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倒V】
這餐拉麵真可謂是食不知味。
雖說進食不語是好習慣,但這種尷尬的沉默還真能令食欲大減。幾乎是一條一條數著吃,只覺味如嚼蠟。
玖辛奈大概也感覺到這股詭異的氛圍,有別於平日的活潑,十分乖巧地安安靜靜低著頭進食,吮吸麵條時刻意放緩動作,只發出很輕微的聲響。
無關是否天真爛漫,小孩子其實也是一種很懂得察顏觀色的生物。
左右兩邊響起筷子輕輕放碗沿上的聲音,偏頭看了看,玖辛奈和日向修都吃完了,碗筷端端正正擺面前。
說起來,玖辛奈那孩子的食量和食速是同齡男生的兩倍,不知道是不是生命力旺盛新陳代謝特別好的緣故呢。
低頭看見自己的碗中還剩下大半碗麵條,卻不覺饑餓,就也放下筷子,付帳離去。
門口和日向修道別,他皺著眉頭遲疑了好一會兒,才直直看著的眼睛說:
「夏子,之前的事情,沒有針對的意思。」
「只是戰爭不可有疏忽,實力不足而勉強的話……會死的。而且,任務中的失誤,說不定會給村子帶來難以估量的損失。」
他的神情和語氣異常誠懇認真,就像中學時嚴謹到一絲不苟的班長盡職盡責地告誡調皮的學生要安分守己不要拖班裡的後腿。那種優等生的派頭雖然令不爽,但為大局著想的心卻是不得不認同的。
相比於的安危,大概他更擔心的是如果是個半吊子,會有多大的幾率任務失敗,而那樣的話會給村子造成怎樣的損失。
是個完全絕對把村子的利益放第一位的好忍者呢。
他的確並非故意針對「加藤夏子」這個,而是不能容忍有可能會給村子帶來未知損失的隱患。
從這個角度來看,其實他是一個眼睛裡容不得半粒沙的。他所認為的正義是基於是否對村子有利這一標準,對是非的判斷也是如此。
這種覺悟才是忍者世界中最正統的思想吧。
「……」
花了好半晌心中組織好語言,剛開口,卻被他一下子打斷話音。
他的目光從臉上移開片刻,不知道是看路邊的野花還是看屋簷上的麻雀。再次直視的眼睛時仍然是那副誠懇認真的神態,緩慢而清晰地說:
「但是,相信朔茂桑。」
「既然他認為有作為上忍的資格,那也沒有異議了。」
此刻才發現,原來旗木朔茂村子裡被認可的程度比想像中的還要高。
作為同輩忍者的日向修對他的信賴和敬重讓不禁詫異了一下。綱手他們村子裡也是頗受崇拜的,可畢竟他們的老師是火影,要說與此一點兒關係也沒有那不可能。
那麼旗木朔茂呢,倒是一直沒聽說過他的出身和師承,總不會是個從底層打拼過來的草根英雄之類的物吧。
如果真是那樣,實是令不得不敬佩了。
日向修走後,原地想了好一會兒事情,幾乎忘記了玖辛奈還旁邊等著,直至一道響亮的童聲五十米開外叫道:
「是夏子老師和玖辛奈啊。」
回過神來轉頭望過去,只見水門似是剛從火影樓走出來,彎著眼睛和唇角朝們揮手,和他一起走著的是旗木朔茂,大概是任務已經報告完畢了吧。
「老師和玖辛奈是要去哪裡嗎?」水門問。
望瞭望天邊將要沒入地平線的日頭,說:
「正要回家呢。」
低頭看看旁邊今天異常安靜的女孩子,不由得心生歉意。
雖說和她來吃拉麵,卻一直想著別的事情,直到現都是心不焉的,幾乎沒能和她好好地說說話,也沒能聽她聊及這段時間以來自己的事情。
倒是她,很懂事地什麼也不多問,也沒有表現出不悅。
「這樣啊……」
水門笑眯眯地說著,朝玖辛奈伸出小手,很有男子漢氣概地說:
「那送回家吧。」
才想起這兩個孩子的住處是同一個方向。
