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等到辦完事的古安筠回到旅店時,兩個午睡完畢精神滿滿的小孩子已經跑得不知所蹤了,黑髮的監護人看了一遍小弟子留下的便簽,無奈地歎了口氣。
在這個小鎮的西邊?
古安筠在心底過了一遍小鎮的地理,如果這地方的地貌沒有發生大的變化的話,她記得小鎮的西邊應該是海邊,陡峭的崖壁和冰冷的海水,雖然確實很適合現在的佑希去做冒險,有薩爾在她也不擔心一縷,但……那裡會有什麼巫師活動的痕跡?
她看看頭頂的太陽,辨認了一下方位,然後朝著海腥味傳來的方向走去。
一路走走停停,倒不是一縷拖後腿,而是作為引路的佑希時不時停下,像是在傾聽著什麼,然後糾正自己的行進方向。
他知道這是佑希在和那個叫做薩爾的鬼魂交流,他看不到鬼魂,但老師和佑希都能看到,據佑希說,只要讓老師為他開天眼,他就能看到鬼魂的大致輪廓,,而要看得非常清楚的話,則需要有強大的實力作為後盾才行。
就比如佑希自己,她現在只能看到薩爾大致的身體輪廓,男性,穿著長袍,除了五官模糊看不清外,上半身和普通人無異,而從腰部開始就變得透明,直到小腿處完全消散了腿的形狀,這是力量不足以看清全部的典型症狀。
而在古安筠老師眼裡,薩爾的模樣和一個正常人完全沒什麼區別,她甚至在某次心情放鬆的情況下向他和佑希仔細描述過薩爾袖口的暗紋,並根據中世紀的普遍現象講解了這種暗紋所代表的含義,背後的歷史,儘管限於對巫師歷史的不瞭解,她無法詳細解釋,但單就掌握的情況來說,薩爾生前是一名巫師,同時具有貴族身份是毋庸置疑的。
在佑希的帶路下,很快,大海特有的腥味變得明顯並且濃郁,他聽見了波濤的聲音,深藍近乎黑色的海展現在他的眼前。
他和佑希現在站在一塊露出海面的高高的黑色岩石上,海浪在他腳下翻滾,泛起泡沫。
一縷回頭看身後聳立的那座懸崖,陡峭的岩壁直落而下,上面垂著兩根登山繩——那是剛才他們下來時的助力,佑希比他早入門,學到的東西多且雜,那兩根登山繩就是她弄的,而他則是在佑希和薩爾(雖然他看不見但可以感覺到)的幫助下下到這岩石上。
幾塊很大的岩石,如他和佑希站著的這塊,似乎是過去某個時候從懸崖的正面脫落下來的。四下裡光禿禿的,滿目荒涼,除了蒼茫的大海和岩石,看不見一棵樹,也沒有草地和沙灘。
「薩爾說目的地還在更遠一點的地方,走吧。」佑希示意他跟上,他覺得自己心裡砰砰地跳,為難以預見的冒險未來而……
是害怕,還是激動?
