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驚心續集》 作者:玉朵朵【全文完】

本文是作者(玉朵朵)用小說《步步驚心》全文作楔子寫的續集...
所以我分開兩個帖開帖.....
建議先看《步步驚心》作者:桐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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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簡介:
  若曦在清朝死去之後,重新回到了現代。因為與胤禛之間那牢固而深刻的羈絆,她以曉文的身份,再次回到了雍正年間。
  她懇求十三收留了自己,之後又隨著承歡來到了宮中。盡管胤禛發現了她與若曦的相似之處,但是卻不能肯定;而曉文也不知道,之前與胤禛產生的隔閡能不能消除。
  兩個人在猜疑與猶豫之中漸漸互相接近; 雖然兩個人最終還是解除了心防,彼此相依,但要平平靜靜地相守,卻不是如此容易的。
  弘時的暴戾,弘曆對曉文產生的不應該有的情感,以及神秘的呂姓女子的出現,都是籠罩在曉文和胤禛頭上的陰云。
  雍正十三年一點點臨近,他們的最終命運將會如何呢?
評論(79)



第十六章

  汀廂樓

  我默默吃著,有些食不知味,心中清楚弘歷明白自己的事,因此並不擔心弘歷知道這件事,但這個孩子越大越讓人覺得琢磨不透,就如現在,坐在對面的他慢條斯理攪著自己面前的一碗桂花翅,面上沒有絲毫表情,也對方纔的事不聞不問。

  在心中暗暗歎口氣,放下筷子,臉上蘊著絲微笑道:「我也該走了,菊香她們也該過來接我了。」他停下手中的動作,目注著我淺淺一笑:「還是找一個可靠的人,在店裡盯著。後宮娘娘出宮要在內務府備案,您不方便經常出宮。現在不比以前,認識你的朝廷大臣、皇室子弟不在少數,萬一被他們看見,難免會惹出閒話。」

  說完,便收回目光,繼續著剛才的動作。他說得不錯,出宮是要在內務府備案的,自己雖是已向胤禛說過,可畢竟還是不合規矩的。我點了點頭,突地意識到他低著頭,並看不見我的動作,於是,我道:「也是。」

  站起,欲提步往外走,心中忽然想起方纔那姓翁的男子的事,復又坐下,默了一會,弘歷抬起頭道:「您可是想問翁性男子是否是哲愉的內弟?」我輕輕點點頭,他眉宇微蹙,面色微怒道:「他確實是哲愉的胞弟,沒有想到他如此不成材,待哲愉過了滿月,我定斥責她,約束她的家人。」

  他面上帶著一絲怒意,放在桌上的手緊緊握著,眸子直盯著窗子。想起方纔的事情,恨聲說:「他居然打著皇子的旗號明著搶,確實不像樣子,她們姐弟也太囂張了些。」

  見他面色一沉,我輕輕歎口氣道:「後來的那位公子是誰?」他默了片刻,待神情恢復平靜,唇邊閃出一絲笑意道:「這是這陣子我認識的一個朋友,在旗的子弟,今日本來想在京城轉轉,剛到這裡,就聽說四阿哥的內弟在這裡鬧事,我吃一驚,心裡還琢磨不知道是誰打著我的旗號在這撒野,這才過去看看。」

  他頓了頓,又道:「卻看見你在店中,本想出面制止,我那朋友卻說他要演一場好戲,讓這不長眼的東西受受教訓,我這才知道原來翁家是他家的包衣奴才。」

  想起姓翁之人狼狽的樣子,我搖搖頭,抑著笑容道:「以前總覺得包衣奴才永遠低人一等,有些不人道,沒想到這規矩還是有些好處的。」聞言,他『噗嗤』一下笑了出來,邊笑邊道:「你哪裡像四十的中年女子。」

  我隨著笑笑,見他滿面喜悅神情,我斂了笑容,沉吟了會,我理順思路道:「你阿瑪之所以能夠全身心撲在朝政上,那是因為後宮有一位嫻淑的皇后娘娘,為他打理著後宮的一切事物。」

  他一愣,笑容僵在臉上,默默盯著我,半晌後,他冷哼一聲道:「額娘想多了,以兒子的想法,阿瑪不僅僅是有了嫻淑的皇后娘娘才會如此的。」

  他的言外之意,任何人都會聽的明白。我輕咬下唇,苦苦一笑,站起來,默默向外走去。

  「這些店舖還是不要讓太多人知道的好,近來宮中出了這麼多事,雖說沒有查出來原因,但還是要小心一些。萬一發生了什麼事,也可以為自己留些退路。」身後的他淡淡地說,我停下腳步,回身默看他一會,疑道:「為何這麼說?」

  他面色緩和了一些,輕歎道:「您手裡沒有其他進項,也沒有當初八皇叔這樣的姐夫,而且弘瀚年齡又小,以後萬一發生了什麼事,您總還是有這些進項。」

  我琢磨了他說的話,禁不住問:「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他看我一眼,淡淡地笑笑:「您讓菊香什麼時辰過來接。」我看了看窗外,走過去坐下來道:「還有一些時間。」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面容肅然、眉宇輕鎖,默了一會兒,他才開口道:「雖然十三叔沒有查出來什麼,但是這幾起事都是圍著皇阿瑪轉的。你剛才也說過,皇后娘娘嫻淑,後宮的事阿瑪省了不少心,如果皇后娘娘出了什麼事,你可以想得出來,對皇阿瑪意味著什麼。另外,阿瑪子息單薄,福惠的去世,對阿瑪來說,也是不小的打擊。」

  我心中一個寒戰,人也不由得一陣輕顫,當年那種熟悉的恐懼一下子又回到了身上:「你阿瑪、十三叔都沒有查出什麼,這也許只是你的猜想,不會有人故意為之的。」

  他嘴角扯出一絲冷笑:「他們沒給你說,那是他們不想讓你擔心。如果這兩起事確實是有人為之,那他只可能是生活在後宮的人。而且身份不會太高,沒有機會出宮,更不要說去園子裡。但此人一天查不出來,阿瑪身邊最近的人都應小心。」

  我不可置信的盯著他,有些說不出話。

  兩人靜靜的默著各想各的事,簾子一陣輕響,一夥伴領著兩人走了進來。我移目看過去,李煜和菊香兩人站在門口,李煜躬著身子微微垂著首,菊香一臉焦急。待看見我,面色一鬆,疾步走了過來。

  「公子,你……。」乍看見弘歷坐在對面,菊香一怔,瞬間過後,又猛在反應過來:「奴婢菊香見過四……公子。」弘歷點點頭,菊香走到我身後默立著,李煜揮揮手,小夥計麻利的退了出去。李煜上前兩步:「公子,你府上的這位姑娘找你,小人就領了過來。」我笑笑道:「你回去吧。」他抱了一拳,躬著身子退了出去。

  心中悲傷不已,已提不起精神去交暉園。默坐了一會,對菊香吩咐:「我們回去吧。」菊香遲疑的問:「不去交暉園了?」我點點頭,她道:「我先下去,吩咐他們準備好。」

  我站起來,瞟了眼他,他依然慢慢吃著,隨口問他:「你不回宮嗎?」他抬起頭,目注著我:「我去看看十四叔近來怎樣?」我心中一驚:「你去看他,他不是在景陵嗎?」

  他面色未變,微笑著搖搖頭:「十四叔回來兩年了,就在京城,只是你長居園子裡,不知道罷了。」

  在內心苦笑不已,真的是因長居園子裡,才不知道這個消息嗎?怕是因為曾和他『夜宿一室、喁喁談笑』,而讓人心中不暢吧。

  抬起頭,淺笑著道:「我同你一起去。」他靜靜目注著我,半晌後,才點點頭。

  站在台階下,默默打量著眼前的殿閣,殿閣簷下明間懸滿漢文的木匾額『壽皇殿』,殿覆黃琉璃筒瓦重簷廡殿頂,上簷重昂七踩斗拱,和璽彩畫。

  怔怔的站在那裡,而身邊的弘歷一言不發,也默立著。一陣風吹來,地上的落葉隨風起舞。我心中淒惶,抬起手,一片黃葉落入手心,未等合手,葉子已又隨風飛了起來。

  輕歎口氣,弘歷淡淡的開口說:「我們進去吧,外面風涼。」我點了點頭。

  西側傳來腳踏落葉的『吱吱』聲,一個侍衛大踏步走了過來。看他的服色,應是宮中的侍衛,他疾步過來打袖跪下行了一禮,「卑職見過四阿哥。」弘歷一抬手,冷聲問:「這壽皇殿的奴才是越來越放肆了,這都什麼時辰了,院子裡居然有這麼多落葉。如果這一殿一山你都管不好,你頭上的翔子也該換換了。」那侍衛一哆嗦:「卑職該死,卑職這就派人打掃。」

  我木然笑笑,一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沒有了戰場;一個驕縱尊貴的皇子,遠離了政治,那被囚於景陵,還是被囚於這一山一景中,不論什麼樣的環境,對他而言,都是一樣的。

  我依然目注著殿簷上的三個字,淡淡的笑著問:「十四貝子現在何處?」那剛剛站起的侍衛聞聲,身子一顫:「貴妃,……,回貴妃娘娘的話,十四貝子在殿後舞劍。」

  抬階而上,逕向殿後走去。

  十三斜靠在廊下,慵懶的望著半空。我靜靜的看著他,而他一直保持著這樣的姿勢,面上一絲表情也無。

  身邊的弘歷越過我,向前走去。十四許是聽到了腳步聲,收回目光,向這邊看過來,他的目光自我臉上淡淡掠過,看向弘歷。

  忽地,他面色一變,目光緊緊鎖在我身上,半晌後,他淡淡一笑道:「你還是來了。」我點點頭,眼有些模糊,強扯出一絲笑說:「我還是來了。」他看著我,卻對弘歷道:「弘歷,為十四叔進去拿錦凳來,不,還是拿椅子吧。」

  弘歷默看我一眼,拿了三把椅子出來。待我和十四坐好,弘歷坐在了十四的下首。

  我默默打量他一陣,淡淡笑著問:「近來怎樣?」話剛出唇,心中就有些後悔這麼問,他微微一笑,未答反問:「才知道的?」我在心中暗暗歎口氣,畢竟是一母同胞,他太瞭解他的四哥了。

  見我點點頭,他仰首長笑,笑過之後冷冷地道:「他還是這麼怕跟她有關係的人見到我?」我微怔一下,心中明白了他心中的若曦不是我,於是我搖搖頭,苦苦一笑道:「我們只能談這些嗎?」

  十四斜睨我一眼,嘲弄道:「你們這點倒是一模一樣,在你們心中我們這些人怎麼也比不上他。」我掠了眼一臉漠然坐在一旁的弘歷,笑著對十四道:「弘歷新添了阿哥。」十四面色緩了些,望了眼弘歷道:「兒子好,大清的江山要有好兒郎來繼承。」弘歷笑笑沒有作聲,十四嘴角噙著絲笑問:「過得可好?」我點點頭,他輕歎道:「他對你可好?」

  我又點點頭,他微微一笑,面帶落漠神色,不再開口說話。一時之間,三人靜靜默坐著。

  半晌後,他輕聲問:「他是怎麼處理曾靜一事的。」我心中一緊,他也知道這件事,遂詫異的盯著他,他面色平靜的回望著我。

  我長出口氣,面容一肅,盯著他道:「我並不知道朝堂上的事。」他額頭青筋乍起,面上有些微怒:「你們不說,我也知道,『謀父、逼母、弒兄、屠弟、誅忠……。』」

  我搖搖頭,截住他的話:「謀父、逼母,你心中明白,當年聖祖確實,確實是傳位於他的,若曦姑娘當時就在乾清宮,至於逼母,一母同胞的兩兄弟,當年德貴妃對你怎樣,對他怎樣,你心中不是知道的嗎?德貴妃的心真在他身上嗎?弒兄、屠弟,你不是好好的活在這裡嗎?」

  十四一怔,隨即馬上大聲質問我:「不說我和十哥怎樣,八哥和九哥呢?」我心中先前的悲傷一下子全沒了,氣道:「八爺死之前曾和我見過一面,他走得心甘情願,至於九爺,有因就有果,他並沒有死在你四哥手上。弒兄、屠弟,他至少沒在玄武門直接殺了親兄弟。另外,誅忠,那些仗著功勞權力胡作非為的巨貪國蠹,如果這也是忠臣的話,那才是天大的笑話。」

  十四冷冷的盯著我,眸中閃著憤怒的光芒,我深深吸口氣,苦笑著問:「我們見面一定要爭論這些嗎?」他默盯我一會,恨恨地道:「他就真的這麼好。」我無奈的歎口氣,站起身來,準備回去。



第十七章

  走了兩步,心中難受,難道從此以後,再也不見了嗎?禁不住回頭看了看,十四垂目沉思狀,我苦笑著回身繼續前行。

  「若曦。」背後傳來十四略顯猶豫的聲音,我一怔,停下步子,緩緩轉過身子。十四面色肅然,眸中隱隱含著希冀,見我回身,他眉宇舒展,輕笑起來。我抿嘴笑笑,走過去坐在方纔的椅子上。

  他凝神看我一陣,探起身子湊到我面前,盯著我的臉仔細看起來,我面上一熱,抬起手欲推開他,他揮手擋開我的手,以手支起我的下巴,又是一陣細看。他下首的弘歷『騰』地站起來,從上至下看著我們,皺著眉道:「十四叔不可無禮,她現在是阿瑪的貴妃。」

  心中猛然明白了他心中所想的,我格開他的手,我道:「你相信易容這回事,再說,她的身後事是你辦的,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十四掠了弘歷一眼,盯著我道:「這種話除了若曦能說得出來,其他人誰有這見解、膽子。」