旗木朔茂輕笑著揉揉水門那頭金燦燦的發,卻是對說:
「三代目讓送這孩子回家呢。」
當下明瞭,揶揄地睨了水門一眼,也笑開了。
這小鬼真懂得討女孩子歡心,明明自己還要大送回家,卻不忘同齡小女生面前表現出沉穩可靠的樣子。
後生可畏呐。
「不要。」
玖辛奈想都沒想就斬釘截鐵地拒絕,朝他做了個鬼臉,繞到的另一邊緊緊攥著的手,大有離他遠點的意思。
看來她依然不怎麼待見水門呢。
以前她就常常撅著嘴一臉蔑視地說:
「明明看上去就是個靠不住的傢伙,卻總是說著要成為火影之類的大話,太輕浮了。」
被嫌棄的少年也沒露出沮喪的神色,仿佛毫不介意的樣子,大大方方地收回手,仍舊眉目彎彎,語調輕快愉悅:
「可是們回家的路是一樣的呀。」
玖辛奈「哼」了一聲扭過頭不看他,雙手拉著的手臂搖啊搖。
「那就一起走吧。」
旗木朔茂笑著說,和水門先走前面。
兩大約走出十步的距離就停了下來,回頭望過來,也不催促,只是像耐心地等待。一大一小的身影被夕陽的餘暉拉出長長的影子,路邊顏色鮮豔的野花一簇一簇盛開著。
低頭看玖辛奈,她仰著頭鼓起圓乎乎的臉,嘴巴撅得老高,大眼睛生氣勃勃地圓瞪著,很不情不願似的原地磨蹭了好一會兒,才拉著慢吞吞地走過去。
一步一步地以慢動作走著,披散著的長髮光線下呈現出一種暖紅色,與天邊的顏色相映襯。
笑了笑,果然是小孩子心性。
一開始是水門旗木朔茂身邊,玖辛奈拉著的手遠離水門的另一邊這樣走著。
然後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兩個孩子前面並肩嬉鬧,一言一語說著話,比賽看誰把腳下的小石子踢得更遠。
而和旗木朔茂則落他們身後不遠不近的地方跟著。
「贏了哦,玖辛奈。」
「不算不算!重來!」
這樣的對話住宅區安靜的街道上反反復複重演著,無論玖辛奈如何不服氣耍賴,水門都是一臉笑呵呵地好脾氣全盤接收。
少年的側臉比女孩子還要秀氣,笑起來的時候連陽光都黯然失色。
就算玖辛奈固執地說他有多麼多麼不可靠,仍不可否認他的資質同輩的孩子中確是萬里挑一。
看著前方的兩個小小身影,不禁莞爾感歎了一句:
「年輕真是青春活力啊。」
旁邊的男頓時失笑,目光柔和有如這天邊的暖色,偏著頭說:
「說什麼呢。」
「夏子也還很年輕啊。」
是了,夏子這副身軀也才十七八歲,正是如同罌粟花漫山遍野綻放著的美好時節呢。
而身邊不過二十出頭的旗木朔茂,不也是剛剛踏入風華正茂的年華嗎。
還有很多這樣的,被戰爭的陰霾遮掩之下,依然像寶石一般熠熠生輝。
***
自那之後過了兩個禮拜,一邊修行著,一邊等待下一個任務。
那個術是運用得越來越得心應手了,但身體也是一日一日變化著,越來越容易感覺到疲倦。
前幾天一直咳嗽,開始以為是普通的傷風感冒,阿斷也說了好幾次不如去醫院看看吧,推拖著說醫院裡現傷患滿患,一點兒小病怎麼好意思去佔用醫療資源。
他笑笑就沒堅持了,大概也認為如此吧,只是叮囑要多注意點身體,有什麼事情不要一個逞強。
後來午夜醒來劇烈咳嗽,胸腔裡撕心裂肺地痛,竟然陸陸續續咳出血來,便心中有數那並不是什麼傷風感冒之類的小病小痛了。
果然越短的時間內能夠掌握的禁術,對身體的反噬就會越迅速。
這樣一來就更加不能去醫院了。而能夠抑制禁術反噬的方法和藥物,據卷軸上的記載,是沒有的。