他深吸一口氣,在小女孩的示意下走到岩石邊緣,岩石上有許多可供踩腳的參差不齊的凹縫,通向下面那些在懸崖周圍、半露出海面的巨型卵石。
低處的岩石被海水沖刷得溜溜溜的,他感覺到散發著海腥味兒的冰冷水花濺在他臉上。
從這裡攀岩而下非常危險,加上這裡是一個死角,光線被擋住了,看不清具體的情況,佑希把準備好的分體式防水礦燈打開,照亮了周圍的景色,也照亮了她身邊那道漆黑的岩壁。
「看見了嗎?」佑希輕聲問,一邊把礦燈舉得更高一些,一縷看見懸崖上有一道裂縫,黑黢黢的海水在裡面打著旋兒。
女孩側耳傾聽了一會,又把手伸入海水中,然後拿出來,甩了甩:「現在是正午,感謝慷慨的太陽神賜予我們熱量——如果是晚上來冒險的話,不需要其他,冰冷的海水就會讓我們都凍死在裡頭。」
然後她回頭:「一縷,會游泳嗎?」
很快,裂縫變成了一條漆黑的暗道,看得出來,漲潮的時候暗道肯定會被海水灌滿。兩邊沾滿黏泥的岩壁只間隔三英尺寬,在防水礦燈的亮光照耀下,像柏油一樣閃著濕漉漉的光,再往裡去一點,暗道向左一拐,一直伸向懸崖的最深處。
終於觸摸到了臺階,兩個孩子用力從水中鑽出,甩落一身帶著腥味的海水。
小女孩懊惱地發現估計錯誤!即使是金色的太陽馬車也有無法到達的地方,而他們的冒險目的地,似乎就是其中之一。
小女孩甩了幾下,海水像掉落在荷葉上的露珠一樣滾落,一邊的一縷身上乾燥得像是根本沒下水——這是薩爾的魔法,作用在佑希身上的是防水咒,而一縷身上的則是保暖咒和防水咒以及其他幾個實用小咒語的結合,所以剛才只有女孩一個人領略了這常年不見光的海水到底有多冰冷。
不過對於在師傅指導下沒有放鬆過修行的女孩來說,這點冷還算不了什麼——比起臘月十二裡只穿著一件單薄的泳衣跳進黑龍江鑿開的冰窟窿以運轉內力來維持體溫,這真的只能算是小意思。
佑希已經站到了岩洞中央,礦燈高高地舉在手裡,在仔細查看了岩壁和洞頂後,她點點頭:「薩爾確定了,就是這裡……可是這裡能有什麼?難道千年不見,巫師們已經和矮人住到了一塊?」
一縷想了想,道:「呃……《小人魚》裡的巫婆還是住在海裡的呢,也許有巫師喜歡這裡?」
「這只是前廳,是入口大廳……是巫師設下的機關。」佑希一邊仔細看那些石壁,一邊告訴看不到鬼魂的男孩薩爾的舉動和話,「薩爾在研究怎麼進去……呃,需要含有魔力的血?」
一縷頓時有些洩氣:「是指巫師的血,或者是他們馴養的那些有魔力的動物的血吧……我們兩個是純粹的普通人,進不去呢,第一關就攔住我們了……」
不過話雖這麼說,他並不是很失望,今天的冒險已經足夠了,他嘗試了以前從未嘗試過的東西——比如攀岩,還有游泳,以前礙于身體他根本不可能這麼盡興地玩,但現在薩爾那些神奇的魔法保證了他的身體不會因為受涼而生病,或者是從高處下來的時候不小心摔到自己——硬要說的話,也許疲勞是在他回去以後最有可能出現的病因?
「呃……也許我們不需要中途打道回府了。」
佑稀有些遲疑地說道,他順著女孩的目光看過去,那岩壁上出現了一道拱門的輪廓,放射出耀眼的白光,就像裂縫後面有強烈的燈光在照著一樣。
一縷好奇地問她:「怎麼回事?」
「我沒注意到……剛才水下的時候手被石頭劃拉了一下。」她把左手伸到一縷眼前,上面有一道橫貫手掌的傷口,「在那塊石頭上撐了一下,然後就……」不過她的血有魔力?她怎麼不知道?薩爾明明早就說了,她、師傅還有一縷都是麻瓜(巫師對普通人的稱呼),身上沒有半點魔力波動,可這個門……難道是年久失修判斷錯誤了?
