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 《夢迴大清》 作者:金子(全文完)

內容簡介:
     一個生活在21世紀的女孩子,故宮裡的一次迷路,竟穿越時空回到了清朝,並身不由己地進入危機四伏的皇宮內院。熱情如火的十三阿哥、深沉內斂的四阿哥、命運多舛的小姐妹、威嚴的康熙皇帝……無數在史書中讀過人物,帶著各自的喜怒哀樂,紛至沓來。歷史與現實撲朔迷離,相愛與相傷難以取捨,愛恨情仇間何去何從?在既知的歷史中,為何還要面臨一次又一次的艱難抉擇?……
        一位現代「灰姑娘」,在歷史中實現愛情夢想,再現浪漫曲折,重溫經典感動時分……


作者簡介:
  金子,一個愛做夢的女孩子,自謂「貌不出眾,技不壓人,唯求一生平順喜樂足矣」,以一部穿越時空的言情小說《夢迴大清》,在晉江原創網首發連載,躋身網站積分排行榜前列,數百網站鼎力轉載推薦,好評如潮。

夢回大清、步步驚心、瑤華,號稱是晉江書城三大經典清空穿越文!
評論(334)



第20節:距離(3)

  胤祥哈哈一笑,「好東西不敢說,野味兒還是有的,一會兒十哥嘗嘗。」
  一旁的八爺笑說:「老九和你一樣,也沒見他喊天喊地的。」
  十爺一咧嘴,「那是,九哥是神仙,兩杯水就能頂一天,咱可沒那本事兒。」
  說得眾人哈哈一笑,眼瞅著他們從我眼下走了過去,我屏住了呼吸……裡面突然衝出個人來,胤祥他們順勢停住了腳步。我仔細看了看,竟是看門房的張成。
  「奴才給爺請安。」他扎手紮腳地打了個千兒。
  「行了,你這渾小子剛才跑哪兒去了?現在才露臉兒。」胤祥笑罵道。
  張成訕笑著一躬身兒,「是,回爺的話,方才人手不夠,奴才幫著弄了兩捆柴火,然後……」
  他還要往下說,胤祥揮揮手比了比身後,「好了,別廢話了,你趕緊幫著招呼一下,帶他們去休息就是了。」說完就對八爺他們笑著說,「咱們走吧。」
  張成應了一聲卻沒動,伸頭伸腦地往後看去,又往我這邊看。胤祥一怔,頓住了腳步,八爺他們也停了下來。我忙縮回了頭,人緊緊地團成一團兒。
  「你這是干什麼,怎麼還不去?」胤祥低聲問,語氣裡有了兩分不滿。
  張成忙回說:「啊,不是,爺,奴才這就去,只是方才小桃姑娘跟奴才說,寧姑娘出來迎您了,你沒見著嗎?」
  有些怪異的靜默氣氛包圍了山莊門口,一時間四周安靜得似乎連呼吸聲都聽不到了,我緊緊地抓住衣領,死死地閉上眼睛……
  「哦,這倒是沒看見……也沒什麼,一會兒你去那邊兒看看,若是碰見了,讓她回來就是了。」胤祥很隨意地說了一句。
  那邊的張成估計有點兒愣神,遲了遲才說:「啊,是,奴才知道了。」接著踩雪的嘎吱聲音響起,就聽他招呼,「那邊的老幾位請跟小的來,馬房在這邊兒。」
  一陣忙亂的聲音過去之後,四下里又變得靜悄悄的,我屏住了呼吸也不敢亂動,方才忙亂聲音之中也沒聽清胤祥他們進去了沒有,又不敢伸頭去看,心裡緊張,外面的空氣又太冷,直想咳嗽,伸手捂了,才發現手抖得厲害。
  「哼哼,老十三你豔福不淺呀,這荒郊野外的竟藏了個貼心的美人兒,啊。」十爺哼笑著說道。
  胤祥哈哈一笑,「十哥您說笑了,一個丫頭而已,美人兒兩個字倒也還算不上。」
  「這麼惦記著你的,不是一般的丫頭吧?」十阿哥怪腔怪調地說。
  胤祥笑道:「還行,也算知冷知熱……那咱們進去吧。」
  我忍不住扁了扁嘴,知道自己不算美人兒,也知道胤祥本意,可聽他這麼一說,心裡還是有兩分不爽,只是不知道他們現在各是什麼表情呢……
  「老十三你就別客氣了,待會兒請出來也讓哥哥們開開眼嘛,啊……」十爺卻還是不依不饒。
  「行了行了,」一直沉默的八爺輕斥道,「人家的丫頭,你非要追著看,這是什麼道理,一點兒當哥哥的樣子也沒有。」
  一旁的九爺也幫腔說:「就是,你自己家的丫頭還看不過來呢,又非要看人家的……好了,咱們快進去,這腳凍得厲害,雪太深,這麂皮的靴子也擋不住寒了。」
  胤祥哈哈一笑,道:「估計火盆子早升好了,那快進去吧。剛才已經讓下人去備酒了,咱們兄弟要痛飲一場,一來許久未曾一起樂和了,二來全當給八哥接風洗塵了,請……」
  「呵呵,那我可就不客氣了……老十,快走吧。」八爺輕笑了兩聲,一陣腳步聲響起。
  就聽十爺哈哈一笑,邊走邊說:「倒也不是對美人兒感興趣,只覺得十三弟眼這麼高,就是想知道這還有什麼人比得上她呀……哼哼,怪不得人人都說男人薄情呢,這也就三年吧……」
  「老十!」腳步聲一頓,出聲喝止的居然是九爺。我心裡一愣。
  「行,行,我知道了,既然十三弟你捨不得,那就免了,估摸著早晚也見得到的不是。你這兒有什麼好酒啊,可別小氣,拿出來給哥兒嘗嘗。」聲音越行越遠,只隱隱地聽胤祥答了句什麼。
  「呼……」當四周終於安靜下來的時候,我長長地出了口氣,似乎每次遇到八爺他們的時候就沒有好事兒,重者送命,輕者……我四下里看看,苦笑,就是在這裡挨凍。
  這會兒子無論如何不能回山莊去,雖然是康熙皇帝默許的,但畢竟不能拿到檯面上;八爺他們若想興風作浪,難為胤祥,順帶扳倒四爺,那我可還真是一個手拿把攥的證據。靠在石頭邊兒上想了想,就算是從後門偷偷溜回去,可馬房就在後門那邊,那裡現在人多口雜的,這顯然不是個好主意。再說這莊子小,碰上十爺那樣混不吝的主兒,保不齊他真的跑到後院去看那個寧姑娘了。仔細想了想,突然想起前天出去遛彎的時候,不遠處看見一座小房子,問了底下人才知道那是個獵房,雖然在官道邊兒上,可平時也沒什麼人去,那兒未必有火盆什麼的,可也總比在這荒地裡受凍的強。更何況胤祥和小桃他們知道我在外面也走不遠,必會派人來尋我……拿定了主意,我略微探出頭看看,莊子前面有兩個侍衛在站崗,顯然是下不去了。沒辦法,看來只能順著後面的土坡溜下去了。



