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 《夢迴大清》 作者:金子(全文完)

內容簡介:
     一個生活在21世紀的女孩子,故宮裡的一次迷路,竟穿越時空回到了清朝,並身不由己地進入危機四伏的皇宮內院。熱情如火的十三阿哥、深沉內斂的四阿哥、命運多舛的小姐妹、威嚴的康熙皇帝……無數在史書中讀過人物,帶著各自的喜怒哀樂,紛至沓來。歷史與現實撲朔迷離,相愛與相傷難以取捨,愛恨情仇間何去何從?在既知的歷史中,為何還要面臨一次又一次的艱難抉擇?……
        一位現代「灰姑娘」,在歷史中實現愛情夢想,再現浪漫曲折,重溫經典感動時分……


作者簡介:
  金子,一個愛做夢的女孩子,自謂「貌不出眾,技不壓人,唯求一生平順喜樂足矣」,以一部穿越時空的言情小說《夢迴大清》,在晉江原創網首發連載,躋身網站積分排行榜前列,數百網站鼎力轉載推薦,好評如潮。

夢回大清、步步驚心、瑤華,號稱是晉江書城三大經典清空穿越文!
評論(334)



第60節:明黃(3)

  今天是陰曆三月十八,康熙皇帝的六十五歲壽辰,我正和鈕祜祿氏同乘一輛車向紫禁城進發。鈕祜祿氏知我不喜熱鬧,自身的存在又比較特殊,所以特意跑了來,揀了個人少的時辰與我一起進宮。
  人若是沒有朋友,活著一定很痛苦,親情,愛情,友情,對一個完整的人來說,應該是缺一不可的吧。鈕祜祿氏對我不善表達卻堅持不斷地交往,我心裡一直感激,也曾想過,也許就是這樣的特質,才讓她有那樣的善終,一個活到八十幾歲享遍人間榮華富貴的太后娘娘。
  「今兒的壽筵好像放在了清音閣那邊,聽說是皇上親自在神佛面前捻的戲,咱們也跟著樂樂,沾點兒皇上的福瑞。」鈕祜祿氏笑著對我說。
  「是。」我應了一句,又問,「那咱們是不是得先去娘娘那兒?」
  鈕祜祿氏點了點頭,「是啊,先去給娘娘看看,看主子怎麼說,橫豎今兒是皇上想見他的小孫女兒。」說著她又低頭哄著薔兒,「看我們的薔兒,長得多俊,大了肯定是個美人兒,弘曆,你說是不是?」小男孩兒認真地上下看了一遍,莊重地點了點頭。我和鈕祜祿氏同時一笑。
  馬車一路暢通無阻地直奔長春宮而去,眼瞅著進了夾道,卻突然停了下來,我和鈕祜祿氏對視了一眼,就聽外面一個太監聲音響起,「兩位福晉,德主子特命奴才在這兒等著,娘娘已和四福晉、十四福晉和各位側福晉去清音閣了,二位福晉也請跟奴才來吧。」
  「知道了,那走吧。」鈕祜祿氏應了一聲。
  「喳!來,這邊走。」那太監應了一聲,馬車?轆轆地又向前走去。
  沒過一會兒,就隱約聽著絲竹之聲傳來,到了側門,門口早有小太監跑來放好了腳踏,伺候著我們下了馬車。
  「妹妹,咱們……」鈕祜祿氏剛開口,門裡突然閃出個人來,我們嚇了一跳,藉著燈影兒一看,竟是大太監李德全,我不禁一怔。
  「奴才給二位福晉請安。」他一個千兒就要打下去。
  鈕祜祿氏忙伸手虛扶,「李公公不必多禮,平常伺候皇上,也受累了。」
  李德全順勢站直了身子,嘴裡恭謙地說了兩句這是奴才的本分之類的話,話音一轉,他又笑說,「側福晉,德主子她們都在萬字樓那說話兒呢,奴才這就讓人帶了您過去。」說完他轉身對我略一彎腰,「十三福晉,請您帶著小格格跟奴才來。」
  我點了點頭,轉頭對鈕祜祿氏笑說:「那姐姐您先過去吧,我一會兒就來,幫我和娘娘說一聲。」鈕祜祿氏點點頭,什麼也不問,只是將薔兒小心地遞了過來,又伸手拉住弘曆,跟著一個小太監往側門裡走去,我眼瞅著她進了門去。
  「那您跟我來吧。」李德全輕聲說了一句。
  我幫薔兒掩了掩包裹著她的小被子,這才笑說:「請公公帶路。」李德全道聲不敢,一轉身領著我也進了側門,走的卻是另一條路。沒走多遠就到了一個小院子,上面寫著「聽鸝」兩字,李德全卻沒停腳,又往前走了一段,一個角門兒露了出來,門口有兩個小太監守著,見了我們過來,忙開門讓我們進去。
  順著一個小廊子走了沒多遠,燈火閃爍下的正房露了出來,李德全卻猛地停住了腳步,我一驚,也忙頓住了腳步。他的臉色有些驚疑不定,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不禁也嚇了一跳,三爺、四爺、胤祥、八爺他們還有十四阿哥竟然都站在院子當中,垂手肅立。
  「福晉,您在這兒稍等,奴才去稟報一聲。」李德全急急地說了一句,不等我回答就加快腳步往正房走去。三爺他們聽到腳步聲,都往這邊看來,我隱在陰影兒裡,一時倒沒人注意,他們的目光都放在了李德全的身上。李德全匆匆打了個千兒,就要進門去,一個小太監閃身過來,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麼,李德全表情有些驚愕,他皺了眉頭想了想,也快速地跟那小太監說了一句什麼,就掀開簾子進去了。
  我也不禁有些奇怪,可既然八爺他們都在那兒,我不想露了形跡惹麻煩,正想著是不是再往後躲一躲,一個身影兒輕巧快速地走了過來,我仔細一看,正是方才那個攔住李德全的小太監,不知道他從哪兒繞了過來。
  他快步走到我跟前,打了個千兒,低聲說:「福晉,李總管讓您先跟奴才來。」我點了點頭,心裡大概能猜出,在李德全去迎我的這段時間,肯定出了什麼大事兒,估計今天皇帝沒有心情來見我們了……
  我剛轉了身跟著那小太監往外走,就聽屋裡「嘩啦」一聲巨響,彷彿什麼東西被踢倒了,我嚇了一跳,懷裡的薔兒也哆嗦了一下就想哭,我忙輕輕掩住她的嘴,低聲地哄慰了兩句。