自作孽,不可活。但並不後悔,也很平靜地沒有感覺到恐懼。只是面對著阿斷的時候總不免生出一陣心虛和歉意,畢竟糟蹋的是他妹妹的身體呐。
那日樹林裡修行,咳嗽聲夾雜瀑布嘩嘩的水流聲中,像是被水流沖刷得煙消雲散。
咯血的次數一日比一日多,顏色也由鮮紅漸漸變成暗紅,真不知道這副身體還能撐多久。
如果是戰爭中犧牲了還好,要是死家中,日後阿斷自己一個面對著那陰森森空蕩蕩的偌大的屋子,往日與家的回憶一湧上心頭,該會是怎樣的悲涼和寂寞。
有從瀑布的對岸踏水過來,正捂著胸口靠樹幹上調息,嘴角的血跡還來不及擦去。
他站離五米開外的地方,喑啞的聲線樹林裡顯得格外低沉,仿若地獄裡的魑魅魍魎般讓感到涼意陣陣。
「枯藤生荑之術的反噬麼,沒想到居然修行了這樣的術啊。」
「真想知道被這個術反噬後的身體會腐朽到什麼程度呢。」
抬起頭,只見他金色的眸子裡閃爍著興致勃勃的光,近似死白的肌膚樹木的陰影下尤為可怖。
「大蛇丸前輩。」
他勾起一抹笑容,目光裡仿佛有著什麼流轉,卻是令一瞬間想到腐屍爛骨之類的東西。
「呐,要不要和做個交易。」
第26章【倒V】
村子裡待了一個多月,七月下旬的時候身體已經好了不少,即使日日修行也不會再咯血了。
偶爾有輕度的咳嗽,並不覺像之前那樣的難受,也就沒有太意了。
大蛇丸的藥果然有效呐。
連卷軸上都說沒有辦法的事情,他卻能夠做得到,該說真不愧是天才中的天才麼。
他提出的那個交易……雖然覺得對不起阿斷和夏子,但還是答應下來了。
無論以後落得個什麼樣子,最重要的畢竟是現。迫眉睫的事情可容不得半分舉棋不定。
想起第二次遇見他時那具被掏心挖腸的屍體,五臟六腑就那樣成為別的玩物,即使是死後都難以安息呐。
心底的涼意蔓延開來之際被強行壓抑到角落裡,告誡自己不要去想那些空洞的窟窿和冷冰冰的內臟。與其擔憂死後屍體會被怎樣殘忍地對待,不如趁著心臟還跳動之時好好珍惜這具溫熱的身體。
說起來,大蛇丸的嗜好這個世界還真是罕見。不,就算是原來的世界,他那股狂熱的執著也已經趨向變態的程度,有如那種會為了獲得更多的實驗材料而濫殺無辜的危險分子一般。
曾經實習的醫院裡,有個頗有名望的醫生被揭發私自培植違禁的致命細菌,並病不知情的情況下通過輸液注射入他們的體內,當做實驗品一樣觀察後續反應。
他被逮捕那天也圍觀的群中,只見他仍穿著一身乾淨的白大褂,臉上沒有一絲即將被起訴被判入獄的恐慌,而是很滿足很安詳地微笑著,仿佛高高上的天神俯視著卑微的類。
他那時的目光,同和談起交易時的大蛇丸如出一轍。
不過說到底,那個交易對而言並不壞,至少不是最壞的狀況。
阿斷這段時間外出執行任務,自己一個家也就懶得買菜做飯。
有時餐館遇見同樣是一個的旗木朔茂,一起吃飯時不免會被他說教挑食是個壞習慣吧啦吧啦之類的,那套「不吃胡蘿蔔就會長不大」的理論幾乎和媽媽一模一樣。
是從小到大都不喜歡吃胡蘿蔔的,原先那個世界不也是成長得好好的。
不知是哪一個話題,無意間說起家裡的事。他說著他父母犧牲第一次忍界大戰中,家裡已經沒有其他親了的時候,扒著飯的筷子不由得一頓,抬眸見他若無其事地端起杯子喝茶。
褪下面罩的臉上神色淡淡的,看不出異樣。
然而和當初他說起第一次殺那時一樣,再怎麼刻意地輕描淡寫也掩蓋不了眼眸中不自覺流露出的悲涼。
年少時失去至親的哀痛明白,那是無論日後時光如何變遷,內心歷練得怎樣強大都無法抹去的傷痕。並非腐爛於血肉,而是銘刻骨頭上。
