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戰爭
「這裡還有孩子?」
聳起的火光,照亮了半邊的夜空。跳躍的烈焰,吞噬了附近的破敗房屋。滾滾的濃煙,從地面直飄而起,揚向天空之中。沒有月亮的夜空一片渾濁,也沒有黯淡零碎的星。劈啪的火焰四處搖曳,蒸騰的灼意直撲面頰。
四下裡一片石塊崩塌的聲響,她夾緊了左右手臂下的兩個孩子,一個箭步穿過了熊熊的火光,落到了不遠處相較安全的地方。她甫一落地,身後被燒空了的屋頂便發出一聲巨響,隨即被吞沒在了火海之中。
「沒事了。」
她將夾在手臂下的兩個孩子放了下來,伸手拍拍他們的頭頂。
沾染著黑灰的手掌,先溫柔地拍拍男孩有著柔順黑髮的腦袋,再拍了拍那低著頭的矮矮小小的女孩子。也許是還未從驚嚇中緩過勁來,那女孩始終低著頭,抖著細細小小的手。
也許她應該說些什麼,來緩解這個女孩的恐懼。
「……你也是紅色的頭髮,真巧。很好看噯。」她摸索著女孩的紅色長髮,努力在腦海中搜索著誇讚小女孩的話語。
可惜,她自認為有效的安撫,沒有起到一點作用。那紅發的女孩始終低著頭,額前的髮絲和兩頰垂落下來的頭髮,擋住了她的小臉。
火勢很大,一時半會不會停歇,除非天降一場傾盆暴雨。這片村莊已然淪陷在了一片火海裡,應該沒有了其他的生還者。準確地說,在這場意外的大火燃起之前,這座村莊就沒有幾個活著的人了。
戰爭年代,便是如此。
「這裡並不安全,我要帶你們去一個相對比較安全的地方。」
她有些讚賞的看著那個始終保持著冷靜的男孩,在心裡想著誇讚之語。他不過是四五歲的年紀,在面臨鋪天蓋地的火焰和四處崩塌的房屋時,還能保持著鎮靜,甚至想要將這個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小姑娘從火場裡拖出來,作為一個普通人家的孩子,確實是……
正這樣想著,她就發現了男孩身上的忍具袋、綁腿和戰爭時的木葉忍村縫袖標識。
這個男孩並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而是出身於忍者之家的孩子。
「竟然讓這麼年幼的孩子來前線——太胡鬧了。」她皺著眉,用手背擦著面孔上的黑灰。然而她的手上也沾染著灰塵,因此面頰越擦越髒。
因為她的這一句話,那男孩輕輕地抬起了頭,掃了她一眼,然後很是有禮地道了謝,說道:「……謝謝,我本想把她救出來的。」
「一位小英雄。但是你不該出現在這裡。」她說著,從兩個孩子的面前站了起來,將雙手搭在腿上,問道:「可以走路嗎?小姑娘。」
那男孩如同一位懂事的小大人,溫和地對他身旁瑟縮不已的小姑娘說道:「已經沒事了。現在你是安全的。」
黑髮男孩細軟稚嫩的安慰,卻比她的管用上許多。那紅頭髮的小姑娘立時便不再顫抖,還低低地道了謝:「……謝謝你們。」
她一手抱起那紅發的小姑娘,讓她趴在自己的肩頭,跨過腳下橫隊的破木,朝著沒被肆虐的火焰禍及的地方走去。蒸騰的熱意還在背後翻湧著,將幾人的額上蒸出些許汗水來。淌下的汗水將糊在臉上的黑灰膩成一片,使得他們看起來更為狼狽。
那來自木葉村的男孩,就乖巧而安靜地跟在她身後,邁著小小的腿,翻過一小堆淩亂的木頭。
她一邊往前走著,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話匣子一被打開,就怎麼也收不住。
