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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小說] 《歐.亨利短篇小說選》作者:[英]歐.亨利【全書完】

《歐.亨利短篇小說選》作者:[英]歐.亨利【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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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亨利短篇小說選》作者:歐.亨利

歐.亨利,原名威廉.西德尼.波特
是美國最著名的短篇小說家之一,
曾被評論界譽為曼哈頓桂冠散文作家和美國現代短篇小說之父
本文共收錄四篇……

[ 本帖最後由 悠悠叻 於 2023-11-26 16:15 編輯 ]
Ich wei nicht, Wie Ich dich liebe, Sie ist der einzige Weg, Den Ich Ken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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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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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犧牲

當你愛好你的藝術時,就覺得沒有什麼犧牲是難以忍受的。

那是我們的前提。這篇故事將從它那裡得出一個結論,同時證明那個前提的不正確。從邏輯學的觀點來說,這固然是一件新鮮事,可是從文學的觀點來說,卻是一件比中國的萬里長城還要古老的藝術。

喬·拉雷畢來自中西部槲樹參天的平原,渾身散發著繪畫藝術的天才。他還只六歲的時候就畫了一幅鎮上抽水機的風景,抽水機旁邊畫了一個匆匆走過去的、有聲望的居民。這件作品給配上架子,掛在藥房的櫥窗裡,挨著一隻留有幾排參差不齊的玉米的穗軸。二十歲的時候,他背井離鄉到了紐約,束著一條飄垂的領帶,帶著一個更為飄垂的荷包。

德麗雅·加魯塞斯生長在南方一個松林小村裡,她把六音階之類的玩意兒搞得那樣出色,以致她的親戚們給她湊了一筆數目很小的款子,讓她到北方去深造。他們沒有看到她成——,那就是我們要講的故事。

喬和德麗雅在一個畫室裡見了面,那兒有許多研究美術和音樂的人經常聚會,討論明暗對照法、瓦格納-、音樂、倫勃朗的作品-、繪畫、瓦爾特杜弗-、糊牆紙、蕭邦-、奧朗。

喬和德麗雅互相——或者彼此,隨你高興怎麼說——一見傾心,短期內就結了婚——當你愛好你的藝術時,就覺得沒有什麼犧牲是難以忍受的。

拉雷畢夫婦租了一層公寓,開始組織家庭。那是一個寂靜的地方——單調得像是鋼琴鍵盤左端的A高半音。可是他們很幸福;因為他們有了各自的藝術,又有了對方。我對有錢的年輕人的勸告是——為了爭取和你的藝術以及你的德麗雅住在公寓裡的權利,趕快把你所有的東西都賣掉,施捨給窮苦的看門人吧。

公寓生活是唯一真正的快樂,住公寓的人一定都贊成我的論斷。家庭只要幸福,房間小又何妨——讓梳妝台坍下來作為彈子桌;讓火爐架改作練習劃船的機器;讓寫字桌充當臨時的臥榻,洗臉架充當豎式鋼琴;如果可能的話,讓四堵牆壁擠攏來,你和你的德麗雅仍舊在裡面,可是假若家庭不幸福,隨它怎麼寬敞——你從金門進去,把帽子掛在哈得拉斯,把披肩掛在合恩角,然後穿過拉布拉多出去-,到頭還是枉然。

喬在偉大的馬傑斯脫那兒學畫——各位都知道他的聲望。他取費高昂;課程輕鬆——他的高昂輕鬆給他帶來了聲望。德麗雅在羅森斯托克那兒學習,各位也知道他是一個出名的專跟鋼琴鍵盤找麻煩的傢伙。

只要他們的錢沒用完,他們的生活是非常幸福的。誰都是這樣——算了吧,我不願意說憤世嫉俗的話。他們的目標非常清楚明確。喬很快就能有畫問世,那些鬢須稀朗而錢袋厚實的老先生,就要爭先恐後地擠到他的畫室裡來搶購他的作品。德麗雅要把音樂搞好,然後對它滿不在乎,如果她看到音樂廳裡的位置和包廂不滿座的話,她可以推托喉痛,拒絕登台,在專用的餐室裡吃龍蝦。

但是依我說,最美滿的還是那小公寓裡的家庭生活:學習了一天之後的情話絮語;舒適的晚飯和新鮮、清淡的早餐;關於志向的交談——他們不但關心自己的,也關心對方的志向,否則就沒有意義了——互助和靈感;還有——恕我直率——晚上十一點鐘吃的菜裹肉片和奶酪三明治。

可是沒多久,藝術動搖了。即使沒有人去搖動它,有時它自己也會動搖的。俗語說得好,坐吃山空,應該付給馬傑斯脫和羅森斯托克兩位先生的學費也沒著落了。當你愛好你的藝術時,就覺得沒有什麼犧牲是難以忍受的。於是,德麗雅說,她得教授音樂,以免斷炊。

她在外面奔走了兩三天,兜攬學生。一天晚上,她興高采烈地回家來。

喬,親愛的,她快活地說,我有一個學生啦。喲,那家人可真好。一位將軍——愛·皮·品克奈將軍的小姐,住在第七十一街。多麼漂亮的房子,喬——你該看看那扇大門!我想就是你所說的拜占廷式。還有屋子裡面!喔,喬,我從沒見過那樣豪華的擺設。

我的學生是他的女兒克蕾門蒂娜。我見了她就喜歡極啦。她是個柔弱的小東西——老是穿白的;態度又多麼樸實可愛!她只有十八歲。我一星期教三次課;你想想看,喬!每課五塊錢。數目固然不大,可是我一點也不在乎;等我再找到兩三個學生,我又可以到羅森斯托克先生那兒去學習了。現在,別皺眉頭啦,親愛的,讓我們好好吃一頓晚飯吧。

你倒不錯,德麗,喬說,一面用斧子和切肉刀在開一聽青豆,可是我怎麼辦呢?你認為我能讓你忙著掙錢,我自己卻在藝術的領域裡追逐嗎?我以般范紐都·切利尼-的骨頭賭咒,決不能夠!我想我以賣賣報紙,搬石子舖馬路,多少也掙一兩塊錢回來。


德麗雅走過來,勾住他的脖子。

喬,親愛的,你真傻。你一定得堅持學習。我並不是放棄了音樂去幹別的事情。我一面教授,一面也能學一些。我永遠跟我的音樂在一起。何況我們一星期有十五錢,可以過得像百萬富翁那般快樂。你絕不要打算脫離馬傑斯脫先生。

