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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名著)簡愛的傲慢與偏見》作者:紅沙棠【完結+番外】

《(綜名著)簡愛的傲慢與偏見》作者:紅沙棠【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5364個瀏覽者
文案:
  
簡愛穿成了簡·愛!
剛從羅伍德寄宿學校逃離出來的簡·愛在去桑菲爾德莊園的路上從受驚的馬車上跌落暈死過去,被遭遇空難的「簡愛」穿越了……
簡愛並不想與羅切斯特先生來一段可歌可泣的悲劇愛情故事,更何況閣樓上的瘋女人隨時都會要了她的命。可是一個孤女身上住著現代的靈魂,如何在這個時代存活下去?

一個富有的單身漢所缺少的一定是一位年輕貌美的妻子。這已經是一條舉世公認的真理。
與貌美毫不相干的簡愛看著面前單膝跪地的達西先生,第一次對真理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1. cp簡愛 菲茨威廉·達西
2. 大亂燉。模糊了時間線,總體融合在十九世紀上半葉。全文綜合了《簡·愛》《傲慢與偏見》《歐也妮·葛朗台》……(行文過程中可能會脫離大綱再加入其他的西方名著)
3. 不黑任何角色,人設根據原著走,但是由於穿越的女主,時間線和主線會和原著產生差異。
4. 雖然拆了兩對官配,但是會給羅切斯特先生一個好結果的。不虐伊麗莎白,她是個好姑娘,只是在這裡輸給了時間。
5. 非蘇爽文;女主性格比較溫吞;前期女主成長主線,後期小甜餅;節奏緩慢中長篇
  
內容標簽: 西方名著 西方羅曼 穿越時空 勵志人生
搜索關鍵字:主角:簡愛 ▏ 配角:預收:《[傲慢與偏見]貴族婚約》
  
一句話簡介:撩人版達西
  
立意:自由而獨立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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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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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成為簡愛

  簡愛睜開眼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尚在夢中。

  「醫生!快來看!愛小姐醒了!」暈暈乎乎地,簡愛聽到了耳邊一陣兵荒馬亂,一個冰涼的手撫上了她的眼睛。簡愛看到面前是一個頭發花白的紳士,這應該就是醫生吧。簡愛迷迷糊糊地想。

  「愛小姐既然醒了就已經沒事了,她頭上的傷也並不嚴重,只是外傷,每天及時換繃帶和藥就好了。」醫生囑咐道。

  簡愛下意識覺得有些不對,但是頭還脹著,一抽一抽地疼,讓她沒有辦法思考。只覺得過了一會兒,幾個人走了出去,帶上了房門。耳邊這才安靜了下來。

  簡愛眯起了眼睛,又陷入了半夢半醒的狀態。她恍惚記得自己和教授參加了文學交流論壇,正在前往英國的飛機上,遇上了強氣流,飛機劇烈的抖動,許多人嚇得尖叫,整個機艙混亂不堪。機組人員不斷的提醒,請乘客們擠上安全帶,不要慌亂,可是下一秒飛機就失控顛倒了,簡愛雖然寄了安全帶,但是她前排的胖乘客嚇得手腳僵硬,來不及系上,飛機翻轉中,簡愛便遭受了無妄之災……

  剛剛醫生的話簡愛也聽懂了,只是頭部輕傷?這絕對不是飛機失事造成的損傷……簡愛強迫自己睜大眼睛,試圖探查自己身在何處。

  她躺在一張小床上,床並不十分柔軟,不像是賓館的床。眼前的天花板上,塗料已經滲水發霉,翹起了醜陋的皮。簡愛手撐住窗沿,坐了起來,感受到一陣強烈的頭暈,無數的記憶湧進了腦海,在徹底暈過去之前,眼前最後的景像是窗外夕陽下一派田園牧歌的畫面。

  ————————————

  再次睜開眼睛時,簡愛是被馬車晃醒的。馬糞的臭氣讓她一陣反胃。簡愛盡力控制自己,趴到了馬車門邊才吐了出來。

  「愛小姐,你醒啦,車座下面有清水,請自便!」前排的馬車夫察覺到身後的動靜,打了聲招呼。

  「是的,謝謝你,約翰。」簡愛回答道。

  她現在已經知道,她現在身處19世紀的英國,她已經不是簡愛,而是簡·愛了。此時的簡剛從羅沃德寄宿學校逃離出來,她登報找到了一份在桑菲爾德莊園做家庭教師的工作,正在奔往充滿了希望的新生活。不巧的是,驛馬受驚後,她被甩了下來,額頭剛好撞上路邊一塊石頭,暈死了過去。被遇上了空難的簡愛撿了個便宜,獲得了新生。

  所幸,導致驛馬受驚的達西先生是一位年輕的紳士,他看到自己害得一個瘦弱的姑娘受傷暈死過去,感到十分抱歉,留下了一些錢拜托驛站的人為她找來醫生,並請馬車夫將她送往她原定的目的地。而達西先生本人由於家中有急事,沒等簡愛醒來就匆匆離開了。

