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初開：奪魄凡身逆拂魂
☆、從來女色多亡國
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傾城與傾國，佳人再難得。
再難得……模糊不清的銅鏡中一樣能映照出絕代容顏，輕嗤一聲，不再看那張顯得光怪陸離的臉。
她是誰？如今連自己也分不清了，蘇妲己？九尾狐？還是來自數千年之後的一縷幽魂？
「小姐，你又在攬鏡自照了？我們還有三天的路程就到朝歌，別傷心了。」
「我沒事，翠兒。」她垂下眼簾低聲道：「也是該休息的時候，你先去睡吧，我再坐一會兒。」
翠兒欲言又止，還是退了出去。他們家小姐也可憐，花兒一樣的年紀，就被當做貢品送入宮中，也不知今後的日子便將如何。
見翠兒滿面心事地離開，妲己搖了搖頭。本是自己的心思重，倒讓這個丫頭跟自己一起煩心。如今既然來到此地，其他事情也不必多想，走一步算一步。只是——突然攥緊了拳，蘇妲己最後那淒慘下場，她絕對不要！
推開窗戶，外面黑洞洞的，偶爾有侍衛拿著火把經過，才能約略看清四周的境況。這幾日都是這麼黑壓壓，天上不見星也不見月，看來是要變天了。突然有一種衝動，夜下伸手不見五指，如果自己逃出去，是不是就能躲開這一切？
反正父母不是她的父母，國家不是她的國家，如果——輕喘了一口氣，她閉上眼睛，胡思亂想什麼啊……
腦子裡的東西太多，這一晚上就都沒有好睡，第二天坐在車裡，不由得頭一點一點打瞌睡。
「小姐，您睡一下吧，這車走得還算平穩。」
「我睡不著，讓我靜靜靠一會兒就好。」妲己靠著車窗旁，呆呆看著窗外，腦子裡卻一直在過著五彩繽紛的情景。
商紂，商朝最後一位帝王，力大無窮，好武善鬥，性格暴躁。自從納了冀州蘇侯侄女妲己，窮奢極欲，酒池肉林，炮烙蠆盆，剮骨剜心，惹得萬民窮苦，四方不寧，最後有周武王姬發揭竿而起，覆滅殷商，建立周朝。
正史自然沒有這麼多是非，不過是紂王好武，周武王趁著他北伐時朝歌空虛，奪了帝位。可如今這裡是封神的世界，自己在九尾狐奪了妲己身體時降臨，吞噬了這兩者的意識，這些編造的故事在這裡都會成為現實。
閉上眼睛，感受著車廂的晃動，耳邊是車外甲士嘈雜的步伐聲和馬蹄聲。
九尾狐來宮中顛覆殷商天下是女媧之命，可是一切結束之後，女媧竟然過河拆橋，將九尾狐交給了薑子牙，還讓薑子牙將她就地正法。就連始作俑者的紂王最後都封了個天喜星，可憐軒轅墳三妖，落得個形神俱滅的結局。
若這就是自己自己的未來，自己如何能甘心？
突然車外一股強大的壓力，她立刻睜開眼睛。身邊的兩名侍女都沒有察覺到，車外的侍衛也沒有異樣，可自己卻幾乎被壓得無法呼吸。
是修道之士？掀開車窗的竹簾，對上那雙眼睛。
是個看起來三十左右的道士，頗有仙風道骨的模樣，拿著一柄已經很殘舊的拂塵，目光灼灼。
誰？心裡掠過許多人名，妲己斂下神色，很恭謹地對對方施了一個道門禮節，然後放下竹簾。
待她走遠，那中年道士露出一絲疑惑的神色。
「師伯，您怎麼自己站在這裡？」另外一名修道士走過來，只有二十左右的年紀，劍眉星目，面若白玉無瑕，八荒六合的水玉袍，背負一柄銀色長劍。
「沒什麼，剛剛看到……我們先去與你師父會合，其他只是小事。」
一同離開，中年道人還是回頭看了看已經快要望不見的貴人車駕。三教簽押封神榜，殷商當滅，西岐聖主將興，有這般禍國妖孽也實屬平常。可這狐妖卻與別不同，多了一股人氣，而且對自己施的那一禮？
前面走的少年回頭，正捕捉了中年道士的目光，順著看過去，微微皺眉：「師叔可是在意那車駕中的妖孽？不如由我去——」
「不，楊戩，那怎麼說也是天子貴人的車駕，雖然我們是方外之士，也不能隨便出手……隨她去吧。」
楊戩心思電轉，躬身應道：「是。」
天子貴人車駕？也就是說要入宮為妃的。可是讓這種妖氣沖天的入宮為妃，致使殷商大亂，他們不是也勝之不武？紂王現在還沒有大過錯，若是君王昏庸是因為仙人的算計……
