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 《夢迴大清》 作者:金子(全文完)

內容簡介:
     一個生活在21世紀的女孩子,故宮裡的一次迷路,竟穿越時空回到了清朝,並身不由己地進入危機四伏的皇宮內院。熱情如火的十三阿哥、深沉內斂的四阿哥、命運多舛的小姐妹、威嚴的康熙皇帝……無數在史書中讀過人物,帶著各自的喜怒哀樂,紛至沓來。歷史與現實撲朔迷離,相愛與相傷難以取捨,愛恨情仇間何去何從?在既知的歷史中,為何還要面臨一次又一次的艱難抉擇?……
        一位現代「灰姑娘」,在歷史中實現愛情夢想,再現浪漫曲折,重溫經典感動時分……


作者簡介:
  金子,一個愛做夢的女孩子,自謂「貌不出眾,技不壓人,唯求一生平順喜樂足矣」,以一部穿越時空的言情小說《夢迴大清》,在晉江原創網首發連載,躋身網站積分排行榜前列,數百網站鼎力轉載推薦,好評如潮。

夢回大清、步步驚心、瑤華,號稱是晉江書城三大經典清空穿越文!
評論(334)



第40節:離京(6)

  過了一會兒,就在我快忍不住想睜開眼的時候,「你的身份還是多變呀!」他有些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我定了定神,慢慢睜開眼,看了他在陰暗中熠熠閃光的眸子一眼,微微一笑,「彼此彼此,原本以為是唱正旦的,沒承想居然是唱武生的。若是知道您有這種本事,那次的壽筵還真是我太多事兒了。」我頓了頓,笑說,「您說是不是呀,趙老闆……」
  青衣人的眼光彷彿有些意外似的閃了閃,什麼話也沒說,就低下了頭不知在想些什麼。馬車裡頓時安靜起來,我們兩個人只是隨著車子的前進而輕微搖晃著。
  「居然……」他低聲說了一句什麼。我睜大了眼,可沒等我再細聽,他突然一抬頭伸手把蒙面巾拉了下來,一張清俊的面孔霎時現了出來。車裡雖暗,可隱約間還是能看得見那挺直的鼻樑,細薄的嘴唇,當然還有那標誌性的鳳眼,我眯眼又仔細看了看,他果然是在八爺府時想要伸手救我的那個人。
  趙鳳初見我上下地打量著他,彷彿有些不自在,他略偏了眼光,「嗯哼!」又作勢清了清嗓子,這才轉頭看向我,好像揚了揚嘴角兒,他輕聲說,「側福晉還真是好眼力呀……」我有些怔,他的聲音已不再如方才那麼低啞,只是他說到「側福晉」這幾個字時,聽著似乎加了幾分嘲諷的重音。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可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我只笑了笑,隨意地說:「那是自然,像您這樣比女人還漂亮的男人不多,想忘也不容易。」話一出口,對面的趙鳳初一愣,他定定地看著我,我也是眼珠不錯地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有些自失地一笑,「趙某一個戲子,難得您還記得。」
  我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他現在的樣子和我印象中的那個身份低微卻有些傲骨的趙鳳初好像大不相同了。不過轉念一想,連我自個兒也跟當初不一樣了,就更別提這些跟皇親貴戚有著盤根錯節關係的人了,只不過,他到底是誰呢,或者說,他屬於誰……
  任憑腦海中各種念頭呼嘯盤旋著,我臉上卻是淡淡的,而趙鳳初說了那句話之後也沉默了下來,只是隨手捏著那個蒙面巾在指間把玩著,也不再看我。我仔細地想了想,不管他說與不說,我總得探探他是哪個部分的,雖然知道此時的胤祥已經行動起來了,不過我當初在公司上安全課的時候,老師曾經說過,不論遇到何種情況,自救才是逃生中最重要的。
  「嗯哼!」我清了清嗓子,對面的趙鳳初聞聲抬眼看了我一眼,潤了潤嘴角兒,我笑問,「趙老闆,你還在唱戲嗎?」
  他頓了頓,打量了我兩眼,顯然在想我為什麼這麼問,過了會兒才說:「在下都一把年紀了,唱不動了。」
  「哦——」我拉長了聲點了點頭,又問,「那明復清反,母地父天?」
  他一愣,「你說什麼?」
  我看著他一臉的疑問,心裡琢磨著他要真的是亂黨,應該能聽得懂我這句話,或多或少也該有些反應。
  「您這話是……」趙鳳初坐正了身子,手臂搭在了膝蓋上,「在下不太明白。」
  我暗暗咬了咬牙,「我是說,你是不是搞反清復明運動的?」說完我緊緊地盯住了他,藉著車簾縫隙中透來的光看去,他的面容平靜得很,聽我說了這句話,只是微微一愣。
  「運動?什麼叫運動?」頓了頓,他又有些好笑地說,「我從來沒聽說過。」
  我看他的樣子好像真的跟那些事兒無關的樣子,只能乾笑了兩聲,「我也只是隨便問問。」
  趙鳳初看了我一會兒,就放鬆了身體又靠了回去,「難道側福晉認為我是亂黨嗎?」
  我搖了搖頭,「倒也不是,只是對你的身份有些好奇,把能連到一塊兒的事情放在一起想而已,畢竟你向十三阿哥行刺,又綁了我不是嗎?」
  趙鳳初把那塊兒布巾攥成了一團兒,聞言只是一笑,「難道在下只能和亂黨連在一起嗎?」
  我聽他一口一個亂黨說得萬分自然,看來他真的不是那邊的人,我一笑,「我見過你的次數不多,也沒什麼好連的,宮裡一次,」我頓了頓,「再有就是在八爺府了。」他手指的動作一僵,我心猛跳了兩下,難道他真是八爺的人,那他……
  「啪——」突然馬車外一聲鞭子脆響,我正全神貫注地盯著趙鳳初看,猛一聽不禁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窗邊瞅了一眼,再回眼來……「啊!」我低叫了一聲,趙鳳初不知何時已挪到了我跟前。



第41節:離京(7)