他所表現出的將消極情緒隱匿起來的泰然,令想起卓別林的默劇,看著不覺什麼,一低頭細想就會油然生起說不出的蒼涼與落寞。
村子裡受戰爭所累而失去親,孤單伶仃的不少數,夏子也是只剩下一個胞兄和一個堂兄。如果硬是要說,阿斷真真正正的親倒是只有堂兄信一一了。
但是木葉,讓感覺到無盡溫情的除了親還有恩師。就好比小春,她是真真切切把夏子當做自己的孩子來照顧和教導。而聽美樹說,門炎也是一個像嚴父一樣的老師。
思忖了半晌,問起他的老師是否也是個很厲害的物。
他愣了愣,隨即淺笑著輕聲說:
「之前一直教導的是父親,父親死後就照著他留下的卷軸修行。」
「和們有點不同吧。」
一時沉默了下來,他笑笑將一塊蝦卷夾到碟子上,說:
「別亂想了。」
「木葉的大家都是如同家一樣重要的同伴呐。」
正午的陽光從窗臺爬到地上,盛夏來臨得悄無聲息,待後知後覺地發現時,街道兩旁樹木的葉子已經蒼翠欲滴,猶如塗滿了翠綠色的顏料。知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沒完沒了地鳴叫,聲聲更迭聒噪得要命。
奇怪的是,這般光景竟然異常令安心。就像小時候熙熙攘攘的街上,左右兩邊被父母牽著手,不必擔心會岔路走丟。
餐館的老闆娘走過來低聲詢問今天的料理合不合口味,目光落碟子旁挑出來的胡蘿蔔絲上,語氣中帶著幾分關切幾分責備地說著:
「哎呀夏子醬,挑食可不好呢。不吃胡蘿蔔的孩子永遠長不大哦。」
又聽到這番熟悉的話語,朝她訕笑了一下,毫無悔改之意地埋頭扒飯,蝦卷酥脆的外皮和鮮嫩的肉結合得恰到好處,教不禁嘖嘖稱歎。
眼角的餘光裡旗木朔茂笑著夾起胡蘿蔔絲,神色中大有「看吧,前輩的話不可不信」的意思。
餐館裡有些嘈雜,旁邊桌子的幾個三十多歲的普通村民高談闊論家裡孩子的教育問題。
***
八月初,木葉連著下了好幾天的暴雨,雨水將天空沖刷得宛如打磨過的藍寶石,仿佛一抬頭便可倒映出的影子。
門邊的胡枝子經過洗禮後精神抖擻,即使花瓣被暴雨打落一地,依然昂著頭驕傲地朝行搖曳著枝莖,雖說平時路過這條街道的行稀少得略顯寂寞。
生氣蓬勃的除了胡枝子還有小孩子。
大蛇丸村子裡,作為他學生的繩樹自然是跟隨他身旁了。親身體驗過戰爭的少年較之以前果然成長得非常明顯,至少不再動不動就把「將來要成為火影」掛嘴邊,每天清早可見少年的身影繞著村子一圈一圈奔跑。
大概是戰爭令他明白,行動比語言更重要。
他晨跑的路線與所差無幾,偶爾會放緩腳步和並肩慢跑一段路。提及的話題大多關於外頭的戰爭,和他老師大蛇丸。
十來歲孩子眼裡的戰爭當然沒有阿斷旗木朔茂等分析得那般理智通透,不過是從最直接的感受去詮釋他所見到的殺戮。憤慨,恐懼,不忍,忐忑,還有一抹若隱若現的……興奮。只是不知道這一抹血腥的興奮是因著本身的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襲自教導他的大蛇丸。
阿斷和旗木朔茂那些自小就從戰爭中成長起來的忍者倒是沒有這種對殺戮的興奮。
大蛇丸也是成長自戰爭,但他和他們顯然不是同一類。
一天常去的樹林裡修行,頭頂的烈日被枝葉遮擋著,只有稀稀疏疏的陽光散落下來。無風,也沒有鳥雀啼叫,平靜得有點異常。
忽然幾把苦無從身後飛來,破空聲尖銳刺耳。
心中一凜,轉身,結印。從地面破土而出的藤條交錯飛舞著將苦無如數揮落。
這樣毫無預兆的攻擊……是入侵者麼?