「這片村莊裡的人早就棄村離開了,草之國的村子十有八九都是這樣。還未聽到戰爭的動靜,便已全體跑乾淨,只留下一個空蕩蕩的村子。如果我沒有來的話,你八成是無法從那場大火裡脫身了。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呢?噯,別怕啊……」
她的手拍過那女孩的脊背,察覺到女孩又開始了輕微的顫抖,於是便悄然止了口中的話。
紅色的火光離他們遠去,不遠處的黑夜裡隱隱綽綽出現了幾個跑動的人影。幾個身著木葉馬甲的忍者站在前方,搖了搖手中反光的旗子。那旗子折射出一道閃亮的三角形的光來,倏忽即逝。為了防止引起敵國忍者的注意,他們甚至都不敢大聲地朝彼此打招呼。
那幾人趴伏在灌木叢裡,低低地朝她喊道:「麻美……!你帶了別人回來?」
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在草葉間響動著,麻美抱著趴在她肩頭的小姑娘,有些艱難地穿過了半人高的雜草。她一邊低低地回答「是的」,一邊扭頭去看跟在自己身後的小男孩。那小傢伙太矮,已經徹底被高大銳利的雜草湮沒了,正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黑暗裡摸索著前行。
離隊友近了,那些忍者便提出了暗號,口中說道:「先說我們小隊外結界的術式……」
另外一人打斷道:「是麻美。沒聽見剛才她絮絮叨叨說的那一路話嗎?還能是別人?」
這樣的話,竟然讓草叢裡發出了一陣零星的笑聲,在暗夜裡漂浮著,給壓抑的環境難得地帶來了幾分輕鬆。
等到麻美走近了,便有一個女忍者接過趴在她肩頭的孩子。那女忍者就著營地晦暗的火光,看了看女孩的面孔,便說道:「這孩子和麻美長得真像啊。」
「……這句話你說過四次了,淳子。只要是紅頭髮或者紅眼睛,你就說長得像我……真是的。」隔著綠色的馬甲,麻美揉了揉自己的肩。她注意到還站在自己面前的小男孩,便竭力溫柔地說道:「……你屬於哪一支隊伍?木葉的孩子。」
那男孩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伸手在袖中摸索了一番,遞給了麻美一樣東西:「你的。」
麻美接了過來,放在手裡。
是她的圓框眼鏡,右邊的鏡片摔裂成了兩半,鏡架歪歪斜斜地,玻璃上也滿是煙灰。
「……謝謝。」她用袖子隨手擦了擦眼鏡片上的煙灰,便將眼鏡捏在了手裡。同隊的忍者高橋寺從她的手裡接過了那副有些慘不忍睹的眼鏡,支在膝蓋上擺弄著。
一旁已經熄了篝火的營地處傳來了響動,沒有輪崗的中隊長胡亂地披著外套,引著什麼人向他們走過來。那人的身份在木葉應當不低,少說也是木葉忍村哪位家族的高層人物,這才讓脾氣暴烈的中隊長半夜三更從睡夢中爬起來為他引路。
「是這個孩子吧?」
那兩人還未走近,麻美便聽見了中隊長的聲音。
一道光亮起,有人舉起了光亮微弱的燈,搖晃著照亮了他們所站的地方。亂蓬蓬半人高的雜草叢裡,緊緊地站著他們四人。趨光的飛蟲從四處飛來,盤旋在燈柱裡。
那被中隊長領來的人也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是個看起來極有風度修養的忍者。他拍了拍那男孩的肩膀,說道:「下次不准再這樣四處亂跑。」
「這是你的孩子嗎?」麻美蹙了眉,又忍不住開了口:「戰爭的危險性大家都懂,雖然有不少孩子都來到了前線,但那也是從忍者學校畢業的下忍,只有四五歲的孩子都送來前線,這實在是太胡鬧了……」