明黃(4)

  「好啊,你們還想瞞朕到什麼時候?全軍覆沒,只跑回來六個人,好,好……」康熙皇帝怒吼聲中竟帶了些哆嗦,顯然氣急攻心……
  我猛地轉回身來,看向院中那群神色各異的阿哥們……青海大敗,十四阿哥即將出征,眼前的一切嚴絲合縫地按照著歷史的軌跡發展著。
  「唉——」我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為了那明黃的座位,最慘烈的爭奪終究還是開始了……
  「嗚……」許是小孩子對周邊的氣氛最是敏感,我懷裡的薔兒終是忍不住,嗚嚥了起來。聲音雖輕,可在這連呼吸聲都幾不可聞的院落裡,聽起來分外清晰,院裡原本表情各異的阿哥們都抬了頭,向我這裡望來。
  我盡力壓低了聲音哄著孩子,薔兒睜著烏亮的眼睛看著我,哭聲不高,可身子卻不安分地扭動著。我心裡雖惶急,可還是做出笑容安慰著她,薔兒漸漸地沒了聲音,眼睛轉動著,開始對周圍的物事兒感起興趣來,我輕噓了一口氣。
  「福晉,」見孩子安靜下來,一旁被薔兒的哭聲弄得乾著急的小太監忙湊了過來,低聲喚了我一句,「您看,咱們是不是先走?許是小格格冷了才哭的,那邊偏房裡暖和。」
  我點點頭,這個小太監很機靈,看來是李德全的心腹,「請公公帶路。」
  小太監忙道聲:「不敢。」一弓腰,就要引著我往先兒來時的路上走。
  「誰在那兒,給我……」一聲呼喝傳來,我腳步一頓,那小太監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停住腳步,回頭往院子裡瞧去。
  懷裡的薔兒哆嗦了一下,顯然被這一聲吼嚇了一跳,我忙輕輕晃了晃她,卻忍不住皺了眉頭,這個十爺,大晚上的鬼叫什麼……
  十爺聲音突然低了下去,八爺低斥他的聲音隱隱傳來,可是聽不清在說什麼,只聽著十爺自以為低聲地嘟噥了一句:「分明有人在那兒嘛。」
  我正想跟小太監說不必管他,趕緊走路就是,就聽身後突然安靜了下來,眼前的小太監也只垂手低頭站立不動。我緩緩地轉回身來,卻是李德全走了過來,他幹咳了一聲,「皇上口諭,朕因身子不爽,今晚的宴席著三阿哥、四阿哥和八阿哥代朕出席,其餘皇子各司其職,都散了吧,欽此。」



明黃(5)

  院子裡的眾阿哥一齊跪下,獨三阿哥、四阿哥、八阿哥口呼:「兒臣領旨。」李德全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離去,自己卻沒有回屋去,而是轉了身往我這邊走來。十爺從地上一躍而起,嘴裡招呼著眾人;八爺卻看了我這邊一眼,又側頭和九爺說了兩句什麼,九爺站起身來,伸手扯了十爺率先往外走去,十四爺卻沒理會十爺回頭招呼他一起走的手,只是默不作聲地背手站在了八爺身邊兒。
  看著李德全越走越近的身影兒,我心裡微微一怔,難道在康熙心情如此不爽之際,還會想見我這個對他而言可以說是「不吉」的女人?但轉念一想,他再不爽,橫豎也不能把我們娘兒倆燉了下酒。「哼——」我低低地冷笑了一聲。旁邊的小太監聞聲抬起頭來看向我,臉上有些好奇,一抬眼看見我正微笑著看著他,他臉色一肅,忙又低下了頭去。
  轉眼間,李德全已走到了我身前,「福晉,」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干澀,不若以往那聽起來很乾脆的保定口音,「請您跟奴才來。」我沒說話,只是點點頭,抬腳隨他往下走去。院子裡的人已散了個七七八八,偏偏我最不想看見的那幾個還磨蹭著沒有離去,聚在院門處一起小聲地商討著什麼。
  聽到我們的腳步聲,三爺、四爺、胤祥、八爺、十四爺一齊轉了頭看過來,其他人臉上的表情看來都很平常,彷彿並不驚訝於我的出現;只有自打胤祥被圈禁之後就沒再見過我的三爺睜大了眼睛看著我,只是眼光裡閃爍的卻非驚訝,而是——果然如此……他們看了我一眼之後,眼光又都不約而同地移向了我懷中的孩子,臉上原本平靜的表情或多或少的都波動了起來……
  胤祥本來皺著眉頭,見是我們,眼光一閃,臉上的表情卻溫和起來,今兒皇上要見我,四爺和他都是知道的,他低聲和三爺他們說了一句什麼,就大步地走了過來。我調轉了目光,只看著一身朝服朝冠穿戴周正的胤祥,停下腳步,又半轉了身子護住了薔兒,將那些或火熱或冰冷的視線隔在了身後。
  轉眼胤祥已走到近前,先笑著伸手摸了摸薔兒的臉蛋兒,又探頭輕輕親了一下,薔兒咯咯地笑了一聲,我卻只覺得身後如芒刺在背,那幾道目光彷彿想在我背上盯出個洞來。薔兒的笑聲卻如火上澆油一樣,原本如炬的目光,瞬間卻彷彿化為燎原的熊熊火焰,我不禁哆嗦了一下,忍不住地聳了聳肩膀,似乎這樣就可以把這種灼熱從自己背後抖掉。
  「寧兒?」胤祥輕喚我了一聲,伸手輕捏了捏我的肩。
  「啊。」我下意識地應了一聲。
  還沒等我再說話,李德全已靠了過來,恭敬地說:「十三爺,您先去忙吧,這兒有奴才伺候著呢。」李德全話雖說得婉轉,確是再明確不過的逐客令。



明黃(6)