好吧,喬說,一面去拿那只貝殼形的藍菜碟。可是我不願意讓你去教課,那不是藝術。你這樣犧牲真了不起,真叫人佩服。

當你愛好你的藝術時,就覺得沒有什麼犧牲是難以忍受的,德麗雅說。

我在公園裡畫的那張素描,馬傑斯脫說上面的天空很好。喬說。丁克爾答應我在他的櫥窗裡掛上兩張。如果碰上一個合適的有錢的傻瓜,可能賣掉一張。

我相信一定賣得掉的,德麗雅親切地說。現在讓我們先來感謝品克奈將軍和這烤羊肉吧。

下一個星期,拉雷畢夫婦每天一早就吃早飯。喬很起勁地要到中央公園裡去在晨光下畫幾張速寫,七點鐘的時候,德麗雅給了他早飯、擁抱、讚美、接吻之後,把他送出門。藝術是個迷人的情婦。他回家時,多半已是晚上七點鐘了。

週末,愉快自豪、可是疲血不堪的德麗雅,得意揚揚地掏出三張五塊錢的鈔票,扔在那八呎闊十呎長的公寓客廳裡的八吋闊十吋長的桌子上。

有時候,她有些厭倦地說,克蕾門蒂娜真叫我費勁。我想她大概練習得不充分,我得三翻四復地教她。而且她老是渾身穿白,也叫人覺得單調。不過品克奈將軍倒是一個頂可愛的老頭兒!我希望你能認識他,喬,我和克蕾門蒂娜練鋼琴的時候,他偶爾走進來——他是個鰥夫,你知道——站在那兒捋他的白鬍子。十六分音符和三十二分音符教得怎麼樣啦?他老是這樣問道。

我希望你能看到客廳裡的護壁板,喬!還有那些阿斯特拉罕的呢門簾。克蕾門蒂娜老是有點咳嗽。我希望她的身體比她的外表強健些。喔,我實在越來越喜歡她了,她多麼溫柔,多麼有教養。品克奈將軍的弟弟一度做過駐波利維亞的公使。

接著,喬帶著基度山伯爵的神氣-,掏出一張十元、一張五元、一張兩元和一張一元的鈔票——全是合法的紙幣——把它們放在德麗雅掙來的錢旁邊。

那幅方尖碑的水彩畫賣給了一個從庇奧利亞-來的人,他鄭重其事地宣佈說。

別跟我開玩笑啦,德麗雅——不會是從庇奧利亞來的吧!

確實是那兒來的。我希望你能見到他,德麗。一個胖子,圍著羊毛圍巾,啣著一根翮管牙籤。他在丁克爾的櫥窗裡看到了那幅畫,起先還以為是座風車呢。他倒很氣派,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它買下了。他另外預定了一幅——勒加黃那貨運車站的油畫——準備帶回家去。我的畫,加上你的音樂課!呵,我想藝術還是有前途的。

你堅持下去,真使我高興,德麗雅熱切地說。你一定會成功的,親愛的。三十三塊錢!我們從來沒有這麼多可以花的錢。今晚我們買牡蠣吃。


加上炸嫩牛排和香菌,喬說,肉叉在哪兒?

下一個星期六的晚上,喬先回家。他把他的十八塊錢攤在客廳的桌子上,然後把手上許多似乎是黑色顏料的東西洗掉。

半個鐘頭以後,德麗雅來了,她的右手用繃帶包成一團,簡直不像樣了。

這是怎麼搞的?喬照例地招呼了之後,問道。德麗雅笑了,可是笑得並不十分快活。

克蕾門蒂娜,她解釋說,上了課之後一定要吃奶酪麵包。她真是個古怪姑娘,下午五點鐘還要吃奶酪麵包。將軍也在場,你該看看他奔去拿烘鍋的樣子,喬,好像家裡沒有傭人似的,我知道克蕾門蒂娜身體不好;神經多麼過敏。她澆奶酪的時候潑翻了許多,滾燙的,濺在手腕上。痛得要命,喬。那可愛的姑娘難過極了!還有品克奈將軍!——喬,那老頭兒差點要發狂了。他衝下樓去叫人——他們說是燒爐子的或是地下室裡的什麼人——到藥房裡去買一些油和別的東西來,替我包紮。現在倒不十分痛了。

這是什麼?喬輕輕地握住那隻手,扯扯繃帶下面的幾根白線,問道。

那是塗了油的軟紗。德麗雅說,喔,喬,你又賣掉了一幅素描嗎?她看到了桌子上的錢。

可不是嗎?喬說,只消問問那個從庇奧利亞來的人。他今天把他要的車站圖取去了,他沒有確定,可能還要一幅公園的景緻和一幅哈得遜河的風景。你今天下午什麼時候燙痛手的,德麗?

大概是五點鐘,德麗雅可憐巴巴的說。熨斗——我是說奶酪,大概在那個時候燒好。你真該看到品克奈將軍,喬,他——

先坐一會兒吧,德麗,喬說,他把她拉到臥榻上,在她身邊坐下,用胳臂圍住了她的肩膀。

這兩個星期來,你到底在幹什麼。德麗?他問道。

她帶著充滿了愛情和固執的眼色熬了一兩分鐘,含含混混地說著品克奈將軍;但終於垂下頭,一邊哭,一邊說出實話來了。

我找不到學生,她供認說,我又不忍眼看你放棄你的課程,所以在第二十四街那家大洗衣作裡找了一個燙襯衣的活兒。我以為我把品克奈將軍和克蕾門蒂娜兩個人編造得很好呢,可不是嗎,喬?今天下午,洗衣作裡一個姑娘的熱熨斗燙了我的手,我一路上就編出那個烘奶酪的故事。你不會生我的氣吧,喬?如果我不去做工,你也許不可能把你的畫賣給那個庇奧利亞來的人。

他不是從庇奧利亞來的,喬慢慢吞吞地說。

他打哪兒來都一樣。你真行,喬——吻我吧,喬——你怎麼會疑心我不在教克蕾門蒂娜的音樂課呢?

到今晚為止,我始終沒有起疑。喬說,本來今晚也不會起疑的,可是今天下午,我把機器間的油和廢紗頭送給樓上一個給熨斗燙了手的姑娘。兩星期來,我就在那家洗衣作的爐子房燒火。


那你並沒有——

我的庇奧利亞來的主顧,喬說,和品克奈將軍都是同一藝術的產物——只是你不會管那門藝術叫做繪畫或音樂罷了。

他們兩個都笑了,喬開口說:

當你愛好你的藝術時,就覺得沒有什麼犧牲是——可是德麗雅用手掩住了他的嘴。別說下去啦,她說——只消說當你愛的時候-

瓦格納(1813-1883):德國作曲家-

倫勃朗(1606-1669):荷蘭畫家-

瓦爾特杜弗(1837-1915):法國作曲家-

蕭邦(1809-1849),波蘭作曲家-

奧朗:中國烏龍紅茶的粵音-

金門是美舊金山灣口的海峽;哈得拉斯是北卡羅來納州海岸的海峽,與英文的帽架諧音;合恩角是南美智利的海峽,與衣架諧音;拉布拉多是哈得遜灣與大西洋間的半島,與邊門諧音-