  見我睜大了眼睛,那雙細長的鳳眼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突然一笑,「很可惜,這回您又猜錯了,還是別費這個力氣了吧。」我眨了眨眼,不以為然。他突然用手中的蒙面巾在我臉前晃了晃,瞬時一股甜膩的香氣襲來,想閉氣的時候眼前已是一黑,昏沉間只想到這就是傳說中的蒙汗藥嗎……
  「她怎麼還不醒呀?」一個好像很清亮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噓,你小聲些,師傅說了不能吵醒她的。」另一個清脆卻壓得低低的聲音傳了來。
  「可是,我又沒要吵,唔……」那個很亮的聲音一悶,好像被人用手摀住了似的。
  我努力睜了睜眼,眼前頓時一陣暈黑,忙閉上了眼穩了好一會兒,頭暈的感覺才漸漸過了去。慢慢地張開眼,入眼就是一個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承塵,上面的蛛網隱約可見,轉眼看看旁邊的牆壁,也有些斑駁了。
  「你醒了?」方才那個聽起來很清亮的聲音在我耳邊響了起來。
  我緩緩把頭轉向了右側,一個唇紅齒白的笑臉頓時映入了眼底,「你是……」我剛說了兩個字,就覺得嗓子燒得難受。
  抬了手握住嗓子正想咳嗽,「小六,你讓開!」隨著清脆的聲音,一個秀氣的小女孩走了過來,伸手輕推開了靠在我床邊的那個小孩兒。
  「大姐姐,你喝點兒水吧。」她未語先笑,一個酒窩頓時現了出來。我下意識地回了她一笑,勉強掙紮著坐起來。那個小女孩一手端水,一手還要來扶著我。我笑著擺了擺了手,自己慢慢地坐了起來。
  一邊喝水一邊打量著四周,這顯然是一間民房,除了桌子板凳炕頭兒,就只有一個水缸擠在牆角兒而已。打量了一會兒,突然覺得有些不自在,低了頭才看見那兩個小孩兒正一齊盯著我看。我衝他們笑了笑,想想方才聽到他倆說的話,我啞聲問:「你們師傅是不是姓趙?」他們倆互相看了看,一起點頭。
  那個小點兒的伸手拽住了我衣袖兒,有些興奮地說:「師傅說讓您踏踏實實地住在這兒,別想太多,時候到了自然送你回家,他還說……」小男孩兒皺起了眉頭,「師傅還說,要您別節外生枝,說一說您就會明白的。」一旁的小女孩兒清晰地補充說道。
  就這樣過了整整一個星期,我偶爾還是會有想吐的感覺,不禁暗自咒罵那個姓趙的到底給我下了多少蒙汗藥,不過想想現在自己已是在河北易縣的地界上了,若是下少了,他是怕我這一路上給他添麻煩吧。這幾日我就是安安靜靜地待在這間屋子裡,倒不是不想「節外生枝」,只是還沒找到機會而已。
  又過了幾日我才慢慢地弄明白,那個趙鳳初早就離開京城,自己與人合開了一個小小的戲班子,一般就在易縣周圍演出。那個周老闆出了些錢,而他則負責教戲,那日在我房裡的小五、小六,正是他所收養的兩個孤兒,也是年紀最小的兩個弟子。
  可那日送我來的並不是趙鳳初,而是那個車伕,正確地說是一個女車伕,若不是那日小六問起來,我還真的不知道。
  「寧兒姐姐,你認不認得蘭兒姐姐,她很厲害的。」我當時正在翻皇曆。這幾日實在無聊,讓小六幫我找本書來,跟他說只要有字就行,結果他找到的書就是我手中翻的這本皇曆。無奈之下,只好隨便地翻著,心裡想著我和胤祥去看梅花的那天,是不是寫著不宜出行。
  聽小六問我,我也沒往心裡去,只是隨口笑答了一句:「什麼蘭兒姐姐呀,我唯一認識的很厲害又叫蘭兒的就只有慈禧一個。」
  「喔,那個慈什麼姐姐會射箭嗎?要是不會,那就沒有我們的蘭兒姐姐厲害了。」
  「哧……」我忍不住噴笑了出來,「慈禧姐姐」,呵呵,不知道西太后要是知道有人這麼叫她,會是什麼表情呢……
  他一說射箭,我突然想起了那天擦著我頰邊而過的利箭,不禁怔了怔,轉了頭看向一旁正跟著我傻笑的小六,「你們那個蘭兒姐姐箭射很好嗎?」小六大大地點了點頭,「是呀,師傅都說她好厲害的,那天就是蘭姐姐送你回來的。」我心裡一悸。
  這個有些神秘的蘭兒姐姐我是又過了三天才見到的,本是想去找小六的,結果推開門卻看見一個藍衣女孩兒正站在院中和小五他們說話。細細的眉,黑白分明的眼,看起來不像俠女,倒像是小家碧玉的樣子,見了小五、小六是一臉的笑意,看見我卻是迅速地冷了面孔下來。
  其中的原因我隱約猜到了,唯一慶幸的是那天她沒有徹底了結我,已經算是很克制了,因此也沒想再去跟她攀什麼交情。因此只是笑了笑就退了出去。沒走兩步卻聽見裡面隱隱傳來一句:「清狗!」我一愣,腳步遲了遲,又趕緊加快了步伐回了自己屋子。



第42節:離京(8)

