好,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她可能會因為某些飲料添加劑出現腹瀉症狀。
結果一出來馬布爾醫生笑得特別大聲:「怎麼會有人對蘇樂達過敏?哈哈哈哈哈哈,您難道從來沒喝過蘇樂達嗎?那可真是太遺憾了!」他拍拍腿,在其他人無語的目光中溜去做手部消毒,「如果只是腹瀉的話可以少計量嘗試嘗試嘛,哈哈哈哈哈哈哈!就當做清理腸胃……」
安娜斜了他一眼自己坐上手術台躺好,麻醉面罩一戴再醒來就是兩個恆星時後。
「大姐姐醒啦!」普拉婭趴在她左邊床頭,普拉塔把水杯端過來:「卡卡瓦夏哥哥和埃特蒙德叔叔出去了,他們說要處理什麼東西。」
安娜坐起來,接過水杯抿了一口滋潤口腔:「嗯,他們很快就會回來,你們不要出去。」
雙胞胎發色特殊,特拉維佐夫公開08241321號坐標的同時也公開了他們的照片,所有想要領賞金的人都知道安娜帶著兩個紅發孩子,找不到她本人找到兩個幼崽也一樣。
想出去也別趕在這個時候,至少換個發色。
她放下水杯看看普拉塔又看看普拉婭:「你們兩個別同時出門,覺得悶了可以一個一個換著到門口透氣。嗯,其實這地方也沒什麼好玩的,到處都是垃圾堆和臭水潭。」
普拉婭皺起鼻子:「臭臭的!媽媽不喜歡!」
普拉塔沒說話,但是安娜從兩個孩子眼睛裡看到了他們對母親的思念。
第67章
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將取出的08241321號芯片帶出馬布爾醫院。資本家的意思是出城找個地方銷毀,就算系統刷新那些賞金獵人也只能看到它損毀前的坐標,但埃維金人提出了個更好的主意。
「居爾島是伊維爾這顆星球地表最大的島嶼,其他島嶼都在它的輻射控制之下。居爾島的居民日子也比其他島上的人要好過得多,這裡還有酒吧,有整形醫院,更多的島只能扒垃圾。」
金發青年掃過那些沿牆根鬼鬼祟祟老鼠一般溜著跑的幼崽,他的同伴意識到了什麼:「你的意思是把芯片藏到垃圾車上?」
「是藏進垃圾堆裡,垃圾車還會回來,就和你那個糟糕的城外銷毀計劃一樣別人只要稍稍搜尋就會發現我們的蹤跡。但是垃圾車裡的垃圾一定不會留在居爾島,它的出現地點是隨機的……懂了吧?」
「這樣一來刷新後的坐標也會隨機出現在遠離居爾島的隨便一個人類聚居島嶼,最大程度的拉長時限。」埃特蒙德徹底明白他的意思,「你的辦法更好,也更安全。」
九個小時,足夠運載垃圾的載具跑到伊維爾星的任何地方。
做好計劃兩人穿上早就准備好的偽裝,松松垮垮的衛衣上沾滿沙土,帽子一蓋科技精英瞬間變成精神小伙,和本地的「普通」居民沒有什麼區別。
笑死,普通居民,居爾島上哪有什麼普通人!
最大的垃圾集中地在城西偏北的一處窪地,經過全島居民持之以恆的努力,曾經凹陷的低地現在已經微微凸起,就算有轉運載具來來回回搬運也無濟於事。埃特蒙德跟著卡卡瓦夏,兩人繞過人聲鼎沸的「二」手市場來到垃圾場內。他們將芯片裹在隨手可得的破舊皮鞋裡,瞄准一輛即將起航的垃圾艦,胳膊用力一甩,那東西掉著渣落在扔在裝填的機械臂勾爪內,眼看它和其他垃圾一起堆在貨運星艦不堪重負的甲板上。
為了保證沒有後續煩惱,埃特蒙德非要留在原地親眼看著那艘垃圾艦飛走,等它真的離開地面駛向其他島嶼這家伙又煩躁的表示身上沾染了垃圾堆的味道。
卡卡瓦夏煩不勝煩:「等會兒把衣服換回去不就得了,你怎麼這麼多事兒?」
「不是事多事少,庇爾波因特相關法律規定了生活區附近不得設立大型垃圾中轉站!」資本家罵罵咧咧,「這是侵犯人權!」
「說得你好像權利被人侵犯少了一樣。」卡卡瓦夏斜眼吐槽,埃特蒙德大感委屈:「你站哪邊?!」
「我站中間!」埃維金人冷哼,「星際和平公司不是好東西,你難道就沒壓榨過手下的員工?」
埃特蒙德:「……」
因為這件事兩人直到回了馬布爾醫院也不搭話,一進門金發青年就看到站在吧台後的安娜,馬上跑過去隔著桌面看她脖子上多出來的那圈紗布:「姐姐,傷口會疼嗎?」
「你要是回來得再晚些大概就愈合了。」安娜把預定單掛在桌邊,看看他又看看滿臉怨氣的埃特蒙德:「吵架了?」
「沒有!」*2
「嘖嘖嘖!」她發出響亮的咂舌聲,向後退了一步:「你們兩個最好去洗個澡換身衣服,現下這形像不適合出現在醫院裡。」
兩個年齡加起來超過五十歲的人手拉手去玩垃圾了嗎?怎麼能臭成這樣!
卡卡瓦夏:「……」
「哼!」埃特蒙德抬頭冷哼,不過他也知道自己不像年輕人那麼討喜,哼完就找了個台階下:「等會兒聊聊?手術前你答應過的。」
「可以,」安娜看看二樓。
她醒來的時候身邊就只有雙胞胎在,馬布爾醫生去和蘇醒過來的客人討論他那記憶金屬的新下巴了,顧不上刮不出油水的新員工。
好歹他們觀察這個黑心醫生也有段時間,鑒於他那吝嗇的性格安娜友情提醒:「你們最好趁馬布爾反應過來前把自己洗干淨,不然他很有可能干出半途拉水閘的事兒。」
洗頭洗到一半停水這種事不要啊!埃特蒙德撒腿就跑,卡卡瓦夏翻了個白眼,指著他的背影朝安娜擠眉弄眼。
「……」
卡卡瓦夏越來越活潑可以理解,埃特蒙德是怎麼回事?
左右無人,她偷偷吹了口氣掀飛蓋在額前的短發。
外面傳來發動機的轟鳴,很快玻璃門被人推開,進來的是個智械:「馬布爾在哪兒?」
「預約了嗎?」護士的語氣還是那麼不高興。
這位客人額前隆起,亮到透明的太陽穴上方兩枚紫色圓錐體隱隱刺出皮膚。他/她/它整個頭顱三分之二呈青灰色,像個熄了火的火魔。
「姐們兒你想和我約會?」這家伙自認為帥氣的把胳膊搭在吧台上,護士抬起眼角瞄了一眼,「工作時間,不談私事。」
「那就是非工作時間可以唄?」預約單橫空飛到面前,客人還在呲牙傻樂,「我看你有點面生呀,從哪兒來的?」
安娜遞過來一支筆:「剛整的,看上去還不錯吧!」
啊?
沒想到還能有這種答案,客人看了眼她脖子上的繃帶:「馬布爾醫生的技術又突破了呀!你花了多少?」
「不算多,還行。」護士一句干的也沒,但你也不能說她沒回答問題。
「成,嘴真緊。馬布爾運氣不錯,終於招了個靠譜的人。」這人收回目光自顧自朝二樓走,安娜拉了一下吧台櫃子旁的拉鈴繩,二樓響起清脆的鈴聲。
胖醫生聽到鈴聲立刻出來看,還是那套熱情的寒暄,會談室的門再次緊閉。之前那位換下巴的顧客很快從樓上下來,安娜注意到他的下頜骨……幾乎到了能拔下來當做武器使用的地步。
「你覺得我看上去怎麼樣?」他從隨身小包包裡摸出一枚手指長短的口紅一面小圓鏡熟練的給自己添上顏色,抿抿嘴唇左右照照:「不好意思,我之前來的時候隱形眼鏡歪了,沒認出你的性別。」
安娜認真看了他一會兒:「下巴的角度發生了變化。」
雖然她不喜歡這種過於危險的下巴角度,但是只要顧客自己喜歡就行,人家整容又不是為了她,自作多情的事最好少來。
對方聽到這句相當客觀的評價非常高興:「我就是想讓下巴再尖一點,干脆下回再過來整個耳朵,你有建議嗎?三十度角還是六十度角?」
「……」這是什麼銳角狂熱愛好者?
即便安娜也花了點功夫才找回聲音:「你可以先整到六十度,喜歡就保持,不喜歡再往三十度整。」
反正那不是她的耳朵。
「有道*理,果然是生得好看的人腦子也比較聰明,真羨慕。」
客人惆悵的嘆了口氣,安娜努力找出一句話安慰他:「也不一定,我都不認識字呢。」
嘆氣談到一半的銳角愛好者:「……」你就這麼不客氣的承認了自己生得好看嗎?
他悻悻推門離去,大概十分鐘後卡卡瓦夏甩著濕漉漉的頭發出現,安娜看到他立刻就把醫師外套脫下來掛在櫃子掛鉤上,愉快的決定原地下班。
閣樓裡,埃特蒙德席地而坐看雙胞胎玩耍,也許是年齡的緣故他比年輕人更能沉得下心陪伴幼崽。地面上鋪著他們從沙漠裡帶出來的沙蟲皮,軟綿綿的完美替代床墊。普拉塔和普拉婭不知道打哪兒翻出一副撲克牌,資本家哄著兩只小蘑菇學習各種有規律的加減法。
「你從最左邊借個一給最右邊的九,是不是湊出整十?放在一邊別忘了……」
安娜一從樓梯口出現他就把洗亂的紙牌一股腦塞給雙胞胎讓他們去角落裡繼續玩,坐直身體嚴肅的盯著她看:「……」
08241321號身上的謎團太多,只要那些秘密不會影響到「逃離伊維爾」的大前提,他也不是非要像個一驚一乍的吝嗇鬼那樣什麼都得打聽出來。但現在的問題是她的秘密波及到了他的計劃,開誠布公的談一談就非常必要了。
「先從我開始,」為了表示公平,埃特蒙德道:「我是艾諾利阿家族的家主,執掌艾諾利阿雙星系統……在那裡我和我的員工們開發出了一款全新的技術,簡單來說就是可以讓人們的交流更便捷,費用也更低。這項技術與星際和平公司現行通訊網的構架不一樣,庇爾波因特先是試圖入股,然後又打算低價購買,也曾有駭客駭入過我的個人電腦,屢次嘗試未果後庇爾波因特地方稅局認定我稅務造假把我關進伊維爾,而後又起訴我侵權。」
「這些信息真實可靠,我不想刺探誰的隱私,我只想離開伊維爾還自己一個清白。而且一旦艾諾利阿倒下,家族企業中將會有多少人失去工作啊!」
他苦笑著看向安娜:「就算我曾經擁有的資產讓你無法信任我,但是在離開伊維爾這件事上我有絕對的理由,這個理由總能說服你吧。」
安娜用手指在沙蟲皮上畫了個圖案,骸骨上有花朵盛開。
「你知道與這個圖案有關的消息嗎?以及什麼人會在大腦裡植入生物芯片?」
埃特蒙德:「啊?」
第68章
一般來說,就算是失憶的人也不至於什麼都想不起來,尤其是那些與自身息息相關的特別線索,就算大腦遺忘身體也會留下痕跡。但08241321號硬是把一切都忘得干干淨淨,現有信息全是她自行在監禁區內摸索出來的。
別的也就算了,腦袋裡有異物這種要命的事兒你也能忘?
「為什麼會這樣……」同樣的話埃特蒙德一頭霧水百思不得其解,卡卡瓦夏說來則充滿擔憂:「姐姐,原來醫療站給的報告是說這個嗎?你都不告訴我!」
自己長出來的和被人塞進去的,那東西能一樣?!
「啊……」安娜用一根手指摳摳臉頰,心虛的移開視線,「主要監禁區內解決不了這個問題嘛。斯黛拉,也就是好心的醫生小姐告訴我得去博識學會找人做手術……反正是不得不接受的事實,沒必要拉你跟著一起煩心。」
「什麼叫做沒必要!」埃維金人生氣的繞到她刻意移開的視線焦點前,在埃特蒙德看來活像只氣鼓鼓毛茸茸的金漸層衝杜賓舉起爪子。
嘖!
「好吧,先不說那些,這個圖案有點眼熟但我一時想不起來,也許是和從前見過相近的什麼混淆了。但芯片的事我多少知道點,一般人是不會在大腦內植入芯片的,仿生芯片與生物芯片都不會。」
埃特蒙德抬起頭回憶了一下:「我所知道的案例,好吧,只有極端特殊的情況下,某些組織為了控制組織成員的行蹤保守組織的秘密時才會這麼干。星際和平公司號稱植入型芯片百分之百無傷害,實際上誰都知道世上絕對沒有的正是『百分百』這個概念,這就是個幸存者偏差,十個人做手術活下來兩三個,公眾只能看到活著的,誰會去關心死掉的『損耗』?」
安娜:「……」
反過來想,能如此大手筆用人命做耗材的組織規模不會小,對這件事也必然采取嚴格保密的態度,只怕寧錯殺也不會放過……那麼原身會在押送途中猝死也就不奇怪了。
「『我』似乎曾經接受過戰地醫療支援的訓練,」她把剛發現的新情況告訴埃特蒙德,資本家忽然道:「再把那個圖案畫出來我看看。」
星際間戰爭才是常態,和平反而罕見。人類就是個生命不止折騰不息的物種,星球上不同勢力互相攻打,星球間、甚至文明間也總是管不住自己的手,有事沒事就想薅別人一把。在這種大環境下許多稚嫩的族裔乃至文明雛形都像是剛剛破土而出的幼芽,稍有不慎就會在參天巨木的爭鬥中化作一團不起眼的肥料。
相比之下埃維金都不算是最值得同情的那批了,至少他們還留下了一個專有名詞,更多偏遠星系的特殊族裔連算不算人類都要經過學者們(陌生人)考據然後投票表決。
那個圖案啊……安娜干脆去樓下找了瓶清潔劑出來,眼角的刺青在藥水作用下完全顯現。
「我有個朋友在第一真理大學任教,如果能離開伊維爾我可以找他幫忙找找看。這東西更像某個族裔的圖騰,但現在很少有人會這麼干了,畢竟這東西顯得不太『文明』也不太『自由』。」
他心裡隱約有個答案只是還不太確定,眾人身在伊維爾又無法找資料印證,干脆先瞞著。
「芯片的話我要看到編號,至少也得有張影像片才能判斷型號和類別。至於說取出……那位醫療站的小姐說得沒錯,開顱手術可不是開玩笑,必須在找專業醫療機構做才能保證安全,在此之前寧可保守些也不要冒進。」
那是腦子又不是別的器官,不行還能做個克隆體更換。無論博識學會還是羅浮仙舟的丹鼎司,不管哪家都沒有給人換腦子的業務。
壞消息:合伙人疑似腦子有點大病
好消息:她只有離開伊維爾才能治
「那就先這樣。」安娜也沒指望能直接從埃特蒙德這兒得到答案,比起聲名狼藉的埃維金人資本家更不可信,「我沒有隱瞞的了,其實也不是想要隱瞞什麼,我從星艦上醒來到現在腦子裡仍舊空空如也,實在是沒有值得傾訴的東西。」
卡卡瓦夏還在生氣,但他又不肯挪開,非要杵在安娜視線的落點上讓她知道自己生氣了。這小子來來回回挪了好幾次,邊聽邊挪,埃特蒙德干脆錯開眼神壓根就不看他。
「特殊情況,只此一次的話可以理解,希望今後不要再有這種事。」整體來說這次交流還是成功的,雖說有些意料之外的情況,但他對成功逃離伊維爾的信心又增加了幾分。
再次達成一致(忽略掉生氣中的卡卡瓦夏),話題轉到取出芯片後是否會對人產生不良影響。反正安娜從清醒到眼下並沒有不適,頂多也就切口處微微發癢它是真的快要痊愈了。
聽她這麼說埃特蒙德微微放下心,話題再次轉移至那枚不知去向何方的項圈芯片。
「托那枚芯片的福,這幾天都能清淨清淨。」
芯片取出前他們每天都得卡著系統刷新的時間移動坐標避免被圍毆,天天算這玩意兒誰受得了吶。尤其提供技術支持的資本家,窩了一肚子郁氣沒出發。
安娜被來回移動的卡卡瓦夏纏得眼花,無可奈何伸出手揉揉他淺金色的發頂。年輕人生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毛茸茸的挪到光線照不到的地方。
「晚上我去對面酒吧裡談談消息?羅斯瑪麗提到過運送物資進出伊維爾的那艘星艦。」他像抱個布娃娃似的把普拉塔抱在懷裡,借著小朋友擋住自己,普拉婭認為這是種新奇的游戲,張開手用力撲上去:「哥哥~」
奶聲奶氣的呼喚伴隨著卡卡瓦夏人仰馬翻的悶哼聲,偏偏雙胞胎不明所以:「哥哥臉好紅!」
太慘了,實在是太慘了。埃特蒙德先看看安娜的反應,只見她無奈的搖頭翻白眼,接下來他都不忍心再去看卡卡瓦夏什麼表情:「咳咳咳!你確定你可以?行不行?」
酒吧可不是個好地方,他生得這副模樣也不怕被別人一麻袋套走。
卡卡瓦夏臉上的紅暈還沒消,但是並不妨礙他惡狠狠地瞪資本家——什麼叫做「行不行」?他要不行這家伙也一樣行不起來!
「你們兩個一起去,」安娜想了一下,「找馬布爾醫生做中人介紹工作。」
白天拆星艦,晚上在酒吧打工,這個工作安排很合理嘛!
埃特蒙德:「……」資本家犯法了嗎?為什麼要這樣壓榨資本家?
可是看看其他人,安娜白天守在馬布爾醫院當護士順便恐嚇馬布爾醫生乖乖聽話,總不能讓她晚上繼續忙碌。普拉塔和普拉婭還小,資本家也不好意思說出讓九歲孩子進酒吧打聽情報的話。剩下游手好閑的人就只有他和卡卡瓦夏,考慮到埃維金人容色姝麗太容易吃虧,居然真是只有他最合適和卡卡瓦夏做搭檔。
「好的!」
事情就這麼決定好,安娜下樓去找馬布爾醫生「商量」。頭上長角的客人已經離開,醫生正在美滋滋的填寫預約單。
「馬布爾,」她走進了敲敲桌子,後者抬起頭,「您感覺怎麼樣?給您取芯片我也是冒著風險的……」
安娜從西裝口袋裡摸出塊漂亮晶石扔給他:「你只要閉緊自己的嘴就是安全的。」
「嘿嘿,您真是通情達理呀!」他手忙腳亂扔開筆接住晶石,放在眼睛前面看看,大餅臉立刻笑成標准橢圓形。
等他美夠了放下東西,安娜指指對面大門緊閉的酒吧:「我那兩個不成器的兄弟打算過去找份零工,介紹一下?」
沒有中間人介紹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一露面就會被酒吧負責人懷疑。這些聲色場所背後必然有幫派支持,甚至干脆就是幫派自己經營的產業,在別人的地盤上被懷疑後果顯而易見的不會很美妙。如果這兩人身手敏捷也就罷了,問題是一旦打起來面對窮凶極惡的重刑犯他們基本上只有逃跑的份兒,還是不要找刺激比較好。
馬布爾醫生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從美滋滋到不敢相信聽到什麼,他的面部肌肉差點壞死。
「酒酒酒,酒吧?」胖墩墩的男人胡亂把腦殼和額頭抹了一遍,「不是我推脫,這不太合適吧!我不問幾位的來處和身份,幾位也不能太讓我難做……能在居爾島上開得起酒吧的肯定不是普通人。我言盡於此,這實在不合適……」
鋼琴線的閃光劃過視線,他嘴裡的話馬上拐了個彎:「原則上是不行的,但有時候原則這種事,嗯,見仁見智。」
馬布爾醫生斟酌了一下,試圖和面前的女人討價還價:「不然我把人介紹給看場子的怎麼樣?將來諸位要是在居爾島住膩了想走別把我說出來就行!」
安娜看著他不說話,醫生像條猶猶豫豫的蝸牛自我糾結了好一會兒。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也不敢透過玻璃門去看對面的酒吧。
「你做介紹人,就介紹給看場子的。如果要離開……我會幫你清理掉所有麻煩。」最後她稍稍讓了一小步,不知道為什麼,提到「清理麻煩」時馬布爾醫生抖得特別厲害。
也許是他衣服穿少了吧,一定是這樣沒錯。
第69章
傍晚時馬布爾醫生領著兩個做了手術但沒錢買單的「客人」敲開酒吧大門。
說「敲開」其實不太准確,這會兒酒吧裡的燈已經都打開了,門也打開一半正在為營業做准備。侍應們和掃地機器人一起打掃衛生,負責人清點存貨——酒水、食物,還有能夠助興的所有東西。
整形醫院的黑醫上門,看門的保鏢先看向他身後跟著的兩個人,確認沒有危險才搭茬。
「唉,運氣不好,這兩個做完手術才發現賬上的錢不夠。我來幫他們找個工作,也好早點還清費用。」馬布爾笑得蒼涼且無奈,一副被人吃了霸王餐的憋屈模樣。
保鏢把視線從卡卡瓦夏淺金色的頭發上收回來:「等著。」
用人的事兒他一個看門的可做不了主。
很快負責人就從吧台後走出來,看到馬布爾她伸出手主動示好:「醫生怎麼來了?這天可是快黑了呢。」
黃昏後的酒吧門口發生什麼都不奇怪,平日裡這胖子總是生怕被連累到一樣早早關門走人,今天突然出現真是怎麼想都好笑。
馬布爾醫生把說給保鏢聽的那套詞拿出來重復了一遍,讓開位置給人看清楚兩位「客人」的模樣。
被人當做貨物挑揀這事兒卡卡瓦夏已經很熟練了,埃特蒙德敢怒不敢言。
「我看兩位小哥是遇上別的麻煩了吧?你們可不像做了整容手術的樣子。」赫達上下看看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笑得別有深意。對面的黑醫可不是個吃素的,誰敢欠他錢怕不是轉頭就會出現在黑市上成塊售賣。
馬布爾醫生在她面前晃晃手寫賬單:「喏,這兩人欠了這麼多。你用不用人?不用就算了,我去問問別的地方。」
大家都是從監禁區出來的人,知不知道忌諱啊?問問問,問那麼多干嘛!
他態度越是惡劣,赫達的疑心就越低。賬單是手寫的很有可能造假,但酒吧也不是什麼正經場所,從上到下人人身上都擔著兼職就不說了,必要的時候重操舊業也並非不行。這兩個人能拿捏住馬布爾不敢翻臉,他們身後必然有惹不起的後台存在。
這兩人做手術欠債的概率不大,很有可能因為別的事欠了胖醫生錢。反正酒吧離職率向來居高不下,多招幾個臨時工也一樣能消化掉。
「生什麼氣嘛!我不也是職責所在?」負責人是個能屈能伸的性子,她再次用估價的目光細細看過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直接給他們安排上活計:「留下吧,一個在吧台後面打雜,另一個推銷酒水。醫生的面子是必須要給的,誰叫咱們這兒多數人都仰仗你那雙巧手呢。」
「還不趕緊謝過赫達女士!」馬布爾忙不迭將人甩給赫達,「白天他們住我閣樓裡看看場子打掃衛生,晚上來你這兒打工,薪水直接劃給我還債,就這樣。」
赫達不置可否,回頭喊了個侍應過來:「這兩個是新來的,帶他們去換衣服順便講講規矩。」
侍應很瘦,晃到馬布爾醫生面前對他帶來的兩人道:「跟我走。」
他一臉麻木的想:在這地方打工耗的是命,希望新人能耐活些。
馬布爾見事情辦成,假賬單往兜裡一塞,跳上破破爛爛的「改裝」車就往家開。他住在更安全更舒適的社區,那地方適合人類生存但不適合開設什麼人都敢接待的整形醫院。
安娜留在醫院的閣樓裡,普拉塔和普拉婭互相作伴,她則靠在窗戶旁的牆壁上側身觀察酒吧門口發生的一切。
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跟著侍應走進那扇斑駁的大門,不多時行星光線越發暗淡,刺眼的紅配綠霓虹燈招牌開始閃爍,震耳欲聾的音樂恨不得震塌整條街,人影像是從空氣中冒出來的一樣朝酒吧大門聚攏。
「普拉塔,普拉婭,你們兩個待在這裡。餓了有零食,困了就去睡覺,我要出去一趟。」她還記得兩個孩子提及母親羅斯瑪麗時落寞的眼神,夜幕降臨,出門打聽打聽消息再順些禮物回來哄孩子……不過分吧!
普拉塔習慣性的抱著妹妹用力點頭,他還沒到猛長的年紀,和妹妹不存在身高體型上的明顯區別。普拉婭則習慣性的靠著哥哥,兩個孩子就像兩只紅色的貓崽互相依偎。
「好的哦,普拉婭很乖,普拉塔也很乖,我們會躲好不被人發現。」
他們在囚室裡降生,早就學會用保持安靜的方法偽裝出「無人在此」的效果借以保護自己。
安娜挨個揉揉小蘑菇的腦袋:「乖啦!」
「明天見,大姐姐。」普拉婭為了證明自己真的很乖干脆直接閉上眼睛,眼球在眼皮下嘰裡咕嚕來回轉,叫人看的忍俊不禁。
「明天見。」她在普拉婭頭發上多揉了一下,朝普拉塔點點頭,身形如同一滴墨水般隱入夜幕。
閣樓的小窗開著,窗邊的人已不見蹤影。
「睡吧。」男孩抱緊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妹妹,就像之前在囚室裡裡做的那樣,似乎只有緊緊抓著她他們才不會失去彼此。女孩子用頭頂蹭蹭哥哥:「大姐姐一定會平安回來的,對吧!」
「嗯,所以趕緊閉上眼睛睡覺,再睜開眼就能看到大家。」島上的生活不一定能比監禁區內好上多少,但安全感卻是那個小小囚室所不能給予的。普拉婭伸出手同樣抱著哥哥:「希望媽媽也能安心入睡。」
他們時刻都牽掛著留在屋頂花園裡的母親,但是兩個孩子無論誰都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嘴上說過。嚴苛的環境早早教會雙胞胎「察言觀色」這四個字,成年人希望看到他們呈現出什麼樣子他們就是什麼樣子,絕不多提一個可能惹人不快的詞。
小蘑菇們擠在一處,絲毫不受酒吧震耳欲聾的外放音樂影響。安娜從閣樓翻出馬布爾醫院,另一條暗巷黯淡無光,她無聲無息出現在堆疊的木箱背後。
這地方還算「干淨」,只有些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非法交易。兜售成癮藥物的小販躲得不是執法者而是在這個區域收保護費的幫派成員,一旦被抓住不但會損失錢財,還有可能被人搶走貨物。
聽了四五筆交易,安娜挑了個成交率最高成交量也最大的家伙悄悄尾隨。這家伙也算是很有警惕性了,走走停停時不時在轉角處更換路線。她跟得不遠不近,必要時借助路兩邊的建築物隱藏身形,一路跟著小販找到他的目的地,也是「貨物」中轉的集散地。
「今晚生意還不錯,再給我來點兒,抓緊時間多出幾筆。」
望風的人分布在會館四周,或站或坐,要麼手裡夾著煙要麼嘴裡嚼點什麼。說來也是好笑,這些毒販連看門望風都不會選有癮的人卻能信誓旦旦的對別人說那貨純天然高工藝,對身體絕對無害。
小販將收到的錢交上去,一袋一袋的「好貨」裝進口袋。他戴上帽子攏緊前襟,見不得人似的弓著腰縮著背鬼鬼祟祟離開。
安娜踩在會館對面危樓的凸起上,見那小販溜了她換個角度繼續觀察。無數個類似的小販想螞蟻一樣進進出出,送來財富帶走毒藥。每個收到貨款的人都會朝同一方向走去,過一會兒又空著手走出來。
沉悶的空氣籠罩著那座會館,燈光算不上明亮。它不稀罕偽裝,散布在四周那麼多人是為了防備同行上門砸場子。它就這麼敞開大門做生意,一層收錢出貨,二層脫模裝袋,三層的人觥籌交錯志得意滿。
沒人能離開伊維爾,一眼就能望到頭的人生該有多麼絕望——為什麼不來點好東西忘掉冗長無聊的今天以及永遠也不會到來的明天?
無人注意的屋頂,一道黑色的人影閃過。
鎖死的天台門悄然開啟。
伊維爾星上任何一門生意都脫不開典獄長特拉維佐夫,可即便是他也不會直接摻合進成癮藥物的買賣……最多躲在幕後收收稅。這些喪心病狂的毒販才是監獄星上最膽大最張狂的生物,他們早已摒棄人性,自然也在作死的道路上走得最深最遠。一顆星球作為市場怎麼能夠呢?幾乎毫無成本卻能換來海量利潤的生意當然要推得越遠越好,百分之三百的利潤下星際和平公司的封鎖也困不住他們向外伸的手。
把主意打到這些家伙身上並不是安娜一早就想好的計劃。她原本只打算出門隨便看看能不能遇到機會,撞到交易現場才突然想到監獄星人口有限,真要賺錢必須將貨物賣出去。除了監禁區的產品,這些成癮藥物又怎麼不能稱上一句伊維爾「特產」?畢竟誰也不會想到生產這玩意兒的工廠居然會建在監獄裡,用「離譜」去形容都差點意思。
不過伊維爾離譜的事兒多了去了,安娜已經見怪不怪。
天亮前馬布爾醫院的閣樓窗戶被人關緊,生怕夜風吹到熟睡中的雙胞胎。一只比人還大的毛絨熊玩偶出現在小孩子身側,它圓滾滾的柔軟身體很快就得到小蘑菇們的青睞,普拉塔和普拉婭無意識的滾來滾去最後一左一右抱著它,呼吸平穩綿長。
第70章
「哇!好大的熊!」
雙胞胎清晨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只比埃特蒙德身高還要長的超大號絨毛玩具熊。
這種只會出現在漂亮櫥窗裡充當裝飾品的東西在伊維爾比「好人」還罕見,它沒有任何實用價值還得花費精力和金錢保存打理,即賣不上錢又占地方,想要找它就只能去拜訪那些有著特殊愛好的人。
毒販們的小金庫乏善可陳,除了刺眼的黃金外沒有任何有趣的東西。倒是會館隔壁的高檔酒店裡有點小驚喜,安娜順手就把狂歡派對套間裡那一人多高的吉祥物給帶走了。
你還真別說,順手就是快。
普拉塔張大嘴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把口水抹在玩具熊胖乎乎的爪子上,小臉微紅低頭試圖把自己埋進絨毛裡。普拉婭張開胳膊趴在熊肚子上開心得翻來翻去,玩偶實在大得過分,小孩子甚至無法抱著它滾動。
「我們回來了,有早餐……欸?」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結束第一天的打工,下班時還順手開了醫院大門。金發青年的視線落在玩具熊上:「這也太大了吧!」
「老大你從哪兒弄來的?」埃特蒙德其實更想問安娜昨晚去哪兒浪,考慮到雙方的武力差距,他選了另一種更溫和些的問法,「材料不錯,這玩意兒不便宜。」
放在伊維爾外面家長們也不一定舍得買回家給孩子玩,在監獄星上就更不可能了。它是沒用,但不影響它貴。
安娜扔出來兩只箱子給他們看,黑色手提箱的外殼帶裂縫,也就比垃圾堆裡翻出來的東西干淨那麼一點點。
「好重啊,裡面裝了……」埃特蒙德不明所以的蹲下身打開它,好懸被刺眼的金光閃瞎,「哈?!」
「#@%¥%&¥%%@%¥……¥(庇爾波因特粗口)」
能讓資本家失態的只有高額利潤,以及高額利潤的具現化代表。
卡卡瓦夏也蹲下來看,他不光看還伸手拿了一塊掂掂分量:「鑄得扎實,內裡沒有空洞,雜質也少。姐姐你昨晚遇到肥羊了?」
一般人誰弄得起這東西吶,這種只有恆星湮滅爆炸才能誕生的貴重金屬。
她的注意力都在他們帶回來的早餐上:「在庇爾波因特,吸食成癮藥物不犯法?」
「自己想死作死,犯什麼法?」埃特蒙德驚訝於她的傾向,「你該不會是個仙舟人吧,只有仙舟聯盟才堅決禁止醫療目的外使用成癮藥物。那東西有害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但就像大家都知道十賭九輸但還是願意玩一把試試手氣一樣,總有人樂於嘗試……法律只能引導,不能禁止,個人自由麼。」
他低頭看看手邊的黃金。
「只要准時足額繳納稅款,在庇爾波因特賣什麼都可以,甚至有專門的門店為愛好者提供服務。比如說請到更專業的護士注射針劑,或是有房間供人休息。」
卡卡瓦夏聽了都直呼離譜。
「姐姐,別告訴我你去洗劫了毒販的保險櫃!」如果不是這個原因,她沒必要問庇爾波因特人嗑藥犯不犯法。黑吃黑固然沒有道德負擔,可是它存在安全隱患啊,敢去碰觸那種東西的人還有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
安娜從善如流:「好吧,那我就不告訴你了。」
「……」
說和不說難道有什麼區別?
不是,你怎麼不按道理出牌啊?!
「等等!」埃特蒙德意識到了什麼,「老大你是不是發現了成癮藥物的生產地?」
這東西肯定要向外賣的,不正是離開伊維爾的路嗎!