想到這裡，心裡總是有點不舒服。算了，反正和師父會合之後沒有其他事情，自己去看看好了。
下車入驛館，看著自己女兒懨懨的樣子，蘇護帶著歉疚的神色：「女兒，你的神色愈加不好，是不是生病了？我找大夫來給你看看吧。」
妲己搖了搖頭：「我沒事，可能是車馬勞頓的關係才會覺得倦，去休息一下就好。」
「也好，也好。」蘇護忙不迭地說：「快扶小姐進去休息，晚飯便在屋內吃吧，別著涼。」
妲己立刻轉身就走，倒不是怨念誰，她要是不裝出這幅懨懨的樣子，說不定還要惹多少麻煩！
吃完飯之後，讓侍女將洗澡水倒進浴盆，照例遣了所有人出去，獨自泡在暖和的熱水裡，這才是她最順心的時候。
撩了熱水撲在臉上，她卻突然想起今天見到的那個。
立刻甩頭，將整個身體埋入水中。
好不容易能有放鬆的時候，她才不要想會讓她心煩的傢伙！
誰知道一冒頭出來，眼前便站了一個人。她沒看清這個人的長相，坐在浴盆的高度只能看到對方穿著道袍。
於是想也沒想一潑水先甩了出去：「什麼人！竟然敢偷看我洗澡！！」
話還沒說先吃了一口水，來人的臉色已經青了。不過看到這女人的樣子，他深吸一口氣壓下怒火：「抱歉，我並非有意，只是這浴盆表面被花瓣鋪滿，我本來以為屋內無人。」
那意思很明白：你現在只有腦袋露在水外面，其他都在花瓣裡，我什麼都看不見！
妲己慢慢放鬆身體，也看清這並不是那個中年道士，於是坐在浴盆裡，和他大眼瞪小眼。
來人輕咳一聲，還是略微轉開了眼睛，卻沒有忽視她的一舉一動：「妖孽！你假託人身進入宮中，所為何來？」
「別一口一個妖孽叫的難聽，你三教中人是修道之士，我妖類就不是了？」
「就算如此，但你假託人身入宮，豈不是要享受血食，穢亂朝綱？」
「那又如何？你三教簽押封神榜，當知道日後走勢如何。我也是身不由己……女媧娘娘有令，命我軒轅墳三妖入宮，蠱惑聖聰，敗壞成湯基業。聖人在上，我等小妖也只有聽命一途。」
年輕道士自然是楊戩，他聽妲己如此說，心中一驚：「竟然是女媧娘娘？」
妲己撇過頭：「你若不信，自可上那三十三重天去問，若是娘娘說個不字，我立刻離開這具身體，四處逍遙去！」
楊戩的神色慢慢和緩：「這麼說，你不願敗壞朝綱了？」
「不願，但卻必須如此，來日待我禍國殃民之時，恐怕沒有人信我不是真心自願。」妲己微微揚起頭，冷笑道：「我此刻與你說，或許你也一樣不信吧？妖女就是妖女，什麼都不做是識時務，一旦做了什麼，就算形神俱滅也是自己活該，誰會去問緣由？」
「你若是有此心，我倒信你三分。」
「我不會謝謝你信我的，反正對我而言所有人都是一樣……你若是話說完了，便走吧。」
楊戩微微皺眉：「既然如此，在下告辭！」
「等一等！」妲己突然叫住他。在他回過頭來時，立刻轉開眼，一臉倔強地說：「你……你叫什麼名字？若是真有一日，我連活著都是一種奢望時，至少……至少知道唯一相信我的人叫什麼。」
楊戩轉頭看著她，就算泡在熱水中也是一臉蒼白，明明是個妖精，卻顯得如此可憐。也許正如她所說，妖又如何？也有自己的不得已。
「楊戩。」他低聲說。
妲己低下頭：「我記得了。」
等到楊戩離開後她才抬起頭，哪裡還有憂愁苦澀？要擺脫自己的命運，就要不停算計，楊戩……元始天尊座下的天才道士，日後那可是聖人門下第一人，認識他沒有壞處。
歎了口氣，她朗聲道：「翠兒，來給我更衣。」
第二天，妲己的精神好了很多，連帶著蘇護的心情也變好，督促手下，這一路士兵精神飽滿，士氣高昂。
「小翠，你在偷笑什麼？」
「侯爺啊，侯爺一直擔心小姐，如今看小姐沒事，樂得跟什麼似的。」
「是啊，他是我的父親，我是他的女兒，自然父女連心。」妲己閉目養神。蘇護對妲己的確不錯，當初反商也是因為紂王想強娶，可歎如花似玉的女兒被狐妖奪了身子。
突然想到，正史上妲己也是個奸妃來著，莫不是為了替父親報仇？這個報仇方法好啊，難怪人家說，生一個女兒養不好就是禍害了別人全家。
至理名言！
打個哈欠，車駕停頓了片刻，似乎前面在說什麼，過了一會兒才繼續前進。
妲己卻突然覺得難受，她渾身發冷，不停打著寒顫，心口絞痛，而且還很想吐。
「小姐？小姐？」翠兒連忙掀開車簾：「老爺你快來看看啊，小姐出事了！」
