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 《夢迴大清》 作者:金子(全文完)

內容簡介:
     一個生活在21世紀的女孩子,故宮裡的一次迷路,竟穿越時空回到了清朝,並身不由己地進入危機四伏的皇宮內院。熱情如火的十三阿哥、深沉內斂的四阿哥、命運多舛的小姐妹、威嚴的康熙皇帝……無數在史書中讀過人物,帶著各自的喜怒哀樂,紛至沓來。歷史與現實撲朔迷離,相愛與相傷難以取捨,愛恨情仇間何去何從?在既知的歷史中,為何還要面臨一次又一次的艱難抉擇?……
        一位現代「灰姑娘」,在歷史中實現愛情夢想,再現浪漫曲折,重溫經典感動時分……


作者簡介:
  金子,一個愛做夢的女孩子,自謂「貌不出眾,技不壓人,唯求一生平順喜樂足矣」,以一部穿越時空的言情小說《夢迴大清》,在晉江原創網首發連載,躋身網站積分排行榜前列,數百網站鼎力轉載推薦,好評如潮。

夢回大清、步步驚心、瑤華,號稱是晉江書城三大經典清空穿越文!
評論(334)



詔書?上(5)

  我心裡一涼,十爺的聲音卻是一滯,過了會兒,才訥訥地說了句:「你是說他去找……」
  「好了。」九爺打斷了他,「有什麼話回去說,張廷玉他們方才被宣進去了,我送太醫出來的時候,剛好碰到,咱們先去找八哥聽戲吧,你出來得太久,多少人盯著呢。」
  「喔。」十爺愣愣地應了一聲。
  我平心靜氣地坐在原地不動,卻能猜到他們在說西征的事情,估摸著九爺是剛從康熙那兒回來。在這時分,康熙宣了首輔們進去,自然是去商討這場自熙朝以來最大的戰敗了,也難怪一眾阿哥都蠢蠢欲動,百萬雄兵在手,就等於王權握了一大半,更何況康熙沒有再立太子,誰能帶兵,自然可以看出所謂的「聖意」。
  「哼。」我忍不住低哼了一聲,就是因為對這「聖意」的錯估,八爺和十四阿哥才會兵敗如山倒吧。
  「誰在那兒?」九爺突然厲喝了一聲。我的心猛地一跳,差一點叫出聲來,我沒動也沒出聲,他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沒等想明白,就聽到一個小太監有些驚恐的聲音:「奴才劉貴給九爺、十爺請安。」
  我緩緩地吐了口氣出來,嚇我一跳,還以為……
  「唔,你來這兒幹什麼,鬼頭鬼腦的。」十爺大咧咧地問了一句。
  「回爺的話,奴才過來找十三福晉,她要的車備好了……」
  那小太監話還沒有說完,我已經悄悄地站起了身,貓著腰一步步地往亭子上走。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九爺他們定料不到我非但不躲不閃,反而往那最顯眼的地方去。
  「九哥——」十阿哥低促地叫了一聲。
  「行了。」九爺輕喝了他一聲,頓了頓,又沖那小太監說,「我們沒看見什麼十三福晉,誰讓你來的?」
  那小太監恭敬地回說:「是德主子宮裡的陸公公。說是小格格不舒服,十三福晉要先回府,吩咐了奴才到翠波亭這邊兒來迎,陸公公也沒說得太清楚,估摸著福晉可能帶著小格格在廂房那邊。」我忍不住微微一笑,秦全兒果然精靈得很,知道這種事兒跟四爺越不沾邊越好,先去回了德妃,讓她再去吩咐人送我回去。
  「唔。」九爺淡淡地嗯了一聲,「那你去吧。」
  「喳。」小太監應了一聲。腳步聲響起,聽著是往我方才來的方向去了。
  等那小太監去得遠了,底下突然安靜了起來,只偶爾傳來些窸窸窣窣的聲音。我緊緊地抱住了薔兒,縮在了亭子的柱子後面,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寂靜中,彷彿都能聽到自己心臟怦怦的搏動聲。
  過了會兒,「九哥,我這邊兒沒人,你那兒呢?」十爺雖然壓低了嗓門,靜夜裡聽來還是分外清晰。我忍不住又往裡縮了縮。
  「沒有。」九爺冷回了一句。
  「那丫頭那麼精,就算人在這兒,估摸著一聽咱倆說話的聲音,早跑了。」十爺大大咧咧地說了一句,好像放下了心來,嗓門也大了起來。
  「算了,在不在這兒都無所謂了,哼。」九爺陰沉地說了一句,「咱們先回去吧,這又耽誤了不少工夫了,八哥估計都急了。」
  「哦。」十阿哥渾不在意地應了聲,然後突然問了一句,「咦,九哥,你手裡……」他話沒說完突然沒了聲音,支吾了一下,才大聲說了一句,「那咱們走吧。」說完靴子聲響,不一會兒就沒了聲音。
  我微微探了頭出來,剛好看到不遠處九爺、十爺的背影一閃而過,可心裡並沒有躲過一劫的安定感覺,反而跳得越發厲害。想想方才臨走時,十爺說的那句,手裡什麼的,雖然沒聽清楚,可是……我不禁皺了眉頭,心裡越發覺得不對頭,胤祥的笑臉突然從腦海裡一閃而過,我心一悸。
  再等了一會兒,我慢慢地探出了身子,四下里張望了一下。登高好望遠,方才在亭子下面,只覺得四周黑漆漆的,不辨方向,可這會兒底下的宮牆殿宇,花園走廊就著搖曳不停的延綿宮燈,瞬時出現在我眼前。

[ 本帖最後由 bearlove 於 2011-5-11 23:07 編輯 ]



詔書?上(6)