「嗯,特拉維佐夫不會放過任何能賺到錢的買賣,但他畢竟是典獄長,不會直接插手違禁品交易。所以我懷疑這些黃金正是毒販們要上繳的『保護費』,沒錢繳納最好的辦法是盡快賺錢,伊維爾市場有限,他們只能把主意打到外面去。」
安娜想說她只是失憶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文盲,長了腦子也不是只為分清楚前後。
「很快金庫失竊的事就會被發現,馬布爾能管住自己的嘴嗎?」黃金都已經被順出來了,再送回去肯定是不可能的。卡卡瓦夏只擔心安娜的安全,至於毒販窮凶極惡搞什麼事他才懶得操心,反正他們遲早要離開伊維爾,哪裡用去考慮鄰裡之間的長久相處。
醫生目前還得留著,還有四張芯片沒取出來呢。
「等會兒就把你們身上的芯片處理掉,最後安排普拉塔和普拉婭。」安娜看看時間,距離胖醫生回到他心愛的醫院差不了十幾分鐘,「我在想羅斯瑪麗的事,總有點不甘心。」
埃特蒙德生怕她突發奇想再鬧么蛾子:「你先想想阿比蓋爾,對於柔弱的女士來說保持穩定的環境維持生存更重要。」
羅斯瑪麗作為一個目標來說太顯眼了,不知多少獄卒明裡暗裡監1視著屋頂花園的當紅舞娘,她根本跑不掉。
「……你說的有道理,」安娜沉默了一會兒,撈過盤子留給去洗漱的雙胞胎,「全麻術前禁食禁水,你們沒有亂吃東西吧!」
這條規則放在任何人身上都適用,哪怕星神的令使也得乖乖餓肚子。她昨天能搭個順風車完全仰賴半夜溜門撬鎖堵馬布爾,沒來得及吃東西。
卡卡瓦夏摸摸脖子:「我沒有,晚上忙得要死到現在連坐都沒坐下。」
也就是說今天至少能解決掉一個人身上的芯片。
埃特蒙德嘆氣:「我也一樣。」
埃維金人下班前用他得到的小費請酒吧廚師專門做了幾人份的早餐帶回來,因為是別人花錢而那家伙又堅持要大家一起吃東西,所以他們兩個才陰差陽錯的符合術前條件。
銷冠就是有底氣,這一點不得不承認。
「我去准備手術室,今天上午馬布爾沒有預約。」
兼職護士的好處就是隨時隨地掌握醫生的動向,甚至能替他安排工作。
馬布爾醫生開著他的改裝車突突突出現在酒吧緊閉的大門口,看到醫院已經開門營業時心裡還是很高興的,這份高興一直持續到他被自己唯一的護士推進手術室。
「啊?不是,怎麼還有啊?」私自取出犯人們身上的芯片在伊維爾算嚴重違規,昨天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今天一進門「噩耗」就沒有任何遲疑的再次砸到面前,「這,這不太好吧!」
護士往他口袋裡塞了塊沉甸甸的東西,胖醫生低頭一看,雙眼放光。
「沒問題,准備做好了嗎?我隨時可以開始!」
什麼伊維爾幣什麼晶石,都不如黃金美麗的光澤能溫暖人心。它是全宇宙範圍內均可通行的一般等價物,質地柔軟延展性極佳,加熱重鍛後沒有任何標記,無需解釋來源。
馬布爾醫生干勁十足,前前後後一共花了四十多分鐘,扔垃圾的托盤內多出兩枚比小指甲蓋還小的仿生芯片。
「我回辦公室啦~後面的事兒您自行決定,嘿嘿嘿嘿,將來再有這麼好的買賣可別忘了我呀~」完成手術後他口袋裡又多了一塊金燦燦的好東西,胖醫生決定先去解決掉這方面的後顧之憂。
他才不在乎安娜手裡的黃金是打哪兒來的呢,進了他的口袋裡那就是他的,誰也不能搶走。
過了沒多久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就醒了,*自己扶著牆壁慢慢挪回閣樓。比起昨天下午接受取出手術的安娜,兩位男士顯得格外柔弱。
「等頭不懵了就可以正常進食,好好休息,你們有一整個白天的時間。」
她還有「護士」這項兼職要做,看看兩人沒什麼大事就回手術室繼續收拾善後。馬布爾醫生自認提供了閣樓又管住了自己的嘴,對不請自來的客人們已然仁至義盡,不要錢的護士不使喚白不使喚。
——惹不起歸惹不起,工作歸工作,這是兩碼事。他絕對不會從付出的「薪水」裡浪費哪怕一分錢!
兩位略顯沒用的男士互相拉扯著回到閣樓,雙胞胎跑前跑後試圖照顧他們。至少今天這裡也還是安全的,可以放心休息。埃特蒙德靠在窗下享受有一陣沒一陣的晨風,雖然臭心情仍舊美好。卡卡瓦夏則盯著那只超大的玩偶看了好一會兒確認普拉塔和普拉塔白天不需要它,這個從小到大就沒怎麼見過絨毛玩具的年輕人慢吞吞、鬼鬼祟祟、小心翼翼移動到熊娃娃身邊伸手去摸它胖乎乎的肚子。
柔軟且溫暖。
中午安娜搭著馬布爾醫生的方便弄來一堆食物和飲用水送到閣樓上,埃特蒙德聽到動靜起身幫忙搬運。他先是向她做了個「別出聲」的手勢,然後指指睡著後試圖將自己埋在玩偶肚子裡的卡卡瓦夏。
那家伙淺金色的頭發又長了些,亂糟糟的搭在額頭上,呼吸平穩但帶有雜音,應該是幼年時期留下的小問題。比人還高的毛絨熊玩偶被他壓住大半,無辜的瞪著兩只黑扣子眼睛,似乎希望有誰能為自己那被壓扁的肚子發聲。
安娜:「……」
行吧,這東西順的挺好,派上用場了。
悠于 2025-9-6 12:22
第71章
傍晚到來前樓下傳來亂糟糟的吵鬧聲。壓扁了熊玩偶肚子的卡卡瓦夏睜開眼睛,普拉婭咚咚咚跑過去有咚咚咚跑過來,舉著一堆食物往他鼻子底下賽。
「哥哥,吃飯!」
「嗯?嗯……」金發年輕人捂著額頭坐起來,接過普拉婭手裡的東西,順帶在她頭頂揉揉,「謝謝你。」
埃特蒙德已經醒了,正坐在窗邊吃著東西向下看。
從外面觀察馬布爾醫院的閣樓更像是個雜物間,不大的窗戶天天被窗簾蓋著,裡面黑洞洞的。躲在窗後偷看的人只要小心些別大喇喇正面懟過去就不會被發現,非常方便望風。
「外面亂起來了。」他聽到卡卡瓦夏窸窸窣窣的動靜就出聲提醒,「晚上和人套話時小心些。」
年輕人蓬著頭發揉著眼睛占據了窗戶另外一側的牆壁,透過窗簾縫隙向下看去。
住在酒吧一層看門的女孩兒正叉著腰朝人叫罵,灰撲撲的桃紅色頭發格外顯眼。她也是出生在監禁區內的孩子,母親花了一大筆錢才找到關系托幫派骨干成員將她帶出囚室。如果沒遇到安娜,普拉婭和普拉塔的人生大概也會是這副模樣。
「@#%¥#……#¥&……¥%#¥%#%@#¥@」一連串大男人聽了也呼吸一滯的髒話被那姑娘吐得滔滔不絕,她面前杵著幾個膀大腰圓的男人,指指點點大概是想闖進酒吧。
馬布爾醫生站在醫院的玻璃門旁抱著手看熱鬧,時不時喝彩兩聲起哄架秧子,純純閑人一個。
卡卡瓦夏眯眼聽了一會兒,那幾個堵住酒吧門的男人直說自家丟了東西要挨著門戶搜查,他回頭瞄了眼躺在閣樓陰暗角落裡的那兩只箱子。
「我也覺得恐怕是這件事。」埃特蒙德跟他的想法一樣,「白天這些人明著上門,晚上肯定還有暗線,當心打草驚蛇。」
自家老大一棍子戳在毒販們的肺管子上,再加上正上天入地四處找她借人頭的賞金獵人各大幫派,居爾島火熱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四處搜尋可疑人物的毒販被酒吧看門的女孩兒罵得灰頭土臉,這裡是其他幫派的地盤,生意也是別人的生意,他們可以堵上門鬧但不能抄武器傷人。櫻桃紅的少女敢指著這幾個人的鼻子上數十八代下數又十八代,底氣也源於此處。
——肯定要罵的,不罵反倒顯得做賊心虛。
堵了一會兒赫達被人從樓上請下來,見到負責人出現,堵門的毒販態度瞬間軟化,胡亂放了幾句不疼不癢的狠話就調轉方向朝醫院走來。
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的手同時一緊,胖醫生醫術是有的,醫德是絕對沒的,萬一他在這裡露出痕跡……
「馬布爾醫生,最近你見沒見過形跡可疑的家伙出現?」為首的毒販上前,先抽出盒煙草向馬布爾示好,非常非常惜命的醫生笑著擺手:「不用不用,你留著用。可疑的人吶……」
他故意拖長聲音,轉身朝一樓吧台招呼:「小安,最近有奇怪的客人上門麼?」
安娜:「……」
她冷著臉推開門走到他面前:「哪有客人,生意差死了,全都是吃老本做微調的。」
「喏,現在這些事我都不管的,小安來了有好幾天,她比我清楚。」馬布爾嘿嘿一笑又對安娜道:「你可要想清楚再和這幾位老板說話,隱瞞不報將來也別怨我不向著你。」
毒販們上下看看身形纖細的「護士」,壓根就沒往下深想:「新來的?」
「嗯,」安娜老老實實點頭,「剛從監禁區放出來沒多久。」
說老實話,這個身穿白色醫師外套的護士帥是帥,個子高模樣也好,就是眉眼太鋒利了些,看得人不舒服。
「伸手出來看看!」昨夜掏了金庫的那個賊無聲無息捅開金庫大門,手上必然留得有痕跡。他至少擅長開鎖吧,這行當的特征挺明顯。
安娜把右手伸出去攤開,又把左手也伸出去攤開,掌心與五指指腹皆有繭,均勻而結實,絕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磨出來的。
「呵呵,諸位看也看了,是不是還要進我這醫院挨著手術室搜一遍?」馬布爾醫生皮笑肉不笑的翻著眼睛陰陽怪氣,「不得了哇,看來貴司是找到了更合適的醫生,用不上我了呢。」
他的主職是給人修下巴修臉沒錯,但平時也不是不能幫智械配幾個零件或者幫一些年輕人把血肉之軀換成鋼鐵造物。至於說縫個傷口再卸條無藥可救的腿之類……那都是日常操作,不值得稀奇。居爾島上手藝比他好的醫生收費沒他合理路子也沒他野,收費更低廉的醫生基本只管治「病」,客人死活是不包的。加加減減算下來,一般人還真不敢下他的面子。
幾個被派出來找線索的毒販不得已賠笑了幾聲,為首那人硬是把煙塞進馬布爾醫生手裡,就連安娜也得了好臉色。
「是我們不懂事,醫生可千萬別往心裡去。知道您是懂道理守規矩的人,這就走這就走。」
毒販們前腳剛走遠,後腳馬布爾就圍著安娜回到吧台後小小聲問她:「他們那倉庫裡怎麼樣?」
不請自來的客人們第一天吃飯都吃的是干糧,渾身上下洋溢著窮鬼的味道。過了一夜就能花得起黃金,這要沒什麼說法他敢把自己的手術刀吃下去。
就知道這家伙見財眼開,安娜低頭對他道:「沒用的東西多,黃金很少。我只拿了一半出來,你配合好些,剩下那一半裡也有你的份兒。」
「您敞亮!」馬布爾醫生豎起大拇指,臉上泛出淡淡的金光,「放心吧,我的嘴巴比伊維爾的大門還結實。」
安娜:「……」真要是那樣就好了,越獄的難度將會大大降低。
見到那幾個毒販灰溜溜離開,藏在窗戶後面暗中觀察的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才松了口氣。一旦被那些泯滅人性的家伙嗅到半點味道,他們就會不擇手段采取一切行動凶殘報復。對付這些敗類中的敗類,最好的辦法莫過於物理抹消掉他們存於世間的物質基礎,能動手就別廢話。
「雖然庇爾波因特的法律並未明確規定嗑藥犯法,但我還是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別碰這東西。」埃特蒙德已經把卡卡瓦夏當做值得信任的同伴了,話也說得直接,「一旦沾上成癮藥物,兄弟,你這輩子就完了。別說什麼能不能戒,咱們都是普通人,連每天早起都不一定能意志堅定的堅持下去,更別提戒毒。」
「別信那些賣藥的人說什麼無毒無副作用,真要有那麼好他們怎麼不給自己的孩子用?更不要好奇嘗試,我在艾諾利阿星系時常聽聞哪家優秀的繼承人被仇人用這樣那樣的東西誘騙著害了,最後連累得整個家族家破人亡,所以說,寧可死也別碰。」
庇爾波因特稍微對孩子上心些的家庭都會對幼崽耳提面命遠離成癮藥物,就這也防不住小祖宗們作死的心。總有半大不小的青少年因為好奇或是所謂的「帥氣」故意去給自己找麻煩,後果就是終身悔恨。不過這種買賣的針對性有限,非碳基生物多半不受影響,所以很多星系文明並沒有把它列入明文禁止的名單。
全宇宙也就仙舟聯盟絕不允許成癮物上船,據說他們連真正做藥用也防範得厲害,敢把手伸過去抓到就是死。
「放心吧,我窮得連命都不是自己的,知道好歹。」卡卡瓦夏回到毛絨熊旁邊抓著它的耳朵開玩笑。
但你擅長行騙吶,星際和平公司和博識學會都上過當,戰績可查。埃特蒙德意味深長的看著他:「那些毒品販子看中的不一定是你兜裡的錢,也有可能是其他東西,你總不想讓老大失望吧!」
拿「家人」去釣埃維金人,十次有九次能成功。
果然,卡卡瓦夏的態度立馬轉變,相當認真:「我知道了,一定多加小心!」
等到晚上兩人再去做兼職,埃特蒙德欣慰的發現這小子把他的提醒放在心上,對往嘴裡進的東西格外提防。酒吧那昏暗的光線與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就是最好的偽裝,誰也說不准自己的杯子一定沒問題。
「我想攢錢買點外面來的好東西,」金發年輕人推銷酒水就和聊天一樣,坐在客人中間聊著聊著目的就達到了。也不知道他打哪兒摸出幅墨鏡戴上,極有辨識度的多彩眼睛被擋在鏡片後看不清楚。他隨性的挽高襯衫袖子,領帶拽得松松垮垮,指尖撥弄著一枚骰子笑道:「在伊維爾待了這麼久,家人的樣子都快忘了,庇爾波因特的新年是不是快到了?」
伊維爾並未使用與庇爾波因特一致的歷法,這裡的重刑犯遍布宇宙各個角落,每個人都有一套屬於自己的計時規則。但人類的情感是相通的,對故土與家人的懷念並不受日歷限制,只要有人溫情脈脈的提起美好的過去,瞬間就會引發眾人共鳴。
「庇爾波因特的新年?太久記不清楚了。」
「是啊,也不知道現在外面是什麼樣子……」
「不如去黑市上問問,總有些有本事的人能弄來你想要的東西,無論新舊!」
「真的嗎?我不太相信。」青年笑嘻嘻勸酒,被他質疑的人紛紛拍著胸脯說起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第72章
又到夜晚,安娜如同昨日一般從閣樓窗戶翻出醫院。
無人登門時她一直坐在一樓的吧台裡打瞌睡補眠,夜幕降臨後也沒有感覺到很困。
伊維爾的島上建築堪稱各種危房大賞,那些「東西」之所以沒有傾塌多半是因為實在不知道該朝哪個方向倒下才好,所以才歪歪扭扭堅持著。
這裡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道路,只要能走通就是路,裸露的黑色岩石高高低低,走路的人稍不小心就有扭到腳的風險。
「路」兩邊挨挨擠擠全是燈光昏暗色彩曖昧的小店,這樣看來馬布爾醫生算是極其愛干淨的人了,他那讀作醫院寫作診所的小作坊四周沒有鄰居。
人類的XP還真是多種多樣!安娜像個悠閑的觀光客走過一間又一間小店,站在門口扭動身體甜笑的男男女女沒有誰能博得她的關注,走出這條路向側前方一拐就到了居爾島「城外」。
黑市怎麼會設在城內?幫派之間互不信任,與其打得一塌糊塗還不如另外找個不礙事的空地方便所有人私下交易。
誰也別想在黑市上一家獨大!
一身筆挺西裝的「男子」走過出售二手零件的店鋪,停下腳步退回來站在門口抬頭看著招牌不知在想些什麼。
老板招呼得恰到好處:「大佬要不要進來看看?有中意的給您便宜些,交個朋友嘛!」
櫥窗角落裡擺著個不起眼的小球,貼在下面的說明隱晦提及「通訊」二字。
這確實是個問題。
安娜邁過門框走進店鋪,除了大門所在的那堵牆,剩下三個方向的牆壁全部被打上格的櫃子占據,密密麻麻擺得全是機械零件。
「馬布爾說你這兒的貨還算對得起顧客手裡的錢……我前天剛從監禁區出來,他介紹我來找你置辦點東西。」她毫無心理壓力的把胖醫生拿出來當幌子,收了那麼多黃金他背的鍋自然也該大些。
這應該是個來送錢的照顧,老板激動地紅了眼眶:「你說馬布爾老伙計啊,他靠著手藝發了不小的財吧!都是醫生,顧客不同日子也過的不一樣,真是人怕選錯行,早知道我也去學動物醫學了!」
動物醫學?那不就是獸醫麼!
安娜:「……」
死胖子!
「在居爾島生活,這些都是必須的!」老板稀裡嘩啦從櫃台下搬出只箱子,也就是海島上灰塵不重,不然整個空間的能見度至少得下調兩個標准。
箱子口本就敞著,一件被打碎後只剩下底座的玻璃制品從堆得冒尖的「垃圾」上滑下來,鐺啷啷響了好幾聲。
「必須?」安娜扯扯嘴角,從桌面上撿起這件「必備物資」,「我能把這玩意兒整個塞進你嘴裡,一點也不剩。想試試麼?」
接著她又撿出好幾樣不明原型的碎片和零件,用兩根指頭捏出把生鏽的槍。
「嘿嘿嘿,樣品展示,肯定不能和實物一樣。」店主干笑著擦擦額頭,「萬一遇上壞脾氣的顧客直接給我一下,那我不就虧大發了嗎!要不您先看,看中了我幫您取出來試。」
就這些破爛殺傷效果還不如她小臂上纏繞著的鋼琴線。
她抬起頭看了一圈,耐心消耗得所剩無幾:「別廢話,通訊器拿出來。」
伊維爾與外界隔絕,按照典獄長的規矩所有犯人手裡都不許持有通訊工具,上至光腦下至古舊功能型手機,一概不行。但是這家小店的櫥窗角落裡居然明目張膽擺著個通訊器,想來老板身上帶著絕活。
「噓!噓!」
老板趴在櫃台上伸長腦袋向外左右看,過了一會兒縮回來把腦袋搖得飛快:「可不敢亂說,我這裡哪有通訊器?只是個即時錄音又即時放音的小玩具而已,我是老實人!」
嗯,馬布爾醫生也說自己是個老實人呢,居爾島上人手數條人命,諸位都很老實。
「那就拿幾個即時錄音又即時放音的玩具,我挑挑。」在這一點上安娜從不為難人,前提是店鋪老板不要為難她。
老板又把頭伸出去左右看看。外面黑漆漆的,路邊往來行人匆匆忙忙,偶有看上的東西也是一副速戰速決的架勢能談攏就交易、談不攏馬上走人的架勢,根本沒人注意他這個門臉破舊的小店。
「您是貴客,裡面坐!」
他繞出櫃台將門板掩著關上半邊,躡手躡腳推開另一扇藏在架子下的暗門,幾次疑神疑鬼回頭向外看。
能跑來黑市交易的人有幾個不鬼鬼祟祟?別說好奇其他人做什麼了,被人看上一眼都一驚一乍跳起來想跑。再三確認安全,老板領著安娜穿過暗門來到另一家店內,繞過昏昏欲睡的看門狗這才來到目的地。
「全都是一樣的價格……不還價但您可以隨意挑。只有一點,出了門我可不認哈!」
他掏出七八個新舊、大小都不一樣的通訊器擺了一排,安娜隨手拿了一個——她不會挑這東西,所以她好像垂著眼睛研究手裡的小玩意兒,實際上時時刻刻注意著老板的表情。
一件一件看,但凡老板緊張的就留下,期待的就放回去,最後挑出三個看上去平平無奇沒有任何亮點的方形通訊器,她掏出張「借」來的身份牌拍在老板面前。
價格都是事先說好的,老板再心疼也沒辦法,劃賬打包,客人就像提包垃圾似的提著價格不菲的「二手」通訊器繞回一開始那處店鋪大搖大擺開門走掉——要不是對方氣勢攝人說不得他還會動一回半路打劫的主意。
安娜重新回到黑市中,眼尖看到幾個人爭買一件奇怪的東西。雖說不認識她還是提著袋子擠過去:「瞧著不錯,老板開價。」
「怎麼你還想截胡?」前面人已經談得差不多了,一聽後頭又有人來問脾氣比狗都暴:「懂不懂規矩!」
這件貨他勢在必得!
「又沒說定,你這猶猶豫豫的,也不能怪別人等不及。」見到有人搶自己的貨攤主當然高興,好叫價嘛。他把東西朝亮處稍微推推,「絕對好貨!巡獵星神光矢的余燼,頂級鍛造材料,那叫一個難得!」
「哦?」安娜定睛細瞧,不管怎麼看也看不出這黑黢黢的一坨究竟哪裡像她曾經見過的光芒。
原本還想再講講價的人馬上也不講了,生怕讓人搶了東西去。
「算了算了,就這個價,趕緊交易我著急走。」說著他一把將身份牌摘下來塞過去,攤主飛速操作,貨銀兩訖那人頭一低就鑽進夜色中消失不見。
做成一筆大買賣,攤主收回視線看向仍舊守在面前的幾位潛在顧客:「不好意思啊諸位,已經賣出去了。」
這幾個人只是抱著手干站著看,沒有一個人張嘴叫價,肯定是打著照價買第二件的主意。
想到這裡他反而不著急出清手裡的存貨。真的假的不著急論,先把售價向上抬一抬!
「沒有了沒有了,別堵路。」說著他收拾起小攤上沒賣完的零碎物件就打算走。
其他人見攤主要走自覺無趣逐漸散去,安娜也跟著讓開幾步,等那攤主將包袱往身上一扛又悄悄不遠不近跟在他身後。假設他賣的光矢余燼是真貨,這東西肯定不會自己出現在伊維爾星上。星際和平公司是【存護】星神的追隨者,【巡獵】的痕跡通常只能作為商品進入其掌控下的地區。
它是怎麼來到監獄星的呢?
居爾島的基建設施堪憂,絕大部分公共區域內不存在照明條件,全靠店鋪招牌上的亮光認路。攤主偷偷摸摸繞了好幾個大彎終於回到棲身之所,那是一處不起眼的小院子,能看出徒手修建留下的粗糙痕跡。
「你回來了呀?」
滿臉斑駁的老人站在豁豁牙牙的屋檐下翹首等待。她已經很老了,老到脊背彎曲臉上也遍布皺褶與斑塊,佝僂的身形迫使她與人說話不得不用力抬起頭。
攤主將背著的包袱胡亂扔在腳下走過去扶住她:「瑪瑙婆婆你怎麼起來了?還是躺回去多多休息吧,生意不錯,這一回賺的夠咱們吃上好幾天。」
老人微微點頭,然後笑著推了下扶著自己的攤主。
「有客來訪,快去開門請人進來坐坐吧!」
昏暗的光線下攤主猛然抬頭看向門口,老人又推了他一把:「快去,如果是不講道理的客人你還以為自己能平安回來嗎?」
身後竟然跟了條尾巴!
他不由分說先將老人推入屋內掩上門,抖著嗓子衝院牆外道:「朋友,這裡沒什麼值錢東西,你要是一時手頭不濟,我可以幫上點小忙。」
稀裡嘩啦的聲音傳到外面那人耳中,緊接著攤主又道:「身份牌我放在門框上了,你拿去花吧,我家還有個老人,求你高抬貴手……」
他要是打得過這人就不會毫無察覺的帶著尾巴穿街走巷,更不會將尾巴帶回住處。眼下威脅已經迫在眉睫,比起自己的小命,錢反而是最不重要的東西。
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在寂靜的夜晚發出刺耳摩擦聲。高挑瘦削的女子站在門外,空氣中平白多了股寒意。
第73章
「是你!」攤主看到大門外站著的人,背後泛起一層雞皮疙瘩,心頭更是大駭。
那是個奇怪的客人,她身著一套星際和平公司雇員統一的黑色西裝,如果不張嘴多半會被認作個英俊帥氣的青年男子,完全看不出任何社會賦予女性的群體特征——「溫和」與「柔軟」。
她手裡提著個袋子,隨便得像是半夜出門扔垃圾。但這裡是伊維爾,沒本事的人誰會半夜三更不好好待在室內反而向外跑呢?
不速之客!
安靜的院落內呼吸聲越來越粗,他緩緩握緊背在身後的拳頭。
「小穆,為什麼還不把客人請進來坐?」蒼老的聲音打破了緊繃的氣氛,安娜差點笑出聲。那攤主身材魁梧,臉上胡子亂糟糟的甚至都看不清楚眼睛在哪兒,居然有個如此可愛的昵稱。
「……」
氣兒散了,場面變得有些尷尬。
「咳咳,咳咳!」名叫「小穆」的大胡子攤主戰術咳嗽,覺得差不多可以給自己搭台階了才張嘴說話:「請進!」
安娜提著袋子走進安在院牆上的木門,順手撈起放在門後的身份牌扔給攤主:「收好。」
院子裡隨處可見尺八高的各式人偶,有石刻的,有木雕的,還有些廢舊零件拼湊的,最高不過普通人小腿的長度。它們的姿態也是千變萬化,有的人偶仰頭望天,有的人偶俯身探地,空洞洞的眼眶仿佛盛滿疑惑,又好像只是為了湊出五官才隨便鑿出兩個孔。
「坐呀!」房門開了,老人端著一壺清澈的冷水和幾枚干癟的棗子待客。她將手上的托盤放在院內一處石桌上,扶著膝蓋哎呀哎呀的艱難坐下:「寒舍簡陋,讓客人見笑了。」
缺了蓋子的水壺上連熱氣兒都沒有,盤子裡那幾枚干棗都已經發黑了,也不知道它與這老人究竟誰更年長。
安娜走過去坐下,順手RUA了把左近處人偶的腦袋瓜。
老人張開缺齒的嘴笑笑,倒了杯涼水推向客人:「我的孩子很可愛吧!」
聽她這樣說,安娜向後微微仰著拉開距離仔細審視那只人偶。雕刻它的人為它刻了身簡便合體的衣服,小背心小短褲都還是原木的顏色,並沒有額外搭配。它天真的抬著頭,像是在數院牆上整齊排列的磚塊。
「可愛。」客人誠懇的稱贊道:「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長得真標准。」
老人高興的朝攤主招手:「小穆呀,快點過來,確實是位講道理的客人呢!」
打從安娜走進院子就躲進陰影默默觀察的攤主冷不防被點了名,他無可奈何的從陰影裡走出來,「誇差誇差」走到桌旁氣鼓鼓坐下。
「都說貨已經賣掉了,你追上門也沒用。想要為什麼剛才不出價?」攤主意識到訪客沒有喊打喊殺的意思,說話隨意了許多。安娜的目光在幾枚干棗間來回移動,終於選了顆長得最圓的撿起來扔進水杯泡上:「也許將來還能有?我只是個偶然路過想買東西的人,又不是要作死,干嘛無緣無故壞人好事。」
攤主:「……」
咱倆應該不熟吧,你瞎說什麼大實話呢!
「呵呵呵,小穆賣了什麼呀?」老人樂呵呵的給自己添了杯水。她渾濁的眼睛從安娜身上掃過,被看的人有種過檢查儀的錯覺。
攤主沒好氣的哼了一聲:「【巡獵】光矢的余燼。」
安娜沒想要這東西,她又不會鍛造,但為了打聽進出伊維爾的通道她還是點點頭:「嗯,我對星神留下的痕跡很有興趣。」
「【巡獵】的信徒呀!」老人再次將她無神的眼睛轉向安娜,「嵐的加護對你來說是有用處的。不過那枚余燼你現在還用不了,它得熔鍛在你的武器裡。」
這樣的技術也不是什麼地方都能找到,尤其在伊維爾,一個生面孔突然開始攢武器……你想干嘛?!
「我能問問你們是從哪兒得到那枚余燼的麼?」安娜把泡了會兒水的棗子撈出來塞進嘴裡,牙齒輕輕一咬就感覺到不大對勁……硬度堪比鐵塊的「水果」讓她不由一愣。
嗯……這玩意兒真能吃嗎?
攤主殺雞抹脖子似的朝她使眼色,嘴裡那枚干棗轉了個圈,到底沒被吐在桌子上。
「咳咳,那個啊,是我從報廢飛行器上拆下來的,你要是等不及也可以自己去『礦坑』裡找。」攤主深吸一口氣,按捺住想要和人爭吵輸出的心。
——已知這人惹不起,還是趕緊趁著她好說話的時候打發走吧!
「礦坑?」又是一個新的地名,居爾島上的花樣還真多。
攤主往她臉上看了一眼,安娜混不當回事道:「我前天才剛被放上來。」
看來她還真是個新來的。
「就是硅基生物和智械生活的地方,每隔幾天就會有星艦空投物資,全都是些報廢的機械。智械們就靠著拆卸和分類賺點生活費,整理好的物資會有專門的幫派回收。你要是去撿漏記得帶上武器,那邊沒人講道理。」
安娜:「……」
終於淪落到翻垃圾過活的地步了嗎!
「多謝,我知道了。」她把那枚咬不開的棗子含在嘴裡,坐直身體准備告辭。
信息大概也就這樣了,指望只有一面之緣的人和盤托出未免太過自信。總之攤主指了個方向給她,這一晚上的時間不算浪費。
「這就要走了嗎?」老人慈祥的眯起眼睛對於安娜道:「我一看到你就覺得很親切,有空經常來玩,做好吃的給你吃呀!」
「嗯,嗯嗯。我白天給馬布爾醫生打工,有事的話可以在醫院找到我。」看在棗子的份兒上,安娜給足了她面子。
大胡子攤主和安娜一同站起來,他把客人送出院門才轉身回到桌邊,老婆婆摸索出一塊木頭,一下一下認真修整它的形狀。
「真是個漂亮孩子,」她熟練的將木頭修成素胚,慢慢鏤刻出星際和平公司雇員統一的西裝,「希望她不是個壞孩子,唉……」
攤主看看她手裡的木料,沒說什麼。這老人是他的養母,打從他記事時起兩人就相依為命,但她說過他的母親另有其人,再想細問她又什麼都不肯講。按照正常碳基陸生人種的平均年齡算她今年六十來歲,但卻呈現出八1九十歲的異常衰老狀態。她從不提及自己的過去,平日裡也遠不像今天這般熱情好客。
他彎下腰收拾好桌上的杯子和水壺,干巴巴的棗子落在托盤上敲出「咚咚咚」的聲音。
老人聽了就笑:「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有人好脾氣容忍我老婆子的糟糕茶點,哈哈哈哈,傻乎乎的!」
「婆婆!」攤主無可奈何地直搖頭,這人老得臉上褶子摞褶子,性格怎麼還如此……額,活潑?
萬一剛才那個人翻臉喊打喊殺,他們這老老小小栓一塊兒也不一定是人對手!
「下次不要再這樣突發奇想惡作劇了好嗎?差點被你嚇死。」他把手裡的東西端進屋子,廚房灶台上熬著一鍋微微散發出綠色熒光的不明流體。
星神在上!
他抄起蓋子把那只看了就讓人掉SAN的鍋子蓋住,推開門敞著嗓子眼兒大呼小叫:「瑪瑙婆婆!你又熬什麼啊?都說了這東西真的不能吃,拿出去賣更是會挨揍!」
「不懂行的人才看不出好處!」老人生氣的提高音量,「全部都給我吃下去聽見了沒?不識好歹的東西!」
這老太太!難不成她和廚房有仇?
攤主背著人白眼都快翻倒天上去了,當面他可不敢這樣,瑪瑙婆婆抄起炒勺打人疼得很!
從小到大她總是熱衷於燉那些不明所以的神奇食物,味道詭異口感糟糕,視覺效果也非常驚悚,吃下去後不是拉肚子就是骨頭疼。你不能說她對幼崽不上心,問題是上心的地方似乎有點不太對勁。
「要不是這些好東西,你哪能從細瘦干巴的豆芽菜長成現在這樣?」老人中氣十足的罵罵咧咧,「博普克人的孩子都要吃,你也別想跑!」
攤主:「……」
「什麼『博普克』啊,你該不是看我沒上過學故意編出個名頭嚇唬我吧!伊維爾星上天南海北哪兒的神奇生物都有,唯獨沒見過博普克人。」
別說見,他聽都沒聽說過,也許是人類的一支亞種吧。寰宇中不知不覺消亡的族裔比海灘上的沙子還多,今日的霸主*也許就是明天的囚徒,就這一點而言那是相當公平。
連星神都有隕落的可能,何況區區人類。
「哼!」瑪瑙婆婆轉過身去背對著他,看上去毛茸茸的似乎大了一圈。
攤主知道那是她在生氣,她每次生氣都這樣背過去不理人。
「好了好了,別氣了哈,我們明天能吃點好的,你想吃什麼?我去買!」他並不關心那些或許還存在或許已經灰飛煙滅的傳說族裔,比起為不曾見過更不曾聽聞的陌生人牽腸掛肚,還是想想怎麼讓日子好起來吧!
瑪瑙婆婆搖頭無聲嘆息,手下木塊逐漸變成個氣質清冷的人偶,安娜自己見了也要贊一句「惟妙惟肖」。
「婆婆啊,以後你還是少刻人偶吧,很容易被誤會。」
「不要你管!」
第74章
出於對健康的考慮,安娜並沒有趁著天還沒亮就跑去「礦坑」碰運氣。她又不是投機客,想了解的也不是貨運星艦到底都送進伊維爾星些什麼好寶貝。
摸回馬布爾醫院的閣樓一覺睡到天亮,第二天清早就見到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兩人互相支撐著下班回來。
資本家青了只眼眶,埃維金人下巴上腫了個大包。
「和人打架了?」她把昨晚淘來的通訊器分別扔給兩人,埃特蒙德結果擺弄了兩下,嘴角欲撇又止。
這東西當然不能和他那價格配置都屬頂級的個人光腦相提並論,它連功能都只有最簡單的通話,造型更是土到掉渣。但是眼下有得用就行,至少這玩意兒的存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他們通訊基本靠吼的窘迫現狀。
卡卡瓦夏開開心心折騰到手的「新」玩具,這種通訊器用得都是虛擬ID,他追著安娜加好友:「遇到了個吃霸王餐還想動手動腳的家伙,我沒吃虧!」
埃維金人個個天生貌美如花,基礎數值全點了智慧和魅力,諸多族裔的戰力排行榜得倒著數才能看到他們的名字。但卡卡瓦夏再怎麼說也是個青年男子,豁出去和只想尋歡作樂的人拼命未嘗不能一勝。
埃特蒙德抬手摸摸烏青烏青的眼眶:「打歸打,你下次能不能別衝著我來?」
他只是個身嬌體軟易推倒的技術人員啊!
