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仗劍跋涉
時至今日,我依舊記得九歲那一年,六詔爆發叛亂,父親決定舉族遷回中原。就在那段兵荒馬亂的路途中,我與族人們走散了。
自那日起,我便再也沒有見過他們了。
武藝,父親很早就教授於我了,這是我勉強能夠保護自己的立身之本;而托賴出身蜀地有著一手漂亮繡工的母親之福,我也能繡些小物件換錢,不必通過打家劫捨獲取衣食。
流離失所艱難尋家的日子並未太久,帶著父親送給我的劍,輾轉來到大理之後,我就被人撿到了。
我還記得那天的情形,連夜繡好的手絹很快便賣了出去,准備收攤的時候,來了幾個尋事的地痞。這幾個人我並未見過,想來他們也不知道這條街上那個賣繡品的小姑娘,並不是好欺負的角色。
輕易收拾了那幾個地痞,我一抬頭,看到並不寬敞的街對面,一名青年正安靜地站在那裡。他周身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讓人無法忽視的氣質,所以我很確定,我抬起頭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
他問我,我的劍法是同誰學的,嗓音聽著文雅,卻有隱隱帶著幾分剛毅,我說這是父親教給我的,隨後他又問我姓名。那時候我並不知道,女子是不能隨便將名字告訴外男的,所以他很容易就知道,我名叫姜祈。
再後來,我就被這名叫做謝衣的青年收養了。
不久之後,我從謝衣那裡得知,他是覺得我使的劍法有些眼熟,才會注意到我。而他之所以會覺得我的劍法眼熟,是因為我的部族,其實是很古早以前,從他所在的部族裡分出去的一個支系。
或許因為是同樣無家可歸的境遇,才會令他生出了收養我的念頭罷。
謝衣曾試過讓我喊他哥哥或者叔叔,這時我才想起,幼時似乎聽誰說過,這世間有種生物叫怪蜀黍,最喜歡拐小女孩兒……
最後在我死咬著要麼喊爹要麼直呼名字的威脅下,他終歸還是妥協了。折中之後,我決定喊他小謝。
以我遇到謝衣的這一天為開始,我開啟了人生中新的一扇門。
被謝衣收養的時候,六詔的動亂還沒有結束,而此時中原的帝國也陷入戰亂,我想了一下,決定暫時還是跟著謝衣,等戰亂平定之後,再去尋找族人。
謝衣是個很奇怪的人,他知道很多東西,會許多我從未見過的法術,卻如古時諸子百家的墨家一般喜歡研究機關——他管這個叫做偃術,武藝卻並不如偃術一般高深,據我估計,待我練個三五年,劍術小有所成了,撂倒他應該不難——如果他不使用法術和偃術的話。
不事生產,家務全都扔給偃甲做,做飯很難吃,這些我都能忍,反正我能做繡品掙錢,而且家務我也不會,但我練劍時,謝衣時常會問我要不要隨他學偃術與法術……那種怎麼也無法理解的東西,我才不想碰呢。
「……當真不學嗎?」他好脾氣地看著我,絲毫沒有生氣的樣子。
我用力搖頭:「不學。我會劍術,會繡工,有這些就夠了。」
在沒有遇到他的時候,是父母傳授的兩種技藝讓我得以生存下來,我不想摒棄它們。
謝衣垂眼看了看我手中的木劍:「……既如此,改日我找人為你打一把趁手的劍可好。」
「不用,」我繼續搖頭,「我已經有了一把很好的劍,只是現在我的劍術並不高,不想糟蹋了它。」
見他神情有些尷尬,我抓了抓扎成一束的頭髮:「你這是……想把我當徒弟養?」
說時遲那時快,謝衣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你可願意?」
都說我不想學法術也不想學偃術,你那身武藝……好吧,我知道術業有專攻,不能強求。
「但是我想成為一名劍客。」
……不知道為何,總覺得謝衣離開的背影十分蕭瑟,充滿了挫敗感。
難道不給他添麻煩也不好嗎?果然是個奇怪的人,不過……一點也不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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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流月城的時候,謝衣就知道帶孩子不是一件容易事情,比如師父家的小曦,比如自家隔壁的雩風。來到下界之後,他發現這裡的小孩其實也沒差多少,總是讓大人十分頭疼。
然後某日經過大理,他撿到了一個似乎是當年烈山部遺留下界的後裔,看上去也是個熊孩子。許是出於同族之誼,許是因為同樣流落在外不得歸家的同病相憐,他腦子一熱,收養了這個名叫姜祈的小女孩兒。
不知是先天性情如此,還是後來淪落江湖的磨礪,姜祈性子並不活潑,安安靜靜往那一坐,繡個小荷包就能繡上好幾個時辰,不吵不鬧,不會要漂亮衣服也不會要糖吃,而練劍時也從不見叫苦叫累,滿身是汗就一桶冷水從頭澆下來,轉臉滴答水珠著繼續練劍——這讓做足心理准備設想了一萬種教育小孩方案的謝衣有種一拳打空的無力感覺。
謝衣試過製作各種打理家務的便利偃甲引誘姜祈產生興趣,即便不願學偃術,至少也要學些法術,免得浪費了一身難得的靈力潛質。這種行為持續了半個月之後,姜祈終於有動靜了。
「小謝。」
一身大紅衣裙,個頭才到謝衣腰帶處的女娃娃仰著頭,白生生粉嫩嫩的臉蛋上帶著一絲好奇與掙扎,似乎有什麼問題想問。
謝衣心中忍不住流下激動的淚水:終於成功了!