一縷看了看,佑希身邊確實有塊沾著鮮血的岩石,接著這岩石突然消失了,露出一個門洞,裡面似乎是無盡的黑暗。
明明找到了門,兩個孩子卻有些遲疑起來。
第一次這麼直觀的看到魔法的運作——之前那些咒語並沒有如此的聲光效果,對於那個陌生的世界兩個孩子懷著本能的警戒。
——哪怕是薩爾,也有近千年的時光沒有回到他的族人身邊了,會出現什麼事真的不好說。
「怎麼了,事到臨頭才知道害怕?」女子清潤的嗓音在岩洞裡形成一陣不明顯的迴響,兩個孩子驚訝地回頭,看到一步步從水中走上來的長輩。
隨著那種不快不慢的步伐,她的身上有淡淡的白霧騰起,等到站在兩個孩子面前時,海水和它攜帶的腥味已經完全從古安筠身上消失了,她穿著的素藍色棉質休閒服上已經看不到任何海水和海腥味留下的痕跡了。
「師傅!」小女孩開心地招手,並不擔心師傅對她擅自的冒險行為有所斥責——只要能確保自己的安全,行動前有充分的準備,而不是莽撞的、沒有思考行徑、將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那麼古安筠就不會對此發表任何負面的評價——最多就是當小女孩在思慮不周行動的事後分析解說,讓弟子不會在下一次的冒險中犯同樣的錯誤。
而習慣于對孩子過於好奇引發的某些行為視而不見、讓她保持高度的自我決斷的古安筠受到了她的弟子最直接也最真切的回應——小女孩會在冒險前帶上她給的緊急聯絡用符咒,讓師傅能時時刻刻掌握自己的行動,既鍛煉了自己的獨立應對能力,也能在遇到意料之外無法應對的危險時得到來自長輩最直接有效的救援。
這次也不例外,古安筠拍拍兩個孩子的腦袋:「主人家都已經敞開大門歡迎了,不去坐坐就可惜了……」
這是相當直接的表態,於是兩個冒險精神尚未熄滅的孩子小小地歡呼了一聲,然後跟在師傅的背後,走進門洞裡。
第5章 第 5 章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副十分怪異的景象。
山洞很高,抬頭望去也看不見洞頂。
他們站在一片黑色的大湖岸邊,湖面無比寬闊,一望無際,一縷發現以自己的眼力無法看見遠處的對岸。
遠遠的,像是在湖的中央,閃爍著一道朦朧的、綠瑩瑩的光,倒映在下麵死寂的湖水中。除了那道綠光和礦燈發出的亮光,四下裡完全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而這幾道亮光的穿透性也不像銀髮男孩認知裡的那麼強,這裡的黑暗似乎比普通的更稠密,更厚重。
有種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壓迫感。
寂靜,沒有水流動的聲音,有股寒意竄上背脊,佑希覺得自己的心跳在加快,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往師傅那邊靠了靠。
古安筠看了看那讓她有不好預感的黑色湖水,朝跟在她身後的銀髮男孩招了招手:「一縷,過來。」
男孩不明所以地上前,她把右手安在男孩的額頭上,一縷只覺得有股暖流從額頭相觸的地方沖進他的身體,遊走他周身,暖流到過的地方都暖洋洋的,非常舒服的感覺。
然後這暖流又回到額頭處徘徊了一會,慢慢消散了。
他疑惑地看著收回手的師傅,沒有得到回應,他便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身後的佑希,卻在看過去的時候,發現那棕發小女孩的身後,竟有一個人!