「別……別叫。」妲己伸手拉住翠兒的衣袖，汗珠滾滾而下：「我沒事，一會兒就好。」
「可是小姐，你這個樣子——」
「女兒，你怎麼了？」
蘇護掀開車簾，妲己立刻貼著車壁，那種感覺就是從蘇護身上傳出來的，淩厲非常。
「爹……爹，有什麼人送了你什麼東西嗎？」
蘇護一愣，立刻拿出自己藏於懷中的木制護符：「是這個？這是一個道人給我的，說是能保平安喜樂，我還打算給你帶著。」
妲己苦笑，帶著它？帶著它自己就死了。
「莫非是這個讓你不舒服？該死！」蘇護立刻把木護符遠遠扔出去：「早就猜測那道人不懷好意，沒想到竟然是要害你！」
妲己看著那木護符，神色複雜，默然不語。
「沒事了，女兒，我等一下就將它挫骨揚灰！」
「這倒是不必，離我遠遠的就好，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閉上眼睛，感覺心沉入穀底。她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她明明還不知道該怎麼做，就有人來殺她！是不是只要自己走上這條路，就什麼辦法都沒有，只能等著某人來殺了自己！
一直到驛館，都是沉默寡言，一句話不說，什麼事情都不做。
「小姐，你這樣子不成啊，吃點東西。」
「我吃不下，你們都去休息吧，我只是想睡一下。」和衣躺在床上，妲己閉上眼睛。
「……好吧，小姐，您好好休息。」
所有人都退出去後，妲己看著棚頂，傻傻發呆。
「我必須要這樣嗎？走入皇宮之後，我還有什麼機會？」喃喃自語，卻越來越覺得正確。
是的，走入皇宮那個墓場，她就什麼都做不到了。如果要做到什麼的話，不就是趁現在嗎？
悄悄起身，她拿出床邊櫃子裡的兩個盒子，那裡一包是母親給自己的首飾細軟，一包是父親打算帶去京中賄賂官員的金銀。
還好，因為蘇護害怕這些金銀有閃失，所以只要是到了驛館，就放到自己房間裡。畢竟是皇帝的貴人，她的房間沒有人敢隨便進來。
這些東西隨便找個小地方，她可以安安穩穩過一輩子了，還能給自己找一塊小墳地。
走吧……摸著那個盒子，妲己露出掙扎的神色，然後變成堅定。
她要走，一定要走……這本就不是她的人生，她為什麼要替別人承擔！
將金銀都包好，換上一身適合離開的黑衣。雖然她還無法完全運用九尾狐的妖力，但從一群普通人手裡逃離，這種事情太簡單。
輕鬆翻越了圍牆，在陰影下行走，身體幾乎化成清風一般，似有形似無形，就算從巡邏士兵的眼皮底下走過，他們也只是眨了眨眼睛，納悶為什麼突然風吹得這麼急促。
一直走出了大門口，她才松了一口氣。
自由了嗎？
自己是……自由了吧！！
☆、總是天機難預料
接下來便是逃亡，不管不顧的逃亡。
她什麼消息都不想知道，甚至連人都不多見，除了偶爾買一些乾糧，便行走在深山老林裡。
她是狐，自有動物願意幫助她，轉眼便已經在千里之外。
這裡是北伯侯崇侯虎的蜀地，北伯侯疏于治理，治安混亂，不過更方便她躲藏。
在鄉下買了個小屋子，還帶一塊田地和一頭牛，總算安心住下。
環顧四周，屋子是間破陋的屋子，房頂需要修補，窗戶也透著風，被褥是濕潮的，很多東西還需要填補。可就是這樣，卻讓她無比安心。
這裡就是屬於她的地方了，再也沒有任何人來逼迫她，再也不會有生命危險，就算只這樣過一輩子，也是好的。
坐在低矮的床榻上，才覺得自己內心的恐懼慢慢消退。
死亡那麼直白擺在眼前，讓她曾經設想的一切都成為一場空。她不行……她本就不是一個堅韌不屈的人，這點就算自己也承認！
與其在刀尖上跳舞，掙扎求存過日子，她寧可逃！
死亡，太可怕了……
花費一下午時間將屋子收拾一下，看看天色還早，正好去附近的集市買些東西，油鹽醬醋都要填補，還有床帳和稻草。
屋頂和窗戶明日再修理，兩三天的時間就能將這裡修葺一新。
將被褥掛在窗外晾一晾，拿了荷包帶門出去。抬頭看著天空，妲己流露出一絲恐懼。
今天她做的事情，會不會全世界都不知道？然後嘲笑她，無謂掙扎。
修屋子，練習功法，將原本屬於九尾狐的力量牢牢掌控。這是自己安身立命的資本，強得一分是一分。