  九爺他們離去的那條路,是通往暢音閣方向的正路,而它的右邊還有清音苑,清音廊曲折相連,左邊才是萬字樓。方才聽秦全兒說,一干貴婦們都在萬字樓,而阿哥們則陪著皇親國戚們在暢音閣聽戲。
  我咬了咬嘴唇,站起身飛快地下了亭子。往右走不多遠再一拐就是清音廊,這會兒子大部分的太監侍衛都伺候在了暢音閣,清音廊反倒異常地安靜,只有被風吹得明暗不定的宮燈,偶爾飄動一下。
  我做了個深呼吸,抱緊了孩子開始發足狂奔,心裡一邊慶幸,今天穿了雙麂皮宮靴而不是花盆底兒,不然我可沒本事踩著高蹺跑百米。「嗯……」薔兒顯然感受到奔跑中的顛簸不適,她不舒服地哼了一聲。
  肺中燒得彷彿被人生生塞了一把辣椒面進去,我大口地呼吸著,瞪眼咬牙地往前跑著,天曉得,自打我從學校畢業不用再趕早自習之後,有多久沒這樣狂奔了。更何況,那時候是校服運動鞋,一身的輕便,哪像現在,就聽到頭上?裡?啷的,珠釵和步搖相互撞擊響個不停。
  一時間也顧不得薔兒,只能玩了命地往前跑。眼瞅著燈火輝煌的暢音閣越來越近,人聲也隱約傳來,我這才放慢了腳步,一邊緩著自己的呼吸,一邊輕聲哄著不停伸手伸腳掙紮著的薔兒,薔兒漸漸地安靜了下來。
  沒走多遠,清音廊與暢音閣相連接的月亮門現了出來,門口站著兩個太監守衛著,而不遠處的正門,數個手握腰刀的侍衛正站在門前,負責伺候上菜的太監宮女們川流不息。
  我站住了腳,這會兒子胸膛裡那股火燒火燎的感覺才輕微了些,身上的熱氣卻依然蒸騰。我偏了身兒隱在了廊柱後面,只覺得臉上熱乎乎的,順手用袖子抹了抹臉。
  方才只是覺得心裡有事兒,只想趕快離開那裡,趕在九爺他們前頭找到胤祥,可到了跟前,我反倒有些不知所措,直覺讓我快跑,可直覺沒告訴我跑完之後要怎麼辦啊……我不禁苦笑出來,總不能衝進去告訴胤祥,你老婆第六感發作,趕緊跟我回家。
  心裡一陣猶豫,不一會兒汗一落,身上頓時覺得涼颼颼的。不遠處還是一派歌舞昇平的景象,彷彿什麼事情也沒發生,正想著是不是要先離開,那邊兒的月亮門裡人影兒一閃,又有兩個太監走了出來。
  我忙又往陰影兒裡縮了縮,就聽著那兩個太監從我身邊走過,一個聽著有幾分耳熟的聲音小聲說道:「你趕緊去找十四爺,他和十三阿哥他們現在都在清音苑,別忘了剛才告訴你的,要讓這個耳環看著是從十四爺身上掉下來的,知道嗎?」
  「小的明白。」另一個太監應了一聲,迅速地跑走了。
  「耳環……」我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右耳卻空空如也。「呼——」我輕輕地吐了口氣,一種類似於笑意的情緒緩緩了浮了上來,嘴角兒下意識地抽動了下,只是這種感覺好像剛上浮了一半兒,就那麼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半截,讓我再也笑不出來。
  這樣的把戲到底還有多少,我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鼻樑兒,突然想起了中學時很流行的一款簡易電子遊戲,就是一個小人兒在窄小的屏幕中,不停地閃躲著從頭上飄落下來的刀槍劍戟,雖然每次過關都會暗自慶幸,可真正能放鬆下來的時候,卻不是因為過關,而是遊戲結束的那一剎那,儘管那意味著「死亡」……
  「好!」一陣叫好聲突然傳來,我下意識地往那個方向看了看,清音閣……胤祥的笑臉立刻從我眼前滑過,我忍不住低頭看了薔兒一眼,恍惚間,那熟睡中的小臉兒與那張溫暖的笑臉有些重合。
  我閉了閉眼,這一年多來的是是非非,如走馬燈般在我腦海裡轉了起來。胤祥的朗笑,四爺冰涼的手指,康熙似笑非笑的高傲眼神,還有德妃那看似溫和卻如同連光線都可以吞沒的黑洞一般的笑容……長久以來被壓抑住的感覺彷彿如熔岩一般從我心中淌過,胸膛裡突然覺得有些燙得厲害,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物極必反吧。我睜開眼微微一笑,好吧,既然躲閃的遊戲我並不擅長,那今天就改玩「拳王」好了……
  我慢慢地從廊柱後面走了出來,眼前一片清亮,抬頭看看,才發現今晚的月亮還真是澄澈。不遠處傳來一聲低呼,顯是那兩個守門的太監發現了我,我回過頭沖那兩個人笑了笑,他倆就那麼傻乎乎地看著我,一時都沒反應過來,我到底是打哪兒冒出來的又要幹什麼。我才懶得管他們怎麼想,轉過身兒來就往清音閣走去。
  沒走多遠,太監侍衛就多了起來,人人見了我都是一臉的驚詫,倒不是因為認識我,不過我一身皇子福晉的袍褂,他們倒都認得,只是這地方是那些爺們待的地方,我的出現實在是太扎眼了,一時間他們反倒愣住了。
  眼瞅著清音閣的門口近在眼前,一個品級不低的太監跑了過來,一個千兒打下去,「主子,這是清音閣,萬字樓在那邊兒,要不要奴才領路?」
  「起來吧。」我笑著說了一句。
  「是。」那太監站起身來。
  我打量了他一眼,二十來歲,長得挺白淨的,一臉的忠厚老實,只不過我沒印象,不認識。看他的表情應該也從沒見過我,不過這只是應該,這皇宮裡的人,人人都戴著面具,看他年紀不大,卻已是總管級別,用腳趾想也知道,他臉上糊的面具絕不止忠厚老實這一層。心裡想著,我嘴裡卻只是笑說:「這是清音閣不是萬字樓?」
  「正是,那要不要奴才……」那太監一哈腰恭敬地回說。
  我沒等他說完,就接口說:「太好了,我去的就是清音閣,看來沒走錯。」那太監愣愣地抬起頭看著我,沒說完的那半句話彷彿是塊干饅頭似的卡在他氣管裡,噎得他的臉有些發紅。我衝他微笑著點點頭,抬腿就往裡走,心裡倒也不是很急,只要我人到了那兒,那耳環別說是從十四阿哥身上掉下來的,就是戴在他耳朵上,我也不怕。門口一個小太監見我走了過來,出於職業本能地就給我掀開了簾子,我進了門,回頭笑說一句,「多謝。」

[ 本帖最後由 bearlove 於 2011-5-11 23:07 編輯 ]



明黃(7)