「所有事情都交給偃甲做了……你是想只留個腦袋想事情嗎?」
「……」
謝衣突然覺得,這女娃娃眉梢眼角透出的都是對自己的鄙視。
…………………………
罷罷罷,隨她去吧,養個玉雪可愛的女娃娃也不教大人操心,別人家求都求不來呢。
身邊雖是多了個女娃娃,但四處尋訪神農遺跡的日子,還是如以往那般過著。不過多了個人在身邊,即便她安安靜靜言語不多,卻也覺得充實了一些。
思及此處,謝衣發現,人果然還是無法獨自生存下去。
偶爾他也會覺得,養著這麼一個讓人省心的女娃娃,也並不是件很好的事情,尤其是某天謝衣去拜訪一位隱居山中性情古怪的老偃師,讓姜祈在門外等等,結果兩人聊得興起,連說帶比劃最後直接進了偃甲工房,到謝衣想起門外還有個女孩子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
生怕姜祈被山中野獸叼走的謝衣急忙出門查看,姜祈已經趴在門口的大青石上睡著多時了。
如果不去看她周圍被切得七零八落的妖物猛獸殘骸,謝衣或許會更放心一點。
經此一事,謝衣頓感自己對姜祈太不關心,思來想去好幾天,很是嚴肅地叫上姜祈,問自己是否能為她做些什麼。
如他當年拜師時一般年紀的女娃娃眨了眨眼睛。
「家務是偃甲做的,三餐是館子裡買的,錢是我賣繡品掙的,你……」
清亮平靜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謝衣一番,令後者生出了找條地縫鑽進去再也不出來的沖動。
「將來若有一日,你的事情都忙完了,可否幫我找到我的族人?」
有那麼一瞬間,姜祈的身影,似乎與當年逃出流月城的自己,重合在了一起。
第二章:通天之器
時光涓涓溪流一般飛逝,謝衣帶著姜祈半是尋訪神農遺跡,半是游歷河山,不知不覺間,大偃師謝衣的名頭,也漸漸傳遍了天下。
而與謝衣形影不離的姜祈,也在旅途中的大小境遇裡,練成了一手罕逢敵手的精妙劍術,一身紅衣,化名朱砂劍隱的少女劍客,如今已然是俠義榜前十的名人。
隨著武藝修為逐漸高深,九歲那年冒出的撂倒謝衣的念頭,姜祈雖然從來沒有忘記過,卻也漸漸明白,除非謝衣完全不用偃術與法術,否則自己在他手下絕對走不過十招。
以後更要加把勁練武了。
在正主謝衣毫無覺察的時候,姜祈定下了人生第一份大計——與謝衣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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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農所在的上古時代距今已久,流傳至今的存世記載早已散佚不全,游歷之外的時間裡,謝衣尋了一處名叫紀山的地方定居下來,除了鑽研偃甲,平日也花了不少功夫埋首卷牘,尋找那一絲絲的蛛絲馬跡。
這日正在整理新尋到的一卷竹簡,卻看到這時候應在院中練劍的姜祈,正一臉忸怩地站在門外探頭探腦,與她一貫喜怒不形於色的模樣大有不同,手中似乎托著一疊布料,也不知是何事物。
「怎麼了?」
見這小妮子滿臉的欲言又止,謝衣卻十分欣慰,總算有個孩子樣了,真不容易。
姜祈也不說話,只站在門口往謝衣這兒瞅,過了半天,方才慢吞吞蹭進屋裡,雙手將那疊布料送到了謝衣面前。
「小謝,這是給你的。」
萬事開頭難,一旦把話說開了,姜祈反倒覺得不那麼別扭了。
「我做了件袍子,你試試合身不合身。」
轟隆隆一聲,謝衣腦子裡瞬間彈出了從右至左三個墨汁淋漓的斗大正楷字。
——拜師禮
他記得,還沒有離開流月城的時候,自己的衣服都是師父給做的,那麼眼前這件袍子代表的意義,自然呼之欲出——話說這妮子何時學會縫紉裁衣了?