一縷倒吸一口氣,一聲尖叫險些衝口而出,幾乎是被嚇得本能倒退,被古安筠按住:「看到了?」
聽到不變的溫和聲音,銀髮男孩這才定了定心神:「那個……人?」
「看到了就好,那就是薩爾……我暫時打開了你的天眼,注入了我的力量來維持天眼的運作,時效兩小時。」古安筠點點頭道,「因為天眼的效用需要身體能量,依照你現在的身體,反而會拖累你的健康,這也是我遲遲沒有為你開天眼的原因,本來是要等你基礎打好之後再開的……不過這岩洞有古怪,為了以防萬一,到時候佑希恐怕來不及轉述薩爾的話,還是讓你自己聽和看的好……你和佑希站一塊。」
明白了事情經過,一縷點點頭,走到佑希身邊,忍不住打量起這個一直只聞其名的幽靈。
或許是因為他目前使用的力量是來自于古安筠的,精純無比,所以在他眼裡,那個幽靈和真人無異,這是一個外表年齡三十歲左右的西方男子,個子很高,身形修長,一頭黑髮披肩,打理得很是整齊,用一根銀綠色的絲帶系住,搭在左肩上,五官俊秀,線條深刻立體,一雙酒紅色的眼睛裡是淡然平靜的目光,在留意到一縷的視線後,他微微向這邊點頭示意,然後走到古安筠身邊,一起查看那黑色的湖水。
他穿著不是很複雜,簡潔大方的中世紀長袍,是以黑色為主調,配以銀色和綠色的刺繡的精品,看著似乎只是普通的貴族服飾,卻在偶爾的動作裡可以看到那隱藏其下的暗紋,從古安筠的解釋和薩爾自己記憶的內容來看,那是家族的徽記和防禦、反擊、隔離等作用的魔文。
一縷下意識地緊張起來——聽別人說身邊有個鬼和自己親眼看到那是兩碼事,尤其是這個鬼看上去似乎很不好相處。
他有點同情被黏上每天睜眼就看到這麼一尊大佛的佑希來了。
其實我不介意遲點開天眼,如果是在這鬼走了以後再開更好……
一縷決定從這出去以後就和師傅說自己要好好打基礎,爭取把基礎打牢,最好是用上個兩三年的,想必那時候薩爾已經成佛去了吧……
「呐,一縷,你有聞到什麼味道嗎?」棕發小女孩拉拉他的衣角,問道,她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在忍耐著什麼惡臭一樣。
一縷嗅了嗅,搖搖頭:「我沒聞到什麼味道……你聞到什麼了?」
佑希往湖的方向走了幾步,立刻拿袖子捂住鼻子,連退幾步,才有悶悶的聲音從她傳來:「腐臭味……從湖裡散發出來的!湖底有東西!」
一縷疑惑地跟著靠近那黑湖,還是什麼都沒聞到。
小女孩的臉色很難看:「好濃的腐臭味……連那麼多水也遮蓋不住,不,應該說,連湖水也散發著噁心腐敗的味道……這湖底難道是萬人坑嗎?」
「估計是陰性生物……這裡的魔文法陣是用來控制、壓制、以及一定條件下釋放黑暗陰性生物的。」一直沉默的薩爾突然開口道,「如果你聞到的確實是腐臭味的話,也許,這湖底埋著的,是陰屍。」
兩個孩子幾乎是同時問道:「陰屍?那是什麼?」
「是死屍,被施了巫術、為黑巫師效勞的死屍。」薩爾解釋了一句,又去查看什麼。
古安筠看看還有些迷茫的一縷,接著解釋道:「你們可以把它們看成是被操控的屍體,或者是生化危機裡的喪屍,除了不會傳染他人外幾乎一樣……佑希,那不是粽子,把黑驢蹄子放回去……話說這裡又沒古墓你為什麼會帶這種東西?」
被點名的小女孩眨巴眨巴眼睛,把東西放回包裡,然後才嘀咕了句:「有備無患嘛……這還是師傅你教我的呢!」
銀髮男孩一臉茫然,不明白為什麼佑希會把喪屍那種東西和前些日子吃過的糯米粽子聯繫起來,還有,黑驢蹄子,那是什麼?
佑希拿出來的那個明明是捏成蹄子樣的黑糯米團子吧?
不過現在不是解答疑問的時候,古安筠查看了一番那死寂的湖,和檢查附近地面的薩爾交流了幾句,然後問:
「佑希,有帶火鱗粉嗎?」
棕發小女孩立刻翻包裹:「有啊!我帶了不少呢,不過要燒了這裡嗎?那恐怕分量不夠,不過我有帶硝酸炸彈,兩個合一塊用,平了這裡還是可以做到的……」
「……」
燒了這裡?炸了這裡?平了這裡?