  弘歷聞言面色一暗,緩緩坐在椅子上,垂著頭不言不語。十四瞅了我一眼,扭頭對弘歷道:「你此事來,並不是單純看我的吧,你去忙你的。」弘歷看我一眼,起身向外走去。

  見十四依然是若有所思的盯著我,我收回目光,靠在椅背上,任他打量。他默看我一會兒,起身道:「我帶你看些東西。」我一怔,他已大踏步向裡行去。

  我默默隨著他一路向前行去,過興慶閣,最後到了一間屋子前。抬頭見十四雙眉上揚,嘴角蘊著絲笑,我心有不解,怔怔地望望這黃琉璃筒瓦、綠剪邊重樓四角攢尖頂的房子。

  他回頭看我一眼,上前推開了房門。我雖有疑惑,但心中還是有些許好奇,不知他意欲何為。

  「活泥猴、風箏、燈籠、莒翠玉的煙嘴……。」長長的案子上擺著各種各樣的東西,大致過了幾眼,我蹙著眉頭道:「就這些東西。」他盯著我沉默了會,眉頭皺了起來,見他如此神情,我訝異的又細細看了一遍。

  燈籠有些眼熟,我走過去,拿起挑竿,十四在背後冷哼一聲道:「總是還記起一樣。」聽他如此一說,心中突然明白了,我轉過身子,好笑地道:「十阿哥為這還與十福晉吵了一架,我怎會不記得。」

  十四面色一暗,歎道:「這些東西都是自八哥府中運來的,八哥曾說,雖說四哥封他為廉親王,可那只是暫時的。待天下一定,抄家封府那是早晚的事,所以把你和你姐姐的物件都收集起來,你姐姐的已運回西北,你的就運到了我那裡。」

  我手一抖,燈籠順手而落,十四掠我一眼,彎腰撿起放回案子上,淡淡地道:「這是八哥聽聞你喜歡這種燈籠,特地派李福找遍全城才找來的。」說完,轉身走到櫃子前,打開櫃門,拿出一錦盒遞給我。

  我伸手接過,但雙手卻似有千斤重,怎麼也抬不起胳膊打開。他搖搖頭,拿過我手中的盒子打開,放在我面前。盒子裡一塊紅絲絨包著什麼東西,我慢慢掀開,一隻翠玉鐲子出現在眼前,鐲子上繫著一根細金絲,垂下的兩端穿著兩個同色的玉珠,樣子雖然別緻,但以自己從李煜那裡現學來的知識來看,這玉鐲子不論是從成色,還是從質地上都不是上品。

  我從未見過這個鐲子,況且八爺府中也不應該有這種東西。我拿起來,默看了會,忽然發現裡側刻著兩個小字『若曦』。我心中一緊,這應該是我來之前,若曦的東西。

  十四等了會,見我一言不發的發著呆,他歎口氣,輕聲道:「聽八哥說,你姐姐嫁過來時也有這麼個鐲子,雖然她很珍惜,時常會拿出來看看,但卻始終沒有帶過,八哥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整理你的物件時,也找出這麼一個,八哥說應該是你們從西北家中帶來的,就一併送了過來。」

  我心中一轉,姐姐如此珍愛卻未在王府帶過一日,那不是她不想帶而是在王府她不願意帶,而且兩隻玉鐲子來自西北,這極有可能是若曦的母親留下來的,那應該是她送給女兒的陪嫁之物,姐姐之所以不帶,那只是她嫁的不是自己心中想嫁的。

  我輕輕歎口氣,拿過盒子,把鐲子包好抱在懷中,淺笑著道:「我們走吧。」十四沒有說話,又轉向櫃子,拿出一個小匣子,直接打開,拿出一物遞給我道:「說物歸原主也行、說送給你也行,總之,給你了。」

  我低頭看了一眼,心中暖暖的,氣笑道:「哪有你這麼說話的,既是物歸原主,又何來送我之說。」十四瞥我一眼,把匣子也遞過來,淡淡地道:「說是物歸原主,那是你給我的感覺你就若曦。說是送給你,誰知你到底是誰,哪有人已到了中年,面容還如雙十之年的,況且正如你所說,若曦的身後事是我操辦的。」

  我無奈的看看他,他眼中閃著笑意,我搖搖頭道:「沒有想到你還留著。」他斂了笑容,冷哼一聲,怒道:「說起來,你名義上也是我老十四的福晉,他居然把你所有的東西都帶走了,連用過的筆墨紙硯都沒有留下。如果這不是那次你刺馬時沾了血,我這裡沒有一件你的東西。」

  我心中百般滋味齊翻,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開口,只是覺得心中堵得難受。靜默一會兒,我放下手中的盒子,依在案子上瞅了他一會兒,他微怒的面色中夾雜著一絲煩燥,我輕歎口氣:「時局不同、背景不同,有些所謂的立場也就稱不上立場了,這時候何不調整自己的心態,在自己現實的條件下過好自己的日子呢。」

  十四靜默了會,冷冷地道:「你不必勸我,他是什麼麼樣的人,我比你清楚。」我心中有些微怒,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執拗,也冷冷笑道:「以已之心去猜度別人,你可知他的克己是他人遠遠所不能及的。他一心為國,卻不似其他人會收買人心;他推行沒人喜歡的新政,對民族有益卻博得一片罵。他從內心裡心疼他那一母同胞的親生弟弟,可是他天生的孤寂性格,注定了他不會表白,讓別人誤解,而惹一身罵名。」

  十四怔在原地,久久的出著神,半晌後,他搖搖頭,自顧笑了會,盯著我道:「這些都是你的,你想拿走就拿走,不想帶走就留下。」我點點頭,拿起盒子道:「還是留下吧,我還會來的。」 他搖搖頭,道:「他不會再讓你來的。」我一愣,他又道:「大風起於青萍之末,曾靜的案子仍需防微杜漸,文人們一般喜串聯,雖說我大清國基穩定,不怕這些讀書人,但文人們可以左右百姓的輿論導向,雖說強壓不被明君所用,但牽扯到這種事情,強壓還是最有效的辦法。」

  我呆呆盯著他,有些不相信這番話出自他的口,見我如此表情,他眼光一閃,轉過走了出去,邊走邊辯道:「既是別人這麼心疼我這個弟弟,我也不會不識好歹。」我心中一陣高興,抑住笑意道:「你能這麼想就好。」

  十四瞪我一眼,正要開口說話,卻看見弘歷自對面疾步而來。

  弘歷看了眼我手中的盒子,微笑著道:「十四叔,過陣子我再來看你,額娘早上就出來了,我們這也該走了。」十四看著我,眉頭慢慢蹙了起來,淡淡笑著:「若曦。」我應了聲,把手中的盒子遞給弘歷,走上前抱他一不,他身子一僵,隨即伸出雙手緊緊抱我一下,後兩人面對面站著,我道:「在自己現有的條件下過讓自己舒服的日子。」他點點頭,笑笑道:「你也是。」

  隆冬時節,天干冷干冷的,沒有一絲要下雪的意思。

  坐在房中,圍著炭爐子,默默發著呆。本想著等十三回來,問問承歡的事,可他一回來,就忙得不見蹤影,讓小順子去盯了幾次,每次回來小順子的回覆都是『怡親王說了,等手頭上事忙完,就會來。』可這一等就是半個月,也沒見到他的影子。

  在心中暗暗歎氣,不知朝中又發生了什麼事,這近一個月,胤禛也面色凝重,眉宇深鎖,我開口問了幾次,他都避開了話。

  一陣風隨著細碎的腳步聲吹了進來,我收回心神,向房門看去,小順子縮著頭統著手疾步走了過來,走到跟前躬身行了一禮後,笑著道:「娘娘,怡親王現在正和王國棟等大臣議事,議完事後就會過來,王爺讓奴才前來先知會娘娘一聲。」我點點頭,隨口問:「他不是浙江整俗使嗎?現在回京了?」小順子一頓,開口回到:「他沒有回京任職,早在一年前他已是湖南巡撫了。」

  我一怔,『湖南』,心中一驚,直起身子,肅容問:「王爺他們所議何事?」小順子抬頭望我一眼,沉吟一會才輕聲道:「皇上在湖南設了湖南整俗使。」

  在心中暗暗苦笑,兩個書生又耽誤了湖南整個省的學子。當年浙江文化發達、官員散佈朝內外,幕客佈滿各衙門,因在攤丁入畝實施過程中,鄉紳們反對阻礙重重,又恰逢汪景祺、查嗣庭的案子發生,使胤禛震怒不已,他曾說『浙江風俗澆漓、甚於他省』,縉紳『好尚議論』,並派光祿寺卿、河南學政王國棟為右僉都御史兼浙江觀風整俗使,查問浙江風俗,稽察奸偽,務使縉紳士庶有所儆戒,盡除浮薄囂陵之習。這麼一來,浙江官員紛紛上疏,使胤禛更加震怒,停了浙江鄉會試。並說浙江士人『挾其筆墨之微長,遂忘綱常之大義,則開科取士又復何用』。王國棟到任後,遍巡浙江府縣,到處召集縉紳於孔廟明倫堂訓話,宣佈聖諭,對浙江人士來歷整頓一番。使浙江士人『戰戰慄栗、叩頭謝恩。』

  這王國棟早已做過這類事,十三怎還會如此興師動眾。小順子靜靜等了會兒,見我仍不言不語,他輕聲道:「娘娘,奴才這就退下了。」我又輕歎一聲問道:「還有什麼事?」小順子身子一抖,聲音細若蚊蠅:「聽聞給事中唐斷中的幕客唐孫鎬為呂姓之人辯論,說當今天子不許別人說話,這種治國為霸道治術,還說皇上治國不如唐虞之治。因此,皇上設立了湖南整俗使,可這樣一來,宮裡宮外又瘋傳起了查嗣庭、汪景祺的事,說,說……。」

  他未說完,『撲通』一下跪了下來,顫音道:「娘娘不要再問了,奴才實在不能再說了。」我苦笑一下,讓他起身,見他滿面驚恐之色,我揮手讓他退下。



第十八章

  小順子走後,我茫茫然的想了半晌,也沒想出一個所以然。

  又默默坐了會,心裡依舊亂糟糟的。於是,起身走到桌前,鋪開紙張,慢慢的開始研磨。

  執起筆,不由自主的隨手寫著『呂留良』、『呂四娘』,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自曾靜案一出,『呂四娘』這三個字就如刺在了我的心頭,時不時的就令我驚恐萬分。

  寫了許久,背後一陣風吹來。我心中一喜,轉過身子,見十三臉上掛著笑已走了過來,他瞅了眼桌上的字,微怔了一下,隨即正容道:「我已經調查過了呂府中人,沒有你說的這個人。」

  我鬆了口氣,但心中還有一些不放心,追問道:「是所有的人,包括不在呂府居住,但仍是呂府的人。」十三倒了杯茶,抿了一口,蹙著眉頭盯著我道:「確實沒有你說的這個人,她到底是誰,你怎麼認識的她。」

  我笑笑不吭聲,十三默看我一陣後搖搖頭,也不說話,喝起茶來。半晌後,他睨了眼我道:「呂留良的七個兒子,沒有女兒,七個兒子之中,除了大兒子一家先後死了,其餘六個兒子都在,所生子女也都在,沒有你所說的呂四娘。」

  我點點頭,對他笑笑,十三仍然喝著茶水,好像很渴的樣子。我笑問他:「說話說多了吧?」他點點頭,又灌下一口,才歎道:「我大清雖非漢人,但自入關,民眾的日子過得比崇禎年間可是好多了,我們滿人怎麼就不是正統了。」

  我聽得一怔,十三這些年已穩重了許多,很少能聽到他這麼發牢騷,想是這陣子為此事確實有些心力憔悴。

  我沉吟一會,淺笑著道:「老百姓只要過上好日子,才不會管滿人或是漢人誰做皇上,有這種想法的人,也只是一部分前明的一些士大夫,這些人都以氣節相標榜,私撰一些懷念前明的詩文集,並在這些人手中流傳,也成不了什麼事。」

  十三兩手按按鬢角,後抬頭輕笑道:「忙暈了,居然在你面前發了牢騷。」我笑笑,在心中猶豫許久,還是開口問:「事隔幾年,為什麼又說起了查嗣庭、汪景祺兩人?」十三眉梢一揚,扭過頭盯著我問:「你也聽說了。」我點點頭,看著他不吭聲。

  他輕輕一歎,端起茶壺為我倒一杯茶,我搖搖頭,示意自己不想喝,他放下茶壺,靠在椅背上道:「當年查嗣庭是隆科多舉薦,而汪景祺是年羹堯的幕客,這兩人又都是浙江人,設立了浙江整俗使後,許多士子們都說是皇兄是為了打擊隆、年兩人而遷怒於浙江一省人。本來這事已經過去了,可自設湖南整俗使,這股流言又傳了起來,另外,曾靜的誹謗之詞是什麼,你心中也是有數的,其實曾靜的本意並不是『夷夏之防』,他真正的用意是對皇兄的嗣位、對待諸王態度、嚴懲年隆朋黨表示不滿。」

  我心中震動,原來自己所知道的僅僅是一點皮毛,自己並沒有看到問題的實質。在心中苦笑一番,難怪胤禛這些日子面色總是在不經意之間隱隱透著恨意,曾靜指的每一樣都是他的痛處。

  怔怔的出了會神,抬起頭,卻見十三眉宇微蹙看著我,見我回神,他微笑著道:「這事以後不要再問了,好好的養身子,趕快為弘瀚添個弟郎才是正事。」我臉一熱,笑罵道:「你只要操著綠蕪的心就好了,莫要管人家的閒事。」

  十三笑著瞟我一眼,笑容甫落,臉上即現出一絲無奈神色,苦笑著道:「自承歡回府,雖說也時常去陪綠蕪,可這丫頭不知為何,好像一下子長成大人了一樣,在綠蕪面前禮節十足、儼如別家的小姐進了我家的府門一樣。」

  我心中難受,低頭默了一會,抬頭看了眼十三道:「過幾日讓承歡來一趟。」十三歎道:「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承歡最聽你的話,由你來給她說,她也許會理解綠蕪的良苦用心的。」