掩了八分豔色，貌不驚人，在這個村子的其他人看來，她只是個流落的孤女，獨來獨往，性格孤僻不說，腦子好像還有點兒問題。
雖然長相還算標緻，可惜哦，是個傻子。
對於他們在自己身後的竊竊私語，或者表面的輕視，妲己都當做沒聽見。
這樣很好，不是嗎？
【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遊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扔下筆，妲己輕嗤了一聲，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嘲笑自己，還是嘲笑這些腦子裡的東西。
一朝醒，換了一個人生，除了這些記憶之外，她根本什麼都不擁有。偶爾思及，也難免傷春悲秋起來。
將這一紙葬花詞扔到窗外，外面正在下著小雨，很快便會淹沒墨蹟。
靠在床頭，她閉上眼睛輕哼道：「自古紅顏多薄命，獨留青塚向黃昏……」
外面的人影剛剛好接到屋內飄出的竹簡，聽到這兩句話，微微一怔，再低頭看看手裡的東西，未曾讀兩句便變了顏色，拿著竹簡飄然遠去。
妲己在睡著，她最近一直都喜歡睡覺，睡覺的時候她可以夢到許多不一樣的東西，夢到過去。
可是今晚的夢卻很不安穩，她總覺得冷，不管怎麼拽被都沒用，夢中有一個黑影不停追著自己，越來越近。
她猛地睜開眼睛，嚇了一跳，體表浮起虛虛的一層薄汗。可是她來不及喘氣，因為床邊的確坐了一個黑影，一動不動。
「你……是誰？」
黑影點亮了床頭蠟燭，映出昏暗的容顏。
妲己的身體立刻繃緊：「楊戩！」
楊戩點了點頭：「九尾狐。」
妲己坐起身，向後退了退：「你是來殺我的嗎？」
「不，我只是來看看。」楊戩淡淡道：「我將你的事告訴了師父，師父嫉惡如仇，不聽原由便對你下手，倒是我疏忽了。」
「原來如此……」妲己慢慢放鬆身體：「既然這樣，你還來找我？就不怕你師父尾隨在後，再對我下手嗎？對了……你不需要怕這個，我死了也就死了。」
楊戩微微皺眉：「你說話實在無須如此苛刻，我已經對師父講明情由，師父說妖亦有善惡之分，既然你有如此想法，又承女媧娘娘之命，隨你去也就是了。」
「是隨我去，我現在這樣不是很好？什麼我都不在意了，你們這些人也莫要再來找我。」
「什麼都不在意？你可知道，紂王大怒，降罪你父親，已經抓了蘇家滿門，若是一個月內找不到你的蹤跡，便要將他們滿門淩遲。選定的妃嬪出走是大事，大臣們也無一敢進言。」
「……就算如此，又如何？你既然稱我為九尾狐，就該知道他們根本不是我的父母，我為何要為他們去死！」
「你竟這般無情無義嗎？虧我還以為你是忠義之妖，在師父面前為你百般分辨！」
「哼，呵呵呵……」妲己輕笑道：「這所謂的忠義，就是讓我為了別人去死？說的可真是輕鬆啊。我又不是聖人！而且就算是聖人，讓他為了不相干的人以身飼虎，他也不願意吧？」
楊戩實在是無奈：「離譜的說法，九尾狐，你是入宮為妃，以你的姿色手段，紂王必然會被你拿捏在手心裡，榮華富貴享用不盡，何來性命之危？」
「榮華富貴？然後呢？紂王昏庸，聖主討伐，昏君自然是該死，我這個奸妃也好不到哪裡去吧？少不得要被你們挫骨揚灰，以振民心。」
楊戩一時說不出話來，他還真沒像妲己想的那麼多。
「你是奉女媧娘娘之命，有什麼可擔心？」
「女媧娘娘？聖人本不該沾染因果，因為紂王動了淫念，女媧娘娘一時氣憤，遣了我來……等到日後，真有因果報應之時，只怕這位聖人娘娘會第一個丟下我，保全自身。」
「聖人作為，怎會如此？」
「聖人作為？」妲己抬頭看他：「天道在上，聖人順天而行，根本不會管他人死活，你我這般……不，我比你更差一點，你還是個棋子，我卻只是螻蟻。所以除了我自己……我誰也不信！」
楊戩沉默，妲己慢慢放輕了語氣：「既然天道如此，無論是否有我在，殷商都會滅亡，何苦一定要我回去？我便在這裡像個普通人一樣，一直活到殺劫終了，難道不行嗎？」
「可是，已經有人要為你而死了，也就是說，你已經被捲進了劫數中。」