「麻美!」
中隊長趕緊喝止了她的絮叨,有些煩躁地說道:「注意一下禮節。這位可是宇智波一族的族長,他自己的決定,我們外人就別插手了。」
「……宇智波?」麻美愣了一下。
沒料到來者竟然是宇智波一族的族長,宇智波富嶽。身為木葉忍村最為歷史悠久的世家大族之一,宇智波一族向來以優秀著稱。雖然不常參與村子的戰爭,卻一直有著威懾外敵的作用。
那跟在她身後的男孩朝著自己的父親走去,第一次將自己的背部徹底展現在麻美的面前。現在,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背後的團扇族紋。
「還真是特立獨行的一族……」麻美喃喃著說。
「麻美!」脾氣暴躁的中隊長一面偷偷瞧著宇智波富嶽的面色,一面再次喝止了她。
「沒事的。」富嶽將手搭在了兒子髒兮兮的衣襟上,十分真摯地說道:「聽說你從那邊的大火裡回來,那麼就是你救下了他。我十分感謝……如果有什麼可以幫得上的,你可以來找我。對了……還沒有問你的姓名?」
「姓名?」麻美遲疑了一會兒,然後才說道:「啊……我叫做,呃……麻美。二川麻美。」
「麻美小姐。」富嶽點了點頭,隨後說道:「戰爭時候,我就不多閒聊了。我的部下還在等我……有勞了。」
富岳很快牽著兒子的手離去。
麻美很想問問,那位臨生死關而不改色的小男孩名叫什麼,她深刻地覺得這個孩子以後一定會大有作為。只是富嶽離開的著急,也沒有給她閒聊的時間。
算了,以後一定會知道的。
第二章•調任
富嶽離開後,他們的隊伍中又恢復了平靜。
原本,中隊長每次發現麻美私自離隊都會暴跳如雷,而今天也許是看在宇智波富嶽的面上,他什麼話都沒有說,護額一解,衣服一披,回到休憩的地方去,靠著已經熄滅了的火堆繼續睡覺了。
「那個紅頭髮的孩子呢?」
麻美在隊友的身邊盤腿坐了下來,沒有綁著綁布的小腿,被雜草掻的癢癢的。
「太累了吧,睡著了。」淳子悄悄地把剛才用來打信號的旗子折好,塞入了忍具包。她口中輕聲地說道:「中隊長說了……你要是再違規離隊,或者帶編制以外的人回來,就把你調離我們小隊。」
「我帶了宇智波族長的兒子回來。」麻美有些無辜,說:「噯,我做了一件好事。」
「麻美,你的眼鏡。」
一直蹲在樹下的高橋寺把眼鏡遞回到了麻美的手裡。這斯斯文文的年輕人將護額系在脖子上,因為許久沒有條件洗澡,他的頭髮都顯得油膩膩的。然而他卻掛著很是靦腆的笑容,絲毫不在意他形象的邋遢。
也許是因為,戰爭讓每一個人都變得疲憊、狼狽、倦怠、邋遢,大家都對此感到無所謂。
摔碎的鏡片無法粘合,高橋寺用膠帶卷了卷鏡框,再把歪歪斜斜的眼鏡架扭正了,還細心地用不知道手帕還是衣角將鏡片上的黑灰擦得乾乾淨淨。
看著麻美重新把眼鏡推上了鼻樑,他笑了一下,說:「……麻美還是不戴眼鏡好看。你的眼睛下竟然有顆淚痣。一定要帶眼鏡嗎?」
「嗯。」麻美回答:「不戴眼鏡,我就看不清你是木葉忍者還是岩隱忍者,我會把你和那些敵人混著一起打。」
高橋寺坐到了麻美身邊的木條上,用一根枯柴幹捅了捅已經熄火的火堆。那火堆中燒的脆脆的木頭發出清脆的響聲來,在夜色裡格外醒目。在不遠處負責輪值的忍者扭頭看了看他們,馬上又將頭扭了回去。
長夜漫漫,敵襲不知何時會到來,這個小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減員。幾人盤腿坐在雜草叢中,各個都是儀態全無、狼狽至極,卻你一言我一語地聊了起來。