  簡愛低頭從座位底下掏出了一個水壺,她已經渴得喉嚨都要冒煙了,至少已經超過十二小時沒有飲水。一口氣喝完了半瓶才開始小口小口的潤著快要干裂的嘴唇。她的全部身家只有一個小行李箱,也被擺在了座位底下。簡愛想,『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在簡·愛的身體裡活了下來,但是我也因此獲得了新的生命,應當努力生存下來。不管怎麼樣,日子還是我自己在過的。』

  簡愛打開了小提箱,這個箱子還是八年前從蓋茨海德帶來的那只,裡面只有幾件簡簡單單的單薄的衣裙,想必這些就是羅沃德寄宿學校的「制服」了。簡愛翻了一番翻,居然發現了一個漂亮的絲絨小布袋,這個東西顯然不是她自己准備的。簡愛打開小布袋,裡面是一張十英鎊的紙幣和一張紙條,紙條上端正的字跡寫著:

  「非常抱歉,我的馬讓您遭受了無妄之災,這十英鎊希望您能收下,原諒我的大意。我不好拜托別人把錢給你,這對於一位女士來說太過危險了,容我失禮打開了您的箱子。

  菲茲威廉·達西」

  簡愛明白了,把小布袋子藏在了衣服中間。又把箱子合了起來。恐怕她全身上下的所有衣物加起來都比不上這十英鎊,看來這位達西先生真夠慷慨的。『等等,菲茲威廉·達西?這不是傲慢與偏見的男主角嗎?我難道不僅僅是在簡·愛的世界裡,這個世界甚至有傲慢與偏見?』

  簡愛這才想通,她沒有必要按照原著裡愛小姐的生活來過,原著的愛小姐來桑菲爾德這一路上可沒有碰到這種倒霉的事情,她這個小小的蝴蝶已經在無意中煽動了翅膀。

  簡愛雖然非常喜歡夏洛蒂·勃朗特的這部作品,她也把愛小姐當成了人生的啟蒙導師,可是這並不代表她也像原著的愛小姐那樣深愛羅切斯特先生——也就是她未來的雇主。更何況,她知道桑菲爾德莊園的閣樓上住著一個瘋女人,她是羅切斯特先生的原配妻子,隨時都可能會放火燒了整個莊園。桑菲爾德莊園對於她來說並不是一個安全的避風港,她必須想辦法另謀出路。

  正當簡愛陷在了自己的思緒裡,馬車慢慢減速停了下來,「愛小姐,我們到了!」約翰跳下車,打開了擋板方便她下車。「謝謝你,約翰。」簡愛拎著小行李箱跳下了車,習慣性地道謝。

  簡愛走進了驛站,此時一個男人迎了上來:「你是愛小姐嗎?簡·愛?」

  「是的!您是桑菲爾德莊園的人嗎?」

  「是的。」他行了一個禮,簡愛生疏的還了一個禮。「我可等了您一天多啦,我還以為您不來了呢。」

  簡愛急忙解釋道:「真不好意思,昨天我遇上了意外從馬車上摔下來,暈過去了,在驛站耽誤了一晚上。」

  那人看了看簡愛額頭上的繃帶:」您現在感覺還好嗎?能走動嗎?我們去桑菲爾德還要趕一個半小時的馬車.」

  「托您的福,已經好多了,完全沒問題。」簡愛回答道。那人主動接過簡愛的手提箱。「走吧,上車,我們要在天黑之前趕到莊園。」

  簡愛跟了上去,坐上了這輛帶著桑菲爾德家徽的馬車。

  —————————

  夜霧彌漫,天色越來越暗。簡愛趕一天的路,現在十分疲憊,她就要在馬車上睡過去。目前他們正在一片平地上奔馳,遠處房屋星羅棋布,遠遠的就能看到人煙。

  『多麼美的一副景色啊。』簡愛心中贊嘆道。這種英式田園風情她從前只在油畫裡見到過。

  「現在您離桑菲爾德可不遠咯!」車夫回頭說道。

  簡愛再次趴在車窗上向外看,此時他們正經過一座教堂,遠處有一排燈光,似乎是一個村落。又過了一會兒,馬車停在一個大鐵門前,車夫下了馬車,打開了鐵門。穿過鐵門,則是一條筆直的通道,通往了夜幕中的莊園。

  馬車又行駛了一段路程,在一棟房子面前停下了,燭光從窗簾的縫隙中透了出來。一個女僕打開了門。簡愛下了馬車,跟著她進了屋子。

  簡愛尾隨女僕進了一個小房間,裡面的壁爐已經生了火,整個房間在壁爐的暖光下格外暖和,簡愛覺得一路上在馬車上的顛簸和寒冷終於被治愈了。一張圓桌擺在了壁爐前,一位老太太正坐在那兒織毛衣,腳底下睡著一只貓兒。老太太戴著寡婦帽,身穿黑綢衫,系著雪白的細布圍裙。簡愛猜測,『這就是這裡的管家費爾法克斯太太了吧。』