  胤祥放在我肩膀上的手頓了頓,就收了回去,他面色不變,只朗朗一笑,「那就麻煩公公您了。」
  李德全躬了躬身,「這奴才可不敢當。」
  胤祥藉著給薔兒整理被子,輕輕又堅定地握了一下我的手。他的手溫暖乾燥,那股暖意一時間彷彿順著我的手指,蔓延到了心底,我忍不住微微一笑,輕輕點了點頭,胤祥咧嘴一笑,轉身往四爺他們那裡走去。
  「福晉,請。」李德全一伸手,門口的簾子早已打了開來,一股龍涎香的味道撲面而來。康熙的威儀彷彿也融進了那香氣,心猛地一縮,我忙做了個深呼吸,這才邁步向屋裡走去,進門的一剎那,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又忙轉回頭來。
  秋香色的簾子飄落在我身後,將屋裡與外面隔成了溫暖和寒冷兩個世界。可那一眼所看到的一切卻都緊緊地跟隨我進了來,胤祥的隱憂,三爺的若有所思,八爺的怔忡不明,十四阿哥的銳利陰沉,還有四爺那猝不及防下沒有來得及收回、看起來彷彿有些茫然的眼光……
  「嗯哼。」李德全輕咳了一聲。我身子一抖,這才回過神來,抬起頭看過去,幾步之外的康熙皇帝正歪靠在大靠枕上閉目養神。李德全對我擺了擺手,轉身退下了。一個小太監悄無聲息地走過來,在我面前擺了一個軟墊,又躡手躡腳地退了下去。
  看著那墊子,我忍不住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卻還是得跪。等我規矩地跪好,屋裡又靜了下來,皇帝不開口,也輪不到我說什麼。我只是低了頭看著這會兒睏倦起來的薔兒,一個小小的哈欠,水嫩的小嘴兒,柔軟的牙床……一抹微笑不可抑制地從心底浮了上來。
  突然一種被人盯視的壓力襲了過來,我一抬頭,正對上康熙皇帝那探究的目光,看著那堆滿了皺紋的眼角兒,我下意識地垂下了目光,輕聲說了一句:「兆佳氏給皇上請安,皇上吉祥。」
  「唔。」過了一會兒,康熙才淡淡地應了一句,那種壓力繼而也消失了。
  「這就是薔兒嗎,李德全……」康熙皇帝慢聲問了一句。隱在我身後的李德全聞聲走了上來,彎了腰要從我手裡抱走薔兒,我下意識地不想鬆手。李德全的手頓了頓,卻彷彿一無所覺似地笑說:「福晉您先放右手,這樣奴才抱得穩妥些。」我看了他一眼,輕輕地鬆開了手,眼看著他小心翼翼地抱著薔兒向康熙走去。
  「皇上,您看,小格格好像是困了,眼都睜不開了。」李德全將薔兒抱到康熙眼前笑說了一句。康熙只是轉頭看了看,臉色卻還是淡淡的,他突然轉頭看了我一眼,我心裡一驚,忙得垂下頭,又坐跪了回去,這才發覺自己因為緊張,方才竟一直挺直著身子。
  「起來吧。」康熙吩咐了一聲。我低聲謝恩,慢慢站起身來,偷看過去,康熙正伸手出去隨意地摸了一下薔兒的臉蛋。
  「咯咯……」可能薔兒困得迷糊了,以為摸她臉的是她老爸,又或真有什麼血脈相連之說,薔兒竟脆脆地笑了一聲。
  康熙的手一頓,接著坐直了身子,伸手從李德全的手裡把孩子接了過來,姿勢可以稱之為熟練地把薔兒抱在了懷裡,臉上的表情也溫和了起來。薔兒卻一無所知地大大地打了個哈欠,皇帝微微一笑。



明黃(7)