「聽說神無毗橋被炸掉了,也就是說岩隱村的補給線被切斷了。這是好事吧?」
「是的,也許岩隱不久就哭著要求停戰議和了。」
「可是已經死了那麼多人了……」
「是哪一支小隊炸掉了那座大橋?我覺得這值得好幾個紀念章。」
「是『黃色閃光』波風水門的小隊,不過,聽說他們也損失慘重。」
聽聞戰死了不少優秀忍者,幾人想到了自己在戰爭中漂泊沉淪的命運,不由一番唏噓。
「我猜……等戰爭結束以後,這位『黃色閃光』會成為下一任火影的熱門候選。」
「他才二十出頭,是否太年輕了些?不能服眾吧。」
「……年輕才好呢。年輕的火影才會讓村子更加有活力。」
「戰爭還沒結束,你就開始替村子操心火影的候選人了啊,阿寺。」
「也對……也許明天我們就戰死了。死後會刻在英靈碑上嗎?會的吧。」
不知怎的,話題就轉移到了麻美的身上。
「你是怎麼看到那裡的大火的……?你一下子就爬了起來沖出去,嚇壞我了。」
「這……噯。」麻美笑了一會兒,敷衍地說道:「恰好就發現了。」
「若是沒救下來那兩個孩子的話……」淳子心有餘悸地說。
「那大概,就是命吧。」麻美打了個哈欠,說道:「命運決定的事情是無法篡改的——有些死亡,就算竭力去避免,也一定會降臨在身上。這些都是在很久以前就被決定好的東西,是因果輪回的結果。如果真的在稚年夭折,那也只能說一切都是由天決定的。」
「麻美好悲觀啊。」淳子說:「不試一試怎麼知道一切都不可以改變呢?」
「改變不了的。」麻美懶散地用手撐著自己的面孔,說:「用一己之力去違背歷史的選擇,這根本不可能。人類的力量實在太過渺小,相比起來,命運則是極其宏大而難以抗拒的。你知道史書上記載的關於創世之國度的故事嗎?那裡的君王就曾經……」
「麻美又開始了。」淳子抱著膝蓋,低低地笑了一聲:「不要一言不合就和我們講哲學故事啊。我可不喜歡聽這個。……還不如用水遁洗洗臉呢。」
「隊長讓你保留查克拉,就別浪費水遁了。」高橋寺耐心地勸導道。
「好,不用。」淳子還是止不住自己的笑意:「……按照麻美這樣喜歡說教、哪怕對著宇智波的族長都不知道收斂的性格,我看你倒是可以在戰爭結束後去做老師。」
「啊……是嗎,噯。」麻美的聲音愈發低懶了。
她用手支著面頰,兩眼便悄悄合上了。
四下裡的竊竊私語便散去,只餘一陣一陣的風迴響在叢林裡。戰爭的疲倦讓剩下的兩人很快也累了,精神了前半夜,後半夜便無論如何也撐不住了。
黑夜如同一片漆墨,安安靜靜包裹著世界。
×
戰爭時代淳子的細語,卻不小心一語成讖了。
「下一位……二川麻美。忍者登記番號,A56827。」
有些陳舊的鐵門被推開,門框上撲簌簌落下一些積灰來。窄小的房間裡積著兩張辦公桌和三四張椅子,淩亂的檔疊的山高。那兩疊厚厚的檔紙之間,冒出一個人頭來。那人提著一支筆,額上染著汗,手底下壓著幾張薄薄的紙。有些褪色的證件照和黑色墨蹟,散落在紙上。
麻美在一地淩亂的文件裡找到了落腳之處,在他面前的黃色塑膠椅上坐了下來,推了推自己更換過的厚厚圓框眼鏡,說道:「我是麻美。」
「……從體檢報告來看,你因為視力的原因不能再繼續從役執行任務。」那拿筆的人在手下的紙堆中翻找著麻美的檔案,一邊找一邊問道:
「你更喜歡去哪兒?去火影辦公室擔任文職?去忍者學校擔任教師?還是待業?待業拿到的補助很少,可能只能養活你一個人。……戰後負傷的人都更喜歡去做些照顧孩子、種花養草的事情,聽說對心理的療效很好。」
「隨意吧。……那就去擔任老師吧。可是我從來沒接受過教育相關的培訓……」麻美說。