於是迅速伸手接過長袍抖開,寸寬淺灰鑲邊的上好蜀錦剪裁十分精細,熟絲染白的料子上用同色的絲線繡著肉眼難以看清的暗紋,謝衣試了試手感,發現那些暗紋,竟是防御法術的咒文,這下他更加確定,小妮子終於打定主意要拜師了——雖然要學的不是自己最為得意的偃術而是略遜一籌的法術。
「小謝可願為我取字?」
又是轟隆隆一聲,謝衣腦中彈出的字幕頓時粉身碎骨,就知道她沒這麼容易鬆口拜師——等等取字?
算算日子,約莫三年光景,當初那個孤零零站在大理街邊的女娃娃,如今已是金釵之年,雖然還未及笄,可這幾年隨自己走南闖北,與人交際也需要表字了。
於是覺得自己太久沒關心過女娃娃的謝衣陷入了新一輪的翻閱群書,目的只有一個,給姜祈取字。
兩日後,姜祈有了表字蘊秀。
從那天起,姜祈便要求謝衣如此稱呼自己,卻不曾將表字告知其他任何一個人。
思考了幾天幾夜之後,謝衣將自己的妥協歸咎為姜祈很少求自己做過什麼,難得見她有求於人,還懂事地送上了親手縫制刺繡的衣裳……於是就這麼糊裡糊塗地如了她的願。
也許是感於謝衣為自己取字一事,姜祈難得沒有練劍也沒有繡那件城中富戶重金訂購的山水插屏,一頭扎進書房幫謝衣查閱古籍。
雖然很開心姜祈會主動關心人了,但謝衣還是告訴她,自己最近換了個新思路,不用再翻故紙堆了。
小姑娘並未如謝衣預料中那樣生氣地掉頭離開,而是坐下來,似乎想聽聽他的新想法的模樣。謝衣覺得,她並非一時心血來潮,而是真的想幫他。
「有關神農遺跡,流傳於世的記錄缺失太多,而且本身真偽也很難判斷,所以……」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看看姜祈的神色十分認真,這才收斂了心神,繼續說道,「我想做出一件,能夠讀取萬物潛藏記憶的偃甲。」
話音已落,書房中沉默許久。看姜祈的樣子,似乎是在思考什麼,謝衣也沒有打擾她,等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她回過神來。
「所以,小謝要找的,並非神農遺跡本身,而是遺跡中包含的信息?」
雖然知道姜祈腦子一點也不笨反而相當聰明,但謝衣也未曾料到,僅僅從一個偃甲設想裡,她就猜到了自己的真實目的。
「難道蘊秀就不好奇,我探尋這些信息究竟是要作何用處?」
「……也是,小謝是偃師,用偃術解決問題,自然是小謝最熟悉的領域……」
姜祈托著下巴,點了點頭,「讓小謝翻書找東西,確實有些勉強。」
好歹我也是流月城大祭司弟子,前任破軍祭司兼生滅廳主事,還曾經是下一任大祭司的人選,不是不學無術的文盲,查閱書籍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難!