第21節:距離(4)

  我悄悄地站起身來,忍不住「嘶」地倒吸了一口涼氣,腿蹲得太久,站起來的一瞬,那麻刺的感覺就如針扎一般。我死死地咬住了嘴唇兒,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只是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後面挪。
  好不容易到了小山坡的後面,腿部的血液循環也恢復了正常,我探頭探腦地察看了一番,還好,後面這地方僻靜,山體雖倚著院牆,但是離後門還是有一段兒距離的。我儘量找平緩的地方,扶著枯枝往下蹭,悄無聲息實在是做不到,也只好儘量小心外帶祈禱神佛保佑了。小心翼翼地折騰了十來分鐘,終於到了山坡兒的下面。我看看四周確實無人,連忙撩起斗篷,大步往小屋那邊兒走去。
  「呼哧,呼哧……」我大口地喘著粗氣,想想上次這樣在雪地裡狂奔,還是去踢小熊的那次,忍不住地想,那隻小熊不知怎樣了,媽媽沒有了,不曉得它能不能順利成長。轉念再一想又忍不住苦笑,就算它順利成長了,我也絕不想再見到它,它母親給我的刺激已經夠我回味一輩子的了。想想看,那麼大一隻熊站立在你跟前,紅眼,暴牙,流口水……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奮勇前進,眼瞅著小屋已近在眼前。
  「吱呀」一聲,木門被我輕輕推開,好在並沒有上鎖,想來這附近也沒什麼人煙,這屋子又沒什麼怕丟的。屋裡有些濕冷,木柴倒是有,可想了想還是算了,就算有火石,若是被人看見有煙升起反而不好。
  屋子里布置得很簡單,放置了一些獵具,還有一些柴火、草料什麼的,窗邊倒是放了個木頭墩子,下面是些稻草,也能當椅子坐。我方才走得很急,口渴起來,四下里看看,好像沒有水缸,倒是有個白瓷粗碗放在隔板上。端起來看看裡面有些土,拿雪水涮涮應該可以用,只是不知道我要是喝了雪水會不會拉肚子呢?正琢磨著,「?——」一聲馬嘶突然傳來。我手一抖,瓷碗掉在了地上,好在是站在了草料堆邊上,並沒發出什麼聲響。我悄悄地蹲下身子,慢慢地往窗口靠了過去,今兒是怎麼了,群英會嗎?又會是誰呢……應該不是八爺他們的人,除非他們會占卜,才能派人到這兒來找我。難道是胤祥派出來找我的人?可仔細聽聽,人數兒卻不少……他應該不會這麼大張旗鼓地來找我吧?我有些猶豫,可又不太敢探出頭去看,只好貼著窗根兒下的稻草堆蹲好。小腿不免又傳來一陣痠痛,心裡不禁有些自嘲地想,恐怕A級通緝犯的蹲功也不過如此了。現在只希望他們是過路的,不會想進了屋來。不然的話,就算是生人,這荒郊野地的也是個大麻煩。
  聲音越來越近,估摸著離這小屋也就十來米遠。「爺,前面就快到了。奴才上次來,記得過了這屋子,就沒多遠了。」一個清晰的男聲傳來。
  我心裡一愣,這聲音有些耳熟,好像最近在哪兒聽過,在哪兒呢……轉頭想想,突然覺得鼻子一陣癢癢,一根細細的稻草不知道什麼時候掃了過來。一股酸熱直衝頭頂,我還來不及用手去遮,「阿嚏」,一個響亮無比的噴嚏就打了出來。我手忙腳亂地用手摀住了鼻子和嘴,心知不好,頭一陣陣地發懵。
  正沒了主意,「?啷」一聲,木板門已被人一腳踹開,「什麼人在這兒!」幾聲怒喝傳了進來,幾個侍衛服色的人持刀站在了門口。
  正想掙紮著站起身來說話,那明晃晃的光芒已向我揮了過來。我下意識地抱住了頭,尖叫了出來:「不要——」
  「住手!」一聲斷喝從屋外傳來。我一怔,停止了尖叫,這聲音……我心裡一鬆。步履聲響,「你們都出去吧。」那聲音再次傳進了我耳中。
  「爺,這……」侍衛們有些猶豫。
  「出去。」那清冷的聲音淡淡地說。一陣腳步聲迅速響起,屋裡的人霎時走了個乾淨。
  我抱著頭蹲在哪兒,心跳彷彿如重錘一樣,一下下地擂在我的胸膛上。身旁腳步聲響起,一雙烏黑的皂靴停在了我的右側,上面還沾了一些水漬,想來是方才走進來時沾的雪水化了。他向來有潔癖,不像十三,水裡泥裡的都渾不在乎……
  他為什麼來這兒,又或我為什麼在這兒,這些問題彷彿都不重要,沒有人開口去問,只覺得心裡就如亂麻一般,屋裡寂靜無比,只有彼此間交錯可聞的呼吸聲,才是最真實的存在。
  一時間我不動,他也不動,就這麼僵持在這兒。過了會兒,腿麻的感覺又上來,我齜牙咧嘴地去揉腿。頭頂上一聲輕笑,我怔了怔,這笑聲……突然一股大力傳來,我已被人從地上拉了起來,忍不住「哎唷」了一聲,身子一歪。一雙修長的手扶了過來,我下意識地扶了一下,然後放開手,趔趄著退到了一邊。抬頭望過去,四爺背脊挺直地站在我面前,他的面龐一如以往的清?,薄薄的嘴唇緊抿,那雙沉如深潭的眸底卻依然清亮,原本因為我揮開的手而微皺的眉頭,卻因為看見我臉上的傷痕而柔和了下來。感到氣氛有些沉鬱,我努力地想笑笑,可雖然心裡拼了命地命令自己扯動臉皮,卻依然感覺臉上好像被凍住了一樣僵直。



第22節:距離(5)