  那個蘭兒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她的口吻分明就是……可趙鳳初看起來又不像……心裡正想著,小五臉紅撲撲地從屋外跑了進來,看樣子是剛練完功,我也曾因好奇去看過一次,可卻再也不想看了,那種練習根本就不是「辛苦」兩個字可以說明的。
  「寧兒姐姐,你是不是想家了吧?」小五仰了小臉兒看著我。聽著那清清脆脆的聲音,小巧兒的酒窩兒時隱時現的,我不自禁一笑,小五和小六都是很貼心的孩子。拿出手絹正要給她擦汗,外面「嘩啦」一聲,那個周老闆破口大罵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個臭小子,架了個屎盆子在老子門口,以為老子看不見?你過來,到我屋裡去,我讓你這小兔崽子先嘗嘗滋味,你還跑……你給我站住!」小五的臉色一白,忙推開門跑了出去。
  我輕輕地搖了搖頭。先兒趙鳳初給這個周老闆留的話兒,說我是他的一個親戚,暫時借住一下。周老闆也曾上我這兒來打探過一番,被我不咸不淡地頂了回去。居移氣,養移體,這些年來我主子做慣了多少也有些威儀,那周老闆雖渾,可他吃不準也不敢把我怎樣。
  只是他好酒又好賭,是極不成器的一個人,原本祖傳了幾分田地,手裡也有倆錢兒,可早早地就被他抖摟乾淨了。我懷疑就是因為他不成器,趙鳳初才會選擇跟他合作。
  小六一向淘氣,而周老闆人既刻薄又常在背後說趙鳳初的不是,因此小六經常偷偷地和他對著干,若是被周老闆發現了,不是打就是罵,可小六不在乎,打完了罵完了,還照做。
  今天估計他又輸了錢找小六撒氣,從我到這兒如此的吵鬧已經有過三次了,我心裡冷笑了一聲。第一次見他打小六打得狠,我給了他一隻鐲子,他兩眼放光,樂呵呵地走了;後來是對兒耳環,再後來是我頭上的簪子,這些東西價值不菲,而最重要的是,首飾內側都刻著兩個字:宮制。
  我曾無意間在那本兒皇曆中找到了兩張周老闆的當票,上面只蓋著鮮紅的指印,當票上印製著由官府監製的文字抬頭,那就說明了兩件事兒,第一他常去的當鋪是官當而不是私當,第二他不識字。
  易縣是個小地方,要是一連十天連著收了三件宮制首飾,任誰都得掂量一下,更何況以古代人行進的速度,胤祥他們定然猜測這幾天我們跑不了多遠,附近縣鎮應該早就收到查訪公文了。
  不過應該是暗中進行的吧,不然縣城要是一貼文檔告示,戲班子裡的人肯定就會知道的,可這些天還是風平浪靜的,並沒有聽誰談起過。我一邊往外走,一邊想著今天該給周老闆些什麼呢,身上的首飾剩的不多了,我不禁有些後悔,早知今日,我就應該盛裝打扮了再出行。
  一伸手摸到了脖子上綴著的扳指兒,心裡一暖,但這個我可不想給了那個周老闆,可是……猶豫中剛要開門,突然發現院中沒了聲音,我下意識地站住了腳,等了會兒,輕輕打開門,周老闆沒了人影兒,小五、小六也不見了。
  心裡有些奇怪,也隱約有些不好的感覺讓我不想留在屋裡,推開了院門,發現戲班子所租住的這幾個院落都很安靜,不若以往耍刀弄劍、吊嗓子、念道白地亂成一團。
  正想著是不是要出去看看,忽然前面的院門有被打開的聲音,我心裡一急,四下瞅瞅,看見側面有一扇壞了的院門正斜靠在牆角兒,我忙踮著腳藏了進去。沒過一會兒,那個蘭兒跑了進來,直向我的屋子衝了進去。
  不一會兒看她推門出來,我忙縮好,閉住了呼吸,「趙大哥,她不見了,這可怎麼辦,我再去找找。」蘭兒有些氣急敗壞的聲音響了起來。
  「不用了,官兵馬上就到了,你趕緊走吧。」趙鳳初清亮的聲音響了起來,聲音聽著離我有段距離。我一怔,他什麼時候回來的,方才我怎麼沒看見他,轉念一想,這些人都有輕功,我沒聽見倒也正常。
  「可是……」蘭兒還要說些什麼,也不知道趙鳳初是什麼表情,總之蘭兒沒了聲音,過了一會兒才聽她有些哽咽地說,「那我先走了,你千萬要小心,我在教坊等你。」
  「嗯。」趙鳳初淡淡地應了一聲。
  聽著蘭兒彷彿跺了跺腳,轉身走了,我覺得自己憋氣憋得都快要暈過去了,可是又聽不到趙鳳初走開的聲音,我也不敢亂動。正盤算著這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呀,院門一響,一個有些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希福,你怎麼來了?」趙鳳初低低地說了一句。



第43節:離京(9)

  一個有些低沉的男聲一笑,「裝模作樣地放那些亂黨們走而不讓他們發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接著他聲音一肅,「那件事兒怎麼樣了?」我心一沉,這個聲音雖然聽得不多,可是我卻是記得清清楚楚的。佟希福,是冬蓮的心上人,更是八爺的親信。
  「咱們先離開這兒再說,」趙鳳初壓低了嗓門,「萬一被人看見就不好了。」
  佟希福輕聲說:「也好。」接著他又笑謔了一句,「你的膽子好像變小了,不像當初徒手搏虎的勇士了,不是唱戲唱的吧,濟爾海。」
  「胡說些什麼,快走吧。」趙鳳初沉聲回了一句,他好像很匆忙,一直在趕著佟希福走。
  聽著他們的聲音越行越遠,我僵直在門板後又等了會兒,才緩緩地挪了出來,順著牆壁溜坐了下去。我不是沒想過趙鳳初在玩間諜的把戲,可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會是滿人,一時間腦子亂糟糟的,自以為想明白的事情都被剛才發生的一切給推翻了。我愣坐了會兒,突然反應過來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不論方才是不是他有意放我一馬,這會兒八爺的人馬就在外面,要是落入他的手裡……我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忙翻身站起,一時間只覺得心跳得厲害,呼吸也亂得彷彿在跳快步舞。
  四周亂瞅的時候突然想起前天小六說我屋子背靠的是一座小山,裡面有好些野兔云云。現在正門肯定不能走,後門估計也被封了嚴實,我忙退回到自己的院落往後看,房子後面果然是隆起的小山脊。現在只剩下華山一條路了,我一咬牙,把衣襟兒別在褲腰裡,踩著屋角的柴堆努力上房。千辛萬苦終於攀了上來,我儘量放鬆地伏在上面,天曉得這種茅草房子承重是多少,我雖不胖,可是……
  正想著怎麼往後面的山坡爬去,院門「嘩啦」一聲,已被人一腳踢開了,一堆穿著號褂子的兵卒衝了進來,一陣雞犬不寧之後,周老闆被人帶了出來。我悄悄地探了點頭往下看了看,這才看見周老闆他們那群人早就被綁在了眾人住的大房裡。
  見有兵卒向我這兒跑來,我忙縮回了頭,就聽見身下的房子裡面是叮?亂響。過了一會兒,「去跟佟大人回,這裡確實沒人在。」一個兵卒低聲說道,卻是一口地道的京片子。我越發縮緊了身子,只覺得心裡涼津津的,閉緊了眼,心裡玩命地祈禱著,但願這房子能撐得住我,千萬別有人想到房頂上來看一看……
  「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兒啊?嗯?」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卻是當地的口音。就聽周老闆哭天抹淚,指天發誓說不關他的事兒,然後又不停地念叨著他死定了什麼的……那當官的不耐煩起來,一聲腰刀出鞘的聲音,「你要是再雞貓子鬼叫,老子要你的命,說,這誰的屋子,你的?」周老闆立馬沒了聲音,只嗚嗚了兩聲。
  我暗暗地想,若是想讓他們死,趙鳳初早就可以悄悄地把他們滅了口,沒必要搞得動靜這麼大,現在這樣倒彷彿在做給什麼人看似的,看來一時半會兒的這周老闆還死不了。正想著,就聽到「?啷」一聲,那當官的鬼叫了一聲:「他奶奶的,你這個混蛋,敢弄個屎盆子給老子。」我一愣,這才想起了方才周老闆說小六怎樣怎樣的,「嗤——」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忙伸手握住了嘴,看來周老闆這回是真的死定了。一陣腳步聲響,聽著這些個兵卒都奔著那個當官的去了,我悄悄地往後挪了挪。
  看來這房頂還算結實,正想著要不要現在就往後爬,以免一會兒有人真的爬上來就糟了,可又怕有人看見。正猶豫著,身後突然傳來「嘎吱」一聲,我大驚,正要回過頭去,一隻手伸了過來,一把摀住了我的嘴……