  簡愛剛一走進去,老太太就站了起來,毫不猶豫地走了過來,臉上帶著慈愛地笑容:「親愛的,你還好嗎。我想你從XX郡過來一定坐了很長時間的車,都煩了吧。約翰趕車雖然很穩,但是總是比別人要慢一些,快來壁爐邊暖和暖和。」老太太讓簡愛坐在了她之前織毛衣時坐的位置上,借著壁爐的光,老太太看見了簡愛額頭上的繃帶,「天!愛小姐你的額頭怎麼了,難怪耽誤了一天才到。」

  老太太上前,幫簡愛拿下了披肩,解開帽帶。簡愛又解釋了一番之前的遭遇,但是她沒有透露「好心的達西先生」對她的補償。

  「可憐的姑娘。」老太太握住了簡愛的手,眼中滿滿都是憐愛,「快,莉亞,去拌一些熱的尼格斯酒,再去拿兩份三明治來。」老太太從兜裡掏出了一把小鑰匙,交給了女僕莉亞。

  「來壁爐這邊。」她繼續說,「我想你一定是凍壞了。你隨身帶著行李嗎?親愛的。」

  「是的,太太。」

  「我去囑咐僕人們將它送到你的房間。」她說著,匆匆的走了出去。

  簡愛心想,果然如同原著裡那樣,費爾法克斯太太是個好心人,她用招待客人的方式來對待一位新來的家庭教師。這讓簡愛緊繃了一整天的神經緩和了許多。

  不一會兒,她又走進了房間,把桌上的編制用具和書拿開,讓莉亞把食物放了上來。簡愛謝了又謝,她確實餓得不行了。這個時代的交通工具實在不發達,在馬車上坐了一天,只喝了大半瓶水,簡愛已經精疲力竭。

  吃完簡單的晚飯,簡愛突然想起了自己來這兒的目的。「今晚我有幸可以見一見我的學生嗎?」簡愛問。

  「瓦倫小姐已經休息了。」費爾法克斯太太坐在了她的對面,把貓抱在了懷裡,「我太開心了,終於有個伴兒陪我一起生活。桑菲爾德是個不錯的老房子,可是每到冬天,我差不多就是一個人了。除了郵差和賣肉的,幾乎就沒有人來啦。雖然莉亞這個姑娘很不錯,約翰和他的妻子也為人樸實善良,但他們只是下人,用平等的身份和他們在一起交談會失掉威信的,我只能與他們保持一定的距離。而莉亞這個孩子,我讓她給我念書聽,她也一定覺得拘束。」

  「去年的冬天特別冷。而春天和夏天總是很快就過去啦,春天和夏天的桑菲爾德特別美,你以後就知道啦!今年入秋的時候,小阿黛拉·瓦倫小姐和她的保姆來了。你知道的,小孩子總是充滿了活力,這個屋子就熱鬧多啦。」費爾法克斯太太摸了摸貓兒,「現在你來了,我真的開心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但是今晚我不想和你說太久,鐘已經敲響十二點了,你奔波了這麼久,一定需要休息了。」

  簡愛為費爾法克斯太太的貼心感到非常熨帖。簡單的聊天之後,簡愛明白了她現在的處境,費爾法克斯太太領著她,先去檢查了一下大門是否鎖好,然後帶著簡愛穿過長長的過道,上了樓梯。這個時代還沒有電燈,整個房子在入夜之後都是陰森森的,費爾法克斯太太點著蠟燭,走得不快,簡愛扶著她,記下了來路。

  很快,在一個臥室前,費爾法克斯太太說:「這就是你的房間了,晚安,愛小姐。」簡愛也道了聲晚安,獨自進了房間。


第2章 桑菲爾德莊園

  這個房間不大,但是對於一個孤身一人的單身小姐來說足夠了。簡愛轉身給門插上了門閂,這才真正地放松下來。她的行李被放在了窗邊的一張椅子上。簡愛把行李箱打開,把為數不多的衣物掛在了衣櫃裡。衣櫃是雕花的大衣櫃,簡愛的衣服掛在裡面甚至連十分之一都沒有填滿,空空蕩蕩的。簡愛把達西先生留下的錢和小袋子放在一一件不起眼的春裝的內襯口袋裡——當然,她的每一件衣服都差不多不起眼。