  我悄悄地吐了口氣出來,看著正輕輕地拍撫著薔兒的康熙皇帝,從方才起一直緊緊捆綁著心的繩索彷彿鬆開了一些。
  「前兒聽德妃說,你給老四府裡那些孩子們,每人都做了雙鞋?」康熙看似不經意地問了我一句,聲音卻刻意地壓低了些,目光也還是放在薔兒身上。
  「是。」我恭聲答了一句,「這些日子,四福晉她們不知送了多少東西過來,又不時地派人來看望我,東西倒在其次,主要是這份心意,魚寧感激不盡,又沒什麼可以回報的,四爺府裡什麼沒有,所以,就做了幾雙鞋子,給小阿哥小格格們,東西雖小,也是份兒心意。」
  「唔,你倒有心。」康熙輕聲哼了一句。
  我也聽不出是褒是貶,姑且就當是誇獎聽了。「皇上過獎。」我恭敬地回了一句。
  康熙一愣,眯眼看了我一下,我謙遜地笑了笑。康熙倒沒怎樣,一旁的李德全卻有些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年氏不是與你不和嗎,以前她還……」康熙頓了頓又說,「我聽說這回薔兒過百日,獨她送的禮厚,你給她小格格做的鞋子也分外用心,這是為什麼?」康熙轉手將薔兒交給了李德全,又伸手接過了小太監捧上來的參茶,慢慢地抿著。
  我情不自禁地看著抱在李德全懷裡已經睡著的薔兒,李德全卻做了個眼色給我,我這才反應過來康熙皇帝還在等我回話。「皇上,只是禮尚往來罷了。」一陣譏諷的冷笑突然浮上心頭,年氏想什麼我再清楚不過了,四福晉她們心裡想的不是都一樣嗎?女人啊……「更何況魚寧曾聽人說,這世上沒有永恆的朋友或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年氏現在變得友善也不足為奇吧。」我清晰地回道。
  皇帝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目光變得有些迷離,嘴裡卻只是喃喃地念叨著:「永恆的利益嗎……」
  「說得好!」康熙突然緩緩地笑了出來。「說得好……」那股熟悉的壓力又冒了出來。我半垂了目光,看著康熙有些花白的鬍子和隱在其中那譏誚的嘴角兒,只覺得自己的身子不自覺地緊縮著。「先是人之常情,現在又是永恆的利益,朕有時也覺得很奇怪,英祿那古板性子是怎麼生出你這麼個女兒來的,唔?」康熙微笑著說了一句。我的心猛跳了跳,情不自禁抬眼看了一眼康熙,他正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一時間我甚至有種被看穿了的感覺,雖然明知道不可能,可還是打從心底裡發起冷來,只能勉強咧嘴乾笑了一下,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唔……」李德全抱著的薔兒哼唧了兩聲,估計是被我們說話的聲音吵醒了,小小的身子也在扭動著,彷彿想哭。康熙轉頭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掩飾不住滿心惦念的我,對李德全點點頭。李德全這才走了過來,將孩子交給了我。那熟悉的奶香又包圍住了我,我的心情一下子平靜了下來,只是輕聲哄慰著她。
  「好好照顧孩子吧。」皇帝淡然地說了一句。
  我抬頭看向康熙那又恢復了波瀾不驚的表情,彎了彎身,「魚寧現在只想這一件事。」
  康熙盯了我一眼,過了會兒才說:「那就好,你去吧。」說完又靠在軟墊上閉目養神。
  我無聲地行了禮,轉身隨著李德全往外走去。屋外寒冷的空氣霎時包圍住了我,我卻覺得這寒冷比屋裡更溫暖。
  李德全默默地領著我往前走去,一陣彎彎繞繞之後,絲竹之聲越發地清晰起來。「福晉,前面再走一點,就是萬字樓了,德娘娘她們都在那兒,您放心,那沒有外人,娘娘早吩咐過了的,奴才不便陪您過去,先行告退。」
  「辛苦公公了。」我彎了彎身。李德全躬身連道不敢,我忙虛扶。他直起身來看了我一眼,卻沒再說什麼,只是自行轉身往回走去。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門後,我這才緩緩地吐了口氣出來。
  康熙對我顯然早有打算,可我不是紫霞仙子,連開頭都猜不出,更不用說結尾會如何了。我隱隱可以感覺到,現在讓我活著對皇帝的「大計」更有利,不然又何來這一次又一次或明或暗的警示呢。從胤祥走出圈禁大門的那時起,甚至應該說,從四爺不顧一切要救我的那一剎那起,皇帝就已經有了決定了吧。
  可不管我的命運會如何,四爺的命運卻是顯而易見的一件事,皇帝心裡繼承大統的人選,應該已是四爺無疑了。不然我的存在與否,對一個宗室王爺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可對皇帝……而最有競爭力的十四阿哥,馬上就要被派去邊疆了吧?
  皇上對自己的兒子們再瞭解不過,真論有勇又有謀,可以和四阿哥一爭長短的,就只有十四阿哥一個。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皇帝早早地打發了他走,離開這是非之地,細算起來,未嘗不是對他的一種愛護……我忍不住苦笑出來,康熙皇帝對自己的兒子都如此算計,那我又算得了什麼呢?
  「阿嚏!」薔兒打了個小小的噴嚏。「啊。」我低呼了一聲,自己一個人在這兒胡思亂想,竟忘了這寒冷的天氣。我四處張望了一下,前面那燈火輝煌的萬字樓,我實在是不想去。根據經驗,舉凡宮裡有大宴會的時候,外圍的偏房都會升起爐火,以備茶水、奶子、羹汁什麼的,這樣可以給那些主子們提供更快捷的服務。
  轉身往右側走去,燈火隱約中看得出,是宮女們當值時輪班休息的偏房。過了這麼久,宮裡能認得出我的下人屈指可數,所以我也不甚在意。一進去,迎面就碰上一個小丫頭,她雖不認得我,卻認得出我的服飾品級。吩咐了她去熱些奶子來,我轉身進了一間耳房,果然大熟銅的火爐燒得正旺。我拖了個杌子,在火邊坐下,爐火照亮了薔兒的臉,紅彤彤的,她高興地用力轉著頭,想去尋找那溫暖的所在。
  「呵呵。」看著她著急的樣子,我不禁笑了出來,伸手去握住她的小手,「很暖和是不是?」門口簾子一響,估計那小丫頭回來了,「奶子拿來了?先給我吧。」我一邊逗弄著薔兒,一邊伸手去接,一個溫熱的杯子遞了過來,「謝……」我正要道謝,卻看見握住杯子的是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我的手不禁僵在了半空中。
  「拿著呀,怎麼,怕有毒嗎?」我身後的十四阿哥淡淡地說了一句。
  杯子穩穩地停在我頰邊不過數寸,一動不動,一股股熱氣就那麼若有若無地飄了過來,不一會兒就覺得頰邊有些濕潤。「唔……」懷裡的薔兒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我這才發覺自己的手臂有些僵硬。垂下眼看了看薔兒被屋裡的熱度熏得紅撲撲的臉,心裡突然一鬆,一股平靜的感覺迅速抹過了心頭。我轉手要去接過杯子,十四阿哥的手卻一緊,彷彿沒想到我會接,停了停,才松開手。
  杯裡牛奶熱熱的卻不燙手,我低頭聞了聞,就咕嘟咕嘟地喝了起來。一邊喝一邊心裡感嘆,這新鮮牛奶就是好喝,什麼添加劑也沒有,本來在現代是十二分地討厭老媽每天早晨強迫我喝牛奶的,在這裡我卻愛上了這股味道,溫溫厚厚的,一如他……



明黃(8)