「誰叫你非得站在名酒櫃旁?見人打架還不快跑,傻不傻!」他大聲嘲笑,埃特蒙德把拳頭捏得嘎吱作響,「行!下回我就看著你挨揍!」
交換過通訊器上的ID,安娜就准備上工了。普拉塔和普拉婭拖著大號玩具熊把它塞給卡卡瓦夏,埃特蒙德酸溜溜的在旁邊逗兩個小孩。
馬布爾醫生欣慰的看到醫院再次提前做好營業准備,先是給雙胞胎取出芯片,緊接著又迎來早就預約好的客人。
這位主顧希望黑醫能幫他把原生的胳膊換成機械義體,這樣一來他就能從普通幫派成員中脫穎而出獲得干部青睞。要安娜說這就是胡鬧,放著天生的配件不好好鍛煉非要用機械替代,非得爆零件時才知道後悔。如果說本身肢體殘缺或是有先天性疾病以至於身體不聽大腦使喚,這種情況下該做人體改造還是要做的,在專業醫生幫助下患者一定能重獲新生。但你好好的四肢說不要就不要,捷徑是那麼好走的嗎?
截去正常肢體更換義體是個大手術,之前馬布爾醫生遇到這樣的客戶少不得要再請個同行來幫忙。這回他終於有了個能用的護士,索性放心大膽地從早上九點干到下午四點才收工。
「累死我了,不行不行,今天必須提前下班!」看著賬戶上多出來的巨款,他只想躺在床上一邊數零一邊暢想未來:「收拾妥當你也可以提前下班了,要不要出門逛逛?居爾島再怎麼著也比監禁區強,食堂的自助售貨機裡永遠只有低級膏體和甜味軟飲,想想就讓人絕望。」
安娜沒有應聲,手上收拾垃圾的動作也沒有聽。
雇員不愛說話不要緊,她不要薪水還不偷懶,這就足夠了。
胖醫生坐著哼哼哈哈喝了些水,自覺歇得差不多了就打算甩手走人。安娜將垃圾袋從醫療垃圾箱上拽下來,經過他身邊時忽然道:「礦坑怎麼走?聽說那兒是個能淘到寶貝的地方。」
「你聽誰胡扯呢,」馬布爾生怕這個吃苦耐勞還免費的護士跑了,竭力想要打消她開辟兼職的主意,「那地方是智械們的地盤,很容易惹禍上身。而且我也不是機械師,你要是跑過去被人扣住我可沒有關系撈。」
從昨天開始居爾島上就亂糟糟的,毒販們丟了黃金,典獄長要的那個人頭聽說也不翼而飛,市面上瞧著也就來來往往人多了些,消息靈通的黑醫卻知道這是又到了需要小心翼翼縮起脖子的季節。
「我有點好奇,」安娜看看馬布爾身後存放零件的櫃子,「這些東西你一般都去哪兒進貨?」
醫生光速閉嘴,努力想要向外釋放些純良的氣息:「嗯……專業渠道!」
「你和那些搞垃圾分類的智械之間有協議吧,」安娜用鋼琴線串過來一枚零件在指尖捏捏,眼看馬布爾又要抹冷汗了她才大發慈悲道:「我可以給你打到這個折扣,怎麼樣?」
員工打算開發兼職隨時有可能跳槽很糟糕,員工開發的兼職恰好能成為自己的原料供應商就很棒。馬布爾醫生瞬間重新支棱起來:「再便宜兩個點,你們的一日三餐我包了!」
順便分攤掉跑腿兒費用。
安娜只是想找個合理的理由出現在礦坑,胖醫生如此上道省了她不少力氣:「那就這麼說定了,五五分,你管三大兩小一日三餐,難吃的話就揍你哦!」
「不會不會,我自己也吃那家店,味道還算不錯。」可以預見的又占了不少好處,馬布爾醫生渾身輕松:「我下班了,剩下的時間你們看著習性安排,只要別把麻煩帶到我的醫院裡來,隨便你們怎麼折騰。至於說礦坑,出了城向西走,靠近海邊的一塊空地上就是,隔著很遠就能看到啦。」
他很愛惜自己好不容易才攢出來的醫院,不說別的,這地方設備和專業程度能在整個伊維爾星上名列前茅!
「知道,這不都是事先就說好的麼?只要你管好嘴我們就不拖累你。」安娜擺擺手催他趕緊滾。
胖醫生開著他四處冒黑煙的改裝車走了,「護士」關門落鎖下班上樓,閣樓裡卡卡瓦夏正拿著那副撲克牌陪普拉塔和普拉婭玩。
這才沒幾天紙質撲克牌就磨起了毛邊,三人窩在超大絨毛熊玩偶身上嘻嘻哈哈笑聲不斷。
「我把那三個通訊器重新改裝了一遍,現有硬件只能支持到這個程度。」埃特蒙德眼眶上的淤青消散了不少,留下一圈黃黃的痕跡。
「謝了,」安娜從他手裡接過通訊器裝好,坐在沙蟲皮上提起「礦坑」,「我打算傍晚前去看看,經常出現個幾次慢慢就不會讓人起疑了。」
「現在的星艦上大多都裝得有生命探測儀,主要是為了便捷通過各大星際文明的入關檢查,順便起到些倉管和監控的作用。」埃特蒙德對這些比較熟,過去他名下有好幾艘私人自用旅行艦,也不知道現在都被人如何處置。
星艦這種東西,哪怕前面加個「小型」也不會是人們想像中袖珍的模樣。雖說如今它的操作日趨傻瓜風格,但也不是隨便什麼人就能開走的。茫茫宇宙,星圖怎麼辨認?方向怎麼確定?航線怎麼選擇?這些都要提前想好。鑒於特拉維佐夫先生那有事沒事坑人一把的作風,誰知道他還會在星艦上留下什麼陷阱。
「先大致確定好星艦往返運貨的周期,我上次在典獄長辦公室外聽露西小姐提過一嘴貨運星艦推遲了半個月,也就是說它實際上是有規律的,並非大家所認為的那樣隨機。」
安娜摸摸被她隨身攜帶的粉紅藍寶石,對阿比蓋爾的家鄉產生出些許期待。
說好了要送她歸鄉,怎能食言而肥。
「我望風,一旦有幫派搜尋的風聲就及時通知,」卡卡瓦夏扣住手裡的牌扭過來道,「姐姐,如果情況不對我會先帶著普拉塔和普拉婭躲藏,彙合點你有建議嗎?」
「沒有,不過居爾島東南方向的黑市附近擠著許多歪歪扭扭亂七八糟的自建住宅方便藏身,你們兩個帶著雙胞胎躲過去大概能騙過搜查。」
「黑市」的消息還是卡卡瓦夏先打聽出來的呢,他當然知道那地方的大致範圍。
「也行,沒有具體地點也就不會被人套出話提前埋伏。」他轉回去抽牌欺負小蘑菇們,順利擠炸普拉塔手裡的點數,「雖然百分之兩千的回報,但那都是還沒兌現的東西,現在你手裡只有百分之百的本金,想清楚了再做決定。」
他敢這麼干是因為除去天生的運氣外已經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只能孤注一擲死中求活。普拉塔和普拉婭至少還擁有彼此,羅斯瑪麗也還好端端活在屋頂花園,為了不要讓至親流下眼淚他們不合適跟著他學。
如果有機會的話,年輕人暗自在心裡盤算——如果能順利離開伊維爾,尋找族人的間隙裡他高低要把小蘑菇們送進正經學校好好念上幾年書。他們年齡還小,未來有著無限可能,總不能天天無所事事窩在房間裡浪費時間。尤其普拉塔,想他自己在八1九歲時也不一定能有這孩子懂事,苦難總是能催著人成長。
「哥哥不哭,」普拉婭湊上前蹭蹭男孩的臉頰,小少年哭笑不得:「我沒有哭,只是游戲而已,輸了就輸了。」
他知道最近這段時間自己有點心浮氣躁總想出門去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卡卡瓦夏這是在點他呢。母親把他們托付給08241321號實屬無奈,普拉婭越來越大,雖然不滿十歲但已經能看出她幾乎與羅斯瑪麗長得一模一樣,一個柔弱美麗又無辜的少女身陷囹圄可能會發生什麼幾乎不用設想。普拉塔擔心安娜他們漸漸把兄妹倆視作累贅,所以才會迫不及待的想讓自己更有用些。
只要有用處就不會被拋棄,利益的連接比一切崇高道德都更有保障。
第75章
黃昏時分居爾島有種「劫後余生」的特別美感。
區別於白日的頹廢與夜晚的荒唐,這個時候上班的下班的加班的人從各種建築物裡冒出來,為了果腹或是為了趕赴下一個工作地點,亂哄哄帶起濃濃的煙火氣息。
「出城」向西,翻過一道歪歪扭扭的鐵絲網再爬上壕溝,智械們來回翻找拖運拆卸各式報廢機體的畫面堪稱驚悚——就像個人坐在那兒抱著同類的斷肢慢條斯理扒皮抽筋一樣可怕。
安娜站在一座飄蕩著機油味兒的小山下仰頭向上往,最頂上人型智械們簇擁著只剩骨架的飛行器奮力拆卸,仿佛蟻穴中最勤奮的工蟻撕碎甲蟲。後面跟著的全都是些肢體進行過改造的家伙,比如說手改成鏈鋸或是腿改成履帶。它們將已經拆下的大塊殘片再次分割,最終由底層忙忙碌碌的成員按照不同材質以及成分多少拾取打包。
最先被撿走的自然是富含貴重金屬或者本身就是貴重金屬的零件,為了捍衛自己的勞動成果,經常有智械打得人仰馬翻當場熄火。
她無意給自己找麻煩,收回視線正打算繞開這座小山……一顆露出金屬頭蓋骨的腦袋滴溜溜滾到腳邊。
「啊,原來是個碳基生物,你也是來撿漏的嗎?」
這玩意兒應該沒有動力,但它仍舊倔強的給自己翻了個面,用黑黑圓圓的眼睛「攝像頭」朝向路人。
安娜:「……」
腦袋:「……」
「不是吧姐們兒!」十分鐘後,腦袋堅持不住了,「你好歹做出個害怕的樣子敷衍我一下行嗎?這樣面無表情的我很沒有成就感啊!」
「嗯,行。」黑衣女子木著臉眨眨眼,「我好害怕。」
沒有技巧,很遺憾,更沒有感情。
腦袋郁悶的原地轉圈,理論上應該連接著脖子的地方伸出幾根銅線。
「現在的碳基人類越來越無趣了,一點反應也沒有……」它不滿的碎碎念,「你臉上的肌肉失去信號了嗎?怎麼比我還僵硬!」
考慮到它都被人給摘下來扔了還孜孜不倦糾結惡作劇失敗,安娜斟酌片刻道:「主要是被你嚇到了,人類是這樣子的,恐懼過頭就會顯得傻乎乎。」
一只渾身漆黑的大鳥從上空飛過。
「我姑且認為你是好意吧,」充當眼睛的攝像頭上浮現出兩道短橫,這個腦袋用標點符號表達出自己的無奈,「行了姐們兒,這裡不是碳基生物的地盤,你越界了。」
「我來進貨,還是說你們不做特拉維佐夫先生以外的生意?」那當然不可能,安娜都知道至少三家店鋪與智械們有合作關系,馬布爾醫院是一個,賣通訊器的老板是另一個。
對,還有在黑市上練攤兒的「小穆」。
「新來的?」腦袋原地繞了一圈轉回來,「這就解釋得通了,我說你怎麼一點規矩也不懂。」
在伊維爾星散布在海平面的島嶼上講究「規矩」多少有點黑色幽默,守規矩的人壓根就不會出現在這兒。
安娜覺得和一個腦袋大概是講不通道理了,至少也得把它的身體找到才有可要挾的對像。她彎腰撿起這顆腦袋,用鋼琴線吊著它掄圓了狠狠甩上幾圈:「有沒有清醒點?」
甩圈沒什麼可怕的,可怕的是這家伙沒說出口的威脅——不好好說話就扔了你哦!
萬一被扔到其他幫派的地方可就糟了,它現在只有個腦袋,被人拆走零件也只能徒勞的大聲罵上幾句,完全沒辦法保護自己。
「對不起對不起,你們碳基生物拾荒的地方在那邊那個坑裡,智械只回收大塊金屬,零碎小物件都扔在那兒……」
它的堅持還不及它的頭蓋骨硬度,安娜把它提到面前大眼瞪小眼:「原來零件是隨便撿的?」
「也不能說隨便吧,我們智械一點都不隨便。」這家伙的攝像頭眼睛上浮出兩個反向單書名號,它的語氣有點扭捏,似乎很可惜沒有把面部改成一整塊顯示器,暫時還做不出臉紅的表情,「每人每次一千伊維爾幣或者等價物的進場費,撿到什麼都能帶走,是賠是賺看你們自己的眼力咯。」
要麼有出手零件的地方提上一堆普通零件離開,要麼識貨撿到值錢的好貨埋頭就跑。反正人類的力量橫豎也就只有那麼大,智械們相當於收錢讓人來替自己清理「垃圾」,賺多賺少總之穩賺不賠。
如果單純指望著在這地方撞大運發財,這活兒應該交給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一塊干。但他們為得是打探星艦往返的消息,賺不賺錢反倒次要,不賺才好,平平無奇躲在一眾淘金客當中正適合掩人耳目。
安娜松開鋼琴線,智械腦袋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拋物線,「噗通」一聲就不知道落去哪兒了。她按照那家伙指出的方向朝前行走,不多時就看到碳基生物的身影。
就像農夫站在收割後的麥田裡,出現在這兒的所有人都打著撿漏的主意四處翻找,時不時揮拳相向。
「交錢!」
這地方沒什麼圍欄,但是四周高中間低,顯然已經被眾人齊心協力刨出特殊地形。視覺上比較容易行走的路只有一條,七八個彪形大漢零零散散守在這條路上,看著裝就知道他們分屬不同勢力。
她停下腳步看了一圈,每一條通向凹地的路情況都差不多。比起「翻山越嶺」步履蹣跚還要上繳相同的進場費,果然還是走平路算了。
「多少錢?交給誰?裡面還有沒有收費關卡?」她抱著胳膊,看門兒的彪形大漢們迅速朝有情況的地方靠攏,很快就圍出個相當有壓力的人圈,「姐們兒還挺橫的?」
對方人數是己方的七八倍,這會兒可不是講究的時候。安娜驟然發難,抬腳先送了最高最壯那人一套雞飛蛋打套餐。沒想到這個身穿黑西裝一看就走酷帥路線的女人居然起手是這個方向,剩下幾人先是□□一涼,緊接著頭皮發麻——倒了大霉的那兄弟已經臉色發青意識模糊了,不敢想這一腳要是挨在自己身上得有多痛苦。
金屬摩擦聲凌亂響起,有人感同身受惱羞成怒,有人生怕步上倒霉蛋後塵忍不住向後挪,包圍圈瞬間變得大窟窿小眼睛。
頂在最前面惱羞成怒那幾人亮出武器當頭就砸。托典獄長的洪福伊維爾星上除了獄卒能手持熱武器的人少之又少,左面鐵棍右面鐵片刀,安娜及時低頭矮身從二者中間穿過,鋼琴線纏繞在他們揚起的金屬上,柔韌的金屬絲完全可以帶動一個正常成年女性的體重。後排之人並沒有站著干看,各種金屬棍棒刀劍架勢擺得十足。手起棍落眼見即將得手,奈何目標詭異的衝出來又轉身收回去,結結實實踢在搶先出手如今招式已經用老的兩人脊背上。
她穿出包圍的過程高效迅捷如同行雲流水,幾處揮擊的武器都落了空,像是湖面吹過的涼風讓人頸側一涼,等她殺回來時眾人已然措手不及。
脖子吊在別人指尖上的滋味兒可不好受,這支看場子收費的雜牌軍背後各有各的幫派勢力,所謂「友軍有難不動如山」說的就是他們,把守在其他通路上的人不僅沒有趕來支援,甚至饒有興致的邊看熱鬧邊起哄:「廢物,死了算了……」
「幾位能好好說話了麼?」安娜提緊鋼琴線,地面上傳來一片討饒聲。
有些人習慣了先下手為強,動輒搞得現場血肉模糊,今天算是運氣好遇上了有實力又沉穩的對手,彪形大漢們紛紛表示還是趴地上舒服——幫派的利益勝過一切這句話沒錯,可命卻是自己的呀!再好狠鬥勇的人只消被捏住命脈就能立刻學會文明體面的講道理,生死均在他人一念之間,大家就變得溫文儒雅起來。
「對不住啊姐們兒,我們幾個眼瞎嘴臭,冒犯您了,高抬貴手……」除了那個捂襠倒在地上咕湧的倒霉蛋外,距離安娜最近的人最先「好好說話」,他只說了一半後面的人立刻砸過來一拳:「放屁!抬什麼手啊!姐!您是我親姐!松松手吧,快沒氣兒了!」
剩下幾人異口同聲表示同意:「我們錯了,真錯了!」
「所以進場費到底交給誰?交幾次?」手是不會松的,沒問清楚前說什麼也不會松。安娜蹲下身對挨了友軍背刺的人道:「別我走幾步就交一回錢,再走幾步又交一回,知道的我是來找零件進貨,不知道的還當你們在這兒『進貨』。」
「交一次就行,收費的地方還要往裡走呢,我們就是在這兒散步!看風景!減肥!」脖子上的鋼琴線越發緊了幾分,這幾人想也不想但凡是個理由就拿出來用。
「哈哈哈哈哈哈哈!」四周盡是看熱鬧起哄的笑聲,一句幫忙的話也沒有。
「所以你們就是攔在這兒隨機抓肥羊賺外快的?」安娜了然。這要不說誰知道啊,被騙的人多掏就多掏了,還指望能要回來?
「是是是是!我們知錯了……」
認錯認得快,決口不提改。
鋼琴線松了,她站起身踢踢「傷勢嚴重」的倒霉蛋:「先往旁邊稍稍,等會兒有事找你們滾出來的動作利索點。」
一圈都是應答聲,可以想見真要找他們時絕對一個也找不到。
悠于 2025-9-6 12:22
第76章
小路盡頭左右各豎著一架原木深色的飛行器殘骸,高大的龍骨刺向天空,仿佛洞開的大門。路中間果然站著兩個腰間別槍的家伙,如果膽子小些的人說不定就被前面那些四處游蕩的彪形大漢給騙過去,到這兒才發現又要再交一筆費用。撿一天零件也不夠彌補這一段路上的損失,等到反應過來也只能自認倒霉。
安娜刷了「借」來的身份牌付費,她用毒販的金條和馬布爾醫生兌換了等價的伊維爾幣,手裡並不缺錢,從早到晚勤勤懇懇打工純粹是為了不讓自己看上去太過可疑。
真正的守門人看看她的臉,劃賬讓路。
穿過飛行器殘骸,安娜驚訝的發現它們居然是木質的,怪不得被智械們棄如敝履扔到這裡來充當大門。樹木特有的紋路遍布殘骸外表,正正好好長成梭形,就連安裝動力系統的空腔也是天然生長出來的,實在令人倍感好奇。
進入真正的「礦坑」,安娜躲過打著打著滿地亂滾的兩個人。她也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麼,更無意多管閑事,抬腳跳過斜倒著的圓柱狀物體繼續向前走。
在這種地方想找茬和人打架簡直是太容易了,哪怕只是露出點驚喜的聲音或是身形匆忙些就會有人自持武力堵住你的去路。不過她是空著手進來的,周圍人看兩眼就知道這新個人不大懂行,大約是外面活不下去又不想躺著賺錢這才不得不拾荒為生。
腳下踩過各種碎片,嘎吱嘎吱的聲音讓人忍不住懷疑四周那些堆得越來越高的廢棄物會不會滑下來引發一場災難。安娜走了幾步就看到有車從「山」頭上向下傾倒雜物,原本散落在各個邊角的人影閃現般衝上去翻找,哪怕身邊不時還有垃圾當頭砸下也不躲閃,說不准誰就會無聲無息消失在那股灰撲撲的散碎洪流中。
這些東西已經經過初步拆卸分類的好處是裡面沒有混雜生活垃圾,不至於彌漫著腐臭的氣息。但你要說氣味有多好麼……那也是不可能的。
安娜拉高從馬布爾醫院順的醫用口罩,胡亂走了幾步隨手從廢料堆裡扒拉出兩顆玻璃珠子。
沒錯,玻璃質地,工藝粗糙,連球形都球得不是很標准的珠子。她把這東西放在面前衝著恆星的方向看了一眼,剛握進掌心就有人冷不防出拳想要搶奪。
女人閃身避過,曲肘一拳搗上去還以顏色。她是不喜歡依仗武力肆意整出些血腥的打碼場面,但也沒有好脾氣到逆來順受的地步。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有可能吃到螃蟹,還有可能被螃蟹狠狠夾住施以報復。這家伙捂著鼻血四濺的臉低頭跑走,更多人的注意力還是集中在新來的那批垃圾上。
逛了一圈她撿了幾枚馬布爾也許能用得上的零件,就是那種義體能用智械能用家務機器人也能用的通用標准件。再次走回一開始的入口,前面溜過去的大胡子很有幾分眼熟。
「小穆?」她試著喊了一聲,那人下意識停了一下,果然就是黑市上叫賣光矢余燼的攤主。
對方並不驚訝在這裡能見到熟人,但他也沒有聊天的興致,裹緊上衣前襟加快腳步就想往外躥。
安娜上前一把拉住他:「怎麼,今天收獲不好?」
「別喊了,你是閑得慌想找人打發時間嗎!」攤主頭也不抬換個方向繼續溜,毫無懸念的又一次被攔下。他不得不站直身體無奈看向「攔路虎」,「沒貨!」
「我只是和你打個招呼,」安娜第三次抓住他,「別著急走嘛,還是說你趕著回去做飯?」
他家裡的老人看上去年紀很大,得有七八十了吧,確實需要有人時時圍在身邊照顧。
攤主:「……」
「好吧,我就是著急趕回去做飯,所以現在你能放我走了嗎?」兩人停下來交談這點小動靜引得周圍那些拾荒客時不時看過來,個頭很大只但也僅限於大只的某人心慌意亂只想逃跑。
這地方毫無秩序可言,一點點小事就能引發一場大規模械鬥。為了搶奪別人撿到的東西往往上一秒濺了一臉血下一秒血就濺到別人臉上,那些收進場費的人每天都要拖出去好幾具屍體,還有不少拖不走的碎屑逐漸被深埋在不斷運來的廢棄物中。
「路上慢點。」聽他說著急回去給老人做晚飯,安娜真就松開他把路讓出來。攤主夾緊尾巴溜出去,回頭一看腳下發軟——那個奇怪的黑衣女人踩著個偷襲者的後背一腳把人踹進坑底。
破爛的瓶瓶罐罐跟著那人一塊叮叮咣咣朝低處滾,又有一個人從背後撲上去,被她反手砸在垃圾堆上補了一腿。
她的動作簡練干淨,身形看上去輕飄飄就像朵被風吹來的雲,然而誰也不能阻攔她繼續向前飛去的決心。
攤主收回羨慕的視線,抱著肚子一溜煙跑回他位於居爾島另一個方向上的小院子。瑪瑙婆婆又在熬她那仿佛青苔般綠油油軟綿綿滑溜溜味道還很古怪的食物,年輕人屁也不敢放一個,掏出懷裡的東西給她鑒定:「還好我跑得快,不然就被人給大卸八塊了!」
雖然那是並沒有發生的事,但也不妨礙他叫兩聲苦邀功。老人放下鍋鏟接過只剩半邊的「寶物」左右看看:「老式推進器裡的渦輪扇葉,賣不了幾個錢。」
不管怎麼說總歸能賣,攤主喜滋滋擦掉凝固在葉片上的污物,順嘴聊起今天遇到的怪人:「……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她要干掉我呢!」
「不會的,她要是想殺你,一開始就不會給你留下任何機會。」瑪瑙婆婆鼓著嘴,一心一意攪和鍋子裡的膠狀液體,「他們博普克人都是這樣,如非必要不狩獵。」
「你又開始了,昨天你還說博普克人吃這玩意兒生得高大強壯,今天又說那個女人是博普克人,我承認她個子是不矮,可是整個人瘦巴巴的看上去和強壯沒什麼太大的關系吧!」攤主嘴巴癢癢的,不欠這一句渾身都不舒服。
燉晚餐的老太太二話不說抽出勺子當頭就給了他一下:「叫你胡說!什麼時候挨頓狠揍才能學會閉緊嘴巴!」
「嗷嗷嗷嗷嗷!」他抱著頭滿院子亂竄,速度奇快卻沒有碰到遍地都是的人偶。跑過石桌時他看了眼新添的家伙,板著臉氣質冰冷,一身星際和平公司制式黑西裝。
「不要在博普克人面前挑釁,尤其當著博普克奴隸的面,他們敢死,你敢嗎?」老人揮舞著大勺追上來「當當當」多給了他好幾下:「我不知道那個博普克奴隸是怎麼流入伊維爾的,我在營地裡給他們干活兒時還很年輕……但是有一點你要記住,小穆,博普克人天生就是森林的嬌子,他們各個驍勇善戰,殺你比殺雞都容易,就算無法與他們交好至少也不要成為敵人。」
攤主撐著石桌喘粗氣,勺子敲得有點痛,不過不至於無法忍耐。可是忍歸忍,這個委屈是必須講清楚的:「從來就沒聽你說過這些,也不能怪我吧!」
瑪瑙婆婆作勢舉勺子,年輕人雙手抱頭:「嚶!」
瞧瞧這家伙一臉的大胡子,竟然還好意思擠眉弄眼做怪相,半點都萌不起來。
老太太被養子膈應得治打嗝,放下手又不甘心,忍了又忍最終狠狠戳了他一記才算消氣:「博普克奴價格高昂,別說你用不著知道,資產達不到一定數額的普通富豪也邁不過那道門檻。他們是宇宙中最頂級的奢侈品,我沒事跟你講這些干嘛?」
「……」攤主摸摸被戳痛的肋骨自言自語,「所以她是替主人頂罪才進了伊維爾?」
「不可能,哪家的敗家子兒敢這麼干,」瑪瑙婆婆抄起她的大勺子走回廚房繼續攪合湯鍋,「他們全都是從小就被部族挑選出來送進營地的出色孩子,按照最嚴苛的標准經受訓練,買得起博普克奴的人家買他們為得也不是給某個家族成員置辦保鏢。」
「畢竟那是個能以肉身殺穿星艦編隊的神奇族裔,若非為了保住身後的星球不被各大勢力瓜分,你以為博普克能低下頭任人買賣?上到指揮戰爭,下到截取情報,他們都能干。這種花錢就能買來的承重牆、頂梁柱,就因為區區某個家族子弟不想坐牢而頂罪?還不如把那不孝子弟悶死算了。」
鍋子裡的綠色膠狀物看上去差不多能吃了,老人彎下腰將沒燒完的木柴扒拉出來。攤主跟進廚房和她一起做,把那些還在發紅冒煙的柴夾到院子裡去撲滅,留著下次繼續用。
「婆婆啊,」他想起那個攔路的女人輕易就肯放自己走,疑惑多得咽不下去,「博普克*人既然那麼厲害,為什麼他們願意成為奴隸?」
誰敢染指他們生活的星球他們就翻臉干他丫的不就得了!
瑪瑙婆婆看了眼自己的傻兒子:「你以為他們沒有?如果不是祭司率領戰士們屠戮了先遣星艦編隊,他們又哪裡能展現出可以成為頂級奢侈品的價值?他們出賣自己的前提是身後的星球不被打包出售,誰敢買他們就殺誰。」
博普克所在的星系被發現時還處於文明雛形階段,能以肉身力量突入深空的人在部族中也是少數,他們沒有能力帶著星球逃亡,但包圍他們的星艦能輕輕松松把那顆行星碾成塵埃。
「這些舊事還是我在營地干活兒時聽教官們說的,為了讓那些被送進營地的孩子明白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才會成為商品。」
猛獸被套上了以親情為名的枷鎖,為了避免他們被逼到絕境拼死反抗,博普克奴隸又得到了無故被侮辱時可以自殺的權利。當一個博普克奴認為自己的人格與尊嚴被踐踏、部族利益被侵害時,他有權拒絕執行主人的命令,代價是自己的生命。
所以瑪瑙婆婆才會問出那樣一句話——他們敢死,你敢嗎?
第77章
聽了一肚子故事的攤主捏著鼻子喝掉養母燉的神奇小飲料,擦嘴的時候打著飽嗝問了句「代價是什麼」。也許是難得回憶起往昔,瑪瑙婆婆今天的脾氣格外大,她揮手朝便宜兒子的後腦勺糊了記大逼鬥,連聲把他罵進廚房刷鍋洗碗。
懷著對神奇種族的無限好奇,此後每次去「礦坑」進貨他都試圖分辨出那個女性博普克奴隸的影子。可惜那地方範圍太大,一連好幾天也沒能再次遇上她,直到一周後,那道冷淡的黑色身影才再次出現。
「你,你好!好幾天沒見到你了,很忙?」婆婆的描述中博普克人就差和星神掰腕子了,這裡面固然有誇大的成分在,但是對於慕強的雄性生物來說還是很值得為之冒上些許風險。
其實也沒有多危險啦,大家好歹也是見過兩面的,這都已經第三面了,她總不會看著他挨揍吧!
安娜今日的心情委實不太好。她已經連著「加班」加了一周卻始終沒見過星艦的影子,難道說運垃圾過來的根本就不是星艦?陸運也有可能,但那種情況只會發生在行星內,對她這個想跑出去的人來說沒有任何用處。
「嗯?」心情不好的人臉色更不好,本就冰冷的氣質直接跌破冰點,找塊蓄電池出來就能達成單人超導成就。
這大胡子有點眼熟……哦,胡子醜成這樣,想起來是誰了。
「有事?」她抱起胳膊,站在垃圾堆裡看著面前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黑市攤主,「什麼事。」
攤主小心翼翼看看她的眼睛,聳起肩膀努力讓自己笑得諂媚:「沒事,就……打個招呼。嘿嘿!」
這家伙態度也變得太快了,第一面緊張兮兮的防範,第二面不耐煩的敷衍,第三面突然就納頭便拜了?寫小說都不敢這麼來。
她狐疑的上下打量了一會兒這個大胡子,謹慎保持距離:「現在招呼打完了。」
你可別齜牙咧嘴的笑了,黑乎乎亂糟糟的毛發間突然露出兩排大白牙,這個形像略有些嚇人呢!
說完安娜轉身就走,攤主現在只覺得她身邊最安全,急忙抬腳隔了三四步的跟上。身後綴著這麼個玩意兒誰不堵得慌吶,沒走幾步安娜停下,攤主也馬上停下,搓著手望著她:「嘿嘿!嘿嘿!」
難道說是之前攔下他的事……如今報應到了?
「別跟著我。」饒是她也差點炸毛,這人本身沒什麼實力,但精神攻擊也是攻擊。
加快腳步甩掉這個疑似突發惡疾的家伙,安娜一口氣從礦坑一端橫穿到另一端,中間偶遇數場打鬥,無一不被撞個人仰馬翻——剛剛飛過去的是個啥?
換片清淨地方重新打卡,她不疼不癢撿了幾個零件就打算走。有埃特蒙德在這些零件經過維修翻新看上去和新做的也沒有什麼區別,馬布爾醫生對於樣子極好看的「九九新」愛不釋手,推銷時更是加價加價再加價。
看來今天又一次無功而返,只要星艦來過無論智械還是拾荒的人類就一定不會是眼下這副松散模樣,再說另一側積累的可回收物都已經快要泛濫成災了,智械們比誰都焦急盼望,看狀態就能分辨出端倪。
「唉……」她嘆了口氣打算走人,還是等明天再來吧。
走向入口處,安娜忽然停下腳步站定。
龐大的陰影從背後襲來,風變得凌厲而猛烈,帶來伊維爾星上不曾有過的氣息。短發被吹得紛亂,頭頂恆星灑下的昏暗光芒逐漸消失。
黃昏時分,夜色突降。
等了許久的星艦終於來了。
這麼個大家伙,人類在它面前就像一條小魚游過鯨魚身邊。
智械們聚攏在一起,追著星艦移動。直到它停在某個地方打開肚子底下的一道門,無數報廢的機械從天而降。不論它們之前為主人做過多少事,現在都因為「型號老舊」「功能落後」等原因被拋棄在監獄星。
星艦另一側的門也開了,駁船一趟又一趟將收拾干淨扎得整整齊齊的各種金屬板材一箱接一箱往裡運。之前那座「小山」逐漸變成凹地,星艦「卸貨」的地方則變成一座遍布各種機械屍體殘骸的山丘。
所謂「礦坑」,原來是處會移動的地貌。
以巨大星艦為中心,無數小型星艦來來回回運送貨物,仿佛孤燈與圍繞它翻飛的夜蛾。人人都為這久旱的甘霖歡呼,智械們快樂的翻出一具又一具人形機械拆卸零件,人類也伸長脖子衝進新出現的凹地大肆翻找。
這是一場食腐動物的狂歡,安娜無端端感到陣陣反胃,她站在原地看了一圈,只能看到無數背對著自己的後腦勺。
典獄長特拉維佐夫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吶!
