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驚心續集》 作者:玉朵朵【全文完】

本文是作者(玉朵朵)用小說《步步驚心》全文作楔子寫的續集...
所以我分開兩個帖開帖.....
建議先看《步步驚心》作者:桐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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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簡介:
  若曦在清朝死去之後,重新回到了現代。因為與胤禛之間那牢固而深刻的羈絆,她以曉文的身份,再次回到了雍正年間。
  她懇求十三收留了自己,之後又隨著承歡來到了宮中。盡管胤禛發現了她與若曦的相似之處,但是卻不能肯定;而曉文也不知道,之前與胤禛產生的隔閡能不能消除。
  兩個人在猜疑與猶豫之中漸漸互相接近; 雖然兩個人最終還是解除了心防,彼此相依,但要平平靜靜地相守,卻不是如此容易的。
  弘時的暴戾,弘曆對曉文產生的不應該有的情感,以及神秘的呂姓女子的出現,都是籠罩在曉文和胤禛頭上的陰云。
  雍正十三年一點點臨近,他們的最終命運將會如何呢?
評論(79)



第六章

  頭痛欲裂,口乾舌渴,用力地嚥了咽,口中仍然幹得難受。

  「若曦,喝口水。」耳邊傳來他的聲音,我慢慢睜開眼睛,見他端著茶碗坐於榻邊,臉上帶著一絲倦色。我坐起來,手臂酸軟無力,人又跌了回去。他搖搖頭,把茶碗放在榻旁邊的几上,輕柔的扶我起身,讓我依在他的懷中,這才端起茶碗,送到我的嘴邊。

  我大口喝完,覺得好受了些,才開口道:「什麼時辰了?」他放下茶碗,雙手環住我的身子,溫和的道:「已快正午了。」

  我微怔,回過身子,坐起來,看著他道:「那你怎會還在帳中,明日裡蒙古兩部就要走了,今日正午,不應該是大宴嗎?」

  他嘴角隱著一絲笑意,盯著我道:「我親愛的老婆還沒有起床,我怎敢離開。」一句溫柔體貼的話,自他口中淡淡地說出,看著他依然沉靜的面容,我輕輕歎氣,隨後笑著嗔道:「油腔滑調。」

  我突地覺得有些不對,腦中細細地想了一會,昨晚的一切映入腦海中,好像是我先開口叫出老公的,可是,我好像並沒有說『老婆』這個詞,他怎麼會知道呢。

  我盯著他,訕訕地問道:「你剛才稱我什麼?」他臉上那一絲笑意也隱了去,靜默了會道:「老婆,你不喜歡我這麼稱呼你。」我一下子懵了,是自己喝醉酒說了什麼了嗎?

  我偷眼打量他一下,他正好笑的望著我。我囁囁地道:「我昨夜都說了什麼?」他繃了一會臉,終於,不可抑制地笑了起來。

  笑完之後,他撫了把我的臉,向後一仰躺在榻上,看著我道:「你說了很多。」我心中一緊,輕咬著下唇想了會,沒有想到大醉之後,每次都昏睡的我,半醒半醉時卻是這般模樣。

  正在愣神,他輕輕的拉我躺下,兩人靜了一會兒,他歎口氣沉聲道:「若曦,以後你心中有任何想法,任何煩惱,我都要知道。」我默了會,輕聲道:「我會的。」

  在心中默默想一會,有些後悔醉酒後的那番話。我側過身子,望著他道:「我醉後說了不少糊話,你莫放在心上。」聽後,他一笑道:「西北的風俗還真有意思,夫妻間居然有這種稱呼,『老公』『老婆』,我還是頭一回聽說。」

  我一愣道:「西北的風俗?」他啞然失笑:「怎麼,你不是這麼說的嗎?『我們那裡稱妻子為老婆,稱相公為老公』。」我依然訕笑道:「還說了什麼?」他摸著我的頭髮道:「本想套套你的話,誰知你說完這些就睡,夜間還睡得極不老實。」看著他臉上難掩倦色,我拉起薄毯蓋在他身上,躺在一邊便不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忽然想到正午的事,我忙拍拍他道:「別睡了,正午的大宴還等著你呢。」他拔開我的手,閉著眼道:「已改在晚上,夜色中攏起一堆火,更有草原的氣氛。」說完一會兒,便傳來細細的呼吸聲。

  躺了一會,翻身下榻,為他掖好薄毯,輕輕地向外走去。

  掀簾出去,帳門口的小順子打了個千道:「娘娘,你的早膳菊香早已準備好了,奴才這就去讓她端來。」我早已飢腸轆轆,俯背相貼,於是我道:「不用端來了,我直接過去,等皇上醒來,回稟皇上一聲,我和承歡格格在一起。」

  舉步前行,還未走到宮女們住的帳蓬,便看見承歡騎一匹純白色的駿馬自兩帳蓬間疾馳而出,後面緊緊隨著的是騎深棕色良駒的佐特爾。我站在那裡,望著臉上洋溢著幸福的承歡,此時竟像一個無優無愁的快樂的精靈。

  看見我,承歡雙手向上一提,身下的馬『??』叫著停了下來。她一個漂亮的翻身,輕輕躍下馬,扔下韁繩,歡快地跑來道:「姑姑,這幾日都沒見到你。」佐特爾下馬走過來,躬身一禮後,微笑著拿起兩馬的韁繩,慢慢向前方走去。

  我抽下帕子,拭去她額角的細汗,忽地發現她頸間的玉珮有些異狀。我拿起來,細細看了會,這塊玉珮確已不是原來的那塊,雖然玉質相同,卻紋路卻不同。我心中一動,放下玉珮,為她理了理衣領,臉上帶著絲笑望著她。

  承歡低頭看了眼玉珮,抬起頭面孔有些微紅,訕訕地道:「姑姑,這塊是佐特爾的,我的那塊送給他了。」

  我斂了臉上的笑容,正色問她:「承歡,你喜歡這種天高去淡,騎馬任意馳騁的生活嗎?姑姑說的不是一個月或是一年,是一輩子。」承歡臉上有些懵懂神色,迷茫的看了我一會道:「姑姑,承歡沒有想那麼長遠,不過,我這個月過得確實很開心。」

  我望了望站在原處等著承歡的佐特爾,收回目光,撫了撫她的臉,盯著她道:「承歡,你是喜歡和佐特爾一起騎馬呢?還是別人陪你騎馬也行,你只是喜歡草原的生活。」

  承歡皺起眉頭,低頭默了起來。遠處的白馬『?』地一聲長鳴,承歡抬起頭望了過去,過了會,她扭過頭道:「姑姑,承歡是喜歡和佐特爾一起騎馬。」

  暗暗透出口氣,一顆懸著的心落了下來。我笑著道:「姑姑知道了,你快去吧。」承歡面色一鬆,轉身向前跑去,跑了兩步,復又轉身疑惑道:「姑姑為何問這些?」我對她擺擺手,她怔忡了一會,見我沒有回答,她對我一笑,轉身小跑著去了。

  我心中一陣輕鬆,人卻是越發餓了,覺得腳步都有些浮,遂提步向菊香的帳蓬走去。

  「娘娘。」一聲低低的似曾相識的聲音傳來,我疑惑地轉身,一個宮中侍衛站在眼前,原來是張毓之。

  有些微怔,不知道他為何出現在此地,這次負責暢春園這片御園周圍一里地的侍衛都是由圓明園帶出來的,而一里開外的綠營大軍都是各旗軍中抽出的精英,一來守衛營地安全防止野獸突襲,二來順帶練兵,他不應出現在這裡的。我看著他,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見,這次你怎麼會隨著來。」

  他默看我一眼,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道:「圓明園裡又建了幾個院子,侍衛有些缺,奴才......,我這次是從宮中直接來的,蒙古人走之後,我隨著你們回園子。」

  原來如此,我心中突地想起一事,於是開口問道:「你是否知道你師妹也在宮中?」他點頭道:「我就是為此事來的,原來她是待選秀女,難怪會易名。」我心中微怔,他應該不會專門為說這來的,遂靜靜地站在原地,等著他的下文。

  他低頭默了會,半晌後,方抬起頭眉頭微鎖著道:「你沒有學過歧黃之術,不知道我說這些你能不能理解。」他頓了下,又道:「有些藥物是治病的,對病人是有益的,但幾種有益的藥物加在一起,雖說藥理上也說得過去,但對人體的其他器官是有影響的。換言之,人食五穀雜糧,有些食物同時吃,或是先吃一種,隔一斷時間再吃另一種,也可能會使人生病。我師妹武功雖學的只是皮毛,但這些卻是得了師傅真傳。」

  『……這些日子一直用散痰之藥,照理說早該散了才是,可主子娘娘卻是越發的重了……。』想起當日太醫的話,我心中一緊,身上出了一身冷汗,難不成那次皇后並不是真的生病。或是真的生病了,在生病的過程中雖有太醫仔細醫治,但中間卻有人做了手腳,令她的病一直加重。

  自來此間,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事,原來自己在電視劇是看到的宮闈之中用藥傷人的事確實存在。可是,那些都是出於女人們之間爭寵嫉恨而使有的手段,呂嵐曦並不是後宮妃嬪,她不需要用此手段的。

  想了一陣,依舊想不出她的動機。我抬起頭問他:「你懷疑她在皇后的飲食中做了手腳。」他眉毛一挑,注目望我一瞬,後收回目光道:「我沒有懷疑什麼,只是想告訴你,她是用藥高手,宮中的太醫們怕是都不如她。」

  他說完對我一笑,便欲舉步往回走。我心中極亂,不知那呂嵐曦到底想幹什麼,又或是一切都太巧了,令張毓之心生懷疑而已。想了半晌,肚子猛地一陣刺痛,苦著臉撫著肚子,抬頭準備往回走。

  我一怔,原來他並沒有走。他盯著我道:「娘娘……,曉文,一直沒有機會對你說,看到你過得這麼幸福,我心中很高興。」我心中暗暗歎氣,正欲開口說話,他又道:「他……,皇上對你很好,昨夜我看見皇上抱你回帳,……。」話未說完,他突地跪在地上:「奴才張毓之見過皇上、王爺。」

  我轉過身,只見十三手中提一食盒,與胤禛一起緩步走來。胤禛道聲『起來』,張毓之站起,立在原地道:「奴才告退。」胤禛目光淡淡地望他一眼,後微笑著看著我問他:「你是這批派往園子裡的侍衛?」張毓之恭聲應是,胤禛手一擺,他疾步往回走去。

  十三左右打量一眼,問我:「承歡又去騎馬了?」我點頭道:「剛才才與佐特爾一起走。」十三看了眼食盒,輕輕地歎了口氣,我肚子『咕嚕』一聲,我上前兩步,對十三笑笑。十三掠了胤禛一眼,好笑的遞給我,後看著胤禛道:「臣弟告退。」

  我接過食盒,強忍著飢餓,輕笑著對十三說:「你不要走,等會有事給你說。」十三神色微怔後臉上蘊著絲笑道:「皇嫂還是先進食吧。」說完,轉過身子,走開幾步,微抬著頭望著遠處。我掀開食盒,原來是一些桂花糕,連續吃兩塊,才覺得好受了些。

  抬起頭,卻見胤禛眉宇微蹙盯著我,四目相望一瞬,過後,他輕歎道:「起來後沒用膳?」我咧嘴訕笑道:「本來是要去用膳的,可正好遇見承歡和佐特爾,我今日本來就準備找找她的,所以耽誤了一會。」

  他默看我一會,輕聲笑道:「遇見承歡了。」我心中有些迷茫,見他眸中有絲戲謔之色,恍然憬悟他話中的含義,我輕咬下唇盯著他,他仍輕笑著回望著我。過了一會兒,我道:「正要回去的時候遇見他的,也先前並不曉得他會去園子裡。」

  他默默看著我,隱去眸中神色,嘴角蘊著淡淡笑意,從我手中拿過食盒,端出食盒中的蓮子粥道:「先吃些東西。」待我接過粥慢慢喝完,他接過碗放入食盒,回頭掠了十三一眼,目光又定在我身上。



第七章

  我放下食盒,瞥了一眼負手而立的十三,收回目光看著胤禛道:「佐特爾要在京城遊學,你可曾考慮好了讓誰照顧他。」他唇角浮出一抹笑容,望著我緩緩地說道:「你心中有人選?」我點點頭,道:「十三所居住的交暉園距圓明園最近,方便他進宮或是進園子,又方便外出遊歷。」他凝神注視我一會,緩緩轉過身子道:「十三弟。」

  十三走過來,站於胤禛身前道:「皇兄有何吩咐。」胤禛笑著道:「若曦給你一樣差事,讓她給你說吧。」十三笑著望向我,我笑著瞅一眼胤禛後才道:「這事如果皇上允了,你要謝我。」

  十三劍眉一揚,微笑著點點頭。我收起笑容,正容道:「我想讓佐特爾居住在交暉園,承歡也隨著回去住些日子,讓綠蕪派人照顧他們的飲食起居,但是,這件事你要同你的其他福晉商量,我不想因佐特爾的身份而令綠蕪受到傷害。」