第44節:紅粉(1)

  第九章紅粉
  下意識的尖叫被生生憋了回去,我瞪大了眼睛,一股股的熱氣從翕張的鼻翼急促地噴出,一張端正又不失英氣的臉龐瞬時映入眼底……隱隱只覺得這張臉好像似曾相識。見我滿眼的驚惶,他微微湊近到我的耳邊,聲音壓得極低,「您別怕,奴才瑞寬,是四爺的人。」
  我一愣,瑞寬……好像是那日在七爺府門前過來問話兒的那個侍衛首領,後來也曾見過的。仔細地打量了他一下,雖然當時看得不是很清楚,但還是可以認得出來。我命令自己放鬆下來,又沖他微微地點了點頭。
  他見我示意明白,輕輕地放開了手,又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自己悄悄地往前挪了一點兒,向兵卒們集中所在的地方張望了一下。正房那邊依然在喧鬧著,聽著彷彿兵卒們在盤問著些什麼,高聲喝問與哭叫討饒聲交織成一片。
  瑞寬回過頭來,對我輕輕擺了擺手讓我待在原地,他先低著身子往房後退去,眼見他半截身子沒入房後,低下頭彷彿跟誰說了句什麼,又抬頭示意我過去。我嚥了口乾沫,儘量悄無聲息地移動著,至於樣子好不好看,現在卻是顧不得了。一點一點好不容易蹭了過去,扒著後房簷兒才看見瑞寬站在了一把梯子上,底下有兩個人正牢牢地扶著。我忍不住咧了咧嘴,看來他們想得還真周到,知道我不會高來低去的功夫。轉而又想到若是他們沒來,我自己一個人想要下去還真不是件容易事兒。
  瑞寬不知道我在胡思亂想些什麼,見我過了來,先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臂,進而將我整個人慢慢地拉了過來,低聲說了句:「奴才失禮了。」就將我半抱了起來放在肩頭,然後小心地下了梯子。底下的兩個人忙伸手扶了瑞寬,直到他站定將我放了下來,那兩個人才松手,沒說話只是給我打了千兒。我忙得伸手虛扶了一下。瑞寬跟他們做了個眼色,那兩個人點點頭,轉身朝山坡下的小樹林裡奔了過去。
  「福晉,咱們這就走,有什麼話兒等離開這兒再說。」瑞寬神態恭敬地彎腰說道。
  我微微福了福身,低聲說:「真是有勞了。」
  他忙又彎了彎腰,「您折煞奴才了。」這才引著我往樹林裡走去。
  沒走多遠,就聽到了馬匹的噴鼻聲傳來。我張望了一下,方才那兩個人已經坐在馬上了,一輛天青油布的馬車就在他們身後靜靜地停著。瑞寬快走了兩步,將腳蹬放好,又掀起了簾子。我忙也快走了兩步,手腳並用地爬上了車去。
  轉回身兒正要坐好,一抬眼看見瑞寬一隻手伸在空中,有些愣地正看著我。我不禁有些奇怪,可轉念就想到方才自己上車的身手好像太麻利了些,我臉一紅,乾咳了一聲,「這個,逃命要緊,咱們快走吧。」
  瑞寬臉頰抽動了兩下,一低頭,沒說什麼就放下了車簾。只聽見他輕喝了一聲,馬車晃晃蕩蕩地動了起來,馬車裡雖不豪華,卻佈置得很舒服。一股讓我異常熟悉的檀香味隱約浮散在空氣中,我做了個深呼吸,順手拿過一旁的靠枕抱入了懷裡,心裡這才稍微覺得平安了些,一陣疲累傳來,我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福晉,再過一會兒咱們就進皇城了。」瑞寬靠近馬車朗聲說道。
  「我知道了。」我輕聲應了一下。
  冬日早上的北京城分外地安靜,只有馬車車輪壓出的嘎吱生分外清晰。在路上走了整整三天,曉行夜宿,雖然瑞寬一直都是以我的舒適安全為第一位,但看得出來他心裡是很著急返回京城的。
  這幾天聽他大概說了一下我離後京裡的情形,有些事他不說,我也沒問。心裡頭兒明白得很,不論是因為他不知道,還是不能說,總之我問了也是白問。但瑞寬卻因我沒有追根究底而鬆了一口氣。
  我失蹤的事情並沒有鬧大。康熙皇帝親自下了旨意,表面上婚事一切照舊,對我只是暗裡查訪。一個皇子福晉被人綁走,傳了出去皇家臉上無光,於我的名節也有礙。
  就在三天前,胤祥已經成親了,鑼鼓喧天,八抬大轎把「兆佳氏」娶回十三貝子府。日子是早就定好的,既然我「沒失蹤」,自然要按照欽天監選的黃道吉日成婚,至於那個「新娘」,隨便找誰都可以代替吧。
  胤祥被困在京裡騰不出身來,找我的事情自然就落在四爺身上,八爺他們雖然暗地裡明明白白的,可畢竟不能搬到檯面上來說。這回兩邊人馬博弈的結果,在我的自救和趙鳳初有些不明的態度之下,彷彿是四爺贏了這一局。
  而瑞寬急著送我回來的理由,就是所謂的三朝回門。今天是面聖謝恩的正日,也是我在各親貴福晉們面前正式亮相的機會,娶親時新娘披著個蓋頭看不見臉面還好,可是親戚見面時總不能還帶著蓋頭出來吧。
  雖說能以我身子不爽為由推了這次妯娌相見,可這畢竟是萬不得已的辦法。胤祥被人說天生晦氣已經說的夠多了,我再不想又因為我而讓人在背後嘲笑他,因此也是催著他們快走。
  「呼……」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只覺得這會兒臉上熱得很,正想伸手摸摸自己的額頭是不是有些燙,卻一眼看見了袖口邊兒滾的水貂皮。愣愣地看了一會兒,才放下手來,今兒一早兒,瑞寬就告訴我,一套正福晉的冬服冠冕就放在馬車裡。
  這會兒這套可以稱之為豪華的禮服就穿在我身上,拜之前做側福晉時的經驗所賜,這衣服穿戴起來雖複雜,倒也難不倒我,更好在冬日的冠冕是冠帽而不是扁方兒,只梳個盤髻就是了。



第45節:紅粉(2)