星艦飛來時後攤主也衝了過去,智械們把積攢好的資源運走,出現的礦坑裡總有它們拆卸是隨手扔下的零碎好物。這可比那個被人扒拉來扒拉去扒拉了無數遍的地方「肥沃」多了,上次那枚光矢余燼也是這麼來的。唯一的問題是被搶的概率也大大增加,稍不小心甚至有可能當場喪命。
這會兒他且顧不上和那個女人套近乎,趕緊抓了好幾枚看上去半新的完整零件塞進內袋,然後一只眼睛防備一只眼睛搜尋。
外殼變形的掃地機器人?好東西!不知道屬於哪位智械亦或是改造人的金屬手臂?還不趕緊抱著就跑!趕在旁邊人揮拳撲過來前撒丫子狂奔,他照原路返回——門口那些同樣跟過來繼續收進場費的幫派分子可不會保護他,說不定他們會反過來加入搶奪的隊伍打空彈匣。
現在唯一有可能且有能力伸出援手的就只有瑪瑙婆婆提到過的博普克人了,他情願天天都把那鍋綠色膠液上供給她!
星艦來了什麼都不做就走也太奇怪了,安娜百味陳雜的跟在最後面移動到新礦坑試圖拾荒。和她一起的無不是些老弱病殘,要麼走不快,要麼走快了容易被干掉。
碎渣破爛下面似乎壓著什麼閃閃發光的東西,裡外好幾人盯著看了一會兒硬是不敢上前翻找。像這種明顯有價值的東西,第一個伸手的人必然會成為眾矢之的。安娜不管那麼多,她就是個湊數的,但也不得不把這個數給湊上。走到閃光發生的地點,她踢開滿地散碎廢料,周圍一圈人都在等她彎下腰去,這時遠處一道人影夾著滾滾煙塵飛馳而來。
「救!救救!救命啊——」
瑪瑙婆婆說博普克奴隸都是被部族專門挑出的出色孩子,這份出色不僅體現在天生就更加優秀的身體素質和長相上,孩子們的性格也更沉穩正直。雖說宇宙中能干出一番事業的老板沒幾個是正直的,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希望別人能正直而忠誠。只要不耽誤手上的任務博普克奴隸總願意幫助陷入困境的人,本質上看這其實是一種善意的未雨綢繆,被幫助的人肯定會在某天派上用場。可要是沒這份事先撒出去的網,那些被難關卡住的人也熬不到日後報答的那天。
「救救,救救!」大胡子攤主開足馬力狂奔:「老大救命!」
管不了那麼多了,背後追上來那些人都不能簡單用『窮凶極惡』去形容。反正他這輩子出息的可能性不太大,只能出賣一下勞動力這樣子。
安娜躲得及時,暗自慶幸帶著口罩隔絕灰塵。那個胡子亂糟糟的黑市攤主連滾帶爬躲到她身後,幾乎下一秒各種能當武器不能當武器的「武器」就砸到面前。
鋼琴線仿佛長了眼睛似的狂舞,血液灑出來,地面變得濕滑。
她只出手給了擠在最前面的人一點點「警告」,傷情多由更後面那些一停下就莫名其妙打作一團的家伙造成。眼看情況不妙安娜拖起沉甸甸的攤主在人群裡來回穿梭,轉著轉著就從現場核心移動到邊緣。
那艘引發一切的星艦倒完垃圾立刻合攏腹部艙門,駁船們不知疲倦般繼續奮力搬運。從它倒出來的東西體積就能看出這家伙肚子裡相當能盛貨,回收金屬只是一小部分,或許監禁區手工工廠裡的那些漂亮裝飾品以及犯人們按圖索驥撈到的樣本挖到的礦石也要由它運走。
露西小姐說什麼來著?星艦來晚了半個月。這句話的潛台詞是星艦每月都來,這次卻遲了十五天……從今天算起三十天後就是下一次星艦應該飛來的日子。
「老,老大?」被人拎著腰帶拎出混戰現場的攤主弱弱哼了兩聲提醒自己還在,安娜低頭看了他一眼,松手:「跟上。」
這家伙的態度有異,突然對她表現出信任與親近不管怎麼想都非常可疑……必須找個地方捆起來追問原因。說不定這人是個把她當成肥羊的騙子!卡卡瓦夏提醒過的,任何毫無緣由的好意都必然存在其他目的,沒人會無緣無故呲著牙笑呵呵的四處找人套近乎。
資深詐騙專家的話,必須要聽。
第78章
繼連續帶了一個星期零件回閣樓後,老大終於走在了違法犯罪的道路上,捆回來一個大活人。看到被鋼琴線扎成「豬肘卷」的大胡子男人時埃特蒙德忍不住看看卡卡瓦夏又照著窗戶玻璃看看自己,頓時放心。
我們兩個要顏值有顏值要氣質有氣質的她都沒看上,這個分不清是人是熊的家伙就更不可能了,所以這就只是場單純的綁架,沒有摻雜任何其他特殊情況。
「姐姐,這是什麼東西,抓回來干嘛?」卡卡瓦夏撿起雙胞胎當做玩具的小木棍捅捅面前這個胡子拉碴的家伙,黑市攤主很給他面子的咕湧了一下:「唔唔……唔唔唔!」
「一個奇怪的人,」安娜把情況告訴他們,「我懷疑這家伙是不是認出什麼了,帶回來給你們問問。」
她只擅長打成共識不擅長達成共識,未免造成不必要的傷害,還是交給專業的人去判斷更合適。要不是這家伙家裡還有個生活即將不能自理的老人,她絕對不會簡單把人捆走就算了,少說也得就地揍上三五拳。
「唔唔唔唔唔!」攤主眼含熱淚搖頭擺尾:我不是壞人啊啊啊啊!
卡卡瓦夏笑眯眯的蹲在他面前,既和善又討喜:「姐姐你先休息一會兒,這個交給我們解決。」
這家伙就跟本攤開的書一樣,渾身上下盡是破綻,出發去酒吧打工前就能連他偷藏的私房錢在哪兒也一並問出來。
「嗯,我帶雙胞胎去樓頂上放放風。」安娜一手一個領著小蘑菇們朝外走,普拉塔追著妹妹給她戴帽子。
小孩子是不能關在屋子裡偷偷養的,不管是為了生理健康還是心理健康他們都得時常曬曬太陽吹吹風。尤其這兩只乖巧聽話到讓人心疼的地步,成年人願意冒險盡量多給小蘑菇們安排些小優待。
「大姐姐,那個熊一樣的人危險嗎?」普拉塔給自己也戴了頂能蓋住頭發的帽子,拉著安娜的手替她擔憂。腦門頂上被人輕輕揉了兩下,清冷的嗓音柔和道:「不危險,很好解決。」
這家伙看上去個頭大但卻只會跑,當然好解決。
馬布爾醫院的閣樓頂上是一片空曠的平地,原本這地方被胖醫生拿來堆雜物,「租客」們沒事時花點力氣清出來用作兒童運動場。這裡地勢相對四周較高,周圍又有修起來的水泥牆,普拉塔和普拉婭偶爾上來玩耍也不怕被人看見——沒人費勁仰脖子使勁向上看。
安娜拿出埃特蒙德做的飛盤比劃了一下,普拉婭興奮地抬高手,她只是笑一點聲音也不出。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正處於半懂事不懂事的時候,興致一來吵鬧堪比羊群,但雙胞胎不會,他們就連歡呼也總是小小聲。
「飛起來了!」她用個巧勁甩出飛盤,圓形盤狀玩具在空中優美的畫了道弧線,飛到半途改變方向又轉了回去。
普拉婭第一下沒有撲到飛盤,她迅速調整姿勢繼續向前追。會飛的玩具在空中繞了個圈重新回到安娜手裡,一只紅色小蘑菇也顛顛顛跑著撲過來。
甩了七八圈,普拉塔和普拉婭跑出一頭汗,非常努力的抓但就是手忙腳亂抓不住。安娜差不多放飛三次飛盤就會放水一回,免得孩子們嚴重受挫選擇放棄。眼看他們臉頰紅撲撲的張著嘴呼哧呼哧用力喘氣,她輕輕松手,雙胞胎終於跳起來成功抓到玩具。
「好了,慢慢走下去,喝點水休息,卡卡瓦夏他們差不多忙完了。」
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確實忙完了,都沒用完十分鐘黑市攤主就張嘴什麼都招。
「這家伙居然和姐姐你同歲……」金發年輕人幾乎不敢相信的揉著額頭,「二十一呢,這能是二十一?!」
別說他了,安娜也意外不已。
不是,這人身形跟個橋墩子似的,臉上也亂糟糟的,誰能看出來啊!
「婆婆告訴我這樣更安全……」攤主委屈巴巴的小聲哼唧,「去黑市交易的人都很謹慎,能不動手盡量不動手,我這模樣都嚇跑好幾個不打算好好做買賣的家伙了……」
然後被一位看上去瘦巴巴的大姐捆上扛著就走。
「喏,這就是個傻瓜,因為老人的描述他覺得跟在你身邊更安全,所以就一直跟著。」卡卡瓦夏把問出來的東西轉述給安娜,埃特蒙德作了補充:「我想起在哪裡見過你那個圖案了,匹諾康尼的一場拍賣會上,只有圖案沒見拍賣物……」
聯想到博普克人特殊的性格,他急忙加了一句:「我本來就對人口買賣這種事不感興趣,所以當時就沒留心,也沒有參與出價。」
雙星的艾諾利阿家族只能算是寰宇新貴,如果不被人送進伊維爾,也許再過上幾年埃特蒙德才會真正接觸到頂奢圈子,到那個時候他就不會對博普克奴隸感到陌生了。
「無所謂,我失憶了,從前的事和我沒關系,」她調查原身的背景只是為了更快融入這個世界,「博普克奴隸」是原身的身份不是她的,那個無辜女人所遭遇的一切都已經過去,她也沒有好心到什麼都願意替人背的程度,「我送他回去。」
事情的關鍵在於「她」為何會被送進伊維爾,植入腦中的芯片究竟從何而來?現在的信息只能推測出原身在上了星艦後有超過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死於自殺,但也說不定,萬一是芯片作祟呢?
總之「她」很貴就是了,一般有錢人連聽說都沒聽說過的那種貴。既然這麼貴,送她進監獄得到的利益就必須大於損失,否則沒有人會做這種蠢事——博普克人不是長生種,充其量也就一百多年不到二百年的壽命,把時間浪費在監獄星上難道不是一種損耗?
辨明黑市攤主並無惡意後安娜照原樣用鋼琴線把他捆成卷,單手一甩扛土豆一樣扛著就走了。埃特蒙德追著她的背影,眼神充滿渴望——花錢就能買到的超級雇員,自帶忠心耿耿BUFF,上到搶公章下到澆死對手家的發財樹全都能放心交給她!
唯一的問題是這位人才大概在上任雇主那裡做事做得不太開心,這才導致她來到伊維爾後迅速變成躺在沙灘上熱衷曬太陽的鹹魚。
嘛,鹹魚……也不是不行,只要工作圓滿完成資本家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假裝自己什麼都沒看到,如果將來能夠找到08241321號的主人他希望能以一個相對合理公道的價格購買到她未來幾十年的勞動力。
——當然是勞動力,不然還會是啥!
「埃特蒙德,匹諾康尼是個什麼地方?」卡卡瓦夏用胳膊肘戳戳越獄搭子,後者嘆了口氣,「那是公司經營的上一個監獄星,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發生暴1動最終宣布獨立,為了與公司切割他們甚至拋棄【存護】的信仰倒向【同諧】的家族。至於拍賣會……」
「薄暮的時刻有兩種拍賣會,一種只要是游客就可以隨便參與,還有一種會員邀請制,博普克奴隸只會出現在第二種場合。我隱約記得那次拍賣光底價就已經過十億了,還只是投影個圖騰,被拍賣的那位連影子都沒出現。」
確實很貴,資本家都咂舌的那種貴。
60枚塔安巴就被人買走性命的年輕人鼓起腮幫子……不管是六十塔安巴還是十億信用點,沒有人會為自己淪為奴隸而感到高興。
另一邊,安娜帶著黑市攤主找到他居住的小破院,胡亂敲兩下直接推開院門走進去把人放在院子裡。
古怪的青草味飄得四處都是,有驚無險平安歸來的攤主試圖釋放自己的善意:「這是婆婆煮的補品,坐下喝一碗再走?」
瑪瑙婆婆拎著勺子從廚房探頭向外看,便宜兒子像頭豬一樣被人從頭到腳捆著。
「咳咳咳,對不起,這孩子冒犯到你了嗎?」她局促的走出廚房,擺來擺去找不到適合安排手腳的位置,「他就是腦子裡缺根弦總傻乎乎的,遇到你也算是傻人有傻福了。」
雖然被捆成豬,但渾身上下沒有受傷也不像是挨了的得樣子,應該是遇到危險被好心的博普克人解救又給送了回來。
多半是他自己在路上做了讓人懷疑的事,所以才會被捆成這幅德行。
「……今後少張嘴,別朝人傻笑。」安娜站在原地安靜了一會兒,勉強找出一句忠告免費送給黑市攤主。這家伙板著臉還好,一笑再一出聲,老天爺,換誰誰都懷疑會不會是遇上了扮豬吃老虎的熊。
你也不能說他笨,至少他很能搞清楚狀況。可要說聰明……嗯,也沒聰明到哪兒去。
「多謝你送小穆回來,」老人慈愛的看了眼養子,哪怕虎背熊腰分不清五官她仍舊把他當做需要額外叮嚀囑咐的小孩,「坐下歇歇腳,晚飯馬上就好,我必須好好謝謝你才行。」
安娜:「……」
有比較才有鑒別,和這家伙相比,普拉塔和普拉婭簡直可愛乖巧到讓人忍不住想用七彩麻袋套走的地步!
第79章
提著一只熊出去,帶著一罐綠油油的東西回來。安娜沒推過瑪瑙婆婆的好心,只能將這頓改成宵夜的晚餐分給普拉塔和普拉婭嘗試。平心而論它味道不壞,營養配比也沒問題,就是樣子著實叫人望而卻步……總感覺一口下去臉都要跟著變綠了。
她極其罕見的抬手摸摸臉,衷心希望自己不要變成一個綠色的人。
普拉塔和普拉婭不挑食,他們正是貪長的時候,給多少吃多少,吃多少都吃不飽。別說宵夜樣子不好看,至少它味道還行,就算又難看又難吃只要是能吃的東西他們也一樣會乖乖咽下去。
安娜看著小蘑菇們吃東西,等他們吃完把罐子洗干淨扔在一旁就不管了,等它晾干再送回去還給黑市攤主家的老婆婆。她主動拎著那家伙送他回家當然不是愛心泛濫到不可收拾的程度,而是想要向他家的老人多了解些與博普克人有關的事。
她又不是原身,也不知道之前都發生過什麼,萬一將來碰到真正的博普克奴隸露餡了可怎麼辦?畢竟他們全都是平均身價超過十億的人,怎麼想都不會是蠢貨!
聊了半個晚上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瑪瑙婆婆還熱情的答應幫她熬制專門的藥水隱藏眼角那枚刺青——所有的博普克奴隸在進入營地時眼角上都會得到一枚刺青,只有當他/她得到奴隸釋放文件時才會洗掉這東西。老人家大概是愛屋及烏,也沒要求安娜拿出文件證明自己,聽她提了一句「不方便」就主動說可以幫忙。
「去刷刷牙然後睡覺。」對面那家酒吧門口熱鬧得跟開了鍋似的,音響開到震耳欲聾,霓虹燈門頭這幾天壞了一個字母,剩下那些拼了命的閃。
普拉塔「嗯」了一聲拉上妹妹去洗漱,安娜靠在窗戶旁的牆壁上側頭向外看,樓下人頭攢動。
馬布爾醫生每天晚上都把自家門口這塊空地借給酒吧當停車場,除了白天占對方一個便宜外未嘗沒有和拉關系套近乎的意思。
雙胞胎刷完牙手拉手走回來躺在沙蟲皮褥子上,外面的吵鬧似乎一點也不會影響到他們。看他們兩個已經頭對頭擠在一處睡得香甜,安娜離開窗邊洗漱休息。
——
夜半時分爆炸聲震得人心髒亂跳。普拉塔和普拉婭驚恐地抱著彼此縮成一團瞪大眼睛四下裡掃視,他們還只是不滿十歲的小孩子,不太能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閣樓不大的窗戶被衝擊波震得粉碎,馬布爾醫院一層二層的玻璃恐怕也沒好到哪裡去。
「不要怕。」冰冷的聲音跟在爆炸發生後立刻出現,她用馬布爾醫生提供的家具,一把椅子,嵌在洞開的窗框內。也就是這個窗戶本身面積小,否則想湊合也不行。
安娜反應迅速,堵住窗洞後把雙胞胎拎到牆角蓋了張沙蟲皮。
「不要出聲,不要動,不要亂跑。」鋼琴線在她指尖閃過一抹冷光,「酒吧出事了,我去把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帶出來。」
小蘑菇們安靜點頭。
她將閣樓門堵住,滿地碎玻璃偽裝下胡亂堆疊的家具從外面看上去就像個雜物間。
二樓玻璃窗的窗框斷了,變形的金屬材料是爆炸凝固的形狀。安娜從這裡跳下去,一層樓的高度對她來說不算什麼。酒吧被掀開半邊露出裡面焦黑的裝飾物,濃煙彌漫嗆得人眼睛疼,遍地都是殘肢和哀嚎中的人形生物,間或摻雜幾個金屬色的智械。
居爾島沒有維護秩序的力量,也不會官方組織出面搶險救災。也可以這麼說,在庇爾波因特「救災」算是一門生意只有專門的工作人員才能做這件事,其他人隨意染指很有可能被訴「惡意救災」。所以被人炸爛的酒吧就是放到明年也不會有官方幫忙收拾善後,不管是想救人還是想趁火打劫都得趁早,晚了連屎都搶不上。
安娜踩在廢墟上,高熱尚未散去,腳底有些燙。埃特蒙德在吧台後打雜,卡卡瓦夏向來願意尋人合作,所以他們兩個多半在一起。
「姐姐,是你嗎?」承重牆和天花板之間的三角縫隙裡傳出細微聲響,她鑽過變形坍塌的各種金屬框架靠過去,只見兩人好端端的躲在裡面。
「稍等一下。」安娜站直身體朝四周看了一圈,隨手撿起一根金屬棒充作撬棍。
很快卡卡瓦夏就和埃特蒙德你扶我我拽你的從牆縫裡鑽出來,借著光線一看金發年輕人側臉上沾著大片血漬,手上和身上也深一塊淺一塊。注意到她皺眉盯著自己看,埃維金人揚起一個沒心沒肺的甜笑:「不是我的血,姐姐。」
「快走吧,咳咳……」埃特蒙德在後面催他,這家伙還處於亢奮狀態,萬一他在這裡說出不該說的話可就不好了。
安娜看了他們一眼,側頭朝馬布爾醫院一擺:「自己走回去收拾干淨,今天晚上這地方怕是熱鬧得緊,我在一樓守門。」
埃特蒙德看了眼卡卡瓦夏,用力拽著他跌跌撞撞離開現場。
這個時候四面八方得到消息的人才趕到,安娜站在馬布爾醫院凹陷下去的金屬卷簾門外冷眼看一波一波人把不大的空地占得滿滿當當。
「你是什麼人?大半夜站這兒干嘛?!」醫院的招牌在爆炸波及下只剩下一半還掛在牆上,夜風吹過它倔強的歪歪扭扭搖來晃去。面前是一聲弱過一聲的呻1吟,四周盡是廢墟與殘骸,大半夜的一個人就這麼直挺挺站著,誰見了不從腦門一路涼到腳掌心?
她指指還在晃的醫院招牌:「馬布爾的護士,我在這兒看門。要是醫療器械有損失醫生會扣光我的工資。」
道理是這個道理……
手裡提著棍棒腰間別著武器的人遠遠圍著,他們來占便宜順便為一個幫派的拜把子兄弟們收屍,要是沒死也可以拖回去再捱幾天,捱得過就活著,捱不過則會出現在賠償賬單上稱為「債務」中的一筆。不光是他們抱著這個目的大半夜爬起來趕赴爆炸發生地,其他旁邊也是這麼想的。
馬布爾醫院的位置很巧妙,恰在三條路的交彙處,端端正正獨自占據路中間的位置,門前背後都有通道。它正對面的酒吧位置更好,占地面積也大,赫達拿下它時她所在的幫派在居爾島上揚眉吐氣了好一段日子。
「她確實是馬布爾的護士。」赫達傷得不輕,要安娜看她現在至少需要臥床,至於直接清創縫合還是另做手術還得看傷口情況。但是她現在被兩個人架著,現場每個死了和活著的人都需要由她一一指認。
「既然是護士不如讓她去看看受傷的兄弟們,又近又方便。」這世上從來都不缺見縫插針的大聰明,能占到黑醫的便宜為什麼不占?要是死人就更好了,這份額外的賠償簡直就是憑空從天而降。
黑醫馬布爾是個賺錢的好手,要是能借此機會把他拉進幫派,將來又是個新的財源……
都在監獄星搞幫派了,還講什麼義氣,為得不就是求財?
想到這裡,領隊的干巴中年人回頭掃了一眼,人群中立刻站出個頂著動物頭的家伙。這明顯不是個狹義上的人類,但你也不能說它不是人。這家伙的身高將近三米,肌肉飽滿得幾乎撐破外套。安娜驚訝地抬頭盯著它的毛絨耳朵仔細研究,不管怎麼看這都是個牛頭……還是個黃牛。
「喂,你,沒聽到嗎,還不快點過來!」牛頭張嘴噴出一股氣,就像是看到眼前有塊布在抖動。
「醫生不在,我只負責看門。」安娜翻了個白眼,「按照庇爾波因特的法律規定,醫護人員不得在獲得授權前從事治療和救援工作……」
「我們點頭授權你不就得了!」自覺辦事不力被人笑話,牛頭打斷安娜的敘述朝她揚起拳頭,「還是說怕我們散人團欠你幾個藥錢?」
不是,它怎麼能做到腦袋是個黃牛手卻還是人手的模樣?
安娜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懷疑那牛頭是不是定做的頭套。據說性格內向的人就差這麼個頭套,戴上以後整個世界都變得不一樣了。
「服刑犯人沒有授權他人的資格,不止針對你,同樣針對我。」她張嘴就把麻煩往回推,「我只能接受馬布爾醫生的授權,他是我的雇主,我是他的雇員,在庇爾波因特雇佣關系高於一切。」
這些條條框框全都是從埃特蒙德那兒學來的,這資本家自從一著不慎被人扔進伊維爾*起就在苦心鑽研庇爾波因特的各項法律,等到將來他逃出去洗白了身份說不定還能去考個司法考試。
「你他媽給臉不要臉是吧!」牛頭人臉色逐漸發深,也許這是它惱羞成怒的顏色。它上前伸手想要抓著領子把安娜拎起來恐嚇她,金屬的光澤閃過後那瘦削的黑衣女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高高低低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躺著一截比普通人長了不少的胳膊。
第80章
天亮前馬布爾醫生才從居住的地方趕到醫院查看損失。其實昨天夜裡他就已經得到消息,不是不想第一時間趕到現場挽救自己的財產,實在是這家伙對自己的實力有著超乎尋常的正確認知,在性命和醫院之間他還是果斷選擇先保命。
酒吧爆炸波及醫院事後還是能混一點賠償的,但是如果太早跑過去被卷進事件當中……那可就大大的不妙。再說了閣樓裡還住著四位不請自來的客人呢,他不想花力氣向幫派解釋最好的辦法就是裝死。等到塵埃落定被人問起就說不知道,大家都是伊維爾星上的重刑犯,非法入侵能叫罪行?
為了盡量減少損失,馬布爾醫生甚至連他那輛改裝車都沒敢開,超常發揮一路狂奔著跑到路口。
隔著老遠就能看到酒吧被炸飛半邊屋頂的凄慘模樣,再走近些他忍不住捂緊嘴巴蹲下——醫院門口的場面饒是他這黑醫也有點扛不住。
那塊被他用水泥和粗砂盤過的平地上如今染著各種紅色,有深有淺,最濃重處紅得發黑,空氣裡彌漫著辣眼睛的血腥氣。
沉默寡言的「護士」站在血泊當中,也只有她一人站著。黑色西裝外套不知道去哪兒了,白色打底襯衣已經變成深紅色,袖子挽起露出小臂,神態安閑就好像早起正准備做早飯。
她四周倒伏著一圈各種人類……嚴格來說應該是智人種的各種亞種,樣本收集的完整度甚至超過醫學院收藏。
馬布爾醫生敢用自己那被法庭吊銷了的行醫執照發誓,這些人沒一個齊全的但也沒有一個死的,只是快死或正在進行的死,撈一撈說不定還有救。
恆星慘淡的光線照在她身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這「護士」大半夜不睡覺的起來強拆了別人家半個酒吧,順便把酒吧裡衝出來的各路打手也強拆掉一半。
「這這這這……」胖醫生哆嗦著靠近,上下牙不停碰撞出「喀噠喀噠」的細響,「這是怎麼回事兒來著?」
安娜側頭冷淡的看了他一眼:「這些人企圖強迫我無薪加班,這樣子是不行的。」
究竟是半夜加班不行還是無薪不行她並沒有說清楚,但不願意被人強迫這一點表達得不能更清楚。
「未超過十二小時,我也沒有用髒東西污染斷肢,撿起來接一接還是可以繼續用的。」護士小姐對於自己創造出的新業務很滿意,「前幾天你不是還說客戶太少要喝西北風了麼?現在不少了。」
馬布爾醫生:「……」面對如此優秀的員工,他只能裂開嘴「開懷大笑」。
還好我開醫院,我要是個開火葬場的你怕是能把焚化爐給我撐爆!
客戶們更是以一種相當掉SAN的姿態蠕動著抬頭看向胖醫生,各個滿臉眼淚花:「……馬布爾醫生,授權,救救!」
這家伙到底是打哪兒招來的地獄護士啊!真的是人科人屬人種生物嗎?朝她伸手她就剁手邁開腿向醫院裡「走」她就砍腿,一開始只管卸人四肢,後來還順便給傷口止個血以防有人暴斃。
不是,你就這麼扭曲的嗎?
馬布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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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權!授權!」他也不敢真放著這麼些人不管,否則回頭各大幫派不找安娜的麻煩也會找他的麻煩,甚至是大麻煩!
「酒吧爆炸的原因目前還不知道,」安娜指指最顯眼的牛頭人,「他說他是散人團的幫派成員,非要我參與救援,我拒絕了。」
庇爾波因特的法律是這樣的,救災也不可以隨便救。馬布爾醫生終於明白為什麼會出現眼下這個局面:這個冷冰冰的女人居然是不想把他扯進幫派混戰的泥坑裡,所以干脆把所有對醫院不懷好意的幫派分子全部放倒,人為的以物理手段隔開爭端。
先是幾個人,然後是一整支小隊,最後波及了所有做出可疑行為的人……非常的公平,非常的講理,成功平息一場大亂。
胖醫生:。
這不是護士,這得是活爹吧?
「好,好,我知道了……開門營業吧,來個人幫忙記賬?」
夜班是夜班,白班是白班,他又沒要她上夜班,逼她上夜班的人都已經變成醫院的KPI了,馬布爾醫生咽了口口水給自己吃了顆定心丸。發工資,必須給她發工資,發了工資就是正經勞動雇佣關系,八小時工作制每周雙休,絕不占用打工人一分鐘時間。
「嗯。」安娜轉身走向被飛來碎石破片砸得坑坑窪窪的卷簾門,兩腳下去門鎖形同虛設,她直接把變形的薄片金屬們切掉,隨手就扔在地上。
不這麼扔實在是沒辦法處理,酒吧開了花,就連中間那條小路也被廢墟掩埋,根本沒有處理垃圾的場地。
開門一看,一樓和二樓一樣,玻璃碎了一地,好消息是手術室並未受到波及,唯一一台珍貴的治療儀也保存完好。
馬布爾醫生差點哭出來,轉臉擦掉眼淚馬上干勁十足的招呼人拖傷員——天已經亮了,第一批查看消息的小隊杳無音信,大佬們肯定會派第二批人來。眼看第一批倒霉蛋躺在地上跟條蛆似的咕湧,第二批小隊也不是傻子,自然保持距離小心觀望。
揍了他們可就不能再揍我們了哦!
現在醫生出現了,他果然能指揮動自己雇來的護士,大家這才敢放心往前湊。
乖一點的話應該不會被護士小姐修理吧……確實不會,她開了門徑直朝樓上走去。一群人同一時間呼氣放松,失去窗戶的馬布爾醫院裡傳出一陣陣風吹過的聲音。
安娜從閣樓裡喊出埃特蒙德替自己頂班,她至少得換身干淨衣服才能不把顧客嚇哭。堵在閣樓入口的雜物已經被兩位成年男性拆除,卡卡瓦夏抱著小蘑菇們又是拍又是哄,不用另行說明資本家主動起身向樓下走:「是不是要找個人幫忙?我這就去!酒吧的事還是讓卡卡瓦夏自己和你說吧!」
他是不懂醫護知識啦,但他懂機械,開個治療儀絕對沒問題。而且他智商正常,可以幫著記錄下事後該找多少人討醫藥費。
話說……應該沒有人敢在08241321號面前作死搞醫鬧吧?她能直接把鬧事的送去見星神讓他們自己去問原因。
埃特蒙德差點把兩條腿跑出殘影,安娜看看卷起的灰塵沒做聲,走去醫院的水房關門反鎖開龍頭對著冷水衝。這地方哪有什麼熱水啊,淡水本就稀缺,還費電燒熱,做夢比較快。
稀裡嘩啦洗出一地的血水,還好她從馬布爾醫生的倉庫裡順了瓶醫用洗手液——反正能搓出沫子,大差不差就湊合著用吧。
洗掉頭發裡的血痂她看著已經報廢的衣服有點發愁,難不成還要把那套灰色圓領套頭囚服取出來穿上?這時門外被人敲了兩下,卡卡瓦夏的聲音傳進來:「姐姐我給你拿了衣服,就放在門口了哦!」
「你哪兒來的衣服?」安娜隔著門問道。雖然但是,那年輕人比她矮了半頭,這屬於沒法子湊合的情況。
卡卡瓦夏似乎笑了一聲:「我找了套病人的手術服。」
倉庫門上的鎖對他來說僅能起到裝飾作用,想進去走著就進去。拜馬布爾醫生的職業病所賜這些衣服都經過高溫消毒,好不好看另論,至少總比穿囚服強吧!
「哦!」安娜等了一會兒走過去開門,門縫裡伸出一條胳膊,「咻」的卷走條紋病號服。
三分鐘後她甩著濕漉漉的頭發走出來,卡卡瓦夏總有種病號服反而讓她看上去更危險的感覺。
「擦頭發!」他把順來的無菌隔墊遞過去,安娜看了一眼,默默接過然後默默拿在手裡——這東西是一次性的沒錯,但它好像也不合適往頭上裹。
但是小朋友想要照顧人的積極性還是不能打擊的,於是她就這麼拿著隔墊扇了兩下:「放著不管一會兒就干了。」
短發就是這麼方便!
重新回到閣樓裡,擔驚受怕一整夜的雙胞胎抱著彼此睡著了。安娜找了個離他們最遠的角落坐下,卡卡瓦夏無比乖巧的出現在她面前。
嗯……闖禍後特有的心虛感十足。
「姐姐~」埃維金人企圖萌混過關,可惜某人跟本就不吃這一套,「到底怎麼回事?」
剛好被承重牆與天花板之間的夾角包裹著毫發無傷,這種幸運程度可以說是逆天級別,但埃特蒙德溜走前留下的那句話卻又給她提了個醒。只有他們兩個從頭到尾平安無恙還保持著清醒,是否也可反推他們在爆炸發生前就已經知曉事情即將發生?鑒於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都沒有玄學血統,瞬間成為先知的概率並不大,那麼發生的這場爆炸高低和他們兩個脫不開干系。
安娜不想單憑自己的主觀臆斷指控卡卡瓦夏,所以她只問「怎麼回事」而沒有問「是不是你干的」。
推上一萬步講,就算是小朋友干的又怎麼啦?他又不是個閑得無聊就喜歡炸樓玩的反社會性格,該反省的應該是酒吧以及進去找樂子的人,肯定是因為某些原因逼迫卡卡瓦夏才不得不掀了酒吧的房頂,一定是這樣沒錯!
悠于 2025-9-6 12:22
第81章
卡卡瓦夏賣萌失敗,他拖著沙蟲皮朝安娜靠近些坐下,覺得這個距離還是有點遠於是起身又靠過去些。
「姐姐~」
行動黏黏糊糊嘴裡哼哼唧唧,很像那只銀灰色的大貓。
「唉……」安娜揉揉眉心選擇投降,「我沒有逼問你的意思,主要是考慮到善後的事,你總得讓我知道該拿個什麼態度對外。」
她說不知道該拿什麼態度對外,那我就是「內」咯?
很擅長抓取言外之意的金發青年把眼睛笑成兩道縫:「也沒什麼啦,就是遇到個不會說人話的卡提卡。沒想到會在伊維爾見到這種東西,真叫我意外。」
所以……安娜不揉眉心了,改揉腮幫子:「嗯,我懂了,你們兩個干了一架,然後酒吧炸了。」
星際和平公司描述的卡提卡-埃維金種族屠殺案簡直就是卷標准教科書:一方殘暴一方狡詐,也算是臥龍之側必有鳳雛,完全可以歸因於茨岡尼亞優秀的匹配機制。
但是以安娜這種完全不知前因後果的人看來,只要卡提卡人不以人類為食他們就沒有屠殺埃維金人的理由——除非棲息地太狹小,資源太貧瘠。請原諒她在這裡使用了描述瀕危野生動物的口吻去形容一個人類族裔,實在是卡提卡人的表現不大像人類。
人類不應該是這個樣子,就連荒原上成群結隊的狼也知道不能隨隨便便和另一塊領地上的氏族開戰,除非他們被人從水草豐沃的綠洲趕入同一片沙地不得不上演生存競爭的悲喜劇。
如果說漂亮但天生柔弱的埃維金是被選定的犧牲品,那麼卡提卡就是被選定的劊子手、替罪羊。
兩個同樣渴望能夠活下去的氏族不得不拼死相爭。
當然這話是不能對卡卡瓦夏說的,他既是受害者本人又是其他受害者的家屬,本就無需去聽那些所謂「公證」的評判。也許整場慘案中還有不為人所知的隱情呢?安娜揉完腮幫子又把手抵在太陽穴上。
「行吧,我明白了,你的對手還能鏟起來不?」這小子是個【存護】,和他在一起的埃特蒙德都能毫發無損,找到他們時承重牆附近卻看不到任何人型物體……挺好,省得再去替他補刀。
卡卡瓦夏邊笑邊小心翼翼靠近,他拿不准安娜對距離的接受度,想親近又怕冒犯惹她不高興:「那家伙說他們殺掉了所有埃維金人,我不信!我不就是幸存者嗎,有我就一定有其他族人也逃過一劫,不可能所有的幸運都降落在我頭上……」
他一直在笑,那種經過訓練無論何時都焊死在臉上的討喜笑意,在安娜眼中看來就像是不願相信事實的孩子在哭泣。
「對吧,姐姐,會有其他的埃維金人從那場屠殺中逃生,你說是不是?」
「……」
怪不得埃特蒙德突然變得又勤快又好說話,說干活就快快的跑出去了,原來純粹是被這家伙給嚇的!