  簡愛簡單的收拾了一下自己,就進了被窩。來到這個世界一天多了,一直奔波在路上。總算安穩下來了躺在了柔軟的大床上,簡愛細細思索,規劃未來的生活計劃。

  她不是原著裡的愛小姐,她的靈魂來自於兩百年後,她的思想與這個時代的主流差距過大,她很難在這裡「結婚生子」,了此一生——因為幾乎不會有男士會理解她的想法的。簡愛在現代是一個文學愛好者,她知道,這個時代女性的地位還十分低下,幾乎只是男性的附庸品,女性如果出去工作,反而會被恥笑。而簡愛作為家庭教師倒是不太一樣,家庭教師的地位要高於女僕許多,家庭教師甚至可以上主人家的餐桌吃飯。原來的愛小姐真的很聰明,給自己找了一個不錯的安身立命之所。

  只是簡愛看過原著,看過愛小姐的一生。愛小姐堅強獨立,敢愛敢恨。正是因為這一點,她勇敢地愛上了她的雇主——羅切斯特先生,並決心與他共度一生。但她畢竟還只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姑娘,不清楚世間的險惡,也沒有人在婚姻上教導過她。羅切斯特隱瞞了自己已婚的事實,甚至連他的妻子,就被關在了閣樓上。在婚禮上,突然出現的前妻妻弟才讓事實真相曝光了。愛小姐是個多麼驕傲的人,立馬收拾東西就逃離了這個地方。後來機緣巧合遇上了表哥,繼承了遺產,才算徹底脫離了貧窮的痛苦。然而她對羅切斯特先生的愛並沒有熄滅,她果斷地拒絕了表哥的求婚,又回到了桑菲爾德想要再看一眼。但是那時的桑菲爾德已成廢墟——始作俑者就是那個閣樓上的瘋女人。羅切斯特先生甚至為了救她,被燒瞎了雙眼,失去了一只手,瘋女人伯莎小姐而死。可是愛小姐還是深愛著羅切斯特,自願留下照顧他,並與他結婚生子,一直相伴左右。

  作為觀眾來看,簡愛自然是對這個「同名」的姑娘深感敬佩,她也十分欣賞愛小姐的高貴靈魂。然而,現在的情況是,她成了「簡·愛」。她並不覺得自己會愛上羅切斯特先生——畢竟原著的羅切斯特先生隱婚騙婚是事實,如果不是被拆穿,他也不打算告訴愛小姐真相。簡愛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欺騙。

  那麼,她成了簡·愛,也不可能永遠留在桑菲爾德,必然是要為自己謀求新的出路的。既然打定了主意,不會嫁人,首要重要的就是攢夠錢,至少要能給自己找一個安身立命之地。在這個時代,她可以繼續選擇做家庭教師,至少不會被欺侮。而去工廠工作的話,雖然能掙到辛苦錢,但是工廠那種地方對一個單身的孤女來說可不是什麼安全的地方。

  簡愛想到了這篇小說的作者本身,是一個女性作家。『為什麼我不可以投稿寫作呢?』簡愛突然醍醐灌頂,『我可以用男性的假名投稿,就寫現在最主流的哥特小說,也不必寫得多好,能掙得一些稿費就行。』

  簡愛自然可以把創作當成兼職,她可以在當家庭教師的空閑時刻開啟自己的副業。『等阿黛拉·瓦倫小姐再也不需要家庭教師的時候,我想羅切斯特先生也不會吝嗇於幫我找一個下家吧!就算他不肯,我也可以像原來的愛小姐一樣登報。』

  『至於羅切斯特先生,我既然不打算與他有超出雇佣關系以外的關系,那就盡量避免與他的接觸就好了,不引起他的注意的話,想必一個面容普通又古板無趣的家庭教師是不會受他喜愛的。』

  『飯要一口一口地吃。』

  簡愛有些開心,她明確了自己的目標,安心地進入了夢鄉。

  再睜開眼時,天已經亮了。

  色彩明亮的藍色畫布窗簾的縫隙裡有陽光照進來,把這間小小的避風港照亮了。四壁糊著牆紙,地板上鋪著地毯。

  簡愛起床了。從衣櫃中取出一條簡單樸素的裙子穿上——雖然她的每一條裙子都是這樣——她把頭發放了下來,穿上了來時的那件黑色外套(這是簡·愛唯一擁有的一件毛呢外套),收拾好襯衫領圈,便下樓了。

  簡愛根據前一天的記憶,來到了大廳。牆上掛著幾幅油畫,一副畫著一個男子,披著胸甲,模樣嚴肅;另一幅畫著一個貴婦人,掛著珍珠項鏈,一副雍容。簡愛猜想也許這就是羅切斯特先生和他的夫人。有一扇門上鑲著明亮的玻璃,門大開著,於是簡愛走出門去。

  清晨的桑菲爾德莊園有一種廣闊的美麗。這天天氣不錯,秋高氣爽,田野依然碧綠,但是樹葉已經開始發黃。簡愛走出去打算到處看看,這座宅子有三層高,並不算十分華貴,但是很大氣。這是一座紳士的莊園。宅子身後是一片樹林,有鳥叫聲傳來。遠處是幾座小山,山間隱隱能看到一些小山村。不遠處還有一處教堂,應該就是來時經過的那個教堂。這裡景色宜人,空氣清新。習慣了城市空氣污染的簡愛難得的十分享受。