  「你倒信得過我,就不怕有毒嗎?你不是一向避我們如蛇蠍……」十四阿哥冷哼了一聲。
  「啊?」我聞言抬起頭來看向他,屋裡明暗不均的燈火不停地閃爍著,一片陰影兒虛攏著他的臉龐,看著有些虛幻,我眨了眨眼。
  見我抬起頭來,十四阿哥原本看起來有幾分譏誚的臉色卻是一怔,「哧」一聲輕笑傳來,他略略地偏過了頭,笑容頓時軟化了他那譏諷的嘴角兒和有些陰沉的眼。
  一瞬間,我不禁有些恍惚,彷彿又看到了那個倚著月亮門兒,笑得有些無賴卻很陽光的少年。一方柔軟的絹帕撫上了我的嘴唇,不禁嚇了我一跳,剛要往後躲,「別動!」十四低喝了一聲。
  我不自禁地僵了一下,可轉眼就覺得不對頭,又想去推他的手。十四濃眉一皺,哼了一聲,突然鬆開了手,手絹順勢飄了下來。我下意識地伸手抓了起來,手絹上面沾了些牛奶的殘跡,淺淺地暈了半個圈兒。我的臉不禁一熱,這才明白方才喝奶時胡思亂想,竟不小心弄了個「白毛鬍子」出來,忙得又趕緊在嘴邊兒擦了兩把。一股淡淡的麝香味飄入了鼻端,猛地反應過來這是十四的帕子,不禁感覺有些尷尬……
  「啊……」我輕呼了一聲,帕子已被十四從我手中抽走了。他看也沒看我,只是順手把手帕塞回了袖口裡。我幹笑一聲,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或做什麼,只能用手背又隨意地抹了抹嘴角兒,突然覺得身旁一暗,轉頭一看,十四阿哥竟坐在了我旁邊,彼此之間近得彷彿呼吸可聞。
  我忍不住微微皺了眉頭,正想著往旁邊挪一挪,十四淡淡地說了一句:「這是薔兒?」
  「是。」我微微地點了點頭。
  「能讓我抱抱嗎?」
  我一怔,看著十四沉穩的面孔以及那似乎從不曾在他臉上見過的清澈眼神,不由自主地輕輕伸手將已睡著的薔兒遞了出去。
  十四阿哥小心且平穩地將孩子接了過去,手法甚是熟練地將薔兒抱在了懷中。看著他輕車熟路的樣子,不知怎的,茗蕙那白皙秀氣的臉龐浮在眼前,我心裡一緊,下意識地甩了甩頭。
  十四伸了手指輕觸著薔兒的臉龐,臉上若有所思,眼底卻潛著一絲溫暖。我好像從沒看過十四阿哥安靜無語的樣子,任何時候他都是要麼神采飛揚,要麼嬉笑怒罵,要麼冷眼譏諷,總之不是現在這樣,平和沉默。
  心裡隱隱覺得有些奇怪,正想著,就聽十四說了一句,「這孩子長得像老十三呀。」
  「啊,是,要是不像就糟了。」我順口接了一句,說完才覺得這話怎麼聽著怎麼彆扭。
  「呵呵。」十四阿哥輕笑了出來,抬眼看向我,眼底一片溫暖。我扯了扯嘴角兒就轉開了眼睛,不想再看他,他的眼神讓我覺得不安……
  「唔……」薔兒在十四的懷裡扭了兩下,彷彿也知道睡在了陌生人懷裡。我忙伸手去拍撫,想把孩子抱回來,可又怕惹了這位爺的性子上來。十四倒還好,低頭看了看欲醒的孩子,又看了一眼有些著急的我,沒說什麼就將薔兒抱還給了我,我不禁感激地對他笑了笑。我低頭輕哄著孩子,薔兒漸漸地安穩了下來,又沉入了夢鄉,我卻不想抬頭去與十四阿哥面對,只感覺到他的目光直直地盯著我看。
  「小薇……」十四突然低低地喚了我一聲。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他的聲音裡所包含的不是柔情,也不是怨恨,而是一種痛……
  嘩啦一聲,門口放置的小花盆不知被誰踢了一腳,靜夜裡破碎聲聽起來分外的響亮。沒等我抬頭,十四阿哥已經沉聲問:「誰在外面?」聲音裡竟含了一股殺意。
  「十四叔,是我。」弘曆清亮的童音在門外響了起來……

[ 本帖最後由 bearlove 於 2011-5-11 23:05 編輯 ]



詔書?上(1)