  這些都還好說,只是方才進了宮門之後,好像有人來和瑞寬說了幾句什麼。過了會兒他才來跟我講,今兒皇上身子不爽,特旨免了晉見,而胤祥正往我這邊兒來。我心裡一喜,雖不知道康熙是真的身子不好還是他不想見我,這個結果對於我都是求之不得的。
  可我咧嘴剛咧了一半兒,瑞寬又大喘氣地告訴我,作為照看胤祥長大類似於養母身份的德妃要見我,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那個看似溫和寬厚的女人……若是不知道我真正身份,按照禮數兒,她應該是等我去拜見她,而不是單獨提出要召見,既然她知道了,那……
  「主子,請跟奴才來。」一個小太監畢恭畢敬地垂手說。
  「啊……哦,走吧。」我舔了舔嘴唇兒,對他輕揮了揮手。瑞寬送我到了西六宮側門就不能再前行了,臨去在我耳邊快速地低語了一句,我只聽到兩字:「不要……」正想問他什麼不要,裡面的太監已迎了出來,瑞寬忙躬身退下了。
  看著四周熟悉的宮牆、樓閣、甬道,沒過一會兒就到了長春宮門,抬頭看了眼那熟悉的三個字,我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福晉?」小太監見我站在門口不動,輕喚了我一聲。
  「嗯,走吧。」我勉強笑了笑。
  「十三福晉,您在這兒稍等,奴才去通報一聲。」小太監將我帶到了長春宮的後花園裡。
  我知道按照德妃的習慣,冬日裡她一向是在花園東頭兒的暖閣裡起居的。「勞煩公公了。」我笑說了聲。
  小太監忙打了千兒,「那奴才去了。」說完轉身往東暖閣快步走去。
  我緩緩地環視四周,有多久沒來了?好幾年了吧。這裡的一草一木,竟彷彿沒有什麼變化,就好像皇宮裡那些宮規一樣,不論合不合理,就那樣沉默而堅硬地存在著。而唯一改變的就只有人。方才進了長春宮,一路碰上的宮女、太監,竟沒一個人是我認識的。
  我漫步走到假山邊兒往上望去,廊子還是曲曲折折地向上盤去,那個書房是不是依然靠窗放著書案,多寶格上擺滿了價值連城的古董字畫,旁邊是一個舒適的榻子?以前我經常和胤祥靠在那裡談天說地……一股難以克制的笑意浮上了心頭,我忍不住彎了嘴角兒,記得那次在書房……
  「喲,這是誰呀?」一個嬌俏的聲音突然在我背後不遠處響了起來。我一頓,苦笑了一聲,這個聲音還真是熟悉呀,她說話時總帶了一點兒甜膩的尾音,年氏……
  「是不是十三爺的新福晉呀?」一個溫婉的聲音輕輕地響了起來,「福晉不是說了嗎,今兒娘娘要見的。」
  「妹妹你說的是,瞧我這記性兒,昨兒爺剛說的,今兒就忘了,聽說十三爺這回又是寶貝得緊,成親那天都不讓人鬧洞房的,我倒是真想見見呢,看看她比……」年氏嬌笑了一聲,語氣裡有幾分好奇,卻也就有著幾分幸災樂禍,「又是」兩個字咬得分外清晰。
  「姐姐。」鈕祜祿氏急促地低喚了她一聲,顯然是怕她再說出些什麼,讓我面子上過不去。我微微一笑,腦子裡浮現的不是鈕祜祿氏那溫和秀麗的臉孔,而是她的四阿哥,未來的乾隆皇帝弘曆那張沉靜的小臉兒。
  我默默地吸了口氣,心裡突然有了類似於歡愉的感覺,這會兒年氏說什麼我都不會在乎的,別說她想看看我怎樣,就是不想,我也會讓她看的。
  我扯了扯嘴角兒,擺出一個端莊有禮的笑容來,低頭慢慢地轉回身來福了福身,朗聲說:「兆佳氏?魚寧見過兩位姐姐。」
  對面一陣靜默,「妹妹快請起。」鈕祜祿氏過了一會兒才忙忙地說道,聲音裡卻有了兩分猶疑。
  「她的聲音怎麼……」年氏囁嚅地說了一句。
  我直起了身子,抬頭看向她們,笑問:「我的聲音怎麼了?」
  「啊!」一聲有些淒厲的尖叫長長地響了起來。
  「?啦」一聲,年氏踉蹌地退了兩步,花盆底兒重重地敲在青石地面上,聲音甚是刺耳。原本脂粉嬌豔的臉,襯著她因驚恐而大張的眼睛,反而變得粉底慘白,胭脂血紅。
  眼看著她腿一軟,想要伸手抓住身旁的鈕祜祿氏,鈕祜祿氏卻只是愣愣地盯著我,並沒有理睬她。年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握著絹帕的手青筋突起,一隻細長的手指哆嗦著指向我,嘴唇兒也不自知地顫抖著,嘴裡卻含糊不清地在說些什麼。
  原本在不遠處候著的宮女太監忙擁了上來,對面一陣混亂。我心裡冷笑了一聲,掉轉目光看向從方才起一直默默無語的鈕祜祿氏。她還是怔怔地看著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看我的目光裡有驚訝,有瞭解,也有著些微的恐懼,而與年氏不同的是,她的眼底還有兩分釋然的放鬆。



第46節:紅粉(3)