掙扎許久,謝衣終究還是把話咽回了肚子裡。
三年的時間,足夠讓他認清姜祈最擅長的並不只是劍術與刺繡,還有以言語打擊自己的這個事實。
有了明確的目標,接下來便確定了兩個方向,其一,鑽研如何讀取潛藏記憶的方法;其二,繼續精進偃術,提升技術水平。
第二點對於謝衣來說是如同呼吸一樣平常的事情,而第一點,雖然有讀取記憶的法術,但卻僅限於對人腦使用,而且眼下還無法通過偃甲實現同樣的效果。
「讀取潛藏記憶……」
聽完謝衣的構想,姜祈似乎是想起了什麼,掉頭扎進故紙堆裡,東翻西找了一會兒,攤開一卷有關蜀漢史的帛書一目十行地瀏覽了一遍,又找出了南詔一帶的地圖。
「小謝,你可聽說過一個叫做驚馬槽的地方?」
謝衣搖了搖頭。
「那是南詔的一處山谷,我很小的時候聽族裡的老人們講古,說那兒是三國時的一處古戰場,諸葛孔明曾在那山谷與南蠻王孟獲交過手,從那之後每逢雷雨天,附近的居民便會聽到有戰馬嘶鳴與兵刃相撞之聲從山谷中傳出……」
聽到這裡,謝衣也明白過來了。
「每逢雷雨天,便有往日戰場廝殺之聲重現……」
他站起身來,拿過姜祈找到的地圖。
「蘊秀,我們現在就動身,怎麼去驚馬槽你還記得嗎?」
「那是自然,四五歲時的事情,我還沒那麼快忘掉。」
兩人都不是麻煩的人,收拾行李動作也快,早上決定動身,下午就出發了。
坐在去往南詔的商隊馬車裡搖晃了半個多時辰,謝衣這才發現,這還是姜祈第一次說起自己小時候的事情。
「待此間事了,我們便去尋蘊秀族人吧。」
姜祈奇怪地看了謝衣一眼:「這不是早就說好的事情嗎?」
想起那次把才十歲的小女孩扔在深山裡直到天黑才去找人的糗事,謝衣再次確信,這姑娘生來就是個專門揭短打擊報復自己的熊孩子。
第三章:再回南疆
一路日夜兼程趕到被附近百姓避而遠之的目的地,謝衣直接進入工作狀態,連飯都懶得吃了。
想想往日謝衣也有過瘋魔似的不吃不喝埋頭造偃甲的前科,兼之這幾年裡也漸漸明白他並非常人,姜祈便給他留足了一整天的飲水與乾糧,打過招呼,往驚馬槽附近的村寨去了。
雖然四五歲時的光景,在她記憶裡大多都模糊不清了,但對謝衣說並沒有忘記,卻不是騙人的。
吹鬍子瞪眼看起來嚴厲得要命,其實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父親,還有手把手耐心地教導自己,如何將針腳繡得綿密又好看的母親,雖然已經過去了快四年的時間,但幼時平靜溫馨的時光,其實一直都沒有忘記過。
兵荒馬亂的歲月裡,想要找到失散多時的家人,這是何等艱難,無論是自己,亦或是族人們,都為了躲避刀兵之禍,在這動蕩不堪的世間掙扎求生。
幼時的住所還在那裡,未曾移動半分,可是曾經住在裡面的人,卻是不斷地遷徙與尋找,只要戰亂一天不平息,就一天也無法安定下來。雖是生於斯長於斯,但沒了家人的空宅,也不是心中的故鄉。
姜祈垂下視線,抬起了右手,細細地打量著。因常年練劍,指掌早已磨起了繭,勤修不綴下,終究是有了一身常人難敵的好武藝。
這樣的手,可以繡出似錦繁花,可以舞起灼灼劍光,握得住三尺青鋒,能夠在轉瞬間取人性命,卻握不住掌控命途的線,護不了自己一世周全……一個人的力量,終歸是有限的。
偶有閒暇時,她也會想著,倘若那年未曾遇到謝衣,如今的自己將會是何模樣。
無論是在亂世中顛沛流離染得一身無法分辨的骯髒顏色,還是被冰冷的現實磨掉了一身稜角變得圓滑世故,總不會如現在這般平靜順遂罷。
「……蘊秀!」
遠遠傳來了熟悉的聲音,不復平日那般文雅從容,卻是飽含了焦急與關切。
姜祈收回了投注在荒廢多時的屋捨上的視線,慢吞吞地轉過身,毫不意外地看到正急匆匆趕來的謝衣,目光一轉,落在他沁出了汗水的額間……
上次看到他如此失態,好像還是在那個老偃師的屋子外不小心睡過頭了的時候。
「早就荒廢了的寨子你也敢亂跑?」
輪廓細致柔和的臉孔,怎麼也做不出嚴厲的表情,所以盡管明知對方也是個有脾氣的人,姜祈卻無論如何也無法生出畏懼的心情。
「我是這兒長大的,蟲獸一類傷不了我。」
姜祈自出娘胎到如今,無論是從前作為族長獨女頤指氣使,還是與現在的監護人一同踐踏山河壯景,氣勢從來都沒有遜人一籌過,一句「對不起」已經到了嘴邊,還是被強硬地咽回喉嚨裡。
說到反省錯誤——那是什麼?