妲己輕嗤：「那是紂王的劫數，不是我的。說來說去，你不是還想讓我去救人？」
楊戩現在卻說不出這話來，因為妲己說得對，他找不出一個信服的理由讓她相信，會安然無恙。可是若說就此算了，讓蘇護一家去死，他又不甘心。師父說了，這些事情是人間的事情，而且蘇護之女逃逸在先，他們不能管。否則的話，他早就去把人救回來。
「你倒是好心，沒那麼冷血。」妲己道：「這樣吧，我可以去救人，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情。」
「你說。」
「這次我去救人既然是因你而起，你就要護我入宮，傳我法術，讓我有自保之力。日後若因此出了什麼事情，遭受駡名以至於流離逃亡，你要祝我一臂之力！」
「這不可能，我沒有義務！」楊戩想也沒想地拒絕。
「沒有？若不是你來勸我，我也許就在這裡終老，怎麼會去禍害殷商天下！」妲己身體微微前傾，仔細看著他的神色，笑意漸深，那張掩去風華的臉上也發出光來：「不願意對不對？你口口聲聲大仁大義，不是也不願意為了不相識的人出力？你自己都做不到，憑什麼讓我去死？」
楊戩臉色變得難看，他立誓為萬民蒼生做些事情，沒想到被這只狐妖一口刺破最脆弱的地方！一時氣憤，他朗聲道：「好，我便答應你！」
這回，愣住的變成妲己。他竟然答應了？？？
「那個……你確定嗎？你可是闡教弟子，若是讓人發現你幫助我這個妖女，可知後果是什麼？」
「既然我已經允諾，自然不會反悔，至少我不會看著無辜的人去死！」
妲己說不出話來，還真是……年輕氣盛，只為一口氣便如此。這樣看來，她不是把自己給繞進去了？本以為他絕對不會答應的。
見妲己有躊躇之色，楊戩道：「你最好也不要反悔。」
「…………自然不會，只是有些不甘心而已。」妲己看了看他：「我要在這裡再住七天，在這七天之內，你教導我武藝與道法。」
「可以，但闡教新發佈可以輕授與人，我……」他微微猶豫：「我可以傳授你□玄功，能習得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至於武藝，你本身是妖，難道這個還不會嗎？」
「會不等於精，我希望更強大，學得再多也不嫌多。」
楊戩歎了口氣：「我教你就是。」
自己既然允諾，就有一份責任，現在是，日後這狐妖進宮了也是。
妲己低下頭：「這件事，我也不想謝謝你……怎麼說都是你來打破了我的安寧。後面還有一間小屋可以住人，你去那裡休息吧。」
楊戩離開她的房間，回頭看著屋內的燭光的消失，突然想起——雖然她口口聲聲說誰也不信，但還是信了自己不是嗎？沒有像妖族一樣訂立契約，便相信了他的承諾。
這只狐狸平日就跟炸了毛一樣，對誰都警惕心那麼重，對自己算是好點了吧？
接下來的七日裡，楊戩半點都沒有客氣，既然要教，他自然會成為一個嚴師，不管對方是誰都一樣。
妲己的武技和道法都和他相差甚遠，被欺負得夠嗆，每天灰頭土臉。
不過楊戩發現，這只狐妖的學習能力極強，而且頗為堅韌不拔，每天都大汗淋漓，幾乎連手指都動不了了才停下。悟性甚高，身手幾乎一天一變地提升著。
但是對於□玄功，也許她並沒有這個天分，怎麼學都學不會。
「你為什麼這麼努力？」有一天楊戩突然問。
「因為我怕死啊。」妲己倒是沒在意地回答：「怕死，就要讓自己更強大，縱使不一定有用，起碼能多一點可能。求生的意志是很強的，有人曾經說過，只要你認為你活著，你就可以活下去。」
「我實在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樣，很少有人會心心念念擔心自己的死。」
妲己側頭看著他，楊戩不是在嘲諷她，是真的不理解。「我現在也說不清楚，終歸有那麼一天，你會明白我的意思。」
楊戩沒有再問，他抬頭，看著高掛正中的一輪明月：「過了子時，便還有兩天。」
「提前走吧，反正我學不會你的功夫，留在這裡也只是浪費時間。」妲己站起身，開門送客。
「你這回倒是自己願意回去了？」
「早回去幾日，我要去軒轅墳。」妲己淡淡回答。