  「讓我看看。」四爺低低地說了一聲。
  「啊——」我一愣,下意識地用手去遮住了傷口,忙又扯扯嘴角,強笑說,「沒什麼事兒了,已經好了……」四爺略眯了眼,眉頭復又皺了起來。「真的。」我囁嚅了一句。每次都是這樣,四爺若說話還好,他一不言不語,那一種莫名的壓力就會讓人覺得喘不過氣來。見他不說話,只是盯著我看,我強壓住心跳,只想隨便找點什麼話說。舔了舔乾干的嘴唇,不敢再看他,我低了頭輕聲說:「嗯,那大夫挺好的,開的藥劑也很有效,說是祖傳的……嗯……」我清了清嗓子,「對了,您回去幫我謝謝福晉,那天幸好那位大夫來得及時,不然臉上真的就沒法看了。聽下面人說,大夫是滿頭大汗的騎馬過來的,可事後也沒容我去謝。」我又幹干地笑了笑。
  「若來晚了,他的命也別要了。」四爺淡淡地說了一句。
  我微微地一哆嗦,忍不住抬了頭去看他,原來我沒猜錯,果然是他……
  「那天,也多虧了你。」四爺啞聲說了一句。
  我心裡一熱,微微笑了笑,「孩子沒事兒就好。」
  四爺定定地看著我的笑容,臉色也越發地柔軟下來,往前走了兩步,輕輕地伸出手來。我怔怔地看著他修長的手指,心裡苦笑,他們兄弟都是一樣的堅持,不達目的絕不罷休,我慢慢地放下了手,偏轉了臉,露出了還有些疤痕的側臉。
  四爺的指甲修剪得很整潔,我垂了眼看著那指尖越靠越近,竟發現他有些微微地顫抖,我心裡一顫,近在毫釐的指尖傳出一股熱氣,隱隱約約地透過毛孔傳到我面部的肌膚上……
  「啊,各位侍衛大哥是四爺府裡的吧,小的是十三爺府裡的,你們這是……」秦順兒的聲音突然從門外傳來,四爺的手一僵,我心裡一鬆,卻也隱有些失落。
  我不敢去看四爺的臉色,只是低轉了頭,看著四爺的手臂慢慢地收回垂在身側,拳頭握得死緊,青筋畢露。我的眼眶有些熱,心裡卻只能嘆息,今天才終於明白,原來一毫米的距離,竟然有那麼遠……



第23節:宮門(1)

  第六章宮門
  我緊緊地屏住了呼吸,這個聲音我從未曾聽見過,可聽著他好像跟秦順兒很熟的樣子,誰呢……
  「奴才給德大人請安,今天這兒是您當差呀?」外面傳來秦順兒翻身下馬請安的聲音。
  「德……」我低低念了一句,抬眼看向小桃,她微微搖了搖頭。
  就聽那位德大人哈哈一笑,「秦大總管,這是去哪兒?我記得你不是陪著十三爺去了別院嗎,怎麼這會兒又跑到這兒來了?」
  秦順兒陪笑了兩聲,「是,奴才原本是伺候著爺去的,只是府裡頭有點事兒,奴才這才先回了來。」
  「哦——」那德大人長長地應了一聲,彷彿在思考著什麼,又問,「那這車裡的是……」
  秦順兒一頓,忙賠笑說:「是伺候十三爺的貼身丫頭。只是其中一個身子不爽,可別院那邊又沒什麼大夫,爺這才命了奴才帶她們回來,好請大夫瞧瞧的。」
  「哼哼,十三爺還真是體貼下人呀。」德大人哼笑了一聲,「好了,那撩開車簾子給我看看。」那個德大人隨意說了一句。秦順兒一時沒了聲音,像是愣住了,他可沒想到這個德大人會提出這種要求。我心裡也是一緊,若說是平常,這些人哪有膽子去查皇子府的人,秦順兒方才已言明我們是胤祥的貼身丫頭,更何況他們不怕胤祥,難道也不怕他身後的四爺嗎?
  「德大人,這……這不太方便吧?她們可是十三爺的身邊人。」秦順兒稍稍提高了調門,語意裡隱隱有了兩分威脅。
  「呵呵,秦管家,咱是奉的皇差,最近有江南亂黨流竄到京城鬧事,皇上下令九門嚴查,你不會不知道吧?」德大人冷笑著說,「你看看城門那兒,過往車輛不是都在查?雖說是十三爺府的,可也不能例外;再說又不是福晉們,秦管家何必為難我們這當差的呢。方才十一爺府的也是查了才放進去的。」德大人的聲調很平和,彷彿並不把秦順兒的話放在心上,但我心裡明白,看來今天是不能善罷甘休了,腦子飛轉了起來……
  秦順兒一時也沒了主意:「那您稍等。」就聽腳步聲響起,秦順兒走到車窗旁,壓低了聲音快速地說,「姑娘,是九爺的人,但以前沒見過您的,他要搜查,這個……」
  我低低說了一聲:「不妨事兒,讓他們查吧,我自有主意。」
  秦順兒一頓,雖知不妥,但現在也沒了法子,只聽他轉身說:「德大人,要查就快吧,這姑娘的身子可受不得風。」
  我緊緊地拿棉布摀住了面孔,他們只說有亂黨,又沒看見亂黨長什麼樣子,橫不能還要扳了臉過來看個清楚;那個德大人我也從未見過,他應該不認得我才對;可若是要非看不可,那也只能證明一件事,就是八爺他們已經知道了。要真是那樣,我心裡冷笑了一聲,死過一次還會害怕第二次嗎?
  小桃的手指冰涼,她緊緊地抓住了我的衣襟兒。我對她微微地搖了搖頭示意她鎮定,小桃微微點點頭轉而低下了頭。我半靠在板壁上,做出一副身體不適狀。只聽得外面馬蹄聲緩步響起,秦順兒突然驚叫了一聲:「何義,你怎麼在這兒?」
  我略吃了一驚,何義,這名字聽著有些耳熟,能讓秦順兒如此驚慌,想必是認識我的人了,我的心一沉,果然……只聽車外一個略微尖細的聲音響了起來:「秦大哥,小弟是奉了九爺的命令來協助德大人的。」他呵呵一笑,「畢竟各府裡的內眷來來去去的,讓這些兵痞子衝撞了可不太好,倒是咱們這樣的奴才行事方便一些。」他頓了頓,又笑說,「今兒也算公務在身,就不和您多說了,趕明兒個兄弟請您喝酒。」說完就聽見他翻身下馬,向這邊走來。
  我腦子如陀螺般轉了起來,在別院的八爺他們一定是猜到了或知道了些什麼,不過這信兒傳得還真是快,雖然不知他們怎麼辦到的,但是想必他們自有法子通知了京裡的人。但若說當街就揭破了我的身份這種蠢行,想來如八爺、九爺那樣的精明人,大概還做不出來。他們八成只是想確定一下我的身份,偏生趕上那些所謂的亂黨鬧事,正好給了他們一個查驗的藉口。
  舉凡有腦子的人,就會想到四爺若沒「他」的允許,是怎麼樣都不敢把我這樣的欽犯弄出皇宮去的,我又不是那樣沒名沒姓,少了也沒人知道的奴才。八爺大概是想賭一把,看看能不能抓一張底牌吧。康熙皇帝若活著,我自然什麼也不是;可皇帝若死了,那我就是對付四爺他們的一把利刃……
  我腦中各種念頭一擁而出,心裡盤算著。車外的秦順兒卻結結巴巴的,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秦大哥,您讓讓,兄弟看一眼就好,這邊兒德大人好交差,您也好帶著姑娘去看病不是?」車簾子被微微地掀開,何義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頓時映入我眼中,忍不住苦笑出來。對他,我還真有印象,唯一一次去八爺府,正是他引了路帶我進去的。
  心裡微微一嘆,怪不得書裡說,和平是靠戰爭才能得來的,一味地退讓躲閃不會給任何人帶來幸福,哪怕我想做個只會偶爾享受一下陽光的鼴鼠都是奢望。退一步海闊天空這句話,對於這些為奪嫡已殺紅了眼的皇子而言,就如同戰敗宣言一樣吧,就算前面遍佈荊棘,也要前行,因為只要退一步,身後就是萬劫不復的深淵。
  眼看著那個何義慢慢地撩開了簾子,我悄然低了頭,捏緊了拳頭準備著……突然一陣破空之聲響起,「撲」的一聲,馬車裡瞬時又是一片陰暗。小桃已經嚇愣了,我定定地看住了前面,如果我沒聽錯的話,那應該是一支箭——一支把馬車簾子牢牢釘起來的利箭!
  馬車外一片寂靜,車裡只有陣陣急促的「呼呼」喘息聲。我偏了頭去看小桃,她正睜大了眼看著我,一隻手緊緊摀住了自己的嘴巴。我這才反應了過來,原來這粗重的呼吸是自己個兒發出來的。我只好勉強對小桃咧了咧嘴。
  「嗒嗒……」一陣如暴雨般的馬蹄聲響了起來,我下意識地想去偷偷掀了窗簾子看看是誰,卻發現自己一下也動不了,只能僵坐著。一聲馬嘶之後,外面再度安靜了起來,只偶爾聽到馬兒噴鼻的聲音。
  「奴才給十四爺請安。」翻身下馬的聲音紛紛響起。
  「唔,起來吧。」十四阿哥隨意地說了一句。我的心一悸,之前雖已隱隱猜到是他,做了些心理準備,可現在猛地聽到他的聲音,心裡還是……
  「爺,您怎麼來了?您不是行獵去了嗎?您這是……」過了一會兒,德大人囁嚅的聲音響了起來。
  「哼哼,我怎麼來了?爺倒想問問你,之前邀你去打獵,你不是推說腹有不適,連床都下不了了,怎麼這會兒子又活蹦亂跳地跑到這兒來了?」十四阿哥笑嘻嘻的聲音響了起來,只是其中隱含的冰冷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啊,十四爺,奴才這也是公務,耽擱不得,所以就是身子再不爽,這不是也得來嘛,呵呵……」德大人幹笑著辯白了兩句。