  正當簡愛在門前花園裡徘徊的時候,費爾法克斯太太也出來了。

  「你已經出來啦?」她說。簡愛走上前去,和她交換了一個貼面吻。「早上好。」簡愛笑道:「桑菲爾德莊園可真美!」

  「是呀,可惜羅切斯特先生很少過來。缺少了男主人的莊園總是會逐漸破敗下去。」「羅切斯特先生?」簡愛裝作很驚奇地樣子。

  「羅切斯特先生是桑菲爾德的主人。」老太太挽著簡愛在花園裡散步:「我只是他的管家。現在的羅切斯特先生的母親姓費爾法克斯,她的父親是我丈夫父親的堂兄,我的丈夫是那個教堂的牧師。」費爾法克斯太太指著不遠處的教堂說,「我當然只是個管家,但是我的東家待我不錯,很是禮貌客氣,他是個紳士。你以後應該會見到他的。」

  「那我的學生呢?瓦倫小姐?」

  「她是羅切斯特先生監護的孩子,不久前帶著她的保姆來到這裡。羅切斯特先生囑咐我為她找一個家庭教師。這不就找到你了!」

  簡愛點了點頭。這時一個小姑娘從草坪上跑了過來,大約七八歲的樣子,蒼白的臉,五官精致可愛,金發卷卷長長的,垂到了腰間。『多可愛的小姑娘!簡直就像洋娃娃!』簡愛心想。這就是她的學生阿黛拉·瓦倫小姐了。

  瓦倫小姐用法語向她問好,簡愛也用法語回了她。『幸好我大學裡出於興趣學習了法語。』

  費爾法克斯太太見簡愛也會說法語,很是驚訝:「看來你們確實能順暢的交流啦,瓦倫小姐的英語不太好,她總是一句話中既有英語又有法語。這一點也需要你上心啦,她以後總是要留在英國的。」

  簡愛與瓦倫小姐交談了幾句,發現這是一個十分健談的小姑娘,並不十分驕縱。不免有些開心,她也擔心沒辦法和小孩子交流呢,畢竟她不是原來那個已經在羅沃德教過兩年書的愛小姐了。她們一行人進了屋子,去餐廳吃早飯,繼續聊天。在交談中,簡愛知道了阿黛拉的母親已經去世,母親還在的時候她也跟著她學習了唱歌跳舞和朗誦詩歌。阿黛拉站在簡愛的面前,以自己稚嫩的童音和故作憂愁的姿態唱了一首歌劇的選曲,一個女人哭訴自己被情人拋棄。

  簡愛突然想起來這個孩子的母親顯然是一個歌劇演員,但是並不是個稱職的母親。阿黛拉的母親去世之後,她一直寄人籬下,直到羅切斯特先生把她帶來了英國。然而羅切斯特先生顯然也沒有親自教養女孩的意願,很快又回法國去了。

  簡愛拉著阿黛拉的小手,進了書房。這裡已經被改造成了教室的樣子。裡面開一個小書櫥,都是些初級的兒童讀物和一些休閑的文學作品,更多的書被鎖了起來。房間裡還有一架立式鋼琴,一個畫架和兩個地球儀。幸而簡愛本人出生於一個普通的家庭,但是她有一對認真養育孩子的父母,簡愛從小便學過一些素描繪畫,鋼琴也練過幾年,不至於露餡。

  簡愛見不得阿黛拉這樣乖巧漂亮的小姑娘以後長大了腦袋空空,上當受騙。作為她的第一個學生,簡愛自然是希望能好好教導她的。於是簡愛帶著她上了一上午的算數課。小姑娘也不是沒有耐心,只是她總是要求學習一段時間就要出去玩一會兒。簡愛同意了,並和她約定好,每上45分鐘的課就休息15分鐘。在休息時間,阿黛拉和她的保姆在花園裡玩耍,簡愛便趁機開始構思自己的創作。

  很快,到了中午,費爾法克斯太太出現在了小書房門口:「我想已經到了午飯時間啦!」費爾法克斯太太帶著簡愛來到了一個房間門口。房間裡面很寬敞,而且富麗堂皇,紫紅色的椅子和窗簾,土耳其式的地毯。牆壁上貼著胡桃木鑲板,窗戶上是五顏六色的玻璃。費爾法克斯太太把紫色的花瓶擺在了餐具櫃上。

  「這個房間實在太漂亮了。」簡愛感嘆道。「是啊,這是大餐廳,我剛推開窗戶透透氣。」費爾法克斯太太又帶她來到了一道拱門前,裡面是個漂亮的客廳。大氣的深色軟榻和睡椅底下是潔白的地毯。花瓶裡插上了嬌嫩的鮮花。大理石制成的壁爐架上擺著一些精致的擺設。這是一個被用心打掃和整理的客廳。