緊繃著神經定睛一看,從樹幹後走出來的讓頓時自心底涼到腳底。
腦海裡唯一的念頭就是:糟了。
竟然是小春。
她雙手背身後,陰沉著臉。
「小春老師。」
她沒有應聲,慢步過來,目光直直盯著的臉,壓迫感猶如千斤大石一寸一寸逼近。
良久,她的目光終於從臉上移開,掃了一眼地上的苦無,然後垂下眼簾,一字一頓地說:
「果然是修行了那個禁術。」
語氣中夾雜著痛惜,失望,不解……以及其他的一時之間說不清的情緒,聽著就令十分難受。
的注意力卻全被一個詞吸走了。
果然。
她說「果然」。
這樣說來,那些苦無就是有意的試探了。
那一瞬間心中千回百轉,是誰告訴她的?
見過使用禁術的除了砂忍的敵,就只有同一小隊的那三和大蛇丸。慎也和春奈似乎不知道那是禁術,所以不可能是他們。
那麼就只剩下兩個了。
是大蛇丸還是旗木朔茂?
但是無緣無故他們怎麼會和小春說起這件事情?
頃刻間只覺心亂如麻,不知道應該從哪一端開始梳理。
「什麼時候開始的。」小春問。
一時遲鈍,茫然地「嗯?」了一聲。
她頗有耐心地把話挑明:
「禁術的修行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幾個月前……」
「大概是今年二月末的時候吧。」
她偏頭想了一會兒,輕聲問:
「為什麼。」
「記得很早之前就告誡過們不要染指禁術。」
因為想要符合這個上忍身份的力量。
因為不想被質疑拖後腿。
真正的原因當然不可能告訴她,甚至連敷衍的原因都覺得不必要。
低聲說了一句:
「對不起。」
她歎了歎氣,很久都沒有再說話,身旁沉默著不知想什麼。
直至準備開口說些什麼,才聽見她的聲音歎息著說:
「太亂來了。」
這句話中責備的意味雖顯而易見,但更多的卻是擔憂。
怔了一下,後面她的數落也不覺難堪,而是很心甘情願地靜靜聽著,斂眸默不作聲。
至少有一件事是無需置疑的,不管怎樣,她總不會希望夏子過得不好。
這樣就夠了。
後來一度想問她,究竟是誰告訴她禁術的事情,但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知道了又能如何,難不成還能找他算帳麼。
太陽落山之前回到家,門口的銀杏樹旁站著一個,雙手抱臂倚著樹幹,銀色的發總令想起以前養過的銀狐犬。
他眼眸一抬,從面罩下飄出一句話:
「有任務了。」
第27章【倒V】
腳踏著成山的屍體,感受著鮮血手中苦無的起落間飛濺到臉上,沿著臉頰的輪廓滑落將衣裳染紅,才真正感覺到戰爭的氣息猶如嚴冬的寒風無孔不鑽地入侵至身體的每一個毛孔。
靈魂也好,心靈也好,不可抑制地瑟瑟發抖著。
原來前幾次任務不過是和戰爭輕輕擦過邊,當初目之所及那一片片黃沙與血腥的悲涼,此刻想起只覺飄渺得不足一提。絲毫不及踏過不知是同伴還是敵的屍體一心只想著往前沖,周遭響徹天際的呐喊聲和慘叫聲中毫不遲疑地手刃敵來得更具真實感。
有著這些體會的時候,已經木葉和雲隱村的戰場上雙手沾滿著鮮血了。
這個位於雷之國東南方的海濱小城鎮對來說並不陌生,第一次前往雲隱村執行任務時就曾經路過此地。雖然比不上大城鎮的十分之一繁華,但印象中隱約記得這裡的們生活安詳而寧靜,樸素得美好。至少曾經是。
沒想到會成為兩國交戰的戰場。
更沒想到一夜之間便被毀壞成血霧彌漫的修羅場。
居民們逃的逃,死的死,除了木葉和雲隱尚戰鬥廝殺著的忍者,幾乎找不到一個活著的了。無數房屋的牆壁、大門、屋頂皆看不出原來的模樣,冒著黑煙的大窟窿如同一張張猙獰的血盤大嘴,將往日的安詳和寧靜吞噬殆盡。