拜占廷式:六世紀至十五世紀間,東羅馬帝國的建築式樣,圓屋頂、拱門、細工鑲嵌-

般范紐都·切利尼(1500-1571):意大利著名雕刻家-

基度山伯爵:法國大仲馬小說中的人物。年輕時為情敵陷害,被判無期徒刑,在孤島囚禁多年:脫逃後,在基度山島上掘獲寶藏自稱基度山伯爵,逐一報復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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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琪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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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琪的禮物

一元八角七。全都在這兒了,其中六角是一分一分的銅板。這些分分錢是雜貨店老闆、菜販子和肉店老闆那兒軟硬兼施地一分兩分地扣下來,直弄得自己羞愧難當,深感這種掂斤播兩的交易實在丟人現眼。德拉反覆數了三次,還是一元八角七,而第二天就是聖誕節了。

除了撲倒在那破舊的小睡椅上哭嚎之外,顯然別無他途。

德拉這樣作了,可精神上的感慨油然而生,生活就是哭泣、抽噎和微笑,尤以抽噎占統治地位。

當這位家庭主婦逐漸平靜下來之際,讓我們看看這個家吧。一套帶傢俱的公寓房子,每週房租八美元。儘管難以用筆墨形容,可它真真夠得上乞丐幫這個詞兒。

樓下的門道裡有個信箱,可從來沒有裝過信,還有一個電鈕,也從沒有人的手指按響過電鈴。而且,那兒還有一張名片,上寫著詹姆斯·迪林厄姆·楊先生。

迪林厄姆這個名號是主人先前春風得意之際,一時興起加上去的,那時候他每星期掙三十美元。現在,他的收入縮減到二十美元,迪林厄姆的字母也顯得模糊不清,似乎它們正嚴肅地思忖著是否縮寫成謙遜而又講求實際的字母D。不過,每當詹姆斯·迪林厄姆·楊回家,走進樓上的房間時,詹姆斯·迪林厄姆·楊太太,就是剛介紹給諸位的德拉,總是把他稱作吉姆,而且熱烈地擁抱他。那當然是再好不過的了。

德拉哭完之後,往面頰上抹了抹粉,她站在窗前,癡癡地瞅著灰濛濛的後院裡一隻灰白色的貓正行走在灰白色的籬笆上。明天就是聖誕節,她只有一元八角七給吉姆買一份禮物。她花去好幾個月的時間,用了最大的努力一分一分地攢積下來,才得了這樣一個結果。一週二十美元實在經不起花,支出大於預算,總是如此。只有一元八角七給吉姆買禮物,她的吉姆啊。她花費了多少幸福的時日籌劃著要送他一件可心的禮物,一件精緻、珍奇、貴重的禮物——至少應有點兒配得上吉姆所有的東西才成啊。

房間的兩扇窗子之間有一面壁鏡。也許你見過每週房租八美元的公寓壁鏡吧。一個非常瘦小而靈巧的人,從觀察自己在一連串的縱條影像中,可能會對自己的容貌得到一個大致精確的概念。德拉身材苗條,已精通了這門子藝術。

突然,她從窗口旋風般地轉過身來,站在壁鏡前面。她兩眼晶瑩透亮,但二十秒鐘之內她的面色失去了光彩。她急速地折散頭髮,使之完全潑散開來。

現在,詹姆斯·迪林厄姆·楊夫婦倆各有一件特別引以自豪的東西。一件是吉姆的金錶,是他祖父傳給父親,父親又傳給他的傳家寶;另一件則是德拉的秀髮。如果示巴女王-也住在天井對面的公寓裡,總有一天德拉會把頭髮披散下來,露出窗外晾乾,使那女王的珍珠寶貝黔然失色;如果地下室堆滿金銀財寶、所羅門王又是守門人的話,每當吉姆路過那兒,準會摸出金錶,好讓那所羅門王忌妒得吹鬍子瞪眼睛。

此時此刻,德拉的秀髮潑撒在她的周圍,微波起伏,閃耀光芒,有如那褐色的瀑布。她的美發長及膝下,彷彿是她的一件長袍。接著,她又神經質地趕緊把頭髮梳好。躊躇了一分鐘,一動不動地立在那兒,破舊的紅地毯上濺落了一、兩滴眼淚。

她穿上那件褐色的舊外衣,戴上褐色的舊帽子,眼睛裡殘留著晶瑩的淚花,裙子一擺,便飄出房門,下樓來到街上。

她走到一塊招牌前停下來,上寫著:索弗羅妮夫人——專營各式頭髮。德拉奔上樓梯,氣喘籲籲地定了定神。那位夫人身軀肥大,過於蒼白,冷若冰霜,同索弗羅妮的雅號簡直牛頭不對馬嘴。

你要買我的頭髮嗎?德拉問。

我買頭髮,夫人說。揭掉帽子,讓我看看發樣。

那褐色的瀑布潑撒了下來。

二十美元,夫人一邊說,一邊內行似地抓起頭髮。


快給我錢,德拉說。

呵,接著而至的兩個小時猶如長了翅膀,愉快地飛掠而過。請不用理會這胡謅的比喻。她正在徹底搜尋各家店舖,為吉姆買禮物。

她終於找到了,那準是專為吉姆特製的,決非為別人。她找遍了各家商店,哪兒也沒有這樣的東西,一條樸素的白金錶鍊,鏤刻著花紋。正如一切優質東西那樣,它只以貨色論長短,不以裝璜來炫耀。而且它正配得上那只金錶。她一見這條錶鏈,就知道一定屬於吉姆所有。它就像吉姆本人,文靜而有價值——這一形容對兩者都恰如其份。她花去二十一美元買下了,匆匆趕回家,只剩下八角七分錢。金錶匹配這條鏈子,無論在任何場合,吉姆都可以毫無愧色地看時間了。

儘管這只表華麗珍貴,因為用的是舊皮帶取代錶鏈,他有時只偷偷地瞥上一眼。

德拉回家之後,她的狂喜有點兒變得審慎和理智了。她找出燙髮鐵鉗,點燃煤氣,著手修補因愛情加慷慨所造成的破壞,這永遠是件極其艱巨的任務,親愛的朋友們——簡直是件了不起的任務呵。

不出四十分鐘,她的頭上佈滿了緊貼頭皮的一綹綹小卷髮,使她活像個逃學的小男孩。她在鏡子裡老盯著自己瞧,小心地、苛刻地照來照去。

假如吉姆看我一眼不把我宰掉的話,她自言自語,他定會說我像個科尼島上合唱隊的賣唱姑娘。但是我能怎麼辦呢——唉,只有一元八角七,我能幹什麼呢?