  十三身子一晃,臉孔上似喜似悲的神情交替閃過,待稍微平靜了一些,他朝著胤禛躬身一揖,聲音輕顫著說:「十三謝皇兄成全。」緊接著又轉向我:「謝皇嫂的一片心意。」

  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否能幫綠蕪一償心願,能讓她和十三、承歡一家三口在交暉園一隅自己的院子中生活在一起。另外,承歡雖對佐特爾有些許好感,可承歡年齡尚小,不知道她能不能清楚明瞭的知道愛情是什麼,我不希望別人把感情強加在她身上,也不希望她將來後悔,我只希望她和佐特爾日常接觸中慢慢加深感情,希望她在十三最後的兩年內能承歡膝下。

  但是,佐特爾畢竟是蒙古八大顯貴的嫡系大王子,讓綠蕪照顧會不會為她招來禍端,這也是我最擔心的情況之一。

  胤禛面色沉靜,沉吟一會,掠我一眼,對十三道:「你公務過於繁忙,原先想著讓佐特爾隨著弘歷,可是經若曦這麼一說,確實這些年委屈綠蕪了,讓承歡回去一陣子也好。但你們要切記,綠蕪已不在了。」十三面帶喜色輕輕頜首道:「臣弟知道了。」

  胤禛靜靜地望著我,輕聲向十三吩咐:「你先回吧。」十三對著胤禛又是一揖,笑著再次道『謝皇兄成全』後才大踏步的往回疾走。

  望著十三的背影,我心中說不出的高興。耳邊忽聞一陣輕哼,收回目光,卻見他眉眼含絲笑看著我淡淡地道:「為什麼不對十三弟明說?」

  見他明白我的意思,我上前兩步,左手提著食盒,右手握著他的,緩緩往回走著道:「佐特爾挺喜歡承歡,喜歡也對他心存好感,可我不想讓她在懵懂的年齡中作這麼大的決定,我希望她再長大一些,清楚自己心中想要的生活到底是什麼樣的。因此,我沒有向十三明說,我不想他們一開始就把承歡定位在佐特爾身上,人生若短,不想讓承歡留有遺憾。」

  他手一緊,然後笑著道:「你這麼讓他們同時回去,十三綠蕪他們會明白你的意思的。」我笑了笑,看著他道:「這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如果不讓佐特爾陪承歡回去,承歡會開心嗎,如果承歡不開心,綠蕪又如何會開心。她們不開心,那這失去了讓承歡回去的作用。」

  他回看我一眼,輕笑著搖搖頭,走了一會,他忽叫道:「若曦。」我抬頭微笑望著他:「怎麼了?」他凝神看著我道:「你不要再喝藥了,我們再要一個孩兒吧,自你有瀚兒,你的心思都放在了他和承歡身上,有這樣的你在身邊,我心裡很輕鬆,這是前些年我從不曾有過的感覺。」

  身子一僵,心向下沉去,因為不知道以後自己會怎樣,內心一直不希望再有孩子,因此一直堅持喝湯藥避免再次受孕。

  見我沒有應聲,他輕輕一歎,接過我手中食盒,握著我的手向前走去。

  低著頭木然跟著走,一聲輕笑自前方響起,我抬頭一看,原來是敏敏立在帳外,見她眸中含笑,我一愣,隨即知道了她為何有這種表情。我緊握了胤禛手一下道:「待瀚兒再大一些,再要吧。」他眸中掠出驚喜神色,盯著我點點頭,並叮囑道:「再去用些膳。」說完,對敏敏輕一頜首,便緩步進了帳。

  敏敏笑著走了過來,默看我一會道:「若曦,他對你真好。」我對她笑笑,上前挽著她的胳膊問:「找我何事?」她目光一黯,低頭道:「明日我們這一走,不知何時才會再見面。」

  聞言,我也輕輕歎氣,歷史上雍正在位期間,沒有進行過一次木蘭秋圍,也就沒有了塞外各部王爺朝覲之說。而召各部王爺進京,也不可能每年都有伊爾根覺羅部。

  半晌後,她收起黯然神色,微笑著對我說:「若曦,我們拋開身份,就如從前一般,盡情的騎馬馳騁。」我心中突地豪氣萬千,大聲道:「我們這就去。」

  我們騎兩驥白馬緩緩走了會,敏敏口中一個響哨,兩腿一收,馬如利箭一樣射了出去。騎了一會,她突地翻身躍下馬,馬速卻絲毫沒有慢下來,只見她左腳微一點地,又一個躍身,人又穩穩的坐了上去。

  我大聲叫好,一夾馬腹,和她並排在一起。她看著我笑問:「如何?」我點頭稱好,她又道:「敢不敢?」我笑睨她一眼:「有何不敢。」

  說完,提韁策馬,和她拉開距離。笑著和她對望一下,便以右手抱著馬脖子身子緊貼馬側騎,左手與肩成一直線,衣袖隨著風擺去,馬速奇快,吹著臉上,居然有絲疼意。側面的敏敏笑著呼好,待我變換姿勢,卻見她以手支腮靠在馬脖子上,整個人和身側躺在馬上,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我姿勢,她微笑著望著我。我衝她輕笑,隨即以手撐起身子,在馬上幾個翻身,也如她一樣躺在馬上,面對著面身向前疾馳。

  兩人相望一會,敏敏大聲說:「若曦,紫禁城的宮牆並沒有束縛你的手腳,你依然是你。」我心中感動,看著她大聲回道:「你也依然是你,沒有改變。」

  眼睛餘光忽然發現對面一高坡處,傅雅提韁騎在馬上望著我們這邊,一宮女卻死死抱著馬脖子,望著她輕聲請求著什麼。

  我心中微怔,翻身坐好,勒韁停馬。敏敏見我如此,一個轉身坐於馬上,順著我的目光道:「是四福晉。」我眉頭輕蹙,傅雅面色有些白,神色也有異。敏敏看看我說:「我回營了,明日就要開拔回去,我還要交待佐特爾一些事情。」見我點頭,她騎馬離去。

  策馬行了過去,「……福晉,您現在不能騎馬,您就是回頭打死奴婢,奴婢也不會鬆手。您不顧自己,也得顧肚子裡的孩兒。」我心中一怔,並未聽任何人提及,難道她一直瞞著眾人。傅雅見我漸近,對我淺淺一笑,後對著馬前的丫頭輕聲斥道:「退下,我知道分寸。」

  那丫頭似是不死心,還要再說。我開口道:「下來聊聊如何?」小丫頭回頭慌忙行禮,揮手讓她退下。我翻身下來,扔下韁繩,傅雅已下馬過來,她微一躬身,我忙扶著她道:「有了身子,不用這些虛禮了。」

  兩人靜默走了一會,我側身打量一下她,她身子瘦,衣衫又大了些,絲毫看不出她有孕。見我如此,她面色一紅,低下了頭。我輕輕歎氣,問她:「你為什麼不說呢?有孕是喜事。」

  她眸子忽地一暗,默了會道:「爺真會高興嗎?」我盯了她一陣道:「他現在在哪?」她對我嫣然一笑,輕聲道:「在帳裡。」我看著她道:「他是孩兒的阿瑪,怎會不高興。走,我們現在就回去,你去告訴她。」

  她一頓,搖頭道:「現在……,現在不合適。」我疑道:「有什麼不合適。」她苦笑著道:「翁哲愉來了,爺現在在帳裡陪著她。」

  見她面色一白,我暗暗心酸,這本是宮中女人必經的遭遇,任誰也改變不了。我握住她的手問:「她怎會來?」她吁口氣道:「她說肚子裡的孩兒想阿瑪了,就隨皇后娘娘來了。」

  皇后那拉氏要來,是前幾天就通知了胤禛的。只是沒有想到弘歷這個侍妾這麼有心計,我搖頭輕笑道:「你太過為他著想,夫妻間不能完全這樣,適當的發發脾氣,鬧鬧性子更有利於感情的培養。」

  她微怔一下,但仍聽話的隨著我向弘歷的帳蓬走去。到了帳前,帳門卻無一人守,想是弘歷支了去。她臉色更暗,頭也低了下來。我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進去。她面帶為難搖搖頭,我拉著她的手,掀開帳簾,推她進去。

  「呦,我以為是誰呢?原來是嫡福晉,你看我這身子也重,怕是不能給你行禮了。」聞言,我眉頭一皺,剛剛往回走了兩步的腳又定在了原地,這個翁哲愉太跋扈了些。

  等了一會,沒有聽到任何聲音,我心中微怒,弘歷居然會容忍她忽視傅雅。我憤然掀開帳簾,疾步走了進去。只見傅雅端坐於幾邊,臉上無一絲表情,而那叫翁哲愉的女子卻斜躺在榻上吃著點心。

  她又從未見我,而我今日又身著騎裝,她無法從身衫上辨認身份,是以看到我仍是先前的姿勢。

  我環顧四周,原來弘歷不在帳中,心中的怒氣少了些。傅雅站起淺笑著道:「爺許是出去了,娘娘不用過於擔心,雅兒會處理好的。」

  『啪』一聲,榻邊的點心掉了下來,翁哲愉一下子坐了起來。怔了一瞬,快速地走了過來,微微躬身行禮道:「哲愉見過貴妃娘娘,娘娘吉祥。」我掠她一眼,並不讓她起身,笑著對傅雅道:「聽你額娘說,你也泡得一手好茶,不知今日我可有口福,順帶著等等四阿哥。」

  待兩人在幾邊坐定,傅雅望望仍蹲著身子的翁哲愉,看著我擔憂的說:「娘娘,……。」不待她說完,我截口道:「我等著你的茶呢。」

  待她泡好茶水,我抿了一口,看了一眼翁哲愉,只見她額角已細細地涔出汗水,輕咬著下唇強撐著。因知道懷孕的辛苦,我心中雖有不忍,但如果今日不給她立立規矩,想來待她生出弘歷的第一個兒子,傅雅的日子會更不好過。

  傅雅已坐不住,為難的目光來回在我和翁哲愉兩人穿梭,我歎口氣道:「我本來也不想提尊卑有別,但有人如果真的不懂事,那我也就給她立立規矩,讓她知道什麼是嫡福晉身份,什麼是侍妾身份。」

  翁哲愉目光一緊,往帳門一看,輕呼一聲緩緩地坐在了地上。傅雅順著她的目光,往帳門一看,面色突地無一絲血色,站起呆呆地站在幾邊。

  我轉過身子,卻見弘歷站在帳門,面無表情的看著翁哲愉。我再次佩服這個女子的心機,輕笑著道:「過來坐下。」隨即對傅雅說:「你也坐下。」弘歷緩步走過來,坐於傅雅身側。我輕哼一聲,冷聲對翁哲愉吩咐:「你先下去。」她抬頭面帶委屈望望弘歷,見後者沒有反應,她咂咂嘴,悻悻地起身走了出去。

  見他們兩人,一個面色淡然,一個面帶惶色,我深深吸口氣對傅雅道:「你說,還是我說。」她看著弘歷,以輕不可聞的聲音道:「爺,我有了身子。」弘歷一震,過了一會,方回神問道:「幾個月了?」傅雅眼眶微紅:「已近七個月。」

  一口茶水滄在嗓中,她居然都已經七個月了,肚子卻這麼小。弘歷面色一白,聲音有些顫:「你為何早不說,這些日子你身子這般贏弱,方纔還聽丫環說,你去騎馬了。」她的淚水順著臉龐落了下來,哽咽著不言語。我搖搖頭,鼻頭有些酸,道:「雅兒,你先出去一下。



第八章

  我為他倒杯水,盯著他道:「我不管你喜不喜歡傅雅,也不管你如何寵愛你的侍妾,但你不能讓她們無視傅雅的存在,傅雅的尊嚴也輪不到她們踐踏。」他呷口茶水,眼睛盯著几上,默了會道:「以後不會發生你所擔心的事。」

  聽到了自己想聽的回答,我心中一鬆,瞅他一眼,見他仍是神情淡然,我站起來道:「我這就走了。」舉步走了兩步,背後的他突然說:「馬背上的你很美。」

  腳步一滯,人也一個趔趄,心中有一絲惱意,我回身盯著他道:「你怎麼如此固執。」他抬起頭,前言不搭後語地道:「你沒有發現嗎?哲愉的眼睛很美。」

  我心中一驚,有些害怕自己所想到的,雙手緊握,深透一口氣道:「你定要我心中難受嗎?你定要我過得不安穩嗎?你定要如此下去嗎?」弘歷站起來,笑著一揖道:「額娘,你誤會了,弘歷確實是真心讚美你的馬術的。」我面上一熱,是自己會錯意了嗎?掠他一眼,他眼神純真,不似假裝,於是,我扯出笑容道:「她的身子弱,餘下的日子裡費些心。」