  我心裡一緊,想不到會是這孩子,那會是誰讓他來的?鈕祜祿氏,那拉氏,德妃,還是他……一張張面孔迅速地滑過腦海,我的眼光卻落在了十四阿哥的臉上,他的表情平滑如絲,看不出一絲情感的褶皺,只是默默地盯著火盆中不停跳躍著的火焰。
  「哼。」他突然極低地哼了一聲,轉頭看了我一眼,清亮的眸子裡閃過一絲類似於嘲諷或是自嘲的情緒,沒等我分辨清楚,一抹朗然的笑意已浮上他的面孔,我一怔,十四阿哥揚聲說,「是弘曆呀,快進來吧。」
  看著他新換上的一臉愉悅,我忍不住低低地嘆了口氣,十四阿哥也好,八爺也好,甚至四爺和胤祥,彷彿人人都在懷裡揣著數個面具,在需要的時候,可以隨時取出附在臉上,久而久之,笑也好,哭也好,估計連他們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了。
  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剛和胤祥成婚的那段日子,新婚燕爾,那時他黏我黏得緊,我曾半開玩笑地問他,我到底有什麼好。胤祥攢眉扁嘴地想了半天,說了一句,你什麼都好。
  我當時大笑,拍著他的肩膀說,想不出來沒關係,不用如此痛苦為難,我不會因為這個把你休了的。胤祥噴笑了出來,卻沒說什麼,只是笑眯眯地看著我,可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說了一句,你笑就是笑,哭就是哭,這樣最好。
  當時我不明白,還笑說他誇獎人還要打啞謎,胤祥卻只一笑,不再多說什麼,隨口說起了別的,就把這個話題繞了過去。可現在想想,「笑就是笑,哭就是哭嗎……」我低喃了一句。
  忍不住又看了十四阿哥的笑容一眼,不知道為什麼,瞭解他越多,卻越發覺得他只是個可憐人罷了。門簾子一掀,一股冷空氣迅即躥了進來,一個小小的身影踩著穩重的步伐走了進來。
  到了十四跟前,他停住腳步,「弘曆給十四叔請安,十四叔吉祥。」弘曆朗聲說,又一彎身請了一個安。
  「呵呵。」十四一笑,伸手扯了他起來,「快起來,給十四叔看看,有些日子沒見你了,聽說前兒太傅還誇你來著,皇上聽了也很歡喜呢。」
  弘曆笑眯眯地一抹鼻子,「是,太傅說我寫的字不錯,有些像十四叔您之前的風格呢。」
  「是嗎,」十四哈哈一笑,「敢情兒,看來還真是叔侄,字寫得都像,趕明兒個,你寫篇字來,給十四叔瞧瞧,唔。」
  「好。」弘曆響亮地回了一聲。
  我怔怔地瞧著這一大一小,叔侄兩個,十四的溫和慈藹雖不曾見過,但也不出意料,可弘曆略帶撒嬌的孩童口吻,卻讓我覺得有些彆扭。之前見他數次,每次都是穩重有禮,少年老成的樣子,那雙冷靜的眼,讓人覺得他彷彿不是一個七歲的孩子。可今天看起來,他倒像是一個七歲的孩子了,可反而讓我覺得更不自在……
  沒等我琢磨過味兒來,弘曆一轉身就向我靠了過來,嘴裡甜甜地叫了一聲「十三嬸」。「啊!」我下意識地應了一句,弘曆已半倚在我身邊,伸手去輕輕摸了摸薔兒熟睡的臉龐,壓低了聲音說了一句,「妹妹睡著了?」
  「是啊。」我笑著點了點頭,眼角兒不經意間掃到十四阿哥看著弘曆那若有所思的眼光,心裡不禁一跳,忙鎮定了一下情緒,才笑問,「你怎麼來了?」
  弘曆嘻嘻一笑,「方才有小太監來回,說您這就過來了,可等了半天不見您,娘娘就問怎麼還不來,福晉和額娘怕您迷了路,要自己出來找,我就請命了。」
  我忍不住一笑,「你額娘放心你一人出來?」
  弘曆一吐舌頭,「我後面跟著一堆太監嬤嬤,再說正戲剛開始,福晉她們也不好走開的,宜主子和其他幾位娘娘也在呢,一屋子人,三哥又跟阿瑪在一起,沒在這兒,所以我就來了。」說完又低頭去看薔兒。
  「喔。」我點了點頭,伸手摸了摸他這會兒被火烤的有些紅撲撲的臉,「那辛苦你了。」頓了頓,我又狀似不在意地問了一句,「今兒唱的正戲不會是《滿床笏》什麼的吧?」
  弘曆一愣,抬頭看向我,傻傻地問了一句:「您怎麼知道?」
  我微微一笑,「若是唱《挑滑車》那一類打來打去的武戲,你才不會出來找我呢。」
  「哧!」一直默然無聲的十四阿哥噴笑了出來,我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那暖暖的眸子和他真像……我忙轉回了眼,身旁的弘曆臉卻越發紅潤,他扭股糖似的叫了一聲「十三嬸」,我微微一笑。
  「好了,戲都開演了,你和弘曆也快回去吧,讓娘娘她們等急了也不好。」十四阿哥笑著對我說了一句。他活動了一下肩膀,站起身來又問,「弘曆,你阿瑪他們都已經去萬壽亭了嗎?」
  弘曆忙站直了身子,恭敬地答了一句,「是,阿瑪和各位叔伯都已經過去了,侄兒出來時,碰見九叔了,他正吩咐人去找您和十叔呢。」
  「唔。」十四阿哥點了點頭,「誰在外面伺候著呢?」他揚聲問了一句。
  「回十四爺的話,是奴才,秦全兒。」一個聽起來很爽利的聲音響了起來,我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秦全兒是四爺的身邊人,不論是誰派他來的,一定知道我和十四阿哥在一起,如果被有心人看到,估計又是謠言滿天飛,雖然這會子,這皇宮裡知道這件事的人,一雙手外加兩隻腳都數不過來,可該掩著的事還是要掩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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詔書?上(2)


  十四阿哥一聽見他的聲音,就先低頭看了我一眼,眼中的嘲弄之色更濃,他擰了擰嘴角兒,眯眼盯著我,卻對外面說:「你進來幫著收拾一下。」
  「喳!」秦全兒應了一聲,一掀簾子進了來,先麻利地請了個安,接著就走了過來,肅立在我身邊。
  我給薔兒略收拾了一下,就要站起身來,「哎喲。」我忍不住低叫了一聲,方才一直全神貫注地應付十四阿哥,竟一無所覺,這會兒子想站起來才覺得腿麻得不行。身子一晃,我又坐倒回凳子上,一旁的弘曆和秦全兒忙伸手扶了我一把,他們身後的十四阿哥卻緩緩地收回了他欲伸出的手,緊握成拳。
  「福晉,讓奴才來吧。」秦全兒賠笑著說,「您抱了小格格這麼久,手臂也酸了。」
  我點了點頭,「那麻煩你了。」
  「主子,您折殺奴才了,來,您給我。」秦全兒半彎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接了薔兒過去,又輕又穩地將孩子抱在了懷裡。
  他一轉身在門口輕咳了一聲,簾子一挑,門口露出一個小太監的臉,眉精目靈的,雖然從沒見過,但他能出現在這兒,那自然是「自己人」。秦順兒一偏身出去了,十四掃了我和弘曆一眼,一轉身,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十三嬸,我扶你起來。」一旁的弘曆輕聲說了一句。我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弘曆對我微微一笑,那雙令人萬分熟悉的眸子裡再沒有撒嬌的柔軟,而是洋溢著一片冷靜,我心裡忍不住苦笑起來,什麼也沒說,只略略借力站了起來。
  弘曆見我站起身來,卻沒鬆手,將他的小手送入我手中,又牢牢地握住了我的,無論如何,這溫暖的小手還是一個孩子的手,我略用力握緊了他的,弘曆仰頭對我咧嘴一笑,童真的笑容一閃而過。
  一出門,冷風迎面吹來,我不禁伸手緊了緊領口,先看了一眼正緊緊抱著薔兒的秦全兒,他對我點點頭,眼光一飄,我順著他的眼光看去,這才發現十四阿哥還沒有走,正背著手站在院門口,仰頭看著天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聽見我們走出來的聲音,十四慢慢地轉過身來,靜靜地看著我,冷冷的月光灑在他臉上,映得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眼中有著欲言又止的神情。我在心裡低低地嘆了口氣,不論他好與不好,悔與不悔,我都沒有辦法做出半點回應,哪怕是恨意或憤怒。
  低頭深思中,突然覺得周圍的氣氛有些奇怪,一抬頭,卻發現十四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我跟前,眼睛卻望著我身後,臉上的神色十分古怪,嫉恨、不屑、狂傲……種種情緒猛地一起出現在他臉上,讓他的臉看起來有些扭曲。
  我忍不住地想要往後退一步,躲開他身上突然冒出來的戾氣,「啊!」我低叫了一聲,左手緊緊地被十四握在了手中,我下意識地往外扯動著,十四的手卻如銅澆鐵鑄一般,牢牢地圈在我的手上。
  一旁秦全兒睜大了眼睛,半張著嘴,什麼也說不出來,他身後的小太監把頭低得不能再低了。只覺得弘曆的手忽地一下濕熱了起來,可我卻沒法分辨那是我的汗,還是他的。
  「你……」我嘴唇囁嚅著,一時間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是努力地掙脫著,儘管十四握得更緊。不一會兒,手腕就有些麻辣辣地疼起來,心頭一熱,一股火氣躥了上來,我正想著是給他手腕一口還是踢他膝蓋一腳的時候,十四突然低了頭,嘴唇離我的耳朵彷彿只有半寸,一股熱氣噴了過來。
  我大驚,可沒等我反應,十四阿哥低聲說了一句:「你不是又想咬我吧?」我一怔,雖然是他不對,可是猛地一下被人猜中了心思,臉上還是不禁一紅。十四呵呵輕笑出聲,又問了一句:「如果我出了事,你是不是還是不會來救我?」
  我一怔,情不自禁側過臉看了十四阿哥一眼,他在笑,笑得有些吊兒郎當,可他的手在抖,微微弱弱的,可確實在抖。這絲顫抖卻讓我已到嘴邊的「沒錯」兩個字,怎樣也說不出口。
  嘴唇兒不自覺地哆嗦著,可這句話終還是沒說出來,我呼了口氣出來,只能把頭轉了開來。突然覺得十四的手不抖了,可一股溫熱柔軟卻覆蓋在了我的手心。等我順勢低頭去看時,十四阿哥已經抬起了頭,咧嘴一笑,笑容滿是愉悅,白牙明晃晃的,「保重。」他低聲說,恍若道別一樣,我不禁一愣,說完他直起身來,深深地往我身後看了一眼,轉過身大笑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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詔書?上(3)