  那小太監卻恍如未聞,只是臉色發白地看著我身後。我順勢往後面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那個太監低下去的頭。我沒再說話,只是邁步往裡走去,心裡大概能猜出來,這太監必是八爺黨中某人的心腹吧。想到這兒,我不禁加快了些腳步。這個太監過來攔我,那就證明八爺他們肯定得到信兒了,雖然我人在這兒不怕他們再搞什麼小動作,不過俗話說得好,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不管怎樣,先去把那個耳環弄回來要緊。
  二樓傳來的笑鬧聲不絕於耳,我也不管這屋裡伺候著的太監宮女們,見了我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只是心裡邊走邊盤算著如何才能把這件事擺平。還沒等我上樓,一聲輕呼傳來,「十三福晉。」我一愣,這兒居然有人認識我,再一抬頭,樓梯上秦全兒那瞠目結舌的表情頓時躍入眼簾。
  我心裡怔了怔,立刻就明白了,他肯定是來跟四爺回話,說是我已被送出宮了云云……我不禁有些又好氣又好笑,要不是他找了個說話不過腦子的小太監來接我,我又何苦跑到這兒來,我低聲說了一句:「你過來。」
  秦全兒迷糊了一下,才恍然大悟似的三步兩步就從樓梯上躥了過來,「福晉,您這是……」他低促地問了一句。
  我搖了搖頭,只是伸手把薔兒遞給了他,「好好看著孩子,一會兒再來找你。」說完我就往樓上走。想了想我又停了下來,回頭問了有些惶然的想跟著我上樓的秦全兒一句,「十四阿哥在上面嗎?」秦全兒一愣,下意識地點點頭,「那八爺他們在嗎?」秦全兒忙搖了搖頭。
  我點了點頭,心說那就好辦了,做了個阻止秦全兒再跟上來的手勢,就一個人往樓上走去。越靠近二樓,裡面的吵鬧聲也就越大,許多聲音聽起來甚是陌生,倒是三爺那溫文爾雅的聲音,一下子就能辨認出來,戲曲絲竹之聲也越來越清晰。
  一上二樓,迎面就能看見一幅幅檀木精雕的隔扇,上面挑著宮燈,若隱若現的,彷彿就是數個包房,把裡面聽戲的廊道和外面的樓梯走道分隔開來。我忍不住一笑,這樣最好,要是那麼多人都在一間屋裡,我還真得琢磨琢磨要不要來個集體亮相。可接著又忍不住苦笑出來,這麼多隔扇,我怎麼知道十四阿哥在哪個「包房」裡,自然也就沒法找到那個伺機而動的小太監了,難道要一個個的去窺伺,那我不成了……我有些沒轍地揉了揉太陽穴,豎著耳朵聽了聽,別說十四,就是胤祥的聲音我都沒聽到。
  每個隔扇外面都有兩個小太監隨時伺候著,自打我一上來,他們人人都瞪圓了眼睛看著我,彷彿看見了外星人一樣。我往裡走了兩步,下意識地掃了他們一眼,正想著與其亂找耽誤時間,還不如下樓問一下秦全兒來的要快些。
  其中一個小太監本來正探頭探腦地往一個隔扇裡看著什麼,剛好回過頭來與我掃視的目光一對。他一怔,眯眼看了看我,突然神色有些不對,猛地就低下了頭。我一愣,仔細地看了他兩眼,燈火陰暗下,也看不太清長相,只是周圍其他的小太監也不敢與我對視,但都是規規矩矩地垂下了目光而已。我彎了彎嘴角兒,大概就是他了,邁步踱了過去,在他面前負手站立好。那小太監的頭越發低,也不請安,一旁的小太監卻是傻掉了,只知道愣愣地看著我。我在腦海中努力地回想,四爺和康熙每次這麼站著的時候,都是怎麼看我來著?
  「老十四,你今兒怎麼了,剛才還跟吃了嗆藥兒似的,鬧著和四哥喝酒,這四哥他們剛一走,你怎麼又蔫了,這麼會兒就上頭了?」我剛站定,就聽見胤祥熟悉的戲謔聲從隔扇裡傳了出來,要不是到了近前,還真聽不到。
  我心裡一熱,果然沒找錯人,接著又是一冷,看來八爺、九爺早就知道他和十四阿哥坐在一起,這種事情鬧開了,不論事情真相如何,沒臉的只會是胤祥,一個連自己老婆都看不住的男人,謠言的威力不在於人們信不信,而在於有太多人去說……心裡一陣怒火上湧,我暗暗地做了個深呼吸,往下壓了壓。聽著胤祥方才的話,我盤算了下,按照時間來看,我和四爺他們大概是前後腳兒,這小太監應該還沒有下手,心裡不禁一鬆。
  我也不說話,只是下死眼地盯住了那個小太監,自己明白沒有康熙和四爺身上的那種威儀,因此只好在硬件上下工夫了。就在我覺得自己的眼睛瞪得都快要凸出來的時候,那小太監的頭越發的低,而左手卻也握得越發的緊了。
  我心裡忍不住一笑,不管是自己照貓畫虎的功力高,還是這小子做賊心虛得太厲害,只要達到效果就好。我往前踱了一步,那小太監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身子,我略偏了偏頭,指了指自己的右耳,齜牙一笑,低聲說:「還給我,不介意吧?」
  那小太監瞪圓了眼睛,鼻翼翕張,牙關咬得死緊,無意識地搖著頭,可壓制不住的粗氣偶爾還是噴了出來。我皺了皺眉頭,看他的神色,彷彿還在是老老實實地把東西交出來,還是頑抗到底為主子盡忠的選擇中游移。
  旁邊另一個小太監已經有些傻了,其他伺候著的小太監們也都是伸脖瞪眼地往這邊探望著。我不禁有些急了,再拖下去,驚動屋裡的胤祥也就罷了,一會兒八爺他們趕了來,事情可就沒這麼好收場了,更何況這樓上還有這麼多人,就算有個把人出來上茅房,看見我都是個問題……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我猛地往前跨了半步,一把握住了那小太監的左手,正要去掰,那小太監卻是下意識地猛力掙脫了一下。我沒想到他有那麼大膽子,一下子被他甩了個趔趄,我心裡的火兒一下子躥了上來。正想再衝上去,那小太監抽回的手肘卻是重重地打在了那檀木隔扇上,「嘩啦」一聲,隔扇搖搖欲墜地晃了兩下,我嚇了一跳,忙沖上去扶,一旁傻站著的那個小太監也反應過來伸手撈了一把,隔扇勉強地又立在了那裡,二樓頓時安靜了許多。
  握著我耳環的那個小太監已經嚇呆了。沒等我再有動作,就聽隔扇裡面一聲暴喝:「這是誰呀,他娘的搞什麼鬼!」眼瞅著各個包房裡人影兒閃動,我下意識地一把將那個小太監推進了隔扇,自己也跟著跨了進去。差點被那個小太監絆了個跟頭,一隻手伸了過來一把扶住我,看著那熟悉的綠玉扳指,我嚥了口乾沫,抬起頭衝著眼睛瞪得溜圓的胤祥乾笑了一聲,「是我……」

[ 本帖最後由 bearlove 於 2011-5-11 23:08 編輯 ]



詔書?下(1)
  一旁滿臉戾色的十四正要站起身來,一抬眼看見我,身形頓了頓,又眯起了眼,看了看倒在他腳下的小太監,又看了看我,一時間彷彿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我不自在地對他點頭示意了下,就轉開了頭。
  一轉頭我才發現,一個年紀較輕的阿哥也坐在屋裡,手裡的筷子正伸到半空中,就那麼愣愣地看著我。有些眼熟,我卻不記得他是誰了,忍不住仔細地看了幾眼。他見我看他,突然咧嘴一笑,一口白牙明晃晃的。
  「小……」胤祥低低地喃語了一聲,我這才收回了打量的目光。沒等我再說話,一股柔和的力量傳來,轉眼間我已安穩地站在了胤祥的身旁。看看他微皺著眉頭正要開口,我忙做了個稍等的手勢,胤祥濃眉一斂,臉色有些古怪,卻還是閉上了嘴巴。
  我自轉身走到那個仍然趴伏在地上的小太監身邊,彎腰說了句:「現在可以給我了吧?」小太監一臉的驚嚇過度,嘴角兒不自覺地抽搐著。我忍不住在心裡嘆了口氣,今兒這事兒不論最後結果如何,這小太監的下場都可想而知。方才的一團火氣頓時低了不少,正想著叫這個小太監先站起來,我微微伸了伸手,「你先起……」我話未說完,小太監原本用來半支撐著身體的左手,神經質似的就往回縮了縮。看著那捏得死緊的拳頭,我不禁有些又好氣又好笑,真不知該說他是愚忠呢,還是天生一根筋。
  我正要再張口說,「啊……」那小太監突然痛叫了出來,臉色頓時慘白如紙。我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一隻烏黑的皂靴正牢牢地踩在那小太監的左臂上,他的左手因為疼痛而五指大張,一隻精巧的珊瑚耳環現了出來。
  我愣愣地看著一隻修長的手拈起了那個耳環兒。燈影兒下,那耳環紅得分外鮮明,就那麼輕巧自在地在十四阿哥的指間微微搖晃著,只是十四阿哥略偏了頭,一時間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
  「哎,這個小太監好像是十哥府上的吧?」一旁一直無聲無息坐著的那個年輕阿哥突然大大咧咧地插了一句。背後隱隱傳來了一聲極低的粗喘,我下意識地回過頭去,胤祥的眸色越來越深,太陽穴突突地跳著,他顯然明白了些什麼。那個阿哥一說話,十四阿哥彷彿被驚醒了一樣,慢慢地轉過頭,看了我一眼,就伸手把耳環遞到我跟前來。
  我心裡緊了緊,那眼神很古怪,就好像玩俄羅斯輪盤賭一樣,當對方飲彈身亡,自己開槍慶祝時,卻發現裡面原來還剩下一顆子彈……我正遲疑著要不要伸手,一隻大手已伸了過去,不知什麼時候站起身來的胤祥笑說:「謝啦,老十四。」
  十四阿哥的手下意識地躲了躲,看了一眼已是滿面春風,彷彿沒有半點兒芥蒂的胤祥。他突然懶懶地一笑,就任憑胤祥拿走了耳環兒,又踢了一下在地上咬牙忍痛的小太監一腳,抬了抬下巴,那小太監忙半爬著退到了屏風外頭。
  胤祥一回身兒,低頭看了看我,把耳環遞了過來,低聲笑說了句:「這怎麼就掉了?」
  我伸手接了過來,握緊,又清了清嗓子,「是我方才等車回家的時候,不小心掉的,回來找,遠看著被個男的撿走了。」我頓了頓,又笑說,「這不是你送我的嗎,所以就趕緊追來了,他的腿腳兒快,我緊趕慢趕到了這兒,就聽著這小太監說什麼耳環的,就忙跟了他進來,誰曉得那麼巧,他是來伺候你們的,後面的事兒你就都知道了。」
  「哦,還真是巧呢……」胤祥長長地應了聲,眼底閃過一抹銳氣。
  屋裡有些安靜,十四阿哥垂下了眼,那個年輕阿哥卻是一臉玩味地應了一句:「可不是巧,哼哼。」我心裡略輕鬆了些,真話假話他們自會分辨,只要能明白八爺他們的「意思」就行,我就算沒有白跑這一趟。
  胤祥突然咧嘴一笑,「你找個人來尋就是了,還自己巴巴地跑來。」
  「呵呵,」我也打了個哈哈,「一著急,就沒想那麼多。」
  「這不是十三哥你送的嗎,嫂子自然急得昏了頭,這可是情意呀,哈哈。」一旁的年輕阿哥戲謔地說了一句。按說我應該臉紅一下以做羞澀,可今兒碰到的事情太多,已沒有多餘的力氣去用來害臊了,我只能乾笑了下。
  「老十七,你少在那兒胡扯。」倒是胤祥笑罵了一句。一旁一直安靜坐著聽我說話的十四阿哥卻冷冷地咧了咧嘴角兒。十七阿哥胤禮,我恍然大悟,怪不得看著眼熟,以前也見過幾次,只不過那時候他年紀輕,現在他的樣子變了不少。
  雖然很少聽胤祥提起,但我卻從書中知道,在四爺登基前的那幾年,他都在古北口練兵,甚至最後控制了豐台大營,是四爺順利繼承大統的一大助力,現在他應該算是鐵桿兒的「四爺黨」了吧。想到這兒,才明白,怪不得他剛才點了一句這小太監的來路。
  在方才我那番虛實交加的描述之下,眼前這三位人精自然都已明白,這個耳環原本要用來做什麼用的了。若說今日之事,只是讓胤祥他們越發多了層防備,卻會讓十四阿哥心中添了一根刺吧。看著談笑風生的胤祥和十七,還有依然鎮定自若地喝著酒的十四,我心裡只能苦笑,他們這份深沉功夫我這輩子是練不來了。
  「老十七在咱們成親的時候,還在外頭練兵呢。」胤祥回頭對我笑說一句。
  十七阿哥已是站起身來,笑著給我打了個千兒,又說:「那時候也沒來得及送份賀禮,嫂子不怪罪吧?」
  我忙虛伸了伸手,神差鬼使地說了一句:「您別客氣,以後送也行。」
  「噗——」在一旁坐著喝悶酒的十四阿哥一口就噴了出來。胤祥卻放聲大笑,眼睛都快笑沒了。十七阿哥憋笑憋得嘴角兒有些扭曲,卻故作正經地給我躬身行了個大禮,「小弟明白了,謹遵嫂子令。」