「當然不會讓你直接成為職業的老師。」那人在紙上打了個圈:「會讓你負責陪小孩子玩耍,和你一樣被分配去的還有三人。你可以看清指路牌和孩子的臉嗎?二川小姐。」
「可以的。」麻美點了點頭:「我只是不太分得清——岩隱和木葉忍村的忍者。」
「那真是十分糟糕啊。」負責分配傷兵的人在紙上敲了一個章,便將那張分配調令遞給了麻美,口中說道:「……這是你的調任紙,二川小姐。」
「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嗯。」
「請問隸屬我同一支隊的山中淳子她調……」
「不知道,我要接待下一個人了,二川小姐。沒事的話就請下一個人進來吧。」
握著手裡的調任紙,麻美懶散地站在了街道邊上。夏日的陽光很盛,灑落在街道上。她絲毫不懼怕那灼人的烈日,筆直地站在陽光下。她那紅色的長髮,吸引了一旁行人的目光。隔著幾棟色彩造型各異的房屋,麻美望見了忍者學校的拱門,還有一個大大的「忍」字。
這是木葉忍村培育孩子和未來的忍者的地方,同時也是她未來工作的地方。
和她一樣,因為戰爭落下疾患無法從役而被調配來任職的還有三人。等待他們的,將不再是忍者在外的任務,而是整日裡陪著小孩子玩耍的輕鬆生活。
作為因傷不役的忍者,能夠有這麼好的待遇,大概要感謝那位聲名極盛的「金色閃光」波風水門。從戰爭起就名噪一時的他,以神無毗橋一役順利地提前終結了第三次忍界大戰,給疲憊的木葉忍村帶來了和平。
接著,身為三代一系的他又提出了許多值得褒獎的建設意見。一時之間,波風水門在木葉忍村內的威信大漲。他的聲名,甚至可以與一手培育出自己的老師,三忍之一的自來也相提並列。
雖然損失慘重,但是好歹,戰爭已經結束了,這比什麼都要好。只是村子中不見了許多人,而英雄墓地中又添上了許多新的名字罷了。
麻美在刺眼的陽光下站了好久,才抬步朝著忍者學校走去。
調任紙上的調派日期還沒有到,忍者學校也沒有開學。剛走到門口,她就被一名忍者喊住了。
「這位小姐。還沒到開學的時候。」
「哦,這樣啊。」麻美止住了腳步,明知故言:「我有一些麻煩,想要解決一下。」
「請問,是什麼樣的麻煩?」
「我即將來學校任教,但是我沒有可以居住的地方。」
那忍者顯然愣了一下,疑惑地問答:「……是不小心在戰爭中被毀了嗎?」
話雖如此,兩人都知道那不可能。第三次忍界大戰的主要交戰線在草之國國境線,並沒有禍及深處火之國內腹的木葉忍村本土。
「你就當做是這樣吧。」麻美搖了搖手裡的紙張,說道:「……有沒有教職工宿舍?急需。」
第三章•交談
扣扣的敲門聲,驚動了半睡半醒的麻美。
她穿著夏季的短袖上衣,踩著一雙廉價的拖鞋,一邊揉眼一邊推開門。泛著陳舊金屬之色的門把被轉開時,發出不聽話的吱呀吱呀聲。這間被臨時收拾出來的平房位於校園一角,朝陰面,少見光,雖然不方便晾曬衣服,在夏日卻顯得涼爽一些。
「下午好,麻美。」
站在門口的年輕人有些羞赧地朝她打了一聲招呼。
高橋寺穿著嶄新的上忍馬甲,上面沒有劃痕、割裂,或者髒兮兮的泥土塵埃,手臂上的漩渦袖章顏色明快。他微卷的黑色頭髮也很是柔順乾淨,一點都沒有從前過去的油膩之感。
「阿寺啊。」麻美摸索著把眼鏡架到了鼻樑上,問道:「有什麼事情嗎?噯。」
「今天是四代目火影的就任儀式,你不去觀禮嗎?」高橋寺一邊問著,一邊低下頭去不安地窺伺著自己的腳尖。
「對哦。」麻美忽然想起來,今天確實是有這樣的一件事。
正如戰爭年代的他們所猜測的那樣,名噪一時的波風水門果然成為了下一位火影。一位年輕而優秀的首領,可以給村子帶來新的活力。