  「羅切斯特先生雖然不常來,但總是出人意料地突然出現,他不喜歡用布蓋著所有的家具,所以我和僕人們只好經常打掃,隨時迎接主人回家。」費爾法克斯太太解釋道,「他也不是一個苛刻的人,但他畢竟是個上等人,有一些習慣愛好也是常理之中。這裡每個佃戶都認為他正直開明,這個地方的人也都很尊敬這個家族。」

  『一個有著小怪癖的紳士』簡愛心中給這位素未謀面卻久仰大名的雇主下了一個定義。


第3章 初遇羅切斯特先生

  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過去了,簡愛已經逐漸適應了桑菲爾德莊園的作息習慣。沒有男主人在的莊園非常自由,簡愛逐漸教會了阿黛拉二十以內的加減法,還講完了一本故事集。甚至阿黛拉還表現出了對鋼琴和繪畫的興趣。簡愛自然是責無旁貸,事實上,音樂和繪畫對於一個紳士家的小姐來說也是必要學習的。

  簡愛與費爾法克斯太太相處得非常好。費爾法克斯太太沒有子女,又秉持著「不能與下等人關系過近」 的原則,難得有位年輕姑娘和她能談天說地,開心極了。費爾法克斯太太甚至把她當成了女兒來看待。

  而簡愛在來到桑菲爾德莊園的第二天就聽到了瘋女人伯莎的恐怖笑聲,那是她正和費爾法克斯太太站在三樓的走廊盡頭的窗邊,看著窗外的景色聊天。費爾法克斯太太聽到了笑聲後,嚴厲地訓斥了一句:「格蕾絲,太吵鬧了!」

  一個三四十歲的紅發女人從一個房間走了出來,她相貌普通,身體強壯。「記住是怎麼給你吩咐的!」 格蕾絲行了個禮,就回了房間,一句話都沒有說。

  「這是我們雇來做一些針線活的,有的時候也能給莉亞搭把手做些家務。」 費爾法克斯太太簡單地解釋道。

  簡愛知道這是照顧伯莎的佣人,但是既然費爾法克斯太太不想多說,她也便不再多問。只是想起來要時刻在房間准備好兩桶水,以防伯莎半夜放火。簡愛點點頭,又跟她說起了她的教學計劃。費爾法克斯太太很滿意簡愛並沒有很強的好奇心。

  簡愛每天都會看報紙,男主人訂閱了好幾份報紙,每周都會有郵遞員送來,這就便宜了簡愛。她研究了這個時代流行的連載文章,發現其實都不復雜,和兩百年後信息大爆炸時代的小說比起來甚至可以說得上是無趣。於是簡愛在課余也動筆開始寫了一些短篇。

  正當簡愛頭疼用什麼理由去寄信,把這個月寫的五篇短篇寄給報社時,費爾法克斯太太到了小書房,想給阿黛拉請假一天。阿黛拉感冒了,她興奮地支持這個請求。簡愛想到了自己上小學的時候,也常常想裝病請假,便同意了。剛好費爾法克斯太太有一封信要去寄,這可真是瞌睡來了就有人遞枕頭,簡愛自告奮勇幫她把信送到干草村去,剛好自己的短篇也可以去寄了。

  這天天氣很好,雖然還是很冷,但是沒有風,只需要裹緊大衣戴好帽子就不難熬。從桑菲爾德莊園到干草村有兩英裡的路程,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但是現在已經過了中午,送完信回來的時候天一定已經黑了(英國的冬天天黑得很早),於是簡愛向費爾法克斯太太借了一盞風燈。

  和阿黛拉告別的時候,阿黛拉正在客廳的壁爐旁邊玩洋娃娃。阿黛拉送上一個甜甜的吻:「早點回來,親愛的簡小姐」 。簡愛也吻了吻她。

  從桑菲爾德莊園通往干草村的小徑上野薔薇已經早就枯萎,等待來年再開。而現在這個季節還有一些山楂,簡愛一邊走一邊采摘了一些紅彤彤的山楂。她有點懷念糖葫蘆了。鄉村的野徑非常寧靜,遠處的田地裡,農民們正在豐收。這熟悉的景像讓她想起了小時候和父母一起回老家的時候,那時田裡還種糧食,一到豐收的季節,周圍幾個村都開始勞作,連村裡的小學中學都開始放忙假。

  簡愛不想在天黑的時候還在外面,於是加快了腳步,走得身上熱乎乎的。等到了干草村,甚至已經汗流浹背了。寄信的時候,簡愛得知自己的信件過於厚了,郵局多收了點錢,幸好簡愛出門的時候帶上了之前達西先生留下的錢,不至於寄信的錢都不夠。