第24節:宮門(2)

  「哈哈——」十四阿哥笑了起來,「德陽,你小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為國為民呀,真是佩服。」
  德陽……我皺了眉頭,這名字聽著好耳熟,腦中念頭一閃而過,他不就是那個……「十四爺,是……」德陽壓著聲音低低地說了幾句什麼。我雖伸長了耳朵,也只隱約聽到個「九」字,忍不住輕嘆了口氣,看來八爺他們一定是知道了些什麼……
  想想也是,這麼多年了,四爺這大變活人的把戲瞞得也夠久了。這世上本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不用說那些時刻伺機而動,等著抓住對方弱點而將其撕得粉碎的皇子們。胤祥的開釋就如同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種種惡意傾巢而來,如果說之前的圈禁只是沒了自由,那麼開釋之後就是除了自由,而其他的什麼都沒有了。
  只是心裡有幾分奇怪,看樣子八爺他們應該不是今天才知道的,要不聽方才他們對話的意思,好像九爺他們想把十四支走似的,可是之前聽十爺的口氣卻不像是知道了什麼的樣子……一時間心亂如麻,隱隱有個念頭在腦海中飄浮著,只是怎樣也想不清。
  「秦順兒!」十四突然呼喝了一聲。
  「是!」窗外的秦順兒忙答應了一聲,「您有什麼吩咐?」
  「這車裡的是你們府裡的丫頭?」十四的聲音變得有些僵硬。
  「回爺的話,是伺候十三爺的丫頭,只是有個在別院病了,這才送回來給大夫看的。」秦順兒恭敬地答道。
  「唔。」十四阿哥沉吟了一下,「那你們走吧。」
  我一愣,車外的秦順兒也是一頓,忙答道:「是,那奴才們先去了。」他頓了頓,「呃,爺——這支箭?」
  「哼。」十四阿哥輕嗤了聲,「佟希福,去。」
  「奴才遵命!」一個沉厚的男聲響了起來。我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佟希福,那不就是冬蓮痴心相戀的那個侍衛的名字嗎,他怎麼去了十四阿哥身邊,那冬蓮呢,她……
  心思混亂間,只聽「噗」的一聲輕響,那支箭已被拔了起來。車簾子被風輕輕帶起了一點兒縫隙,十四阿哥正挺立馬上,瞬也不瞬地看著車裡,雖知他看不見,我還是下意識地用手捂緊了嘴巴,外面的秦順兒忙麻利地把車簾子掩好,招呼著車伕趕緊出發。
  正要走,「十四爺,您這樣,奴才對主子不好交代呀。」德陽突然出聲制止。
  十四冷笑了一聲,「不用你交代,我自有交代,你去辦你的正事兒吧,嗯。」我雖看不到十四的臉色,但是聽著他揶揄的語氣,可以想見,就是再借那個德陽一個膽子,他也不敢去攔這個出了名膽大又火暴的十四貝勒。
  雖不明白十四阿哥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可不管怎麼說,他畢竟還是放了我一馬,心裡有些酸澀。馬車搖晃著走起來還沒兩步,突然又停住了,我的心還沒放回肚裡,就又懸了起來。
  「十四爺,您這是……」秦順兒有些惶惑的聲音響起。
  「哼哼,上次不是和十三哥說了嗎,他的那副弓箭要送我,今兒正好也沒什麼事兒,跟你回去取了來。」十四阿哥狀似隨意地說,「這個是十三哥出城之前答應我的,說就在府裡放著,讓我隨時去取,怎麼,沒什麼不方便的吧?」
  「啊……那倒沒有,只是……」秦順兒尷尬地說道。
  十四阿哥哈哈一笑,「既然沒有,那就走吧。」
  馬車緩緩地動了起來,小桃顫抖著靠了過來,我強笑了笑,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心思已轉到車外跟隨著的十四身上了。他到底想做什麼,不讓八爺他們揭穿我的身份,可自己又偏偏跟過來……城外這一鬧,胤祥和四爺都應該得了信兒了吧。其他的皇子呢?他們的眼線可不是瞎子。八爺他們又會怎麼做?還有那個人……心念起伏不斷,馬蹄一聲聲彷彿都踩在我的頭上,太陽穴一陣陣地抽搐著,沒等我想明白,馬車已行進至離府門不遠的小街上。
  我聽著秦順兒在外面嘰嘰咕咕地,在跟十四阿哥說些什麼,翻過來倒過去地就是想讓他先進了府去,可十四阿哥卻一反常態,什麼也不說,就這麼好性兒地由著秦順兒嘮叨個不停。我心裡苦笑,八成胤禎根本就沒聽清楚秦順兒在說些什麼吧……日日怕見面,要是真的見了……我抿了抿嘴唇,那也就罷了。
  感覺到馬車的速度緩了下來,我做了個大大的深呼吸,回頭對一直僵著的小桃一笑。她一愣,我笑說:「聽說過三十六計嗎?」她傻傻地點了點頭,「其實還有第三十七計的。」我衝她眨了眨眼。