「好像有點遠。」麻美抬頭,眯起眼睛,隔著鏡片和幾棟建築起伏的屋頂,勉強看到了火影樓紅色的外牆。她反手合上了房門,踩著塑膠拖鞋朝外走去:「跟我來。」
高橋寺跟著麻美,一起走上了學校一棟建築的天臺。雖然日光炎炎,但是他們卻可以在這裡毫無阻礙地看到正在舉行接任儀式的火影樓。那裡的樓上樓下都站滿了人,樓下的忍者們仰望著這位新任的火影,樓上的人帶著贊許的看著他們的新首領。
高橋寺試著伸手搭住天臺的欄杆,很快就因為被曬得滾燙的溫度而縮回了手。他一面看著火影樓的方向,一面試探著說道:「……戰爭結束了,很多人都把耽擱已久的婚期提上了議程。」
「噯。」
「我原本以為我們會死在戰爭中的。」
「噯。」
「你不想結婚嗎?麻美。」高橋寺鼓起勇氣,這樣問道。
「……怎麼說呢。」麻美抹了抹被曬出汗水的額頭,說道:「人類總有一天會死亡,我也會在某一天就死去。結婚就意味著,我的死亡會讓另外一個人痛苦。」
高橋寺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麻美,你不能總是這麼悲觀。人類確實會死亡沒錯——但是現在已經是和平年代了。我的意思是,在死亡之前,至少還有很久的時間可以……」
「不,我會死的。」她簡潔地打斷了高橋寺的話。
她一定會死的。
「啊?」高橋寺驚詫一聲,又歎了口氣。他低低地說道:「……你太悲觀了。而且,總是莫名的抗拒別人的接近。明明我們都是好不容易一起從戰爭中生存下來的同伴。」
「大概因為我只是個普通人吧。」麻美說:「從名字到身份都很普通的那種普通人,不值得別人給予更多的關注。說真的,阿寺,別太在意我這個朋友。也許哪一天,我就徹底從大家的生活中消失了。……當然,一個普通人的消失,是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的。」
「不,你一點也不普通,還記得嗎……」高橋寺還想爭辯什麼,通向天臺的樓梯處傳來一聲穩重的呼喚,讓他停住了口中的話。
「二川小姐。」
麻美和高橋寺一起回過了頭,這才發現是一位身穿警衛部隊制式服裝的男子。他站在樓梯間的陰影處,並沒有主動走入日光下的意思,顯然是一位習慣了他人見禮的領導者。
麻美確定了他的身份,便朝著樓梯處走了幾步。她一手搭在額頭上遮著炎炎陽光,沒幾步便走到了那人的面前。麻美低下了頭,問了聲好:「富岳先生。」
「我原本以為你會出席四代的就任儀式。」宇智波富嶽咳了咳,將身後的孩子推了出來,說道:「還沒有正式感謝過你,聽說你被調任來了忍者學校,所以我冒昧前來打擾。」
不知何時,火影的就任儀式已經結束。
「……我也沒想過以這種儀態出現。」麻美攤開了手。
有些尷尬。
富嶽穿著整齊的服裝,從隊章到族徽都一絲不苟。而她穿著短袖短褲,腳上套著一雙塑膠拖鞋。紅色的長髮亂糟糟地束起來,紮成一個胡亂的馬尾。
「這個孩子……」麻美的眼光落到了富岳手下的男孩身上。
他低垂著視線,沒有如其他孩子一樣好奇而不安分地亂掃,看起來禮貌又溫順。手掌和小手臂都白白淨淨,身上的衣衫也很齊整。和麻美習慣了的那些淘氣的孩子不同,他看起來頗為文靜。
「他是我的長子,叫做鼬。」富嶽拍了拍鼬的肩膀,說道:「今年他也會入學,如果幸運的話,可能會成為你的學生。戰爭時候的事情,還得多謝你的關照。鼬——」
黑髮的男孩十分標準地鞠了一躬,兩手貼在雙腿邊。他低下頭時,露出一截白皙乾淨的脖頸,黑色的短髮蹭在領口。