  他輕歎道:「我會善待她的。」我點點頭,提步向外行去。

  空曠的草地上,一堆熊熊篝火,燃起絢麗焰火,照亮了燦爛的星空。

  坐在胤禛旁邊,掠了眼遠處一臉傷感看著佐特爾的敏敏,我心中暗暗歎口氣。輕輕扯一下身邊的胤禛,用眼神示意自己要出去,他眉宇輕蹙一下,後淺笑著微一頜首。甫站起,對面的那拉氏微微笑著道:「妹妹,可是有事?」我笑著輕聲回道:「我去要衣。」兩人又相視一笑,我便舉步離開。

  走了一會,抬頭望望滿天繁星,如孩子的眼一樣調皮的眨著。靜靜地望了一會兒,心中突地有些後悔將弘瀚留在宮中,雖然知道巧慧定會一心一意的照顧他,可內底卻不可抑制的思念他。

  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傳來,我心中微怔一下,回身站定,一個眼生的小太監怯怯地站在兩米開外。

    我心中疑惑,開口問他:「你是哪個宮裡的,為什麼來找我。」那小太監腿一軟,匍匐在地上回話道:「回娘娘,奴才是皇后宮裡的,奴才來的時候,更房的一位差大哥要奴才捎個信給娘娘。」說完,微微抬起身,從懷中摸出一個荷包雙手高舉著遞了過來。

  接過荷包,心中知道了是誰,只是這次不知道會是什麼事。見他仍然跪在地上,我道:「你起身回吧。」他起身,微躬著身子後退了幾步,才轉身飛奔離去。握住荷包,怔怔地出著神,那枚翠竹給的小章仍被我置於箱底,自己也從沒想過要出宮看過那些鋪面,經營的如何。

  一聲『娘娘』將我拉回現實,轉過身子,黑暗中張毓之默默站立著,不知他來了多長時間。夜風吹來,有些微涼,身子不由得抖了一下,他上前兩步道:「你早些回帳吧,夜裡有些冷。」

  點點頭,便提步往回走去。剛行兩步,他輕歎一聲道:「今日本來是來告別的。」我一怔,轉過身子疑道:「你不去園子了,要回宮嗎?」他低頭默了會,後抬頭輕笑道:「不是回宮,是出宮。」

  心中雖有一絲驚訝,但口中仍說道:「對你來說,出宮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你本是學武之人,理應去行俠仗義,的確不應呆在宮中,隨著時間的流逝你會被宮中的規矩磨去稜角,失去你本身的正義之氣。」

  他微微抬首,默默看著星空,半晌後才道:「菊捨已被我盤了下來,以後若娘娘有什麼為難之事……。」說到此處,他收回目光自失的搖頭輕笑:「以後出宮,如果想念老朋友的話,可以去那裡。」

  我對他微微一笑道:「那間茶舍的確很令人懷念,前幾日,你還說要去園子,你什麼時候盤下的。」他輕歎口氣,笑笑道:「好像娘娘忘了我有一位朝國重臣的舅父。」對他說話的口氣心生不解,但仍輕笑著說『也是』,他看看我,轉身疾步而去。

  一陣風吹來,我裹裹衣衫,快步往回走去。扶著菊香的手落了坐,和那拉氏、熹妃相視淺笑後,胤禛眸中透著暖意掠我一眼,我心中一熱,袖中的手輕輕握了一下他的。

  他回握一下,淡淡地開口道:「佐特爾王子要在京城遊學一事,朕已准了。以後佐特爾住在交暉園裡,由怡親王的側福晉張氏照顧其飲食起居。」這事其實並不需要由他親自下旨,但他這麼做,顯然是要給綠蕪極大的恩寵。心中高興的同時,又有一絲隱隱的擔憂,說不清到底為什麼,但胤禛這麼做,顯然也有自己的意思,於是輕輕吁出一口氣,或許自己地真的過於小心了。

  待蒙古兩部浩浩蕩蕩離開京城,我也隨著胤禛回到了圓明園。

  站在院子門前,怔忡地望著門楣的匾,口中喃喃地念著『杏花春館』。心中有些恍惚,這就是圓明園四十景之一,心中一直認為這些都是乾隆年間才建造的。

  見我如此,身側的胤禛道:「怎麼,不喜歡。」我搖搖頭,跨入院子,迤邐前行,一路走過,矮屋疏籬,東西參錯,環植文杏,秋意雖濃,爛然猶霞。前辟小圃,雜蒔蔬瓜,放眼望去,一片田園風光。我心中歡暢,走到一個高高聳立的亭子裡,環顧四方,上下天光以西,館舍東西兩面臨湖,西院有杏花村,館前有菜圃。

  閉上眼睛,好像有果蔬的香味。背後的他將我環在環中,頭擱在我肩頭,輕聲吟道:「

  霏香紅雪韻空庭,肯讓寒梅占膽瓶。

  最愛花光傳藝苑,每乘月令驗農經。

  為梁謾說仙人館,載酒偏宜小隱亭。

  夜半一犁春雨足,朝來吟屐樹邊庭。」

  我睜開眼睛,看著如山水畫一般的景色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胤禛。」他手一緊,在我耳邊道:「你喜歡就好。」我輕輕一歎道:「園冶所說的,『選材莊之勝,團團籬落,處處桑麻。』大概也就如此吧,我很喜歡這裡。」

  沉浸於此,久久不能回神。半晌後,心中一驚,掙開他的手臂,回身望著他埋怨:「不是說不會動禛曦閣嗎?」他盯著我,無奈的搖搖頭,拉著我的手,走下台階,沿著曲曲彎彎的路向前走去。

  遠遠的望著熟悉的院子,我輕聲道:「路還真有些許陌生。」他低聲笑了著道:「園子裡建了幾處院子,其他幾處都是全都變了,只有這一處,保留了這院閣。為了讓它能溶於館中,宮裡的御匠可是花了不少心思。」

  加快步子,跨入小院中,打量了數秒,院子沒有一絲變化。

  『吱』一聲,先前我居住的房子門打開了,巧慧抱著弘瀚站在門口,待看清我,巧慧臉帶欣喜,邊向我這邊走來邊道:「小姐,你可回來了,小阿哥又長高了不少呢。奴婢帶著小阿哥也是剛回園子,小姐以前住的房子現在讓小阿哥的房住……。」

  聽著巧慧絮絮叨叨的說著,我接過弘瀚,托起他的身子,細細地看著他。個子果真長高了許多,小傢伙怔怔地打量著我,好似不認識我一樣。正覺得心中鬱悶,小傢伙竟咧開嘴角笑了起來,我心中還來不及高光,他卻一把抓住我耳邊的頭髮,用力的扯著,口中興奮的『啊  啊』地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話。

  好不容易鬆開他的手,斜躺在我怔中,使他的手遠離我臉部的範圍。卻見胤禛眸中帶絲笑意站在院門口。見狀,巧慧輕輕的退了下去。

  他走過來,伸手接過孩子,輕輕的把他向上拋一下,我一驚,正要開口埋怨,弘瀚卻『咯咯』笑了起來。

  立於樹下,默看一會,心中有絲淒惶,這種幸福的日子只有短短數年了嗎?向後退兩步,依在樹幹上,靜靜地目注著他們父子倆。

  他眉眼蘊笑,逗著弘瀚,絲毫沒有平日裡的清冷面色。弘瀚的兩個小手在空中揮舞著,口中依然嘻笑不停。

  眼眶一熱,低頭快速地拭去眼角的淚花。抬起頭卻發現他抱著瀚兒若有所思的看著我,我直起身子,向他走去:「樹上落了灰塵,正好吹到眼睛裡。」他面色沉靜,望我一會道:「這些日子,你為什麼在傷神,總是不經意間流露出你方纔的神色。若曦,你怎麼了?」

  我深透口氣,向弘瀚伸出手淺笑著道:「我傷心的是什麼,你馬上就能知道。」弘瀚望望我,又望望他,小臉突地一轉,雙手緊緊的摟住了他的脖頸。我重重歎口氣,睨他們一眼,轉身向內院行去。

  剛行兩步,背後便傳來他沉沉的聲音:「若曦。」我腳步一頓,轉過身子,只見他眉宇輕蹙,默默看我一會道:「你在敷衍。」

  臉上露出大笑臉,正要開口說話,卻見高無庸一臉焦慮的邁著小碎步快速的走過來。見他如此神色,我心中沒來由得抽了兩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走過去,向弘瀚伸出手,這次小傢伙倒是乖乖讓我接了過來。胤禛看看高無庸,眸中無絲毫情緒,淡淡的對他道:「有何事?」高無庸眼睛一閉,兩袖一甩,『?』一聲跪在了地上,泣訴道:「六十阿哥歿了。」

  一下子懵在原地,這是年妃留在世間唯一的孩子,名福惠,乳名六十,今年才八歲。年妃歿後,由坤寧宮皇后那拉氏撫養,因那拉氏未曾育有孩兒,平日裡對這個阿哥也是寵愛有加的,況且平日裡這孩子身體極好,前幾日在暢春園中,也沒聽那拉氏提及,他有什麼事。

  心中驚痛難當,呆愣的盯著胤禛。他站在原地,雙拳緊握,面目蒼白,薄唇緊抿,眸中悲傷的神色令人不敢多看。死一般的沉寂中,他冷冷開口問道:「怎麼歿的?」

  高無庸用用袖子拭去臉上的淚,輕輕回道:「落水。」



第九章

    自他入宮,心就一直揪著。

  這天清晨,起床後心中焦躁難奈,腦中如一團亂麻,在房中默默地踱著步子。

  「娘娘,奴婢剛由宮中回來,有要事稟報。」正在焦急,房外正好傳來菊香的聲音,心中一驚,走過去一下子拉開了房門。

  「娘娘,皇上自己在西暖閣,已兩日未進食,也沒有召見任何一個人,皇后也病到在床,高無庸讓奴婢帶話,娘娘是否往宮中一行。」菊香站在門口一口氣說完,我心痛難耐,他來就子息單薄,沒想到竟又失一子,這種傷痛,怕是要壓垮了他。

  步出房門,邊走邊道:「快去備車,我這就入宮。」背後的菊香猶豫一下道:「娘娘是否整理一下儀容。」我一怔,這才發現,自己仍身著單衣。回頭進房,吩咐菊香簡單的梳理一下。

  西暖閣外黑鴉鴉跪了一地,最前面的聽聲音像是張廷玉:「……,皇上,您的身體關係著我們大清江山,您不能這麼下去啊。」他話音剛落,眾大臣但齊聲說:「臣等懇請皇上以江山社稷為重,臣等懇請皇上以江山社稷為重,……。」一聲接著一聲。

  高無庸在房門前苦著臉,待看見我,他面色一喜,快速走過來道:「娘娘,皇上已兩日未進食,也不允許奴才們進去服侍。」

  我暗暗歎氣,兩年內連失兩子,這種錐心之痛,又豈是勸兩句就能消除得了的。

  目注著那緊閉的房門,我心中酸痛不已,開口問道:「怡親王去哪了?」高無庸回道:「王爺一直在忙朝上的事,另外,六十阿哥落水的事,也由王爺親自查究。」

  心中驚恐,難道六十的溺水不是意外。我扭過頭盯著他問道:「可有了眉目?」他身子一顫,回道:「奴才未聽到任何消息,這件事皇上命王爺清查,任何人不得插手。」

  收回目光,看著房外的眾人,對高無庸吩咐道:「命他們散了吧。」高無庸躬躬應『是』,走到張廷玉旁邊的人身邊矮身說了一會。那人回身看看,卻原來是果親王允禮,他起身走過來,兩人互相見禮後,他道:「皇嫂進去勸勸皇兄吧。」

  我點點頭道:「你們都回吧,這樣下去怕是老臣子支撐不住。」允祉歎道:「那臣弟就讓他們散了,臣弟還要去趟坤寧宮,福惠就如皇后的親生兒子一般,他這一走,皇后怕是要傷心欲絕了。」說完,重重歎口氣,轉身向眾大臣走去。

  待眾人靜默著離去,我上前輕輕推開房門,走過去,胤禛背對著房門坐於桌邊,整個人紋絲不動,只是髮辮有些許亂。凝視著那直挺挺端坐的後背,壓了兩日的悲痛再也無法抑制,眼淚大顆大顆落下來。

  站立半晌後,擦擦眼淚,強忍著悲傷,走過去跪在地上摟住他,臉貼在他的後背上柔聲道:「不要這麼憋著,難受就發洩出來吧。」他依然如剛才一樣,端坐不動,我輕輕搖搖他的身子道:「你這麼折磨自己,福惠就能活過來嗎?」