  我點點頭,心裡突地想起一事,在心裡細細琢磨一番,方盯著他開口問道:「國庫的銀錢可否充盈?」他一怔,凝神望著我,半晌沒有出聲,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幾晃,笑著道:「我臉上長花了。」

  十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後嘴角逸出一絲笑,笑著問我:「問這做什麼?」我笑著撇撇嘴:「我不會用國庫的銀錢,你不用這副表情,我是想送你幾十萬兩銀子,看你有沒有地方放。」

  聞言,他一頓,杯子裡的水灑了少許出來,落於他的袍角,我笑著遞給他帕子,他放下杯子,未接帕子,瞪著我正容道:「以前八哥府中的人找了你。」

  我在內心訝異不已,但轉念一想,十三知曉,我這麼些年並沒有什麼積蓄,況且又是幾十萬兩,他想到八爺的鋪面,那是常理中的事。

  我收回帕子,掛於衣襟上,看著十三點了點頭,十三收回目光,默默思索了一會,蹙著眉頭道:「倘若皇兄知道這些鋪面八哥交給了你,這些錢他是不會收的。」我苦笑幾聲,道:「我知道他不收的,可是我一個居於深宮的人拿著這麼些銀子又有什麼用,他若不收,我吩咐他們撒在京城的大路便是,如此總會解一些人的燃眉之急的。」

  十三呆了一下,隨即笑著道:「皇兄即使怪罪,我也接了便是。」笑過之後,他歎道:「偌大的國家,需要花錢的地方太多了。皇阿瑪在位時,四十八年時戶部存銀五千餘萬兩,到了六十一年,就只剩下八百餘萬兩,官吏貪污日益成風。按舊制,新君登基恩詔天下時,應該豁免官員虧空,可皇兄繼位,國庫幾乎沒有存銀,沒有辦法,皇兄剛剛繼位便向戶部下達了清查錢糧的詔令。」

  他苦笑了下,又續道:「挪用輕罰、侵吞重懲,這是皇兄當時下得口諭,但是吞下的銀子,他們又怎會輕易吐出呢?『不取之於民,將從何出?』皇兄惟恐這些人填補虧空時苛派民間,責令其不許復留原任。為此,皇兄可是得了不少的罵名。」

  十三面帶微怒,雙眼直直盯著前方,久久不發一聲。我也默默出著神,自古稱孤道寡之人為了身後之名,治下寬鬆,造成吏治腐敗、民不聊生的何其多。而胤禛因此得惡名,甚至直三百年後,人們仍認為他是『暴君』確實是有些冤。

  兩人默默出了會神,十三忽然道:「曾靜這類妄議之人,殺了也不可惜,本是讀書人,卻不做學問,誘導不知道內情的百姓,指誣天子。」我木然望著他,腦中空空的,怔了一會兒,我輕聲道:「我們滿人以異族入主中原,按漢族文化的傳統觀念此即所謂的『異族稱王』,不算正統,為此,少些士大夫對這有著敵視情緒,也是常理中事。曾靜其人,不知內情,卻妄議朝事,確實罪無可恕,可是……。」

  我在內心默默想著,十三啊十三,怕是你皇兄不會殺他,他會留著曾靜,為自己正名。我在內心苦笑一番,不再開口。

  十三目注著我若有所思的看了會,笑著道:「若曦,你變了很多,以前我們之間從不談論這些,而現在,跟你說話,竟像跟朝堂上的老臣子一樣。」我隱去心中那絲酸澀,淡淡地笑著瞪他一眼:「你的意思是說我越來越不像女人了。」

  十三一愣,即而哈哈大笑起來。我臉上掛著絲笑,心中卻默默想著,以前總想著熬到年齡就能出宮了,在宮中小心翼翼、言行謹慎,惟恐一個不留神而惹禍上身,又怎會敢對他人說真話。而現在,早已決定把心已留在這裡,人也就不自覺得想著身邊的事,另外,現在的我,心境平和許多,也懂得了珍惜身邊的人,自然會想著、也會擔心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因此,十三說我變了許多,這確是實情,其實自己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變化。

  失神的想了會兒,忽聞十三道:「臣弟見過皇兄。」我微怔一下,抬眼卻見胤禛和高無庸兩人一前一後站在門口,胤禛若有所思的望著我,我朝他笑笑,起身拿來一錦凳,他淡淡的從十三臉上掠過,邊走過來邊笑著問:「和李國棟談妥了?」十三起身點了點頭,待胤禛落坐後隨著坐下。

  站在門口躬身而立的高無庸輕聲道:「皇上,午膳是否就在這裡用。」他端起我的杯子啜了口水,緩聲問十三:「沒什麼大事的話,一起用吧。」十三側頭默想了一瞬,微微笑著道:「這會手頭沒有緊要的事。」

  他看了高無庸一眼,高無庸利落的轉身出去了。三人扯了會早些年的事,一時之間三人竟若回到了從前。直到高無庸領著人端著午膳魚貫而入,三人這才相顧失笑,回到了現實。

  高無庸輕聲的指揮著眾人,麻利的擺好後一行人躡著腳,迅速的退下了。他為我夾起一箸菜,笑著對十三道:「這些年想聚在一起吃飯,也成奢求了。」十三點點頭,望著兩人發辨之中已摻華髮,我心中有些許難受。暗暗歎口氣,低頭自顧吃起來。

  我用完膳,默默的打量著眼前的兩人,胤禛微笑著問:「用這麼一點就好了。」我微笑著道:「半天沒有起身,不怎麼餓。」十三撫了撫下巴,嘴角蘊著絲笑看我倆一眼,即而仍低頭用膳。

  胤禛喝口湯後,問十三:「今年國庫存銀有多少。」我一呆,默盯著了他一眼,十三回望我一眼,道:「現在已逾六千萬餘兩。」胤禛雙眉一揚,微笑著道:「終於緩過勁了。」我暗鬆一口氣,十三淡淡地瞟我一眼,正要開口說話,胤禛卻眉頭一皺,人雖笑著,眸中卻是冷意懾人,道:「西藏的事,也該是時候管管了。」



第十九章

  十三默了會兒,面帶猶豫神色,抬頭看著胤禛道:「皇兄,臣弟覺得時機不妥,待手頭的這件事過去也不遲。」胤禛微微搖頭,說:「我們政局穩定、財力充足,而諄噶兒噶爾丹策零剛剛繼承可汗之位,這才是最好的時機。況且只有諄噶兒平定了,西藏才算真正安定,西藏安定了,青海、蒙古也就安定了。」

  阿拉布坦在雍正五年年底歿,其子噶爾丹策零繼承可汗之位剛剛一年,在權力交替之際,如果討伐,確實是個好的時機。

  十三蹙眉想了會,道:「雖說這幾年他們不敢侵犯邊境,可這確實是與社稷民生休戚相關,而且正好可以借助其父拒不奉詔討伐。」十三雖是這樣說,可面上依然略帶憂色,我心中知道他為何如此,古人有云『攘夷先安內』,十三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

  胤禛淡淡地掠了眼十三,說道:「你憂的也是關乎人心向背的事,是得想個法子。」十三點點頭,面色舒緩了許多。

  准噶兒擾邊和各地土司動亂一直是貫穿雍正朝的兩件事,我坐著默默聽了半晌,擔憂的問:「准噶兒是遊牧民族,他們長於騎術、騎兵精良,作戰速度迅速,行動靈活。況且西域曠遠、戈壁荒灘阻隔,環境惡劣,糧食供給怎麼辦?」

  胤禛嘴角蘊著絲笑看著我,過了會,忽然伸手撫了撫我的臉,我面上一熱,偷眼看著眼十三,卻見他嘴邊掛著淡淡的笑,和我對視一眼,他臉上笑意加深,移目望向別處。

  我臉滾燙,再也坐不住,起身欲出去。胤禛拉我坐下,笑著對十三道:「她倒是挺會長別人志氣。」十三收回目光,忍住笑道:「嫂嫂不必擔心,皇兄早在一年前就已密詔河南、山西、山東三省督撫,在步軍裡各揀選兩千人,他們不必擅長弓馬,只要能放鳥槍就行。」

  胤禛瞟我一眼,搖搖頭笑著道:「我們用長五尺、寬兩尺的戰車,一人推輦,四人保護,即一車五人,五車一伍,伍五一乘,四乘一隊,十隊為一營,行軍時載軍糧軍衣,駐防時兼做營盤,戰場上衝鋒陷陣。」

  十三正襟端在著凝神聽,聽完,他以手支著下頜默默沉吟了會,起身道:「我這就去命蔣廷錫進宮,詳細算算需要多少銀兩。」胤禛看我一眼,笑著道:「也不急在這一時,派你出去一個月,她埋怨了一個月,你下午就回去陪陪綠蕪她們吧。」

  十三臉上掛著笑看看我,我瞪了他一眼,十三笑著告退,還未轉身,胤禛又道:「蔣廷錫這樣的大臣,朝廷應給於褒獎,去年年底庫銀不足六千萬兩,這才兩個月的功夫,已六千萬餘兩。」十三一怔,訕訕地望我一眼。

  我朝他笑笑,示意他先走。他略帶擔憂的睨我一眼,緩緩走了出去。

  胤禛淡淡看我一眼,問:「可有什麼話要說給我聽?」我輕咬下唇,在心中琢磨了會兒,暗暗思忖,這事早晚他都會知道的,與其讓他知道,還不如自己親口說的好。我拉過錦凳,緊貼著他坐,摟住他的一隻胳膊,望著他道:「我說了之後,你不要生氣,你答應了,我才說。」

  他凝視著我,許久都沒有說話。我盯著他,直到笑容都僵在了臉上,他才歎口氣,無奈地答應:「我答應你。」

  我坐在他對面,趴在榻上的小案子上,默默盯著他。他斜依在榻上,專注的看著書中的書,絲毫不受我的影響。

  我輕輕歎口氣,起身下榻,拿起一張紙,回頭,走過去,依舊坐在他的對面。細細打量他一陣,執筆畫了起來。

  畫了許久,已顯了大致的輪廓,放下筆,以手支腮,凝神望著他。他依然頭未抬、面未改,我心中有些惱怒,伸手拽過他手中的書,他抬起頭和我對視半晌。我眼眶有些熱,抬了抬下巴,不讓蘊在眼中的淚落下,他輕歎了口氣,起身過來。

  他攬著我,為我拭了拭面孔,我推開他的手,朝外坐了些。他輕搖搖頭,拉我過去,我依在他胸口,輕聲道:「你說過不生氣的。」他拍拍我的背,輕歎道:「我是答應了,可是我心裡的確有些不痛快,以後你不要為這些事出宮,萬一出了事怎麼辦?」我抬起頭,心中的一絲委屈散去,目注著他點點頭。 他臉上逸出一絲笑,凝目默默望著我,我面上一熱,把頭側向裡,埋在他的胸前。他啞著嗓子一笑,用手抬起我的頭,緩緩低頭溫柔的吻了過來。

  我輕輕移動身子,兩人唇齒相交著,緩緩面對面並排躺了下來。他摸索的解開我的扣子,自唇邊一路吻下去。

  他的吻停在我的胸前,我弓起身子,口中喃喃的輕聲叫著:「胤禛……,胤禛。」他悶哼一聲,翻身上來……。

  綣繾過後,兩人相擁著躺在榻上,他一手環著我的腰,一手撫著我的長髮,道:「這些日子太忙了,覺得精神都有些不濟了。」抬頭望望,他眉眼間隱隱透著倦意,我暗自心酸,但又知道自己亦無可奈何,遂輕柔的撫著他的前胸,道:「每日都忙到三更,五更又去上朝,就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了,趁這空當睡會吧。」

  他擁緊我的身子,輕歎道:「這些日子沒有和你好好說過話,今天什麼也不管了,就陪著你。」我心中一暖,伸手摀住他的眼睛,柔聲說:「還是睡會吧。」他輕笑兩聲,頭往我這邊靠了靠。

  「小姐,小阿哥哭鬧著找你,奴婢把他抱來了。」房外突然傳來巧慧的聲音,我『騰』地一下坐起來,他睜開眼睛,看著我笑著搖搖頭,我急忙下榻,理好衣襟,走過去打開房門。

  巧慧看我一眼,微微一笑,把弘瀚遞過來,反手拉住了門。我心中微怔,即而面上一熱,抬手摸摸頭髮,心中大窘。

  弘瀚雙手摟著我的脖子,向房門口邊掙邊口齒不清的說:「額……娘,……花,……白花。」我拍著他的背,輕聲哄著:「瀚兒乖,瀚兒不鬧。」懷中的小傢伙鬆開手,看著我,小手指向外面:「花,……看花。」

  胤禛身著中衣,走過來接過弘瀚,推開了窗子。一股冷風挾雜著幾片雪花灌入,原來不知何時,外面飄起了雪花。

  弘瀚興奮的拍著小手、踢著小腿道:「花,花。」我和胤禛相視一笑,胤禛低下頭,向窗外伸出手,小傢伙一看,也探著身子,向外伸出手,幾片雪花落於兩人手中,瞬間不見。小傢伙怔怔望著自己的小手,撇著小嘴盯著胤禛:「阿瑪,不見,花不見。」

  胤禛眉眼蘊著笑,看我一眼,溫言對弘瀚說:「兒子,這是雪花,雪花。」弘瀚正是學說話的時候,聽了兩遍,已重複著說『雪花,雪花。』

  胤禛關上窗子,對滿臉不滿的弘瀚道:"阿瑪、額娘陪著瀚兒出去賞雪可好?"弘瀚一聽,身子徑向外掙:"出去,出去。"我輕搖頭,嗔怪道:"你會寵環他的。"聞言,他斂了笑容,睨我一眼,哼一聲道:"你多生幾個,我就不會獨寵他一人。"