  為了她這兩分釋然,我衝她微微一笑,不管我的存在對鈕祜祿氏有什麼意義,她能為了我還活著而喜悅,儘管只有一點點,但那也足夠了。見我衝她微笑,鈕祜祿氏也回了我一笑,一個包含太多情感的笑容,彷彿是困擾了她很久,可現在卻恍然大悟,溫柔而無奈……
  鈕祜祿氏穩了穩情緒,正要開口。「你們都放開!」年氏一聲厲喝。我轉頭看了過去,她已被宮女們從地上扶了起來,冠冕有些歪斜,一個丫頭正想幫她擺正,卻被她一把推開。那雙美麗的杏眼兒圓睜,臉上恢復了血色,胸膛也急速地起伏著,紅豔的嘴角兒高傲地翹起,兩個碧綠的翡翠墜子不停地在她耳邊搖晃著,目光如利箭般不停地向我射來。我低低地哼笑了一聲,看來方才受了驚嚇之後,她已經明白過來了,我是人不是鬼。
  看著她盈滿了怒火、嫉妒、憤恨的眼睛,我不禁想,如果可以選擇,大概她寧願活見鬼,也不願意見到我這張臉吧?更何況她討厭這張臉的理由,不是為了我長得像誰,而是因為——我就是我。
  「哼哼……」思緒飄轉間,年氏已是跨前一步,不顧一旁伸手欲拉她的鈕祜祿氏,有些尖銳地笑了一聲,嬌聲說,「咱們這十三福晉長得還真像一個人呀!」
  我忍不住輕嗤了一聲,這種攻擊對於我而言連微風都算不上,往前緩走了兩步,我抬眼看她,笑說了一句:「是嗎?這倒未曾聽說過。」
  年氏碰了個軟釘子,她急速地喘息了兩口,下死眼地盯著我,顯然是在盤算著說些什麼才能刺痛我。「姐姐,咱們還是進去再……」一旁的鈕祜祿氏怕她再生事,連忙走了上來溫聲說道。年氏卻彷彿沒聽到一樣,頭也不回,不耐煩地反手甩了正扯著她袖子說話的鈕祜祿氏一把。鈕祜祿氏冷不防兒,不禁往後栽崴了一下,伺候著的丫頭們忙伸手扶了她一把。
  鈕祜祿氏穩住了身子,臉色不禁一沉,示意丫頭們放手。她看了年氏一眼,一抹怨氣瞬間滑過眼底,她沒再說話,只是悄沒聲地往後退了一步,安靜地站在年氏身後不再言語,垂下了眼,只是手裡的帕子攥得死緊。
  年氏許是被我的再度復活氣瘋了心,一時竟不想想這是哪裡,我又是為什麼可以這樣大搖大擺地出現,她彷彿是個被激怒的黃蜂,揮舞著毒刺向敵人一次次地攻擊著,渾然不在意最後的結果是同歸於盡。
  她嘴角兒生硬地擰了擰,「哼,沒聽過嗎,妹妹大概不知道吧,以前沒了的側福晉可是咱十三爺的心尖子,比自個兒的命看得都重,雖說現在人死了,可在十三爺的心中……」她頓了頓盯住我雙眼,語帶嘲諷地說了一句,「跟個死人爭,妹妹以後可辛苦了,哼哼。」「死人」兩個字說得分外重,顯是譏刺我的「死而復生」。
  我原本面帶微笑地聽她說個不停,心裡明白,她不過是個想拚命霸佔自己男人全部卻不得的可憐女人罷了。可聽她一口一個沒呀,死呀的,最後竟當著我這個大活人說什麼死人,心裡不禁有些添堵。
  「哼,」我輕笑了一聲,年氏原本得意笑著的面容一整,我笑看著她,清晰地說道,「謝謝這位姐姐提醒了,不過——」我也頓了頓,挑眉笑道,「與死了的人爭自然不容易,可總比跟活人爭要容易多了,不是嗎?」
  年氏的臉刷地一下變成慘白,身子晃了晃,彷彿比剛才初見我時更甚,她下意識地將屈起的指節頂在齒邊,神經質地輕齧著,眼中射出的光芒已不是用「惡意」兩個字就可以形容的了。
  她身後的鈕祜祿氏也猛地抬起頭來看向我,眼中的神采彷彿是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我微微一怔,都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她們怎麼還是對我疑心重重,難道說……我忍不住皺了眉頭。
  「咳。」一絲輕微的咳嗽聲突然傳入耳中,我聞聲轉回身兒看去,與冬暖閣相連的廊柱邊,正站著幾個旗裝麗人,也不知來了多久了。一個端莊秀麗的臉龐先映入了我的眼簾,李氏正用帕子緊緊地捂著嘴,可忍耐不住的咳嗽聲依然從指尖傳了出來。見我看見了她,她勉強一笑就別轉了眼,又忍不住地輕咳了一聲,印象中一向精明厲害的眼,這會兒竟只有一絲疲累現了出來。我有些奇怪地又看了她了一眼,就調轉了眼光看向一邊身量兒略矮的那個女人。平順的娥眉,挺直的鼻樑,抿得緊緊的嘴角兒,細長的丹鳳眼這會兒看起來深得彷彿看不見瞳仁兒,面容看起來卻十分的平和高貴——四福晉那拉氏。看著她唇邊兒緩緩漾起的微笑,恢復了清明的眼,不知怎的,我心裡突然一冷,方才那話她也聽到了吧。



第47節:紅粉(4)

  那拉氏緩緩地走了過來。看著那笑容越來越近,我猛地反應過來,正要福身下去,她已走到我身前,一把拉住了我。我下意識抬眼去看她,幾年沒見,歲月已讓她的眼角兒有了輕微的紋路,可皮膚看起來依然白皙柔潤。「魚寧妹妹吧?」她笑問。我點了點頭,嘴唇兒動了動,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想行禮,手臂又被她拉得死緊,只好幹干地笑了笑。那拉氏對我的尷尬卻彷彿視而不見,只是笑說,「我是你四嫂,今兒你四爺不在家,前兒就出城了,所以只有我帶著幾個妹妹過來了。」她上下仔細看了我兩眼,好像在探尋我這些年的變化,又笑說,「對了,娘娘正等著見你呢,方才小太監一來說,我就自動請命來迎你了。」看著她的笑容,我心裡突然有了幾分無奈,這種明知是假還要當真的話,究竟還要說多少……
  我忙低垂了眼,壓下心底的不耐煩,只是微笑著說:「怎麼敢勞煩您過來迎,這豈不是亂了規矩,魚寧愧受了。」
  那拉氏溫和地笑了笑,「你知道的,你四爺和老十三一向處得最好,你在我眼裡就和自己親妹妹差不多,哪來的那麼多規矩呀,妹妹多慮了。」說完她笑看著我,臉上彷彿只有初見妯娌時的溫婉和善。
  我的心猛跳了兩下,這話一入耳,我彷彿又看見了那次在馬車裡,說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的那個那拉氏,也是這樣溫和彷彿又有些無奈的表情,可結果……「你知道的,你四爺和老十三一向處得最好」,這話是說給我聽的嗎?那這是她自己想說的話,還是東暖閣裡的那位讓她先給我提個醒兒呢?
  不及我細想,那拉氏已是轉手過來拉住了我的手掌,笑說:「那咱們快走吧,別讓娘娘等急了。」我只覺得她的手指冰冷,握著極不舒服,下意識地想掙脫,忙又克制住了,任憑她拉著我往東暖閣走去。
  身後細碎的腳步聲響了起來,我知道年氏、鈕祜祿氏她們定然跟了上來。離東暖閣越近,我的心跳得越快,德妃——那個看起來寬和,卻如母獅般守衛著自己領地的女人,她會如何對我呢?或者說,皇帝又會讓她如何對我呢?
  不論心裡多麼不想見,與她的距離還是越來越近。眼瞅著正門上的猩猩氈門簾被人掀了起來,有人從裡面出來了,我一怔,那拉氏腳步也是一頓,再仔細看是個小太監。他一抬頭看見我們過來,忙得快走了兩步,到了我們跟前一個千兒打了下去,「奴才給福晉們請安。」
  「起來吧。」那拉氏和聲說了一句,「你不在裡面伺候,怎麼又出來了,娘娘著急了?」
  那小太監一笑,「回福晉的話,是方才有人來回,四爺從城外趕回來了,這會兒同了十三爺正往這邊兒來,娘娘讓奴才去迎的。」
  對這小太監所說的話還來不及反應,只覺得握著我的手指一緊。「啊!」我忍不住輕呼了一聲,下意識地轉眼去看那拉氏,她略偏了臉看不到表情,只能看到隱隱哆嗦著的緊抿的嘴角兒……
  沒等我再仔細地看她,那拉氏已經回過頭來衝我微笑著說:「妹妹,咱們還是快進去吧,沒的叫娘娘等得心急。」
  「嗯,您說的是。」見她調轉了目光過來,我忙微微低下了頭,輕聲應了一句,至於背後年氏的輕哼聲,我寧願當做沒有聽到。
  「那你快去吧。」那拉氏吩咐了那小太監一句,就又拉了我往屋裡走去。門裡伺候著的小丫頭們早就把門簾子掀了開來,見了我們進來都福身請安。那拉氏和聲說了句:「起來吧。」又很隨意地對我笑說,「娘娘今兒一早就念叨你呢,看來心情好得很呢。」
  我勉強一笑,德妃心情很好的時候不算多,通常只意味著三件事兒:皇帝好,十四爺好或是四爺有了好事兒;但絕不會包括了我。
  一進屋子一股熟悉的香氣飄進了鼻端,多寶格子上的擺設也沒有改變,我情不自禁地瀏覽著屋內十分熟悉的一桌一椅。
  「妹妹。」那拉氏輕呼了我一聲兒。「啊?」我下意識應了一聲,見她向我努了努嘴,做了個眼色。我順勢抬頭看去,暖閣子裡一個貴婦正半歪在那裡盯著我看,容長的臉面,略微隆起的鼻樑兒,白皙的皮膚,烏黑的發髻,雨過天晴色的旗裝,一雙丹鳳眼兒裡透著柔光,只是眼角兒卻多了幾道淺淺的紋路。我不禁眼前一晃,感覺彷彿回到了多年前初見的那一天……
  多年不見,德妃的容貌彷彿並沒有什麼大的改變,看起來依然是個溫和瑞麗,卻又隱含著一股讓人不敢輕視的皇族威儀的女人,若是沒有四爺和十四爺的關係,她對我也不算差了。見我直直地站在她跟前,德妃略微抬起了身子,目光緩緩地上下打量我一回,眼中隱隱也透著回憶,有幾分憐惜,卻也有著更多讓我讀不懂的情緒。