  感覺他身子一顫,繃緊的後背也鬆了下來,我站起來,走到他的面前,他眸中沉痛無比,薄唇已干的裂口,我蹲下身子,撫著他的臉龐,淚水再一次不受控制的落了下來。

  他默默望我一會,用手拭去我腮邊的淚,緩緩站起,一言不發走到床邊,和衣躺了下來。我跟過去,為他蓋好薄被。緊接著,疾步出門,向御膳房走去。

  待我端著一碗小米清粥走進西暖閣,卻發現他竟不在床上。

  步出房門,提步向養心殿走去。

  大殿門口立著的高無庸忙上前兩步,接過粥,正欲行禮,我擺手止住問他:「大殿中有何人?」他向內望了一眼,輕聲回道:「怡親王。」我接過粥,跨入大殿。

  「出洋船隻條例已經制定好了,只待往下發旨了。」剛入大殿,就聽到十三的說話聲。胤禛表情是平靜的,默默聽完後淡淡地說道:「那就下旨吧,先按這個執行。」說到這裡,他眉頭輕輕蹙了蹙,淡漠的表情退去,冷聲問:「查得怎樣了?」

  十三默了一瞬,沉聲道:「前些日子,福惠偶爾發現那湖裡的魚煞是好看,於是,那日叫了皇后娘娘去賞,這才發生的這件事。臣弟已經查了當時在園子裡的所有人,當時宮女、太監們都離得挺遠,福惠身邊只有皇后娘娘和貼身大丫頭嵐冬,福惠落水後,嵐冬最先下水去救,隨後太監們紛紛下水,但還是來不及,等找到福惠時,他已經斷了氣。」

  嵐冬,也就是呂嵐曦,兩次出事出事她都在現場,究竟這是過於巧合,還是她真的有問題。

  愣在原地,默默地想著。如果她有問題,她做了這麼多,到底是為了什麼,為了誰,她總應該有是理由,究竟有什麼恨,能使她下得了這麼狠的手段。是在針對那拉氏嗎?還是……,我有些不敢往下想。

  「若曦。」乍聽到胤禛的聲音,我心神一恍,回過神,望著他道:「我熬了些粥,你已兩日未進食,需要吃些軟粥調理一下。」

  把粥放在案子上,瞥了一眼兩人沉靜的臉龐,我在心中暗暗傷神,為什麼一件接著一件發生這些事呢,為什麼平靜的日子總是這麼短暫呢。但細細想想,又搖頭苦笑了一下,自己這是怎麼了,宮中之事歷來如此,是沒有太多『為什麼』的。

  突地覺得大殿內靜悄悄的,疑惑的環顧兩人,胤禛臉色依然平靜,盯著我默看,十三掠我一眼,收回目光後盯著眼前的一角,一動不動。

  胤禛見我回神,緩緩地說道:「你先回去。」我默盯著他,知道他要吩咐十三做些事情,又不想讓我知道。我收回目光,低頭攪攪粥,後深吸口氣,盯著他道:「無論你心中有多難受,你都要愛惜自己的身體,不要讓心疼你的人心痛。」他眸中掠出一絲溫暖,但卻是一閃即逝。

  見我固執的站在原地,他輕歎口氣,端起碗喝了幾口。我舉步下階,疾步向殿外走去。

  出得大殿,轉身進入茶水房。房內一個眼生的宮女打著瞌睡,另外一個坐著,腿上攤著本書,正聚精會神看著。

  許是覺得房中來了人,坐著的宮女抬起頭,原來是笑泠,見到是我,她慌忙起身行禮,我揮手道:「給我泡杯茶,然後出去看著,如果怡親王出大殿,及時回我一聲。」她應『是』後,手腳麻利的倒霉好茶水,放在我身邊,快速地走了出去。

  抿了兩口,唇齒留有清香,心中有些微怔,她竟是位泡茶好手。起身拿起她方才翻看的書籍,『茶經』赫然入目,原來是唐朝聖茶陸羽的著作。輕輕歎氣,腦中驀然想起以前的事。

  正在出神,伴著細微的腳步聲,笑泠進來道:「娘娘,王爺已經出了大殿。」我起身,把書遞於她道:「無論是煮茶,還是泡茶,只要合了喝茶人的口味,便是好的。」她一怔,但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面色一喜,躬躬一禮道:「謝謝娘娘提點。」我點點頭,看看依然未醒的宮女一眼道:「精神不濟時,不要來應值,御前應值,可容不得犯錯。」說完,提步而出。

  十三緩緩踱著,我提步追了上去,和他並排走著。

  兩人默了一會,他開口道:「等我何事。」我微怔,側起頭瞄他一眼,他又道:「御前奉茶的小宮女,看見我出殿門便轉身走,隨後你就跟著來了,不是等我嗎。」

  我歎道:「那個嵐冬沒有什麼問題嗎?」十三停下步子,眉睫輕蹙道:「你為何這麼問。」

  我想了會道:「嵐冬入宮前曾易名『呂嵐曦』,她拜師學過功夫、醫術,和張毓之是師兄妹,據說功夫雖不是很好,但身手比一般人還是好很多,並且醫術十分高明,對藥物、食物相生相剋研究的頗深,這方面宮中的太醫也許並不比她強。」

  十三沉思了會道:「難道你懷疑,上次皇后的病她做了手腳,或者,根本就是因為她,皇后才有了那場病。」我搖頭道:「我並不能肯定什麼,也許皇后是真的生病了,只是太醫救治的時候,她做了手腳,令皇后的病加重了而已。」

  十三聽了我的話,陷入了沉思,半晌後才道:「皇兄不知道?」我歎氣道:「這次事關福惠的一條命,我並不能肯定的事,又如何給他說,況且,我兩次見到呂嵐曦在八爺府前,究竟她和八爺有沒有關係,我並不知曉。」

  聞言,十三搖搖頭,笑道:「她不會是八哥府中的人,這你不用擔心。」我盯著他,問道:「你怎能如此肯定。」他歎道:「八哥已去多年,即使當時有些想法的人,看到如真朝堂上的局勢,也不會再有所行動。另外,還有一些事情,你也不用知道。」

  默默思索一會,點點頭,覺得他說得極對。

  但十三眉梢一揚,沉聲道:「即使查不出什麼,但她也不能再待在坤寧宮了。另外,一個年輕女子對功夫、醫術感興趣,也是極特別的。」他頓了一下,又續道:「但這次她畢竟立了功,總要給她些恩惠才是,她入宮也有些日子了,想來也想念阿瑪、額娘了。」

  我默了會,抬起頭道:「你懷疑她的身份。」十三肅容道:「如果她真有什麼問題,她要為福惠的死付出代價。」



第十章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這是不爭的事,沒什麼可多想的。

  兩人前行了會,我心中猶豫一下,還是開口問道:「我走後,你皇兄又吩咐了什麼?」十三瞅我一眼,淡淡地道:「如果福惠的死是一個意外,那當日陪著賞魚的宮女、太監,除了坤寧宮總管和嵐冬外,全部陪葬。」

  我心中一驚,腳步一滯,覺得胸口有些悶,有些後悔問了這些。

  十三停下步子,平靜地望著我道:「若曦,這事於你無關,你不要再問了,你目前只要照顧好皇兄和弘瀚就行,不必要考慮其他的。」

  我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十三見狀,歎道:「你如今已有弘瀚,福惠這一出事,如果你為奴才們說些話,知道你為人的清楚,你只是不想無辜之人受到連累,但別有用心的會怎麼說,你心中應該清楚。」

  思緒紛亂,但再也提不起精神說宮中的事。我淡淡一笑道:「佐特爾在交暉園生活的可習慣?承歡怎麼樣?」

  十三舒口氣,道:「佐特爾適應能力很好,但承歡整日裡只是和佐特爾一起玩耍,和府中的其他孩子們都不合群。綠蕪和承歡有七分神似,照理說,承歡應該有所感覺才是,可她和綠蕪依舊不親近,不僅如此,我總覺得她對綠蕪還有些抗拒。」

  我皺起眉頭,道:「承歡年齡漸大,你是否考慮一下,告訴承歡真像,讓她們母女團圓。」十三微笑著搖頭道:「現在雖然綠蕪傷心,但我們畢竟在一起,承歡也生活在綠蕪的身邊。我不想冒險,畢竟綠蕪的身份不允許,這是其一,其二是我不知道承歡能不能接受親生母親活在世間,卻從來沒有照顧過她,如果她不能理解,傷心的可是兩個人。另外,如果抖出綠蕪的身份,會發生什麼事,誰也無法預料。」

  我低頭苦笑一陣,後抬頭歎口氣道:「你們總想著這樣不會傷害承歡,或許等承歡知道真相後,她會怨你們,為何不早早讓她知道自己本早該知道的事。」說完,對著微怔的十三淺淺一笑,轉身疾步往回走去。

  跨入養心殿,卻見案子後的他以手支著額頭一動不動注視著案子一角,眉頭緊皺,眸中神色淒苦。我站在殿中央默默凝視著,心中酸痛不已,但又沒有一絲辦法,能緩解他內心的苦楚。

  站了半晌,一腔愁緒漸散,理智慢慢回來。此時此刻,我怎能如此無措,於是,我舉步走到他的身側,環住他的肩,靜靜把臉靠在他的肩頭。兩人默了一會,他啞著噪子道:「你先回去,我單獨呆一會。」

  我抬起頭,與他四目相望,他眸中淒苦已隱去,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堅定,我心中一緊,這種神色已我已好久沒有看到。

  凝神看他一瞬,心中雖知現在不是開口的最佳時機,但仍是一衝動說道:「死者已矣,不論他是失足落水,還是有人故意為之,我們現在做什麼,他都不會再活過來。」

  他緊盯著我,眸中有一絲冷意瀰漫。我心神微亂,口舌有些打結:「我說產並不是什麼都不去做,而是仔細調查,查清真相,如果真是有人刻意為之,那怎麼處罰都是他應得的。可如果真的只是失足落水,那麼當日陪著的奴才們都跟著陪葬,……。」

  我話未完,他已淡淡地截口道:「此事你不要管。」我低頭望著他,突地發現,兩日之間,他的髮辮中竟有了絲絲白髮。

  在現代,有時看到電視劇中的人物在傷心之下,一夜之間,鬚髮皆白,總覺得有些誇大其詞,沒有想到,卻是真的。我心中一痛,抬起手臂,握住他的手,輕柔的邊撫著邊盯著他略顯蒼白的臉,看著他黑沉晦澀的眼睛,他此時是極度悲痛的吧。

  他凝視著我,半晌後,反握著我的手,輕扯嘴角微笑道:「若曦,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只是此事,這些奴才們沒有盡責盡力照顧六十,卻也是實情。」不待我開口,他又道:「我還有些事在處理,你去吧。」

  我抽出手,深吟了會道:「我只是不希望無辜之人送命,而讓真的有心之人成了漏網之魚。」說完,盯著他淺淺一笑,然後轉身緩緩向外走去。

  「若曦。」背後傳來他的聲音,我停下腳步,回身,靜靜地望著他。兩人靜靜凝視一會,他卻道:「去吧。」說完,低下頭不再看我,我心中不解他為何如此,站了一會,轉過身子緩步出去。

坤寧宮

  皇后那拉氏躺在床上,目光散漫,面色蒼白,兩眼盯著帳頂一動不動。坐在床邊,輕輕拉住她的手。她慢慢扭過頭,目光有些呆滯,盯著我半晌,慘淡的笑道:「六十回來了嗎?」

  我心中一愣,她的腦筋好像有些不清楚。揮手招來坤寧宮太監總管小路子,問道:「娘娘這幾日一直如此嗎?」他目光一黯,苦著臉回道:「娘娘有時清醒,有時就如現在一樣。」

  我眉頭蹙了起來,整個後宮事務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條,她不能出事。我默默地盯著她,她眉宇之間有絲迷茫神色:「他還沒有回來?」我搖搖頭,她面色更白,慢慢支起身子道:「快吩咐人去尋他。」

  我輕摁下她的身子,向小路子一干人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待一行人魚貫而出,我盯著她道:「姐姐,你認得出我是誰嗎?」那拉氏怔忡的望我半晌,突然雙目淚水流了下來,我為她拭去淚水道:「姐姐,妹妹知道你心中很難過,也知道你對六十阿哥如親額娘一般。可是,他人已經不在了,你這樣不吃不喝的折磨自己,也改變不了什麼。」

  她的淚不停的向外湧:「自弘暉早殤,我就一直沒有再生出孩兒,皇上也並沒因此而責怪我。年妃過世,皇上憐憫我,把六十交給我撫養,可我究竟做的什麼,怎會如此不當心,皇上的子嗣本就少,六十又去了,我真的罪孽深重。」

  深透口氣,我開解她道:「皇上的子嗣是少,但自古以來,皇位也只是一人所得,子嗣多也並非全是好事。遠的不說,就是聖祖年間,皇子爭儲,慘烈異常,我們都是經歷過那個朝代的,你應該明白的。你不用因此而責怪自己沒有生出孩兒,六十的死只是意外,我們都不想出這種事,可這事已經出來了,我們不能活在這種自責中。失子,最痛的應該是皇上,這時候你更應該堅強的站起來,繼續為皇上打理後宮,這才是我們要做的。」