詔書?下(2)

  我滿臉通紅,第一次嘗到了手足無措的尷尬滋味,正想著不顧一切地轉身衝出去。「十三弟怎麼這麼高興,說來也讓我們樂樂,嗯?」八爺的溫和笑語聲從屏風外飄了進來……
  胤祥的笑聲頓了一下,彎著腰做戲的十七阿哥也緩緩地直起身來,與胤祥快速地對視了一下,又都齊齊地看了我一眼,倒是十四阿哥恍若未聞似的給自己又斟了一杯酒。
  「呵呵,是八哥來了。」轉眼胤祥已扯開了笑臉,給我做了個眼色,就轉身往屏風外迎去。十七阿哥也跟在了後面,我則情不自禁地往裡面退了幾步,緊靠著屏風的另一側昏暗角落裡,放著一個半人多高的衣裳搭子,上面搭著胤祥他們的大氅。
  我一閃身靠了進去,又貓著腰縮了縮,抬頭想看看是否能藏得密,卻正對上十四阿哥似笑非笑的眼神,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又低下了頭,心裡暗自琢磨著能不能趁著胤祥他們出去說話的時候,自己神不知鬼不覺地從這兒溜出去。
  可要是十四阿哥揭破了怎麼辦,又或是八爺他們非要找麻煩又該怎麼辦?下意識地偏頭從衣裳縫隙中看出去,只看見十四阿哥正垂了眼,捏著手中的杯子緩緩轉動著,臉上的神色卻如地上的青石一般,平滑而堅硬。
  如意算盤還沒撥了幾個子兒,一陣笑聲傳來,人影兒一閃,八爺已瀟瀟灑灑地邁步走了進來,身後卻只有九爺相隨,倒沒看見十爺。我苦笑著咧了咧嘴,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就算這兒的視線再昏暗,要是仔細去看,有人沒人還是分得清的,我的頭越發低了。
  八爺他們一進來,卻只是看著胤祥他們,眼光根本不往我這兒看,「快起來。」八爺一把扶住要給他行禮的胤祥和十七,又笑說,「咱們兄弟私底下哪還有這麼些個規矩,大面兒上不錯也就是了。」胤祥咧嘴一笑,「八哥隨和才這麼說,這規矩可不能亂。」
  八爺呵呵一笑,又轉向一旁的十七阿哥笑說:「十七弟,你回來幾天了?今兒才見到你,要不是我們來找十三弟,還看不見你呢!」聽到八爺話中有話,十七阿哥卻笑嘻嘻地又打了個千兒,「先給八哥九哥賠個不是,我這一回來就去跟皇上回話,然後就被皇阿瑪指到兵部去和他們打擂台,家都沒回,要不是今兒是皇上大壽,這還不算完呢,不信您問十四哥,還是他今兒去了兵部,我們碰上一起來的呢。」
  「喲,這有些日子沒見,老十七的嘴皮子倒是越發利索了啊!」九爺在八爺身後笑說了一句,「哈哈……」屋裡幾個人也都心思各異地跟著笑了起來。「老十四,怎麼一個人喝酒,也不說話?」八爺轉臉笑問了一句,臉色一如平常,倒是九爺的眉頭動了動。
  十四阿哥站起身來,手裡還握著酒杯,有些搖晃地衝八爺彎了彎身兒,就大咧咧地一笑,「看著八哥你們親親熱熱地聊天,我心裡高興,聽著就好,還有什麼可說的?咱們兄弟也好久沒在一起說說閒話兒了,是吧,九哥?」說完一仰頭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聽著十四彷彿有意無意加了重音的「咱們兄弟」幾個字,九爺臉色一時間有些硬,不過他一向陰沉,倒也不太顯。聽十四這麼一說,他扯了扯嘴角兒,反倒一臉的笑意,「老十四說得是,一年到頭的忙,連說個親熱話兒的工夫都沒有。」
  「可不是,皇命在身,身不由己啊!好在大家兄弟,親熱又不只在話頭兒上,心裡有才是真,兄弟一心,其利斷金嘛!」八爺微笑著說了一句,神色依然溫和,眼神卻只對著胤祥他們,看也不看十四阿哥一眼。
  我心裡忍不住冷笑,八爺不辭辛苦地跑了過來,就是為了跟十四阿哥說這一句話吧?雖然十四阿哥在別人眼裡看來是個鐵桿兒的「八爺黨」,可他與九爺十爺的最大差別就在於,他有做皇帝的野心,這點八爺自然心裡有數,因此不管出於什麼目的,八爺是一定會來安撫他的。唯一出乎他們意料的就是,這本該在事後才用得上的安撫,卻因為我的出現而提前了……



詔書?下(3)