七點鐘,她煮好了咖啡,把煎鍋置於熱爐上,隨時都可作肉排。

吉姆一貫準時回家。德拉將錶鏈對疊握在手心,坐在離他一貫進門最近的桌子角上。接著,她聽見下面樓梯上響起了他的腳步聲,她緊張得臉色失去了一會兒血色。她習慣於為了最簡單的日常事物而默默祈禱,此刻,她悄聲道:求求上帝,讓他覺得我還是漂亮的吧。

門開了,吉姆步入,隨手關上了門。他顯得瘦削而又非常嚴肅。可憐的人兒,他才二十二歲,就挑起了家庭重擔!他需要買件新大衣,連手套也沒有呀。

吉姆站在屋裡的門口邊,紋絲不動地好像獵犬嗅到了鵪鶉的氣味似的。他的兩眼固定在德拉身上,其神情使她無法理解,令她毛骨悚然。既不是憤怒,也不是驚訝,又不是不滿,更不是嫌惡,根本不是她所預料的任何一種神情。他僅僅是面帶這種神情死死地盯著德拉。

德拉一扭腰,從桌上跳了下來,向他走過去。

吉姆,親愛的,她喊道,別那樣盯著我。我把頭髮剪掉賣了,因為不送你一件禮物,我無法過聖誕節。頭髮會再長起來——你不會介意,是嗎?我非這麼做不可。我的頭髮長得快極了。說恭賀聖誕吧!吉姆,讓我們快快樂樂的。你肯定猜不著我給你買了一件多麼好的——多麼美麗精緻的禮物啊!

你已經把頭髮剪掉了?吉姆吃力地問道,似乎他絞盡腦汁也沒弄明白這明擺著的事實。

剪掉賣了,德拉說。不管怎麼說,你不也同樣喜歡我嗎?沒了長髮,我還是我嘛,對嗎?

吉姆古怪地四下望望這房間。

你說你的頭髮沒有了嗎?他差不多是白癡似地問道。


別找啦,德拉說。告訴你,我已經賣了——賣掉了,沒有啦。這是聖誕前夜,好人兒。好好待我,這是為了你呀。也許我的頭髮數得清,突然她特別溫柔地接下去,可誰也數不清我對你的恩愛啊。我做肉排了嗎,吉姆?

吉姆好像從恍惚之中醒來,把德拉緊緊地摟在懷裡。現在,別著急,先讓我們花個十秒鐘從另一角度審慎地思索一下某些無關緊要的事。房租每週八美元,或者一百萬美元——那有什麼差別呢?數學家或才子會給你錯誤的答案。麥琪-帶來了寶貴的禮物,但就是缺少了那件東西。這句晦澀的話,下文將有所交待。

吉姆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包,扔在桌上。

別對我產生誤會,德爾,他說道,無論剪髮、修面,還是洗頭,我以為世上沒有什麼東西能減低一點點對我妻子的愛情。不過,你只消打開那包東西,就會明白剛才為什麼使我楞頭楞腦了。

白皙的手指靈巧地解開繩子,打開紙包。緊接著是欣喜若狂的尖叫,哎呀!突然變成了女性神經質的淚水和哭泣,急需男主人千方百計的慰藉。

還是因為擺在桌上的梳子——全套梳子,包括兩鬢用的,後面的,樣樣俱全。那是很久以前德拉在百老匯的一個櫥窗裡見過並羨慕得要死的東西。這些美妙的髮梳,純玳瑁做的,邊上鑲著珠寶——其色彩正好同她失去的美發相匹配。她明白,這套梳子實在太昂貴,對此,她僅僅是羨慕渴望,但從未想到過據為己有。現在,這一切居然屬於她了,可惜那有資格佩戴這垂涎已久的裝飾品的美麗長髮已無影無蹤了。

不過,她依然把髮梳摟在胸前,過了好一陣子才抬起淚水迷濛的雙眼,微笑著說:我的頭髮長得飛快,吉姆!

隨後,德拉活像一隻被燙傷的小貓跳了起來,叫道,喔!喔!

吉姆還沒有瞧見他的美麗的禮物哩。她急不可耐地把手掌攤開,伸到他面前,那沒有知覺的貴重金屬似乎閃現著她的歡快和熱忱。

漂亮嗎,吉姆?我搜遍了全城才找到了它。現在,你每天可以看一百次時間了。把表給我,我要看看它配在表上的樣子。

吉姆非旦不按她的吩咐行事,反而倒在睡椅上,兩手枕在頭下,微微發笑。

德爾,他說,讓我們把聖誕禮物放在一邊,保存一會兒吧。它們實在太好了,目前尚不宜用。我賣掉金錶,換錢為你買了髮梳。現在,你作肉排吧。

正如諸位所知,麥琪是聰明人,聰明絕頂的人,他們把禮物帶來送給出生在馬槽裡的耶穌。他們發明送聖誕禮物這玩藝兒。由於他們是聰明人,毫無疑問,他們的禮物也是聰明的禮物,如果碰上兩樣東西完全一樣,可能還具有交換的權利。在這兒,我已經笨拙地給你們介紹了住公寓套間的兩個傻孩子不足為奇的平淡故事,他們極不明智地為了對方而犧牲了他們家最最寶貴的東西。不過,讓我們對現今的聰明人說最後一句話,在一切饋贈禮品的人當中,那兩個人是最聰明的。在一切饋贈又接收禮品的人當中,像他們兩個這樣的人也是最聰明的。無論在任何地方,他們都是最聰明的人。

他們就是麥琪-

示巴女王(QueeenofSheba):基督教《聖經》中朝覲所羅門王,以測其智慧的示巴女王,她以美貌著稱-

麥琪(Magi,單數為Magus):指聖嬰基督出生時來自東方送禮的三賢人,載於聖經馬太福音第二章第一節和第七至第十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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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與讚美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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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與讚美詩

索比急躁不安地躺在麥迪遜廣場的長凳上,輾轉反側。每當雁群在夜空中引頸高歌,缺少海豹皮衣的女人對丈夫加倍的溫存親熱,索比在街心公園的長凳上焦躁不安、翻來覆去的時候,人們就明白,冬天已近在咫尺了。

一片枯葉落在索比的大腿上,那是杰克·弗洛斯特-的卡片。杰克對麥迪遜廣場的常住居民非常客氣,每年來臨之先,總要打一聲招呼。在十字街頭,他把名片交給戶外大廈的信使北風,好讓住戶們有個準備。

索比意識到,該是自己下決心的時候了,馬上組織單人財務委員會,以便抵禦即將臨近的嚴寒,因此,他急躁不安地在長凳上輾轉反側。

索比越冬的抱負並不算最高,他不想在地中海巡游,也不想到南方去曬令人昏睡的太陽,更沒想過到維蘇威海灣漂泊。他夢寐以求的只要在島上待三個月就足夠了。整整三個月,有飯吃,有床睡,還有志趣相投的夥伴,而且不受北風和警察的侵擾。對索比而言,這就是日思夜想的最大願望。