騰雲駕霧非難事，楊戩看著妲己是天賦異稟，她自己卻知道，不過是以前無法掌握的力量掌握了而已。
不過半天時間就來到朝歌上空，妲己逕自向西邊城郊飛去，軒轅墳就在那裡。
「天子城郊竟然就有妖怪巢穴，還真是讓人意外。」
「萬物草木都可以化為妖，可比人類多許多。」按下雲頭，妲己上前兩步，發現楊戩還跟著自己，立刻站定：「你也說這是妖洞，你還跟進來做什麼？」
然後她自己走了進去，拂袖把洞穴口填上。
楊戩只能站在外面苦笑，還是那個暴躁脾氣，和外表完全不符。
軒轅墳內現在很冷清，小狐狸們都出去玩耍了，晚上才回來，琵琶和雉雞也不在。只有孤零零的墳墓，半破損的墓碑，和一些陪葬的器具。
將這些清理到一邊，她走到最裡面，在一道略微破損的石牆後，便是真正的軒轅墓，平日他們這些妖精都不敢進去，可是今日……
剛剛踏入便感覺到強大的壓力，正氣浩然，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心臟絞痛。
可她還是一步步走過去，跪在軒轅黃帝雕像面前。
「軒轅在上，小女本為華夏子孫，陰錯陽差，不知原因來到這個世界，投身妖體，竟然……還有那麼令人絕望的未來。小女此時全心全意跪拜，只求一個指點，不知將來何去何從。」
☆、姣梨玉液駐朱顏
楊戩在外面等了很久，也許是太久了，讓他有點懷疑，這傢伙是不是找到老窩之後就不打算出來了？
實在等不及，眼看天色已黑，若是這裡那些小狐妖回來，自己更加有麻煩，於是他走了進去。
軒轅墳很大，被狐狸打通了空間，更加彎彎繞繞。他找了好久才找到妲己在的地方，左側一個不大的洞穴，佈置得很有女人味。
於是他掀開簾子走進去，便看到坐在浴桶裡的人。
妲己的神經蹦地折斷了：「你這個色鬼！！！怎麼又趁我洗澡的時候跑進來！？」
楊戩立刻轉身，軒轅墳裡可沒有花瓣這麼高級的東西，這次他算看了個全景。
「我又不知道，你說回來看看的，幹嘛在裡面洗澡！」
「廢話！紂王現在正在氣頭上，我如果蓬頭垢面去，說不定沒看我兩眼就被一起砍了！」身後水聲嘩啦作響，顯然妲己在起身：「你就這麼給我老實站著，如果敢回頭的話，我把你眼睛挖出來！！」
楊戩只能站著，誰讓自己先做錯了事。不過他倒是覺得好笑，這只狐狸平日裡擔心這擔心那，營營算計，讓人不知道她心裡想什麼，一發起脾氣來才是真性情。這樣的性子在王宮裡能夠活下去吧？再加上她的美貌，難怪女媧娘娘要選擇她來魅惑紂王。
過一會兒，妲己走了過來，眯縫著眼睛看他：「想什麼東西這麼出神？」
「你的頭髮沒擦乾。」
「我是妖怪，出去又不會著涼。」妲己轉了一圈：「這身衣服如何？在我的收藏裡，這件事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紅色的長裙，裡面三層都是輕紗製成，映得似雪的肌膚影影綽綽，卻什麼都看不清楚。領口一層一層開成蓮花的樣式，淡黃色的薄紗纏在腰間，從雙臂掛下來。
就算以楊戩的目光，也不得不承認，這真的是他平生僅見最美麗的女人。可是想到她這樣是要去勾引紂王，讚賞的心思就沉了下來。
「宮門深似海，入宮之後，一切你要自行打算，萬望小心。」
「我知道，入宮之後你便會走了？」
「…………不會太遠。」楊戩硬邦邦地說：「我既然已經應允你，你若有什麼事情，我自然會幫忙。」
「是嗎？那我……」妲己停頓了一下，沒有繼續說下去。
「倔強。」楊戩低聲說，這麼多日子過來，他就沒聽妲己吐出過一個謝字。
妲己轉頭，看向軒轅墳深處，剛剛自己應該不是只做了一個夢吧？所謂黃粱一夢，或許如此，亦真亦幻。她突然拂袖跪倒，對著軒轅墳深處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
她本不信鬼神，沒想到來到這個世界，竟然還有人願意助她一臂之力。只是天道之下皆螻蟻，也不知道有沒有用。
一直到離開軒轅墳，她都沒有再看楊戩，接近朝歌，才輕聲道：「能幫我雇一輛馬車嗎？不需要太過華貴，但是要寬敞。」