  我白他一眼,欲伸手接過弘瀚,並對他道:"你還是睡會,我帶他出去即可。"小傢伙看看我,又看看他,竟像是聽懂了我們的話,小嘴又是一癟,雙手緊緊摟著他的脖子,他挑眉一笑,我歎口氣,無奈的去拿兩人的衣服。

  兩人穿上外衣,他為我披上斗篷,我繫好帶子走到鏡前,梳理長髮。他走過來,要過梳子,放在桌上,笑著道:「這樣就好。」我對鏡一看,長髮垂於肩後,心中驀地一陣恍惚,如若不是穿著這身衣服,梳這髮式竟像回到了現代一般。

  呆了一下,強扯出一絲笑,瞥他一眼,把長髮隨手挽一個髻於腦後,插上簪子,拉起斗篷,帶上帽子。對他嫣然一笑,他凝目注視了我會兒,逗著弘瀚道:「瀚兒,額娘好看嗎?」小傢伙撫掌連聲道:「額娘,好看。額娘,好看。」他抿嘴淡淡的笑笑,一手抱著弘瀚,一手擁著我,一行三人,向外行去。

  飄忽的雪花,左一片、右一片,在風中搖擺著。

  我們緩緩走著,兩個人默契的不言不語,我偎著他,靜靜的看著飛舞的雪花,心中暖融融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就是這種感覺吧。

  一陣笑聲響起,弘瀚高興得『咯咯』的笑著,伸出雙手接著落雪,身子左右扭個不停。

  我笑著看他倆,胤禛忽地眉頭一皺,口中悶哼一聲,我探身一看,捂著嘴瞟他一眼,笑著道:「一個還少嗎?」他斜睨我一眼,輕哼一聲道:「被兒子踢一下怎麼了,一個是少。」我搡他一把,見我如此,他眼角隱著淡淡的笑,看我一眼,繼續緩步前行。

  「皇阿瑪,岳鍾琪、傅爾丹兩人求見。」背後突地傳來弘歷的聲音,我們轉過身,弘歷臉上掛著淺笑,躬身請安道:「兒臣見過額娘。」我點點頭,向弘瀚伸出手。

  傢伙不知為何,今日卻執拗的粘住胤禛,我柔聲叫了幾遍,小傢伙依然摟著他的脖子不撒手。見禛胤面露焦急神色,我哼一聲,假裝生氣厲聲斥道:「瀚兒。」小傢伙許是覺得情形有異,嘴巴癟了癟,但還是乖乖向我伸出了手。

  胤禛微不可聞的歎聲氣,柔聲說:「瀚兒乖,隨著額娘,阿瑪忙完就來陪你。」說完,看著我,說:「雪下緊了,隨我們一起回去吧。」我搖搖頭,笑著道:「這可是瀚兒第一次看到雪,讓他再玩一陣子。」

  他轉身行了兩步,又轉身交待:「過會就回吧,天冷,莫凍環了身子,朕回去就吩咐高無庸來接你們。」我笑著點頭,轉身的一霎那,忽地發現,弘歷雖面帶著笑,眸中卻落寞無神。我腳步一頓,心中忽生默然,該做的該說的,自己全都做了、說了,如今真不知自己還能做什麼。

  木然走了會,懷中的弘瀚掙身要下來。我放他下來,他蹣跚著走了兩步,回身看我一眼,我笑著鼓勵他『往前走』,小傢伙咧嘴一笑,慢慢向前走去。

  「小姐,你怎麼讓小阿哥坐在地上。」話音剛落,小跑著過來的巧慧已彎腰抱起了弘瀚,站起來不解地望著我。我走過來,笑著道:「讓他自己起來多好。」巧慧詫異地看著我,指著弘瀚腿上沾著的泥,怪道:「這也好。」

  我笑笑,隨口問她:「皇上讓你來的。」她裹好弘瀚身上的小斗篷,道:「本來萬歲爺讓高公公過來的,可養心殿正在議事,離不了人,這才讓我過來。」

  現在已近三月,也就是就說,再有月餘,胤禛就會命內大臣傅爾丹為靖邊大將軍,率兵32000餘人屯阿爾泰,出師北路,命川陝總督鍾岳琪為寧遠大將軍,率兵36000屯巴裡坤,出師西路,為再征準噶爾拉開帷幕。



第二十章

  今冬不冷,雪落在地上,即刻化成了水。因此,房頂上、路上,到處都是濕淋淋的。來此十載,早已看慣了冬日裡的銀裝素裹、習慣了冰天雪地裡的刺骨寒意,乍一出現這種情形,不知為何,心裡有說不出的煩悶。

  靜靜的依在軟榻上,以手支頭,默默聽著案子對面弘瀚的稚嫩童音:「咱堵絲、風娘蜜、……。」

  我輕笑了一下,對仍認真教著弘瀚的巧慧道:「他剛剛過一歲,發音還不準確,『蠶吐絲、蜂釀蜜,人不學、不如物。』這好好的三字經,被瀚兒念成這樣,還是別教了,讓他下榻玩一會。」巧慧放下手中的手,放在小案子上,詫異的問:「小姐,小阿哥早一些學些東西,有何不可。」

  我起身拿起巧慧放在的書,合上,放在身邊,苦笑道:「等他再大一些,想再讓隨心所欲的玩,怕也是不可能的了。」巧慧微怔一下後,隨即點點頭,笑著道:「是啊,皇上不是說了嗎?小阿哥滿兩歲就要進上書房讀書。」我暗暗歎口氣,苦笑著向後靠了靠,仍斜依在榻上,默默的出神。

  凡皇子年界六齡,即入書房讀書,這是清朝宮中的祖制,任誰也無法改變。但自己並不想讓弘瀚『與師傅共席向坐,師傅讀一句,皇子照讀一句,如此反覆上口後,再讀百遍,又與前四日生書共讀百遍。凡在六日以前者,謂之熟書。約隔五日一復,週而復始,不有間斷。』因為,自己從內心裡並不希望他學什麼治國權謀之術,或許早晚有一天,我們終會離開這個皇宮,到了那時,他學的這些都是沒有用的。

  另外,我和弘瀚雖沒有入皇家玉蝶,但任何史書,無論是正史、還是野史都沒有提及,這有點不正常,這也是自己無法猜的透的。我知道自己的結局,但無法知曉弘瀚以後將會怎樣,他會生活在哪裡。

  八歲,生活在宮中的八歲孩子是怎樣的,我心中還是清楚的。心中突地如塞進了一團亂麻,怎麼辦,怎麼辦?

  我閉上眼睛,雙拳緊握,覺得那團東西攪在一起,把心填的滿滿的,有些呼吸不了,胸口悶得難受。

  「額娘,額娘。」耳邊傳來弘瀚怯怯的叫聲,我慢慢睜開眼睛,弘瀚已被巧慧抱了過來,正坐在我的腿邊呆呆的看著我,臉是有絲驚恐。

  榻前站著的巧慧蹙眉道:「小姐,你嚇著小阿哥了。」我歎口氣,抱弘瀚入懷,頭緊貼著他的小臉,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聽得懂:「瀚兒,如果有一天額娘走了、離開你了,你該怎麼辦?」

  他恍若未聞,用力的抓我腿下壓著的三字經。我輕搖搖他的身子,小傢伙抬頭茫然看我一眼,口中叫著『阿瑪』,我眼中一熱,轉過他的身子,讓他面對面望著我,我又問:「如果阿瑪也走了,瀚兒怎麼辦?」

  小傢伙咧嘴一笑,低頭繼續憤力用手抓書。我重重搖搖他的身子,大聲道:「瀚兒,你該怎麼辦?」

  弘瀚被我搖得頭左右晃了一下,看著我,『哇』一聲放聲大哭起來,邊哭邊扭著身子身巧慧掙去。巧慧伸手欲接,我猛地把他抱在懷中,痛苦的咬著嘴唇,淚順臉而下,涔入弘瀚的衣服中。

  弘瀚驚恐的撕扯著我的衣服,扭過頭,望著巧慧,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巧慧伸出手擱在半空,猶豫了一下,又放了下來,擦擦淚,輕聲道:「小姐,皇上正當壯年,你又年輕,說這些幹什麼,孩子又聽不懂。真到了皇上、小姐百年之後,那小阿哥也長大了,況且皇上這麼寵小阿哥,以後說不准小阿哥……。」

  我心中一驚,未及拭淚,低聲喝道:「以後不許胡說。」自我以曉文的身份來到此間,從未向巧慧說過重話。是以巧慧一怔,呆怔的立在原地。

  我抽下帕子,為弘瀚拭拭淚水,小傢伙趁機掙開,扶著案子站起來,沿著向前走向巧慧。巧慧看看我,我點點頭,巧慧伸手抱起了弘瀚。弘瀚扭頭噙著淚望望我,委屈的癟癟小嘴,一下子趴到巧慧的肩頭,再也不看我一眼。

  我心中哀傷,並伴著絲絲疼痛,身子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了一樣,沒有一絲力氣,強壓下一腔愁苦,吩咐巧慧:「以後不要說這些話,皇上寵弘瀚,那是因為弘瀚還小,並沒有什麼特殊原因。」巧慧點點頭,抱著弘瀚轉身而去。

  隨著雍正八年的漸近,我整日整日的想著他們一個個最後的結果,十三走了,綠蕪必不會獨活於這個世間;他走了,自己在這個時空相信也是生無可戀,可弘瀚怎麼辦,一個八歲的孩子,隨承歡去蒙古、還是托付給弘歷。

  我捂著胸口,整個人弓著榻上,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裡,並愛上這裡的人,如果不知道他們的結果,相信活到生命的終結,自己仍是快樂的、幸福的。可如今,明明想放開心胸,想在他有生的日子,開心過好每天,可自己總是不由自主的想那結局。

  不知道電視劇中演的因頭撞傷而失憶的事是不是真的,有時候心中居然有種衝動,想試一試,可又怕真的失憶了,連胤禛和弘瀚也不認識了,那該怎麼辦。想來想去,沒有辦法,腦中卻是越發亂了。

  「若曦,若曦。」耳邊傳來他關切的聲音,我睜開眼,與他四目相望,他面色淡淡的凝視我一陣子,撩袍坐於榻邊,拉我起身,擁入他懷中,兩人靜靜相擁了會,他柔聲道:「發生了何事,瀚兒像是受了驚嚇,你也是淚水滿面。」

  我抬起頭,淚水不受控制流了下來,我嫣然一笑,柔聲問:「沒有什麼事,只是心中難受。」他聽後一愣,搖頭輕笑:「沒事又何來難受。」我環住他的腰,頭依在他的肩頭,輕聲道:「在這世間,我的生活中只有你和瀚兒,什麼人也不認識、什麼事也不知道該有多好。」

  他聽後,默了半晌,他握著我的手,仍柔聲道:「既然有這個心,就可以做的到。不要想這麼多,過你想過的日子,心中有什麼事,說出來,總有解決的辦法,不要總憋在心中自苦。」他摟著我的手緊了緊,俯在我耳邊道:「我和瀚兒都想你開心的過日子。」

  真的可以開心的過日子嗎?我心中暗暗苦笑,明明知道十三不久於人世,可自己卻無能為力,如果是一個陌生人也罷,可他偏偏是我在此間最好的朋友。

  我環住他腰的手緊了緊,覺得這樣才安心一些,他輕笑一聲,溫柔的撫著我的臉道:「你這陣子就像我們的瀚兒一樣,學會膩人了。」我依然緊緊的摟著他,柔聲說:「只有這樣,我才能安心。」

  他低頭看著我,眉頭輕蹙,問我:「這陣子,心裡有事?」我搖搖頭,笑著伸出手,輕柔的撫著他的面孔,眼睛直直盯著他。他眉頭皺起,抓住我人手,問:「若曦,你怕些什麼,前些陣子,我就覺得你有些不對。」我一愣,他歎口氣道:「你擔心十三弟會突然出意外。」

  笑容一下子僵在臉上,呆怔的瞅著他。他輕歎道:「你這腦子裡不知到底想些什麼。」咧嘴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遂苦笑著轉移話題:「我不想讓瀚兒去上書房讀書,我自己教他,可好?」

  他默了一會兒,扶我坐好,站起身來,走到窗邊的桌邊,靜靜看了會,回身問我:「你畫中的人是我?」我起身走到他跟前,接過他手中的畫,放在他側面,看看他、看看畫,看了一陣,自己覺得還是挺像的。於是,點點頭,把畫放於桌上。

  他扭頭又細看一會,回頭,臉上掛著絲笑問:「我在你面前整日裡都板著個臉嗎?」這畫是那日為了我出宮之事,他心中不快時畫下的。聞言,我咬唇輕笑著點點頭。

  他也搖頭輕笑,笑過之後,凝目看我一會,隱去臉上的笑容,淡淡地道:「你的學問深淺,我雖知道,但有一樣,你是教不了的。瀚兒這孩子聰慧異常,早些入上書房,對他有好處。」

  他說的那一樣,我心中當然明白,那是治國之術,我心中難受,眼眶有些熱,剛才就強忍著的淚,還是不受控制的順著眼角一滴滴滑落,站在那裡,呆呆盯著他的地面。

  他攬我入懷,我頭貼在他胸前,無聲的啜泣。輕歎道:「我大清入關已近百年,言語早已漢化,通滿文的寥如晨星。瀚兒是大清的皇子,不入上書房,那怎麼能行。」

  我收住眼淚,抬起頭,蹙眉道:「那也不能兩歲就去。」他目注著我,拿起我衣襟上的帕子,輕柔的為我拭拭臉孔,溫言道:「不許再鬧了。」

  我心中雖是苦澀不已,但既是已經開了口,就想達到自己的目的,能和瀚兒多待一些日子也是好的,我拉住他的胳膊,輕輕搖搖,道:「那就和別人一樣,六歲。」

  他抿著薄唇,蹙眉望著我,我一臉懇切的看著他。最後,他輕不可聞的歎聲氣:「看看再說吧。」

  我皺眉問:「你這麼說是答應,還是不答應。」他抿嘴笑笑,把帕子遞給我,道:「再大一些,說不準瀚兒自己想去呢?」我臉一挎,這是我沒想到的,輕聲嘟囔道:「這孩子不知隨了誰,這麼小一點,竟對書本這般著迷。」