  她止住眼淚,支起身子,我拿起軟墊放在她的身後,扶她斜靠在上面,她目注著我道:「妹妹比我明白。」見她恢復了理智,我開口問道:「那日的情況到底是怎樣的。」

  那拉氏雙手緊抓著棉被,眉宇微鎖,眸中露了一絲痛苦:「那日,六十興沖沖地跑來,說湖中的魚很好看,當時我還笑斥他,這天已近深秋,魚早已藏身到水深處,哪還能看得見。他卻說自己親眼看到的,還說前些日子我身子不好,都沒有好好陪他,我這才陪他去了。」

  「當時,我們穿過湖中的長廊,走進亭子裡,靠著欄杆,還真如那孩子所說,湖中還真的有魚,還不同於往日裡我們看的。當時,由於未帶魚食,六十就吩咐小路子去取,小路子走後一會,這出了這事。」

  見她雙手輕顫,我輕輕拍拍她的手臂,待她平靜一些,我又問道:「當時亭子裡還有誰,出事時在場的人都在幹什麼?」

  她出神想了一瞬道:「奴才們都在湖邊,只有我、六十,還有嵐冬,當時,正和嵐冬說些以前的舊事,沒有留神,六十不知怎麼的就落水了。嵐冬及時下水去救,可終是晚了一步。」

  她朝我慘然一笑道:「如果我的命能換回六十的命,那該有多好。」我心往下一沉,握緊她的手,道:「你不能這麼想,這麼多年來,不論在王府還是在宮中,都是你盡心盡力為皇上著想,你的功勞在皇上心中,是任何人都無法替代的。」

  她微怔,怔怔看我一陣道:「真是像極了,這麼多年來,我心中一直有一個疑問,你和若曦有關係嗎?依你的年齡,你不該以歷過那個年代的。」

  我怔了怔,方才心中只顧著勸她,沒有發覺竟說漏了嘴。但是,若曦這個身份,我確實不想再提起,遲疑了會道:「姐姐,若曦早已去了,我想,大概沒有人會和她有什麼關係吧。」她淡淡笑了笑,道:「是姐姐多嘴了。」

  對她笑笑,正欲開口,門外傳來嵐冬的聲音:「娘娘,你的藥煎好了。」



第十一章

  起身坐在床邊,扶起那拉氏的身子,接過嵐冬手中的湯藥,慢慢讓她喝下。湯藥顯然是很苦,她雙眉微皺,一口氣喝完。把碗遞於嵐冬,拿起托盤上的糖塊,她接過服下,這才輕柔地放下她,仍讓她依在軟墊上。

  她微笑著道:「有勞妹妹了。唉,我這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一年內,病了兩次,上次如若不是妹妹,恐怕我早已不在世間了。」我握著她的手,搖搖頭道:「姐姐莫要說這些喪氣話,上次只是痰湧,不是什麼大病。」

  她反手握住我,苦笑著幽幽一歎:「曉文,我知道你只想安安靜靜的生活,可我真的不在了,這若大一個後宮,真正讓我放心的人,也只有你。」我心中一緊,她話中有話,但緊接著心中又一鬆,在我的印象中她應是雍正九年過世的:「姐姐不會有事的,你不要胡思亂想。」

  她搖搖頭,淺笑著道:「自個的身子,自個心中清楚,我怕是撐不了多長時間了。這後宮裡的妃嬪雖說也有自府中出來的,隨皇上的時日也多,可她們都擔不了這麼大的擔子。熹妃雖說心地善良、處事公平,可她佛心太重,怕是震不住眾人,這齊妃她們就不用說了。」

  聽她輕輕一歎,我心中也沒來由的一抽:「我怕是擔不下來,姐姐可以做到的,我未必可以做到。」她可以按大清制度,全心全意的為胤禛選秀,無怨無悔的守著空房,這是這個時空愛的一種表達方式,我真能做到嗎?我做不到。

  她目注著望我一會,即而垂下眼瞼,輕輕歎口氣:「這讓我怎麼放得下心呢?」我無奈的苦笑:「姐姐安心養病吧,不要想這麼多。」

  她抬起頭,柔柔笑著點點頭:「是我太過一廂情願了,妹妹勿怪。依妹妹的性子,又豈會爭這個名份。」她微頓一下,又接著道:「我只是尋思著,這宮中只有你一人能要做的,能公平得處理事情,因為你是一心一意愛著皇上,沒有任何雜念。雖說,你剛剛入宮時,就如若曦姑娘一樣,不想與我們有接觸,但經過這幾年,你也慢慢的轉變了些。」

  我微笑著不語,她拍拍我的手:「不說這些了,我前些日子為弘瀚做件衣衫,本來想親自送過去的,不想……。」她眼圈一紅,緊接著又道:「嵐冬,拿過來吧。」

  嵐冬自櫃中取出,雙手遞了過來,我接過,粗略一打量,發現手工竟異常精細,我笑著道:「沒想到姐姐竟有一手好針線活。」她看著衣衫,眼神柔和無比:「皇上繼位前,府中銀錢開支,管得極嚴,不像其他親王、貝勒們,因此府中出來的幾位娘娘,都會些針線的。」

  身側傳來輕輕咳嗽聲,聽聲音是極力壓著的,扭頭一看,嵐冬已跪在地上:「請娘娘恕罪,嵐冬這就退下。」她面色有些許蒼白,身體似是不適,我盯著她:「病了還來應值。」

  她微一抬頭:「奴婢知罪。」此時,那拉氏揮身讓她起身,又轉頭對我道:「六十落水,她也受涼了,本想讓丫頭休息幾日,可她煎藥很會把握火候,這才讓她帶病應值,怪不得她。」

  她面色沉靜,整個人看起來不卑不亢,乍一看起來,真有一絲大家小姐的姿態。我在心中一歎,心中莫名的對她有一絲好感,於是,竟不由自主的笑著問她:「你水性很好?」

  她微怔一下,看我一眼:「回娘娘話,嵐冬水性一般,談不上很好。」她的話條理分明,我斂了笑容,盯著她:「當時你可曾留意,六十阿哥為何會落水?」

  她掠了那拉氏一眼,道:「那日,阿哥一直趴在欄杆上賞魚,奴婢和皇后娘娘聊著娘娘在雍親王府時的一些舊事,不知為何,阿哥會滑下去。」

  她面色淡淡的,好像在說著與自己無關的事,我打量了她一會道:「照理說,人落水後不會馬上沉入水底的。」她一呆,望望我,又垂下眼瞼:「六十阿哥確實不是一下子沉入湖底的,阿哥一落水,我馬上下水,不想水很涼,驟然入水,腿竟抽筋了,我支撐著游到阿哥身旁,剛抱起他,誰知阿哥一手摟住我的脖子,一手抓住我胳膊,我的手怎麼也抽不出來,我們兩人是一起沉下去的。」

  兩人同時入水,但卻是一死一生,我心中疑慮不已:「但我聽聞,阿哥被救上來時是一人,而且已經嚥氣。」她抬起頭,直視著我:「不錯,我們沉入水底後,不知為何,阿哥竟鬆手了,但我卻沒有一絲力氣。」

  那拉氏又低聲啜泣起來,我在心底暗暗歎氣,為她拭去淚水,帶著絲歉意道:「又讓你難過了。」她淺淺一笑,望著嵐冬道:「這丫頭被救上來,也只剩下一口氣。這些日子也多虧她了,如果不是她懂得一些藥理,我這身子也不會康復這麼快。」

  我微微一怔,那拉氏知道,難道自己的猜想是錯的,我對她笑笑:「你對藥理感興趣?」她垂著睫,淡淡地回道:「奴婢的額娘身子弱,奴婢小時候曾親眼瞧見額娘犯病的模樣,因此立志要學些醫術,以時時在身邊照料她。」

  聽了她的話,我舒口氣,但願自己的擔憂是多餘的,她的確只是一個普通的宮女。那拉氏對著她微笑:「嵐冬,你下去吧。」嵐冬面色一暖,微笑著躬身施了一福,輕盈的退了下去。

  看情形,那拉氏對嵐冬是十分寵愛的。那拉氏向內移了移身子道:「曉文,姐姐如果哪一天真的不在了,就讓嵐冬這孩子跟你回圓明園吧,這丫頭外表看起來雖冷淡,但心腸卻極好。」

  我暗暗透口氣,不知道怎麼拒絕她。可轉念一想,再過三年,她也該出宮了。另外,如果十三調查出來,她真的有什麼問題,怕是她在宮中也待不了多久,我撫著她的手臂道:「姐姐今日總說這些話,你會好起來的,不用太過擔心。」

  看她的樣子有些疲倦,我拿下她身後的軟墊,為她拉拉被角,起身道:「好好休息,你會好起來的。我這就走了,改日再來看你。」她伸出手,握住我的手:「皇上那,你要多費些心。」我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跨出坤寧宮的大門,一抬頭,卻見嵐冬站在路邊。心中一怔,即而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應該覺察出了自己對她的懷疑,她的確是一個聰穎無比的女子。

  她躬身行禮,起身後道:「奴婢想同娘娘談談。」我微笑著頜首,她左右望望道:「奴婢覺得這非談話之地。」我依然笑著道:「邊走邊淡。」

  她微微落後一步隨著我,兩人行一會,她目光直視前方,忽然輕笑一聲道:「娘娘難道不想知道奴婢當時和皇后娘娘談論的是什麼嗎?」自己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了六十為何會落水,竟忽略了這個問題,她們當時想必很專注於自己的話題,以至於六十為何落水,兩人無一人知道。聽她的口氣,想必她們的談話應該和我有關。我淡淡一笑,道:「我對別人的談論向來不感興趣,嵐冬姑娘想說,我就聽著,如果不想說,我也不勉強。」

  她頓了一瞬,道:「娘娘向奴婢訴說,她剛剛嫁給皇上時的種種,當時皇后娘娘沉溺其中,很幸福。」我腳步一滯,停下腳步問她:「為何對我說這些?」她面色淡淡:「然後,皇后娘娘說到了若曦姑娘,她曾是廉親王的妻妹、並且是當時聖祖皇上面前的紅人,是一個很獨特的女子。」

  她眼中隱隱閃著一絲恨意,使我心生訝異,默默目注著她,頃刻過後,她抬起頭:「皇后娘娘說,從沒有看到皇上如此上心的對一個女人,講她知道的,皇上與若曦姑娘的點點滴滴……,最後,又講到你的入宮,你的言行舉止,如何像若曦姑娘。後來,不用皇后講,全宮幾千人都看到了皇上如何對你,又如何對其他妃嬪。」

  我盯著她道:「講這番話,是為你,還是為皇后娘娘。」她微怔,目光帶絲疑惑,我輕笑一聲:「如果是為皇后娘娘,我很欣慰,不枉她這麼疼你,甚至連你的以後,她都為你安排好了,但如果是為你,我很想知道,你究竟為什麼給我說這番話。」

  她神情猛然一變:「什麼以後?」我看她一眼,緩步前行,對著前方輕聲道:「她說如果自己一病不起,就讓你隨我回園子,跟在我的身邊。」她默了會,淡淡地歎道:「她對我確實太好,剛才這番話也算是我為她說的,娘娘的身子虛弱,怕是撐不了幾年。」

  兩人停下腳步,她淡淡笑著道:「娘娘是否懷疑奴婢沒有盡心救六十阿哥。」我搖頭道:「我只是問問,並無其他意思。」她收起笑容:「那可能是奴婢多想了,這件事已以發生了,我不想為自己辯解什麼,只是娘娘身份尊貴,言談或許決定著奴才們的生死,沒有證據的事,請娘娘慎言,奴婢不想連累家人跟著遭殃。」

  我定定的凝視著她:「有沒有做過,還是自己心中清楚。今日就到這裡吧。」我轉身行兩步,又轉身回來,卻發現她怔怔在望著我,見我猛然回身,她顯然一驚:「娘娘還有何吩咐?」她默看她一陣,道:「姑娘既然懂得藥理,應該還懂得藥物與食物的相生相剋,相信皇后娘娘的飲食,不會出現類似問題。」

  她微微抿起嘴角:「是師兄告訴你,我懂這些的吧,他言行一直謹慎,很少在外人面前說別人的事。不過,娘娘放心,我既然懂得這些,這當然不會讓這些事情發生在皇后娘娘身上。」說完,微一躬身,轉身疾步離去。



第十二章

    西暖閣

  銀白的月光灑進房中,房中沒有點燈,站在門口,透過灰暗的光線打量著他,他站於窗前,仰首望著彎月。

  深透口氣,走過去點亮宮燈,示意房外的高無庸進來,擺上飯菜,待一干人忙完退下。我掩住房門,走到他身旁,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側。

  過了半晌,一陣細風吹來,帶進絲絲涼意,我不受控制的打個噴嚏,他微不可聞的歎口氣,關上窗子,環住我的肩轉身走至桌邊道:「喝些熱湯,暖暖身子。」

  為他盛上一碗粥,放在他的面前,他搖頭道:「若曦,我沒有胃口,你先吃些,我待會再吃。」我放下碗,微著道:「看你這麼苦著自己,我還怎麼嚥下去。這是我特意做的肉桂豬肝粥,這些日子你面色蒼白,吃這些能補氣養血,你多少吃一些,如若不然,你如何有精神處理朝政。」