她拿出一個小布包，一抖，一大堆東西就都散了出來，正是袖裡乾坤的法術。
這是各地的特產小玩意，楊戩隨意撿起來一個看看：「你買這些做什麼？」
「算是留個念想，日後把玩。」妲己輕聲說：「快去雇車吧，明天就是最後限期，誰知道紂王會不會一怒之下，斬了蘇氏滿門。」
這話聽起來還是有點諷刺，張了張口，楊戩沉聲道：「你放心，若是紂王對你有殺意，我自回保你出來。」
「紂王不會。」妲己輕聲說，展顏對他一笑：「而且有你這話，我還有什麼不放心？」
的確不會，美色傾城能傾國，再有定力的人看到妲己也不免意動神馳，更何況一個好色的皇帝。
得到蘇護之女在宮門之前的消息，紂王還是很憤怒的。這樣一個女子，不知道思慕皇恩，竟然還想著逃跑，還留著做什麼！
可是看到慢慢走進來的妲己，他當時就愣住了。
身若柳枝，面賽桃花，她只是安靜走到自己面前，安靜跪下，低下頭，露出自己美麗的脖頸。
紂王慢慢站起來，托起她的臉：「你……就是蘇妲己？」
「妲己貪圖路上風光，山河壯麗，想著日後或者再也看不到，不免傷感，是以擅自離去，此時方歸，還請王上降罪。」
「你也是為了我大好河山，我並非昏庸君主，怎會降罪於你？」紂王將她扶起來，這聲音也如此動聽悅耳，真沒想到世上有如此美人。
「來人，帶蘇妃休息，賜住長福宮，蘇氏教女有方，以攻抵過，官復原職。」
「多謝王上。」妲己垂眸斂目，進了後宮。
楊戩隱了身形在大殿角落看著，只覺得心裡堵得慌。嬌怯柔弱的樣子，這哪裡還想那只就算真的懼怕，也咬著牙不放過任何機會和努力的狐妖？
新承貴寵，賜浴接天池。高高的閣樓上四面通風，縱使池水溫熱，妲己也覺得這裡是冷的。
事實上，自從紂王的那只手第一次碰觸她，她便開始覺得從心底冷起來，甚至是趨向於絕望的冰寒。
不！她絕對不能讓紂王碰觸自己，就算一點也好，至少讓她能夠看到改變！
遣退了所有侍女，她乾脆就在池子裡盤膝打坐，修煉自己剛剛得到的功法。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軒轅庇佑，看她可憐，或者只是一場夢。但是在祈禱的那恍惚時間中，自己的確得到了一份功法，叫做『禦龍謠』。她不知道這功法是做什麼的，但其高深卻顯而易見，只要好處沒有壞處。既然如此大的機緣落在身上，她必須好好把握。
妖力運轉大周天才慢慢停止，她睜開眼睛，感覺身體輕鬆了許多。果然是好東西呢，這才只是個入門而已。
擦乾自己的身體，侍女已經捧著薄入蟬翼的白衣進來，系好腰帶。
妲己的面色難看，這衣服也太單薄，內裡什麼都沒有，這不是什麼都被看見？而外面再罩上一層紅紗，兩盞宮燈一引，竟然就要把她帶向紂王那裡。
妲己勾起嘴角，是了，侍寢嘛，自然是君王怎麼喜歡怎麼來。
走在寒風中，偶爾長裙被吹起來，露出不著寸縷的腿，過往的僕從侍衛都不敢多看一眼，紛紛彎腰低頭。
妲己卻突然站定，看向一個方向。那裡除了柱子之外，就只有漆黑的假山石頭。
「娘娘，怎麼了？」引路的燈官輕聲問。
妲己搖了搖頭：「走。」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不過也無須在意了。
人群經過，侍衛遠走，楊戩才現出身形。走過了這條路，妲己就是皇帝的女人，再無意外了。承寵、爭寵，他一直認為，深宮內院的女人是最醜陋的，不求真心所愛，只為了權勢富貴爭個高低，拼了性命，甚至失卻了人性。可是現在，這只倔強的狐妖也要變成這些醜陋的女人之一嗎？不，就算身在後宮，她也是身不由己。
「我找了你那麼久，原來你在這裡。」哪吒來到他身後，細聲說道：「如今幾乎所有弟子都在山上，隨著師父用心修煉，楊二哥倒是逍遙，自己跑到皇宮裡頭來找樂子。」
「我並非找樂子，皇宮內有妖氣，我偶爾經過，便來查訪。」楊戩隨便塞給這麻煩小子一個理由。
「妖氣？是說剛剛過去那娘娘？」哪吒側頭看楊戩：「我說楊二哥，你這不像查訪，倒像是來護著她的。」
「胡說八道，皇宮不是屬於我們的地方，哪吒，你先回山修煉吧。」
「我不，好不容易可以出來，既然楊二哥說那是妖精，我去收拾她！」哪吒火尖槍一提就要上前。