  一時間被十四阿哥搞得暈頭轉向的,我下意識地看了看手心兒,十四阿哥嘴唇的溫熱觸感彷彿還留在上面,忍不住用力搓了搓。一旁一直愣著的秦全兒乾咳了一聲,「福晉,時候不早了,咱們是不是……」他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那小太監也乖巧地一直沒有抬頭。
  我點了點頭,「走吧。」
  秦全兒微微一躬身,對那個小太監低聲吩咐句什麼,自己的眼神卻情不自禁往我身後飄去。我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剛要邁步,才發覺弘曆一直很沉默,微微扭頭不知在往後看什麼。
  「弘曆?」我輕輕地喚了他一聲。
  「喔,十三嬸,我們快走吧,這兒好冷。」這孩子彷彿才反應過來,見我看著他,忙拉著我就走。
  我沒說什麼,卻隱隱猜到了弘曆和秦全兒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心裡一燙,面上卻還是自然地隨著他往外走去。秦全兒走在了頭裡,那個小太監撐了一盞宮燈,跟隨在我身旁。到了院門口,我邁步走了出去,終是忍不住地往後看了一眼,屋子廊柱後,一襲天青色的襟角兒隨風飄了一下,又瞬間消失不見了……
  一種莫名的感覺瞬時填滿了內心,彷彿二氧化碳一樣,無色無味卻沉重。我略微加快了步伐,只覺得手裡一緊,低頭一看,弘曆正被我突然加快的速度,扯得踉蹌了一下。
  他卻一聲不吭,頭也不抬地努力加快了腳步,我不禁有些歉疚,忙放緩了腳步。弘曆若有所覺地抬起頭看向我,見我正看著他,他咧嘴一笑,一口細米白牙也是亮閃閃的,我忍不住回他一笑。
  「福晉,再走不遠就是萬字樓了,您看……」秦全兒略緩了腳步,側過身恭敬地問了我一聲。我邊走邊用手揉搓著眉心,每次見了宮裡的人,男也好女也罷,明裡暗裡刀槍劍戟的,總覺得長此以往,人會短命。
  「知道你十三爺在哪兒嗎?」我低聲問了一句。
  秦全兒一愣,又瞥了一眼走在我們旁邊的小太監,那小太監忙回道:「回福晉話,奴才方才見到秦順兒公公拿著十三爺的手爐往戲檯子那兒去了,估摸著十三爺應該在那兒。」
  「哦……」我慢應了一聲。
  秦全兒機靈地問:「福晉,要不要小的去請十三爺過來?」
  「不用了。」我笑了笑,「回頭你去給德主子回,就說薔兒可能受了風,有些發熱,我先帶她回去了,回頭再來給娘娘請安。十三爺那兒,你看他閒了,告訴他一聲就是了。」
  「啊,是。」秦全兒一怔,又忙應了一聲,他自然知道該怎麼回。我也不在乎德妃信不信,反正她最明白讓我今天進宮來的目的,既然皇帝已經看過了我們母女倆,她見不見的根本無所謂吧。
  正想著,不遠處突然一陣光亮閃動,應是有人往這邊走來了。沒等我說話,秦全兒已回頭跟我賠笑著說:「福晉,走了這麼會兒,要不要歇歇?」我不禁一笑,點了點頭。秦全兒轉身領著我們往旁邊走去,那兒有個小小的廊子,被幾個奇形怪狀的山石半掩著,夜色昏黑之下,還真看不太清楚。
  我剛剛踏上了廊子,就聽到一陣嬌笑傳來,腳步不禁一頓,才又慢慢地坐了下來。弘曆卻沒坐下,只是半依在我身邊。聽著那隻聽了一晚卻再也不會忘記的笑聲,八福晉那嬌豔的面孔不期然地浮現在了我的腦海。
  八福晉那嬌媚又帶了不容別人質疑的話語聲越來越近,嘰嘰喳喳地無非在說些女人瑣事。「福晉,咱們快些走吧,良主子早就陪著宜妃去了萬字樓了。」一個溫和的聲音響了起來。「哼。」八福晉重重地哼了一聲,「知道了,就這麼急腳鬼似的,就算你婆婆氣性大,也不至於嚇成這樣。」八福晉的話一出口,四周立刻沒了聲音。
  我用手輕捋著弘曆光滑柔軟的辮子,大致能猜到方才那個溫和的聲音應該就是那一向很少見面的九福晉。以前見過她兩次,看著是個溫和沉默,少言寡語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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詔書?上(4)