  他輕歎一聲,淡淡地道:「我陪你用一些。」看他端起碗,卻久久沒有吃下一口,我心中酸楚不已,眼淚無聲而落,一滴一滴滴入碗中,我咬住下唇,極力忍著不出聲,六十畢竟不是自己的親生孩子,自己體會不到那種切膚之痛,可作為母親,我卻清楚的知道失去孩子,對父母意味著什麼。而他雖然悲傷萬分,卻隱忍著。

  許是覺察出了我的異樣,他扳起我的頭,待看清我滿臉的淚,他眉頭蹙起,輕輕的拉我入懷:「若曦,你能去坤寧宮安慰皇后,我很高興。你很擔心我,我心裡知道,只是我心中真的很難受。」

  淚依舊不受自己的控制,我閉上眼睛,不讓它從眼中滾落,此時此刻,我怎能在他面前流淚呢?我應該讓他早日自悲傷中走出,於是,我輕輕的擦擦臉,微微一笑道:「只要你能振作起來,我做什麼都是值得的。」

  他抬起我的臉,凝視許久,我回望著他,臉上依然掛著淺笑,半晌後,他輕輕一歎,復又把我攬入懷中,兩人靜靜擁了會,他忽然道:「朕是大清的皇上,為了大清的子民,朕會振作起來,使我大清的江山萬世長存。」

  我把頭依在他的肩頭,輕輕的點了點頭。

  推開窗,涼風撲面而來,煞是清爽怡人。

  門輕輕被推開,菊香端著盆輕輕的走進來,把盆放好後,絞了帕子走到我身旁:「娘娘,洗漱一下吧。」我深深吸口外面的空氣,方轉過身子接過帕子問:「阿哥醒了沒有?」她笑道:「還沒有呢,聽巧慧姑姑說,阿哥估計還會再睡一陣子。」

  今晨起來,胤禛精神已好了許多,我一直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這會,他上朝去了,而弘潮又未醒,正好偷得一會閒,去呼吸一下清晨的空氣。

  迅速的洗臉、漱口,然後,坐於鏡前,輕巧的為自己梳了一個簡單的髮式,便起身向外走去。站在門前的菊香瞠目結舌,猶豫了許久還是開口道:「娘娘,你這樣出去,是不是有些失身份,會惹閒話的。」我腳步未停,輕笑一聲:「阿哥如果醒了,去御花園找我。」

  緩緩在小路上踱著,風是涼涼的,吹在身上有幾許寒意,風裡夾雜著草木的芳香,還有一縷若有若無的果香,在清晨的空氣中緩緩的流動著。

  光線漸漸明亮起來,天空顯得格外幽藍而高遠,抬頭看著它,自己也彷彿融化在那一片蔚藍之中,重重吁出一口氣,一掃這些日子心中的鬱積之氣,整個人也輕鬆了下來。「娘娘。」突然身後傳來一聲怯怯的叫聲,我疑惑的轉過身子。

  有些眼熟,但一時之間又想不出他究竟是誰。許是見我面帶迷茫神色,他雙袖一打,跪下道:「奴才是翠竹的弟弟。」我恍然憬悟,心中想起了那個在雪地裡求我救翠竹的小太監。

  讓他起身,他躬身立於原地,垂著眼臉輕聲道:「奴才已等了娘娘數日,但一直沒有機會和娘娘說得上話。」我心中忽然想起暢春園中的那個香囊,回到圓明園就發生了六十落水的事,竟忘看裡面究竟是什麼。

  許是我一直未作聲,他偷眼打量我一下,見我望著他,他一驚,急忙垂下頭道:「宮外一位叫李福的人托奴才帶話。」說完,匆匆自懷中拿出一張條,雙手遞給我。我接過,展開,一行字映入簾:

  『老奴已是油盡燈枯,如果姑娘還念及王爺一點情意,請速出宮與老奴一見。兮遠玉器店李福留。』

  我心中琢磨了會,卻無任何頭緒,前些時日還與十三談過弘旺的事,遠在熱河的他在十三的關照下,雖比不上京中的皇子貝勒,卻也是過得自在愜意,此時李福求見,到底是有什麼未了之願。

  沉思了會,我抬起頭問他:「何人給你傳的信?」他身子輕顫一下,兩手來回搓著:「回娘娘話,我並不認識傳話之人,我也並不知道李福是何人,只是傳信之人手中拿著我娘親的簪子,說是娘親托人來捎信的。奴才也曾問他,為何會認識我娘親,但聽他說,和我娘親並不相識,只是收了娘親的銀兩,這才傳的話。」

  翠竹的話是真的,他的確什麼不知道。我看著他,心中微歎口氣:「你退下吧,此後,不要再做這類事情。」他慌忙應聲,然後小跑著離開。

  心中一陣恍惚,人也呆呆站在原地,半晌後,猛然回神,卻發現早已是紅日高掛。我暗暗歎口氣,又垂目靜靜思索一會,覺得無論如何都要出宮一行。心中主意已定,便舉步往回走去。

  還未踏入房中,便聽見弘瀚『咯咯』的笑聲,站在門前,長長出了口氣,待心神靜了下來,方走進房中。

  只見弘瀚裹在薄被中,胤禛坐於床邊,拿著一塊鍍金懷表不斷的在弘瀚的眼前晃著。弘瀚已近一歲,手腳已是靈活無比,此時早已手腳並用踢開薄被,嫩藕似的小胳膊高舉著,嘴中『唔唔』的看著胤禛。胤禛臉上掛著笑柔聲道:「叫聲皇阿瑪,阿瑪就給你。」我站在門口,心中一絲暖流湧出,他終於放下了。

  「小姐,別讓阿哥著涼了。」不知何時巧慧站在了我的身後,我頭未回,擺手讓她退下,待身後沒了動靜,我走到床邊道:「他還不滿週歲,哪會叫阿瑪。」

  坐在他的對面,拿起床上的衣服,抱起弘瀚,準備為他穿衣。大傢伙大概是沒能要到懷表,剛被我抱起來,就咧嘴兒要哭,伸出小手指著胤禛:「阿……,要……。」胤禛一怔,緊接著看著我笑道:「我們的兒子會叫阿瑪了。」我點點頭,笑著道:「再過兩個月,叫得會更好。」

  他嘴角逸出絲笑,眼睛柔柔凝注著我,兩人相望著靜默了會,懷中的小傢伙『*****』的掙著身子,他搖頭輕笑,然後把手中的懷表遞給了弘瀚。我輕輕歎口氣:「這麼貴重的東西給他玩,你太嬌他了,嬌子如殺子,早晚會寵壞他的。」

  他唇邊依舊帶著笑:「這就嬌這幾年,待他大一些,文要學武要練。如果那時該認的字認不下,該學的架勢學不來,該怎麼懲罰就怎麼懲罰,誰也護不了。」

  話剛落音,弘瀚已舉起手中的懷表摜了出去,『啪』的一聲,那表跌在地上,玻璃面兒立時摔得稀碎。我睨他一眼笑道:「兒子抗議了。」他看了我一小會,收起笑容盯著我淡淡道:「早膳後,我要往坤寧宮一行。」

  我撇開目光,眼光低垂,瞥到手指上的戒指,忽然從心中泛上一股苦水:「去吧,她需要你親口告訴她,你並沒有責怪她,她心中的結才會解開,身體才會好起來。」他走過來,站在我的身邊,伸手撫著我耳旁的碎發:「只有你最懂我的心思。」我輕輕的靠著他的身上,任由他自發間撫向我的脖頸。

  為弘瀚擦擦嘴角,對站在一旁的菊香交待:「對巧慧說,這陣子天干氣燥,一個時辰後為阿哥喂些冰糧銀耳湯,記得銀耳要碎一些。」菊得應下後,抱著弘瀚走出了房門。

  在房中踱了兩圈,內心依然一團糟,怎麼也靜不下來。

  「娘娘,奴才小路子求見。」房門外傳來坤寧宮太監總管小路子的聲音,我心中有些微怔,胤禛走了沒有多久,應該還沒有到坤寧宮。

  躬身進來的小路子道:「皇后娘娘命奴才請娘娘前往坤寧宮。」我心中詫異,淺笑著問:「可是有什麼事?」他抬起頭陪著笑道:「今日怡親王、果親王的福晉們進宮看望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知道娘娘和怡親王的福晉們素來親厚,這才吩咐奴才過來請娘娘過去說說話。」原來是這麼回事,我笑著道:「回去回你主子一聲,我這就過去。」他應聲後,匆促地走了出去。

  走進坤寧宮,卻見嵐冬站在台階下,看見我,她向前走兩步,對我躬身一禮,我點點頭,她張了張嘴,似是想說些什麼,但最終卻是什麼也沒說,我盯著她默了一瞬,踏上台階,向房中走去。

  那拉氏舒適地半躺在軟榻上,胤禛斜身偏坐在榻邊看著她,我匆匆看了一眼,卻發現除了他們兩人及宮女們外,沒有他人。於是,我停下了腳步,人有絲尷尬,心有點微酸,一時之間,竟有些不知如何開口。

  心中躊躇一陣,輕輕轉過身子,欲舉步出去,誰知剛剛轉身卻聽到:「皇后娘娘,各位娘娘已經到了。」心中驀然明白嵐冬為何如此,在心中暗暗苦笑,慢慢轉過身子。



第十三章

  那拉氏略顯蒼白的面孔竟有些微紅,扭頭望望我,又略顯擔憂的看看胤禛。而胤禛雙眸凝視著我,眼中蘊著一絲憐愛。我掠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嘴角噙著著笑,向前走兩步,矮下身子施了一禮,那拉氏支起身子道:「妹妹勿須行禮。」然後,吩咐身後的宮女:「為娘娘們備座。」

  待熹妃、裕妃等一行人進來,相互見禮後,我緩緩落座,盯著那拉氏笑問:「姐姐的身子可好了一些?」那拉氏恬淡的笑著:「身子輕了一些,也能下床了。」我輕輕咬了一下唇,依然笑著道:「那我就放心了。」

  坐在身旁的熹妃笑著道:「醫生和病人,看病和吃藥也是要講緣分兩個字的,看來,這次為姐姐醫治的太醫醫術相當高明。」

  垂著眼臉靜靜地聽著,心中知道他的眼神不時的停在自己身上,可心中卻不想抬頭看他。

  心中突地覺得自己這些日子做的一切都是多餘的,六十落水,不管是什麼原因,歷史注定他會死於今年;那拉氏生病,自己即使不來勸慰,她也不會出什麼事情。這所有的一切事,一樁樁、一件件,都是沿著歷史的軌道發生的。自己不能阻止什麼、也不能改變什麼,自己何不生活在自己的小院子裡,守著自己心中想守的人,過著自己想過的生活,這不是自己一直期望的嗎。

  茫茫然的出著神,不知過了多久,幽幽回神,只聽胤禛淡淡的聲音:「……朕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不想再失去一個嫻淑的皇后,想開一些,好好調養身體。」那拉氏許是心中感動,哽咽著道:「臣妾有負皇上所托,也對不住年妹妹。」眾人噓唏感傷一會,那拉氏又道:「臣妾為著皇上也會支撐著起來的。」

  胤禛默了會,站起身子,環視眾人一眼,目光在我身上停了一刻,然後淡淡地道:「朕還有些折子沒有處理,你們聊吧。」那拉氏直起身子,胤禛拍拍她的肩頭,說道:「你只管躺著,不用起身行禮。」

  目送胤禛走出去,眾人的話匣子才算打開。我默默的聽著,腦中有些恍惚,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緊接著便是十三、那拉氏……幾乎每年他的身邊都會有一個重要的人離開他,……。

  「姑姑,承歡很想您。」乍聽著承歡的聲音響在耳邊,我才猛然回神,收起飄忽的思緒,這才發現,原來十三及允禮的福晉們已經來了。

  眾人各自見禮後,福晉們這才落了坐,我對對面的綠蕪微笑著輕輕頜首,綠蕪淡淡一笑,我收回目光,對站在我身旁的承歡笑著輕斥:「越大越沒規矩,連禮都不知道行了。」承歡眼眶一紅,低聲道:「承歡害怕說錯話,會令皇后娘娘更加傷心。」

  心中微微一怔,同時又有些高興,默默看她一眼,這孩子真的長大了,說話已經知道權衡輕重。只是不知道回府的這些日子,她到底都經歷了什麼,竟好像長大了許多似的。

  我握著她的手,正色道:「說出你心底想說的,就行了。」承歡猶豫一下,便走到軟榻前,乖巧的行了一禮後,便站在了榻旁。那拉氏笑著拍了拍身邊道:「承歡,坐下。

  承歡坐於那拉氏的腿邊,眼光便投向了我,我對她點點頭。她遲疑一下,探著身子摟著那拉氏,聲音有些哽咽:「您不要傷心,福惠弟弟雖然不是您的親生兒子,可和您的親生兒子也沒有什麼兩樣,他陪伴了您幾年,他走了,您很傷心。就如若曦姑姑和我一樣,她走了,我也很傷心。但是傷心歸傷心,您要振作起來,就一定會有另外一個福惠來陪您的,就如承歡一樣,現在就有了曉文姑姑。」