  聞言,他笑著擁我回到榻過,待兩人坐好,才道:「當然是隨了他阿瑪。」看他眉眼含笑,我在心中暗暗歎氣,臉上卻盈盈笑著。

  兩人又說笑了會,他突然叫我:「若曦。」我抬起頭,他靜靜的注視我一會,道:「你的心思我知道,但作為皇子,他對大清的子民有責任、對大清的江山也會著責任,若曦,窩在小院子裡過普通的生活,對他來說是不現實的。既是如此,何不讓他早日學些本事,對他的將來更有利。這些話我本不想給你說,可這些日子,你一直為此事自苦。」

  我心中淒惶,或許他說得不錯,自己洞悉歷史的走向,可弘瀚畢竟是生在這裡、長在這裡的皇子,自己確實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到他的身上。還是隨他吧,自己只要在他身邊好好的引導他就好了。

  我默默想著,他站起來,瞅我一眼,又走到桌邊,凝神看了會畫,又撫撫自己的下巴,最後抿嘴笑笑,提步向門口走去。

  走到門口,他停下來,淡淡地道:「我還有些折子,你先睡會,晚膳我在這用。」掀開棉簾,他又道:「好好想想我說的話。」說完,緩步走了出去。



第二十一章

  承歡還未入宮,便傳來了交暉園失火的事,急急去尋十三,發現十三已兩日沒來上朝。聽胤禛說,原來是綠蕪親自為佐特爾、承歡兩人做飯時,小廚房著了火,火勢起得猛,雖說綠蕪被及時救了出來,可腰間卻燒得皮肉模糊,燒火的丫頭也當場死亡。

  心中暗暗吃驚,同時又迷茫不已,這到處都是濕淋淋的,火怎麼就燒得一發不可收拾了。難道自己擔心的事終於出現了,佐特爾身份尊貴,而綠蕪與承歡的關係,十三的福晉們又心知肚明。

  胤禛看了我的神色,口中淡淡的安慰我,說是十三已經派人捎口信了,已查明原因,是燒火的丫頭不小心引起的。話雖這樣說,胤禛也是面帶疑色,他許是也想到了我心中所想的。但如果真這樣,這種府中爭風吃醋的事,相信十三也不好往外說。

  胤禛派去了幾名太醫,我也吩咐巧慧隨著去了,但菊香確實不是細心的人,正要苦惱之際,腦中驀地想起一人,遂譴了菊香找高無庸要人。

  坐在椅上,拿著本書,過了半晌,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不知道綠蕪這幾日是不是好了一些,十三進宮上朝,也是腳步匆匆,有時更是帶了胤禛閱過的折子,回園子辦理。

  輕輕『唉』一聲,不知道自己做得對還是錯,只希望不要因自己的提議而害了綠蕪。

  「娘娘,四福晉求見。」心中正在懊惱,房外突然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我心中微怔,正哄著弘瀚的笑伶已快步走向房門,掀開棉簾,傅雅恬靜的淺笑著走了進來,後面隨著抱著小格格的宮女。

  我起身,笑著道:「這麼冷的天,也不怕凍著了孩子。」傅雅伸手接過宮女手中的孩子,走過來,笑著道:「額娘,這孩子又長大不少吧。」我摸摸孩子的小臉,笑著道:「小孩子一天一個樣,確實長大不少。」

  我接過孩子,走到榻邊,她也跟了過來,待兩人坐下,笑伶走過來,笑著道:「娘娘,奴婢抱過去,讓小阿哥看看,也不打擾主子們談話。」

  我點點頭,遞過去,她往下攏攏孩子的裹褥,邊走邊道:「小格格長得可真好,隨了額娘的白,又隨了阿瑪的大眼睛。」傅雅微微一怔,看了眼笑伶,扭過頭噙著笑道:「額娘這裡的連宮女都如此乖巧。」

  我瞟了眼笑伶的背影,抿嘴輕笑著道:「你若喜歡,讓她隨著你回去也就是了。」她慌忙搖頭,急急的說:「雅兒怎麼給額娘爭人,她這麼靈巧,又是阿瑪身邊奉茶之人。」

  見她眼神慌亂,我心中不忍,忙笑著道:「給你說笑呢?」腦中想想傅雅入宮之前的女扮男裝模樣,單純可人,可如今臉上雖掛著笑,眉眼間卻蘊著淺愁,十幾歲的女子,放在現代,那該是無憂無慮的孩提時代,可如今,卻是一個孩子的母親。但又想想,這裡哪一個女子不是這般活著,遂在心中苦笑一番,不再打趣她。

  她坐了會,忽然輕輕嗅了嗅,看看熏爐,不解地問:「額娘,你這香料,氣味如蘭似麝、清香怡人,是什麼?」我輕輕吸了口氣,道:「這是在秋天在園子裡差人採得花,曬乾後,自己做的。你若喜歡,走時拿一些回去。」

  她忙笑著點頭,左右打量一眼,說:「額娘,你房中的掛件又換了。」我笑著點頭,道:「我們這些人,如果不自己找些事做,那日子只剩下吃吃睡睡了,又有什麼意思,親手做些東西,裝飾一下自己住的地方,那也是一件樂事。」

  她聽得一愣,呆呆看我一會,眸中閃了一絲落寞之色,嘴角含著絲笑說:「額娘是有福之人。」我想起她和弘歷之間,心中突地酸澀不已,覺得胸悶得難受。

  兩人默了一會,我握住她的手,站起來,微笑著道:「我們出去走走。」傅雅看看我,點了點頭。

  天不知何時飄起雪花,地上已薄薄了覆了一層,腳踩過去,雪便化了,兩人背後拖著幾行腳印。

  兩人一路向前,走了會,傅雅停下腳步,笑著問:「我們進去賞賞梅如何?」我抬頭一看,『攬勝門』三字映入眼簾,原來到了慈寧花園。

  空氣中隱隱含著淡淡的梅花的馨香,我點點頭,兩步緩步進園,走進鹹若館,站於廊下。現在慈寧花園是乾隆年間擴建的,因此眼前園子的規模並不是很大。

  廊下幾株梅樹開得正旺,兩人默看了會,身邊的她忽然道:「額娘,你真的很有福,阿瑪這麼疼愛你。」她沒有說寵愛,而說了疼愛。

  我瞅了眼她,心中雖然一暖,但看看她的神色,心中頓時酸楚難奈,瞅了眼她,別過頭,望著枝椏上那一抹抹的紅,默默的不開口。

  兩人靜默一陣,她忽然柔聲叫:「額娘。」我回頭,她眼神有些許閃爍,面色微紅,我有些愣,不知她為何這樣,不過,她這般模樣,看樣子應是有些話無法出唇相問。

  我淺淺一笑,說:「問吧。」她又默了會兒,才輕聲道:「額娘,為何你和皇阿瑪這般恩愛,據聞,你也是入宮不久,便跟了皇阿瑪的。」她滿面羞澀,看看我,又馬上垂下了頭。

  十年之中的點點滴滴在腦中快速閃過,默默靜想一會,我道:「給你講一個故事。」她一怔,抬頭看著我,我苦笑著道:「一對男女相愛了,兩個人的愛情開始在冬天,兩人過得很拮据,約會時也只是一遍一遍的在路上走,那時,他總是把她的手籠在袖中,在袖中兩人的手十指相纏,那時,兩人一直以為幸福可以一直到永遠。」

  她默默盯著我,我淺淺一笑,續道:「但是世事又豈會如人願,很快,他喜歡上了另外一個千嬌百媚的女子,並不費力的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東西。你應該能猜得到結局是什麼。」

  她點點頭,滿面感傷,我輕歎口氣,繼續道:「分手之後,過了很久,他漸漸感到疲倦,覺得和身邊的女子沒有什麼話說。他開始懷念她的溫暖平和,而這個時候的她,卻消失的無影無蹤,過了許久,才知道女子已不在人世了。因此,以後的每個冬季裡,只要有北風凜冽吹過,他手心裡的暖都會褪去,直到全身冰涼。」

  她依然默默瞅著我,半晌沒有作聲,又過了會,她才恬淡的笑笑,輕輕一歎道:「失去過才知道珍惜。」

  一陣風吹來,風裹著幾片梅花落在兩人身上,我輕撣去她袖上的花瓣。她確是聰穎可人的女子,可是弘歷為何發現不了她的好呢。我心中又憫又悶,但卻又無話可說。

  她扯扯我的袖子,疑道:「你和皇阿瑪曾分開過嗎?」我瞅她一眼,握住她的手,點點頭,我

  這麼一說,她更是不解,我笑笑,道:「往前走走如何?」

  兩人默行了會,她忽然低低地道:「不奢望他能全心全意的對我,但哪怕是像對哲愉她們一樣,多陪陪我和孩子,我也就心滿意足了。」在心中暗暗難受,但仍是扯出一絲笑,柔聲安慰道:「四阿哥會對你好的。」她落寞的對我笑笑後,便一直默默的走著。 刮了會風,前面台階的雪已上了凍。

  正走著,她身子一個趔趄,便向後摔去。我急忙轉身,拉住她的胳膊,地上很滑,結果沒有拉著她,我也隨著摔倒在地。

  伴隨著『啪』一聲脆響,我手上的鐲子摔成了三截。我未及起來,便探起上身,一手支地,一手欲拾起離身邊最近的一截。剛剛拿起,地上的手一滑,身子一閃,整個人趴在了地上,手心更是一陣鑽心的疼。

  傅雅已起身過來,看看我手下的雪已紅了一片,她面色一緊,急忙蹲下扶我起身。

  我扶著她,慢慢站起來,覺得左手手心火辣辣的疼。傅雅抓起我受傷的手,面色有些蒼白。

  我忍痛朝她笑笑,才發現自己的手自手心到大拇指被斷鐲子斜斜劃了一道,傷口由深至淺,一直向外流血。傅雅已是兩眼蘊淚,手微微發顫,抽下自己身上的帕子,準備為我包紮傷口。

  「娘娘,還是奴婢來吧。」兩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手上,不知什麼時候嵐冬站在前面。

  我微怔一下,坤寧宮距這個園子不近,景色也比不上坤寧宮對面的御花園,況且她也不應該獨個出現在這裡。

  見我沒有應聲,她抬頭看我一眼,道:「皇后娘娘正在前方的臨溪亭賞雪,剛才聽到有人發出驚呼聲,娘娘差奴婢過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我點點頭,她道:「娘娘,要忍住點疼。」她握住我的手,低頭看著,眉頭輕輕蹙起,她把我的手又抬高了一些,凝神細看一會,緊接著伸手自發間拔出簪子,輕巧的一擰,自裡面取了一根銀針,輕輕地自手心傷口處拔出一細小的碎玉粒。

  血仍是不停的流,傅雅的淚還是落了下來,嵐冬面色平靜,慢慢的自自個身上抽出帕子為我包傷口。

  我默默的看她動作嫻熟的包紮,心中有絲怪異的感覺,自己從內心一直懷疑、排斥她,但自己又實在找不出理由。

  已感覺不到手痛,只是在心中默默思索,她究竟是誰,為何她會出現在廉親王府門口;她果真只是想在入宮之前過一段自己想過的生活嗎;福惠的死真的和她沒有關係嗎。有時,心中竟暗暗猜測,她和我,或是我們有著什麼莫名的關係。

  我默盯著,過了會,她依然面色平靜的立在我跟前,態度依然不卑不亢。我看向傅雅,嘴角噙笑,道:「不要擔心,這不是包好了,你額娘在前面的亭子裡,你去陪她坐一會。」傅雅看看我的手,猶豫了下道:「我還是先陪額娘回去吧,雅兒改日再陪娘娘賞雪。」

  她點點頭,彎腰拾起斷鐲子放在帕子裡,放在我手上,叫:「額娘。」看她有些欲言又止,我笑問她:「想說什麼?」她看看我,輕聲道:「這鐲子對額娘一定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吧,要不,額娘也不會這麼緊張,把手都紮了。」



第二十二章

  我心中一怔,是呀,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內心深處會有如此反應,會如此珍愛那位從未謀過面的母親送的禮物。默默想了會,才驚覺自己已不自覺的在內心裡把她當成了母親,才會如此這般珍視它。

  見我默默無語,傅雅有些緊張,許是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我收回心神,輕輕吁出口氣,覺得心中輕鬆了些,淡淡的笑著對她道:「這是我額娘送給我的。」傅雅一怔,呆呆站在那裡,表情恍若闖了彌天大禍。

  我輕輕搖頭,笑著安慰她:「只要它在我身邊,不管它完好於否,額娘都會很高興,我也會很安心。」聽了這些,她的面色才稍微輕鬆了些,這才舉步向前走去。

  嵐冬轉身隨著傅雅走了兩步,又回身,瞅了眼我手中的鐲子,道:「娘娘,奴婢曾學過修補玉器,娘娘放心的話,奴婢拿走修補一下。」

  心中略為遲疑一下,但轉念一想,只不過是一個摔碎的玉鐲子,況且三個人六隻眼睛都看到了。即使她有什麼想法,相信也沒什麼用,又或是本來就是自己想多了。

  於是,笑著遞給她,她仔細地包好,又朝我矮身行了個禮,欲起身離去。我心中一動,與其這麼費神猜測,還不如言語相詢,說不定還能問出什麼蛛絲馬跡。如果確實沒有什麼,自己也不用再提心吊膽,整日裡擔心著有什麼事發生。但同時心中又沒有底,她如此冷靜的人,真能如自己所願,說出些什麼嗎。

  一會工夫,她已轉過身,向前走了幾步。我看看手上纏著的帕子,開口叫住了她。她微怔一下,轉過身立在原地,我笑著說:「一起走走如何?」她一呆,似是沒有想到我會如此,但很快,她目光平靜的回道:「奴婢遵命。」