古安筠盯著自己小徒弟純真的眼神看了半天,為什麼一年前在沼澤地裡遇到鋪天蓋地的火紅雞冠蛇追殺時也只選擇用雄黃驅蛇的佑希現在會想這麼暴力直接燒滅這裡?
難道是物極必反被那群蛇給逼出來的?
還是被某個嚷嚷著沒炸藥不下鬥的胖子給影響了?
養小孩經驗不足於是步步小心生怕一不小心誤人子弟的師傅大人默默地在心底劃拉出一百零八種「遠離病毒害,教養好孩子」計畫,並決定把某個胖子隔離到海那邊山那頭最好今生今世不相見。
「不,你用火鱗粉畫個圈,和一縷站進去,如果等下池底出來陰屍數量太多火鱗粉震懾力不足的話就帶著一縷沿原路回去。」
佑希看到師傅身上的衣服在無風的洞穴裡微微晃動,這說明她已經在催動內力了:「師傅……你要去哪裡?」
古安筠微笑著回頭:「我需要到湖底去……佑希,看到了嗎?綠光下面那個不起眼的白色光點?」
小女孩朝她師傅指明的方向看去,因為綠色光芒霧濛濛的佔據了大部分的注意力,她仔細辨別後才找到那個不起眼的白色光源:「那個是……靈光?湖底還有活人嗎?」
靈光,是非自然情況下即將脫離肉體的靈魂所發出的光,不過這股靈光顯得非常暗淡,似乎支持不了多久了,既然她遇到了自然不能眼看著靈魂泯滅。
瞭解師傅為人的小女孩乖乖點頭,看著女子悄無聲息地沒入黑色湖水中,一旁薩爾銳利的目光緊緊盯著平靜的湖面。
「佑希……這湖水可能很深……師傅能潛到水底救到人嗎?」一縷擔心地問道。
「如果只是潛水的話沒什麼大礙……我都能不借助任何潛水設備潛入200米下,20分鐘不換氣,師傅的話比我強得多呢……一縷,等你有了氣感,做點訓練也能做到這點。」看到男孩羡慕的眼神,佑希加上一句,然後道:「不過水下環境和陸地不同,即使是師傅,在水底也會被限制一部分實力……」
即使知道師傅很厲害,她還是會擔心,特別是在水下情況不明的前提下。
「只要你師傅下水救人的時候不要弄出太大響動,那群沒腦子的爛肉就不會有反應。」一旁冷眼旁觀的千年幽靈淡淡道,「陰屍的活動是為了守護湖中央的那個東西,沒拿走那個綠色光源護衛的東西,或者是遇到地震之類觸動這裡防禦陣法的事,陰屍就只會在湖底休眠——當然,如果是這群陰屍的主人召喚,提前暴動也是可能的。」
他的話很大程度上讓兩個小的松了口氣,但轉捩點又讓兩人提起心來。
「放心,從陣法上看,召喚部分是一次性的,也就是說這裡應該是某個黑巫師藏兵的地點,那麼沒什麼大事主人是不會啟動這陣法放出陰屍的。」欣賞完兩隻小崽子隨心情跌宕起伏而變化的面部表情,逗弄小動物從而紓解了看到某個家族徽記後的抑鬱心情,薩爾很好心地告訴他們最後一部分事實。
兩娃娃長舒一口氣,佑希拍著撲撲跳的胸口哀歎:「薩爾你能不能不要說話大喘氣啊……」
「不對,薩爾都不是活人了不會喘氣的……」一縷認真糾正道。
被自家師弟無意識吐槽的棕發小女孩默默扭頭,卻看到有個人影從湖中浮起,慢慢往岸邊走來,但看那身影……明顯應該是男性。
第6章 第 6 章
一個……人?