第25節:宮門(3)

  小桃也眨巴著眼睛,剛要張口,車伕「籲」的一聲,馬車停了下來,我來不及再和小桃說什麼,只是轉回了身,挺直了背脊,等著與十四面對面的一剎那。心裡雖平和了些,卻仍忍不住苦笑,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只剩下第三十七計,裝傻充愣,死不認賬了。
  等了一會兒,外面卻毫無動靜,我不禁有些奇怪,心裡只是想著,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如果他抻著半個鐘頭都不來,那我還真不敢保證,到時候這勇氣還能剩下多少……
  正胡思亂想著,一陣腳步聲傳來,卻是府門的方向,心裡一怔……
  「奴才給十四爺請安。」一個略微尖細卻不慌不忙的聲音響了起來,聲音一入耳,我方才挺直的背脊就彷彿被急凍住了一樣,一寸寸地斷裂著,甚至那??的聲音都萬分清晰地迴響在耳際……
  這個聲音是我永遠也忘不了的,如果說初生的動物會把第一眼看見的事物牢牢記在心裡,那人也會把死前最後見到的人和聽到的話牢牢地記在心……
  車外的李德全聲音雖然不大,卻如同魔咒一般,讓每個人都僵直在原地,無法動彈。隱隱約約聽他低低地和十四阿哥說了幾句什麼,十四阿哥卻沒再發出半點兒聲音。
  已顧不得緊張得彷彿隨時會昏倒的小桃,我的心裡一片空白……原本也曾想過,隨著胤祥的開釋,康熙皇帝對於我的再次出現會有怎樣的反應。不是沒想過最壞的結果,原以為能坦然面對的,只是事到臨頭才發現,死過一次的人還是會怕死,嘴裡一陣苦澀泛起,伸手想揉揉太陽穴鎮定一下,這才看到手一直在不停地抖。
  車簾子一動,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之後好像就再也不動了,一隻手伸了進來,緩緩地撩開了簾子,李德全那熟悉的臉孔露了出來。他掃了我一眼,見我死死地盯著他,他卻彷彿不認識我一樣,臉上的筋肉動也不動,只是又轉了頭看向小桃,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下車。
  驚慌失措的小桃顯然也認出了他是誰,人彷彿凍住了一般,直直地盯著我看,嘴唇不自知地微微抽搐著。李德全倒也好性子,什麼都不說,就這樣站在車前靜靜地等待,只是微微側著身子,擋住了外面那些窺測的目光。我深深地吸了口氣,沖小桃點了點頭,雖然想擠出來個笑容來安慰她,可是……一股熱意卻不期然地衝上了眼眶,忙閉了閉眼,只向她揮了揮手。過了會兒,耳邊傳來小桃窸窸窣窣下車的聲音,車裡一暗,馬車又動了起來。
  就這樣,一切彷彿如昔日重現,我又坐在這一片黑暗中,被帶向另一處黑暗,卻什麼辦法也沒有,只能被迫感受著心被恐懼一點點蠶食的痛苦……
  京城應該已經被暮色籠罩住了吧,馬車裡越發地陰暗起來,我攏膝靠在車窗邊,猜測著現在走到哪裡了,是景山,還是……慢慢伸出手去,悄悄掀起一點縫隙,昏暗中,那抹大紅色看著越發地沉重了起來,不遠處宮門上的門釘卻被燈籠折射出了點點微光。我縮回了手,想自嘲地笑笑,卻怎麼也咧不開嘴,繞了那麼久的圈子,終於還是回到了原點。
  「站住!」一聲呵斥傳來,腳步聲響起,想來是守衛宮門的衛士們來盤查。「啊,李公公,怎麼是您呀。」一個討好的聲音響了起來,李德全卻什麼話也沒有說。我不知道李德全做了什麼,外面靜默了一下子。「快,開宮門。」方才那個聲音呼喝了起來。一陣雜亂,沉重的宮門「吱呀呀」緩緩打開的聲音傳了進來,我只覺得那緊澀的門軸擠壓的彷彿是我的心,忍不住伸手按住了心臟。
  馬車走了半晌,外面卻是萬分安靜,一路上不曾聽見一點兒人聲,只有車輪軋在青石板路的「嘎嘎」聲。「好了,就停在這兒吧。」李德全吩咐了一聲。我心裡一頓,嚥了口乾沫,瞪大了眼睛盯著車簾子。「你們都先下去吧。」一陣離去的腳步聲響起。過了會兒,車簾子被輕輕掀開了,外面的宮燈發出了柔和的微光,照著車門口。
  李德全一臉的平淡,既不趾高氣揚,也不卑躬屈膝。「嗯哼,」他清了清嗓子,「您先下車吧。」
  我微微一愣,以我現在的身份,自然不能再稱什麼福晉、主子,但他並沒有直呼我的名字,也沒有叫聲姑娘,而是用了這個很模糊的「您」。心裡不禁揣測,這個康熙皇帝身邊的大總管,用了這個還算客氣的稱呼,對我意味著什麼呢?皇帝的意思是……看著他肅手站在外面,我壓下心裡的疑惑和恐懼,慢慢從車廂裡挪了出去。



第26節:宮門(4)