  匆匆從干草村往回走,簡愛感覺有些累了。她放緩了腳步,看到山楂便撿一顆,用圍巾包了起來。這時已經是傍晚了,晚霞印染了整片天空,頭頂是瑰麗的玫瑰色和橙紅色。簡愛走得腳疼,找了一顆大石頭坐了下來。遠處是干草村裊裊升起的炊煙,而這個地方剛好往下俯視就能把遠處的整個桑菲爾德莊園都囊括在眼中。簡愛嘆了口氣,感嘆自己竟然還有這樣的際遇,一個月前她還在為了16層的公寓租金而奔波,現在卻已經到了兩百年前,開始了新的生活。

  暮色漸漸升起,簡愛趕緊點上了風燈,她可不是原住人民,能夠在黑暗中僅憑著月光就能看清道路。簡愛感覺到有點渴了,於是拿出一個山楂,擦了擦就咬了一口。果然,山楂哪怕再怎麼紅艷艷都是酸的,簡愛的眼淚立馬就被酸了出來——果然還是只有做成冰糖葫蘆才好吃!

  一陣粗重的聲音傳來,打破了這兒的寧靜。這響聲是從小路上傳來的,馬蹄聲有節奏地正在靠近。簡愛突然想起來,原著地簡·愛和羅切斯特先生地初見似乎就是現在這個景像。簡愛立馬站了起來,往旁邊讓了一讓,舉高了自己手上的風燈。她可不想像原著裡一樣把羅切斯特嚇一跳掉下馬。

  馬蹄聲越來越近,伴隨著是一只獵狗的叫聲和馬主人馴馬的喊聲。很快,一個高大的身影從樹林之中騎馬過來,一直獵狗從旁邊的灌木叢中鑽了出來,看著簡愛,卻沒有狂吠。

  出乎簡愛的預料,男人並沒有無視她,反而停了下來:「女士,天已經黑了,您一個人在樹林邊上是想裝作精怪,來嚇唬過路人嗎?」

  簡愛不知道自己一身黑色衣物,戴著黑色的帽子,手提著風燈站在路邊,在別人眼中活像是話本裡的女巫。聽到了這個男人的話,簡愛一陣無語:「先生,我只是要回桑菲爾德,路上走累了在這兒休息一會兒。

  「你來自桑菲爾德莊園?」

  「是的,先生。」

  「那房子的主人是誰?」

  「羅切斯特先生。」

  「你認識他嗎?」

  「不,我從來沒有見過。」

  「嗯——你看起來不像是女僕。」他打量著簡愛。簡愛聽著這熟悉的一問一答,感慨了一下原著的影響力,干脆回答道:「我是那裡的家庭教師。」

  「哦!家庭教師!」他重復道,「好了,家庭教師,那你就慢慢走回去吧。」他夾了夾馬肚子,手上的鞭子甩在馬屁股上,就又往前跑了。「派洛特!跟上!」他大喊。一直蹲在旁邊的獵狗追了上去。

  簡愛眨了眨眼睛,不明白他為什麼刻意停下來就說了這麼幾句話。不過她倒是確定了,這個男人確實是羅切斯特先生。簡愛收拾好了自己,繼續上路往桑菲爾德莊園走去。天已經黑了,再晚一點費爾法克斯太太可能會擔心。

  到了桑菲爾德莊園時,簡愛去費爾法克斯太太的房間找她,然而她並不在,莉亞剛好進來,說:「主人回來了,費爾法克斯太太囑咐您過去。」

  簡愛有些疑惑,不知道這個羅切斯特先生怎麼跟原著不太一樣了。她把風燈和山楂都放在了費爾法克斯太太的桌上,脫下了外套搭在椅背上,稍微整理了一下儀容就跟著莉亞去了大飯廳。大飯廳的門開著,裡面傳來了歡樂的交談聲——遠遠的簡愛就聽到了阿黛拉的笑聲。

  簡愛走進了客廳,壁爐已經生起了火,阿黛拉跪坐在地上正在拆一份禮物。派洛特正趴在爐火前取暖,看上去已經睡著了。羅切斯特先生半躺在臥榻上,嘴上叼了一只煙鬥,借著火光看著阿黛拉和派洛特。

  「先生,簡小姐來了。」莉亞向羅切斯特先生行禮,簡愛也簡單地行了一個屈膝禮。羅切斯特先生點了點頭,目光並沒有從女孩和狗的身上移開,費爾法克斯太太站起身,和簡愛貼面吻了一下,請她坐在了臥榻對面的小沙發上,就退了出去。

  「你好,女巫小姐。」羅切斯特終於把視線分給了簡愛,懶洋洋地開口,「我已經考察過了,你把這個小東西教導得很好,我可從來沒想到一個滿腦子唱歌跳舞的小女孩現在已經會安安靜靜地算術了,這可和她媽媽不一樣。」