第48節:紅粉(5)

  見我怔怔地站在原地,既不行禮也不說話,那拉氏悄悄地拉了拉我的衣袖。「唔?」我猛地警醒了過來,忙福下身去,恭敬地行了一個宮禮,朗聲說:「兆佳氏?魚寧給德妃娘娘請安,娘娘吉祥!」
  「快起來吧。」德妃溫和地說了一句。
  「是,謝娘娘。」我緩緩地站直了身。
  沒等我完全直起身子來,德妃輕聲說了句:「孩子,來,到我這兒來。」我身形一頓,有些愣地抬頭向她看去,德妃已坐直了身子,一臉溫和地笑看著我。
  一旁的那拉氏輕推了我一下,笑說:「妹妹怎麼愣著,娘娘叫你呢。」
  我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正笑著的那拉氏,以及她身後表情各異的李氏、年氏和鈕祜祿氏一眼,暗自在心裡做了個深呼吸,就微笑著低頭向閣子邊走去。沒走了幾步就到了德妃跟前,心裡正飛快地盤算著,要怎樣開口,又應該是怎樣的表情。可沒等我盤算好,一隻溫暖的手就握了過來,不是很緊,卻好像令人無法掙脫,我只覺得自己手臂上的肌肉不自覺地一硬,忙下意識地看了她一眼。
  「來,」德妃卻彷彿一無所覺朝我微笑著,一臉的慈祥和藹,「過來坐我身邊兒。」她拍了拍身旁的墊子,我張了張嘴剛要推辭,德妃的手稍稍用了用力,我不敢掙脫,也只好順勢坐下。
  「娘娘……」我只覺得嘴巴乾得很,囁嚅著說了一句卻又不知道怎樣接下文,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時候德妃比康熙皇帝更讓我害怕。正想著要如何開口以避免這樣的尷尬,德妃突然伸了另一隻手過來輕撫上了我的臉。我現在已經不是手臂僵硬而是全身僵硬了,只覺得她放在我臉上的手彷彿是一個又重又硬的碾子,緩緩地在我臉上碾過來碾過去。雖然大腦條件反射下所發出的命令是要對著她笑,微笑也好,傻笑也好,但我卻不能確定自己的嘴角兒是否有努力去執行命令。
  德妃一邊輕輕地撫摸著我的臉龐,一邊若有所思地看著我,渾然不在意我甚是明顯的僵硬。「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她突然開口,緩緩地說了這兩句話,我心猛跳了兩下,心知肚明德妃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這些年德妃或許一直認為,我嫁給胤祥,多少跟她的那番警示有很大關係。只是她不明白,我是因為真心想嫁才嫁的。雖然自從來了這裡,我謹小慎微盡力不露了半點兒言語我來自未來,也儘量以一個古人行為準則來生活,但心的自由我從不打算放棄,這會兒聽著德妃彷彿有些感謝似的言語,心裡不自禁地泛起一陣冷笑。
  我垂下了眼,掩住了眼底可能會映出的真實情感,恭敬地答道:「回娘娘的話,還好,也不算辛苦。」話聽起來有些干巴巴的。
  「唔,那就好。」德妃點了點頭,卻不甚在意,她微微抿了抿嘴角兒,「準備婚事也是很麻煩的,規矩太多,偏又一樣兒也不能少。」她笑著對一旁捧著茶盤走上來的那拉氏笑說了一句,又慢慢地收回了手。我心裡不自禁一鬆,只覺得壓力驟減。
  「娘娘說的是。」那拉氏笑答了一句。
  德妃伸手接過了那拉氏親自捧過來的茶,一邊兒用蓋碗兒輕撇著茶葉沫子,一邊狀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那胤祥對你可好?」我覺得自己的眼皮急速地跳了兩下,不及多想德妃問這句話的意思,腦海中已自動地映出胤祥那張爽朗的笑臉。
  我情不自禁地窩心一笑,過了會兒才想起來還沒有回答德妃的問題,趕緊抬頭向她看去,扯了個笑容正要張口說些什麼,卻看見德妃臉上的笑容越發深了起來,眼裡也透著兩分愉悅,與方才的笑容大不相同。
  「娘娘,看來十三弟疼媳婦兒疼得緊,您就放心吧,看妹妹那一臉的甜意,還用她答嗎?」一旁的那拉氏笑謔了一句。
  下面的李氏也賠笑著說:「就是,看魚寧妹妹的樣子就知道了。」她頓了頓,又說了句,「妹妹真是個有福之人,你們說是吧?」她輕推了推站在她身旁的鈕祜祿氏一下,鈕祜祿氏不善言辭,只是微笑著點了點頭。年氏雖也笑著,只裝作沒聽見,嘴角兒卻不以為然地擰了下,又拿著手帕子輕沾了沾唇邊兒做掩飾。
  我應景地擺出了一副嬌羞的笑臉,任憑她們打趣,心裡卻明白種種做戲的言詞和表情根本瞞不過眼前那些女人的眼睛,就更不用說德妃了。只有方才我想起胤祥時的笑容,才是這屋裡到目前為止唯一的一個真實表情吧,也正是因為這個表情,才讓德妃和四福晉鬆了一口氣。