不,不對,沒有呼吸聲,沒有心跳聲,體表溫度是和湖水一樣冰冷的攝氏二度,動作僵硬,違背肌肉運動常理,像牽線木偶一樣,腐臭味太濃了,不能分辨到底是這個東西身上就有的還是從水中帶出來的,但是,可以肯定……絕對,不是活人。
聽覺、視覺、嗅覺、外放氣回饋感知到的資訊綜合,得出的結論讓佑希下意識地放緩呼吸,她輕輕跨前一步,將銀髮男孩擋在身後,動作如貓兒一般優雅輕靈,然後收斂自身氣息,降低散發的身體熱量,身體略微下弓,右手已經把刻滿奇特符文的銀白手柄從腰間皮帶上解下來,握緊在手心裡,只等那東西走進她的守備範圍就動手。
一縷的視力沒有佑希好,但從她的動作也能看出她是在戒備著什麼,他聽到近在咫尺的小女孩呼吸慢慢變得悠長,直到以他的耳力再也聽不到為止,礦燈放在另一邊,他和佑希正好處於沒被照到的黑暗中,這可以保證大部分依靠視覺的生物瞳孔因為接收了大量光線而縮小從而看不到黑暗中的他們,而那東西此刻就在往光源處走去。
在它進入光照範圍時,兩個孩子同時心口一跳。
首先進入光照範圍的,是一隻白森森的手,不是白種人天生的白皮膚也不是貴族式病態的蒼白,而是被水泡的發脹的那種白,浮腫的手裡還緊緊捏著一根木棍,看著和筷子差不多粗細,但比筷子要長些,很快它的全身都進入了光源內,穿著黑色長袍,上面有各種精細的花紋,頭髮長且亂,遮住了它的臉,兩個孩子不知道它的臉是不是和浮屍一樣被泡的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靈敏的嗅覺突然嗅到了一種新的氣味,在這腐敗噁心的臭味裡顯得分外清新好聞的氣息……
佑稀有些不敢肯定地嗅了嗅:「……艾蒿?」
這裡怎麼會有蒿草的氣息?難道……
它已經走到了光源中央最亮的地方,這次兩個孩子都清楚地看到它胸口的衣服裡插著、四肢上纏著綠色的艾蒿。
佑希恍然大悟,它應該就是那個靈光的主人了,艾蒿避邪驅瘟,師傅把艾蒿放在他身上,保證他在上岸的過程中不會被那些陰屍阻撓。
即使一個西方黑暗生物,一個是東方避邪驅瘟聖品,但天性一陰一陽註定了兩者對立相看兩厭,所以艾蒿會生效也是理所當然——陰屍不算邪物還有什麼算邪物?
