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觀的樂觀主義者》作者:魏瀾【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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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許聞大學裡頭對頭睡了四年,那時候我總在忙著談戀愛,忙著翹課旅行,而她則每日沉醉於歷史小說,但是只要碰上倆人都有興致了,便像有了同節奏的三觀與節操。畢業後,不安分的我選擇了出國上學。隨遇而安的她選擇了回昆明老家,過著從我的角度來看是平平淡淡的小日子。直到去年出差路過昆明,得一週日的閒才又見上了一面。一別五六年,彼此感嘆變化太多——世界太大,卻又彷彿這一切的變化都是冥冥之中。
許聞是那種無性別特徵的人,不是體現在妝容和衣著的意義上,而是她的特質裡彷彿沒有一丁點與女性或者男性沾邊的氣息,消瘦高挑的身材,連A罩都顯得勉強的胸部,說話的聲音和表情總一副事不關己的超然感,除了每天早上要準時起床畫眉毛外,幾乎很難找到把她和女性特質聯繫的線索,據說畫眉也只是因為眉毛長得凶相畢露,所以拔光了畫兩道溫和的,以免嚇著宿舍裡姊妹們。每次KTV,唱的全是搖滾,也是通過她才知道左小祖咒、張楚、唐朝等等。可是即便如此,也從來只覺得她是個軍訓踏步走時總是同手同腳的、不善言辭的孱弱女子——想法簡單,得過且過。直到大二那年無意間讀她的博客,才知道這「無性狀」的傢伙相比我們這些小丫頭片子,屬於成年人。
大學時期許聞就確定,她必定是要家裡介紹,找個門當戶對的結婚的,她甚至也覺得丈夫出軌並不是多麼不可接受的事,只要他對家庭有責任感,不離婚。當時每每聽她此類謬論,我便捶胸頓足想要修正她「不健康」的愛情觀,身邊的女孩們也往往群起而攻之,嚇得她從今往後一談到男人就只敢就「性需求」方面發表見解。畢業多年後,恍然發覺,恰是她毫不浪漫的愛情觀才不至於被現實的人生洗牌重塑。
她是宿舍女孩們中第一個結婚的。她在廣告公司裡上班,丈夫則經營一家裝修公司,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日子過得似乎平平淡淡,從不見在微信微博裡發表各種人世滄桑、情路艱辛,或是金言妙語感嘆人生智慧的。那日去她家吃完飯,公公婆婆做了一大桌子菜招待我。一家人和和睦睦,相敬如賓。後來每想起那天晚上吃飯時,她和公公婆婆之間互相夾菜的情形,便心生感動。那種溫柔互動,不是客氣,是他們在和諧的交往模式中,自然而不費力地守護著一個家庭的關係。它既不看起來過分地熱情親密,也不生疏距離。我見過許多人一見如故,交往開始得轟轟烈烈,結束得遍體鱗傷;我也見過許多人從相識到別離從來都只是彼此生命的過客,從未在彼此的內心深處留下痕跡。見過那麼多人,體驗或旁觀過那麼多的關係,卻發現,太遠或太近,都彷彿是違背了我們作為有社會性的獨立生命體的本性。我們需要與他人的聯結感,也同時需要通過適當的距離避免人性中不可迴避之惡給對方帶去傷害。
大學室友們仍然保持著親密的聯絡,各有各的如意或不如意,好像每個人都有過充滿糾結和傷害的情感經歷,累了倦了,於是找個各方面適合的人結婚了。但是許聞不同,她從來不是一個活在激情裡的人,也似乎沒有體驗激情的渴望,或是她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在自己的世界裡體驗了這一切。她是個悲觀的樂觀主義者,在根本上,她並不對人類的世界持積極樂觀的態度,但是,沒有過高的期待卻讓她把所有的關係都處理的不溫不火,遊刃有餘。而我,直到現在才漸漸明白,假如理想主義曾經給過我成為現在的自己的勇氣,那麼承認人性的侷限性,接受生命的平凡和反覆,才是帶給我力量的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