  「八哥說的是。」胤祥和十七都笑著應了,十四阿哥也是一笑,點點頭,又好像方才什麼都沒發生過,什麼也沒說過的樣子,只是笑著招呼著八爺他們坐下,又命人取了杯子來,他親自斟酒。
  我緊縮在牆邊,心裡倒是有些安定了下來,八爺他們自打一進來,眼光都不曾掃過我這邊一下,自然不是衝著我來的。更何況,若是把我揪出來,只會把事情弄得更尷尬而已,已然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再四處找石頭問是誰的這種笨事,八爺他們自然不會幹,胤祥他們自然也明白。
  可不管他們心裡怎麼想,我貓著腰半蹲了這會兒工夫,腰部已覺得酸得有些發緊,腿肚子也不自覺地顫抖著。忍不住苦笑出來,要是再這麼下去,就算八爺他們不想揭穿我,我自己就得把自己給「揭穿」了。
  心裡正想著,隔板外面卻傳來一陣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從身邊經過,向屏風的另一頭走去,腳步雖輕,卻還是能聽出,是太監們穿的薄底兒宮靴而非宮女們的花盆底兒。
  「奴才給各位爺請安。」我仔細看了一眼,正是方才在樓外想攔著我的那個年輕太監,忍不住微微一笑,終於來了。果然八爺問了一句,「吳安,什麼事兒啊?」那太監畢恭畢敬地回了一句,「回爺的話,薩蒙老王爺來了,十爺已經先去陪著了。」
  這個王爺我從未聽說過,但是我知道八爺是負責這次壽筵的內務總管,有王公貴戚過來,他是一定要去接待一番的,我輕扯了扯嘴角兒。「哦,知道了。」八爺應了一聲,轉而又對九爺笑說,「老王爺終還是趕過來了,皇上這回一定很歡喜,老九,咱們趕緊去迎迎。」
  說完站起身來,笑說:「老十三,那你們自便吧,剛才還說沒工夫說說話兒,這剛坐下酒還沒喝,事兒又來了。」胤祥呵呵一笑,「八哥貴人事多,哪兒像我們這些閒人,也只能坐在這兒喝喝酒了。」屋裡眾人皆是一笑。八爺又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十四說了一句,「老十四,你也過來吧,前兒你不是還說要和老王爺討教一下,當初他和圖海公、培良公共戰之事的嗎?」
  十四阿哥一愣又一笑,「是啊,八哥不說,我差點把這茬兒忘了,」說完站起身來,撣了撣衣裳,對胤祥一拱手,「十三哥,十七弟,改天我請客,咱們再痛快喝一場。」胤祥笑著點點頭,十七卻笑嘻嘻地說了一句,「那我可等著了,十四哥別哄我,到時候找上門的。」
  「哈哈。」屋裡眾人哈哈大笑,胤祥和十七恭敬地送了八爺他們出去,外面雜亂的腳步聲也越走越遠。我長長地呼了口氣出來,慢慢地坐在了地板上,齜牙咧嘴地揉著有些刺痛的雙腿。
  「福晉,」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地響了起來。「呵!」我嚇了一跳,忍不住低呼了出來,方才心思都放在自己的腿上,竟沒聽見有人過來。「是奴才。」腳步聲朝我出聲的這個方向走來,我一抬頭,秦全兒那張看見我之後才放鬆下來的笑臉露了出來半邊。
  我輕輕地吐了口氣,伸出手去示意他拉我起來。秦全兒忙伸手過來,輕巧地將我扶了起來。「嘶——」我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身子也搖晃了兩下,手緊緊地抓住了秦全兒手臂。他忙撐住了我,「福晉,您沒事兒吧?」我搖了搖頭,「外面怎麼樣了?」
  「十三爺送八爺他們出門去了,您跟著奴才來就是了。」秦全兒快速地說了一句。我點點頭,知道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再待下去,不定還會出什麼事兒呢。秦全兒扶著我往外走,走了幾步,腿上的刺痛就淡了許多,我鬆開了手,「快走吧,我沒事兒了!」
  秦全兒點點頭,收回了手,做了個跟著他走的手勢,我示意知道了。一出屏風,就發現剛才站在門口的小太監已不見了人影兒,沒等我細看,秦全兒已招呼著往另一個方向走。到了跟前兒才發現,這還有一道比較狹窄的樓梯隱在拐彎處,估計是方便下人們上下用的樓梯。
  秦全兒伸手了引著我往下走。「薔兒呢?」我低低地問了他一句。「您放心,小格格好著呢,奴才這就帶您去!」我點點頭不再說話。拐了兩拐終於下了樓,樓梯口卻守著一個小太監,正在抬頭張望,見我們下來了,忙跑去門口探頭出去看了看,才把簾子掀了起來。
  秦全兒帶著我往外走去,冰涼的風瞬間吹上了我的臉,心中的燥熱頓時解了不少。沒走幾步,幾間耳房輪廓隱現了出來,屋裡微微有著燈火閃爍,我忍不住加快了腳步,眼看著到了跟前,卻聽見薔兒開心的笑聲傳了出來。
  我不禁一笑,薔兒的笑聲就彷彿是一副解毒劑,一直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前面的秦全兒快走了幾步,在門外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然後才把門簾子掀了起來,我笑著對秦全兒點了點頭,一低頭進了屋。
  地上的銅火盆??啪啪燒得正旺,條案上點了一支紅燭,屋裡的光線有些暗,可依然看得出薔兒並不在屋內。我一愣,回過頭去想問秦全兒,卻發現他根本沒進門,心裡一緊,不禁有些奇怪。還沒等我張嘴喚他,「咯咯……」薔兒的笑聲從裡屋傳了來,我略鬆了口氣,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今兒晚上被八爺他們嚇得成驚弓之鳥了。
  「薔兒,怎麼這麼開心啊?額娘來了。」我笑著說了一句,往裡屋走去,「屋裡的是誰,真是謝謝……」話未說完,裡屋的棉簾一掀,一個修長的身影走了出來。
  我大腦瞬間空白了一下,只能直直地站在了原地,看著薔兒細細小小的手指,正在那兩片薄薄的嘴唇之間,開心地摸來摸去……



詔書?下(4)