多年來,好客的布萊克韋爾島-的監獄一直是索比冬天的寓所。正像福氣比他好的紐約人每年冬天買票去棕櫚灘-和裡維埃拉-一樣,索比也要為一年一度逃奔島上作些必要的安排。現在又到時候了。昨天晚上,他睡在古老廣場上噴水池旁的長凳上,用三張星期日的報紙分別墊在上衣裡、包著腳踝、蓋住大腿,也沒能抵擋住嚴寒的襲擊。因此,在他的腦袋裡,島子的影像又即時而鮮明地浮現出來。他詛咒那些以慈善名義對城鎮窮苦人所設的佈施。在索比眼裡,法律比救濟更為寬厚。他可以去的地方不少,有市政辦的、救濟機關辦的各式各樣的組織,他都可以去混吃、混住,勉強度日,但接受施捨,對索比這樣一位靈魂高傲的人來講,是一種不可忍受的折磨。從慈善機構的手裡接受任何一點好處,錢固然不必付,但你必須遭受精神上的屈辱來作為回報。正如愷撒對待布魯圖一樣-,凡事有利必有弊,要睡上慈善機構的床,先得讓人押去洗個澡;要吃施捨的一片麵包,得先交待清楚個人的來歷和隱私。因此,倒不如當個法律的座上賓還好得多。雖然法律鐵面無私、照章辦事,但至少不會過分地干涉正人君子的私事。

一旦決定了去島上,索比便立即著手將它變為現實。要兌現自己的意願,有許多簡捷的途徑,其中最舒服的莫過於去某家豪華餐廳大吃一台,然後呢,承認自己身無分文,無力支付,這樣便安安靜靜、毫不聲張地被交給警察。其餘的一切就該由通商量的治安推事來應付了。

索比離開長凳,踱出廣場,跨過百老匯大街和第五大街的交匯處那片瀝青舖就的平坦路面。他轉向百老匯大街,在一家燈火輝煌的咖啡館前停下腳步,在這裡,每天晚上聚積著葡萄、蠶絲和原生質的最佳製品。

索比對自己的馬甲從最下一顆紐扣之上還頗有信心,他修過面,上衣也還夠氣派,他那整潔的黑領結是感恩節時一位教會的女士送給他的。只要他到餐桌之前不被人猜疑,成功就屬於他了。他露在桌面的上半身絕不會讓侍者生疑。索比想到,一隻烤野鴨很對勁——再來一瓶夏布利酒-,然後是卡門貝干酪-,一小杯清咖啡和一隻雪茄煙。一美元一隻的雪茄就足夠了。全部加起來的價錢不宜太高,以免遭到咖啡館太過厲害的報復;然而,吃下這一餐會使他走向冬季避難所的行程中心滿意足、無憂無慮了。

可是,索比的腳剛踏進門,領班侍者的眼睛便落在了他那舊褲子和破皮鞋上。強壯迅急的手掌推了他個轉身,悄無聲息地被押了出來,推上了人行道,拯救了那只險遭毒手的野鴨的可憐命運。

索比離開了百老匯大街。看起來,靠大吃一通走向垂涎三尺的島上,這辦法是行不通了。要進監獄,還得另打主意。

在第六大街的拐角處,燈火通明、陳設精巧的大玻璃櫥窗內的商品尤其誘人注目。索比撿起一塊鵝卵石,向玻璃窗砸去。人們從轉彎處奔來,領頭的就是一位巡警。索比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兩手插在褲袋裡,對著黃銅紐扣微笑。

肇事的傢伙跑哪兒去了?警官氣急敗壞地問道。

你不以為這事與我有關嗎?索比說,多少帶點嘲諷語氣,但很友好,如同他正交著桃花運呢。

警察根本沒把索比看成作案對象。毀壞窗子的人絕對不會留在現場與法律的寵臣攀談,早就溜之大吉啦。警察看到半條街外有個人正跑去趕一輛車,便揮舞著警棍追了上去。索比心裡十分憎惡,只得拖著腳步,重新開始遊蕩。他再一次失算了。

對面街上,有一家不太招眼的餐廳,它可以填飽肚子,又花不了多少錢。它的碗具粗糙,空氣混濁,湯菜淡如水,餐巾薄如絹。索比穿著那令人詛咒的鞋子和暴露身份的褲子跨進餐廳,上帝保佑、還沒遭到白眼。他走到桌前坐下,吃了牛排,煎餅、炸麵餅圈和餡餅。然後,他向侍者坦露真像:他和錢老爺從無交往。


現在,快去叫警察,索比說。別讓大爺久等。

用不著找警察,侍者說,聲音滑膩得如同奶油蛋糕,眼睛紅得好似曼哈頓開胃酒中的櫻桃。喂,阿康!

兩個侍者乾淨利落地把他推倒在又冷又硬的人行道上,左耳著地。索比艱難地一點一點地從地上爬起來,好似木匠打開折尺一樣,接著拍掉衣服上的塵土。被捕的願望僅僅是美夢一個,那個島子是太遙遠了。相隔兩個門面的藥店前,站著一名警察,他笑了笑,便沿街走去。

索比走過五個街口之後,設法被捕的氣又回來了。這一次出現的機會極為難得,他滿以為十拿九穩哩。一位衣著簡樸但討人喜歡的年輕女人站在櫥窗前,興趣十足地瞪著陳列的修面杯和墨水瓶架入了迷。而兩碼之外,一位彪形大漢警察正靠在水龍頭上,神情嚴肅。

索比的計劃是裝扮成一個下流、討厭的搗蛋鬼。他的對象文雅嫻靜,又有一位忠於職守的警察近在眼前,這使他足以相信,警察的雙手抓住他的手膀的滋味該是多麼愉快呵,在島上的小安樂窩裡度過這個冬季就有了保證。

索比扶正了教會的女士送給他的領結,拉出縮進去的襯衣袖口,把帽子往後一掀,歪得幾乎要落下來,側身向那女人挨將過去。他對她送秋波,清嗓子,哼哼哈哈,嬉皮笑臉,把小流氓所幹的一切卑鄙無恥的勾當表演得維妙維肖。他斜眼望去,看見那個警察正死死盯住他。年輕女人移開了幾步,又沉醉於觀賞那修面杯。索比跟過去,大膽地走近她,舉了舉帽子,說:啊哈,比德莉亞,你不想去我的院子裡玩玩嗎?