  敢在宮裡明目張膽說宜妃脾氣不好的,大概除了皇帝也就是這八福晉了。想到這兒,我不禁苦笑,要是這樣說來,那次在八爺府,她對我還算客氣的了。
  正想著,就聽見外面有人幹咳了幾聲,笑說:「聽說今兒的戲不錯,那個紅角兒不比以前的趙鳳初差,嗓子清亮得很呢。」一旁眾人剛應和了兩聲,就聽見八福晉哼了一聲:「聽見這些戲子的名字我就煩,沒有一個好東西,說起那姓趙的,我就想起那個女人……」話未說完,她又嚥了回去。
  外面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我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八福晉還真是難伺候,別人幫她轉話題,她居然一點面子也不給,怨不得八爺失勢的時候,連她娘家人都躲得遠遠的。轉念又想起她方才說的話,那個女人,難道是指……
  隨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這些貴婦身上隱隱約約的脂粉香氣也隨風飄散了過來,我忍不住皺了皺鼻子。就這麼會兒,風越發大了,我正想回過頭去看看薔兒會不會冷,就聽見一個太監細聲細氣喊了一句:「誰在那兒?」
  我扭回頭看了看,才發現原來小太監手裡半掩著的燈籠猛地被風一吹,竟搖晃了起來,光影閃爍間被個眼尖的看見了。我不禁皺了皺眉頭,無論如何,這當口我可不想去見八福晉這個母老虎。
  沒等我想出對策來,弘曆已經站直了身子,對我笑了笑,又躬身行了個禮,轉頭朗聲說了一句:「是我。」說完邁步走了出去。秦全兒沖一旁的小太監一抬下巴,那小太監忙追了出去。
  「侄兒給八嬸兒、九嬸兒請安。」就聽弘曆恭敬地給八福晉和九福晉問了聲安。
  「喲,是弘曆呀,這黑??的,你怎麼躲在那兒,就帶了這麼一個小太監?」八福晉顯然沒想到會是弘曆,頓了頓才說話。
  「是,侄兒方才聽戲聽得悶,就帶著小六溜了出來,可又有些內急,所以……」弘曆奶聲奶氣地答道。
  「哼哼……」八福晉不以為然地嬌笑了一聲,一旁的女人們也都笑了出來。
  「弘曆,福晉和你額娘她們都在萬字樓了吧?」九福晉笑問了一句。
  「是,和各位主子在一起。」弘曆朗聲答了一句。
  「天兒這麼冷,你就別在外面跑了,小心凍著,讓你額娘擔心,跟九嬸一塊兒回去吧,我有好東西給你玩,好不好?」九福晉溫柔的聲音聽起來很舒服,並不虛假。九爺那張陰沉的面孔不期然地出現在我眼前,我忍不住搖了搖頭,想不到他竟娶了這樣一個性子和順的女子,可那溫文爾雅的八爺,卻是……
  「行了,咱們快走吧,你剛才不是急得很嗎,這會子又跟個孩子說個沒完了。」八福晉不耐煩地打斷了九福晉,說完抬腳就走,花盆底兒敲得青石地面分外的響。
  「八嫂……」九福晉低喃了一句,雖然看不見,可我也能想像九福晉那尷尬的面容。倒是弘曆清清脆脆地應了聲「好」,又追問給他什麼好東西,多少挽回了一些九福晉的面子。就聽她笑語了兩句,帶著弘曆和一干人等追了過去。
  人聲越來越遠,我又靜坐了一回,這才站起身來和秦全兒笑說:「咱們走吧。」秦全兒點了點頭,悄沒聲息地跟在了我的身後。
  雖然沒了燈籠的照明,可四周隱約透出來的光華,還是能讓人看得清路,黑暗所帶來的模糊反倒給人一種被保護的感覺,我的心慢慢地放鬆了下來,在這皇宮中,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平心靜氣的感覺了。
  轉過了一個涼亭,秦全兒趕了兩步上來,低聲說:「福晉,奴才這就去叫人備車,您在這兒先等一會兒,十三爺那邊,奴才自會命人去通稟。」
  我伸出雙手接過了薔兒,對他笑說了句:「多謝。」秦全兒沒再多說話,只打了個千兒,一轉身向右側走去。我看看薔兒睡得熟熟的小臉兒,不禁一笑,低頭輕輕親了親她。
  抬頭看看四周,這兒離著萬字樓好像還有段距離,但是戲曲的咿咿呀呀之聲不絕於耳,聽著挺清晰的,可黑糊糊的也實在判斷不出這兒到底是哪兒。想了想,我轉身走了兩步,半靠半坐在了亭子的台階下,這兒正好背風,而且就算有個人來人往的,也是我看得見他,他看不見我。
  一個人坐了一會兒,就越發覺得冷了,我抱緊了孩子,正在心裡默默地哼著「為了你受冷風吹……」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傳了來,我凝神聽了聽,不是花盆底兒而是靴子的聲音,那應該是秦全兒回來了,可再聽聽,又彷彿不是一個方向傳來的。
  我閉緊了嘴巴,只是安靜地坐在原地等待,要說這些年在宮中得到的教訓之一就是,不論你聽到任何聲音,請不要隨便起立走動,不然很可能會踩到雷。
  「九哥,你怎麼才來,我等你半天了,老爺子那邊兒有動靜了嗎?」十爺刻意壓低的聲音突然傳了來,我身子不自覺地一僵。就聽十爺念叨著,「這老十四也真是的,這節骨眼的,一轉眼兒人就沒了,八哥已經派人去找了,說什麼這回也不能讓老四他們再佔了先。」
  「哼,」九爺輕哼了一聲,「怕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吧。」語意帶了兩分不屑,更多的卻是森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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