「唔……一縷,可以麻煩你把他身上的艾蒿拿掉嗎?那東西對薩爾也有效,所以我不能靠近……」佑希沒有把銀白手柄放回腰間,而是繼續拿在手裡以防萬一,天曉得下一個上岸的會不會就是陰屍。
一縷點點頭,跑進光源裡,把那些綠色草束從男人身上拿走,扔到湖邊,然後招呼佑希上前。
兩個孩子圍著那男人看了好一會兒,佑希從他的左手腕上找到一個青草編成的鐲子,那是師傅的手筆,小女孩仔細辨認了一下鐲子上的特殊繩結,這是密碼的一種,依照不同的繩結不同的排序方式表示不同的意思,而這個鐲子上的意思是……
「讓我們帶著他先出去,再不回去太陽該下山了會趕不上晚餐的……」
佑希翻譯完畢,兩人一鬼對視一眼,唯一的成年人(鬼?)為那位師傅認定的三餐準時默默扶額,接著他手一揮往男人身上扔了一個飄浮咒和混淆咒,佑希用剩下的登山繩在男人腰上系住,另一頭捏在她和一縷手裡,跟牽氣球一樣——除了這個氣球體積大了點造型詭異了點……
幾個人沿著原路返回,等到他們登上礁石時一縷才真正明白師傅要他們先出來的原因——不僅僅是晚餐,更多的,是海水開始漲潮了。
就在他們沿著登山繩攀登上峭壁五米的時候,那個裂縫已經被潮水淹沒了,一縷知道這不會對師傅從裡面出來造成什麼影響,佑希也一樣,但他就不行了。
被特殊對待的感覺有時候其實並不好,銀髮男孩看著拍打著礁石的海浪,在天與海的連接線上是沒入一半的彤紅火球,在遼闊無邊的大海和天空襯托下,連太陽也像是渺小的存在。
如此廣闊的天地……
佑希說,華山的山崖比他現在在攀爬的峭壁更陡峭,南海的海浪比此刻拍打礁石的波濤更加恢弘,內蒙古草原上的蒼穹比此刻天空更加高遠……
還有他沒見過的,北海道的薰衣草田,天山上的皚皚白雪,俄羅斯草綠色的土地上如同藍寶石一般美麗的貝加爾湖……
什麼時候他才能如師傅還有佑希那樣,自由自在的,行走這天地間?
這一刻,父母的話,哥哥的模樣,夜刈十牙的眼神,忽然都淡去了,不能成為吸血鬼獵人也無所謂,只是……
「想得到你想要的,前提是你能擁有那個能力。」帶他離家時,師傅淡然的話無比清晰地在腦海中響起。
想要變強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強烈。
古安筠在略遲一些的時候到達了旅店,在薩爾的魔法把那男人弄乾爽後,兩個孩子已經把那個人安置在了床上,頭髮被撥開,露出的臉和身體都浮腫得厲害,看不出原來的模樣——目前可以用來形容的,只有「人形」這一個詞吧?
「明天就能全部消腫了。」薩爾往男人身上扔了幾個檢測魔咒後,看著男人身上亮起的各色光芒道。
「這個人……從靈光的強度和大小看,他大概已經支持了十多年了,如果我們沒來的話,迎接他的只有泯滅的結局。」古安筠淡淡道,「在那種地方還能支撐這麼久,他身上應該是有什麼高級的護身符,能在主人危急時休眠肉體,驅逐附近的陰性生物,保護主人。」
看看兩個孩子不是很明白的樣子,古安筠笑道:「看過睡美人嗎?」
佑希點頭,她的童話故事全部來自于師傅和書本,父母是血獵所以沒人講睡前童話故事的一縷默默地把目光投向棕發小女孩,後者從善如流講起了故事大意:
「以前,有個國王和王后一直沒有孩子,後來王後生下了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兒,國王高興得決定舉行一個大型宴會,因為他只有十二個金盤子來招待女巫進餐,所以他只邀請了十二個女巫,留下一個沒有邀請。女巫們把世人所希望的,世上所有的優點和期盼都送給了小公主。當第十一個女巫剛剛為她祝福之後,第十三個女巫,也就是那個沒有被邀請的女巫走了進來,她對沒有被邀請感到非常憤怒,她要報復,要獻上她惡毒的咒語,所以她進來後就大聲叫道:‘國王的女兒在十五歲時會被一個紡錘弄傷,最後死去。’