  頓了一下,承歡又低聲續道「其實福惠弟弟心中也是很想他親生額娘的吧,所以,我們大家都不要為他難過,他只是想額娘了,想去陪陪額娘。現在,他心中一定很高興。」

  我一怔,向對面的綠蕪看去,綠蕪輕咬著下唇,兩手藏在袖中,雙臂卻僵硬的繃著。她身邊的兆佳氏淺笑著拍拍她的手臂,綠蕪苦笑一下,垂首默盯著地面。

  那拉氏默一會,拍拍承歡的背:「真是個懂事的孩子。」兆佳氏笑著道:「謝謝娘娘誇獎,這還不全是幾位娘娘的功勞,承歡多年生活在宮中,很少回府,要不是幾位娘娘管教有方,這孩子哪會這麼懂事。」

  那拉氏直起身子,笑著道:「這我也一直很喜歡這孩子。」緊接著,她話鋒一轉,問承歡:「你可願意來坤寧宮陪我。」我心中一緊,承歡回府是自己苦心安排的,想讓承歡離開京城前,也想在十三辭世之前,他們一家三口能多待些日子,可是現在,又出了這麼一件事,在心中暗暗後悔讓承歡過去勸慰她。

  但是心底又實在不想就這麼讓承歡再度回宮,緩緩吁口氣,正欲開口,兆佳氏左側的富察氏已尖著噪子開了口:「皇后娘娘,這恐怕不行,讓承歡這孩子回府,可是皇上下了旨意。」

  那拉氏輕輕一笑:「竟把這檔事給忘了。」她握住承歡的手,問:「承歡,只要你願意,我會向皇上說的。」承歡掠了眼綠蕪道:「娘娘,再過兩年吧,佐特爾現在住在園子裡,他在這裡人生地不熟,還是待他遊學兩載,回蒙古後,承歡一定回宮陪您。」

  那拉氏笑道:「真是傻孩子,兩年後你更回不了宮了。到那時,恐怕見你一面都要個一年半載的。」承歡一怔,面帶迷茫神色,那拉氏笑意擴大:「蒙古伊爾根覺羅族的王妃,和蘇完瓜爾佳王爺是姻親,阿瑪又是大清的王爺,承歡,福分真是不淺啊。」

  承歡滿面羞色,雙手捂著臉:「娘娘取笑承歡。」眾人跟著笑了起來,熹妃邊笑邊道:「姑娘大了,總是要嫁人的。這孩子以前和弘歷總是形影不離,這些日子,不在宮裡,還真有些不習慣。兩年後,再隨著伊爾根覺羅族的小王子嫁到蒙古,還真是見面難了。」

  兆佳氏柔和的目光注視著承歡:「唉,兒女大了,總歸是要嫁人的。只是,王爺怕是要難過了。」承歡紅著臉站起來,快步走到我身邊,輕聲道:「姑姑,別讓她們再說了,羞死了。」我看著面若桃花的她,輕輕歎了口氣:「好好珍惜這兩年,有些事情錯過了,就永遠無法彌補了。」承歡一呆,疑慮地問:「姑姑,你為何這麼說。」

  我握住她的手,看一眼對面的綠蕪,再一次輕輕的歎氣。

  「妹妹。」不知何時,思緒又開始了飄忽不定,扭頭笑著問熹妃:「姐姐叫我何事?」她嘴角蘊著笑意輕聲問:「妹妹一直眉宇不展,可是有什麼難解之事?」我笑著搖搖頭,道:「昨夜沒有睡好,人有些睏。」

  她溫和的笑笑:「帶孩子是很花精力的,我們面也見了,也聊了一陣子。不如你向皇后娘娘告個假,回去歇歇吧。」身邊的承歡開心的道:「正好,也有陣子沒見弘歷哥哥和嫂嫂了,我隨著姑姑一起走。」

  薄霧已經散了,陽光透過左右搖曳的枝葉,柔和的灑了下來。望著身邊不停說話的承歡,我輕輕歎口氣。

  承歡側著臉盯著我有解的問「姑姑,你今日為何總對著承歡歎氣,可是承歡做錯了什麼嗎?」我搖搖頭:「你沒有做錯事,這些日子,你在園子裡過得可好,開心嗎?」承歡默了一會道:「我知道姑姑想問什麼,姑姑你以後不用擔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停下腳步,靜靜望著她,她面容平靜、目光清澈。過了一會兒,我撫撫她的頭,點了點頭,她淺淺一笑,轉身離去。

  斜靠在院子裡的躺椅上,一邊靜靜的看書,一邊煮茶。

  耳邊不時的傳來弘瀚開心的笑聲,我側過身子,看著坐在石桌邊的巧慧不停的逗著弘瀚,微微呆了呆,即而心中暖暖的。

  自那日坤寧宮歸來,一直刻意呆在西暖閣裡,一心一意過自己的生活。發現自己在這樣的生活狀態下,的確心神平靜,整個人也輕鬆了許多。

  微微笑著,盯著兩人,巧慧望了我一眼,道:「小姐,水都煮干了。」我『啊』的一聲,慌忙直起身子,拿開壺蓋,水面上已出現沫餑。小心的把沫餑杓出,置於旁邊的熟盂之中,然後蓋在蓋子,繼續燒煮。

  巧慧搖搖頭,笑著道:「和我家小姐一樣,喝茶也喝的花樣百出,以前是泡茶,這幾日一如著了魔一般,不停的練習煮茶。難道換換方法、換換不同的水,茶水還能喝出其他的味道。」

  聞言,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精茗蘊香,借水而發,無水不可與論茶也。』,茶的色、香、味必須依靠好水才能顯現。稍次的茶用特別好的水泡飲,茶性借之而充分顯現,變成上好的茶;反之,用稍次的水泡上好的茶,茶性就不能充分發揮而成次茶。」

  「所謂茶性必發於水,八分之茶遇水十分,茶亦十分。八分之水,試茶十分,茶只八分耳。品茶者為何會對煮茶的水極為重視,那是因為水的品質對茶湯的質量起著決定性的作用。你難道沒有聽到「龍井茶,虎跑水」、「揚子江心水,蒙山頂上茶」,這些都茶與水的最佳組合。」

  洋洋灑灑的說了一陣子,扭過頭,卻看見巧慧正抱著已睡熟的弘瀚盯著院門。



第十四章

  胤禛站在院門,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巧慧抱著弘瀚微微施了一福便退下去,他緩步走過來,坐於我的對面。

  我拿開壺蓋,水已然波滾浪湧,我將盛出的沫餑放入壺中少許,待茶湯煮好,均勻的斟入茶碗。然後,抬起頭,笑著道:「雨露均施,同分甘苦。」他嘴角微抿,端起茶碗,慢慢喝了一口,放下茶碗笑著道:「寓意不錯,但味道比著以前泡的茶,稍微差了些。」我重重歎口氣,皺著眉道:「真的不好?」

  他伸手撫撫我的額頭,後拿起我放於桌邊的書,輕聲道:「許次紓,『茶疏』。」我『唉』一聲,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不用細品,就發現他說的不錯,確實差了一些。

  他隨手翻了幾頁,頭未抬,淡淡地笑著道:「這幾日你有心事。」我點點頭,盯著他道:「在你心裡,到底是以前的我好,還是現在的我好。」他抬起頭,眉毛輕佻:「你所指的以前和現在,以何為界。」

  我撫撫自己的臉,舒口氣,皺著眉道:「以『變臉』為界。」聞言,他好笑的盯著我:「『變臉』前,我總在為你擔心,因為你的腦中所有的思想都和其他女子不同,我是擔心你有一天,會突然離我而去。」

  他斂了臉上的笑容,默默看我一陣,才低聲道:「而『變臉』後,你平和了許多,有些時候雖然不是自己心中想做的事、想說的話,為了我,你都會去做、去說。這樣的你,令我心痛。每次見你強迫自己改變,我都不由自主責怪自己。」

  我靜靜的注視著他,內心一股暖流在心中流淌,原來自己在痛苦的時候,他也是感同身受著我的苦痛的。兩人默默相望了一會,他道:「你只要做回原來的你就好。」我點了點頭,他面色一鬆,端起茶碗慢慢喝了起來。

  我吁口氣,向後斜靠在椅背上,覺得整個人覺得輕鬆無比。用手遮住林木間隙透下來的陽光,瞇著眼問:「十三回園子了嗎?」

  等了一會,卻聽不見他的聲音,我疑惑的睜開眼,兩手抓著躺椅兩側的手柄,整個人探著身子站在我的面前,我面上一熱,欲支起身子,微微動了一下,卻發現兩人竟臉貼著臉。我抬起胳膊,推了他一下:「院門還開著呢?」他啞著噪子一笑,鬆開椅柄上的手,抓著我手,拉我起身。

  他緩緩坐在椅子上,盯著我面帶淺笑,然後,對我伸出了雙手,我面上一熱,匆忙向院門望了一眼。他微笑著搖搖頭,收回了雙手,靠在椅背上,閉上了雙眼,我輕咬下唇,略一沉吟,走過去關上門。回身,坐在他的腿上。

  他眼依然閉著,雙手環在我的腰際,拉我入懷,靠在他的胸前。兩人靜靜的不發一言,半晌後,耳邊傳來他均勻的呼吸聲,在心裡暗暗歎口氣,他確實太累了。輕輕的拉開他的手,欲站起來。

  「十三今日起身去江南了。」他睜開雙眼:「估計得月餘還能回來。」我一怔,盯著他問:「前些日子,你不是要說派侍郎王璣、彭維新去嗎,為什麼突然又要十三也去?」他眉宇微蹙,歎口氣道:「清理積欠,不是一年半載就能辦完的差事,如果不讓十三先去立立規矩,難免會發生地方官員、鄉紳賄賂京官,如果他們有了一致的利益,積欠就不會到國庫,朝廷的這個決策也將一點用處也沒有。」

  我無奈的扯了扯嘴角,但仍有一些不甘心:「果親王允禮去難道不行嗎?」他復又閉上眼睛,淡淡地說道:「朝廷裡沒有比十三更適合的人了。」

  心中知道他說的確實是實情,這種擔子也只有十三能挑得起來。

  胤禛繼位之初,財政混亂,經濟出現衰退的趨勢。為振興經濟,首先要整頓財政。他把這個帶有戰略意義的任務交給了十三,命十三總理戶部三庫事務,掌握了朝廷的財政大權,「專司各省事件及一切奏銷錢糧」。這幾年時間裡,十三把全部的精力都傾注在朝廷的財政經濟大業上。經過十三一番苦心經理,「稽核精密,出納有經,逕竇為之肅清,府庫歲有餘羨,國用益饒」。近兩年,國庫豐盈、國力大增,胤禛下旨分給他的莊田、並賞銀二十三萬兩,支領官物六年。但十三奏辭不受,經勉諭再三,最後只接受賞銀十三萬兩。

  默默出了會神,扭頭看看他面帶倦色,伸手撫撫微鎖的眉頭,在心中暗暗歎氣。

  我起身坐在他方才坐過的椅子上,,端起涼茶,默默抿著。

  「皇上,奴才有事稟報。」忽聽院門外傳來高無庸的聲音,我心中一驚,看了眼已然睡熟的他。

  高無庸跟隨胤禛多年,如果沒有緊要的事,他不是會在這個時候來的。我急忙起身,拉開院門,高無庸垂著眼臉站在門口:「娘娘,廣東、福建兩省知府有急奏。」我接過奏章,交待他等在原地。

  輕搖搖他的臂膀,他一驚,一下子坐了起來:「可是有事?」我點點頭,把奏章遞過去。他面容一肅,專注地看了起來。默默站了會,心中暗自揣測,不知又發生了什麼事。繞過他,靜靜坐在他對面。

  過了一會,他眉宇舒展,我暗鬆一口氣,看來並不是棘手的事。他盯著奏章又默看一陣子,忽然淡淡地笑道:「我們大清所管轄的所有省份,語言都統一起來,你覺得怎樣?」我微微一怔:「當然好啊,如果語言統一,溝通就沒有障礙。沒了這些障礙,商旅們通商、學子們的言論都沒有了障礙,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

  他眸中含笑,默盯我一陣子,才叫高無庸進來,吩咐道:「給張廷玉說,朝廷不會更改已下的旨,朝廷還會再下一道旨,如若這兩省的學子沒有學習官話,八年以後停止其科舉考試。」

  高無庸連連應『是』,緊接著匆促的走了出去。我怔了一瞬,有些反應過來他為何會這麼問,他應該是命閩粵人士學習官話。但轉念想想,三百年以後的現代,東南沿海的依舊很多人說閩粵語,看來此次的決定並沒有獲得很大的成功。