安娜嘆著氣摸摸大男孩的頭發,馬上被他得寸進尺黏在身邊:「姐姐你為什麼不說話?」
小孩子總是很粘人,不大會教育以至於慣出他這麼多毛病的成年人心虛不已。
「嗯,嗯嗯。」她向後靠著牆,完全可以用「蹬鼻子上臉」去形容的年輕人順勢躺在她腿上蹭蹭,「姐姐,蜂蜜究竟有多甜?我長這麼大都還沒嘗過呢。」
「有機會買一罐給你吃。」不管怎麼說他不再糾結「埃維金人是不是已經死絕」這個無法回答的問題,安娜也不好意思把他從自己腿上推下去,「困了。」
她趕緊閉上眼睛閉目養神,生怕表情露出端倪。
這算是……逃避現實?卡卡瓦夏盯著安娜,可她閉緊了眼睛,做出一副拒絕交流的模樣。即便是從下向上這個死亡角度看去也很帥,身體健康氣血充盈能自行決定命運的帥,讓人、尤其是讓埃維金人羨慕不已。
干淨凜冽的消毒水驅散了血腥味,她潮濕的頭發不知何時翹起來一撮,整個人頓時多了股憨厚耿直的氣質。是不是不小心惹了她生氣,她也只會毛茸茸的默默走開?
有點可愛!
「姐姐你好好休息。」他撐著胳膊坐起來不再繼續躺著,假裝自己已經睡著的安娜看上去似乎松了口氣,很快就真的睡著了。
加了一夜的班,換誰誰不累啊?
普拉塔和普拉婭在斜對角枕著超大絨毛熊玩具打小呼嚕,哪怕窗外的腥風一陣一陣吹進來也不見他們有什麼不適。卡卡瓦夏輕輕靠在安娜身邊的牆上,盡量不打擾她但也不遠離。
一小時後安娜睜開眼睛,灰藍色有那麼一個瞬間清澈見底,很快被垂下的眼瞼擋住一半。
大熊被小蘑菇們又是抱又是壓又是咬的,滿臉受氣包的模樣。靠在左近打瞌睡的年輕人安靜得讓人很有些懷疑,但他這會兒看上去很乖,安娜只好假裝什麼也沒有察覺到。
離開閣樓,二層的「患者」們各自抱緊斷肢排隊。有治療儀在這種傷說好治也好治,幫派中地位高的成員排在前面,地位低的人只能絕望的站在後面等待。
每個人看上去都很慘,不久之前他們可不是這樣,把別人視作物品時就要做好自己也淪為物品的心理准備。
安娜走下樓梯,埃特蒙德正焦頭爛額催促霸占治療儀的幫派干部。只要血管和神經接上就可以回去修養了,但是這些人不肯走,總想再多待一會兒好多一重保障。
他們倒是有保障了,後面等著的人希望越來越渺茫。
「去做記錄。」冷淡的女聲從高處傳來,不管是躺著享受的還是站著焦灼的,所有人整齊劃一的渾身一震。
換誰誰都得震,大佬這是覺得不過癮想重新再卸一遍胳膊腿兒麼?
埃特蒙德如釋重負,夾著記賬本往門口去——還有人到現在連門都沒能進來呢,少記一個就少收一份兒診費,虧了!
開治療儀的人換了,用治療儀的人也換了。馬布爾醫生蹲在手術室裡像征性的搶救危急重症傷員,只是丟胳膊掉腿兒的家伙但凡止住血就在同幫派兄弟們的幫助下等待使用治療儀。五分鐘一個人,血管和神經通了就滾,多一秒也別想。安娜冷著臉五分鐘關一次開關,換人躺下就點開,再過五分鐘再關,沒有聽到任何抱怨與不滿。
上次對她表示不滿的後果都在自己懷裡抱著呢。
長長的隊伍飛快縮短,眾人缺胳膊少腿的走進來,四肢俱全的走出去。不影響正常生活,但要是還想像從前那樣抄武器好狠鬥勇多少得再養上個一兩年。再橫的人修身養性一兩年也會變得平和,至於不平和……殘了就只能殘了,橫豎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那些不是被安娜揍殘的人也從其他同伴那兒通說了昨夜的事,保險起見同樣閉緊嘴巴乖乖聽話。守在門口登記的埃特蒙德發現工作突然變得輕松,心裡不由感嘆08241321號什麼都好就是不卷這一點實在讓人遺憾。以她的實力認真卷一下公司實力至少翻一翻,唉……不敢催,不敢說,就這麼著吧。
正午到來前最後一個肢體斷裂的傷員得到治療,馬布爾醫生那邊的「急救」早就結束了,冷庫騰出一半用來安放屍體等待將來和它們所屬的幫派慢慢拉扯。
「咳咳!」胖醫生清清嗓子,看著安娜熟練關閉儀器回收物品的動作先是神色一松緊接著滿面愁容。
免費的護士很好,以一己之力拉高全年度KPI也罷,總之這位大姐把各大幫派得罪了個遍,他這處小廟有點兜不住這位大神。
「辛苦,辛苦了哈!」他搓搓手,緊張的不斷舔嘴唇,一不小心粘了塊干皮撕下來,嘴巴上瞬間多了道血口子。
「嘶……!」馬布爾慌慌張張抽出張紗布堵在嘴巴上,眼神充滿期待但又不敢與安娜對視,「那什麼,工資回頭核算。你先歇著,我去打聽打聽消息,哈哈哈哈!」
他到底沒說出趕人的話,就連她用了多少水才洗掉身上的血漬也沒發牢騷哭窮。
早上那一幕深深印在馬布爾醫生的眼底。
胖醫生圓滾滾的溜進辦公室打電話,埃特蒙德看看安娜,放低音量小聲道:「估計這地方咱們住不久了。」
「回閣樓再說。」她給了他一個眼色,兩人一前一後上樓。
「最短二十九天後運送貨物的星艦會再次來到伊維爾星,我在『礦坑』看到它了,只是不知道裡面什麼結構……」關於星艦的事安娜其實簡單提過一句,「它不落在地表,就那麼懸浮著卸貨裝貨。」
現在問題出現了,他們需要在二十九天內弄到一艘新的破舊星艦。之前那個被拆開一半的星艦不能使用,別人不知道互助會難道不知道是誰搶走了它麼?到時候恐怕一露頭就要挨打。
「咱們需要混進幫派。」卡卡瓦夏精神得很,腦子轉得一點也不慢,「最好趕在貨運星艦來臨時蹭個順風車。」
埃特蒙德也是這個意思,星艦這東西目標大,不合適提前准備,最好現用現搶。
至於動手的事麼……柔弱的兩位男士同時看向安娜。
就交給你了,老大!
第82章
馬布爾醫生憋了一個星期,終於憋不住了。
每天上班都要面對冷著臉的護士實在有些吃不消,她不光臉冷,眼睛也是冷的,手更冷——不是溫度高低的那種冷,而是看誰都跟看待宰的豬一樣冷。按道理講私人醫院最喜歡的就是這種護士,不管什麼病人只要進來被她看上一眼保管服服帖帖乖巧聽話,絕不敢鬧么蛾子。但這位「護士」同樣卸人四肢不眨眼,無差別的對任何人冷臉相待,發工資的那個人感受就不是很美好了。
最重要的是,她得罪了一圈大佬,惹不起的那種。
「所以……實在是沒辦法吶!」胖醫生哭唧唧的弓著背搓著手,只求送煞星走人:「求求您了,看在我嘴巴緊的份兒上,諸位換個地方落腳看風景可好?」
關於安娜的身份他早已有所猜測,特拉維佐夫先生給的入獄照離譜了點,但那兩個紅發雙胞胎特征明顯,相當做看不到都難。要不是害怕招來報復他早就舉報了!
「別這麼說嘛,朋友!」卡卡瓦夏笑著和他稱兄道弟,這事兒只有他能做到。安娜說話略有些耿直,埃特蒙德則是壓根看不上這黑醫,指望他們兩個在這種地方善後……也就僅限於隨便指望一下。
「你是什麼樣的人,我最懂了。醫術好又講究,和外面說的那些死要錢不要臉什麼的一點都不搭。你真是全伊維爾最好的人,頂頂好,再也沒有更好的啦!」他的語氣熱烈且真摯,一般人還真架不住這樣俊俏的青年如此誇贊。
很幸運,馬布爾醫生就是個普通人,雖說以他能在居爾島上穩穩當當開醫院的手段來看至少也得是個高級NPC,但是仍舊沒能逃脫埃維金人蜜糖一樣的恭維。
「就算你這樣說,幫派大佬也一樣會上門的呀!」他美了一下下,臉色重新變得憂郁,「我是不會有什麼,畢竟這破地方醫療資源奇缺。但幾位可就不一樣了,就算老大以一敵百那也只是一個人吶,孩子怎麼辦?」
幼崽既是成年人的軟肋,居爾島上帶著幼崽的人沒幾個能過得好,最終結果要麼把孩子賣給幫派,要麼帶著孩子搬到城市邊緣苟延殘喘。
「我知道,我知道,我會勸勸他們……」金發青年看似感情極好的拉著對方的胳膊,「你是個好朋友,這種時候也願意冒風險提醒我們盡快躲避,這份好意我一定銘記於心。只是就算搬走也得有個目標吶,去哪兒更合適呢?」
聽到他說願意走,馬布爾醫生頓時心花怒放:「居爾島上哪兒不能住人呢?幾位只消往隔壁的街區走走,看中哪棟房子直接敲門讓住在裡面的人離開就行了。」
他沒好意思說得太直白,小眼睛笑得意味深長。
之前他們就想到馬布爾恐怕是憋不住了,為了避免逼得他狗急跳牆,大家早已做好搬家的准備。安娜當場甩手走人(打包行李),胖醫生緊張兮兮的繃緊肩頭:「啊……啊?」
嚇死了,還以為要斷條胳膊,沒想到她只是一言不發的轉身上了閣樓。
埃特蒙德緊隨其後,卡卡瓦夏繼續忽悠。
「別擔心,我這就去勸勸姐姐。但是……我的朋友,」他故意拖長尾音,馬布爾醫生心領神會——請神容易送神難,尤其這種不請自來的就更難了,這小子是在明著討要好處。
不過他要不開口他反而惴惴不安,據說那位大姐連斷幾百條胳膊腿兒眼都不眨一下,也不覺得累,換他自己就是卸豬卸這麼多頭也撐不住啊!
「我懂我懂,大姐的工資分文不少再加一個月的賠償,和外面的標准一樣。另外我可不知道你們搬去哪兒了,誰來問都是這個答案。」
在居爾島上打拼這麼多年,馬布爾醫生深知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
他這麼上道,卡卡瓦夏都覺得這胖醫生看著有幾分可愛,不過該嚇唬還得嚇唬。
「我是可以勸動姐姐啦,但你可真得把嘴閉緊我的朋友。萬一幫派找來的太快,我有點擔心姐姐一怒之下幫你拆堵牆什麼的,她真的很擅長做這個。」
年輕人漂亮的眼睛裡閃爍著揶揄的光,馬布爾曉得他嘴裡所說的「拆」並不僅限於建築物。
能不擅長拆卸麼!好在那天晚上圍了她的都是碳基人類,要是換了智械不得爆出一地零件?好幾個改造人都在私下裡抱怨來著,她斷人胳膊時創口斷得太整齊了,還得再往前拆一點才好重新安裝義體。
「你放心!你放心!」馬布爾立刻拍著胸脯表忠心,「我看諸位從監禁區裡來的也匆忙,好些東西都沒准備,咱們相識一場也算是老朋友了,肯定不能看著幾位受苦。」
他表示可以按照人頭數為客人們准備份兒鋪蓋卷,別的不說倉庫裡總有替換的紡織品可以給他們拿走。只要幾位趕緊走人,比什麼都強。
卡卡瓦夏又和他討價還價要了個急救箱,雖說裡面只有最簡單的消毒水縫合針白紗布,但也算是有了些許醫療保障。
兩人「聯絡感情」的功夫安娜和埃特蒙德就已經把閣樓裡的東西收拾妥當了,為了方便行動安娜難得開了回命途把行李都塞進去——她之前斷人手腳都沒有開這玩意兒的,資本家揉著額頭滿臉痛苦。
不是,【巡獵】命途是這麼給你用的嗎?
半小時後馬布爾醫院門口集合,卡卡瓦夏同樣把馬布爾醫生贊助的行李也塞在命途裡,埃特蒙德開始懷疑人生。
原來命途行者都是這樣的人麼!
「好走,好走,諸位好走!」胖醫生沒想到他們說走就走,能猜到自己大概是被埃維金人給忽悠了,但是甩掉這些大1麻煩的喜悅勝過了對損失的心痛。
只要他們肯走比什麼都強,說不來哪天幫派大佬們就帶著火力趕過來找場子了,死人不死人他不在乎,他只擔心自己的醫院會不會和對門的酒吧一樣半夜被人掀開屋頂炸成一片廢墟。
三個成年人領著兩個戴著帽子的小孩離開馬布爾醫院,看樣子像是打算按照醫生建議的那樣去隔壁那條街上碰碰運氣。走出馬布爾的視線範圍,安娜腳下一拐徑直朝居爾島西面的「礦坑」走去。這地方距離貨運星艦最近,卡卡瓦夏他們要是實在混不進幫派到時候還能想辦法直接硬搶一艘接駁的小型星艦。
礦坑附近有很多廢棄建築物,它們隨時可能被從天而降的工業垃圾掩埋,早就無人居住。埃特蒙德選了個位置最安全框架也最結實的空屋,安娜和卡卡瓦夏埋頭苦干終於在天黑前把地面清理干淨,屋頂和牆壁上的大窟窿小眼睛也都用沙蟲皮封死。
「用廢料圍個院子,這樣普拉塔和普拉婭就能在外面活動了。雖說只是臨時住處,該有的東西也不能少。」小蘑菇們乖巧可愛,就算是資本家也願意為他們付出額外勞動。
找材料這個事兒安娜包了,動手的工作歸埃特蒙德,卡卡瓦夏被安排去帶娃——把你那【存護】的命途用對一回地方吧!
持續不斷翻了這麼久的垃圾,她已經很擅長做這件事。圍院子千萬不能用還能回收的材料,不然結果就是連娃帶院牆一並被人帶走。她很快就拖著那種奇怪木頭質地的飛行器殘殘骸返回,甚至順手撿了個剩有半邊人形的機器人。這個東西被垃圾埋得太深才得以逃過拆毀的命運,安娜拖飛行器殘骸時發現它被壓在最底下居然還有個輪廓。
「哦?這機器人的芯片居然還在!讓我看看……」埃特蒙德對一切機械的興趣都趕不上芯片,看到機器人立刻手心發癢。
也不知道他怎麼搗鼓的,總之沒過多久這玩意兒就被搗鼓開機,磕磕絆絆的電子音反復向在場人類確認工作內容。
「999999……***984……54號成功重啟,請輸入指令令令令令令……」
「家用保姆機器人,真不錯啊!語言模塊壞了,不過那不重要。」這家伙摸摸下巴,一時興起又給它添了幾塊鐵皮好擋住內裡暴露的空腔與管線。然後只有成年人三分之二高的機器人就跟雞媽媽屁股後面的小鴨子一樣搖搖擺擺跟著他不肯放棄。
「指指指指令令令令令」
普拉塔和普拉婭先是恐懼,很快就被機器人磕磕巴巴的機械音逗笑。成年人認為有點恐怖的音效在他們看來就跟多了個口齒不清的小朋友那樣,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們還有一頭紅色的頭發呢!
「好了好了你們和卡卡瓦夏一起把這家伙帶到別處去玩,我要干活了。」
搗鼓機器人是休閑,不能算進勞動。埃特蒙德試了幾次才更改掉機器人前任主人留下的命令,把它的工作從做家務轉變為照料孩童。小蘑菇們手拉手圍著新玩具客客氣氣向它介紹毛絨大玩具熊——這是必須的步驟,獨屬於新家庭成員的儀式感。
第83章
「礦坑」附近的廢墟裡,悄咪咪多了個很有設計感的小院子。
安置下來後卡卡瓦夏主動表示要去試試看能不能混進幫派,埃特蒙德繼續拆他們從互助會「借」來的小型星艦,安娜……負責配合埃維金人。
單憑卡卡瓦夏自己的武力值想要進入幫派……很有可能搞出肉包子打狗的操作。畢竟他長得看上去就很好*欺負,被路人指著鼻子罵都實屬正常的那種。但是這個小團隊中又只有他最會揣摩人心,換做安娜一路跟推土機似的平推過去,大概率花了力氣還要被忽悠。
留守的人換成埃特蒙德,安娜和卡卡瓦夏先去找黑市攤主托他幫忙交換了些物資,然後悄悄摸去馬布爾醫院附近的幾條街道打聽消息——馬布爾這家伙果然把他們可能去的地址賣給了幫派,他當然可以說與自己無關,幫派大佬想要搜查哪條街哪裡會受一個毫無瓜葛的黑醫影響?
「一點也不意外,姐姐,他要是真能守口如瓶我才會驚訝。」卡卡瓦夏笑著聳聳肩表示基操而已,無需大驚小怪,「伊維爾天然環境比茨岡尼亞要好,但人心環境復雜得多,不喜歡的話姐姐可以不去管那些,有我呢。」
馬布爾的行動在預測內就好,就怕他真把嘴巴閉得死緊。
這會兒他們兩個決定去找赫達,卡卡瓦夏在酒吧打工時的負責人,她在爆炸那天受到波及傷勢不輕。就算不受傷沒能保住酒吧她的日子也一定不好過,眼下正著急想要做件能讓大佬看見的大事好再搏一個機會。
「放心吧姐姐,博弈的回合我從來沒輸過。」
大半栽在跑路的時候打不過別人是吧?看在稀薄的姐弟情分上安娜沒把這句話說出口,默默拉低黑市攤主友情贊助的圓頂禮帽遮住眼睛。星際和平公司的員工西裝一上身她的氣質就有點跑偏,再加上那頂黑色禮帽和黑色墨鏡……不用混就可以無縫站進幫派成員隊伍裡。
「找到了,目標就在這兒!」
不遠處赫達抱著胳膊獨自走在路上,肩頭緊繃脊背僵直。她現在失了勢,平日相處「融洽」的同僚們大多紛紛落井下石,仿佛只是作壁上觀都算對得起過去那些往來。她知道自己不該對他們多抱期待,只是如今坐困愁城免不了希望事情能早點出現轉機。
安娜和卡卡瓦夏交換了一個眼神後各自移動到合適的位置上,她慢吞吞的從袖子裡抽出鋼琴線,慢吞吞的用它甩了個花出來,又慢吞吞的用鋼琴線切碎金發青年周圍的「道具」,假裝自己正在追殺他。
「救命!救命!」埃維金人把東躲西藏驚慌失措演繹得惟妙惟肖……或許那並不是演的,反正鋼琴線每每險之又險擦著他的要害切割,他帶著幾道血痕奔到赫達對面。一抬頭兩人對上視線,宛如抓到救命稻草的年輕人大喜:「救救我!08241321號要殺我!」
凌厲的攻勢證明了他的話,鋼琴線像是長了眼睛一樣照著兩人頸側襲來,赫達及時躲閃,卡卡瓦夏抱頭倒地。
這個埃維金人實力過分柔弱但運氣極好酒吧裡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有他狼狽不堪滿身塵土的襯托赫達對自己產生了錯誤認知——她真以為是憑著實力躲過那一擊,壓根兒沒想到裡面存在做戲的可能。
安娜走出陰影,灰藍色的眸子冷冷盯緊獵物,金發青年瑟瑟發抖:「就是她!她就是典獄長特拉維佐夫先生懸賞的黑羊!」
鋼琴線再次當頭一擊,赫達顧不上太多,急忙抓起埃維金人就跑。這家伙之前總是跟著08241321號,如今兩人決裂08241321號又一路追殺,想必他知道不少她的弱點,否則那樣強的人根本不屑於為難一只弱雞。也就是說帶走這家伙就相當於給大佬們帶了一份投名狀,就算散人團待不下去了她也大可以換個幫派存身。
想到這裡她打定主意從懷中掏出一枚信號彈揚手扔向天空,聲響與煙塵指明方向,08241321號不甘心的遲疑兩秒,轉身就跑。
趕來的幫派分子們說不來誰手裡有槍,安娜才不留下吃這個虧呢!
08241321號果然被信號彈預示的召集令嚇走,赫達也不打算留在原地等人前來營救(摘果子),她拉起卡卡瓦夏強迫他跟著自己。
「你應該知道憑自己的能力難以在居爾島上活下去吧!我倒是有個好去處能帶上你,不過你要記住,今後必須聽我的命令行事!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想好了再說。」
這埃維金人嘴皮子油滑,說起話總是帶著股輕浮勁兒,老實講赫達不怎麼能看得上他,就算他很會賣酒也認為他不如待在吧台裡修機器打雜的埃特蒙德。後者身上的貴氣無需著裝也能襯托,而這家伙再怎麼看都更像是個落了毛的小公雞,虛張聲勢。
虛張聲勢好啊,乖乖當好一只漂亮的花瓶也行!
當下她立刻轉道朝海魔幫的領地去,散人團是不能待了,難保她會不會再次被拋棄。海魔幫和互助會之間她更青睞前者,倒也不是有什麼不能說的,互助會端著架子太裝,而且他們緊跟星際和平公司的腳步全員黑西裝,這會讓她聯想到08241321號。
不想去想那個女人,一想到她就忍不住去想那讓人絕望的鋼琴線,繼續順著向下想便是自己逃竄時的狼狽。
嘖!
「你不是一直跟著她的嗎,怎麼突然散伙了?」赫達拽著卡卡瓦夏的領子向前走,年輕人嘴角微微勾起,在她轉頭看著自己的眼睛時瞬間變出一臉慌張尷尬加心虛。
有貓膩?
赫達用了八分力氣勒緊他的脖子:「說!」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埃維金人渾身顫抖,彩色的眼睛幾乎要流出眼淚,「我,我只是建議她把那兩個小東西扔掉而已,帶著他們實在太礙事,又不好逃跑又容易被人發現。埃特蒙德和我想得一樣,可憐他來不及跑就被她干掉了!」
留在院子裡帶孩子修房子的埃特蒙德:啊?
聯想到剛才那場驚險的逃亡,赫達認為他的話可信值極高。爆炸那晚08241321號不顧危險走進現場尋找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可見這兩人對她來說也是很重要的,但仍舊沒能比通緝令上的紅發雙胞胎更重要。難不成那對雙胞胎是她生的?那就怪不得了,慫恿一個母親拋棄自己的兩個孩子,這話說出來確實討打。
嗯……黑頭發的媽能生出紅頭發的娃麼?父系那邊的基因居然如此強大,真是深不可測!
她沒仔細觀察過08241321號,那天夜裡光線暗淡,能認出她在馬布爾醫院當護士就已經是極限了。再往前她沒事也不會盯著個深居簡出沉默寡言的冷淡女人看,對方又不是美若天仙到讓同性感到威脅的萬人迷,更不必說她一直在有意識削弱自己的存在感。
馬布爾那黑醫哭著說他也是被人給騙了,等到發現端倪已然來不及。08241321號的鋼琴線不是吃素的,他天天都活得膽戰心驚,好不容易找到機會立刻舉報了她可能出現的地點。
08241321號到底長什麼樣?除了她自動降溫的氣質外這人和入獄照上的樣子果真一模一樣?剛才跑得急沒細看,只記得一雙灰藍色的冷淡眼睛。問題是那張入獄照實在一言難盡,皮毛濕透的貓恢復到蓬松狀態後很可能就判若兩貓了,人也如此,所以很難依照那張照片進行判斷。
「我們只是想活著而已,又不是任她打罵的家畜,那兩個小東西活不下去只能怪他們自己命不好,憑什麼要我們給他們掙命!」
埃維金人越想越悲憤,忍不住破口大罵。赫達聽完都覺得他和已經嘎了的埃特蒙德實在是太倒霉了,深有同感的抬手拍拍他:「唉,誰不是呢,不知哪個該死的家伙把炸彈帶進酒吧引爆,那並非我的責任首領不還是把我推出來背黑鍋。」
卡卡瓦夏:「嗯,嗯嗯!」
有了共通聲討的目標,人與人之間的友誼就會發生突飛猛進的變化。這條路走了快一個小時才到頭,赫達儼然已經將卡卡瓦夏視作心腹知己——這孩子太討人喜歡了,說的每句話都是她想聽的話,又乖巧又沒威脅,難怪08241321號喜歡帶著他。
早知道當初就該安排他做些酒吧裡更能來錢的活兒,反正一個埃維金人估計也不怎麼在乎到底是站著賺錢還是躺著賺錢。
「我現在打算去海魔幫拜會,你跟我一起去,既然救了你,我肯定不會把你扔下不管。你聽我的話做事,有我一口肉吃就有你一口湯喝。」
「嗯,嗯嗯。」
卡卡瓦夏總算明白為什麼安娜敷衍人時喜歡用這個節奏的語氣詞了,因為它真的不需要動腦子,而且聽上去還挺像那麼回事兒。
第84章
海魔幫最近來了個不得了的年輕人,不到一月就深得幫派首領器重。他是跟著散人團的一個小頭目跳槽跑來的,雖然身體孱弱不善武力但腦子聰明又勤快又嘴甜。這樣一個生得極漂亮的金發青年站在面前,視覺效果和情緒價值天天拉到最上限,首領能不喜歡他麼?
最重要的是他與典獄長想要的08241321號既熟悉又有私仇,深諳08241321號的行動軌跡、對她的弱點與習慣也了如指掌。自他加入海魔幫後曾多次帶人追擊08241321號,雖然直到現在也沒抓住人,卻也成功將目標追得狼狽不堪。比起互助會一個照面就被人搶走星艦、散人團稀裡糊塗放任目標住在自家酒吧對面那麼長時間,海魔幫的工作效率絕對可以用「可喜可賀」去形容。
距離成功最近的一步時他們甚至傷到了08241321號。
謝天謝地,她至少不是個【存護】的命途行者,太好了。
「呼,那個埃維金人得意的樣子真是叫我看不過眼!」赫達如今也有了新的部下,作為將卡卡瓦夏引入海魔幫的功臣,她自然也少不了得到些什麼。恰好第一次追擊08241321號時海魔幫名下的一處場子死了負責人,首領順手就把她放在這個位置上。
在外人看來相當於她在散人團什麼位置來了海魔幫還是什麼位置,不但沒給下馬威吃還好生款待,妥妥的重用!
——上一個在你手裡的場子可是被人不明不白給炸開了花,這說明什麼?這說明你根本就沒有管好地盤的能力。但海魔幫老大不計前嫌還讓你繼續做同樣的事,這不是優待是啥?連磨合期都不用安排。
但在赫達看來這個職位並非她心中預期:好歹之前我管的是個酒吧,別說那些有的沒的,至少以賣酒為主,聽上去也好聽。結果現在呢?管妓院的老鴇子?還給不給人留點臉了!
換工作的目的是升職,這邊不但沒升職新場子也不是她熟悉的交易類型,心中充滿郁郁之氣也只能憋著。
新部下自然也有意難平的地方,他小心翼翼邊覷著上司的臉色邊尋找話題,見她對前面那句話不做評論,這人心中頓時大喜:「明明您才是他的恩人、貴人!他就該鞍前馬後的為您效勞!結果現在呢?他居然把您甩在一旁,自己倒是登上高枝好不風光。呸!我瞧不起這種忘恩負義的東西!」
哪怕在幫派裡也是一樣有小團體分派系的,別說什麼「不蒸包子爭口氣」,爭得那是簡簡單單的一口氣嗎?爭得分明是短期的利益與長期的名望!除非打算待在一個職位上這輩子不挪窩,否則下屬們更願意跟著能給大家爭來好處的上司而不是什麼都不管不顧的鹹魚。
紅燈區的場子是什麼好地方?賺得不少但名聲難聽吶,誰願意出門被人指著後背小聲嘀咕「那個是個拉皮條的」?
「不要胡說,卡卡瓦夏是個有能力的人。」赫達不鹹不淡的回了一句,聽上去全無怨懟,實則每個字都怨念滿滿。
要知道那小子之前可是求人居中介紹才能在她手下賣酒水的,言語輕浮舉止浪蕩,不知道多少客人打聽過他一夜多少錢。只是絕大多數人聽說這是個噬主的埃維金奴隸後立刻興趣大減,不過也還是有些口味清奇的客人就喜歡玩征服的游戲。
要不是酒吧炸了他能逃得掉?!
就這麼一個差點去賣鉤子的貨色,現在居然站在她頭上頤指氣使,每每想起怎麼能不氣悶!
人與人之間想要拉緊關系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個一個相同的抱怨對像,卡卡瓦夏有幸充當這個角色,幫助前一位上司飛速融入新群體。
此刻他正計劃著最新一次的追殺,看樣子不把08241321號抓到誓不罷休:「……那個人總會在奇怪的地方突然心軟,只要咱們安排幾個看上去可憐些的成員提前埋伏好,趁其不備……」
08241321號確實是個心軟的人,否則也不會逃命還非要把兩個幼崽帶在身邊,更不會好心多余的救一個埃維金奴隸。
海魔幫首領早就對08241321號有所耳聞,不久之前還想過如何招攬人才的事。可惜她惹誰不好惹怒了典獄長特拉維佐夫,那就沒有辦法了。再加上這個人前幾天還廢了他手下的一支小隊,一點面子都不給,首領很不高興。
「這件事就交給你了,盡快解決!」幫派裡要操心忙碌的工作還有許多,能有人把08241321號這顆燙手山芋接走實在是太好了。反正埃維金人不值錢,等拿到08241321號的人頭後大可以隨便找個理由再把他扔回赫達手裡。刀嘛,偶爾用用就得了,用多難免傷到老部下的心。
「事情交給我,您盡管放心!」卡卡瓦夏笑得春光燦爛,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那些怒目圓睜的首領舊部。
姐姐在拉仇恨這方面的實力不容小覷,她明明也沒做什麼,這些醜八怪偏偏一提起來就恨得牙癢癢。他帶著眾人不理解的炫耀看了眼四周,磨牙聲更大了。
「老大,再過段日子星艦就該來了,這種時候把重心放在追殺一個女人身上……是不是不太合適?特拉維佐夫交給咱們的工作有那麼多,懸賞08241321號只是其中之一,不必心急。倒不如先放她消耗消耗互助會和散人團的實力,不然人沒抓到,底下的場子卻被砸了一圈,這個損失也不知道該由誰承擔。」
這個人的腿有點奇怪,看上去似乎一條粗一條細,一般來說正常人不長這樣。卡卡瓦夏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心裡差不多就有數了——這絕對是酒吧爆炸那晚被姐姐卸了條腿還不老實的家伙。要他看這種人就該一棍子敲死,省得浪費時間浪費糧食浪費醫療資源。
不過現在想要讓事情按照他希望的方向發展,這種家伙不但不能敲死甚至多多益善。
唉……好想回家盯著姐姐看,姐姐好看!比這些奇形怪狀的油膩老男人好看多了!
坐在上首處的海魔幫首領也是這麼想的。老伙計們忠心耿耿自不必說,就是身上那股一看就不是好人的氣質著實令人糟心。雖說他正是這群惡人的頭頭,但越缺什麼就越想來什麼,一個比一個貌醜凶煞的部下他是真不想看。
你說這埃維金人,嘖,怎麼就這麼會長呢?
「卡卡瓦夏,你覺得如何?」他是不會讓手下抱團的,那些干部們相親相愛互幫互助,他這個首領不就要被架空了嗎!所以適當的挑撥離間也是每天必不可少的功課。
金發青年雙眸含笑,語氣輕揚:「這還不簡單,我可以幫忙呀。08241321號又不是鐵人,上次咱們重創了她那家伙肯定要找個地方修養,等她降低警惕性再一擁而上必能得手。這個過程中誰需要搭把手直接說就是,不用害羞。」
所謂「重創」其實只是08241321號的藏身處出現了一灘血漬而已,是人類的沒錯但這玩意兒又不會在臉上標名字……不過大家比較願意默認這就是多日以來連環行動的成果,新人正得首領看重,於是也沒誰自討沒趣主動提出質疑。
那當然不是安娜的血,西裝這種東西料子稍微好一點的就既不能干洗也不能水洗,她是太閑了想花時間去找衣服才會主動把它弄髒。居爾島這種地方出個門四處都是重刑犯,順手抓個出賣自己的黑醫放放血很符合人設吧!
在孜孜不倦的不懈努力下,卡卡瓦夏成功成為海魔幫首領身邊的紅人。信不信任無所謂,他們只想混個做駁船用的小型星艦而已,不打算從根源上解決掉海魔幫——沒那個必要,全是窮凶極惡之徒的監獄星上就算沒了海魔幫也會有河魔幫湖魔幫,「沒有秩序」這件事的本質沒有發生變化,外在的表現也只是換換形式,回頭該什麼樣還是什麼樣。
通訊器響了幾聲,一串號碼發來消息,又到了該動身的時候。卡卡瓦夏傳信告訴她今天打算砸誰家的場子,勤快的打工人這就已經在腦海中調出行動路線並順便為自己這次露面想了個合情合理的理由。
搞物資嘛,「逃命」怎麼就不要吃喝了?越是這種情況食物、水以及藥品的儲備就越重要,受著傷餓著肚子怎麼跑!
互助會名下一處診所是黑市販子們經常光顧的「倉庫」,只要躲過來回巡邏的幫派成員就能溜進去得到自己需要的東西。她現在正處於「養傷」時期,鋌而走險洗劫診所藥品儲備多正常吶!