警察仍舊死死盯住。受人輕薄的年輕女人只需將手一招,就等於已經上路去島上的安樂窩了。在想像中,他已經感覺到警察分局的舒適和溫暖了。年輕女人轉身面對著他,伸出一隻手,捉住了索比的上衣袖口。

當然羅,邁克,她興高采烈地說,如果你肯破費給我買一杯啤酒的話。要不是那個警察老瞅住我,早就同你搭腔了。

年輕女人像常青籐攀附著他這棵大橡樹一樣。索比從警察身邊走過,心中懊喪不已。看來命中注定,他該自由。

一到拐彎處,他甩掉女伴,撒腿就跑。他一口氣跑到老遠的一個地方。這兒,整夜都是最明亮的燈光,最輕鬆的心情,最輕率的誓言和最輕快的歌劇。淑女們披著皮裘,紳士們身著大衣,在這凜冽的嚴寒中歡天喜地地走來走去。索比突然感到一陣恐懼,也許是某種可怕的魔法制住了他,使他免除了被捕。這念頭令他心驚肉跳。但是,當他看見一個警察在燈火通明的劇院門前大模大樣地巡邏時,他立刻撈到了擾亂治安這根救命稻草。

索比在人行道上扯開那破鑼似的嗓子,像醉鬼一樣胡鬧。

他又跳,又吼,又叫,使盡各種伎倆來攪擾這蒼穹。

警察旋轉著他的警棍,扭身用背對著索比,向一位市民解釋說:這是個耶魯小子在慶祝勝利,他們同哈特福德學院賽球,請人家吃了個大鵝蛋。聲音是有點兒大,但不礙事。我們上峰有指示,讓他們鬧去吧。

索比怏怏不樂地停止了白費力氣的鬧嚷。難道就永遠沒有警察對他下手嗎?在他的幻夢中,那島嶼似乎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阿卡狄亞-了。他扣好單薄的上衣,以便抵擋刺骨的寒風。

索比看到雪茄煙店裡有一位衣冠楚楚的人正對著火頭點煙。那人進店時,把綢傘靠在門邊。索比跨進店門,拿起綢傘,漫不經心地退了出來。點煙人匆匆追了出來。


我的傘,他厲聲道。

呵,是嗎?索比冷笑說;在小偷摸小摸之上,再加上一條侮辱罪吧。好哇,那你為什麼不叫警察呢?沒錯,我拿了。你的傘!為什麼不叫巡警呢?拐角那兒就站著一個哩。

綢傘的主人放慢了腳步,索比也跟著慢了下來。他有一種預感,命運會再一次同他作對。那位警察好奇地瞧著他們倆。

當然羅,綢傘主人說,那是,噢,你知道有時會出現這類誤會……我……要是這傘是你的,我希望你別見怪……我是今天早上在餐廳撿的……要是你認出是你的,那麼……我希望你別……

當然是我的,索比惡狠狠地說。

綢傘的前主人悻悻地退了開去。那位警察慌忙不迭地跑去攙扶一個身披夜禮服斗篷、頭髮金黃的高個子女人穿過橫街,以免兩條街之外駛來的街車會碰著她。

索比往東走,穿過一條因翻修弄得高低不平的街道。他怒氣沖天地把綢傘猛地擲進一個坑裡。他咕咕噥噥地抱怨那些頭戴鋼盔、手執警棍的傢伙。因為他一心只想落入法網,而他們則偏偏把他當成永不出錯的國王□。

最後,索比來到了通往東區的一條街上,這兒的燈光暗淡,嘈雜聲也若有若無。他順著街道向麥迪遜廣場走去,即使他的家僅僅是公園裡的一條長凳,但回家的本能還是把他帶到了那兒。

可是,在一個異常幽靜的轉角處,索比停住了。這兒有一座古老的教堂,樣子古雅,顯得零亂,是帶山牆的建築。柔和的燈光透過淡紫色的玻璃窗映射出來,毫無疑問,是風琴師在練熟星期天的讚美詩。悅耳的樂聲飄進索比的耳朵,吸引了他,把他粘在了螺旋形的鐵欄杆上。

月亮掛在高高的夜空,光輝、靜穆;行人和車輛寥寥無幾;屋簷下的燕雀在睡夢中幾聲啁啾——這會兒有如鄉村中教堂墓地的氣氛。風琴師彈奏的讚美詩撥動了伏在鐵欄杆上的索比的心弦,因為當他生活中擁有母愛、玫瑰、抱負、朋友以及純潔無邪的思想和潔白的衣領時,他是非常熟悉讚美詩的。

索比的敏感心情同老教堂的潛移默化交融在一起,使他的靈魂猛然間出現了奇妙的變化。他立刻驚恐地醒悟到自己已經墜入了深淵,墮落的歲月,可恥的慾念,悲觀失望,才窮智竭,動機卑鄙——這一切構成了他的全部生活。

頃刻間,這種新的思想境界令他激動萬分。一股迅急而強烈的衝動鼓舞著他去迎戰坎坷的人生。他要把自己拖出泥淖,他要征服那一度駕馭自己的惡魔。時間尚不晚,他還算年輕,他要再現當年的雄心壯志,並堅定不移地去實現它。管風琴的莊重而甜美音調已經在他的內心深處引起了一場革命。明天,他要去繁華的商業區找事幹。有個皮貨進口商一度讓他當司機,明天找到他,接下這份差事。他願意做個渲赫一時的人物。他要……

索比感到有隻手按在他的胳膊上。他霍地扭過頭來,只見一位警察的寬臉盤。

你在這兒幹什麼呀?警察問道。


沒幹什麼,索比說。

那就跟我來,警察說。

第二天早晨,警察局法庭的法官宣判道:布萊克韋爾島,三個月-

杰克·弗洛斯特(JackFrost):霜凍的擬人化稱呼-

布萊克韋爾島(Blackwell):在紐約東河上。島上有監獄-

棕櫚灘(PalmBeach):美國佛囉哩達州東南部城鎮,冬令遊憩勝地-

裡維埃拉(TheRiviera):南歐沿地中海一段地區,在法國的東南部和意大利的西北部,是假節日憩游勝地-

愷撒(JuliusCaesar):(100-44BC)羅馬統帥、政治家,羅馬的獨裁者,被共和派貴族刺殺。布魯圖(Brutus):(85-42BC)羅馬貴族派政治家,刺殺愷撒的主謀,後逃希臘,集結軍隊對抗安東尼和屋大維聯軍,因戰敗自殺-

作者詼諧的說法,指美酒、華麗衣物和上流人物-

夏布利酒(Chablis):原產於法國的Chablis地方的一種無甜味的白葡萄酒-

卡門貝(Carmembert)干酪(Cheese):一種產於法國的軟干酪。原為Fr.諾曼底一村莊,產此干酪而得名-

指警察,因警察上衣的紐扣是黃銅製的-

阿卡狄亞(Arcadia):原為古希臘一山區,現在伯羅奔尼撒半島中部,以其居民過著田園牧歌式的淳樸生活而著稱,現指世外桃園。

□英語諺語:國王不可能犯錯誤(Kingcandonowrong.)
Ich wei nicht, Wie Ich dich liebe, Sie ist der einzige Weg, Den Ich Ken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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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館裡的世界公民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悠叻
咖啡館裡的世界公民