  一隻手伸了過來,我猶豫了下,伸手扶住他借力下了車。李德全的手和我的手一樣冰涼,只是他的乾燥而我的手心都已經濕透了。不禁有兩分不好意思,我悄悄在衣襟兒上抹了抹手心,囁嚅著說了聲「謝謝」。他卻彷彿一無所覺,只是挑起一桿燈籠,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我跟上。
  又回到這還算熟悉的地方,緩步其中,看著那些似曾相識的亭台樓閣,心裡倒是有些安定起來,我不是不曾為自己的生命努力過,只是結果卻從不是由我自己來決定,既然如此……我冷笑了一聲,自己卻是一愣,許久不曾這樣了,那時候冷笑最多的時候還是在宮裡吧,心裡突然有些好笑,難道冷笑這種怪癖,一直留在宮裡等著我回來嗎……
  「這就到了。」李德全突然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來卻看見我臉上淡淡的笑意,他一怔,那一直像張白紙似的表情,終於有了褶皺。我撇了撇嘴角兒,心裡倒有了幾分解氣似的感覺,也不開口,只是像他之前那樣安靜地站著。
  李德全垂了垂眼皮,再抬眼又是一臉的平常了,「您跟我來吧。」
  我微眯了眯眼,這老油條……我點了點頭,跟著他轉向,順著一道迴廊往下走著,路上依舊沒有碰到半個人影兒,看看四周,我可以肯定這裡不是西六宮,難道……
  沒走多久,一個在迴廊深處的院落露了出來,再往前看去,似乎那是一個很大的院落群,隱約燈火閃爍,人影憧憧,只是這個院子最靠外圍,卻一片?黑,看著很不協調。我忍不住皺了眉頭,這到底是哪兒,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從未來過這兒。雖說宮裡沒去過的地方不少,可如果是后妃宮女可以去的地方我都去過,沒有去過的只有……
  李德全腳步不停地走了過去,輕輕推開了院門,沒上鎖,裡面也沒有人出來應答。他肅手請我進去。我心裡的疑惑越發地重了起來,可也沒有辦法,再放緩的腳步,終究也是會走了進去的。
  這是個不算小的四合院,與宮裡其他院落的格局也沒什麼不同,我打量著四周,房屋廊柱都是簇新的,地面也打掃得很乾淨,與我上次被拘禁時住的蘊秀宮大不相同,心裡不禁苦笑,看來這次就是死,待遇也比上次強多了。
  「您這邊兒請。」掩好了院門的李德全走了過來,伸手指了指左手的一間耳房,「您暫時先歇在這兒吧,東西奴才都準備好了。」他頓了頓,垂眼說,「很多事兒就算不說,想必您也明白,奴才就不再囉唆了,您歇著吧,明兒奴才再過來。」
  聽他一口一個奴才,我心裡越發地混亂起來,真的不知道這再入宮門究竟是禍是福,可心裡也明白,若是想從這太監那兒弄個明白,那只是白費心思罷了,可不管怎麼說,這應該是皇帝的意思吧。
  心裡千回百轉,看著四周黑沉沉的屋宇,一種說不出的任人擺佈,卻又無法掙脫的絕望突然湧上了心頭。看著李德全一副看似恭敬的樣子,忍不住淡淡嘲諷了句,「不敢當,公公您也太客氣了,奴才這兩個字我可受不起。」
  可惜這樣的諷刺微風彷彿連他的眉毛都沒吹動,他只是略彎了彎身,放了一隻燈籠在地上,就轉身出去了。外面「?啷」一聲,我忍不住扭了扭嘴角兒,這還用鎖嗎,我又不會飛簷走壁。
  院子瞬間安靜下來,只有那隻燈籠隨著晚上的寒氣或明或暗。方才一直精神緊張也不覺得冷,這會兒一靜下來,那股寒意似乎不可抑制地從心裡泛了出來,與四周的寒風一唱一和。
  「阿嚏——」我揉了揉鼻子,無奈地搖了搖頭,彎下腰從地上拾起了燈籠。也許皇帝有千百種方法除掉我,但最起碼我還可以選擇不是因為肺炎。邁步向耳房走去,下意識地往正房方向照了照,「懋勤殿」三個字清晰地現了出來。
  我猛地頓住了腳步,喃喃地唸著:「懋勤殿……」心裡已經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彷彿連苦笑的力氣也沒有了,沒想到有一天居然會來到康熙皇帝日常起居的地方。
  懋勤殿,位於乾清宮南面,是它的一個組成部分,裡面收藏著御用圖書、文房四寶以及為皇帝準備日常用到的頒賜文件等等。怪不得這裡收拾得這麼幹淨,平常應該有懋勤翰林們當值的吧。
  快步進了耳房,強迫自己不要多想。借亮兒點燃了書案上的蠟燭,發現案上放著我再熟悉不過的食物盒子和暖斛子,又覺得屋子裡並不冷,四下看看,發現床榻前早生好了一個熟銅火盆兒。走近前看,床帳被縟也都是新的。



第27節:宮門(5)