琢磨好計劃,她只把自己會露面的地點發回去,以免信息泄露引起幫派懷疑坑死卡卡瓦夏。就算那家伙拍胸脯打包票保證絕對不會有問題也不能真就放心,沒辦法呀,就他那個武鬥的實力,真的只能和同樣吃不飽飯的奴隸們一競高下。
萬一事情敗露他很可能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別說命途行者如何,蟻多堆死像,盲目自信導致翻車不可取。
第85章
互助會,這次倒霉的又輪到了互助會。
安娜承認這段時間卡卡瓦夏有點損,分明照著三大幫會最賺錢的場子下手,主打一個雨露均沾全都不放。她先扮作偶然路過,然後遭遇必然的狙擊,最終一路打一路逃成功把別人家的支柱產業攪得一團糟。
不愧是【存護】啊!拉仇恨的水平和其他命途不在同一維度。
這回埃維金人瞄准的是一家互助會名下的診所,在它之前留存的建築物曾經有過其他用途但不知何時廢棄了,後來就被人盤下改成了專門治療槍傷的地方。嗯……看看它的主要營業範圍就能想像出周邊地界恐怕不大太平。
走進這個街區安娜先將目光停留在中段一家咖啡廳高聳的門頭上。
先別問這裡為什麼會有咖啡廳營業,也別管裡面的生意到底是不是餐飲,單就這個門頭來說實在是好地方。居高臨下,視野開闊,近有寬廣空間退有錯綜復雜的小路,前面還有干擾視線的遮擋,提把熱武器上去……不,不需要熱武器,架上速射的弩就夠封鎖整個街區。
當然了,這麼好的地方別人也不是瞎的,時不時冒出來的半個黑腦袋說明門頭廣告牌後已經有人蹲在那兒防守。
安娜算了下風險,貓下腰隱入陰影。
卡卡瓦夏大概是對她存在點奇奇怪怪的濾鏡,在他眼裡她似乎是那種超級高風亮節剛正不阿的大好人。安娜撓撓後腦勺,嗯,撓不到,被帽檐給擋住了。
街道出入口躺著幾個看上去非常可憐的乞丐,他們躺在那裡敞開手腳向路人展示傷口,希望借此機會博得些同情與金錢。
唯一的問題是這地方名叫伊維爾星居爾島,無論多可憐這些人都憑借著自己的努力脫離監禁區重獲自由……怎麼說呢?監獄星上的「好人」有幾個真正的好人?
她怎麼可能是他想像中的那種人……安娜到底還是把帽子摘下來扒扒短發,它已經長到有些礙眼的程度了,可以考慮修剪一二或是找根繩兒把發尾綁住。
看看診所四周那些一身腱子肉的「街坊鄰居」,誰不知道這地方有古怪!
卡卡瓦夏這是生怕互助會的治療單位不倒啊。
繞了幾圈確定對手的點位分布,安娜悄悄摸到咖啡廳後巷。
嗯……屋頂上知道設置哨位和狙擊點,背後怎麼不留幾個人接應?這地方無人接應就意味著廣告牌後那兩人活得跟孤島一樣,不知不覺被人干掉前面也不知道。
她忍住再次撓頭的想法,鬼鬼祟祟看了許久,既沒有半路開小差的人跑回來,也沒有巡邏的幫派成員出現。所以他們就是趴在房頂上做個樣子?
安娜理了下衣襟,拉低帽檐走出藏身之所。她身上的黑西裝和互助會成員一模一樣,也許就是馬布爾醫生從互助會的底層手裡掏出來的。她悄聲沿著排水管道翻上咖啡廳後牆,無聲無息靠近那兩個摸魚聊天聊到飛起的家伙。
這兩位正意猶未盡的全方位多角度譴責埃維金人「幸進」,冷不防背後飛來冰冷的鋼琴線,一人一個套在脖子上的圈兒,非常公平。將這二人放倒後捆結實賭緊嘴藏到廣告牌後充當墊腳的掩體,安娜選了個角度主動出擊。
診所還是要搶的,搶就搶了,不糟蹋東西的話互助會用不了幾天就能從黑市上把丟失的藥品物資重新再買回去,加減抵消一番相當於沒有損失。
對!就是這樣!
黑色身影風一般闖入診所時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究竟怎麼回事,大家想過很多種08241321號侵擾的路徑,唯獨沒想過這人居然選擇正面突襲。
不是,這也太耿直,太看不起人了吧!好歹他們也是互助會,是典獄長之下掌控三分之一伊維爾星的龐大勢力!
最先做出應對的還是埃維金人卡卡瓦夏,他躲在人群裡敞著嗓子喊破來者名號,其他人這才亂糟糟的擠成一團衝向診所。大門玻璃已經被08241321號砸了,殘存的尖銳部分成為阻擋後來者進入的麻煩事被邦邦幾下敲掉,無數黑西裝你推我擠都想先衝進去。
之前08241321號顯身壓根連影子都不叫他們看到,這回她的速度明顯有所下降,說明了什麼?說明她確實傷勢沉重,都影響到行動了,此時不衝更待何時!
安娜拖著一串尾巴在建築物裡不慌不忙來回遛,邊遛邊順些有用的東西。這地方說是診所,實際體量可比馬布爾的整形醫院要大多了,感覺這兒才應該叫醫院,那黑醫的老巢才是診所。建築物左右兩端都有可供病患傷員通行的台階,整體呈上窄下寬上高下底的太梯形。升降梯也是有的,只不過破舊程度和監禁區裡那幾台不相上下,很讓人擔心會不會被卡在裡面變成笑話。
遛了幾圈就開始有人體力不支跟不上趟,08241321號利用診所的特殊地形來來回回反復繞,埃維金人自己不敢堵在她面前送死,倒是很會頻頻揮手指揮別人上。誰的命不是命吶,幾個知道包抄的聰明人失去胳膊腿兒後大家立刻重拾出工不出力的精髓,喊起來聲音一個比一個響亮,就是沒有誰再往必經之路上堵。
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每個月都要上繳人頭錢連發衣服都得自己買的幫派,誰會為它拼命啊拿下08241321號的人頭肯定還是要靠人數堆,揚名的不一定是我,流血的肯定有我,我他媽是傻的嗎不知道往後躲?
這種情況就導致安娜想往哪兒遛就往哪兒遛,屁股後面跟著的那群尾巴壓根兒不敢往前擠,面前也絕無人敢攔路,就好像她連呼吸都帶毒似的。多虧了在馬布爾醫院當護士的經歷,她現在很清楚倉庫和貨架上什麼東西有用什麼東西純屬擺設,順了就走絕不回頭。
要強度有強度,要瀟灑有瀟灑,拍電影都不好這麼拍。
卡卡瓦夏站在人堆裡一邊跑一邊差點笑出聲,回頭肯定是每個人都要繪聲繪色斬釘截鐵的向幫派首領反復哭訴自己這趟任務做得多不容易,他都已經提前替他們想好底稿了。什麼對方實力過強,困獸之鬥余威猶在,我方隊友全都是豬,指揮糊塗……等等等等。
別說他這個臨時空降的文盲,哪怕換個大學教授來也不一定能帶動這些個個藏有小心思的重刑犯。
不被氣死就不錯了。
遠處那道身影就跟閑庭信步似的東走西逛,他發現自己很喜歡這種舉重若輕的自信。
半小時後安娜逛膩了,最重要的是診所裡有用的東西已經被她順得差不多了,做戲做的到位,是時候撤退。
和來的時候一樣她選擇直接從正門出去,這地方玻璃碴被敲得干干淨淨,從容穿出門廳她利用鋼琴線輔助三兩下爬上咖啡廳,眾目睽睽之下揚長而去。
這診所的結構有點奇怪,得回去找埃特蒙德合計一下。
「可惡!」埃維金人氣的捶胸頓足:「08241321號傷勢未愈,這次正是最好的機會,沒想到竟然出了這種紕漏!守在咖啡廳樓頂上的人呢?」
這就是已經找好背鍋俠了,現場的氣氛驟然變得放松。
「對啊!守在制高點上的人呢?卡卡瓦夏不是反復交代過他們盯緊面前的路嗎!08241321號來的時候他們不曾預警,現在人跑了他們也不做阻攔,這也太……」
太什麼接話的人沒說,但是從頻繁閃爍的眼神能看出把這兩人塞進隊伍的干部要倒大霉。
說吧,你是不是和08241321號存在不可告人的關系?還是說暗中和她達成了什麼協議企圖對海魔幫不利?沒錯,被洗劫的是互助會的診所,但海魔幫的成員受傷了要不要治療?現在診所被海魔幫圍得水泄不通還放08241321號跑了,是不是要讓互助會笑話咱們全是群酒囊飯袋?
我們被人笑話無所謂,這張臉打也就打了,可我們能是普通人麼?必須不是!我們是海魔幫的成員,打我們的臉就是打老大的臉,那兩個人害得大家丟人現眼,更是狠狠在老大臉上抹黑!
必須把這條蛀蟲揪出來,干他丫的!海魔幫這麼多年還沒能成為三大幫派之首一定是這些蟲豸的錯!
眾人義憤填膺翻上咖啡廳樓頂尋找,不多時就發現某處不起眼的房檐下吊著兩只人型「蠶蛹」。一陣風吹過這倆老哥立刻隨風而舞,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還怪逍遙。兩人的嘴巴被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來的碎布堵得死緊,眼睛倒是睜得挺大,活像兩個表情包。
「咳咳咳!咳咳!」卡卡瓦夏努力把「噗」給憋回去,一不小心衝了風嗆得瘋狂咳嗽。也好,這樣一來就沒人發現他其實是在瘋狂忍笑。
姐姐怎麼如此活潑淘氣?這惡作劇實在是……太好笑啦!
悠于 2025-9-6 12:23
第86章
「這些全都是我從診所順回來的東西,咱們根本用不完,你去找那個亂糟糟的黑市攤主,交代他多找幾個人出手。」
「丟失」的裝備物資隔上幾天就會在黑市出現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安娜無意與互助會死磕到底,當然也不會在這方面標新立異。
她把零零碎碎掏出來的藥物擺了一大桌,甚至還順了台手提式治療儀出來……和監禁區醫療站內的那台幾乎一模一樣。
埃特蒙德一一看過這些藥品,全部出自星際和平公司旗下的制藥廠,日期尚可很好出手。他最感興趣的還是那台治療儀,沒被送進伊維爾時也想不到拆一個看看內部構造,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了手癢得不行。
「能拆嗎?」他指指白色圓形物體,安娜掃了它一眼:「你能重新給我照原樣再對回去就拆,要不就忍忍。」
這東西好,裝載上能量模塊後就可以使用,傳統意義上的消殺縫合只需要做個消殺就行,能省不少事。他們是想要越獄的,誰知道路上會不會遇到特殊情況,沒有能夠治療的人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治療儀器上,當然不能隨隨便便說拆就拆。
「啊……知道了……」埃特蒙德惆悵的看著那台治療儀,狠狠盯了五分鐘才移開視*線,「先不拆了,免得萬一留下禍患。」
比起逃離伊維爾這個大目標,手癢想拆治療儀算是件可以一忍再忍的小事。
普拉塔和普拉婭得到了看守治療儀的工作,小蘑菇們把它看得異常重要,立刻爭搶著將其提到新伙伴機器人小白身邊給它看。這個被安娜從礦坑深處拽出來又被埃特蒙德修好的家伙身上有塊很顯眼的白色金屬補丁,所以雙胞胎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做「小白」。
「小白你看,是一台治療儀耶!」普拉婭撲到機器人腿邊滿眼歡喜,普拉塔試圖讓這個並無AI智能的機器人理解什麼叫做「伙伴」:「如果我們受傷的話用這個儀器照一下就能治好,小白你可不可以幫我們保護好它?」
聲音模塊因損毀而被取出且找不到替換原件,機器人只能沉默不語。已經習慣它的安靜,雙胞胎將治療儀放在機器人手邊就跑去和大熊玩兒,完全沒有注意到機器人亮起來又暗下去的「眼睛」。
【保護】
卡卡瓦夏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又一次的無功而返因為提前找好了替罪羊而免遭懲處,他站在海魔幫首領不遠處漠然看那個把手伸得太長的干部痛哭流涕。做手腳的時候就要想好萬一自己技不如人該安排什麼退路,腦子一熱就行動,事後也別怪人斬草除根不留余地。
首領雙手扶著自己的老部下和他對著哭,那叫一個情真意切。不過這並不影響他下命令,這些眼淚並非白流,剛好能襯得他又慈悲又講義氣——面前這個慈悲且講義氣的人上一秒剛把他曾經的心腹打發去搶其他幫派的地盤,之後無論成功與否這道命令就是明著讓他去死。
半小時後哭也哭完了,事情都處理妥當,一屋子干部還得商量接下來該怎麼辦。
「08241321號的事先放放,卡卡瓦夏,你想法子讓手下人把08241321號可能出現的地點透露給互助會,也該由他們去消耗了。」首領一句話就定下主調,不給任何人申訴的機會。
他目光幽深的看著金發青年:「我們抓不到08241321號,別人也抓不到。但是我們付出的代價必須讓他們也體會到,不然那幫狗娘養的整天在背後嘀嘀咕咕,煩。」
雖說這次行動沒有人死,但是漏子出得太可笑,作為一幫之主他好歹也得要點臉吧。一群人圍攻一個重傷的女人,居然讓人給跑了!還是從反復交代過的制高點跑掉,他可以想像其他幫派的首領聽到這個消息後會是什麼模樣。
丟人!
「是,就按您的意思辦。」埃維金人答應得痛快又爽利,加上他逢人先笑的好習慣,首領的心情指數瞬間上升百分之二十。
這孩子也是被08241321號欺負怕了所以才一心一意要拿那人的人頭,他一個才二十歲的毛孩子能有什麼本事?真要把所有安排都做到事無巨細他反而要懷疑是不是另有貓膩,現在這種情況正能說明他是真的和08241321號掰了。
想到這裡他決定打完一巴掌後再給點甜棗哄哄小孩。
「也不是讓你閑著什麼也不干,明天起去運輸隊幫幫忙。之前你自己說過願意給諸位前輩搭把手,現在時機到了千萬別偷懶。」他算著如果這小子敢甩臉子就送他回赫達手下,卡卡瓦夏笑著連連點頭,臉上半分不滿勉強的神色也沒有:「好的,我聽您的吩咐。」
海魔幫首領順過心氣揮手讓他站回去,轉頭又與其他干部商量起調用小型星艦的事——這也是老慣例了,每月一回時間不定。
「……上個月的利潤不太好,毒販子們把黃金丟了特拉維佐夫先生很不高興,這個月如果再讓董事會發函過來恐怕大家都得跟著挨罵,除去小型星艦外還得加緊抽取盈余上繳……」
干部們紛紛獻言獻策,基本全是餿主意,瞧著很有幾分要把可持續竭澤而漁變成一錘子買賣的趨勢。
接下來的時間居爾島只怕會比過去亂上十倍,希望姐姐他們不會卷入其中。
該怎樣才能保護他們熬到星艦來臨?
「星艦差不多快要來了,這段時間不能再跑去太遠的地方。」安娜和埃特蒙德商量:「還有什麼需要准備的物資得加緊了,你忙不過來就列個單子給我,多找幾份總能找到符合要求的東西。」
剩下的問題是……
沒錯,她還沒忘掉羅斯瑪麗,以及專門留到最後處理的典獄長特拉維佐夫。
經過與埃特蒙德的反復討論,他們認為之前那些越獄犯人嘴裡的「密匙」多半是解鎖運輸星艦控制權的密匙。大型星艦上都裝得有生命探測儀,以防在深空中行駛時突遭生物入侵。宇宙浩瀚無奇不有,別說那些本就游曳在星辰間的生命體,就連已經失去繁育星神的大小蟲子也足夠星艦喝上一壺。鑒於伊維爾的特殊性,生命探測儀的警報裝置很可能與自動防衛武器聯動,不然怕是早就有犯人逃出監獄星。
摸著前人過河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得讓卡卡瓦夏想辦法打聽打聽運輸星艦上都有些什麼……」埃特蒙德摸摸下巴,總覺得忘了什麼事,「這麼多年為什麼從來沒人成功逃出去?肯定還有別的原因。」
還是那句老話,越獄這種事無論提前做多少准備都不為過。
*
監禁區
典獄長辦公室
「那些該死的蠢貨還沒找到丟失的黃金?」特拉維佐夫一拳捶在桌子上,氣急敗壞看向他的副官,同時也是秘書的露西小姐,「真是蠢貨,就不該對他們報以太多期待。」
辦公室內不止兩人,所有工作人員都被叫來一起挨罵。
露西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抱歉,先生,目前看來事實正是如此。」
她早勸過特拉維佐夫清剿毒販關閉制毒工廠,但典獄長更重視利潤,說得多了他又要發脾氣。
是,那些傷天害理的東西確實只能威脅到碳基生物,但它並非只在伊維爾內傳播蔓延。隨著運輸星艦的行駛它將被運到宇宙各個角落,監獄星上種毒制毒販毒這種事一旦傳出去星際和平公司至少一個月內別想抬頭做人。到時候只會面臨比現在更加猛烈的斥責,董事會為了洗清嫌疑肯定會拋出幾個替罪羊以平民憤。
沒人願意自己住進囚室體驗生活。
現在黃金丟了,下一批上繳後也只不過維持在與往年同樣的水平上,可想而知不能讓董事們滿意。頭一天超出預期完成工作,那條線就是第二天的基本工作量,這種事每個星際和平公司的員工都知道。偏偏特拉維佐夫為了展示自己的能力向來把數據報到上限,半點容錯率也不留。現在真的出問題了,早就被養大胃口的董事們根本不會體諒他們這些打工人的辛苦,只會覺得他們還不夠努力。
真的是……這破班一天都不想再上了!
哐!
站在走廊上也能聽到典獄長辦公室內傳出的巨響,露西小姐平靜的面對特拉維佐夫,她身後的牆壁上鑲嵌著一條桌子腿兒。
「你閉嘴!我不想聽那些『事實』,我只想知道星艦再次到來前要怎麼讓那些人補上虧損!」他砸著桌子咆哮,露西身後那些工作人員無不瑟瑟發抖。
自從上個月聽說黃金丟失到現在,監禁區內沒有一天日子好過。無論下層囚室還是上層屋頂花園,工作量加了自助購物機內商品的售價也上漲了,唯獨工資一個子兒也沒動。要知道伊維爾關著的都是什麼人,逼急了他們真的會大規模暴1動,到時候典獄長不痛不癢,下面的獄卒卻要直面全宇宙最危險的重刑犯。
受傷都是輕的,重者很有可能丟掉性命。
第87章
「埃特蒙德,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拖著物資回到廢墟的安娜從一堆散碎零件裡挖出落魄資本家,後者隨手抹了把臉,機油留下一道黑一道白的痕跡,「怎麼,什麼事兒?」
能讓她專門提起,應該不是無所謂的小事。
安娜遲疑片刻,皺眉側頭邊回憶邊道:「前幾天卡卡瓦夏標記的那家診所,我總覺得它的結構不太對勁。」
她可是足足在那個三層樓的診所(醫院)裡來來回回逛了快一小時,當時沒覺得有什麼,這會兒翻過味兒來了突然意識到兩邊樓梯的角度以及樓層的構造不正常。
「越向上兩邊樓梯的距離就越近,可是從外立面看它就是個普普通通的長方形,裡面卻變成梯形,被壓縮的空間去哪兒了?」
這個問題可以不重要,也可以很重要。
「你的意思是,互助會控制下的診所存在夾層?」埃特蒙德很快就弄明白她想說什麼,「我記得卡卡瓦夏給的信息裡……那棟樓之前不歸互助會的人管。更換經營者前那裡面是做什麼的,有誰知道嗎?」
這可不太好打聽。
安娜撓撓有些刺癢的脖子,發尾逐漸長長讓她有點不適:「我還沒問,不過恐怕問不到。」
那街區整體環境就比較亂,認真研究過的人很有發言權。伊維爾是監獄星,重刑犯的死亡只會讓人額手相慶,根本沒誰去計較死亡率的問題。而且這裡與世隔絕,外面的消息傳不進來裡面的話也傳不出去,就跟個概念似的只是存在而已。說簡單點就是人死得快,很多信息都無法保存。
咱又不是那種地下有人的厲害角色,沒法子從已故諸位嘴裡撬出想要的情報。
埃特蒙德忍不住又抹了把臉:「要不……我攢個能保留影像的設備,你混進去再找找看?」
他想的是逃離伊維爾後該為自己留些什麼樣的後手,畢竟資本家並不想做個宇宙流浪漢,他家裡是真的有兩顆恆星外加無數行星衛星可以繼承的。伊維爾的管理存在漏洞,典獄長縱容重刑犯滿地亂跑,甚至還有人把這裡當成制毒販毒的供應地,這些都只能證明監獄星本身有問題,不夠拿去質疑庇爾波因特的法庭。
還需要更多證據,更爆裂、更惡劣,更引人關注的證據。有了這些才能幫助他反過來給星際和平公司一口,不說告到它破產吧,那確實不太可能,但該有的賠償必須不能少。
「行,你的事兒是要格外全面細致些,將來鬧開了手底只有一張牌怕是不夠打。」安娜表示理解。
像她這種隨時有個「主人」背黑鍋的奴隸就沒什麼顧慮了,被扔進伊維爾這麼久也沒誰試圖聯絡,不管究竟有沒有上下線她都可以直接把那個本就不應該存在的主人認定為死人。
瑪瑙婆婆說過,她的身價可是很貴的,底價十個億說扔就扔,這得是什麼人家吶!
「其實你可以考慮以下的,」埃特蒙德抱著拾便宜的心理試圖和她講價,「你們跟我一起去艾諾利阿,做個樣子過幾年我簽個財產放棄文件給你,然後你就自由了。」
奴隸是主人的財產,要放掉他們當然簽得是財產放棄宣言……
這可不是仙舟聯盟人那種「我,古國皇帝,打錢」的防詐騙笑話,只要能出去他就有信心找到當初買下08241321號的人並說服他轉讓財產,花筆小錢獲取一個博普克人的友誼,她甚至還是個【巡獵】的命途行者,這筆買賣穩賺不賠。
就這還是沒算有可能拔出蘿蔔帶出泥的情況呢,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一本萬利。
「哦,知道了,考慮。」安娜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能自己解決的事為什麼要轉手拜托其他人?別看眼下埃特蒙德這家伙任勞任怨讓干什麼就干什麼,等出了伊維爾他就不再是普普通通的囚犯,而是雙星艾諾利阿的家主。世上絕大多數人只能共苦不能同甘,到時候他翻臉比翻書還容易,何苦去試探。
她有得是力氣和手段「說服」購買原身的人主動放棄十億信用點,甚至不必面對面談。
埃特蒙德能猜出她的想法,笑了笑沒有繼續勸。
放著捷徑為什麼不走?她肯定會改變主意。
他從零件堆裡找出能用的東西,拼拼湊湊弄出個可以夾在衣服上的微型設備,又改造了枚廢棄芯片做存儲。資本家撇著嘴抱怨拆分零件的智械們下手太過粗暴,他竭盡全力攢出來的成品審美堪憂。不過安娜倒覺得這東西挺好,居爾島乃至整個伊維爾星資源都是匱乏的,本就不可能出現非常精致華美的東西——那不是明晃晃告訴別人「這裡有問題」麼?
「事不宜遲,我晚上就潛進去一探究竟。如果診所夾層裡是正常倉儲就轉道毒販們的會館拍些制毒工場的影像,也算是能派上用場的鐵證。」
隊伍裡有個懂科技的人還是相當重要的,安娜很願意幫他些小忙好讓他能安心做手工。反正都是順手的事兒,麻煩不到哪裡去。
「那就仰仗老大啦!」埃特蒙德比本人還有信心,「順便再看看毒販們新攢出來多少黃金。」
上次她帶回來那些金條要麼兌換成物資要麼給了馬布爾醫生做診費封口費。不得不說那胖子真是為了錢什麼都能做得出來,舉報歸舉報,干貨他一個字兒也沒吐,生怕手裡的黃金被毒販們要走。所以安娜也只是把人捆出來輕輕放了點血,並沒有要他的小命。
相信這次經歷之後黑醫一定能意識到誠信經營的重要性。
調整好留影設備的位置與角度,安娜戴上黑色禮帽,拿起墨鏡時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把它架在臉上:「大半夜的出門再戴個墨鏡……到底是有多想不開?」
本來居爾島上就沒有公共基礎建設,絕大多數小巷行人只能依靠天空中微薄的恆星光芒辨認方向,戴個墨鏡讓本就不富裕的光線越發雪上加霜。
「呵呵呵……」埃特蒙德咧嘴笑笑。
相處久了就會知道08241321號並不是真的沉默寡言目中無人,相反她在許多話題上都能聊幾句,時不時吐槽甚至還會講冷笑話。發呆不意味著她不聽人說話,這家伙只是認為待在一個地方不動比較省力氣。
該說不說,確實省,為了偷懶摸魚連嘴都不張才是事情的真相。
「沒辦法呀,誰叫互助會的成員都是這副打扮,不戴墨鏡顯得很特殊瞳色也容易泄露,不說別的,卡卡瓦夏肯定喜歡這東西。」
——遮住那雙過於多彩華麗的漂亮眼睛免得給自己找麻煩,作為一個埃維金人他活得也挺艱難。
安娜嘆了口氣壓低帽檐,沉著月色出發。
故地重游總是件有意思的事,哪怕這個「故地」不久之前才被她攪得一團糟。從眼下的結果看,互助會組織結構比海魔幫和散人團都要嚴密,人員服從度高,組織行動不需要花費太多動員時間,搶險也好維修也好,效率都是同僚的好幾倍。
診所已經修繕完畢重新開門營業,為了保證安全門口和對面咖啡廳樓頂都增加了哨卡和安保。
今天她不是來砸場子的,看著忙忙碌碌進出的幫派成員,安娜隨機找了個離群索居性格孤僻的家伙下手。捆緊拖走問話打昏藏匿一條龍,五分鐘後她拿著證件和身份牌大搖大擺走向診所大門。
海魔幫不知道怎麼想的,突然進攻了互助會在紅燈區裡的一處地盤。也許想搶生意,也許單純閑得無聊,結果就是雙方各有勝負,各自抬走傷員和死者下次再戰。
安娜:老人看手機jpg.
屁大點地方也至於動刀動棍,真是看不懂。
紅燈區她當然進去過,不久之前卡卡瓦夏選了個海魔幫的場子請她去砸,位置就在那裡。轉一圈下來的結論麼……索然無味,甚至有些惡心,干掉老鴇子拆掉大半門廳她就撤了,待久怕眼瞎。怪不得第一次選落腳地時他選了馬布爾醫生的整形醫院,太魚龍混雜的地方對普拉塔和普拉婭的教育不利。
總之兩個幫派火並,傷者無數,摸張身份牌混進醫院的難度驟降。
守門的安保人員只看身份卡不看人,大晚上的全是黑西裝黑帽子黑墨鏡,想看他們也看不清楚。安娜理直氣壯上前遞出身份牌給他們鑒別,雙手插兜抬起下巴閑聊:「海魔幫首領是不是腦子裡被海草給堵死了?這幾天連著和咱們過不去,真是#@¥%#@#……#¥%#」
她罵了句從囚犯群裡學來的伊維爾本地粗口,保鏢把身份牌還給她,摸摸帽檐冷哼:「你說的沒錯,死鹹魚,早晚把他們下鍋燉了!」
誰願意大半夜的不睡覺起來加班吶?工作內容增加了工資一個字兒也沒多,下班後他還得趕著去做兼職,真是@!@#%#¥……#……!
罵過同一個人就是意氣相投的好兄弟,他讓開條縫放她進去,順便貼心加了一句:「你直接往二樓第三個診室去,其他的醫生手都重,只有他輕。」
「……」安娜點點頭與這人擦肩而過。
她又不是真來看病治傷的,醫生手輕手重和她有什麼關系!
第88章
「診所」內人頭攢動,看來兩個幫派確實狠狠打了一架。居爾島上盡是窮凶極惡的重刑犯,本著節省糧食的原則,安娜能理解幫派首領們動不動就抄家伙互毆的習慣。
——打打打,沒本事還硬出頭的盡早打死,騰出地方給其他上來的人住。
從二層診室門口排下來的隊伍已經蔓延至一層大廳,前幾天被她推到砸壞的掛畫台燈家具等物都已經換了新的。安娜確信自己沒有快樂小狗的屬性,但「遛彎」時每每看到手邊有東西還是忍不住想去把它推到。
再次來到這個名為診所實為醫院的地方,她隨便挑了個最長的隊伍站在尾巴上,抬頭看向兩側台階。
庇爾波因特的建築多以幾何對稱為美,一層高挑金碧輝煌,二層緊湊經濟實用,三層……那是款待貴客的地方,安靜優雅,一般來說不允許人隨意走上去亂晃。所以站在一層向上看去,並不會覺得三層空間突然減小了很多。
首先是樓梯干擾了視覺,兩邊對稱的樓梯依牆而建,人眼看來進大遠小正是常態。它特殊的八字形也容易被人視作一種裝飾功能的設計,焦點恰好交彙在三層正中央高懸的巨大掛畫上。
那是群星,畫家將宇宙中的某個瞬間定格然後轉移到畫布上,一半是衰亡一半是新生。不聰明的人進門就已經被樓梯鬧暈了,聰明人更願意將視線放在這副震撼的畫作上用心欣賞,越發無人會去注意第三層空間的特殊變化。樓梯後各有一台升降機,華美的孔雀藍地磚拼出種種精巧圖案,然而並不能掩蓋它技術落後的事實。
這玩意兒當然不是誰都能用的,它直通三層,設置在這裡的意義顯而易見。
隊伍移動得很慢,時不時有人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稍稍離開,過了一會兒又回來站在原本的位置上,前後排隊的人倒也承認。十分鐘過去它的長度沒有任何變化的意思,安娜走出隊伍踏上台階,擦過一個又一個陌生人的肩膀,像個急於得到醫治的普通幫派成員那樣每個診室門口都停上一會兒探頭探腦往裡看。
很多人都這麼干,沒人覺得這樣亂轉亂看很奇怪——拜托,這裡是伊維爾,不是外面那些文明禮貌的好地方。
診所二層一共有十六個治療室,不管之前是做什麼總之現在全部改做外傷清理,區別僅在於有人被冷兵器所傷有人被熱兵器所傷,需要用到的治療手段各不相同。轉來轉去看了好一會兒,她理直氣壯跟在一個領取物資的醫護身後走進庫房,悄無生氣的抬手從箱子裡抽出件白色外袍披在自己身上,再把頭巾往腦袋上一系,完美。
這地方熟啊!才來過沒幾天。
醫護急急忙忙找到要用的東西,轉身看到身後突然多了個身量高挑的女護士不由愣了一下:「你誰啊?」
「新來的,」安娜冷冷掃了他一眼,「倉庫重地,你怎麼會在這裡!」
啊?難道是我剛才太專注了沒看到這裡有人在的嗎?
「哦哦……」醫護覺得有點不太對勁,但又想不出到底哪兒不對勁。這個護士瞧著還挺專業的,就是氣質太冷冽容易嚇到人,一般的醫院大概率不會聘用她。
不過監獄星就另當別論了,越能鎮住病人越好!
「我來拿XXXX和XXXXX,你能搭把手不?等會兒我也幫你。」他要找的東西存量不多平日裡也用不上,這會兒說調就調,一時間想不起來放哪兒了很正常。
安娜順著他的話就往下接:「嗯,我也是來拿這兩樣東西的,你知道在哪兒?」
聽她這麼說,醫護立刻一點疑心也沒有了,看來面前這人只是天生的臉冷,心腸挺熱的嘛!
「上次掃除盤庫的時候在E2區見過,現在不確定,時間過了那麼久,恐怕說不來。」他翻開幾只箱子一一查看,末了搖著頭又把它們全部合上:「沒有,不在這裡了。」
安娜:「……」
好家伙,你們開的這是醫院嗎!怎麼會有藥品放到記不清放在哪兒的情況?放了這麼久也沒用掉,真的不會過期?兩人將摞在一處的箱子挪下來放在平地上打開,安娜一邊翻一邊順,上次來得匆忙不曾仔細尋找,漏掉了不少好物。
找了有一會兒,醫護直起腰直搖頭:「找不到,一點也找不到,我得去找管倉庫的人問問究竟怎麼回事,你留在這兒繼續找。」
說完他便毫無防備之心的轉身走掉了,安娜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緊跟著也推開倉庫大門重新回到走廊上。
她現在是個護士,怕什麼?就診的傷員病患不能隨意上三樓,工作人員是另外的情況。
順著二層和一層來回摸了幾趟她確認建築物兩端的牆體存在明顯收縮聚攏,這個明顯不是視覺效果,而是指「明顯藏了東西」。三層更加狹窄,核心區域應該就在那裡。
「喂,你,過來幫忙。」背後有人說話,安娜轉過去看看是誰,第一印像是這人個頭不低。
她本人淨身高一米七五,加上鞋跟直逼一米八,就這還得微微抬頭才能看清楚對方的模樣。第二印像是……這能是醫生?
你們確定這應該是個醫生?如此結實的手臂肌肉再加上壯觀的胸圍,這得是骨科的醫生吧!
「要麼干活要麼滾。」他不耐煩地丟下一句,縮回診室。
哦,原來是門口保安介紹過的那個「手很輕」的家伙。
她突然對互助會全體成員的視力產生嚴重懷疑,這家伙不把人腦袋揪掉就很好了,怎麼看他拎著體溫槍的樣子都很別扭,大概換成錘子才能好些。
看來不止她一人盯上了這家診所。
本著不能讓其他同行白占便宜的想法,安娜抱著胳膊走進第三個診室,一腳踢開剛剛被「醫生」踢上的門,冷聲對亂糟糟擠作一團的傷員道:「要麼安靜下來排隊,要麼我把你們扔出去,自己選。」
冷冰冰的聲音瞬間喚醒許多人心底的糟糕回憶,診室內立刻鴉雀無聲。
醫生的紅眼睛瞪在她身上,安娜挑眉還以顏色:「看什麼看!低頭干你的活!」
好的,不一樣,不是那個人,舒服了。
他安靜的迅速判斷傷員是該清創縫合還是該上手術台,這家診所據說是有治療儀的,奈何前幾天剛剛被人洗劫過最新的那台被順走了,剩下的全是些老掉牙的東西。機械的輔助作用不能發揮到最大,那就只能以人工補齊。
要不是診室接連累跑好幾個護士他也不會隨手點到這個一看就別有用心的家伙——這能是個護士?請她干嘛?幫忙把病人掛房梁上嗎!