  兩人往鹹若館方向默行了會,我停下,凝目看著她問:「你進宮前為何總在廉親王府前駐足相望,可是與府中有相識之人。」她身形一頓,停步,盯著我道:「奴婢和王府沒有絲毫聯繫。」我直視著她的眼睛,但她眸中淡淡的,沒有一絲情緒隱在裡面。

  我無聲笑笑,心中暗暗諷刺自己,太長時間沒有過膽顫心驚、小心翼翼的日子,自己竟變得越來越簡單了。

  輕輕搖頭,提步向前緩行,她默默跟著身後的側面。走到館前的花壇邊,她停步問:「娘娘,去雲吉樓如何?」我微怔,轉身看著她,她抿嘴角笑笑道:「娘娘的身子骨不比奴婢,奴婢畢竟學了幾年皮毛功夫,身上落些雪也不打緊,況且您剛才劃傷了手,萬一淋濕,娘娘就要受罪了。」

  我著她的笑容,心中有些恍惚,她笑時眸中的神采猶若一人,凝神細想一會,猛地想起了像誰。又是一陣恍神,定定的瞅著她,她有些訝異,斂了笑容,默看著我不作聲。

  見她如此,我收回飄渺的思緒,點點頭,轉身向西走去。走了會,藏在心底裡的那抹笑容,不斷得在腦中閃著,恍若昨日的事一樣。心中感傷,遂轉身向她看去,期望能從她臉面尋出那熟悉的笑,卻見她微鎖眉頭,微微垂著頭,似是滿面神傷。

  我不禁一愣,遂立在了原地,她猛然發現我停步,一驚,停步,面上的表情也僵在了臉上。

  我默默盯著她一會,她掩飾地一笑,道:「娘娘可是有事,如果有事,奴婢躬送娘娘。」自己本來也說不出猛然轉身的理由,另外,依剛才她的回話來看,恐怕從她口中也問不出什麼。我笑著點點頭,她瞅我一眼,默了一瞬,才躬身向我施一福。

  撣去袖子上的雪,把左手隱於袖中,以防雪落下來浸濕了帕子,並中心中暗暗祈禱,祈禱自己的手千萬不要發炎了才好。

  剛出攬勝門,身後傳來那拉氏的聲音,原來她聽了傅雅說我的手劃傷,不放心,準備去西暖閣看看,誰知剛剛走到門,便碰見了。

  我瞥了眼嵐冬,看她並無提及剛才我們談話的意思,我心中所猜測的當然也不想讓太多人知道,於是,兩人默默相視一眼,最後有默契的誰也沒有說為什麼現在才出園子。

  雖說我極力推脫,說手無大礙,但那拉氏依然堅持送我回西暖閣。待一行人進養心殿,又召了太醫到西暖閣,終於還是驚動了正在議事的胤禛,隨著他回來的,有十三和弘歷兩人。

  胤禛、那拉氏、十三坐於我的左側,弘歷、傅雅站在我身後,被這麼多人盯著的太醫,額頭涔著汗,拿著蘸著酒的棉花團遲遲不敢下手擦拭。

  這是我提議的消毒方法,可太醫卻認為,這種方法疼得徹骨,不建議用。但此時哪有消炎的藥片,如果真的發炎,用湯藥慢慢調整,那難受痛苦的就不只是一、兩天了。

  在心中暗歎口氣,道:「還是我自己來吧,如果我受不了,自己也感覺的到。」太醫遲疑地看看胤禛。

  胤禛自入西暖閣,眉頭一直蹙著。此時,聽了太醫的話,面色一黯,我心知他定要開口訓斥太醫,我急忙看著他。他默盯著我,我輕輕點點頭。他起身走過來,接過太醫手中的棉團,太醫忙一怔,隨即躬身退到一側。

  他輕柔地握住我的手,掠我一眼,淡淡地道:「忍著點。」我點點頭,咬著牙,閉著眼。

  一陣錐心的痛自手心一下子傳向了全身,我悶哼一聲,強忍著眼淚,睜開眼,對上了他擔憂的雙眸。我心中一暖,忍著痛,對他微微一笑。他面色一緊,低喝道:「太醫。」一旁等著的太醫,急忙用藥覆著傷口,麻利的纏好。

  待太醫退下,笑泠為眾人倒了茶水。我才覺得手上灼灼的疼痛緩了幾分,臉上也自輕鬆了下來。

  胤禛喝了口茶,問:「怎麼會劃傷了手?」我微笑著道:「路上滑倒了,不小心傷了手。」背後的傅雅忽然道:「是雅兒先摔到了,額娘拉雅兒的時候,也滑倒了,不小心打碎了鐲子,額娘撿得時候扎到了手。」

  胤禛雙眉一蹙,淡淡瞥我一眼問:「鐲子呢?」我看了眼那拉氏身後站著的嵐冬,未及接口,嵐冬已走過來,掏出帕子,放在我身側的桌上,轉過身子,面向胤禛回道:「奴婢看娘娘十分珍愛這鐲子,正好奴婢懂得修補玉器,這才自告奮勇接了過來。」

  胤禛看到鐲子,微怔一下,瞅我一陣,側頭吩咐高無庸:「拿給玉匠孫天祐。」孫天祐是宮中雕琢玉器的好手,胤禛送我的耳墜子就出自他的手。高無庸應一聲,躬身過來,包好鐲子,疾步離去。嵐冬默默回身,走回那拉氏身後。

  眾人見他沉默不語,一下子靜了下來。我心神一恍,偷眼打量他一眼,他面色平靜、喜怒難辯。在心中暗暗歎口氣,早知會發生這事,我就不該下雪時帶出去的。但自己也沒有料到自己會去哪裡,也沒想到那拉氏她們也去了那,更不知自己會摔倒,還造成這麼大的動靜。

  但更要命的是,胤禛根本不知道這鐲子的來歷,換言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去了壽皇殿。愁腸百結,心中更是暗暗後悔,自己不該瞞他。

  宮中落雪,都是即下即掃。慈寧花園本是太皇太后、皇太后及太妃嬪們遊憩、禮佛之處,內部裝修精巧、院落中以水池、山石及品種繁多的花木烘托出濃厚的園林氣氛,這園子雖是晨昏四季,各有不同情趣。但自仁壽皇太后烏雅氏去世,慈寧宮空置,這園子也就少有人踏入,想是太監蘇拉們也懶得打掃,才會有積雪出現。

  他端起茶碗,喝一口,淡淡的掃了眾人一眼,道:「朕有些累了,你們退了吧。」那拉氏起身淺笑著福了一福,緩步向房門走去,而我仍在思慮,該如何解釋為何自己會如此緊張這個鐲子,呆坐在,愣愣看著弘歷、十三、傅雅三人隨著那拉氏離去。

  我想了想,叫住正要跨出門口的十三,十三轉過身,看了眼胤禛的神色,想笑又抑住,掩飾地撫撫下巴,問:「嫂嫂叫住臣弟有何事?」我默默歎氣,睨他一眼,問:「綠蕪怎樣了?」

  此時胤禛正在氣頭上,雖說,我手有傷,他不會氣惱我,可真讓我親口說出自己撒謊,仍是有些擔心他的反應。他曾說過『即使醜陋,也要真實』,說起來,自己的確沒有做的,所以,此刻能拖一時是一時,待過幾天,自己老老實實招了也就是了。

  但十三的神色,顯然知道胤禛心中不快,雖說不知原因,但任誰都知,此時待在這時不是什麼好事,明智之人還是速速離開的好。

  聽到問綠蕪,他臉猛地一沉,隨即又笑看著我道:「綠蕪已好得差不多了,臣弟還要找張廷玉說些事,先走了。」說完,轉身快步離去。

  我無奈之極,但亦沒有辦法,早知這樣,還不如待在房中的好,提什麼議,『出去走走』。

  默坐一會,朝他看去。他默盯著我,我訕訕地陪著笑起身走到他跟前,他抬眼掠我一眼,聲音平平地問:「鐲子哪來的?」

  上次自壽皇殿回來,他見我整日裡帶這鐲子,曾笑問鐲子是誰人所送,我也玩笑似的說是別人送的。當時,他搖頭輕笑,不相信有誰人送這種東西給我。我也一笑帶過,顧左右而言他。

  我默想了會,覺得還是實話實說的好。於是,又往前擠了擠,腳尖抵著他的腳尖,囁囁地道:「那是我額娘留給我的。」他抿著薄唇,盯著我的眼睛。我心中有些慌,甚至說是有些忐忑不安,站了許久,他依然沒有出聲。

  我靜了靜心神,一咬牙,脫口說道:「上次出宮我去了壽皇殿,十四隱隱覺得我就是若曦,因此才把先前八王爺送過去的鐲子給了我,我沒有給你明說,那是不想你不開心。」

  他嘴角逸出一絲笑,輕搖搖頭,推開我,起身走到榻邊,坐下來隨手拿起几案上的書看起來。我站著看著他,他恍若當我不存在。

  我心中酸苦,走過去站在他跟前,依然緊貼著他,立在那裡不吭聲。他輕歎一聲,抬起頭,輕聲問:「在你心裡我很可怕。」我一怔,搖搖頭,有些不解:「你是我夫君,我為何要怕你。」他面色舒展了些,但口中依然淡淡地道:「我們是夫妻,以後有什麼事,不要瞞著我。」

  心中一鬆,湊過去擠坐在他身邊,依在他肩上,深深透出一口氣,看樣子是沒事了。他忽地又道:「你曾說過,在外面你只是曉文,若曦的事與你再無關係。」我努努嘴,不再吭聲。



第二十三章

  過了幾天,胤禛仍忙著兩路大軍開拔的事,一連幾日待在養心殿,晚了就在大殿的耳房歇息。算起來,我已五天沒有見到他。

  這天,站在西暖閣,透過窗子看著群臣面色凝重匆促的向外走去。細細看了會,發現十三和張庭玉並沒有在其中。默站著,暗暗思索了會,好像今年不應該有什麼大事。

  一陣冷風灌入,我激凌凌得打個寒戰,又站了會,才關上窗子,上榻,從几案上展開忙了幾日仍未完成的胤禛畫像。展開,默看一會兒,總覺得缺了些什麼,但具體少了些什麼,心裡卻說不出來。

  坐了會,覺得有些冷,起身把炭爐子放在榻邊,以手托腮,斜依著凝神看著。半晌後,恍然憬悟,畫中是缺少的是神韻。自顧自的抿嘴笑笑,卷民畫,重新拿起一張紙,心中想著他,執笑畫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突然傳來菊香的聲音:「娘娘,怡親王求見。」不知道綠蕪怎麼樣了,上次他雖說好了許多,但他臉上的神色卻令人生疑,我放下笑,十三已笑著走了來。

  他坐在几案對面,看了眼案上的畫,眸中含著笑揶揄道:「皇兄和嫂嫂真是恩愛,整日裡待在一起,還沒有看夠。」我笑笑,心中卻是一沉,我哪裡是用這打發時間,我只是想給弘瀚多留些阿瑪的記憶。

  我擱下筆,笑著問:「你怎麼會有時間來這裡。」十三揉揉胳膊,笑著道:「皇兄正和張庭玉談些事情,我趁這空當來瞧瞧你。」我一笑,隱去自己滿腹心事,他卻面色一肅,斂了些許笑容,瞟我一眼,狀似無意地問:「你去了壽皇殿。」我一愣,點點頭,心中有些不安,道:「發生了何事?」

  十三笑笑,瞥我一眼道:「前兩天,皇兄突然吩咐弘歷,以後他不必再去探望十四弟。」我一呆,自己能輕鬆進壽皇殿,他定然心中有數,是弘歷帶自己進去的。我垂首笑笑,心中若澀不已,自己確實不能再去了,不然受連累還會更多。

  我抬起頭,淡聲道:「我以後不會再去。」他掠我一眼,道:「前些日子,我派人安排了嵐冬見了她的家人。」我心中緊張,手緊扣在几案邊上,凝目望著十三。十三眉頭微鎖道:「她阿瑪、額娘、奶娘都來了,我不方便出面,但派去的人回報說,一切很正常,嵐冬和父母說了好一會話,沒有異常。」聞言,我沉默起來,難道真是自己多想了。

  十三見我沒有說話,他又道:「本想防患於未然,把她支到其他地方,讓她永遠也見不到皇子、娘娘們,但皇后娘娘調理身子的藥卻是非她不行,因此只得派去坤寧宮一人,監視著她。」我點點頭,依目前情形,也只有如此了。

  十三一笑,立身,道:「我也該回去了。」猛然回神,看著十三已快跨出門檻,我道:「綠蕪怎麼樣了。」十三停步回走,眸中蘊著笑容,面色暖暖地道:「差不多痊癒了,雖說綠蕪受了罪,卻也因此了了她的心願。」

  我心中一喜,高興地問:「承歡已認了綠蕪。」十三笑著道:「這些日子承歡衣帶不解日夜照顧綠蕪,雖沒有說透,想是承歡心裡應該清楚。」我鬆了一口氣,笑道:「回去給承歡說,不要讓她進宮了,讓她們母女好好待一陣子,待我們回園子,我去交暉園看看綠蕪。」十三笑著頜首後疾步而出。

  出征準噶爾的大軍浩浩蕩盪開了拔,我們也終於回到了圓明園。

  巧慧也自交暉園直接回到禛曦閣,巧慧噙著淚抱著弘瀚,弘瀚也摟著她的胳膊不撒手。我笑著看著兩人一會兒,問巧慧:「側福晉身子完全好了?」

  巧慧拭去淚,笑著道:「好了,還又有喜事了呢。」我抿嘴而笑,綠蕪有喜了,承歡即將有一個弟弟或是妹妹。心中欣喜一會,又轉念一想,現在已是三月底,算算日子,那這個孩子出世,就將失去至親。