半夜,咖啡館擁擠不通。我隨意間選坐的一張小桌恰好不為人們所注目,還剩下兩把空椅以誘人的殷勤,伸開雙臂歡迎新擁進的顧客。

當時,一位世界公民和我同一張小桌,坐在另一張椅子上。我真高興,因為我持這種理論,自亞當以來,還沒有過一位真正的屬於整個世界的居民。我們聽說過世界公民,也在許多包裹上見過異國標籤,但那是旅遊者,不是世界公民。

我提到下面的情景定會引起你的思考——大理石桌面的桌子,一排排靠牆的皮革椅座,愉快的侶伴,稍加打扮的女士們正以微妙而又明顯可見的情趣爭相談論著經濟、繁盛和藝術,小心周到喜歡慷慨的侍者,使作曲家慌忙不迭的音樂機靈地滿足一切人的口味,還有雜七雜八的談話聲、歡笑聲——假如你樂意的話,高高的玻璃錐體維爾茨堡酒-將躬身到你的唇邊,就像那枝頭上的熟櫻桃搖晃進強盜堅鳥的嘴殼一樣。一位來自英奇·丘恩克的雕塑家告訴我,這景象真真是巴黎式的。

我這位世界公民名叫E·拉什莫爾·科格蘭,明年夏天他將在科尼島-——他對我說,他即將在那兒建立一種新的誘惑力,並提供國王式的消遣。過後,他的談話便隨同經緯度的平行線而展開,把巨大的圓圓的世界握在手裡,這樣說吧,對世界瞭如指掌,又極為瞧不起,世界似乎只是客飯中黑葡萄酒裡的櫻桃核那般大小。他粗俗無禮地談及赤道,匆匆由這塊大陸轉到那塊大陸,他嘲笑那些地區,用餐巾抹掉狂濤巨浪。他把手一揮,談起了海德拉巴幫-的某個東方集市。噗!他會讓你在拉普蘭-滑雪。噓!你在基萊卡希基同夏威夷的土著一起馳騁在浪尖波頂。一轉眼,他拖著你穿過阿肯色州長滿星毛櫟的沼澤,讓你在艾達荷州他那鹼性平原的牧場上炙烤一陣子,然後才旋風似地帶你去維也納大公們的上流社會。之後,他會給你講到,有一次他在芝加哥湖吹了涼風而感冒,有位年長的埃斯卡米拉人在布宜諾斯艾麗斯-又怎樣用丘丘拉草藥熱浸劑才把他治好。你該致函宇宙、太陽系、地球、E·拉什莫爾·科格蘭先生,一旦寄出,便會覺得信定會交到。

我確信自己終於發現了從亞當以來的第一個真正的世界公民,我傾聽他縱橫整個世界的宏論,生怕從中發現他僅僅是個環球旅行的地方口音。他的見解決非飄浮不定或令人沮喪,他對不同的城市、國家和各大洲都是不偏不依,有如吹風和萬有引力一樣自然。

正當E·拉什莫爾·科格蘭對這小小的星球高談闊論之際,我高興地想起了一位差不多算偉大的世界公民來,他為整個世界而寫作,把自己獻給了孟買。在一首詩中,他不得不說,地球上的城市之間不免有些妄自尊大,互相競爭,靠這城市撫育著人們,讓他們來來往往,但僅僅依附於城市的折縫之中,有如孩子依附於母親的睡袍一樣。當他們走在陌生的繁華街道上,便會記起對故鄉城鎮是多麼忠誠、多麼愚笨、多麼令人喜愛,使他們的名字與故鄉的名字生死與共,緊緊相連。我的興趣被激起來了,因為突然記起了吉卜林-的疏忽大意。現在,我已經找到了一個不是由塵埃造就的人,他不是狹隘地吹捧自己的出生地或自己的國家,如果說褒揚的話,他是在讚美圓圓的整個地球,而與火星人和月球的居民相抗衡。

關於這類問題的見解是坐在這張桌子的第三轉角處的E·拉什莫爾·科格蘭突然拋擲出來的。科格蘭正在給我描繪西伯利亞鐵路的地形時,樂隊轉成了集成曲。結束的曲調是迪克西-,振奮人心的樂曲加快時,幾乎被張張桌子的人們鼓掌聲所淹沒。

值得花上一段來講講紐約市內眾多的咖啡館每天晚上處處可見的這種引人入勝的場面。成噸的飲料揮霍於闡釋各種理論。有人輕率地猜測,城裡所有的南方人在夜幕降臨之際都趕緊上咖啡館。在北方的一座城市裡如此讚許這種反叛氣氛真有點叫人迷惑不解,但並非不可解答。對西班牙的戰爭,多年來薄荷和西瓜等農作物的豐收,新奧爾良的跑道上暴出冷門的獲勝者,由印地安納和堪薩斯的居民所組成的北卡羅來納社團舉辦盛大的宴會已經使南方成了曼哈頓的時尚。你修剪指甲暗示著你的左手食指會提醒她你是個弗吉尼亞州裡士滿的紳士。呵,當然羅,不過,現在不少女士不得不工作——戰爭,你是知道的。

正演奏著迪克西,就在這時一位黑髮年輕小伙子不知從什麼地方蹦了出來,一聲莫斯比-游擊隊隊員的吼聲,瘋狂地揮舞著軟邊帽,迂迴地穿過煙霧,落座於我們桌旁的空椅子上,抽出一隻煙來。

這夜晚到了打破緘默的時候了。我們當中有人向侍者要了三杯維爾茨堡酒,黑髮小伙子明白也包括他有一杯在內,便笑了笑,點了點頭。我趕忙問他一個問題,因為我要證實我的一種理論。

你不介意告訴我,你是哪兒的人……

E·拉什莫爾·科格蘭的拳頭砰一聲砸在桌上,把我嚇得沉默了。

原諒我,他說,但我決不喜歡聽到這種問話。是哪裡人又有什麼相干呢?從一個人的通訊地址來判斷人公正嗎?唉,我見過肯塔基人厭惡威士忌,弗吉尼亞人不是從波卡洪塔絲-傳下來的,印地安納人沒寫過一本小說。墨西哥人不穿縫口上釘銀幣的絲絨褲,有趣的英國人,揮霍的北方佬,冷酷的南方人,氣量狹小的西方人,紐約人太匆忙,沒能花上一小時在街上瞧瞧雜貨店的獨臂售貨員怎樣把越橘裝進紙袋。讓人真正像人,不要用任何地域的標籤給他設置障礙。


請原諒,我說,但我的好奇心不是毫無根據的。我瞭解南方,當樂隊奏起迪克西時,我喜歡觀察。我相信那位為這只樂曲喝采特別賣勁、假裝對南方最為忠誠的人一定來自新澤西州的塞考卡,或者在本市默裡·希爾·呂克昂和哈萊姆河之間。我正要尋問這位紳士來證實我的看法,恰好被你的理論所打斷,當然是更大的理論,我必須承認。