難道就沒人注意到這家伙繞在手臂上的金屬線麼?這怕不是十王司的護士吧!一看就是個完成死刑KPI的好手。
醫生繼續工作,護士繼續摸魚。
「你過來,這個人的傷口不能等治療儀了,給他做清創縫合。」醫生大手一揮推過來一份「業績」,他就不能看人閑著,旁邊傻站著個一身輕閑的人怎麼看怎麼礙眼。
雖說縫合這事兒得歸醫生,但他就是不想放她站在那裡閑得冒泡。艾利歐要他潛入伊維爾放一個重刑犯出去,他來了,但不知道人在哪兒。
煩!
一時沒想好借口溜走以至於被抓了壯丁,安娜放下手走到操作台旁抬眼看看忐忑不安的病人:「怕疼不怕?」
「不!不怕!」可憐的年輕人,此刻他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兀自感嘆護士姐姐氣質是冷了點,但人生得有股格外的韻味,就像……就像雪夜裡清湛的刀光……
然後「刀光」三兩下就用繃帶把他結結實實捆在椅子上,尤其是受傷的那只手,別說動,抽都抽抽不起來。一團紗布以無法抵御的力道塞進齒間,後面的事他就記不太清了,只留下個「好恐怖」的大概印像,大腦直接屏蔽掉了這段記憶。
扔開沾滿血的棉球,再用消毒劑衝干淨手指上的血漬,安娜手邊的廢料盒裡多了幾枚零碎彈片。她面不改色的給面部扭曲變形的傷員縫合傷口裹上敷料,松開繃帶後照後腦勺拍了一記:「行了,勤換藥,能照治療儀就去排隊盡量照一下,你胳膊保住了。」
醫生投來贊許的眼神,對她的果斷很滿意。
就是嘛!修活人和修金人能有多大區別,差不多差不多!
第二個倒霉蛋很快就瑟瑟發抖的被提到椅子旁,護士又是三兩下把人捆緊,這回不動胳膊了,「醫生」親自出手跟掰冰棒一樣輕輕松松掰斷他的腿:「斷骨歪了,重新接。」
安娜:「……」
你們互助會的人管這叫「手輕」?看當事人直接疼昏過去張不開口說話好欺負是吧!
事已至此……可以肯定對方和她一樣,都是濫竽充數溜進來渾水摸魚的,唯一的區別是對方混成醫生而她混成了護士。
嘖,這一屋子的倒霉蛋是不是上輩子做得壞事太多這輩子做了太多壞事,終於遇天譴了?
第89章
「診所」忙到後半夜醫護們才開始打掃衛生准備休息,這地方招雜工是招不來的,身份來歷不明的清潔工更不敢用,只好辛苦辛苦工作人員自行收拾善後。平時天黑就下班今天屬於特殊情況,門廳裡一片針對海魔幫的謾罵聲,可見哪怕坐了牢大家也不願意加班。
奇奇怪怪的醫生和奇奇怪怪的護士各自擁有一個外人無法介入的小宇宙,壓根沒人敢往他們身邊湊。一個握掃把宛如握刀劍一個捏抹布好似捏人咽喉,老老實實干活。
掃地的掃地,擦玻璃的擦玻璃。
如果能忽視掉這兩人身上不斷向外輻射的黑色郁氣就好了,或者干脆昏過去一覺到天明。先前只有那醫生在的時候氣氛尚不至於沉悶到眼下的地步,結果今天又多了個沒比他好到哪兒去的護士,這些人到底是誰招進來的?
所有人都懷著上墳的心情死氣沉沉忙碌,終於趕在夜色最濃前洗手換衣服各奔東西回去各自的棲身之所休息。
安娜早就混在人堆裡離開,只不過虛晃一槍繞了一圈又從專門留下沒鎖的側窗翻入門廳。此時整棟建築物內的光源均已關閉,一室寂靜僅有恆星暗淡的光芒照亮模糊的輪廓。海魔幫為了追殺典獄長懸賞的犯人不惜強闖互助會的醫療點?卡卡瓦夏一定是聽到了什麼風聲才會把遭遇戰的地址放在這地方。
那也許並不是十分明確的信息,但足以令他起疑。
她打開位於門廳一角的配電箱切斷電源,這樣一來不管診所內有沒有設置機*械關卡都不必擔心它們突然激活。以伊維爾星上科技的落後程度判斷,這個診所裡不太可能出現高性能護衛機器人,普通機關對她來說又只是形同虛設的沙包……總結下來能省點事還是省點事比較好。
本打算來探查一二順便再帶點特產走,誰知道稀裡糊塗加了半夜沒有工資的班。
嘖!
有點吃虧。
沿樓梯來到三樓,VIP室內堆的全都是她看不懂的東西。前幾天來的時候沒時間研究,今天另有要事不方便停下腳步研究,干脆帶上一件回去給埃特蒙德看看。她順手從冰箱裡摸走個包裝精致但沒有文字說明的紙盒,輕飄飄的搖晃幾下也聽不到聲音。將盒子裝進西裝口袋,小巧一支剛好藏住。
六個房間來回看過一遍,裡面全都是款式不同功能一致的沙發靠墊冰箱以及床鋪和桌子,比起醫院診室更像酒店單間。
走出最後一個房間,站在走廊上扶著鐵藝欄杆向下俯視,違和感越發強烈。萬籟俱寂時安娜赫然發現這家診所不僅寬度上有問題,建築物的厚度似乎也被削掉了一層。
按照行走步數之間的差大致估算,它至少將原空間隔出去了三分之一。
但是……入口在哪兒?
重新回到一樓,她打算事實升降台的垂直井口。眼下電源被切斷只能自己從一樓沿井壁爬到三樓,還好有金屬柵欄墊腳沒花多少功夫就能抵達目的地。爬出升降台的井口,安娜看到了與外面風格迥異的另一處空間。
通風口破舊的金屬扇頁嘩啦啦轉,另一套供電設備加持下整個空間布滿幽幽綠光。高大的透明有機培養槽連通上下,其中懸浮著的東西饒是安娜看了也有點想出門吐上一通。
各種各樣的胚胎,動物胚胎,有人類也有其他生物。它們的共同點很明顯,統一的每一個都缺少了某一部分身體。
無知無覺的胚胎有的初具形態有的已經發育成熟,這些本應藏身母親腹中的稚嫩生命體如今閉著眼睛漂浮在營養液中不知死活,儀器發出的綠光為它們蒙上一層妖異的色彩,仿佛下一秒就會睜開眼睛哭泣。
這裡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畸形胎兒?缺少肢體應該也算是種先天畸形……繼續向前走,答案很快出現。
格外巨大的一排培養槽中,嵌合體一樣的奇怪生物正在生長。胚胎缺失的部分由其他生物肢體填補,「成果」看上去就像被粗心主人隨意拼接到一起的殘損玩具。
「……」安娜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打開埃特蒙德制作的留影設備一頓狂拍。
她不知道這些東西為什麼會出現,也不知道它的意義為何,但她知道這絕對不是可以公之於眾的內容。三層的幽暗空間內全是這種東西,走內部懸梯下到二層,眼前的一切看上去又像是個制藥工廠。
不管了,她哐哐一頓亂拍,事無巨細連牆角未曾及時清理的垃圾桶也翻了一遍。
二樓沒有出口連接升降台,拍完後安娜重新回到三樓。
埃特蒙德要的「證據」已經到手,她現在更想搞清楚這裡面還藏著什麼「驚喜」。穿行於一排排怪異的閉目胚胎之間心理壓力不可謂不大,換個正常人在這裡只怕一眼都不願意看只想盡快離開。
林立的培養皿占據大部分空間,只在一堵牆前留下小塊面積安置書架和書桌,散亂的資料筆記隨意擺在案頭,大概是沒想到會有人能進入到這裡,所以記錄者根本不擔心秘密被發現。
紙張上亂七八糟全都是看不懂的公式,計算步驟更是三步一處塗抹五步一處覆蓋,看來計算的人今日略有些浮躁,最後一筆力道大得劃破紙面。
一視同仁每樣都拍了幾張,最後安娜把視線落在高大的書架上。它鑲嵌在牆壁裡,能看得出做工精細用料扎實,就是這個形狀……安娜上前觀察許久,發現處處對稱的書架第三排右側多擺了個球狀裝飾物。
有點明顯,希望這個機關不是電動的。
她試著拿起、旋轉,裝飾物紋絲不動,仿佛與書架融於一體。那當然是不可能的,它們連材質都不一樣,除非共用同一處底座。
試了好一會兒書架沒有發生任何變化,安娜決定放棄。
這世上為難的事兒多了去了,不為難自己有時候是種好習慣。她隨手從書架上抽出本書翻了幾頁,余光瞄到側面似乎有金光浮動。順手將這書扔在圓球頂上又去拿下一本,不想書櫃無聲向後錯開,露出一條足以通人的縫隙。
「……」
她閃身鑽出縫隙,發現這裡正是正對門廳的掛畫前。群星仍在閃耀,背後卻是一個又一個畸形的胎兒,真是諷刺。回手掏走壓在圓球上的那本書,牆壁徐徐回落恢復到遠來的樣子。
事不宜遲,還是趕緊走人方為上策。
恢復電源,翻出側窗,關閉窗頁,背後傳來男人低沉沙啞的聲音。
「你……在這裡做什麼。」
那個瞬間安娜頭發都快炸了,不是,兄弟,三更半夜的,人嚇人嚇死人知不知道?
她迅速轉身,一點也不像醫生的男人雙臂環胸斜靠在綠植樹干上。
這個動作顯得胸更大了呢……
不是安娜特別關注這個事兒,而是這人脫去白色醫師長袍後露出的衣服居然胸口扣子都崩開了,看不清他裡面穿沒穿,夜色朦朧中只有一片白。
「咳咳,走到半路突然想到忘了關窗。」她才不在乎會不會暴露,暴露就暴露,現下的情況只怕這人比她更不願意暴露,否則他不會安靜的站在黑夜中等這麼久。
「哼,」他冷哼了一聲,果然沒有深究,「關上了就走。」
艾利歐的劇本向來只給重點,具體怎麼做由看星核獵手自行決定。他們也不是經常集體行動,只是這回的任務尤其奇怪——並非獲取星核,而是千裡迢迢跑到這個閉塞的監獄星上找個連名字都沒給的囚犯。為了保證事情順利推進這次只有他一人潛入,薩姆問過後續該怎麼安排接應黑貓卻說不需要。
所以這是要他自行越獄?
過去的事已經記不清了,但監獄這種地方……他不喜歡。
鋼琴線都准備好了,對手說走就走,安娜站在原地罕見的不知所措了五秒。
啊?原來不需要動手嗎?
不動手也挺好的,她低頭隱入黑夜,迅速失去蹤影。
繞了幾圈安娜才回到廢墟裡的院落,此時天邊已經微微發白。只有機器人小白聽到聲音後走出來看了一眼,見到是她馬上回到它的充電座上坐回去,頗有種看門老大爺的余裕。
「早上好,小白。」安娜明知它發不出聲音也還是問候了一句,這是普拉塔和普拉婭特別要求的步驟,他們用想像力為自己營造了一個家庭,新來的家庭成員需要更熱情的對待。
小白的電子眼亮了一下,她停下腳步側頭看看它:「你坐著就好,下次不用起來了。」
機器人的眼睛又亮了一下,安娜無法判斷它究竟是聽懂了語言的含義還是僅對熟悉的聲響做出統一反應。
「沒事了,我去休息,再見。」打招呼也要有始有終,安娜看著機器人第三次亮起電子眼,朝它點點就走進房間。
埃特蒙德坐起來看了一眼就躺下繼續睡覺,雙胞胎抱著大號絨毛熊縮在角落裡打著小呼嚕。
人類到底不是夜行動物,晚上總是不睡覺到處跑肯定不行。
第90章
「……」
埃特蒙德早上起來就看到雙胞胎從毛絨玩具熊身邊挪到08241321號身邊,一左一右壓在人身上呼呼大睡。虧得08241321號能忍,頻頻被腳丫子和小拳頭襲擊也只是翻身換個動作繼續揪著沙蟲皮補眠。
這個時候再看她也只不過是個二十一二歲氣血充足的年輕姑娘,短發亂糟糟橫七豎八支棱著,根本無法想像她冷下臉慢慢抽出鋼琴線後的凶殘。
小白在院子裡來回移動,有了這個家務機器人後帶孩子就變成一件非常輕松的事,只需對它進行日常保養不用做太多額外的體力勞動就足夠應付普拉塔與普拉婭。
別說生娃,忙得連婚都沒結過的單身狗重重嘆氣。雙胞胎已經是非常乖巧非常好帶的小蘑菇了,幼崽最需要看護的艱難時期也不知道羅斯瑪麗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家庭煮夫和奶爸這兩種職業是真的不好干吶!
莫名有種重回文明的感動。
早餐是營養膏體和甜味飲料,別看不用蹲在囚室裡,實際上大家還在坐牢啊!在居爾島上想吃自然食物最便捷的方法是自己下海撈,埃特蒙德早在沙海求生的第一晚就試過,浪費大量時間與體力後不得不低頭承認他不是魚的對手。
對,資本家打不過和自己胳膊差不多長的海魚,很奇怪嗎?
普拉婭先睜開眼睛,她一動普拉塔也醒了,小蘑菇們坐起來揉眼睛打哈欠,重獲自由的安娜趕緊又翻身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繼續補眠。
距離上次運輸星艦抵達已經過去二十八天,埃特蒙德抬頭看看天空又低頭擺弄幾下通訊器,無論哪頭都沒有好消息傳來。他們只能確定卡卡瓦夏的潛伏仍舊安全,希望他能一直安全。
身份牌准備好了,食物和淡水准備好了,簡易武器攢好了,醫療設施齊備,各種溜門撬鎖的工具型號齊全。行動人員共計五位,其中兩個保證邁開腿跟上就謝天謝地。
「唉……」他小小聲嘆了口氣,走去院子裡活動身體。
這片廢墟人跡罕至,若非如此當初大家也不會投票選擇搬來這種類似文明荒野的地方。為了藏好兩只幼崽成年人總要做出些許讓步,比如說視覺環境。監獄星上恆星的光芒一直都很慘淡,比起屋頂花園那份虛假的奢華,這裡多了許多真實感。
惆悵了十五分鐘,他抄起工具走向小白:「早上好哥們兒,今天心情怎麼樣?狀態怎麼樣?」
機器人給了他令人滿意的回應,聰明得像個智械。
「話說,你該不會真的是個智械吧!對不住,機械公民,咳咳,你是嗎?」他圍著小白自言自語,失去語言模塊的機器人沒有回應。
過了一會兒普拉塔和普拉婭一人吸著一管營養膏也來到院子裡,看到同類的幼崽埃特蒙德心情好了很多,他在一處較為平整的地面上戳來戳去:「咱們今天打算在哪片知識的海洋裡遨游?數學還是物理?」
安娜把頭埋進沙蟲皮被子,拒絕知識從外界污染自己的大腦。
越聽越困,再聽斷線。
一口氣睡到恆星運行到頭頂,她推開被子坐起來,已經養成了睜眼先看通訊器的習慣。
「欸……?埃特蒙德!」看著那條傳信安娜幾乎立刻清醒,打斷了資本家晉升成為教育家的道路,「卡卡瓦夏來消息了!」
「他都說了什麼?」推門進屋的同時埃特蒙德一刻也等不及的問道,「運輸星艦要來了?」
「沒有,」安娜從頭把傳信重新讀了一遍,確保沒有理解錯誤。卡卡瓦夏字還沒有認全,他發的消息全是語音轉換,很容易引發歧義。
不過今天這條信息被誤解的可能性實在不大。
「運輸星艦進入大氣層後才會傳信,各大幫派收到典獄長的指令才能出動接駁,否則視為企圖越獄立刻剿滅。」
這倒是沒關系,他們本來也就沒打算提前溜。
「此次星艦抵達時典獄長將會現身,額……有位董事會派來的專員需要他親自接待。」
毒販們的黃金丟了,那是黃金,不是大白菜,不可能在短短一月之內就翻上幾番,也不可能突然之間利潤大增完成環比超越。這玩意兒是日進鬥金的買賣,但貨款回收總是存在風險,尤其董事會更青睞幾千年來一直都很□□的一般等價物,而不是隨手一筆刷出去沒有半點感覺的信用點。
說好到手的東西跳了票,來一個專員比來一份解雇通知要溫和多了……個屁啊!
勸別人接受信用點體系時把黃金貶低得幾乎一文不值,自己固化財產時又恨不得人為引爆恆星斂財,埃特蒙德認為就算哪天庇爾波因特的資本家要排隊上路燈也輪不著他,星際和平公司的董事會足以包圓。
安娜摸摸下巴:「也就是說,星艦滯留期間典獄長不在監禁區,星艦上還有個公司董事會派來問責的專員。」
「你打算怎麼做?」埃特蒙德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羅斯瑪麗……」她吐出一個名字,埃特蒙德瘋狂撓頭——就知道她還惦記著這事兒!
「你說特拉維佐夫會不會把羅斯瑪麗帶出來招待客人?」安娜用的疑問句,語氣卻相當肯定。
不用說,他一定會的。在那個人眼裡囚犯不應該還有尊嚴這種東西,能用最簡單最省錢的法子辦事他一個子兒也不想出。受罪的是羅斯瑪麗不打緊,只要不是利潤受損,只要不是他本人的名譽受損,那都不是件需要加入思考環節的小事。
而且羅斯瑪麗是真的好看,足以讓男人迷糊的那種女性之美,非常符合碳基生物的社會定義,漂亮且無害。
「然後呢?當著所有人的面和特拉維佐夫打一架,搶走一個絕世美人,綁架星際和平公司的專員與星艦逃跑?」
埃特蒙德死魚眼。
這種離譜的計劃她要是真敢提他現在就躺地上罷工!
安娜驚訝的看著他:「怎麼可能?我又不是沒腦子!」
監禁區牆壁裡都是蜘蛛機器人,海裡還有偽裝成生物的利維坦,沒有防衛力量盯著天空這話你敢說我都不敢信!
還好她沒發昏!
「那你說,」埃特蒙德走到她面前坐下,洗耳恭聽老大的計劃。
「我想炸掉屋頂花園的動力核心引開特拉維佐夫的注意力,這樣一來你們混進星艦的時間就更充足,機會也更大。」
她看向蹲在院子裡拉著機器人轉圈圈玩的雙胞胎。帶著孩子逃跑的難度可比成年人自己跑要大多了,稍有不慎兩個孩子怕是難以活著離開伊維爾。
「密匙這種東西具體作用尚不知道,不過既然有星際和平公司的專員來,那他肯定不可能自己一個人夾著公文包跑來伊維爾對吧!」
想想看吧,一個帶著董事會命令專門去監獄星問責典獄長的人,多大的自信連個保鏢都不雇?
埃特蒙德動搖了,畢竟就算是他過去派員工遠距離出差時也不會讓人獨個出發,少說也得給雇個專業安保團隊作為福利。星際和平公司是真正意義上的家大業大,更不可能把排場往小了弄……董事會丟不起那個人!
「人越多,事越雜,漏洞也越多。」安娜收回看向室外的目光,「攢兩個毛球給他們戴上,然後再整兩身皮皮西人專用的西裝墨鏡,頭發顏色這兩天也得趕緊想法子染了,你們和卡卡瓦夏一起混進專員的底層員工團隊裡,我去捅掉屋頂花園。」
只要伊維爾星上足夠亂,星艦上就也會跟著一起亂糟糟,一面心有余悸一面恐懼不已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將集中在陷落的屋頂花園上,至於有沒有人渾水摸魚……等到專員想起這個問題時只怕星艦已經離開伊維爾了。
「海裡的利維坦和空中防衛系統大概率不會攻擊運輸星艦,畢竟公司重視利潤勝過一切。」
最重要的事這麼干特拉維佐夫就會像條狗一樣被牽著來回遛,偷偷運走羅斯瑪麗並非無法操作。
這麼多年她付出的代價足以抵消她曾經犯下的罪行,安娜自知救不了伊維爾星上所有蒙冤的無辜之人,她選擇遇到一個救一個。
「也不是……不行?」埃特蒙德摸摸下巴,「貨運星艦是無人星艦,難說上面有沒有搭載碳基人類適用的維生系統。但是有個專員在的話就不一樣了,哪怕他是個智械也肯定另有適宜居住的地方,安防隨員和服務員更不能保證全員智械,比起四處調動人手搞得民怨沸騰還不如弄個能容納絕大多數智慧種族的載人艙。」
條件好不好不打緊,先逃出伊維爾再說。
「但是這樣一來你身上承擔的風險和壓力可就太大了,一著不慎大概率會喪命。」他暢想了一番離開監獄星後的操作,終於想到安娜的計劃根本就沒考慮她自己的人身安全。
在問責專員面前炸塌屋頂花園,很好,一巴掌打在典獄長臉上,轉身再反手抽董事會一記比鬥,這拉仇恨的水平不愧是【巡獵】!
「所以需要你幫忙攢個給勁兒點的炸彈,別讓我赤手空拳的上去丟人現眼。」安娜也不是傻的,她完全可以借助科技的力量不是麼?
埃特蒙德:「……」
兜兜轉轉最後還是堆到我這兒了是吧!
悠于 2025-9-6 12:23
第91章
老大說她希望在短時間內得到一個小巧便攜且兼顧威力巨大的爆破裝置,埃特蒙德仿佛看到了過去向手下員工提要求的自己。當時只覺得部下一個個的全都不給力只會伸著脖子要加薪,現在才意識到問題究竟出在哪兒。
確實是要求太多的我過分了。
(庇爾波因特粗口)
「好吧,我想想辦法。」他垂頭喪氣的接過任務。
三人之中安娜獨自承擔了大部分風險,按照她的計劃無論行動成敗另一個小組都有成功離開的機會,活兒都是她干,累也是她最累。其他成員裡普拉婭和普拉塔還是孩子,卡卡瓦夏深入險境打探消息能做的也都做盡了,最後到了他這裡無論如何也不能掉鏈子。
就是工期如果安排更長些就好了。
安娜吸溜著營養膏用通訊器給卡卡瓦夏回消息,斟詞酌句小心翼翼的將剛剛細化過的越獄計劃發給他。瞞著不說肯定是不行的,但這家伙對「分頭行動」有點不明原因的PTSD,需要格外注意溝通的方式。
發完消息她起身折騰昨晚辛苦一夜的收獲,卡卡瓦夏大概正在忙,久久沒有回音。
「埃特蒙德,你看一下這是什麼。」她從西裝口袋裡摸出那個沒有文字說明的白色紙盒扔過去,艾諾利阿先生剛剛好接住。打開盒子看了一眼,他把裡面的東西推回去,揉揉眼睛重新開了一次。
「……」由於埃特蒙德那邊突然消音,安娜抬起頭詢問:「怎麼了?有危險?」
「不是……」資本家取出盒子裡的東西舉在面前細看,百思不得其解。緊接著他用一種痛心疾首的語氣喃喃道:「一千萬信用點,廢了。」
你說多少?!
安娜比比劃劃:「我沒磕到它吧!」
這玩意兒自打出了冰箱就一直好好躺在她衣袋裡,怎麼就廢了……啊……
她大概明白了。
「必須冷藏保存?」
「沒錯。」埃特蒙德擰開管狀針劑的開口嗅了嗅:「細胞修復劑,一千萬信用點一支,能讓你至少多活八十年。」
乍聽「一千萬」這個數多少有點讓人頭暈目眩,但是配合著後面那半句「多活八十年」,安娜居然覺得它不算很貴:「八十年啊,宇宙裡有不少人一個月就能賺到這個數了吧。」
埃特蒙德用力點頭,別說一個月了,星際和平公司的董事們怕是一個系統時就能賺這麼多。星際時代,花錢買命並非奢望。雖說不能一頓一頓連著用,但是至少也解掉了不少人家的燃眉之急。
它是基於醫學原理的藥物,不是營養品更不是仙舟聯盟禁絕的長生之術。
「這東西能修復細胞分裂到末端時期頻發的錯誤……具體原理我不太懂,只知道個大概,某些學者將衰老也歸類為錯誤的一種,然後就有了這玩意兒。」但是它必須在低溫環境下保存,否則也就跟一管高級營養膏差不多,「它不應該出現在伊維爾,誰會在這裡使用它……額,這也說不准?」
他腹誹了一會兒,重新拿起包裝盒:「文字說明呢?批號呢?生產時日?使用方法?為什麼都沒有?」
庇爾波因特在藥品管理方面一向自我標榜「嚴格」「苛刻」,沒道理價值一千萬的藥劑就放在一只平平無奇的素面紙盒裡出售。他自己還年輕,也沒有得什麼需要做細胞修復的大病,用不上細胞修復劑,但是總歸吃過營養素藥片,那包裝盒上恨不得密密麻麻全印上字,別的不說至少能免掉九成法律問題。
這管藥因為溫度過高而報廢,百分之八十的責任要歸包裝上未曾附著任何文字說明——你都沒告訴別人怎麼保存,怎麼能怪人家不會保存呢?
「可是它就是沒有啊,不止這支沒有,我看了每一個房間裡的每一台冰箱,沒有一支針劑的包裝盒上配有文字。」
也許這就不是給非專業人士操作用的針劑?
「……等等!」埃特蒙德意識到了盲點,「你說你看到了多少支細胞修復劑?」
「六個房間,每個房間配備的冰箱裡都有八1九支不等。」安娜大概估算了一下,按最少的算也有四十八支。
埃特蒙德抬頭望天:「可是庇爾波因特每年也就只有三十支的產量面世,別看它底價不高,正經是要上拍賣會的好貨。」
合法的對外售賣渠道一年才三十支,監獄星小小診所的貴賓室裡卻能搜羅出四五十,這合理嗎?
「我確定冰箱裡裝的全都是這個。」安娜為了表示肯定還著重強調了一句,「不然我也不會就這麼隨隨便便揣兜裡順回來一支。」
太多了可不是就顯得不值錢了麼!
靚仔無語也不足以形容埃特蒙德此刻的心情,他扭過去緩了好一會兒才扭回來:「那就只有一種可能,這批細胞恢復劑是私人制作出來的。」
重點不是這東西貴,重點是私人制作非法!有授權嗎你就這麼干?
「這種東西也能手搓?」安娜腦海裡迅速飛滿各式各樣的大草台,「對!診所二層的夾層空間裡有廠房,操作台上還散落著空針管。下料口直接連通三層……」
她想到某個地方也有類似的設備與類似的結構,叼在嘴裡的低級營養膏空管「啪嗒」落地,人影瞬間消失,再聽到動靜就是她在院子裡吐。
埃特蒙德不明所以,打開留影設備查看存儲,十分鐘後出門嘔吐的人多了一個。
他嘔吐的原因和安娜不一樣,但並不妨礙正常人類對變態的嫌惡。星神在上,居爾島上究竟都藏了些什麼呀!非法改裝肢體的黑醫,制毒販毒的工場,玩弄生命的研究所,還有一個利用畸形胎兒制造藥物的流水線……
還真讓08241321號給說對了,果然是類人群星閃耀之地。
清空胃袋的安娜滿臉菜色,眼神兒裡盡是絕望——監禁區各處都存在直接通向醫療站的管道,只要干過「清潔工」就知道那些管子都是做什麼用的。再想想低階營養膏體的流水線也是這種結構,雖然肯定不會串用但生理反應難以抑制。
噦!
吃不下,怎麼想都吃不下。
「這東西,我做幾個備份……」埃特蒙德有氣無力的擦擦嘴,比起這些喪心病狂的瘋子他簡直就是個絕世大好人!
安娜一邊擦眼淚花一邊點頭,打定主意晚上去海裡撈魚。夜間海洋生物的活性也會降低,不考慮潛水的危險那肯定是比白天更容易抓到獵物。
「我,我去找點天然食物,你注意卡卡瓦夏的傳信。」她從來沒有這樣虛弱過,短短幾分鐘臉色變得既蒼白又憔悴,「還有,制造炸藥的事兒上上心,多做幾個。」
埃特蒙德朝她比劃出一個「沒問題」的手勢。
轉天卡卡瓦夏才發來消息,他對安娜擬定的新計劃表示出強烈的拒絕之意,大有要打滾耍賴的意思。埃特蒙德把裝到一半的炸彈拍給他看,又給他拍了張雙胞胎抱著熊玩的照片,年輕人不說話了。
這兩個孩子打從降生就沒見過正常人類社會該是什麼樣子,他們是真正意義上的無辜之人。
時間一天一天靠近,居爾島乃至整顆監獄星的氣氛逐漸變得緊繃——典獄長因為董事會專員即將到訪的事焦躁不已,犯人們本就繁重的體力勞動一再加碼,獄卒們夾在中間提心吊膽,就連屋頂花園那些逃避刑罰花錢療養的富貴人也隱隱不安。
毒販丟失的黃金該找不到還是找不到,在逃的08241321號依舊逍遙法外,互助會和海魔幫近來像是發了瘋一樣你打我我打你,每天清晨街頭都會出現大量械鬥留下的屍體,垃圾場裡回收金屬材料的智械們也為了搶地盤打得滿地零件。
上一次運輸星艦抵達伊維爾星的輪回已經過去了三十天,埃特蒙德交給安娜兩大一小三枚壓縮高1爆1炸1彈。
「物資有限,不然我少說給你弄個中子彈出來。」他的語氣裡隱隱帶有幾絲遺憾,「不過你要是打算用它們炸工廠炸實驗室的話那還是很不錯的。」
「先炸個實驗室試試強度。」安娜完全沒有猶豫,「收拾東西,聯系上卡卡瓦夏,運輸星艦的停靠點你們都去過,帶好普拉塔和普拉婭。」
她要制造出足夠的混亂就得提前做好准備,目標是既能嚇到星艦讓董事會專員驚慌失措,又不能動手太早嚇跑他,爆炸的順序安排還是很重要的。
制毒工場不能亂炸,一個沒搞好整個居爾島上活著的碳基生物都得跟著一塊抽嗨過去。還是互助會的診所方便,別的不說至少路熟結構熟,還有熟人在裡面呢!
「引爆診所後我就不回這裡了,到時候互助會、海魔幫和散人團的注意力全都會被帶走。你和卡卡瓦夏按照計劃行事,萬一遇上麻煩切記先冷靜,好好思考肯定能找到解決的辦法。」
她拍拍埃特蒙德的肩膀:「不用專門等我,咱們在阿比蓋爾的家鄉彙合,卡卡瓦夏知道地址。」
第92章
還是那個街區,第三次踏入此間安娜立刻察覺到氣氛和前兩回造訪時大不相同。
咖啡廳門頭上那哨點換成了更加專業的狙擊手,只可惜裝備還是有點落後了,瞄准鏡的閃光暴露了他們的存在。街道前後兩個出口也都安排了幫派成員把手,診所門口更是一片黑西裝。
嘖,有點麻煩。
她毫不留戀的轉身離去,目標臨時換成海魔幫前幾天剛剛搶到手的那個位於紅燈區的場子。路邊落地窗映出她高挑纖長的身形,黑西裝,黑色禮帽,黑色墨鏡,妥妥的互助會成員打扮。
如果要冒充互助會成員再次激化與海魔幫之間的矛盾那就不能再用鋼琴線做武器,這玩意兒幾乎快要成為她的像征,天知道那只是屋頂花園裡找不到更趁手的家伙。紅燈區距離診所並不遠,走過三個路口就是,特征是門口高聳的金屬柵欄大門——用來阻止賣身的人撐不住試圖逃跑。
越靠近燈光璀璨的街區,路上的行人就越多,安娜挑了處路邊有空位的甜品店推門走進去徑直坐下。這個位置剛好可以將柵欄門內外進出的人流看個清清楚楚,便於挑選下手目標。
侍應舉著宣傳單上前,她順勢點了最貴的一款,取出身份牌放在她小心端著的餐盤上。
「謝謝您的關照!」侍應壓低聲音想要傳達些言外之意。可惜他遇到的這位客人懶得很,不必要的地方一點心思也不願意多話:「不謝。」
「……」
半小時後客人起身走人,留下桌面上一口也沒碰過的甜品。這東西裡添加了不能吃的成分,甚至沒辦法打包回去帶給普拉塔和普拉婭甜甜嘴,那群毒販真是想錢想瘋了,可惡!
她跟在一個穿得花紅柳綠極其熱鬧的人身後,卡在對方經過一處小巷時突然上前發難,壓著人一同沒入黑暗。
十分鐘後有著灰藍色眼睛的女子走出深巷,她眉眼鋒利深邃氣質又清冷凜然,路邊招攬生意的皮條客聲音逐漸變大……都想給自家的歡場員工找點福利。
安娜隨著人流找到那家曾經被自己砸過一次的夜總會,震耳欲聾的音樂與急速閃爍的燈光居然有幾份似曾相識。門口的保鏢掃了她一眼,撇撇嘴點頭放行。
嘖,黑衣黑帽黑墨鏡,一看就知道是互助會的,要不是場子得開門做生意他更願意一槍打爆這小子的頭!
又不是來尋歡作樂的,安娜確認帽子眼鏡都在二話不說抽出剛剛「借」來的槍拉開保險朝天連射三發,第四發子彈打*飛了保鏢手裡的槍,緊接著抬手摁住帽子隱入人流趁亂離開現場。
方才還搖肩扭臀沉醉不已的尋歡客們被槍聲驚動,二話不說摸出武器瞄准距離最近的陌生人。槍聲與叫罵聲不絕於耳,離遠了聽就像是慶祝節日的街頭煙火與此起彼伏的歡呼。被人拆過一次的夜總會猶如冷水入油鍋,眼看要起亂子看門的保鏢早早向上司報告。
——頭一個開槍搗亂的人被證實是個互助會成員,他們一直對海魔幫搶了這處場子懷恨在心,這明擺著是個上門找茬的家伙!