  笑一下子僵在臉上,人也呆愣起來。巧慧見我神色不對,默默抱著弘瀚走了出去。我發了會呆,起身向外走去。

  不知是因為去年冬天不冷,還是天氣異常,這天雖是三月底了,可還是春寒料峭、乍暖還寒。出了門,微風拂過,才覺得穿得少了些,裹了裹衣服,疾步朝著正大光明殿方向走去。

  許是我腳步匆促,身邊又沒有跟人。一路走去,宮女、太監們都微露驚詫神色,但都是一晃而過。還沒有走到,遠遠的看見小順子神色凝重,小跑著過來。

  他猛然間見到我,一怔,但隨即俯身打了一千,道:「奴才見過娘娘。」他雙肩僵直,神色很是焦急,我心中微怔,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大殿中有何人在?」

  小順子一呆,抬頭看我一眼,囁囁的咂咂嘴,面帶為難之色。心裡知道因上次他給我說了曾靜等人的事,被高無庸杖責二十大板,以至於半個月沒有起床,現在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再開口向我說什麼了。我暗暗歎口氣,揮手讓他走了。想想以後,更不會有人再給我說什麼,大概胤禛想要的就是這樣的結果吧。

  默站一會,深透口氣,提步向前走去。未行兩步,背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原來小順子去而復返,他走過來,道:「娘娘,皇上正在議事,娘娘還是不要前去的好。奴才奉命去詔張庭玉進宮,不能耽誤,奴才這就走了。」

  說完,竟不等我開口,就一溜煙的跑了。我心中一怔,小順子這麼多年來,一直在御前侍候,行為舉止很是小心,今天說話卻是顛三倒四。兩路大軍應該還沒到達,不會有什麼事,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小順子特意回來說這些。思索了會,雖是心中狐疑,但還是轉身往回走去。

  垂首緩步前行,邊走邊想著事。前方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抬頭望去,是小順子一行三人,小順子仍是一路小跑,後面的張庭玉撩著袍角,氣喘吁吁的落於後面,張庭玉後面還有一人,低著頭,看不清容貌,我心中震驚,這些老臣子都是泰山壓頂面不改的主,今天發生的事太過反常。

  心不由揪起來,三人走到我跟前,喘息未定,張庭玉便躬身行禮:「老臣見過貴妃娘娘。」這是朝廷重臣,此時又是要事在身,我急忙道:「皇上等你們,快去吧。」

  三人離去之時,跟著後面一直低著頭的人飛快抬起頭望我一眼,我微怔一下,轉身怔怔盯著這三人,難道會和此人有關。

  心中悒鬱、左思右想,忍了兩日,還是不由得走到去正大光明殿的必經之路等十三。心中亂糟糟的,半晌都無法平復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十三終於緩步自殿門走出,我深透口氣,默立在路邊。

  「等我?」十三走到跟前問,我點點頭,問:「發生了何事?」十三瞅我一眼,輕聲歎道:「既然朝堂的事,皇兄刻意不讓你知道,你就不要再問了,也省得落下女子干政的嫌疑。」

  我皺眉苦笑道:「不讓我知道,我就不會擔心了嗎?他每次回來雖看起來很平靜,可眉眼之間卻蘊著強忍的怒意。」不知道會有猜測,猜測的越多,我心裡越無法平靜下來。

  十三沉吟一會兒,蹙眉道:「前幾日皇兄不顧眾臣反對,讓曾靜進了園子。」我一呆,身子有些無力,喃喃道:「原來真是注定的,只是這麼做,外人看來,怕是欲蓋彌彰吧,說這些是好的,如果曾靜出了什麼意外,那就是殺人滅口。」

  心中雖知曾靜不會出事,我知道,可其他人知道嗎?輿論引導著民心,民心關乎著江山穩定。心中猛地明白了那天隨著張庭玉來的就是曾靜,想想那日他的眼神,大概『十罪』之一和我也有著關係吧。微微歎口氣,無奈的笑笑。

  十三側頭凝視我一會兒,不解地問:「什麼事是注定的?」我淺淺笑笑,心中默想,一切都是循著歷史的腳印發展的,自己苦惱不已的所有事,都會發生,自己在這裡,猶如滄海一粟,起不了什麼作用。既是如此,擔心歸擔心,煩惱歸煩惱,我雖然知道了此事,但仍是阻礙不了什麼。 於是,我微笑著道:「恭喜你了。」十三愣一下,後反應過來,笑鬧道:「昨日裡,綠蕪還說,如果你再生一個,那就好了。承歡你教得很好,如若這個孩子不聽話,也抱來給你。」我心中一沉,一時之間心中酸澀難奈,鼻頭酸酸的。

  十三側頭靜默一會兒,忽地抬頭目注著我道:「若曦,你近來這些日子為何對朝堂上的事如此關心,這不像你,以前你也只是對與八哥、十四弟有關的事上心。但現在,八哥已故,十四弟和四哥一母同胞,況且十四弟也沒什麼事,你還擔心什麼,總覺得你心裡有股東西,有些說不清。」

  他蹙眉想了半晌,又道:「那是恐懼,你到底害怕些什麼,你和四哥剛剛相認的日子,我心裡很慶幸,慶幸你變得理智,但是如今,你又如以前,你忘了當年你的病是怎麼來了,『長年憂思過甚』。這陣子朝事繁忙,我們見面時間不多,但我仍能感覺到你的變化,四哥和你朝夕相處,他能感覺不到嗎,你想讓他忙完朝事,還要擔心你嗎?」

  我嘴角逸出一絲苦笑,是呀,我能覺察到他隱忍的憤怒,他一定也能感覺到我的擔憂。



第二十四章

  日子轉眼之間已到盛夏,經過這幾個月裡,我努力調整心態,雖然心裡依然揪得難受,但表面上已平靜下來。整日裡,只是待在禛曦閣內看菊香指揮著小宮女種些花草,把閣內路面以外的地面全種植上草皮。因此,現在閣內地上有草、草上有花、花上有樹,綠草如茵,繁花又開於翠葉叢枝之中,站在其中,只覺得幽香遠溢,沁人心脾。

  見我如此,胤禛一直蹙著的眉頭舒展了許多,只是偶有失神之時,才會緊抿薄唇,眸含隱怒。在這時,我雖看似平靜,其實卻是滿腹感傷、心痛莫名。

  坐在躺椅上,笑看著鞦韆架上菊香抱著弘瀚慢慢的蕩來蕩去,弘瀚一手抓著鞦韆的繩子,一手推著菊香:「下去,你下去。」菊香朝我訕訕笑笑道:「娘娘,小阿哥想自己坐在上面。」

  我笑著點點頭,菊香面露微詫,又瞅我一眼,下來站在鞦韆旁邊慢慢搖。身側站著的巧慧擔憂地道:「小姐,小阿哥太小,摔著了怎麼辦?」心中一陣苦澀,道:「摔痛了,下次就會知道了。」讓弘瀚學會堅強、獨立,稍微再大一些,他還要學會自己思考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一直是這些日子我心中惦念的事。

  聞言,巧慧怔一下,張了張口,卻沒有說什麼,只是輕輕歎口氣。弘瀚畢竟是年齡尚小,坐不住,又不知道害怕。坐了會,身子就左擰右擰,菊香擔憂的看看他,又看看我。

  過了不久,『哇』地一聲,弘瀚落了地,菊香驚呼一聲,跑過去把他抱了起來。我暗暗吁出一口氣,道:「讓他自己起來多好,讓他學會從哪裡跌倒從哪裡再站起來。」巧慧默站會,走過去接過弘瀚,道:「小姐,奴婢雖不懂得大道理,可孩子總歸只是孩子,你看,額頭都摔紅了。」

  我心中煩悶,曾靜進園子已有半年,胤禛忙到幾時,就讓他跟到幾時,讓他親眼見證他筆下『貪財、淫色、好諛任佞』的人到底是如何理政的,是否真如他所說的那樣。

  雖是禛曦閣太監、宮女們言語謹慎,但消息還是傳了進來。園裡園外的人整日裡偷偷討論著皇上會如何處理曾靜,有的認為會用極刑殺了他,並誅其九族,有的認為,皇上既然煞費苦心讓他進宮,肯定就會有別的安排,總而言之,說什麼的都有。胤禛許是暗中有吩咐,園子裡瘋傳許久,高無庸卻從未約束眾人。

  我雖知道事情的發展,可心中依然沉重。十四說的對,這樣的事,強壓雖不是明君所為,可強壓確實是最有效的方法。

  但就在前幾日,胤禛卻做出了讓所有人都無法相信的決定。並頒上諭『曾靜之過雖大,實有可原之情。』『曾靜狂悖之言,止於謗及朕躬,並無反叛之實事,亦無同謀之眾黨,彼跳梁逆命之人,果能束身歸命,畏罪投誠,尚且邀赦宥之典,豈曾靜獨不可貸其一死乎?』。令曾靜其人無罪釋放,如此一來,曾靜感激涕零,大呼『皇上聖明』,叩頭泣謝,並主動要求將自己所看到的及上諭編冊立書,以讚揚聖上。

  一陣『咯咯』笑聲響起,我悠然回神,卻發現弘瀚早已止住哭聲,和巧慧正玩得開心。我抿嘴笑笑,身子向後靠去,閉上眼,復又沉溺於自己的思緒中。

  曾靜既無罪,那呂留良之書就是不敬之物。緊接著胤禛要做的決定怕就是焚書鞭屍,想到這裡,心裡竟是一陣發冷。

  「娘娘,你怎麼了?」耳邊傳來傅雅關切的聲音,我猛地睜開眼睛,弘歷和傅雅兩人不知何時站在我跟前,弘歷一臉淡寞,臉上無一絲情緒,而傅雅滿面擔憂看著我。

  我起身,吩咐菊香拿兩把椅子,傅雅恬淡的笑道:「好些日子沒見弘瀚,我想帶他出去走走。」我微怔一下,點點頭,傅雅回身招呼著巧慧一行人,緩步走了出去。

  看看仍站在原地的弘歷,微笑著道:「你不是準備站在說話吧。」他嘴角輕揚,淡淡的道:「心裡擔憂的事可否說出來。」我一呆,有些不解他話中含義,見我一臉迷茫神色,他默一會,看著我道:「前些日子,十三叔對阿瑪說,你現在狀態極像皇爺爺在世時的模樣,讓阿瑪留意一些。阿瑪卻說,他早已發覺,但依你的性子,別人無法勸慰,只能你自己想通。」

  我苦苦一笑,在他的面前,我簡單的如一張白紙一樣,他知道只有我自己想通才能令自己釋懷。強壓下心中酸楚,沉默起來,你雖明白我的性子,可是,可是這事我又如何想得通呢。

  他凝目望著我道:「如果你覺得說出來很困難,那我這就去找皇阿瑪,告訴他,你的驚惶恐懼都緣於你是三百年之後,另外一個朝代的人。」我一下子呆了,沒想到他會以此逼我,雖知他是好意,可心依然氣結。

  冷眼睨他一會,才開口道:「曾靜的事,你阿瑪處理的不夠冷靜。」他輕搖搖頭,瞅我一眼,即而盯著前面仍微晃著的鞦韆道:「我也不認為將所有的誹謗公之於天下,就能澄清事實、謠言自滅,怕得是,人們只記住了流言蜚語,而沒有記住那事實。」

  說完,他扭過頭,眉宇輕輕蹙起,道:「此事雖說影響甚大,可阿瑪當政期間,不會有什麼,這只會影響阿瑪的身後虛名而已,你不會為這些操心的,你注重的只是現實的東西,你到底在擔心什麼。」

  我沉吟一會,木然問道:「如果你心裡知道身邊的人就快去世,你會怎麼做?」他一驚,『騰』地站起來,站在我面前盯著我,一臉震驚不信:「阿瑪怎麼會,……。」我一愣,忙道:「不是你阿瑪。」他面色一鬆,輕輕呼出口氣,但只是瞬間,他面色又一變,沉聲問:「是十三叔?」

  我點點頭,蘊在眼角的淚汩汩而下,弘歷一臉驚痛,喃喃道:「怎麼可能,雖說養蜂夾道十年囚禁,令十三叔身體受損,可這些年,阿瑪一直委往王府派太醫循診,怎麼可能呢。」

  我心中難受,但又哭不出來,只是無聲的任淚水肆意落下。弘歷雙拳緊握,依舊盯著我冷聲問:「如何去世的。」我木木的道:「史書記載操勞過度。」

  弘歷默一陣,轉身腳步蹣跚向院門走去,行了兩步,他未回身,啞著嗓子道:「不要讓阿瑪知道這件事。」說完,逕直向外走去。

  我呆呆坐了許久,直到不再流淚,後淚跡干在臉上,才起身進房。

  我心中淒然,絞帕子擦臉過後,依在窗前,默看著窗外小池塘中粉紅色的荷花,一動不動。不知又過了多久,雙腿有些麻。在心中暗暗歎口氣,自顧苦笑一番,正欲轉身,腰間已多了一雙手。

  我身形未動,雙手覆上他的雙手,頭向後靠了靠,蹭著他的臉,柔聲問:「忙完了?」他以唇蹭了蹭我的耳朵,聲音略帶倦意:「忙完了,這整個院子都是你佈置的,還沒看夠。」

  耳朵癢癢的,我輕聳了下肩,移開了些,唇邊蘊著絲笑道:「當然沒看夠,這一草一木都含著我的心血,你看,池裡的荷花開得多好。」他收緊手臂,在我耳邊道:「是很美,但怎麼也不及你美。」

  我心中一暖,他已半年沒有如此輕鬆的說話了。我拍拍他的手,乍裝嗔怪道:「不正經。」他啞嗓輕笑,下巴支在我肩頭,默立無語。

  兩人靜靜站了會,他忽然開口道:「這院子滿目生機,看著讓人身心舒暢,每次回來就想待在這裡,不再出去。」我默一會,輕聲笑道:「你可知道,我為什麼在池裡種些荷花。」他溫柔的親一下我的側臉,緩緩地道:「這陣子太忽略你了。」