楊戩立刻拉住他：「宮中胡鬧什麼？那是商皇封妃的貴人，怎麼說也輪不到我們動手做什麼。走！」
提著哪吒，兩人化成一陣清風。
紂王在等待，他的心神全都被那個即將來到他懷裡的女人佔據了。他從沒見過那麼特別的女人，冷靜、較弱又惹人憐愛，她敢一個人去看萬里河山，在一切即將來不及之前才回來救父，自有一份剛強和主見。怎麼想都是好的，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的女子？
正在想著，大門被緩緩推開，引路的燈官躬身將妲己讓進房內，輕手輕腳關好了門。整
間屋子只有他們兩個了，紂王伸出手：「過來。」
妲己慢慢走過去，將自己的手放在他手中。
紂王微微皺眉：「怎麼這麼冰涼？」
「夜風冷寒，臣妾穿得少，自然是冷的。」妲己稍稍往前了一步，微微低下頭，額頭便抵在了紂王的胸膛上：「王上倒是熱的。」
「寡人想著你，心裡便火熱了。」紂王突然打橫把她抱起：「從今日起，有寡人在這裡暖著你，你也永遠不會再冷。」
「多謝王上……」妲己輕輕撫上他的胸膛，然後——發力！
紂王軟綿綿倒下去時，她已經接住紂王，將他輕輕放置床榻之上，自己坐在一邊。在夢中，紂王自然會與她翻雲覆雨，極盡親密之事，這樣便可以了。若說真的將自身都舍了出去，她做不到……至少現在做不到。
解決了紂王，自己也便沒有事情做，隱去身形之後，她走出寢宮，來到欄杆之前，看著天空高懸的明月。江湖路遠時還是一輪圓月，現在卻只是彎彎的月牙。
二十幾了？
身旁突然一陣風，似乎有什麼人停在她面前。
「你來了。」妲己低聲說。
「嗯。」楊戩低低應聲。
「我這般敷衍紂王，你可是覺得不妥嗎？」
「意料之中事，以你的心氣，肯回來已是委屈，又怎會不甘不願委身事人？就算對方是天下之主也一樣。」
妲己笑道：「沒想到你倒是瞭解我，明明只教了我幾日而已。其實我原本並未打算如此，可是紂王碰我那一刻，我竟然覺得冷，就好像我如果縱容了自己，日後就再也逃不開一樣。所以我現在就逃了，日後的事情日後再說吧……如今，我卻千萬般不希望他碰我。」
「這樣也好，狐妖精于采補之術，你若與紂王同房，卻也不妥。」
「呵呵……你說這話倒是一點也不臉紅，明明是個修道士，怎麼？也曾有過春宵一度？」
「別說這種笑話，一點也不好笑。你也是修煉之人，應該知道萬物滋長、陰陽調和之理，男女交合本在人倫之中，有何不可說？」
「你倒是比我通達，既然在人倫之中，那自然沒有什麼事情是沒有道理的。」妲己突然頭一歪，靠在他肩膀：「那安慰我一下，也算是人倫之內吧。這深宮內院中，也就你能夠暖和點。」
楊戩的身體微微一僵，但是沒有拒絕她。他與這只狐妖多少也算有師徒之誼，入宮也等於是被自己半逼迫進來的，安慰一下便安慰一下吧。
妲己並沒有靠著他太久，她突然直起身，回頭看向寢宮：「紂王要蘇醒了。」
楊戩沒有回應，在妲己起身的那一刻他就走了，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走得這麼快。
妲己深吸一口氣，悠悠道：「這宮裡的空氣好冷啊，難怪……冷的誰也呆不住。」過了今天，這宮裡只會更冷，而且，那些冷氣冷箭都要向自己而來了。
紂王只覺得這一覺從沒睡得那麼好，自己什麼都不想了，什麼都不在意了，摟著懷裡的人就是舒暢，就是一切。
妲己先坐起來，聽著外面的鐘聲：「王上，該上朝了。」
紂王伸手攬著她的腰，在她腰上慢慢摩挲：「今日不上朝了。你剛剛入宮，什麼都不知道，寡人今日陪你，熟悉一下。」
「王上還是去吧，本來我就是罪臣之女，若是因為我讓王上誤了早朝，不更加是罪人？更何況，臣妾還要去拜見王后娘娘。」
「她？」紂王下意識不喜歡拜見這個詞，但妲己說得有理，自己也不能反駁。
「也罷，寡人聽你的，你讓寡人去上朝，寡人就去上朝。」他親了妲己的臉頰一下，讓侍女進來服侍穿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