就連這個城鎮最引以為傲的大海英雄的石頭雕像都倒塌地上,碎裂得不成樣子。
這個城鎮的生命、信仰和努力均被戰火湮沒,漸漸消亡廢墟中。
就算戰爭結束之後,有多少願意重建這片被摧毀得如此徹底的土地。那些逃亡避難的居民,多少還會回來面對他們慘不忍睹的家園。這樣一年一年隨著時間的飛逝,還會不會有記得這裡曾經也是一個鮮活的城鎮。
現時的天空陰暗得仿佛已經將光芒耗盡,就像城鎮的未來,即使翹首眺望也望不見半分生機。
十來天前從旗木朔茂那兒接過任務,參與到這場幾百對幾百的名符其實的殺戮中來,終於體會到這才是實實稍稍一不留神就會喪命的忍者的戰爭。
說是任務,其實根本無需向上級報告成果。謹記於心的只有一件事,要做的也只有一件事——凡敵者,殺。
無論以前是否相識,有著怎樣的恩怨情仇,刀刃相見,非死即亡。
說是一個個殺機器也不為過。
忍者那可悲的宿命不正是如此麼。
殺。殺。殺。
殺戮中沉淪,目標是成為戰場上的魔術師,頃刻間將活變成死屍。
管他明天的朝陽是否也被抹殺血泊中,反正雙眼早已被鮮血蒙蔽的根本看不見紅色以外的東西。
生命的信徒這片血紅的煉獄裡已經匍匐死神腳下。
看著敵方的忍者一個一個面前倒下,溫熱的血液宛如噴泉裡高高濺起的水花,視線內綻放著美麗得不可方物。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不知道殺了多少,唯一的意識就是手上的苦無插.入敵的軀體裡,血肉撕裂的聲音刺激著感官,說不清從身體的哪一個陰暗角落傳來一種令不禁顫抖的快感,仿佛殺戮中看見了天堂。
那是一種變態的,扭曲的,像吸食了高純度海洛因一般的快感。
原來殺戮真的會使上癮。
道義和理智極度的瘋狂面前根本就渺小得可憐,這一刻終於理解為什麼無論法律如何健全,都無法社會上完全消除殺狂這種變態扭曲的生物。
類的心理防線竟然意外的脆弱。
即使心底殘存的一絲理智掙扎著叫嚷著「停手,快停手」,卻一瞬間便被猶如海浪般席捲而來的殺戮的痛快感所淹沒,腦海中滿滿的全是將迎面的敵殺個片甲不留。
雖然不願承認,但比任何時候都清楚,自己是享受著這種由殺戮帶來的痛快感。
這樣想著,倒是有一抹抹難以啟齒的羞恥隨之而來,卻依然是一直一直停不了手。
於是開始自暴自棄,是已經無藥可救了嗎,那就這樣墮落沉淪血海中好了。
突然有用力扯著的手腕後退,腳下坎坷不平的路使得步伐淩亂不穩,手腕上的痛楚令理智漸漸回籠,一個激靈後徹底清醒了。
清醒地知道自己所做過的每一件事情,知道自己像一個瘋子一樣殺了很多,聯手上的血都還是鮮熱鮮熱的。
這種感覺,就像是沉浸自以為是的幻境中幡然醒悟過來,原來自己竟是做了那樣齷齪的事情。
被扯著疾奔了好一會兒,忽然手腕一松,腳步停了下來。
回過神來環視四周,才發現這裡離戰場已經很遠了,陡峻的山地一副荒無煙的模樣,只感覺得到和身旁那的氣息。
不知道他為什麼把扯離戰場,心裡因剛才的殺戮而亂糟糟的壓抑得很,背靠著石壁,控制不住身體滑落到地上,疲憊地叫了一聲「朔茂前輩」。
他也靠石壁上,卻是穩穩當當地站著,聲音從頭頂傳來:
「剛才叫了好幾聲都沒反應呢。」
停了片刻,才接著說:
「已經停戰了。」
「撤退的信號也早就響過了。」
愣了好久才消化完他的話,嘴角不禁彎起一個自嘲的弧度。