  我搖搖頭,轉身和他面對面站著,凝目盯著他,兩人相視一會,我慢慢靠在他懷中,抑住心中悲傷,輕聲說道:「不是因為荷花很美,而是蓮子生命力驚人,一顆成熟的蓮子,不論委身於水澤沙丘,還是沉埋於石下泥淖;不管是飽經風雨酷熱,還是倍受冰雪嚴寒,即使歷時幾百上千年,只要它遇到合適的生長環境,它都會生根發芽。」

  他低下頭,嘴角噙著絲笑,眸中柔和至極,我一時有些呆,怔忡的瞧著他,他忽地輕吻一下我的唇,笑著道:「就如我們的感情。」

  我眼眶一熱,伸手撫著他的臉,苦笑著道:「胤禛,答應我一件事。」他斂去笑容,蹙眉問:「若曦,臉上為何是這副表情,你要我做什麼?」我淺淺一笑,撫著他的額頭,喃喃低訴:「我要走在你前面,因為我不能再次嘗試失去你的滋味,你答應我,不要走在我前面。」

  他拿下我的手,凝視我半晌,眼神漸漸沉痛,但卻沒有說一句話,彎腰抱我起來,走到榻邊,輕柔的放下我:「若曦,這陣子太忙,沒有時間好好陪你,以後不要胡思亂想。你方才不是也說過,蓮子有旺盛的生命力,我也說過,這就如我們的感情樣,我們一定會長長久久的。」

  如果不知道結局,聽到這話,我會感動萬分,可現在,我卻越發心酸難受。他輕輕歎氣,面上帶絲無助,見他如此表情,我心中一痛,緊緊咬住下唇,在心中暗暗怨恨自己,為何自己不能單獨承受,為何要把痛若轉加給他,好好珍惜這幾年,不是更好的選擇嗎。這幾個月,你不是做的挺好的,把一切都埋在自己心中吧。

  我深透口氣,想盡快平復心情,可流著的淚卻止也止不住,就這樣笑著對他道:「我們會長長久久,永遠在一起的。我這些日子,心裡有些煩悶,許是到了更年期,你莫要在意。」

  他一怔,面帶疑色盯著我:「什麼期?」我心一慌,搪塞的輕笑道:「就是人到了中年,整日裡沒事找事,自尋煩惱的時期。」他聞言輕搖搖頭,無奈的輕笑一陣,坐下來依在我身邊,以手支腮,柔聲道:「你這腦子裡就是稀奇古怪的想法太多,來,先睡會,待你醒了,我們去福海泛舟。」

  想想福海停著的幾艘大船,我擦擦臉,笑睨他一眼道:「還是不去了,去一次要前呼後擁,奴婢成群侍候著,還要領著十幾個搖擼太監,這麼幾十人跟著,什麼興致都沒了。」

  他又好笑又無奈,輕刮下我的鼻子,笑斥道:「我早已吩咐高無庸做了小船,到中央時,放下小船,我們自己劃也就是了。」福海湖水極深,就是我們放小船,那大船也會有幾人一直注意著小船,以免發生意外。

  我努努嘴,道:「那還不是被人盯著。」他點點頭,道:「也是。」緊接著,他曖昧的笑看著我:「有一個地方絕不會被人盯著。」我面上一熱,搡他一把,他啞嗓一笑,擁我入懷:「只有這裡不會被人盯著。」說完,便輕唇我的耳垂,慢慢去解我身上的扣子。

  「皇上,奴才高無庸有要事稟告。」房外突然傳來高無庸壓得低低的聲音,我忙推開他,此時,高無庸過來,一定是發生了大事,他微不可聞歎口氣,起身,沉聲喝問:「什麼事?」

  門外高無庸一頓,聲音略高了些:「怡親王側福晉遇刺,重傷,奴才來時已通知太醫去了交暉園。」

  我心中震驚,忙問:「側福晉,哪一個。」外面高無庸回道:「張大人的養女,張慧之。」我腦中霎時一片空白,軟軟的癱在榻上。

  他起身,慢慢穿衣,面色清冷,眸中卻是沉痛無比。我喃喃地道:「怎麼可能,她只是一個弱女子,怎會有人對她下手。」

  他瞅我一眼,淡聲道:「十三弟還沒有出園子。」我慌忙起身,急急的穿上衣衫:「領我一起去。」他點頭,緊緊握著我的手,疾步向外走去。



第二十五章

  張庭玉指著几案上的地圖,十三以手托著下巴看著,輕輕點頭道:「皇上口諭『將在外軍令有所不授』,我們派的人只是去提醒鍾岳琪,具體到指揮調譴,還是他自己拿主意。」

  兩人過於專注,竟沒有注意到我們兩人站在門口。我滿心悲痛,眼淚唰地落下,身邊的胤禛眸中沉痛,對我輕輕搖頭,緊握了我的手一下,然後放開,走到兩人前面站定。

  兩人抬頭一看,慌忙撩袍行禮,胤禛托住十三道:「慧之出事了。」張庭玉一呆,瞅了眼十三,十三凝目望著胤禛,忽地面色煞白,愣了一瞬,拔腿向外狂奔而去。胤禛大聲喝道:「高無庸,跟著怡親王。」門口站著的高無庸應了聲,飛也似是的去了。張庭玉躬身退下,我們兩人默站在原地,久久都沒有一句話。

  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覺得綠蕪過不了這一關。我心中傷痛,無聲的哭了半晌,衝過去摟著他,臉貼著他的後背:「我現在就去交暉園,我有些不放心十三弟。」他身子輕顫一下,啞嗓道:「讓小順子跟著你。」

  我哽咽著點點頭,轉身向門口走去。跨出門檻,回首一看,他依然身子僵直默立在原地,他心中清楚如果綠蕪出了意外,對十三是怎樣的一個打擊。所以此時,他心中的悲痛憤怒並不亞於十三。

  默看著他的後背,我心中似有絞痛,難受的不能自己,閉上眼,撫住胸口猛地轉身而去。

  交暉園,靜月小築。

  綠蕪躺在榻上,臉色臘白、雙眸無神,榻前的錦凳上坐著一臉凝重的太醫,十三坐在榻過緊握著綠蕪的手,眉頭緊鎖盯著綠蕪;承歡和佐特爾站在我身邊,承歡咬著下唇兩眼含淚,佐特爾面色凝重,滿面擔憂;兆佳氏等福晉們圍在榻前,有的輕拭淚水,有的面色淡然。

  我抑住心痛,拍拍十三的肩頭道:「慧之不會有事的,……,慧之不會有事的。」嘴裡雖這樣說,但心裡卻清楚的知道這只是自己騙自己,看著綠蕪胸口只露出刀柄的匕首,我的嘴唇有些抖,說出來勸慰十三的話,也結巴的不成句。

  承歡猛地拽住我的衣袖,滿面淚水,下唇已咬得滲出絲絲血跡,無聲的望著我。佐特爾握住承歡的手,輕搖頭低聲道:「承歡,不可如此,你這樣王爺會更加難過。」承歡一閉眼,淚珠順臉而下。

  太醫切了會兒脈,沉聲問十三:「王爺,福晉失血過多,現在拔刀,臣恐福晉勢必昏厥。如果昏厥時間過長,腹中的孩子恐怕不保。」

  十三面色一鬆,接口大聲道:「保大人。」綠蕪眼睛微微睜開,嘴角現出一絲笑:「爺,你不要如此難過,慧之不會有事的。」她雙目盯著十三,卻對太醫道:「請太醫一定在保住孩子。」

  承歡盯著綠蕪,抽泣著道:「額娘,雖然你已有了承歡在身邊,但你為了弟弟或是妹妹,一定要挺過這一關,你只有康復了,他才可能健康生出來。」綠蕪眼中的淚簌簌落下,向承歡伸出手:「承歡,你再叫額娘一聲。」

  承歡『撲通』跪於榻前,緊握著綠蕪的手連聲叫:「額娘、額娘,……。」綠蕪握著承歡的手放於十三的掌中道:「太醫,拔吧。」

  十三吩咐眾人退下,解開綠蕪的褥衣,太醫握著刀柄,猛地拔出,血隨著刀噴湧而出,我一下子呆在原地,承歡歷嚎一聲:「額娘。」綠蕪竟抿嘴微笑著暈了過去。太醫迅速包紮過傷口,坐下凝神切起了脈。

  我心提了起來,手心冷汗直冒。承歡已忘記了哭泣,三人六雙眼睛緊緊盯著太醫。

  太醫閉上眼,面帶憂色輕輕搖了搖頭,切完脈後迅速自藥箱中拿一小瓶,拔開塞子,一手掐著綠蕪的人中、一手執瓶放在她的鼻前。

  半晌後,綠蕪還是緊閉雙眼,承歡拉著十三的袍角哭道:「阿瑪,我們一起開口叫額娘,她會聽到的,她不會捨得離開我們的。」十三緊握著綠蕪的手,嘴唇顫抖著柔聲訴說:「我不是答應過你嗎,我們再等三年,到雍正十年,我們帶著小兒子隱身於江湖,想承歡了就去蒙古看看她,看了承歡後,然後我們遊遍大清版圖的山山水水。」

  太醫搖搖頭,我一下子呆在原地,難道綠蕪竟是……。太醫已是『撲通』跪下來:「老臣能切到福晉的心脈,可福晉始終醒不過來,即便用藥,福晉也喝不下去,老臣無任何辦法。」我抑住淚,輕斥大醫:「想法子,盡快讓福晉醒過來。」太醫輕歎口氣,搖著頭退了下去。雖知這是強他所難,可我現在能做的卻只有這些。

  默站一會,十三仍柔聲對綠蕪訴說,承歡輕叫著『額娘』,一遍又一遍。我心中一酸,轉身走到門口,高無庸已快步走過來:「娘娘,可是有吩咐?」我扶著門框,只覺得身上無一絲力氣,道:「把園子裡、宮裡的太醫都叫來。」高無庸忙回道:「奴才已命人去叫了,這會工夫園子裡的應該到了才是,奴才這就前去催催。」我點點頭,他已快步離去。

  一直候在房外的兆佳氏走過來,關切地問:「娘娘,慧之怎麼樣了?」我搖搖頭,道:「還未醒過來,你們一直待在這裡也與事無補,還是回去吧。」兆佳氏拭拭眼角的淚:「王爺呢,他怎麼樣?」

  我拍拍她的胳膊,安慰她道:「他現在沒事。」兆佳氏苦苦一笑道:「如果慧之這次真出了什麼意外,爺怕是……。」

  我心中一沉,她卻身子一晃,腳下有些不穩,她身邊的奴婢急忙扶住了她,她雙眸含淚:「我們對爺的情意都不及慧之妹妹,爺在養蜂夾道腿疾突發時,只有她一人悉心照料著爺,更是不計名份陪伴爺十年,而我們卻衣食無憂的生活在王府。等皇上登基,爺封了王,她又意外離開幾載。但老天總算有眼,她又回到爺身邊,總想著由她照料著爺,爺會心神舒暢的專心於政事,可究竟是誰這麼狠心,一心想要慧之的性命。」

  一心只是擔心著綠蕪的傷勢,聽了她的話,我心裡突在一陣發涼,一時之間竟覺冷意透骨。我身子依著門框,腦中想起了弘歷的話『雖然十三叔沒有查出來什麼,但是這幾起事都是圍著皇阿瑪轉的。……,但此人一天查不出來,阿瑪身邊最近的人都應小心。』

    默立著,越想越怕,究竟是讓弘歷猜對了,有人借助此事打擊十三,也就是又一次對胤禛身邊的人下了手。還是根本就是自己的聯想過於豐富,把事情想複雜。

  待兆佳氏腳步蹣跚的離去後,我靜下心神暗自琢磨,自來此間,也耳聞目睹過女人爭寵的事,不外乎是裝聖賢或是裝可憐,以此獲得自家相公的關注寵愛,但是用這種殘酷手段傷人,應該不是針對綠蕪,打擊十三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想到這裡,我腿一軟,心裡竟有一種莫名的恐懼。不知道這個隱於暗處的人到底是誰,究竟有什麼仇恨,居然將手伸向綠蕪這柔弱善良的人身上。

  轉念又一想,如果自己猜對了,這讓十三情何以堪,他又怎能面對自己。外面悶熱難當,我卻冷冷的打了個寒戰,只覺得手腳俱涼。

  雪花漫舞,悠悠灑脫,跌落在樹枝,像一朵朵潔白純美的鮮花。我和胤禛立於窗前,靜靜的向外望著。

  綠蕪昏迷了四個月,終就還是帶著已經足月的孩子走了。自此之後,十三猶如變成另外一人,他沒有像綠蕪出走時那樣失去理智,也沒有借酒消愁,甚至是沒有流一滴淚,但自此之後,他卻是再沒說過一句話。如癡人一般,整日裡只是侍在綠蕪的靜月小築。

  胤禛每隔幾日必去交暉園探望,可十三卻沒有一絲起色。胤禛頒旨,大意是怡親王一心為國,以至於操勞過度,病倒在床。並囑咐眾大臣『如無必要,不要打擾王爺靜養。』

  風涼得透骨,默站一會,身子冰涼。

  聽身邊的他微不可聞歎口氣,我心中哀痛,這個生逢盛世的皇子『生秉粹質,至性過人』、『詩文翰墨,皆工敏清新』、『精於騎射,發必命中,馳驟如飛。』,並且深得康熙鍾愛,但卻為了他不得不在極度的落魄與孤寂中度過了14年的圈禁生活。此時,他心中的自責、痛苦是沒有人能體會的到的。

  風自窗灌入,他擁我入懷,悶聲在我耳邊輕語:「十三自律很嚴,即便權傾朝野,也從不迷失自己,眾大臣有的稱頌他,有的咬牙切齒的恨他。但我心裡清楚,他不在意這些,這也不是他想過的日子,他只是為了我,不忍我獨自面對這一大攤子的事。如若不然,他早就隱身江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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