  我解了斗篷放過一邊兒,順勢坐在床上,心裡亂糟糟的。今兒一天經歷的驚險和意外,比我這之前三年的總和還要多得多。每當我以為我已經明白了什麼的時候,就會又有一個變數衝了出來,衝我齜牙咧嘴地咆哮。只覺得頭痛欲裂,「呼——」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床上。帳子邊緣垂下來了點點流蘇,正隨著室內的空氣微微飄動著,紅豔的牡丹繡在帳頂,不禁讓我想起了上次皇帝送的那件福晉行頭,也是這樣的大紅牡丹。
  我忍不住地想著,胤祥一定急壞了吧?他會不會又像上次那樣闖進宮來大鬧一場?四爺呢,他也一定知道了,這次他還能怎樣?人不能踏入同一條河流兩次,幸運也是一樣的吧……
  「?啷——」我嚇了一跳,驚醒了過來,猛地坐起身來,眼前一片暈黑,過了會兒才恢復了視力,四周看看才明白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連鞋子都沒脫。
  我使勁搓了搓臉,站起身來向外走去,門一推開,一股清新冷冽的風迎面吹來,身上一寒,精神卻為之一爽。看看大門口,一個新的食盒和——一個乾淨的馬桶擺在那裡,我踱步過去,看了這頗為怪異的組合一會兒,苦笑著拎了進去。
  就這樣過了整整七天,每日都有人按三餐送這些東西過來,卻從不露面。屋子裡倒是放了不少書本紙墨,可正殿和其他的房屋卻都統統鎖緊了,我也渾不在意,每日裡只是看書,要是實在胡思亂想的受不了了,就到院子裡跑步。
  不知道這些天外面是驚濤駭浪還是波瀾不驚呢,我隱隱覺得皇帝似乎無意殺我,只是不到最後關頭,這也只是種妄想而已。像上次那樣給胤祥的萬言交代似乎也沒了必要,這已經證明過了,沒有我,他也能活下去,不是嗎,想到這兒,忍不住苦笑……
  「呼呼——」嘴裡吐著白氣,我繞著院子不停地跑著,身上熱汗不斷冒了出來,身體雖累,心裡倒是舒服了不少,一天到晚老是想東想西的,真怕自己最後得了抑鬱症什麼的。
  雖不知道往後結果如何,沒命也就罷了,若是有命,身體卻壞了,那不是和沒有一樣嗎,人與人之間的勝利往往不是誰擁有得多,而是看誰活得更長。
  身後門口那邊突然「?啷」一響,我一愣,今兒來得好像早了些,這還沒到晌午呢,心裡一邊想著一邊放緩了速度停了下來。快速地做了幾個深呼吸,平復一下心跳,我轉過了身來,「啊!」我低叫了一聲,倒退了兩步。
  秋香色的常服,暗金色的蟠龍馬甲,麂皮靴子,腰間的明黃荷包,冠冕上鑲著一塊溫潤美玉,已然有些花白的鬍鬚,依然精芒閃爍的眼和永遠高傲翹起的嘴角兒……我愣愣地看著,數年不見,康熙皇帝竟然老了這麼多。
  康熙皇帝並不開口,只是面無表情地背著手站在門口,微眯了眼看著有些氣喘吁吁的我,眸色深得讓人看不清其中的真實,那曾感受過的沉重壓力又重新壓上了我的心頭。
  「嗯哼。」皇帝身後的李德全見我只是不言不語地站著,就輕輕地咳嗽了一聲。我心一抖,下意識地就想跪下,可膝蓋硬得如鐵鑄一般,費了半天的勁兒才緩緩地跪下來。
  心裡突然明白過來,我根本不想再跪這個曾讓我假死過一次的人,正確地說我是根本不想再回到那種鉤心鬥角、爾虞我詐的日子裡去。不管心裡怎樣想,想生存下去的意欲還是讓自己磕了一個頭下去,只是「奴婢」兩個字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只是含糊地說了一句,「給皇上請安,皇上吉祥。」
  「唔,起來吧。」康熙皇帝淡淡地說了一聲。我拙手拙腳地站了起來。康熙看了我兩眼,沒再說話,只是往耳房的方向走過去。李德全忙趕了上去,恭敬地撩起了門簾,康熙一偏身走了進去。
  李德全並沒有放下門簾兒,而是轉了頭看向我。我心一緊,暗自做了個深呼吸,邁步向房裡走去。經過門口,我掃了一眼李德全,他低著頭,也看不出個所以然。我咬了咬牙,一低頭進了門去。
  一進門發現康熙皇帝已坐在書案後,正端詳著我早上寫的一幅字,我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那上面就幾個大字,「不經死之懼,焉知生之歡」。見康熙並不發話,我實在不想跪了,就悄沒聲地站在了一邊。
  「字寫得不錯,比那時倒多了幾分挺拔。」康熙皇帝突然開口。
  「啊——」我一愣,「是,您過獎了。」我低低地答了一句,這種生死一線天的時刻,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壓住心裡的慌亂,以不變應萬變了。



第28節:宮門(6)

  在這以精明睿智聞名的帝王面前,像第三十七計那樣的餿主意,我是別想了,忍不住苦笑出來……
  「恨嗎?」我心思一滯,回過神來才看見康熙不知道什麼時候已放下了手中的字幅,正目光炯炯地盯著我。
  我微微垂下了眼,「不。」
  「哦,為什麼?」康熙放鬆地靠在了椅背上。
  我雖低著頭,仍能感覺到那目光如利劍般穿透了我。我低喘了一口氣,「沒什麼好恨的,人能活著最重要。」
  「哦——」康熙長長地應了一聲。屋裡又安靜了下來,那種沉默的壓力,恍如浸透了水的沙袋一樣壓在我的心上,手無法自抑地顫抖起來,我只能用力握緊了拳頭。
  「這幾年,胤祥的身子打熬得倒還好,」康熙彷彿自言自語一樣淡淡說道,「沒有枉費朕留了你一條命。」我的心猛地一抖,睜大了眼看向悠然看著窗外的皇帝。一種無法言喻的情緒湧了上來,想放聲大哭,更想憤怒尖叫,原來這才是他讓我活下來的真正理由嗎?我一直知道皇帝很無情,可真當這種視人如草芥般的無情落到自己身上的時候,那種悲憤的感覺不是用憤怒、恐懼、狂喊或大哭所能表達的。
  康熙皇帝顯然並不理會我心裡如岩漿般翻滾的情感,「你說過,都是朕的兒子,手心手背都一樣,不應該保了誰又舍了誰……」窗外的陽光清晰地照在康熙皇帝花白的鬢角上,眼角的皺紋彷彿堆滿了疲憊。我一怔,心裡翻滾著的各種情緒迅速冷卻了下來。
  我心裡彷彿抓住了什麼,皇帝今天來的目的看來不是想要我的命,不然他不會親自來,難道他殺人還需要解釋嗎?那是為什麼……難道,一個念頭如雷擊般閃過腦海。我愣愣地看著康熙皇帝,難道說他……
  「老十三就像他額娘一樣,是個極重感情的人。人人都說滿人多情,哼,多情——」皇帝回過頭來,目光如刀如劍,「你是個難得的女子,可是再難得,朕也不能讓你毀了朕兩個兒子。」
  我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手緊緊地抓住了胸口,這就是他今天要跟我說的話嗎?皇帝見我一臉的蒼白,目光閃了閃,轉了頭沉吟著說:「那時你肯為了老十三舍了一條命……」他回轉了頭,「現在呢?」
  「一樣。」我連猶豫都沒有就回答了出來,我說的是真心話,更何況在我內心深處一直藏著一個念頭,要真是這樣,也許一切就都結束了,這只是一場充滿了甜蜜與無奈的夢而已。
  皇帝頓了頓,眼中精光一閃,他慢慢地說:「要是他和四阿哥只能救一個,又怎樣呢?」
  我的心彷彿被人重重打了一拳,眼淚瞬間不可抑制地溢滿了眼眶,果然問到這個問題了,當年十四阿哥問我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就知道,早晚這個問題會變成一個劫數。
  我頑固地不想讓眼淚掉下來,雖然淚眼模糊,卻還是牢牢地盯著康熙皇帝,耳邊傳來自己如同背書一樣清晰的聲音,「胤祥。」只有這一個答案,不是嗎?我的心不停地抽搐著,如果不這樣說,我會害了三個人,而當初我早就發誓,我會讓一個人過得幸福,而為了另一個人……
  「是嗎?」康熙淡淡地應了一聲。
  「是。」我緩緩地跪了下來,「四爺對我是很好,可我不是為了這個才……」我頓了頓,「是因為他對胤祥的好,對胤祥是真正的兄弟情分,這在百姓家原本平常,可在這兒太難得了。所以我,是真心地敬他,敬他——如兄長,只是這樣。」我認真地說出了這番話。
  康熙皇帝什麼也沒說,只是若有所思地盯著我看。看著他閒適的表情,從方才起一直壓抑著的種種情緒,如海潮般拍打著我的胸膛。我腦中一熱,話衝口而出:「其實這很正常,人人都自私,出了事,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自己最愛的人。」我抬起眼看向康熙,「不要說是四爺,就是您和胤祥一起出事,我也只會選擇救胤祥的。」
  康熙微微一怔,眯了眼看著我。我輕扯了扯嘴角兒,「這不關乎什麼綱常倫紀,這只是人之常情,不是嗎?」說完我急速地低喘了一聲,人也癱坐在小腿上,該說的都說了,他要怎樣就怎樣吧。
  屋裡一片安靜,其間只有我偶爾低促的呼吸聲響起。
  「哈哈——」康熙皇帝突然放聲大笑,我一哆嗦,越發地低了頭,「人之常情,哼哼,說得好。」一陣步履聲響起,一雙麂皮靴子慢慢踱了過來,在我面前站定。我暗暗握緊了拳頭。
  衣履聲響,皇帝竟然半彎了腰,明黃的荷包就在我眼前輕輕搖晃著,他低聲在我耳邊說了一句,「別忘了你今天說過的話。」我情不自禁縮了縮身子,看著他緩緩抬起身兒,轉身往一旁走了兩步,突然抬高聲音,「李德全!」
  「奴才在!」屋外的李德全應了一聲,掀了簾子走了進來,肅手躬身。
  「去,叫十三阿哥到這兒來。」康熙低聲吩咐了一句。
  「是!」李德全打了個千兒,躬身往外退去。
  康熙皇帝轉頭又往書案後走去。我心裡一陣熱一陣冷,他叫胤祥過來,是不是說這關算過了?
  「起來吧。」康熙隨意地說了一句。
  我一怔,「啊,是,謝皇上。」我用手支撐著身體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不知道一會兒見了胤祥,他是什麼樣的表情呢?
  康熙又拿起方才那張字幅,看了兩眼,見我望著門口,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對外面說了一句,「老四,你先進來吧。」……