  屋裡偶爾飄進來微弱的風,使得蠟燭上那細小的火芯不時地被扯動著,四爺的神色在昏暗的燭火下顯得有些模糊晃動,嘴唇抿得緊緊的,只有那雙眸珠依然熠熠生輝,正動也不動地盯著我——他在生氣!
  今天發生的一切,表面上看是我贏了,簡單得好像從沒發生過一樣,但是也有人說過,越平靜的水面下,水的流速越快。在眼下這步步為營的時期,輸贏兩字之間的差距,細得可能還沒有頭髮絲兒粗。今晚我的一舉一動,還不知要讓多少人在私底下重新謀劃呢。
  感受著四爺如炬的目光,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今天才真實地感受到了四爺的威嚴。那股沉默的壓力,讓我的口舌發乾,四肢冰涼,彷彿所有的血液轉瞬間都變成了雪水,以極低的溫度在我體內緩緩地流動著。眼珠也好像被凍住了似的,根本無視於大腦要自己轉開的命令,就那麼僵僵地盯著四爺看,我以前從來沒有這種感受……以前?我不禁一愣,四爺好像從來沒有對我發過火,不管是我生生掰開他手指離去,還是偷跑出來執意要回去照顧胤祥,他都沒有像現在這樣!
  腦海中不期然地冒出了我掰開他手指的那個夜晚,額上迸起的青筋,急速翕張的鼻翼,握得死緊的拳頭…眼眶覺得一熱,猛然發現好像一直都是這樣,我惹他難過,他對自己發火,心裡一陣針刺……
  「嗯……」四爺懷裡的薔兒掙紮了起來,顯然見我久久不過去抱她有些著急了。我往前蹭了幾步,走到四爺跟前,伸出了手。四爺顯然以為我想接過孩子,他的手緊了緊,又放鬆開來,眉頭卻微聳了起來,語調中帶著極力的壓抑,「你知不知道今兒晚上有多危……」他話沒說完卻看到我沒有接孩子而是把右手舉到了頰邊,不禁一愣。
  我笑了笑,以很正經的語調說:「今兒晚上的事情做都做了,後悔也來不及,可以後我都不會再這樣自以為是地逞英雄了,要不然我就是這個……」我張了張手指,做了個小烏龜的樣子。四爺原本皺著眉頭聽我說話,突然看見我這個手勢,他的嘴角兒忍不住一翹,又忙輕咳了一聲,臉上還是淡淡的,可眼神終究軟了幾分下來。
  我順勢放下手,從他懷裡接過了薔兒逗哄著,孩子開心地靠在我懷裡,身上依稀帶著四爺的體溫。我低聲說了句,「對不起。」過了一會兒,一旁的四爺突然極低地噓了口氣出來,「你呀……」那其中包含了太多說不出口的意味。他默默地站在我身邊,屋裡好像一下子靜了起來,只有偶爾拂過我耳邊的呼吸,還帶著些溫度。
  我一邊做著笑容哄孩子,可心裡只覺得空落落的,雖然想著四爺許是為了我的安全擔心,但心底卻一直有個聲音模模糊糊地迴響著:「他是為了……」
  「咯咯……」懷裡的薔兒笑了出來,我回過神來,卻看見四爺正伸了手指,摸著薔兒細嫩的臉頰,他的眼睛卻看著我。
  我臉一熱,忙轉了眼光四處看去,卻猛見一絲白色映入眼中,我一怔,一絲白髮正隱在四爺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鬢邊。燈火那麼昏暗,這絲白色,卻亮得那麼刺眼,我的眼光下意識地往旁邊一滑,卻發現他眼角兒的紋路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深……
  心裡一時間有些堵,可沒等我再細看,「嘶」的一聲,就聽見四爺輕微地倒吸了口氣,忙低頭一看,薔兒正撅著嘴咬什麼。這孩子向來對於出現在嘴邊的獵物使用啃咬戰術,而四爺的食指,已被她用力地含進了嘴裡。我忍不住笑了出來,伸出一隻手,握住了四爺的手指,輕巧地幫他拔了出來,這動作做得再熟練無比。
  「這孩子就喜歡這樣,真對不起。」看著薔兒那不甘願的臉,我有些好笑地說了一句。正想著找手帕子來幫他擦擦,卻聽見四爺低聲說了句,「不妨事。」聲音裡卻帶了一絲笑意。我忍不住抬頭看去,他的臉上帶著一絲憐愛的笑容,低頭看了看薔兒,又抬頭看著我,微微一笑,「這孩子長得像老十三,性子卻像你。」
  我只覺得身上越發得熱了起來。說實在的,方才四爺對我冷漠,我心裡難免有幾分別扭和失落,可這會兒他像以前那樣溫和地對我,我卻覺得,還不如讓他對我凶來得要好,心裡不免有幾分自嘲,這是不是就是人的劣根性?
  心裡胡思亂想著,嘴裡卻還是囁嚅地答了一句,「我長相和性子都一般,但要是認真比起來,我還是寧願薔兒性子像我來得好些。」
  「呵呵。」四爺輕聲地笑了出來,我就那麼傻傻地盯著他看,有多久沒看見他這麼笑了,十年,還是更長?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池邊涼爽的夜晚,那個笑就是笑的夜晚。
  「嗯哼。」屋外的秦全兒輕輕咳嗽了一聲,四爺的笑容一斂,我也忙垂下了眼,一時間屋裡的溫度彷彿也隨著笑聲的消失而降低了。過了一會兒,視線裡的衣襟兒一飄,四爺已轉身往外走去,門口的秦全兒早伶俐地把簾子掀好了。
  到了門口,四爺轉頭看了秦全兒一眼,他一哆嗦,低聲地回了句,「一會兒奴才就親自送福晉回去。」頓了頓,四爺才淡淡地「嗯」了一聲,秦全兒的頭卻越發地低了。四爺默默地站了一會兒,沒再多說什麼,只是挺直了背脊,大步地向外走去了
  秦全兒又低又快地跟我說:「福晉,您在這兒稍等,奴才去去就來。」說完他打了個千兒,就急急地往外追去了。我長長地呼了口氣,看看四周,這兒既沒有胤祥,也沒有四爺,對於我而言,就只是一間毫無意義的空屋子。
  我低下頭對薔兒說:「咱們這就回家去,這鬼地方再也不來了好不好?」說完晃了晃她,薔兒興奮地笑了出來,露出了柔軟的牙床,我忍不住一笑。
  這回秦全兒總算是把安保工作做到了家,我安安靜靜地出了宮,又平平安安地到了家,直到我下了馬車,秦全兒的臉色才好看了些。「福晉,奴才就不送您進去了,十三爺估摸著還得過會兒子才能回來,奴才待會兒就去回話,您放心吧。」
  我點了點頭,微笑著說:「辛苦了。」秦全兒自謙了一番,他看著我把薔兒交給迎出來的秦順兒,就恭敬地打了千兒,說:「那奴才去了。」「好。」我說完話轉身想進去,眼角兒卻掃到秦全兒嘴巴動了動,卻又猶豫地嚥了回去。
  我不禁有些奇怪,站住了腳又回過身子來,笑問他,「怎麼,還有事兒嗎?」他搖頭,「沒事兒,沒事兒,」見我微笑地看著他,他想了想,還是低聲地說了句,「也沒什麼,只是奴才好久沒聽見四爺笑了。」說完他一躬身,帶人趕著馬車就走。
  「主子。」秦順兒小心地喚了我一聲。「啊?」我猛地回過神來,一回頭,看見他正有些擔憂地站在我身後幾步,「主子,這風涼,您站久了小心受風,小格格也冷。」「哦。」我點點頭,勉強咧了咧嘴,笑說:「咱們趕緊進去吧。」秦順兒沒再多說,忙引著我進去了,大門在吱呀聲中重重地關上了……



詔書?下(5)

  剛把薔兒哄睡沒多久,胤祥就急急地趕回了家來,見我好好窩在被窩裡衝他笑,他放下心來,脫了外套就那麼冰冰涼涼地鑽進了被裡。一陣尖叫笑鬧之後,我被胤祥輕輕地抱在懷裡,聽著他平穩的心跳。
  今天懸了一天的心這才放了下來,我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累了,嗯?」胤祥笑問了一句,我點點頭,在他懷裡蹭了兩下。胤祥並沒有問我今天發生的一切,我心裡清楚,他之所以不問,是因為我知道的他都知道了,而我不知道的,恐怕他也知道。
  過了一會兒,就在我睡眼迷離的時候,「小薇,答應我,以後不要再這樣衝動行事了,萬事有我呢,嗯?」胤祥有些低沉的聲音在我頭頂上響了起來。我努力眨了眨眼,讓自己清醒一些,這才抬頭去看胤祥,他的臉上眼底寫滿了擔憂,「今兒是運氣好,要是以後……」他話未說完,臉色已然陰沉了起來,顯然是想到要是今兒運氣不好的下場……
  我鄭重地點了點頭,心裡很清楚現在的時局,已不是靠點小聰明就能左右的了,一個弄不好,幫倒忙都是有的。「我答應你!」我很認真地說了一句,胤祥微微一笑。看著他依然微皺著的眉頭,我也很正式地問了他,「那你能不能也答應我一件事兒?」
  胤祥眉頭一挑,看著我認真地樣子,他的神色也凝重了起來,但還是笑著說:「說來聽聽。」我一笑,「回十三爺的話,我以後能不能不再戴耳環了?望您准許。」胤祥一怔,接著就放聲大笑,我輕輕地又伏回了他的胸膛,笑聲震得我耳膜有些不適,可這種不適讓我很幸福。
  「咳咳,」胤祥笑得咳嗽了兩聲,他伸手輕輕鉤起了我的下巴,懶洋洋地笑說:「准了。」看著他因為大笑而有些漲紅的臉再無一絲陰霾,顯得越發的年輕俊逸,我大大地咧嘴一笑。
  看著胤祥的笑臉,突然想到了方才秦全兒臨走時說的那句話,我腦中不期然地想起以前在哪兒看過的一本書,裡面有句話好像是說,為了這樣的笑容,情願踏過煉獄之火。我情不自禁地想,如果是為了這樣的笑容,我也甘願……只是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那煉獄之火會化身為一紙詔書。