現在,黑髮小伙子對我說,很明顯,他的思想也是按自己的一套習慣運行。

我倒喜歡成為一枝長春花,他玄妙地說,長在峽谷之巔,高唱嘟——啦盧——拉盧。

這顯然過於朦朧了,因此,我又轉向科格蘭。

我已經圍繞地球走了十二遍,他說。我瞭解到厄珀納維克的一位愛斯基摩人寄錢到辛辛那提□去買領帶,我看到烏拉圭的牧羊人在一次戰鬥小灣早餐食品謎語競賽中獲了獎。我在開羅、希臘為間房間付房租,在橫濱為另一間付了全年租金。上海的一家茶館專門為我準備了一雙拖鞋,在里約熱內盧的賈尼羅或者西雅圖,我不必告訴他們怎樣給我煮蛋。真是一個太小的舊世界。吹噓自己是北方人、南方人有什麼用呢?吹噓山谷中的舊莊園的房舍、克裡夫蘭市的歐幾里德大街、派克峰□、弗吉尼亞的費爾法克斯縣或阿飛公寓或者其他任何地方又有什麼用呢?只有當我們摒棄這些糊塗觀念,即由於我們碰巧出生在某個發黴的城市或者十公頃沼澤地便沾沾自喜的時候,這個世界才會變得更美好。

你似乎是個貨真價實的世界公民,我羨慕地說。不過,你似乎也抵毀了愛國主義。

石器時代的殘餘,科格蘭激烈地宣稱。我們都是兄弟——中國人、英國人、祖魯人□、巴塔哥尼亞人□以及住在考河灣的人都是兄弟。將有這麼一天,一切為自己出生的城市、州、地區或國家的自豪感將一掃而光,正如我們理當如此的那樣,都是世界公民。

可是,當你在陌生的地方遊蕩時,我仍堅持道,你的思想是否會回復到某個地點——某些親近的和……

從來也沒有這樣一個地點,E·拉什莫爾·科格蘭毫不在意地打斷我。這一大塊陸地的世界的行星的東西,只要稍微把兩極弄平一點,稱之為地球,這就是我的寓所。在國外,我碰到過這個國家的無數公民被某個地方所束縛。我見過芝加哥人在威尼斯的月夜,坐在鳳尾船上,吹噓他們的排水溝。我見過一位被介紹給英格蘭國王的南方人,他連眼皮子也不眨一下,便把消息通給了那位獨裁者——他母親方面的一位姑婆,通過婚姻關係,同查爾斯頓□的珀金斯□家的人搭上了關係。我知道一位紐約人被幾個阿富汗的匪徒綁架索取贖金,等他的人送錢去,才同代理人一道回到喀布爾□。

阿富汗?當地人通過翻譯對他說。呵,不是太慢了,你以為?哦,我不知道,他說,然後他開始告訴他們關於第六大街和百老匯大街的一個馬車駕駛人的事。我不是固定在直徑不足八千英里的任何地方。請記下我,E·拉什莫爾·科格蘭,屬於整個地球的公民。

我的世界公民作了個誇張的辭別,離開了我,因為他越過閒談、透過煙霧看見某個熟悉的人。因此,只留下想當長春花的人和我在一起,他屈尊於維爾茨堡酒,再也沒有能力去聲言他在谷頂上唱歌的抱負了。

我坐在那兒,回味著我那明白無誤的世界公民,弄不准怎麼那位詩人沒有注意到他。他是我的新發現,我信賴他。那是怎麼回事呢?靠這些城市撫育著人們,讓他們來來往往,但僅僅依附於城市的折縫之中,有如孩子依附於母親的睡袍一樣。

而E·拉什莫爾·科格蘭卻不是這樣。把整個世界作為他的……


我的沉思默想被咖啡館另一邊傳來的高聲吵嚷和爭執所打斷。從坐著的顧客頭頂上望過去,我看見E·拉什莫爾·科格蘭和另一個陌生人正激烈搏鬥。他倆像泰坦□們一樣,在桌子之間打來打去,玻璃杯砸碎了,人們抓起帽子還來不及躲開便被打翻在地,一位微黑女郎尖聲叫喊,另一位金髮女郎卻開始唱《取笑》。

我的世界公民仍保持著地球的驕傲和名聲,就在這時,侍者們利用著名的飛速楔形結構插入兩個格鬥者之間,硬把他兩個推出了咖啡館,儘管還在抵抗。

我叫住一位法國侍者麥卡錫,問他爭執的緣由。

打紅領帶的那個人(即我的世界公民),他說,給惹火了,原因是另一個談起了他出生的那個地方的人行道和供水都太差勁。

哦,我難為情地說,那人是個世界的公民——世界公民。他……

原籍是緬因州的馬托瓦姆基格,他說,麥卡錫繼續道,他不願再忍受不敲掉那個鬼地方-

維爾茨堡(Wurzburg):德意志聯幫的中南部城市。在這裡指該地所產的酒-

科尼島(ConeyIsland):美國紐約布魯克林區南部的一個海濱遊憩地帶,原為一個小島-

海德拉巴幫(Hyderabad):印度原幫名-

拉普蘭(Lapland):北歐一地區名,指拉普人居住的地區,包括挪威、瑞典、芬蘭等國的北部和原蘇聯的科拉島-

布宜諾斯艾麗斯(BuenoAyres):阿根廷首府-

孟買(Brmbay):印度一城市名-


吉卜林〔JosephRud-yardKipling1865-1936〕:英國小說家、詩人,1907年獲諾貝爾文學獎-

迪克西(Dixie):美國南北戰爭時期在南部各州流行的戰歌,現仍舊流行-

莫斯比(JohnSingletonMosly1833-1916):美國內戰時,南方聯盟別動隊首領。南軍投降後隊伍解散(1865),後加入共和黨,曾任美國駐香港領事(1878-1885)、司法部長助理(1904-1910)-

波卡洪塔絲(Pochahontas1595-1617):北美波瓦坦印第安人部落聯盟首領波瓦坦之女,曾搭救過英國殖民者JohnSmith,與英國移民JohnRolf結婚(1614),後去英國(1616),受到上流社會禮遇。

□辛辛那提(Cimcinnati):美國俄亥俄州西部城市。

□派克峰(PikesPeak):指科羅拉多州為紀念派克而命名的山峰。

□祖魯人(Zulu):居住在南非納塔爾。

□巴塔哥尼亞人(Patagonian):居住在南美東南部巴塔哥尼亞高原的民族。

□查爾斯頓(Charleston):美國西弗吉尼亞州首府。

□珀金斯(FranceoPerkins1882-1965):美國勞工部長、女社會改革家,主持制定並實施合理勞動標準法,舉辦失業保險和兒童福利事業,後任文職人員委員會委員。

□喀布爾(Kabul):阿富汗首都。

□泰坦(Titan):希臘神話中天神(Llranus)和大地女神(Gaea)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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