原來理智和注意力都喪失到顧不上周遭一切的變化了麼,除了殺之外都感覺不到其他了麼。
如果當時旗木朔茂沒有拉開,那樣繼續下去是不是就會完全變成一個喪心病狂的殺機器。
只是想著就覺得後怕。
當初第一次殺後還會知道不安和害怕,現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不全是為了自保,居然享受著殺戮的刺激感和痛快感。
怎麼會墮落到這個地步。
這樣的自己讓不由得厭惡和恐懼起來,萬分不情願去承認和面對,甚至想著要是自己剛才死戰場上就好了,消失這個世上就好了。
一直以來為活著所做的一切努力此時看來好像毫無意義,對於這樣雙手沾滿著別鮮血的自己感到由衷的羞恥和厭惡。
「知不知道……」
緩緩開口說,卻沒有辦法繼續說下去了。
就算對方是那個很溫和很寬容的男,也沒辦法剖開陰鬱而醜陋的自己向他傾訴。
這個世界沒有神父,所有的罪惡都默默留心中吧。
——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以前的自己是那樣清清白白的一個,現的自己根本不敢回首去遙望。
十米開外有一條河流,右手撐石壁上站起來,越過旁邊的男走過去,縱身跳入河中。水流漫過頭頂,胸腔內的悶氣從嘴裡吐出,咕嚕咕嚕形成水泡四散而去,心境慢慢慢慢平靜了下來。
逃避也好,自欺欺也好,倒覺得要是腦袋進水了那也不壞。
他沒有阻止,也沒有說什麼,大概心裡會對做的蠢事感到無奈吧。
約莫過了大半個小時,從水裡出來,一身濕答答的如同暴雨天氣不打傘的行,不用照鏡子也可知有多狼狽。
旗木朔茂也像剛從什麼地方回來,走近了大手一揚,幾釐米厚的灰色東西輕盈地被拋過來。伸手接住,棉質布料的觸感,原來是一套普通家的衣裳。
「雖然是夏天,還是把濕衣服換掉不要感冒了才好。」
他說著,背過身走到石壁的另一邊,直至看不見身影。
換上幹衣服後問他這裡的位置,以及其他忍者的去處。
他用樹枝生好火,一邊烤著魚一邊慢條斯理地說道:
「這裡嗎,離木葉營地大約五公里的荒野山地。」
「其他大概都營地了吧。」
然後笑了笑,抬眸看了一眼,語氣中卻聽不出有笑意:
「剛才那個樣子,可不敢帶回大部隊。」
抿唇不語,低頭盯著那兩條死不瞑目的烤魚。
他的意思明白。
沉浸殺戮中的,有如覺醒了心中的惡魔,一不小心就會傷害到身邊的。
是怕連分辨同伴和敵的理智都沒有了吧。
殺戮真是一隻能夠侵蝕心的魔鬼。
那一刻很想問他,他們那些身經千百次殺戮的忍者,是否也曾經被鮮紅的血遮蔽了雙眼,歧途路口掙扎徘徊過。
但是真正問出口的卻是這樣的話:
「朔茂前輩。」
「去哪裡找來的衣服?」
他總不會有隨身攜帶普通女孩子衣裳的怪癖吧。
他似乎是有點尷尬地笑笑說:
「那邊村落的村民有些大概是急著逃亡,來不及多作收拾,空無一的屋子裡倒是剩下不少器皿和衣物。」
「就隨便借來一套了。」
「借?」
屋主都不知道逃亡到何方了,他向誰「借」的。
「桌子上留下了紙條和錢。」
他一本正經地說,眼神正直無比。
然而這樣的亂世,家園被戰火摧毀到這種程度,逃亡的屋主估計是不會再回來了吧。留下紙條和錢什麼的,怎麼看都覺得多此一舉呐。
還有……他該不會堂堂正正地紙條裡署上自己的名字吧……
不確定地想著,莞爾說了一句:
「朔茂前輩真是個老實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