奪嫡(上)(1)

  同年六月,十四阿哥入住兵部,提調古北口,綠營,江南大營各地兵員,向陝西集結。同年九月,京城黃土墊道,香案遍佈,康熙皇帝親授十四阿哥天子劍,大將軍印信,讓其奉節出京,兵發青海,直討叛逆。而十四阿哥也終於成為了皇位的直接競爭者,手握數十萬雄兵的「大將軍王」。
  轉眼見十四阿哥領兵出關已經三年了,除了開始進行了一些所謂的誘敵深入,小心試探之外,他一直都是帶兵突進,殺得敵人是丟盔卸甲,四下逃竄。尤其是近來,戰果纍纍,喜訊不斷從前方傳來,十四阿哥的能征善戰,已是朝中大臣們的每日裡都交口稱讚的話題。
  而胤祥和四爺則每日在戶部裡忙得是昏天黑地,前方籌糧,後方賑災,事事說到底,根兒都在錢上,因此戶部大概是除了兵部以外,京城最忙碌的衙門了。最近這兩年我就沒在掌燈前見胤祥回來過,而他每次回來也就是逗逗女兒,和我說上幾句話,然後就一頭紮入書房裡,要不就是直奔雍和宮。
  胤祥也曾萬分歉意地說冷落了我,我每次都只是說:「只要身子骨兒沒問題,你高興怎麼來就怎麼來,不用擔心我!」胤祥聽了只是把我進緊緊地摟在懷裡,低聲對我說:「現在忙是為了以後能好好地陪我,喲後年自然就會明白的!」我聽了只是西歐啊著點了點頭,說了句,「我等著。」
  其實我現在就很明白,這三年是四爺、八爺、十四爺拚命積攢各自實力的重要時期。十四爺連戰連勝,兵權在手,八爺廣交朝臣,行走六部遊刃有餘,四爺卻是咬緊了牙關,埋頭做事,而且是做事實。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領兵打仗最怕補給不上,士兵不是戰敗而是被活活餓死的先例比比皆是,可偏生這兩年,河南大旱,山東蝗災,四下里看去,都是一雙雙要錢的手。而四爺和胤祥這些年來緊縮銀根,拆了東牆補西牆,又四處追債,卻從未讓前方的糧草吃緊過,雖然打勝仗的功勞都算在了十四阿哥身上,皇帝也看在眼裡,可這背後的勞苦,卻應該是放在皇帝心裡的。
  這些話我不能跟胤祥講,想來他和四爺如此拚命地做事,心裡未必打的不是這個算盤,自然不用我多嘴多舌的。即使我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這皇位也應該穩穩當當是四爺的。
  更何況,長久以來,我一直對自己的存在甚有隱憂,胤祥的命運已因為我有著些微的改變,不然,他本該是多子多孫的。所以我更不想去改變四爺的命運,哪怕是無意間的碰觸,那樣的結果無論如何也是我所承受不起的。雖然以前所有的事情,都是按照歷史的軌跡在前進,可在我沒有看見四爺黃袍加身的那一刻之前,一切微小的細節,都可能意味著改變。
  因此,我把自己嚴嚴實實地封閉在了府中,甚至希望別人忘了還有我這麼一個人。對外只是宣稱身子不好,需要靜養。胤祥自然是毫無異議,我等於是他的一個軟肋,而康熙皇帝和德妃自然也是心裡有數,雖然不明白他們究竟是怎麼想的,可年節召見一律減免,日常的賞賜卻是只多不少。
  這三年來,我只是在府中認真地操持著家務,照顧著胤祥和薔兒的生活起居,卻從不曾問他一星半點兒關於朝局變化的事情。原來的一番私心看在胤祥眼裡,卻讓他覺得我真是個知書達理,安於本分的女子,對我也是加倍的溫柔,我心裡只能苦笑,我之所以不問,不是因為不知道,而是因為知道的太多了,而現在已經是康熙六十一年九月了,離那個日子沒有多遠了。
  我最近這兩年不時會有眩暈的毛病,請了太醫來,說是因為身體虛弱,五臟不合,才會如此,換了現在的話就是,就是提虛貧血,導致腦部供血不足,所以才回有頭暈的感覺。
  胤祥不知道弄了多少補血的藥材的補品給我,也不大見成效,可也沒有再壞到哪裡去。太醫們都以為是我生產的時候失血太多才會導致這種狀況發生,我和胤祥卻覺得還是當年那碗毒藥的後果。可不管怎麼說,貧血不是什麼要命的事情,我也不太放在心上,只是堅持每日裡鍛鍊而已。
  剛在窗邊寫了幾行字,就覺得一陣頭暈,忙閉上了眼睛,等待著這股眩暈的感覺過去。「額娘,額娘……」薔兒脆脆的聲音從外屋傳了來,我趕緊揉了揉太陽穴,才放下了手中的毛筆,就看見簾子一掀,一個小小的身影而已搖搖晃晃地跑了進來。
  小桃兒有些急切的聲音隨後而至,,「哎喲,我的小祖宗,你走慢些,這摔了可怎麼是好!」薔兒是小桃一手帶大的,我覺得有時候她比我還要緊張。薔兒不管不顧地撲在了我的身上,我笑著一把將她抱起放在膝上,還沒等我說話,一隻翠綠的大螞蚱突然出現在我眼前。我嚇了一跳,忍不住後閃了一下,仔細再看看,才發現那是草葉編的,又上了漆的手工品。
  薔兒見我躲,咯咯地笑了起來,「額娘,好看嗎?」我好笑又好氣地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呀,嚇我一跳,這哪兒來的,秦順兒給你的?」說完幫她理了理因為跑而有些亂糟糟的辮子。
  這孩子精力旺盛得很,一天到晚跑東跑西,事事好奇,見人就親熱,那性子竟越來越像胤祥,全然不若小時候的安靜。有時候不免好笑地想,這孩子除了是我生的之外,竟無一點像我,可想到這兒的時候,心裡去泛上一種奇怪的感覺。
  「不是,哥哥給我的!」薔兒搖晃著小辮說道。「哦!你弘曆哥哥來了?」我漫應了一聲,能讓薔兒叫哥哥的,也只有弘曆那孩子了。這些年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有紐祜祿氏時不時地帶著弘曆來登門拜訪,與我閒聊。只不過說的都是些家長裡短的話,她從不提四爺、那拉氏、德妃,我也從不過問。
  「給嬸子請安,您吉祥。「一個清脆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我抬頭看過去,弘曆正微笑著站在門口,躬身給我打了個千兒。這個未來的乾隆皇帝,今年已經十一歲了,七歲新的盤龍小褂分外合身,麂皮靴子一塵不染,黝黑的辮子梳得油光水滑的,配上他那沉穩的笑臉,舉手頭足間已隱然有著成人的風範了。
  我忙對他招了招手,又把薔兒放下,看著弘曆穩重地走了過來,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側臉,笑問,「什麼時候來的,你額娘呢?「弘曆清晰地答道:」額娘可能剛下車,方才在門口先碰見妹妹,額娘就讓我先跟著妹妹進來。」說完頓了頓,又加了一句,「我騎馬來的。「說完露齒一笑,笑容裡帶了兩分頑皮。
  聽到紐祜祿氏來了,我忙站起身來,準備出門去迎她,雖然我天生好靜,不過能有個朋友陪著說說話,對於心理健康還是很重要的。我轉頭看了弘曆一眼,還沒等我說話,他已笑著說:「嬸子,我帶妹妹去玩,您和額娘去說話吧。」我笑著點了點頭,就看他低頭對薔兒溫言道:「哥哥帶你去玩好不好?」「好!」薔兒高興地應了一句,看都沒看我一眼,拉著弘曆就往外走。