「天快黑了,我想找個落腳處,以後……不會這樣了。」
聽到姜祈這番毫無聲調起伏的解釋,謝衣已經不想計算這是第幾次對這熊孩子的所作所為產生無可奈何的挫折感了。
這哪裡是不教大人操心的乖孩子,分明是集合了世間所有惡意孕育出來的小混蛋!
對付熊孩子的手段,謝衣以前也知道一些,比如餓飯、體罰、訓斥之類,不過這些法子如果用在姜祈身上……
財政大權握在她手上,每日出去買一天飯食的也是她,餓飯這招首輪淘汰;
天天劍不離手每日勤修不倦,體罰也有足夠的精力應對,於是第二招也被刷掉了;
至於訓斥……經常被姜祈堵得說不出話來的謝衣早就放棄這個念頭了。
綜上所述,他現在已經拿這個小混蛋沒轍了——這真是件聞者悲傷見者落淚的事情。
所以幾經掙扎之後,謝衣最後說出的話是:
「……我與天玄教的偃師有些交情,先前已派偃甲鳥去說明了,這段時間可以去那兒歇腳。」
於是兩人頂著滿天星斗,穿過了以陰兵借道而遠近聞名令當地人聞風喪膽的驚馬槽,前往位於大山另一側的天玄教地盤投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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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對驚馬槽的構造有了一定的了解,但眼下正值南疆進入旱季,雨水極少,所以謝衣還沒有見過雷雨天裡的異象,根據往年天象推斷,距離雨季還有一個多月,於是這次他打算在此處停留到雨季來臨,親眼見到驚馬槽再現古戰場廝殺為止。
對於姜祈來說,反正是跟著謝衣,在哪都無所謂,找個謝衣抬頭能看到的地方,練劍也好刺繡也好,都是極隨意的事情。
南疆這邊的教派一般對外都極其隱秘,外來人很少能接觸其核心,謝衣與姜祈二人也不例外。雖然被安置在天玄教外圍教眾居住的村落,卻也不妨礙天玄教裡的偃師前來與聞名於世的大偃師謝衣討教技術,兼之謝衣並無門戶之見,對於前來討教的偃師也是毫不吝惜地分享自己的心得,所以等待雨季的這些天裡,二人的臨時住所竟是門庭若市了。
而姜祈,也出乎意料地受到了一些女孩子們的歡迎,倒也不是她的性格有多討喜,而是因為那手不遜於劍術的蜀繡絕活……這一點大大超出了謝衣的預料。
每日往二人住所跑得最勤的,是個叫呼延采薇的小姑娘,這是個立志成為偃師的孩子,一方面又有些垂涎姜祈繡的荷包手絹小香囊,就差把床搬到門口堵著每天清早給兩人叫門了。
這天一大早,呼延采薇如前幾日一樣,眼巴巴等在門口,卻被姜祈告知,謝衣天沒亮就跑去驚馬槽了,估計到了天黑才會回來。失望之下,小姑娘想了想,又一臉甜笑蹭上了姜祈。
「祈姐姐,」小姑娘藏在身後的手伸到姜祈面前,「你昨兒個給我描的花樣,我還是不會繡~」
姜祈默默扭開了臉,她昨日隨手給呼延采薇描了幾竿翠竹,為何這丫頭今天拿來的是一把只繡了半拉葉子的大蒜苗……她突然能夠理解當年謝衣使出渾身解數也沒能讓自己去學偃術與法術的那種無力感了。
百般無奈之下,姜祈還是接過了那方帕子,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雖然把竹子繡成了蒜苗,卻也有幾分傳神,那蔫巴巴的葉子可不就跟對面籬笆下泛了枯黃顏色的雜草神形俱似……
思及此處,姜祈卻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太對勁,照她以前的經驗看,雨季來臨的前一個月,天氣就開始起潮了,哪會像現在燥得雜草都枯了?
「采薇,問你個事兒。」姜祈指了指頭頂上萬里無雲的天空,「以往的年份,到了這時候都這麼燥嗎?」
小姑娘搖了搖頭:「沒有啊,去年這時候,牆上潮得能滴出水來了。」
姜祈微微蹙眉,似乎想到了什麼。
不出她所料,南詔今年的雨季,足足比往年晚了半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