第29節:正室(1)

  第七章正室
  「是。」外面傳來一聲低低的應答。又過了會兒,門口的簾子慢慢地掀了起來,一陣冬天特有的凜冽空氣飄了進來,我微微一抖。
  一片淺藍色的長襟兒先露了出來,午後的陽光將他的身影拉得細細長長的。我低著頭站在了一旁,看著那雙皂黑的靴子,一步步走了進來,在距我身側還有幾步的距離停了下來,肅手站立。
  屋裡安靜得彷彿連呼吸聲都聽不到。「老四,」康熙皇帝突然出聲,「你來看看,這幅字寫得怎樣?」
  「是。」四爺應了一聲,邁步上前,恭敬地接了那幅字來看,展開的紙張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我心裡涼涼的,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彷彿結了冰。方才就覺得康熙皇帝問的那些問題有些奇怪,讓人摸不清其中深淺,我明明白白地知道皇帝會這樣問,皇帝也萬分清楚我會怎樣答,可他為什麼還要這樣做。現在見到了四爺我才明白,那就是一個警告,一個砍在我身上,卻會讓四爺流血的警告。
  「寫得真不錯,那份挺拔,很像……」四爺頓了頓,「很像十三弟的筆意。」
  康熙皇帝哈哈一笑,靜了靜,又隨意地轉了頭對我說:「前兒聽說你燙傷了,現在怎樣了?」
  「唔,」我下意識地應了一句,「已經好了,謝皇上關心。」如果心臟上也會長汗毛,那現在一定都已經直豎起來了吧。我忍不住苦笑,還有什麼事情是皇帝不知道的呢?不知道四爺心裡是怎麼想的,到現在我也沒有勇氣和膽量抬起頭來看他一眼。他心裡應該什麼都明白吧,從他開始想要這個皇位起就……
  突然發覺藉著屋外透射進來的陽光,四爺單薄的影子與我的恰好相融在一起,我似乎只要微微動動手指,就可以碰觸到他臉龐的側影,心裡一陣欷?#91;……
  一個清朗的男聲在屋外響起:「兒臣胤祥給皇上請安,皇上吉祥。」我心猛跳了一下,胤祥來了……
  「老十三呀,進來吧。」康熙笑答了一句。
  簾子一掀,一個人影兒迅速地走了進來。先環視了一下四周,與我的目光一碰,那樣的熱烈、擔憂、喜悅,種種情緒如洪流般向我傾瀉而出。我情不自禁地咧嘴一笑,衝他微微點了點頭。
  「哼哼。」康熙皇帝在一旁輕笑了兩聲。我一凜,又忙低了頭。倒是胤祥向前跨了兩步,躬身打了一個千兒,笑嘻嘻地叫了聲:「皇阿瑪吉祥。」
  我偷眼看去,康熙一臉的平和,眼中不似方才精光四射,卻帶了兩分柔和打量著胤祥,又轉眼看向一旁恭敬肅立的四爺。
  我下意識地隨著他的目光看向四爺,他略微蒼白的臉上沒有笑容,也沒有痛苦,沒有喜悅,也沒有失意,就是這樣安靜地站在那裡,什麼表情也沒有……我緊緊地握住了拳頭。
  這樣的表情我彷彿也曾見到過一次,那好像是小秋跟她相戀快十年的男友無奈分手的時候吧,她就是這個樣子,什麼表情也沒有,很是讓我無從安慰。而她自己卻是以這樣平靜的表情對著惶惶然的我說:「小薇,你聽過心碎的聲音嗎?我就聽到了,喀吧喀吧的,還真響呢。」
  「喀吧喀吧的……」我在心裡低喃。
  「老十三,上次問過你的事情,想得如何了?」康熙狀似隨意地問了一聲。
  「皇上——」胤祥的聲音一凜。我怔了怔,回過神兒來。胤祥已無方才的愉悅,雖還在笑,眼底卻有了兩分勉強。
  我忍不住皺了眉頭,胤祥悄悄轉了目光來看我,眼裡竟然有幾分無奈……我抿了抿嘴唇,轉眼看向康熙,「呵」我嚇了一跳忙別轉了眼,皇帝正面帶微笑地看著我,眼神中卻閃爍著讓人看不懂的光芒。
  「德妃前兒些日子提醒了朕,經過這些年,胤祥也該有個正室了,更何況你也一直沒有……」康熙皇帝沉吟了一下,伸手捻了捻下頜的鬍子,一旁的四爺臉色變得有些凝重。胤祥的濃眉緊緊地皺了起來,卻沒什麼意外的表情,想來這個話題,皇帝之前已經和他提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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