奪嫡(上)(2)

  我忍不住好笑地搖了搖頭。「唷,你這似笑非笑地想什麼呢?」紐祜祿氏笑聲傳進了我的耳朵裡。我抬頭看去,她正笑倚在門口看著我。見弘曆要帶薔兒出去,她低聲又囑咐了幾句才讓他們走,我對門外站著的小桃兒揮了揮手,她忙跟了上去。
  「姐姐快坐。」我笑著招呼著紐祜祿氏,她笑著走了過來,一偏身兒靠在了抱枕上,又讓身後跟著的丫鬟們把大包小包的東西都放在了炕桌上,這才命她們出去。我伸手拿了杯子過來,斟了一杯參茶給她,笑說了句,「怎麼每次過來都拿這麼多東西,我又沒得人情還。」
  紐祜祿氏「哧」地一笑,先拿起杯子,慢慢地喝了一口,又拿帕子沾了沾唇角兒,這才笑說:「瞧你說的,好像我拿東西過來,就是為了向你要人情兒似的。」我嘻嘻一笑,「這不是不好意思嘛,裝也要裝一下不是?」紐祜祿氏吃吃地笑了起來,瞥了我一眼,又轉手從桌上挑起一個竹子編的簍子來。
  「這是你最喜歡的清茶,前兒江浙府尹送來給四爺的,先偏了你了,回頭你叫人收好了吧,夠你喝上一陣子的了。」她溫婉地笑說了一句。聽到四爺兩個字,我不禁有些怔,好像這些清茶都是別人送給四爺,而每次又被紐祜祿氏拿來送給我,有時候我也會想,難道四爺也喜歡還喝清茶,還是……
  「喏。」紐祜祿氏看我愣愣的,有些好笑地伸長了手,遞到我面前,我忙站起身雙手接了過來,道聲多謝。這清茶的味道淡,胤祥向來不喜歡喝,我卻愛它有些清苦的味道,紐祜祿氏自從知道我這個愛好之後,每次來都會我帶上一些。
  「對了,上次你說編給我的那個帶子,做好了沒?」紐祜祿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了我一句。我忙起身往書桌那走,從筐裡拿起了那根帶子,嘴裡邊笑說:「早做好了,就等著你來拿了。」
  上次弘曆生日,我用紅繩子編了一個幸運帶給他,告訴他這會帶來好運氣,那孩子開心地收了起來,不知道怎麼的讓紐祜祿氏看見了,說有趣,讓我也給她編一個,這只是個小玩藝兒,我自然答應。
  伸手遞給她,看她微笑著拿在手裡端詳了一會兒,卻沒帶上而是轉手放進了袖子裡,我不禁有些奇怪,卻也不好問。紐祜祿氏卻毫不在意地喝了口茶,說起了一些張三李四的事情,有邀我去庵堂住一陣子。
  雖說她早已有弘曆這個寶貝兒子,可是定期去庵堂吃素齋的習慣並沒有改,見我有些猶豫,她斜了我一眼,「咱們就坐著馬車去,待上幾天就回來,那兒沒別人,就咱們姐倆兒個帶著孩子,再說你這老窩在家裡成什麼樣兒?」看我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她戲言般問了一句,「難不成你是怕十三爺不願意?」我笑了笑,「那到也不是,我晚上先問問他吧。」
  「這不就行了?」紐祜祿氏一笑,又關心看看我說:「那庵堂有神佛保佑,你多去去也沒有壞處不是?」我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心裡明白她的言下之意,顯然是說那個庵堂祈求生子很靈,我若想再生個兒子,就應給多去祈福才是。
  我不清楚弘曆是不是靠紐祜祿氏的虔誠祈禱得來得,可薔兒對於我而言,不亞於一個奇蹟,可一個奇蹟若出現兩次,那就不叫奇蹟了,我在心裡苦笑著,不著痕跡地把這個話題帶了過去。
  直到送紐祜祿氏走,她還不忘叮囑我,盡快給她個信兒,我胡亂地點了點頭,想著晚上和胤祥提一句,就說他不願意讓我去,我也好回了紐祜祿氏的一番善意。沒承想晚上一說,胤祥竟然說好,說是看我一直悶在家裡也不好,他又沒有工夫陪我走走,借這個便兒,正好讓我放鬆一下。
  一邊幫著胤祥解外面的搭襻兒,一邊將他礙事的辮子撈了起來,讓他先拿好,我開玩笑地問了一句,「你就不怕再弄來個趙鳳初來?」胤祥的手一僵,我以為是自己玩笑開過了頭了,又觸疼了他,剛要開口解釋,胤祥已是一笑,「你放心,現在你就逼老八他們去幹,他們也不肯。」說完將辮子甩到了背後,大馬金刀地在太師椅上坐了下來。
  我走過去倒了杯參茶給他,自己才轉身坐在一旁喝著清茶,胤祥皺了皺鼻子,斜視著我杯中的茶水說了,「真不知道那東西有什麼好喝的,沒滋沒味的還發苦。」我呵呵一笑,「苦也是一種滋味啊,細細品還是別有滋味的。」胤祥不以為然地看了我一眼,「那又是什麼好滋味了?」說完就用手捋著額頭,一臉的疲憊。
  我放下了杯子,悄然走到他背後,用手指輕柔地幫他按摩著額頭和頸椎,他抬眼一笑,抓住我的手親了親,這才放開手閉上眼,讓我繼續給他揉。「你還是去吧,再過些日子,想出門也沒那麼容易了。」過了會兒,胤祥幽幽地說了一句。
  我的手指一頓,低頭看著他,胤祥慢慢地睜眼於我對視了一會兒,這才握住了我的手腕一轉,將我帶到他身前,就那麼半坐著靠在他懷裡。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眼光卻好像穿透了我,落在一個未知的地方,手指卻只是下意識地捲繞著我鬢邊的一縷散發,纏繞,放開,纏繞,放開……我垂下眼,安靜無聲地靠著他,緊緊地,現在我能給他的幫助也就盡此而已了。
  「皇上的身子骨兒越來越差了,這些天又沒上朝,這已經是……」胤祥低聲說了一句,我略抬眼看去,他正低頭看著我,眼理由著憂心,有著沉重,有著無奈,卻也有著一絲光亮。我輕輕地嘆了口氣,「是人早晚都有這麼一天,只要別到了那一天,卻覺得這輩子活得很後悔就是了。」
  胤祥微微一怔,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突然咧嘴一笑,「你說的是。」說完重重地在我嘴上親了一下,就不管不顧地衝外面喊著,要秦順兒趕緊給他擺飯。「知道你吃過了,再陪我吃一頓好不好?」他笑眯眯地低了頭問我,「好呀,撐著總比餓著好。」我笑著點點頭,胤祥「哧哧」一笑。
  看著席間已然恢復正常,不停說笑著的胤祥,我也一直在笑,只是心裡卻壓抑著一種悲哀的情緒,胤祥雖然在笑,心底的感覺也是一樣的吧。皇宮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地方,竟然會讓兒子只有在父親逝去之後才能看到希望,一個「朕」字,到底會扭曲了多少人的情感。
  我不認為我剛才的那句話,就能解了胤祥心中那個陰暗的疙瘩,那只是個讓人逃避道德底線的藉口罷了。哪個陰暗得讓人無法說出口,卻實實在在深埋於心底的念頭,可能就像一把鈍刀,在一點點地切割著每個皇子的心,他們卻已經無暇哀嘆他們父親即將到來的死亡,只是因為他們全都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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