「十分感謝您的出手相助,二川小姐。」
明明是稚嫩無比的聲音,卻偏偏用著和大人一樣的語氣,這讓麻美有些忍俊不禁。
真是一個早熟的孩子。
「不用這樣。」麻美趕緊說:「鼬也很有勇氣,想要在火場裡救出一個可能比自己還要重的孩子。這孩子將來一定會成為一名優秀的忍者。」
「像二川小姐這樣優秀的忍者。」富嶽禮貌性地回答。
「不——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噯。」麻美笑了起來,一手扶了扶有些滑下鼻樑的眼鏡。
宇智波鼬直起了腰,很安靜地跟在富嶽的身旁。他終於忍不住孩子的本性,開始有些好奇地打量著麻美,似乎有什麼問題要問,又礙于父親在身旁而不能出口。等到幾位大人寒暄禮貌夠了,他便跟著自己的父親離開。
看著宇智波一族的族長帶著自己的長子離去的背影,高橋寺偷聲說道:「麻美,宇智波一族和村子中樞的關係不是太好。你這樣子……」
「沒事的。」麻美說:「只是救了一個孩子而已。」
火影的就任儀式結束了,也就沒有留在了天臺接受酷暑暴曬的必要。兩人相繼沿著樓梯走下了天臺,一邊走,一邊聊一些戰爭年代的舊事,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和細碎的談話聲迴響在樓道中。
「淳子去了哪兒?」
「還在隊長的隊伍裡,可能會繼續擔當普通上忍吧。」
「你去過新建的英雄墓地了嗎?」
「……去過了。墓碑太多,不太找的到我想要看望的人。」
「你真的要留在忍者學校,當一個收入微薄、負責陪孩子們玩耍的老師嗎?麻美。」
「噯……是的。這份工作挺好的,普通又簡單,聽起來很不錯。」
×
這份工作挺好的,普通又簡單,聽起來很不錯。
早知道事情會變成如今這樣,麻美絕對不會立一個Flag等著打自己的臉。
「麻美!麻美!新生的名單備份你拿到了嗎?我沒有……你再給我一份?」
「麻美,我搬不動啊……我快要被這疊文件壓扁了。」
「麻美……這個學生的名字到底該怎麼念?真的有這個片假名嗎?」
噯,一點都不簡單,一點都不普通。
喧鬧的喊聲,擠擠攘攘地塞在耳中,伴著還留有餘熱的空氣,讓麻美變得昏昏欲睡。手中的筆不知何時啪嗒一聲掉在了桌上,新生的名單上被劃出了斜斜一道墨蹟。等到她不小心將頭磕到了辦公桌上,這才又一次地醒來。
辦公室的門大敞著,門外的走廊裡不時匆匆往來著忍者和學生們的家長。隨著開學時間的臨近,原本空蕩蕩的忍者學校也漸漸忙碌了起來。作為戰爭後第一個新的學期,這一年忽然湧現出了一大堆需要安排進入學校的孩子,從四歲到七歲都有。
麻美理了理手中的名單,用疊在桌旁的眼鏡布將眼鏡擦拭乾淨,隨後拿著自己的名冊走出了辦公室。她穿著整齊的忍者著裝——在夏季還要穿長袖和馬甲,綁著綁腿穿著忍鞋,實在是有些令人難受。
「麻美,你怎麼還在這裡?」一位路過的同僚站在樓梯口,朝她催促道:「火影閣下已經來了,快到樓下去。」
忍者學校大門後的空地上,黑壓壓的站著一大片人。教學樓的大門上懸著早就準備好的條幅,「開學式」幾個大字端正鮮豔。一旁的樹枝上,垂下一個空落落的秋千。
那空地上先是一群身高各異的孩子,他們不安地轉動著腦袋,搜尋著自己的親人,或者好奇地四處張望著。接著是前來觀禮的家長們,隔著不遠不近的一段距離,略有騷動地站在那裡。麻美下樓時踢踏的腳步聲,沒有引起他們之中任何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