所有在場的人都大驚失色,可是第十二個女巫還沒有獻上她的禮物,便走上前來說:‘這個兇險的咒語的確會應驗,但公主能夠化險為夷。她不會死去,而只是昏睡過去,而且一睡就是一百年。’
第十三個女巫的詛咒應驗了,在十五歲時公主被紡錘紮到了手,但因為有第十二個女巫的祝福,她沒有死去,只是睡著了,並且,連同整個城堡都陷入了沉睡,國王和王后正在這時回來了,他們剛走進大廳也跟著睡著了;馬廄裡的馬,院子裡的狗,屋頂上的鴿子,牆上的蒼蠅,也都跟著睡著了;甚至連火爐裡的火也停止燃燒入睡了;燒烤的肉不炸響了;所有的一切都不動了,全都沉沉地睡去,王城外牆上長出了一道蒺藜組成的籬笆,將整個王城都保護在裡面……直到百年之後王子來到這個國家,喚醒了沉睡的公主。」
說完故事,反應過來的小女孩咀嚼了一下自己講的故事,有點明白了:「難道說,那個人身上有類似的祝福,能讓他在遇到必死的情況時轉危為安?」
「不是祝福,像故事裡那麼強大能逆轉死亡詛咒的巫師很少,」薩爾介面道,「那個人身上的,應該是黑魔法的護身符……」
小女孩看看床上還昏迷的人,又看看她家師傅,小腦袋在兩者之間轉悠來轉悠去,古安筠直覺不能讓她再這麼轉悠了準備把人打發到床上去休息,可惜慢了一步,棕發小女孩已經一臉恍然大悟樣開口了:「故事裡說,是走進了蒺藜宮殿的王子救出了公主,吻醒了她……意思是說,要叫醒他的話,讓救人的師傅……哎呀師傅你幹嘛打我?」
棕發小女孩抱著腦袋哀嚎,透著暗紅的茶晶色眸子淚眼汪汪地指控自家師傅的不法行徑。
「童話是童話,部分當參考是可以的,但全部都拿來當真知那是無能者的選擇……佑希,明白了不?」古安筠肅然道。
薩爾斜視了她一眼,對此人睜眼說瞎話本事有了一個新的認知。
(廢話,這是所有政客的基本技能!)
「哦,原來如此!」年齡尚小反忽悠技能等級不足以對抗宗師級忽悠技能,佑希姑娘還處於將師傅的話當聖旨的階段揭穿不能……
旁觀一切的銀髮男孩拿水杯擋住忍不住上翹的嘴角,他可不想把師傅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來。
「好了,小孩子該吃飯睡覺去了!」古安筠拍拍手,吸引兩個孩子的注意力,「這裡我看著,一縷,佑希,注意你們的作息。」
「知道了,那麼,師傅,薩爾,晚安!」佑希笑嘻嘻地擺擺手,拉著一縷往隔壁房間去了。
目送兩個孩子離開,古安筠才問還停留在此地的薩爾:「現在可以說了吧,為什麼佑希的血能打開那扇門,不要說是年久失修啊……」
古安筠的聽力極好,還在水裡的時候就聽到了薩爾說的打開條件,明明應該是無魔力的血卻能打開那扇門……她不能不在意。
也許和佑希的身世有關。
即使佑希對自己失去的記憶不在意,她卻不能不去尋找。
薩爾看了看隔著兩個房間的那堵牆,他目前可以離開佑希二十米左右,再遠就無以為力了,不過這比起剛開始的五米是一個很大的進步——哪怕是一個才七八歲的小女孩,也是會為了自己隱私爆發母獅般風采的存在。
「如果沒有那扇門,我也會認為她只是個沒有魔力的普通人。」布下靜音咒,黑髮的男子輕聲道,他深知這兩師徒聽力的變態,「但之後我才察覺到,佑希身上有禁咒……禁錮了她全部的魔力,讓身體裡的魔力因數全部沉睡,但不是消失。」
所以她的血中擁有魔力,只是平常人察覺不到而已。
古安筠有點犯難地皺起眉,她對西方巫師的領域不是很擅長:「禁咒……麼?你能看出多少?」
「目前能看出來的效果,是禁錮身體魔力,和封印記憶,」薩爾說道,「我不知道該說好還是不好,那扇門在汲取了她血液中的魔力時,似乎也把她身體中的禁咒打開了一個口子,現在佑希身上已經有一定魔力存在了……雖然那點魔力波動還比不上啞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