  默了一會兒,抬起頭,卻發現他靜默的盯著我,兩人靜靜對視一會,他淺笑著問:「處心積慮的為十三創造和承歡相聚的時間,本是一番好意,可是別因此讓綠蕪的日子更加難過。」

  我一怔,但隨即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我微微一笑道:「雖然十三的其他福晉可能會對綠蕪心懷不滿,但有了你的親口聖諭,相信她們也不敢造次。再說,綠蕪也不會現在意這些無謂的事,只要能和十三、承歡生活在一起,她就是幸福的。」

  他抿嘴微微一笑,低下頭端起了茶碗。我心中突然酸澀不已,忍不住在內心苦笑,喃喃地道:「比著生死離別,這又算得了什麼呢?」他手一頓,茶碗停在了半空,盯著我道:「若曦,為何會說樣說?」

  我呆呆望著他:「如果十三有一天突然去了,至少綠蕪和承歡有一段美好的回憶做個念想。」他面容肅然,靜靜地盯著我,眸中有絲冷意:「不准胡說,十三正當壯年,又怎會突然去了。」他頓一下,又續道:「以後休要再說這種不吉利的話。朕繼位之初,財政混亂,沒有錢花,朕……我要想政治一新就是一句空話。皇阿瑪留下的戶部,歷年『庫銀虧空數百萬兩』,錢糧匱乏,國庫空虛,管理上積弊叢生。十三弟將整理財政、清查賦稅。為此殫精竭慮,夙夜匪懈,豁出命來理事。十三弟上任時,滯積案牘如山。他革除舊有陋習,獎勵富有進取精神和創造能力的官吏和辦事人員,並明確規定完成整頓任務的期限。一手懸鞭揮策,一手獎以利祿,效果異常明顯。四十日期限一到,舊案數千,悉經理就緒,部務於是一清。我是不會讓他這麼早去的,我需要他,我......,朕的江山也需要他。」他說得極快,以至於面孔都有些微紅。

  我木然笑笑,十三僅用不到三年時間就查出戶部庫銀虧空二百五十萬兩,並且不論王公貴冑,還是身居要職的官僚,只要造成朝廷財政虧空者,一概嚴懲不貸,絕不網開一面。姑且不論兄弟之情,就是如此滌弊清源、勞績茂著的大臣,胤禛也是捨不得他離去的。

  這也就不難理解,歷史上,十三去後他會輟朝三日,悲慟不已。並親自前往祭奠,對祭禮作出專門安排,並頒諭:「怡親王斃逝,心中悲慟,飲食無味,寢臥不安。王事朕八年如一日,自古無此公忠體國之賢王,朕待王亦宜在常例之外。」而且在十三死後第三日,諭示內閣,「凡告廟典禮所關有書王名處,仍用原名,以志朕思念不釋之意」。將「允」改為「胤」,恢復十三原名胤祥,不避皇帝「胤」之諱。

  看了眼正在垂目沉思的他,我心中湧起一股悲哀,突地覺得自己心裡沉甸甸的。或許自己不提這件事,是最正確的選擇吧,畢竟一個人的生命,並不是誰想留就能留得住的,自己這麼說出來,不僅與事無補,還會徒增一人傷心。

  我靜靜出了一會神,心中突然一動,這些時日心中一直記掛著那拉氏的病,竟忘了李福一事。

  院中一片冷寂,沒有一絲聲音,而他依然是方纔的姿勢坐著,身上忽然覺得冷冰冰的。遂站起來,欲起身回房。

  他抬起頭,語氣平淡地道:「若曦,過來。」我走過去,站在他面前,他拉我坐在他腿上道:「雖說生死有命,可我卻不想看到你和十三都先我而去。」

  我輕歎口氣,輕柔地貼在他的胸前。

  兩人靜默半晌,我道:「明日我想出宮去看看綠蕪。」他撫著我的背道:「也好。」



第十五章

  清晨,有點薄霧,京城的路上車和行人寥寥。

  一陣冷風自車窗外透入,身旁的菊香雙手統入袖中,輕聲道:「娘娘,還是放下簾子吧,莫要著涼了。」默默點點頭,向後依在軟墊上,拿出寫著兮遠玉器店地址的紙道:「吩咐一下,先到這間玉器店。」

  菊香接過,有些微愣,面色有些猶豫:「我們不去交暉園嗎?」我閉上眼睛,淡淡地道:「先去玉器店,然後再去園子。」

  『兮遠玉器』四個大字掛於門楣之上,兩旁懸掛著兩個精緻的八角玲瓏掛燈。默默站一會,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娘娘,……,公子,人家還沒有開門,我們還是走吧,怡親王府也不會缺了這些東西。」菊香在身後說著。低頭看看自己一身男裝裝扮,在內心苦笑一番,此後出宮再也不可能無所顧忌了。

  回身望望車後跟著的幾名侍衛,我輕輕歎口氣道:「菊香,你領著他們找一家店歇息,待用過午飯再來接我。」菊香一臉驚恐:「那怎麼行,如果出了什麼事,我們回宮……回府如何交待。」

  我面容一肅,她咂咂嘴,滿臉不懷願的走向馬車。店門『吱』地一聲,我轉過身,兩個小夥計揉著惺忪的睡眼緩緩跨了出來。

  踏著沉重的步履走入店中,一名夥計麻利的走過來:「公子,我們店裡都是上等的琅,你先過過眼,如果有合適的,小的替你裝上。」我搖搖頭,開口問道:「我找李福。」

  他一愣,上下打量我一眼,說聲『您稍等』便快步向裡走。一會工夫,自店後疾步走出一年老者,也是上下打量我一陣,疑道:「姑娘找東家有何事?」我自袖子掏出小章,他接過一看,抱拳道:「小人李煜是這家店的掌櫃的,裡面請。」

  隨著他進入店後,原來這間店後是一個院子,就如北京現存的四合院一樣。李煜領著徑直走向中間的房子。

  李福躺在床上,面如枯槁,見我進來,掙扎著起身道:「老奴怕是不能給小姐行禮了。」我搖搖頭,示意他不必如此。他喘了會,哆嗦著自裡側拿出一錦盒,緩緩打開,遞給我道:「這是王爺留下的產業,還有三成在翠竹手中。王爺曾經有吩咐,如果這些沒有被抄,都留給小姐。」我默默接過來,盒內裝著厚厚的一沓店面契約。

  李福又道:「王爺的產業以玉器為主,另外則全是酒樓,大都分佈在京城,杭州、濟南也有幾間分號,這間店算是總店,李煜是大掌櫃的。每家店都是由店裡的掌櫃獨自打理,年底交利潤。我們的玉都是上等,光顧的也都是達官貴人、豪門富戶,因此每家店都賺錢。」

  「小姐現在身份尊貴,想是也不可能時常出來拋頭露面,找一個可靠的人來總店盯著就行了,各店的掌櫃都是當年王爺精心選的,王爺曾有恩於他們,您不用太費心。」

  我心中淒涼,苦笑著道:「我會把這些交給弘旺的。」李福搖搖頭,滿臉哀傷:「如今這些都是小姐的,小姐怎麼處置都行。但是小公子今生怕是也不能回來了,小姐無須交給他,老奴不想讓王爺的產業斷送掉,如果不是小姐,小公子如今怎會在熱河過著生活無憂的日子,王爺地下有知,也會安慰的。李煜是我的遠房侄兒,對玉器頗有研究,小姐有什麼疑問,都可以問他。」

  李煜想是知道我的底,躬著站在床頭輕聲道『東家有事儘管吩咐』,我對他頜首,卻找不出一句話來說,只覺得心中一片蒼涼,想他苦心經營的這麼多年,到最後一樣是黃土一堆。真如他所說他就是為了那個位子所生的,沒有了那個位子,那一切都沒了任何意義。

  房中靜靜的,李福歇了一會又道:「煜兒,領小姐出去看看店在的貨。」我點點頭,滿臉悲慼站起來,轉身向門口走去,背後傳來李福喃喃的話語聲:「王爺,小姐心中還是有您的。」我腳步一滯,身子晃了下,但未停腳步仍是向外走去。

  滿腹愁緒,腦子有些迷濛,默默聽著李煜的講解,「我們這店主要是翡翠,翡翠為玉中之王,屬硬玉。顏色有紅,綠,紫,黃,褐,白,黑等變化,因此俗稱『七彩石』。翡翠的色級,最好的是祖母綠,黃楊綠,蘋果綠,翠綠,油綠和墨綠。……,從色調看,最好的是全綠透明,福祿壽,紫羅蘭,藕粉地,蛋青地,蝦仁地,……。」

  『啪』一聲自身後傳來,李煜似是一驚,猛地轉過身子,我疑惑地轉過身子。

  一通透的玉珮碎在地上,旁邊站著一臉痞相的公子,李煜滿臉惋惜:「翁公子,此佩為極品,你不該如此的。」那性翁的公子一擺手道:「我姐姐為四阿哥添了孩兒,我這個做舅舅的為我外甥送個禮物,誰知你們這裡不長眼的夥計,竟為本公子找了這麼個破玩意。我不摔了它,難解我心頭之氣。」

  翁哲愉剛為弘歷誕下孩兒,而他又性翁,難道真的是她的弟弟。只是看他的樣子,想是也不是什麼好人。

  李煜想是極熟悉那人,正色道:「翁公子大喜,待會我自會為你尋塊好的,只是這碎了的,請翁公子先付下帳。」那人冷冷一笑:「你知道誰是四阿哥嗎,他的公子用你的東西,是你的造化,還敢要銀子,你真是活夠了。」

  經他這麼一吼,門口很快圍了一群人看熱鬧。在心中暗暗歎氣,向後移了移步子,身子隱在眾人後面。

  李煜許是怕影響生意,示意身旁的夥計勸退在門口的看客,小夥計想是經歷慣了這種場面,麻利地陪笑走向眾人。李煜對著那人道:「翁公子,平日裡你來,李某人都是好生招待著,你偶爾需要些東西,李某人能送的沒有向翁公子要過銀子,可這碎了的,確實是極品,李某人當不了這家。」

  李煜為難的望望我,我點點頭,李煜道:「翁公子如果身上銀兩不夠,李某人可讓夥計們隨著你回府領。」

  此時門口的人已散了去,只有一年青人緩步走入店中,絲毫不注意店中的事,仔細地看著身前的玉。過了一會兒,他未抬頭叫道:「掌櫃的,把這塊包起來。」

  姓翁的人一聽,一臉震怒,轉身吼道:「瞎了眼了,沒看見掌櫃的忙著的嗎?」那人盯著玉又看了會,才緩緩轉過身子。翁公子霎時一臉蒼白,嘴張了幾張,走到那人面前,矮身跪了下去:「奴才見過主子。」

  李煜面色一緊看向我,我淺笑搖搖頭,示意讓他瞧著,不用理睬。那人點點頭,對著李煜說:「把這塊包起來。」待他付過銀兩,走到門口,又轉過身子道:「你起來吧,方才聽掌櫃的說,你買了東西,如果身上帶的銀兩不夠,讓店裡的夥計隨著你回府去取,莫要失了你主子的顏面。這店的東家是你主子的朋友,以後光顧客氣一些。」待那人走得身影不見,翁公子恨恨地站起來,連呼『晦氣』,對李煜怒道:「待會府中自會有人送銀兩過來。」

  李煜無奈地歎道:「沒想到第一天,就讓東家看到了這種場面。」我搖搖頭,道:「以後這所有店還由你管著,我不會派人來,我會偶爾過來看看,以後再有這種事情,不用客氣,直接報官。另外,不必稱我『東家』,叫我小姐就行。」

  他面露難色:「小姐,我們打開門做生意,難免會發生這種事,如果事事都報官,這生意就不是好做了。」我淺淺一笑:「我是外行,外行管著內行,早晚都會出事,這些事你自己把握尺度,如果你解決不了,就報官,然後再去交暉園找怡親王。」

  其實李福拿出這些東西的時候,我心中就作了打算,這些店面所有的收入都交於十三,充盈國庫。

  李煜一愣,然後又忙不迭的應『是』。一個上午都在聽『外皮、水頭、地張、坑口、俏色』這些評估翡翠質量的專用語,覺得頭都有些蒙。

  店門口的地上拖著一個長長的影子,抬起望去,一人站在陽光中,看不清面孔,李煜忙迎了上去。兩人走了進來,我微驚:「你怎麼在這?」李煜看看我:「原來公子是小姐的朋友。」

  弘歷掠了眼李煜,又淡淡地看著我問:「辦完了?」看樣子他早站在門口,是以聽到李煜叫我『小姐』沒有任何表情。我在心中暗暗歎氣,對他點點頭,他淡淡笑道:「對面有一家酒樓,味道不錯。」我笑著又點點頭,兩人剛轉過身子,李煜又走過來,望望外面問:「公子說的可是斜對面的『汀廂樓』?」弘歷點頭說『是』,李煜笑著道:「小姐,那是我們的,你去了,只要出示一下你的章就行了。」我點點頭,和弘歷一前一後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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