眼看海魔幫突然開始搖人,不明所以的其他幫派也跟著派出人手。三大幫派在紅燈區內各自有各自的營業項目,自從海魔幫變得不守規矩其他幫派的日子也開始一天比一天難熬,再缺人這個時候也必須把臉撐起來,萬一反應遲鈍被踢出圈子可怎麼辦?想重新融入進去絕非易事。
居爾島上駐扎的大小勢力眾多,涵蓋所有族裔。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紅燈區發生的騷亂吸引,再次回到互助會診所外安娜滿意的發現安防人數比之前少了一半。
這會兒診所已經下班,留下幾個人正在門前上鎖。安娜悄悄繞到側窗外的樹蔭下,上回她就是在這兒被那個一點也不像醫生的「醫生」攔個正著。
暗淡的昏光就是最天然的屏障,她耐心等待著。很快診所的門就被鎖住,門口的保安只需要輕輕轉個角度就能將診所兩側前方的整個平面一覽無余。至於說後面……就算有人摸到後面也沒用,沒門沒窗的根本無法潛入。
但是安娜壓根兒就沒打算潛入,潛進去干嘛?找不自在麼?
埃特蒙德給的炸彈一共有三枚,大的不過巴掌大,小的更是只有一根手指大小。沿著診所外立面的凹槽徒手攀登至二層與三層之間,她將炸彈緊緊粘貼在牆體花紋內側後松手輕輕落在地面上。
「又是你。」喑啞的男聲還是從背後出現,這次安娜接受良好,懶懶側頭斜睨來者一眼:「這幾天不宜上班,任醫生最好請個假在家好好休息。」
「哼,」男人站在一棵枯死的樹下,隱隱有血腥味傳來。
看來這位同樣另有兼職,她沒有再說什麼——內袋的通訊器震了一下,有消息。
安娜當著「熟人」的面取出通訊器看了一眼,卡卡瓦夏傳信,運輸星艦已經進入伊維爾星的大氣層。
「……更深露重,再見。」她朝那男人點點頭,瀟灑走人。
埃特蒙德提醒過這玩意兒的爆炸範圍不容小覷。
半小時後整個居爾島劇烈震動,爆炸帶來的衝擊破將臨近八個街區夷為平地,也就是伊維爾所有建築物都是簡易危房否則就這些傾倒的建築物也足夠帶走一半以上的人命。
「礦坑」處的運輸星艦不在爆炸波及範圍內,但是那麼大的動靜只要不是死人哪能看不到?董事會派來的專員正坐在星艦最頂層的豪華觀景廳內衝著特拉維佐夫頤指氣使,突如其來的巨響擾亂了星艦的平衡,華麗珍貴的瓷器叮叮當當碎了一地,美酒佳肴瞬間變成一地垃圾。
最可怕的是那個透明全景落地窗將遠處發生的一切如實展現,沒有一絲遮掩。
球狀黑雲中時不時透出赤紅光芒,一半筆直穿入雲霄,另一半打著卷山呼海嘯般催平一切阻礙。爆炸尚未結束,但是能看出發生地似乎向下凹陷出一個深坑——比海平面還要低的那種。
普通人一輩子也不會見到這種可怕場面,很不幸專員先生正是個普通人。
「怎怎怎怎……怎麼回事!」他扯直了嗓子大呼小叫,末尾就像錯了音的琴弦被人一把攥住,聲線揚到最高點時戛然而止。
要不是頭上有董事會壓著,這種狐假虎威的東西特拉維佐夫早就把他扔進海裡喂利維坦。此刻典獄長並不擔心腳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不止此刻,他是一如既往的不怎麼擔心。反正全都是些得益於廢除死刑而僥幸苟活的重刑犯,依照他們犯下的罪行清空庇爾波因特的彈藥庫都不為過,一次性送走一大批還省得他頭疼人口太過密集呢。
「這裡是伊維爾,親愛的專員先生。」白色手套包裹的手指輕輕搭在一處,指尖相對,「您也看到了,只是讓犯人們安靜下來就已經費盡獄卒們的心血,利潤這種事實在很難說得清。」
毒販的黃金丟了,診所的細胞恢復劑也丟了……這些和他有什麼關系?又不是他偷的,那些犯人既不好好反思自己為何疏於保管又不抓緊時間追捕切賊彌補損失,一個個的張著大嘴哭訴有用處?
他懶得為這些活該被拖出去當靶子打的家伙斷案,一批一批犯人源源不絕被送進監獄星讓這裡從來不缺人手用,這幾個不行就換下幾個,總有能趁手的人。
專員提在胸口的那口氣被突如其來的爆炸震得煙消雲散,這個特拉維佐夫還是一如既往的討厭!莽夫!蠻子!他絕對不是怕他,只是考慮到公司的整體利益不想和他一般見識而已!本來還計劃著如果這家伙能懂些人情世故他也不是不能替他在董事會面前解釋一二,現在看來根本不需要,就該讓這古怪暴躁喜怒無常的家伙一輩子爛在這顆監獄星上!
呸!
「呵呵呵,事情我已經了解了,會『如實』傳達給董事會。」他陰陽怪氣的回了一句,伸手想去拿起酒杯卻忘記它剛剛落在地面摔得粉碎。
就這麼個色厲內荏的家伙也敢在伊維爾衝他大小聲,真是不知死活。特拉維佐夫冷眼看他尷尬收回手:「專員先生一路辛苦,不要為了無趣的事掃興,下面人准備了些余興節目,慢慢欣賞,我去處理一點小問題。」
他連裝都不裝,言辭裡盡是傲慢,說完便起身走向星艦的傳送台。也不知道是哪個狗膽包天的犯人趕在這種時候搞事,看來有必要抓出來讓他重溫一番監禁區的「優待」。
典獄長離開運輸星艦,並沒有看到一艘充當駁船的小型星艦在剛才的爆炸中不慎從接駁口掉落。就算看到他也只會當成個笑話看:總有不自量力的囚犯企圖通過這種辦法越獄,怎麼就不想想這麼多年為什麼從來沒人能夠離開伊維爾?
有密匙在,就算解開液金項圈也沒用。
運輸星艦艙底,兩個成年人兩個孩子還有一個破破爛爛的鐵皮機器人沿著管道慢慢向上摩挲。埃特蒙德忍不住捂著胸口來回揉,卡卡瓦夏的幸運值實在是……真實存在的嗎?
第93章
時間回到安娜引爆粘貼在診所外牆上的炸彈之前。
運輸星艦進入伊維爾星的大氣層後就向典獄長特拉維佐夫發送見面邀請,董事會派來的專員根本就不打算踏上監獄星的土地——他也知道自己是個什麼實力,生怕一出去就被人當成人質捆了越獄用。
等了大概半個多小時特拉維佐夫進入運輸星艦專門騰出的載人區域,與此同時其他充當駁船的小型星艦也得以開始工作。
「動作快!」
埃特蒙德駕駛著卡卡瓦夏騙來的小型飛行器一頭扎進運輸星艦的貨倉,海魔幫給埃維金人的任務是運送各大科研組織要求的活體標本,一只又一只被灌裝在透明罐裝培養皿中的大小海洋生物必須在極短時間內送進專門的收納倉。倒也不是這些海洋生物脆弱,主要是接駁星艦的停留時間有限。
飛行器停靠在專門的卡槽中,操作面板立刻鎖死,鮮紅的倒計時飛速跳動。
「#¥……¥%……!」資本家罵得相當難聽,「怪不得老大一直提防特拉維佐夫,這家伙!真(庇爾波因特粗口)的不是個好東西!」
操作面板鎖死意味著他們只能在有限時間內完成搬運任務然後灰溜溜原路返回,不想走也不行,自動駕駛系統只給了兩個選擇——當個自由落體炸煙花,或是乖乖被遣返。
賴著不走是不可能的,星艦上有警報器。無論哪個選項都讓人不甘心。
「要不然我們回頭去找老大?」埃特蒙德希望自己能活著離開伊維爾,只有活著離開伊維爾才有意義,死人張不開嘴說話。
卡卡瓦夏上前推開他:「需要什麼?」
肯定不能走回頭路,對於安娜來說他們連大帶小這一串全都是累贅,如果沒有他們拖後腿說不定她早就離開伊維爾去博識學會處理腦子裡那塊芯片了。埃維金人是很擅長抱大腿沒錯,但他們也會用自己的腿站起來向前跑。
「需要一連串密碼,好消息是全都是數字,壞消息是一用十八位……」人腦沒有這個能力在五分鐘內算出十八位數字的隨機密碼,【智識】命途的人也不行。埃特蒙德氣得連連錘擊駕駛艙座椅,只差一步!最後一步!
也許智械可以,但在場四人全部都是碳基陸生種,唯一靠邊的也只是台家務保姆兼容的普通機器人。
「是數字?從0到9?」金發青年滿控制面板的亂看,「在哪兒輸入?」
好吧,這是個連字都沒認全的埃維金奴隸……
然後就見卡卡瓦夏抽出小白隨身攜帶的蠟筆在地上寫了十個字,背過身去站好:「我來扔,你輸入。」
埃特蒙德:「啊?」
「賭命,你敢不敢?」他盯著他的眼睛,輕佻的粉紫色間閃爍著不容置疑的光,「我的命和你的命,同樣值錢,我和你一樣都有必須離開伊維爾的理由。」
「……」埃特蒙德不敢賭,但是他莫名相信卡卡瓦夏隊活下去的執著。
普拉塔和普拉婭互相抱著對方,小蘑菇們安靜得幾乎連呼吸聲都沒有,生怕干擾到成年人作出決定。
如果被遣返回去埃維金人肯定不能繼續在海魔幫潛伏,08241321號也說過對上特拉維佐夫她沒有必勝的把握,所以「密匙」這種東西就算去做也不一定能夠拿到手,屆時不還一樣要靠賭?而且08241321號已經做好准備要去挑戰典獄長了,她還能不能活到「下一次」誰也不知道,綜合起來考慮……跟著卡卡瓦夏賭一把居然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來吧!」
這家伙曾在監禁區的地下賭場創下過不敗記錄,就不知道這份幸運用在投密碼上是否依舊有效。
「你投吧,我這邊也試著連接小白的芯片算一算。」
雙管齊下總有一款能保險,感謝雙胞胎的存在,要不是為了照顧他們他一定會把那個破爛機器人扔掉。
倒計時不等人,他們也懶得再去搬運什麼標本,卡卡瓦夏背對著數字一下又一下投擲出手裡的漂亮晶石,它看上去就像是顆心髒。
「嗯?」一動手,埃特蒙德立刻發現端倪,小白芯片的運行速度超過了他的預計,超出的不是一點兩點,而是數倍。
卡卡瓦夏投數字的速度也很快,普拉塔和普拉婭幫他計數,兩邊幾乎同時完成。
但答案並不一樣。
不是普普通通的不一樣,兩串數字之間整整錯了一位。
輸入欄是一整個沒有分隔的條形方框,按照庇爾波因特的習慣,星艦密匙通常都是十八位。小白的芯片給出一串十八位數字,卡卡瓦夏的「骰子」卻停在兩個數字中間的縫隙上。
沒有第十八位。
兩串數字前十七位完全相同,只在最後出現差異。
怎麼辦?
鮮紅的倒計時逐漸接近尾聲,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對視。
「……」
科學?還是玄學?
天平的兩端並不相等,誰也不願意用自己的性命去驗證這個自古至今從來沒有人得出過答案的問題。
埃特蒙德心如擂鼓手掌更是冰冷濕滑,他試了幾次也辦法抬起手臂輸入數字。太可怕了,這實在是太可怕了!稍有不慎輸入的就不是密匙而是自己發給自己的催命符!
卡卡瓦夏再次用力把他推得更遠些,堅定輸入了十七位就在另一個人恐懼的目光中點下確認。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警報聲沒有響起,被封鎖的操作面板也沒有開啟。
「(庇爾波因特粗口)!(庇爾波因特粗口)!(庇爾波因特粗口)!(庇爾波因特粗口)!(庇爾波因特粗口)!」埃特蒙德由於情緒過於激動而被機器人小白納入「病症風險高發成員」行列。
故意缺位的密碼,根本就不會開啟的操作面板,就算從典獄長嘴裡問出所謂的「密匙」也不一定保證是真的!
「特拉維佐夫!等我出去我非得往死裡收拾這狗東西不可!」他氣急敗壞朝其他人揮手,卡卡瓦夏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奇怪,反而催促大家盡快離開:「走!密匙正確,咱們找個地方換上公司員工制服。」
大家趕緊撤出小型星艦駕駛艙,就在他們剛剛離開艙門的一剎那,原本應該將駁船固定住的卡槽突然松開,小型星艦的面板被鎖無法啟動自動駕駛系統,只能無力的垂直落向地面。
怪不得沒人能夠逃出伊維爾星,就這一連串陰險至極的設置,正常人和不正常的人都猜不到!
「快點走,等到貨物完全裝載完畢後這地方就不是人能待的了。」埃特蒙德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沿著熟悉的結構領路,「貨倉與載人區域間有連接門。」
當然,這地方也是有密碼的並非完全封死,以便工作人員觀察貨物在運輸途中是否發生異常。
這次誰也不說要用機器人再算一回了,卡卡瓦夏擲骰子,埃特蒙德操作,普拉塔和普拉婭緊張的摞在一起望風。艙門正常開啟,進入走廊前四人換上星際和平公司員工制式的黑西裝,就連小蘑菇們也有全套行頭外加兩顆手感極佳的白色小絨球。皮皮西人頭頂的絨球不容碰觸,他們倆的身高也很合適,假扮成這個種族一點違和感也沒有。
人類的偽裝好做,艙門完全開啟前埃特蒙德看了眼留在貨倉裡的小白,資本家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時候突然心軟,他迅速上前對它道:「我把你的芯片帶走,將來換個身體再重新喚醒你,可以嗎?」
沉默的機器人終於對他的提問做出了回應,他點點頭又指指自己的胸口,從那塊未被拆卸的變形金屬板後取出另一塊陌生的芯片,然後就安靜的垂下手站在那裡將希望盡數交付於人類手中。
「……」埃特蒙德拔出他的芯片,趕在艙門關閉前走進運輸星艦載人區域的走廊,「我一定會解出你想給的那個答案。」
接下來的事情對他們來說就很簡單了,找個不起眼的角落躲起來,然後在貨運星艦停靠的下一站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
「我打算收養這兩個孩子,」與自己一手修復的機器人小白「道別」後資本家變得感性而柔軟,他低頭溫和的看著普拉塔和普拉婭:「小孩子需要足夠的營養,豐富的運動,溫和的教師以及詼諧的引導者才能健康成長。這些在艾諾利阿都能輕松達到,你要不要也去?我可以給你開一份全宇宙都很難遇到的薪水。」
他腦子裡的代碼,手裡的證據,無論哪一項都足夠掐在星際和平公司的痛點上,接下來的博弈全都在資本家舒適區內,准備得如此完備此役必克!
在監獄星裡蹲了半年時間,他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天真單純的他了!
卡卡瓦夏淺淺抿了下嘴角沒有回應,他能理解埃特蒙德的興奮,但還沒有安全離開運輸星艦就不算真正越獄成功,最重要的是安娜還沒前來彙合。
如果她趕不上該怎麼辦?從那些反常識的陷阱就可以看出特拉維佐夫絕不會把真正的密匙交給犯人,他寧可同歸於盡!
第94章
互助會隱藏在診所裡的「研究院」被人一把火炸成深坑,這個損失無人能夠承擔。不不不,它不只是承擔不承擔的問題,沒人能承擔也沒人敢承擔,典獄長也不能。他只會不疼不癢的催促、斥責、謾罵,提供除幫助之外的一切幫助,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那裡面甚至還有藏許多即便星際和平公司也絕不願意被人知曉的秘密。
爆炸發生時互助會在居爾島上的幫派干部們正聚在一起處理海魔幫再次發起的突然襲擊,據說是底下某個成員對於之前場子被搶的事懷恨在心挾怨報復,結果當場被人抓住首尾招來一場混戰。
唉,這種事在伊維爾……就很常見。
又不是所有人都有那種下海撈魚就跟玩兒似的能耐,重刑犯也要吃喝拉撒,沒有收入一樣活不下去。場子易主曾經在裡面工作的幫派成員比社畜還慘,光速失業且拿不到一分錢遣散費,他們能心平氣和的自認倒霉然後奔赴「人才市場」嗎?呵呵,如果可以的話這些人就不會被送進監獄星了。
只不過這位倒霉蛋挑事的時間點不太好,剛剛巧趕上運輸星艦抵達伊維爾,更要命的是星艦上還有個氣勢洶洶前來問責的董事會專員。
就說寸不寸吧!
必須迅速安靜的解決問題,或者解決掉出問題的人。
好不容易趕赴現場將暴1亂控制在能夠容忍的範圍內,不等所有人松口氣感慨距離紅燈區並不遙遠的地方升騰起一團球狀雲。
雲,他們其實是看不見的。第一時間爆發的灼熱閃光足以讓人至少失明一周,爆炸帶來的衝擊波與高溫雖然不至於讓大家同時體會一把集體汽化升天的感受,但也絕對不是種舒適體驗。緊接著才是巨響,最後才傳來劇烈震蕩。
此時此刻聚集在這八個街區內的所有人所有物體同時陷入靜默。房倒屋塌,地皮都被鏟下去一層。
伊維爾的島嶼上從不存在什麼搶險救援機制,未被波及的留守干部哆哆嗦嗦將消息傳給身在屋頂花園的首領。「神父」當然不會離開舒適的安樂窩,所以他派遣自己最看重的繼承人搭乘小型星艦立刻出發前往居爾島查看情況。
那個診所向來非常低調,怎麼會被人注意到?襲擊者是誤傷了研究院,還是本就將那兒當做目標?
星艦平穩降落後停留了二十分鐘,克勞斯黑著臉啟程返航。
看什麼看?都炸成坑了,一點渣滓也沒剩,什麼線索啊證據啊,統統消失得無影無蹤,根本無法追蹤查找。調查事故的前提是有線索支撐行動,一個深坑,支撐什麼?
「丟失的細胞修復劑到現在也沒有找到,黑市上沒有出現過?其他醫生也沒見過?」這種專業藥劑一般人用不上,要麼迅速出手獲利,要麼必須請專業醫護操作,總歸不能帶回去當成高級營養膏下肚吧。他憤怒的喘著粗氣走來走去,活像一頭短脖子犀牛,「之前還曾經有人冒充醫護潛入過診所……兩個!一個冒充醫生一個冒充護士!為什麼沒有人上報?居爾島上就這麼缺人?!」
還醒著能回答問題的干部無語凝噎——是啊!居爾島上就是這麼缺能用的人!很多犯人都屬於有用但沒人敢用的類型,他們更喜歡運用專業知識去做些不那麼令人喜聞樂見的事,無論烹飪還是醫療……所以就算人才濟濟但也同樣面臨無人可用的窘境。
咣!
看完監控截圖的克勞斯摔碎了手邊的咖啡杯。
「你們是眼瞎了嗎?」這個年輕人用一種危險的柔和聲線對在場所有人道:「這位醫生,價值八十一億。這位護士,哦,稍微便宜點,不過也值二十六億呢,08241321號。你們真不錯,白白放跑了一百多億信用點。」
星核獵手為什麼會出現在伊維爾星上不是克勞斯需要去擔心的問題,他遺憾的是08241321號就這麼大搖大擺的在互助會鼻子底下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居然從來沒人懷疑過嗎?
對此被問責的診所一干醫護紛紛表示他們太理直氣壯了,懷疑不起來。
哪有混不把身負數重通緝當成一回事的人吶?馬塔尼亞家族的懸賞外加典獄長特拉維佐夫的「關照」,再加上她入獄前的身價,累積起來竟然是個普通人一輩子都望塵莫及的大數字。
二十六!億!還沒算零頭!
星核獵手臭名昭著,走到哪裡搞事就搞到哪裡,不久前的耶佩拉叛亂案裡他們就曾經現身,所過之處哀鴻遍野一片狼藉,這個冷漠的男人價值八十一億很正常。但是08241321號做過什麼?殺了個糾纏她的馬塔尼亞家族繼承人?這也就簡簡單單十二億吧,再然後呢?沒有了,她入獄前的記錄基本上和空白沒有區別。
「就知道不能指望你們,」他苦惱的搖搖頭,「這些都不是小事,我必須馬上返回花園將一切告知父親。」
他說的「父親」正是互助會首領「神父」,並非血緣關系,只是幫派直接套用了宗教組織的結構,稱呼而已。
干部如喪考妣的為他送行,早知道他就不留守了,被爆炸波及陷入昏迷也比被高層問責強啊,難不成就因為他還醒著能干活便要承擔所有罪責嗎?
小型星艦迅速升空,時間緊迫甚至來不及做升空前的檢查。不過也沒什麼可檢查的,從居爾島返回屋頂花園不一樣還是在伊維爾星範圍內麼。
克勞斯對於捕獲星核獵手這件事並不期待,八十一億不是擺在那裡好看的,危險性也一樣漂亮。但08241321號他就很感興趣,不為別的,便宜實惠且互助會師出有名!雖說這人從來不逮著一只羊猛薅,但他們絕對是被薅得最慘的那批,借她項上人頭一用不過分吧!
他激動地默算著這件事,靈光一現——那支丟掉的細胞修復劑,還有被炸毀的診所真的不能算在08241321號身上嗎?反正她也不可能跳出來反駁,跳出來更好,抓個正著。
「你好?」冷淡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克勞斯先生作何感想安娜尚且不知,不過她倒是從這種突然襲擊的詭異感中領會到了奇怪的樂趣:怪不得那位冒充醫生的仁兄喜歡悄咪咪躲在陰影裡突然襲擊,很嚇人!很有趣!
克勞斯並沒有意識到駕駛艙內一路都過於安靜的事,他平時就不喜歡部下自作主張的多嘴,寧可他們都是些會呼吸的擺設。直到此時他才發現「安靜」有時並不是個好兆頭。
「朋友,你是遇到麻煩了嗎?我可以幫忙。」他小心翼翼的保持面部向前,不敢有任何多余動作。犯人襲擊犯人在伊維爾是被允許的,對方就算把他從小型星艦上扔下去也不會受到任何來自監獄管理者的懲罰。
至於互助會的追殺……如果人家害怕的話一開始就不會走這條道。
從背後輕輕扼住他咽喉的那人愉快道:「確實,我是有點事想請你幫幫忙。」
「勞煩你告知特拉維佐夫先生,08241321號在屋頂花園恭候大駕。」她甚至愉快的輕輕拍拍他的臉,「我相信你不會做出對自己無益的選擇。」
她才不滿地亂跑著去找典獄長呢,反正屋頂花園是要炸的,特拉維佐夫是要殺的,兩件事合並在一處處理,高效且省力。
克勞斯:「……」
姐們兒,咱就是說,咱也不是很想以這種方式認識你,保持著人與通緝令之間的遠距離社交關系難道不好嗎?
但是他的脖子還在08241321號手裡,由不得自己想選什麼。
「朋友,我確保能把消息傳給『父親』,但我這樣……也聯系不上特拉維佐夫先生,您看可以不可以?」他其實有不下五種辦法聯系到典獄長特拉維佐夫,但是本著誰彙報誰倒霉的原則,這個鍋還是甩給神父去背吧。
萬幸的是08241321號同意了,她甚至非常體貼的找了個中途的小島將克勞斯以及他那沒用的兩個保鏢放下星艦。
這玩意兒的存在不是很有必要,但又剛好可以拿來作為炸彈的載體,用來撞斷連接下層監禁區和上層屋頂花園的升降平台再合適不過。安娜自己又不可能憑空飛到升降機的保護層外操作,埃特蒙德給她的炸彈一共就三個,能省著用還是盡量省著點用。
運輸星艦抵達伊維爾星的一個半小時後,監禁區最特殊的「屋頂花園」突然變成空中孤島。重刑犯08241321號利用小型星艦的無人駕駛系統撞毀了高空升降平台,並在無授權的情況下進入該地。
阿比蓋爾,羅斯瑪麗,還有密林「垃圾坑」裡肆意堆疊的那些屍體……總該有個負責任的清潔工把這地方打掃干淨。
這就是最後一個,典獄長特拉維佐夫。
第95章
這絕對是伊維爾有史以來最讓人刻骨銘心的一天,多年以後事件親歷者回憶當初時仍會忍不住瑟瑟發抖,不管星際和平公司的記者如何善於引導也沒能從他們嘴裡撬出更多關於「那個人」的真相。
公司是不會免費給任何人做正面宣傳的,所以最終這期采訪只能變成一堆廢稿躺在光腦的回收站裡。
事件尚未發生時,沒人知曉它的後續將會帶來那麼多波瀾。
升降平台被人攔腰炸毀,上面的富豪們下不去,下面的支援上不來。利維坦是防備水生種的堅固堡壘,至於半空中……特拉維佐夫還沒有喪心病狂到可以一波清空所有肥羊的地步。
所以他收到互助會首領「神父」的消息後第一時間趕到屋頂花園……在此之前他已經被遛著跑了好幾個地方。
運輸星艦,礦坑,診所,最後是屋頂花園。
當他趕到屋頂花園,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空曠的草坪和庭院。與庇爾波因特任意一處獨棟別墅相比都毫不遜色的建築群空空蕩蕩冷冷清清,徜徉在草坪上的動物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花錢買命的肥羊也都不知道躲進了哪個角落。
純白色的石質涼亭下站著黑衣的08241321號,她只是炸毀了連通屋頂花園與監禁區之間的升降平台,這個華美的籠子裡恆星灑下的光芒依舊燦爛,微風依舊柔和,花香和鳥鳴也還是那副永遠也不會發生變化的樣子。
「又見面了,08241321號。」特拉維佐夫用戴著白色手套的手抬高帽檐,露出鷹隼般銳利的眼睛。
他應該是年輕的,但渾身籠罩著層渾濁暮氣。
「我希望伊維爾能給你留下個好印像,」男人站定在距離目標五步遠的地方,謹慎地打量,「不過你倒是先讓我刮目相看了。」
她背著手站在涼亭下,純白的石材在光照下閃爍著淡金斑點,仿佛一只正在愜意舒展身體的貓。
特拉維佐夫拿不准她的想法,他也不太想和她在這種地方動手——維修升降台花費的信用點就已經夠多了,再加上一個屋頂花園典獄長心痛不已。雖然08241321號的懸賞價格有二十六億,但是明明能一分不花的時候他恨不得再從犯人兜裡掏出來幾個子兒。
只要不賺就是賠了。
「你有什麼訴求?」他試圖掌握談判的節奏,結果肯定只有一個,不過不耽誤他想法子降低些損失。
其實安娜並沒有等太久,她安靜的站在中庭旁觀獄卒們慌慌張張疏散囚犯緊急避難——如果是下層監禁區的犯人此刻只會被所在囚室裡要求不得擅動,哪怕海水已經沒過頭頂。
所以說這種連坐牢都不能被公平對待的地方,真能體現出法律的威嚴?
「你還記得阿比蓋爾嗎?囚犯ID……」她看了會兒屋頂花園永遠湛藍的天空,低下頭,「她承擔了責任,付出了代價,順從的接受了庇爾波因特強加給她的一切不公,你為什麼還要賣掉她。」
沒有典獄長允許,屋頂花園裡的紈绔子弟們哪有渠道買個大活人玩?
「……」特拉維佐夫淺淺回憶了一下,根本就想不起來她說的「阿比蓋爾」究竟是誰。「出獄」後的囚犯是死是活和他這個典獄長有什麼關系,伊維爾每天送進焚化爐的屍體不計其數,有的人能換來大筆贖金,有的人一文不值只能撒*海裡喂魚。
一定要有句評價的話……只能說他們當初為什麼要觸犯法律?
「你不記得她了嗎?」安娜抬起頭,灰藍色的冰冷眸子隱隱染上讓人毛骨悚然的銀白,「那就請你自己去和她解釋原因。」
戰鬥在某片花瓣落下時開啟,靜謐無聲殺機凜然。特拉維佐夫拔槍的速度很快,射擊的速度更快,瞬息之間安娜站立過的地面上多了一排彈孔。從尋歡客身上摸到的武器還剩三顆子彈,她不打算一開始就把這張慘淡的底牌打掉。
柔韌的鋼琴線從手腕脫出,特拉維佐夫及時向後仰倒,姿態角度匪夷所思但及時避開直取咽喉的威脅。他當然不是什麼溫柔敦厚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新時代好男人,連串子彈傾瀉而下,有些甚至擦著安娜的要害穿過。
星際和平公司員工的標准西裝制服下擺上多了幾道焦痕,安娜知道那原本是瞄准心髒射出的子彈。
幾個呼吸間兩人便已無聲無息過了五六招,獄卒們根本不敢上前,別說幫忙,當個啦啦隊的膽量也沒有。08241321號實在是太凶了,她居然敢和典獄長動手可見必然也是個命途行者。怪不得她當初殺死馬塔尼亞小姐時不費吹灰之力,原來本就是個實力強橫的人。
這種人惹她干嘛?沒必要為了一份薪水就把養老金爆改成撫恤金。
砰!!
純白石料雕琢的庇爾波因特古典風格涼亭在經歷了重重磨難後轟然倒塌,石粉飛揚間彈坑赫然歷歷在目。
鋼琴線數次被涼亭柱子擋住去路,安娜索性掀開這張單薄的護盾直面特拉維佐夫的槍口。不過在對方的子彈耗盡前她都不會貿然靠近,離遠些還能通過他的細微動作變化進行判斷,離得近了根本沒法躲藏。好消息是鋼琴線的長度相當可觀,壞消息是子彈的有效殺傷距離顯然比鋼琴線要長得多。然而眼下她確信典獄長是個改造人,誰知道他都在自己的義體裡到底藏了多少彈藥!
翻過傾倒的亭柱,她靈活得就像是一只狸貓。
「08241321號,現在投降你還可以回去監禁區,我允許你從頭開始接受改造和教育。」特拉維佐夫有些不耐煩了。這個犯人不一般,他有預感繼續纏鬥下去總有被她拿捏住節奏的時候,在此之前必須徹底鏟除掉這根眼中釘肉中刺。
她的招式樸實無華,同時意味著簡潔高效。沒有任何對美學的追求,因為暴力到了極致本身也是一種美。
「現在,停止反抗放下武器,說出你的同謀!」
要不是懶得和必死之人廢話,安娜高低會在這裡笑幾聲拉下仇恨。「反抗」是指被打的那一方吧,勢均力敵之下哪裡來的反抗一說?她就是存心要這家伙死。
08241321號的回答是鋒利堅韌的鋼琴線。
「冥頑不靈!」特拉維佐夫甩開空彈夾,更換彈藥的空隙內接連吃了兩三記抽打。不過他的對手也沒好到哪裡去,白色襯衣袖子上慢慢有血跡滲出。
兩人身上都帶了些輕微傷,特拉維佐夫的軍帽不翼而飛,被眾人反復猜測的後腦勺暴露在明亮的光線下。
竟然不禿!
這是個危重病患?這能是個危重病患?誰家的危重病患能和身高體型均更占優勢的男性打得平分秋色?她要是個危重病患,那我成什麼了!
電光火石間特拉維佐夫意識到問題很可能並不僅僅出現在犯人與犯人之中,他承認08241321號是個俊俏的人,她也很有魅力,但是這份魅力被用在迷惑獄卒上讓典獄長非常不愉快——領著老子的工資居然向著外人,你們腦子裡有泡嗎?
首當其衝的就是醫療站,那個出具報告的獄醫!
典獄長一怒之下怒火狂飆,子彈傾瀉的速度比他心裡的無名之火還要更加狂野。但是基於很多眾所周知的科學原理,人類單憑自身力量是不能徒手瞬間搓出子彈來的,就算在娛樂作品裡也要麼以硬幣為介質,要麼干脆玩召喚系,總之哪怕隨身背著彈藥庫不假思索的狂轟濫炸也持續不了太久。
顯然特拉維佐夫先生既不是個指尖躍動信仰之光的對A美少女,更不是能搓搓臉頰就放出十萬伏特律師函警告的黃皮耗子,加上今天原本的計劃是歡迎董事會專員順便再歡送董事會專員,並沒有真的背著隨身彈藥庫的典獄長終於啞火。
08241321號的黑色禮帽被子彈嵌在草地上,黑色西裝外套承擔了轉移注意力的重任被射成篩子就無可救,她謹慎的迂回數次確認他彈藥告罄後愉快的挽起襯衣袖子慢慢拉近戰鬥距離。
典獄長是個能夠操縱冰晶的命途行者,真正拼到這一步後她必須以最快速度拿下勝負——要麼你死我活,要麼同歸於盡,沒有第三個選擇。原身的身體哪怕經過博普克營地淬煉也沒有脫離普通人範疇,物理定律還是要多少尊重一下的,低溫對她的損害不容小覷。
「不錯,你是唯一一個能夠單憑自身實力讓我不得不解放命途的人。」此時此刻特拉維佐夫已經意識到這個犯人對他從未抱有過一絲一毫的信任,他勸誘她的任何一句話都產生不了應有的作用,就像微風吹過牛馬的耳朵,也就是吹過去了而已。
他扔掉僅剩觀賞作用的槍械,雙拳緩緩握緊,寒氣迅速四溢。安娜那斷成數節的鋼琴線也回到腕間,看上去仿佛某種新銳風格的漂亮裝飾。
冰刺自地底穿出,鏡面般倒映著身處其中的人像。特拉維佐夫揮拳擊向似乎被困在冰層中的單薄女人,只要擊中,她必然當場暴斃。剎那錯身之時,必中的一拳揮空了,他驚愕的眼神尚未收回,清脆的扳機聲在耳中無限擴大。
這種古老的小型槍械精度很差,殺傷力有限,星際時代如果不是緊抵著太陽穴開槍基本上可以把它當做玩具看待。
砰!
就是這樣一把鏽跡斑斑的老古董,在典獄長特拉維佐夫的額頭間打出一叢血花。半邊身體被凍在冰層中的女人松手任由它墜落,低溫與失血使她搖搖欲墜。
【巡獵】的復仇,從來不會遲到。
「阿比蓋爾,勞你親自問問這家伙搞出那麼多變態操作究竟是幾個意思。」她輕輕呼出一口氣看向懸浮在半空中的運輸星艦。
伊維爾星的事情全都辦完,羅斯瑪麗正在那上面小心討好董事會專員。不管怎麼樣隊伍全員到齊,是該去履行承諾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