第49節:紅粉(6)

  「妹妹,你也嘗嘗這參茶。」那拉氏微笑著也捧了一碗茶給我,我忙站起身來恭敬地接了過去,道了聲生受。煙霧繚繞中,一抹人參特有的藥味兒傳了出來。
  我撇了撇沫子,剛端到嘴邊想喝,年氏嬌笑著說了句:「娘娘還真是疼新媳婦兒,這茶是皇上賞的,前兒拿了來,娘娘今兒才喝,就賞了魚寧妹妹。」我一愣,眼角兒卻不經意看到德妃拿著碗蓋兒的手頓了頓,那拉氏卻是一副有些惱怒卻不得發作的樣子,只是尷尬地抿嘴笑了笑,我腦海中不期然地想起方才瑞寬說的話,「不要……」
  手裡這杯參茶轉眼變成了燙手山芋,不論好與不好,我都不想喝卻又不能不喝。我裝模作樣地吹沫子、撇渣子地拖時間,可再折騰下去茶就涼了。一旁的德妃並不說話,只是慢條斯理地品著茶,那拉氏也轉了頭去和李氏她們說起了家常。
  我將臉埋入煙霧中,心裡仔細想了想,不管怎樣,也得作勢喝一口。我慢慢地將茶放在了嘴邊,咬了咬牙,正要喝,門口太監的尖厲嗓音響了起來,我第一次覺得這種聲音如此悅耳,「回娘娘,十三阿哥給您請安來了!」
  屋裡突然一下子安靜了起來,一抬頭,就看著一旁的那拉氏對我笑說了一句:「這十三弟來得可還真快呢。」我笑了笑沒說話,只是順勢把茶杯很自然地放在了一邊,站起身來等著胤祥進來,忽然發現自己的手竟然在微微顫抖。
  德妃將手裡的茶杯遞給了那拉氏,又緩緩地坐直了身子,她輕微地咳嗽了兩聲,「快讓他進來吧。」小太監應了一聲。
  沒過一會兒,就聽門外的腳步聲響起,簾子一挑,胤祥一偏身兒進了來。心臟猛跳了兩下,我只覺得臉上有些燒,手心兒汗漬漬的,還在不停地抖。胤祥進門來卻沒先看我,而是笑著快走兩步,一撩前襟兒跪了下去,朗聲說:「胤祥給娘娘請安,娘娘吉祥。」說完磕了一個頭,又笑說,「四哥在皇上那兒呢,他過一會兒子就過來給娘娘請安。」
  德妃一臉的笑容,忙伸手虛扶,「快起來,你這孩子,這兒又沒外人,行這大禮做什麼。榮琳,快讓老十三起來。」德妃笑著對那拉氏說了一句。
  那拉氏忙笑著答應了,往胤祥跟前走了兩步,看胤祥笑著還要給她打千兒行禮,趕緊伸手攔了一把,笑說:「往常十三弟可沒這麼多規矩,今兒是怎麼了?」
  胤祥朗然一笑,「這回多虧了娘娘還有四嫂幫我張羅,我給你們請安行大禮那是應當的。」
  「嗤!」德妃輕笑了一聲,「原來是為這,看來要不是幫你娶了媳婦兒來,咱們還等不來你這大禮了。」一屋子女人都笑了起來,胤祥也混不在意地嬉笑了兩句。
  「好了,去和你媳婦兒坐吧,咱娘倆兒也好久沒像現在這樣說說閒話兒了,一天從早到晚的你們都忙,倒不似那時候……」德妃話音一頓,又聽她說,「去,叫人備桌席來,這眼瞅著快晌午了,你們就都在這兒用吧。」屋裡眾人忙賠笑答應了。
  我低垂著眼站在德妃的身邊,眼看著一雙天青皂面的靴子出現在了眼前,我只覺得屋裡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地盯住了我們,如芒刺在背。穩了穩情緒,我輕輕福下身去,「給爺請安,爺吉安。」一隻大手迅速地扶了過來,牢牢地握住了我的手腕,又熱,又緊。
  我只覺得手腕上緊得都有些痛了,隱隱一絲顫抖沿著手腕一直蜿蜒到我心裡,我潤了潤有些干澀的嘴角兒,原本以為是自己還在緊張,可過了會才發現竟是胤祥的手在抖,很輕,很輕,那感覺卻萬分的清晰,那絲顫抖彷彿一根細細的釣魚線,用力地系在了我的心上……
  下意識地抬眼看了胤祥一眼,他臉色不是很好,雖然臉龐修飾得很潔淨,但看著就有一股隱不住的疲憊感覺,而那雙烏黑眸珠之中的千言萬語只化為了兩個字,心疼……被那樣的眼光看著,只覺得眼底不禁一陣熱流湧動,眼前頓時有些模糊,我忙低頭閉了眼,努力地想把這股淚意憋回去。
  耳邊傳來年氏一聲嬌笑,「娘娘您瞅瞅,這新婚燕爾的就是不一樣,這才幾個時辰沒見,就這麼分不開的。」
  那拉氏也笑說:「就是,十三弟,快和你媳婦兒坐下吧,娘娘還等著和你說話兒呢,再說以後日子還長,要看多久有不成的。」眾人一陣笑聲。
  胤祥一轉頭笑說:「古人不是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嗎,我們也有小半日不見了,這裡外裡就一年半了,見著了親熱些也不算過吧,嫂子。」屋裡的人都笑了起來,李氏、鈕祜祿氏拿著帕子捂著嘴,年氏聽了想笑,可看了我一眼又不想笑,表情瞅著不禁有些怪異。「咳咳——」德妃笑得咳嗽了起來,那拉氏邊笑邊在一旁給她輕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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