  阿黛拉聽到羅切斯特先生似乎提到了她,抬起了頭。簡愛看著阿黛拉純潔干淨的臉蛋,為她感到一絲氣憤:「阿黛拉是個很有天分的孩子,先生。」簡愛看向羅切斯特先生,「她只是缺乏正確的引導。」

  羅切斯特先生為這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冒犯的語氣並沒有感到生氣,甚至哈哈大笑。

  「簡小姐,你想看看羅切斯特先生送我的禮物嗎?」阿黛拉不明白羅切斯特先生為什麼大笑,但是她感覺到羅切斯特先生並沒有生氣,甚至難得的心情很好。

  「哦!禮物!」羅切斯特先生粗暴地打斷了簡愛開口,「女巫小姐,你期待禮物嗎?」

  「偶爾,先生。」簡愛看著阿黛拉,「如果是我的朋友為我精心准備的禮物,我是非常期待的。但是我也不期待陌生人的禮物。」

  「哈!陌生人!」羅切斯特又笑了一聲,打量著眼前這個膽大的姑娘,她脫去了厚厚的外套和帽子,穿著一條灰色的綢裙,身上並沒有其余任何裝飾,一雙眼睛在火光中亮的驚人,「你可不如阿黛拉坦誠,女巫小姐,這個小東西見到我的第一眼就嚷著要禮物了。」


第4章 冰糖葫蘆

  「到壁爐這兒來。」 羅切斯特先生拿煙鬥指了指壁爐,「費爾法克斯太太!給簡小姐倒杯酒來!」 這個莊園主毫不客氣地指使他的管家。

  阿黛拉拉住簡愛的手,要給她看羅切斯特先生給她帶來的精美畫冊,畫冊上是法國的景色。費爾法克斯太太端了一個托盤進來,托盤上是一杯潘趣酒,還有一疊新出爐的小餅干。阿黛拉用法語和簡愛竊竊私語,簡愛卻用英語回復。費爾法克斯太太放下了托盤之後,就坐到一邊,又開始織毛衣了。

  羅切斯特先生眯著眼睛看著壁爐前的這一幕,吞雲吐霧,不知道在想什麼。就這麼過了好一會兒,他好像提起了談話的興趣:「簡小姐!」

  簡看向了他:「是的,先生。」

  「你從哪裡來?」

  「從羅沃德寄宿學校來的。」

  「哦!一個慈善機構!」 羅切斯特又抽了一口煙,「哈!不是女巫的城堡!你——你在那裡待了多久?

  「八年,先生。我十歲就去了。」

  「八年!你的生命力可真夠頑強的。你的父母呢?」

  「他們已經追隨上帝去了,先生。」

  羅切斯特先生又陷入了詭異的沉默。費爾法克斯太太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簡小姐是個堅強勇敢的女孩,她登了廣告,想找一份家庭教師的工作,我回復了她。我現在無比慶幸自己做了這個決定,她對於我來說是個異常貼心的伴侶,對阿黛拉來說也是個可靠的老師。」

  「你不必為她歌功頌德!我自有評斷。」羅切斯特先生打斷了她的話,「不過,你說的我會考察是否屬實的。」

  「簡小姐,你會彈鋼琴嗎?」

  「會一點。」

  「那就來一點音樂吧。」

  簡起身,往鋼琴走去,她現在倒不覺得羅切斯特先生有多傲慢了,這位先生總算想起了她的身份,暫時結束了這場詭異的談話,來考教她的教學水平了。簡愛彈了一曲自己最愛的舒伯特的小夜曲。她很久沒有彈琴了,彈錯了幾個滑音。

  「夠了。」羅切斯特先生沒能忍受第二個曲子,「還真是『會一點』。」

  簡愛坐了回去,也不多做解釋。任何人都能聽出她琴聲的生疏的。

  「阿黛拉給我看了你的幾副速寫,你熱愛繪畫嗎?簡小姐。」

  「談不上『熱愛』,先生。」簡愛說,「但是繪畫確實是有趣的,可惜我只會素描,沒辦法把清晨和夜幕時分的桑菲爾德莊園用油畫的色彩表現出來。」

  「啊,聽你的語氣,你已經喜歡上了這座莊園啦!」

  「先生,與其說我喜歡上了這座莊園,不如說我喜歡生活在這裡的人。」簡愛微笑,「費爾法克斯太太就像我的母親一樣愛著我,阿黛拉也十分聰明,這裡的佣人們也都待我很好。」

  「這倒是有趣。」羅切斯特先生躺在臥榻上,眯著眼睛觀察她。

  「簡小姐幫了我不少忙呢!我可管不住阿黛拉這個調皮鬼,也只有簡小姐能制住她。簡小姐提供的幾個食譜,也幫廚房提供了不少新思路。說不定下次宴請賓客的時候,我們就有許多新菜式啦。」費爾法克斯太太補充道。她是真的很喜歡簡愛。

  這時,報時鐘響了。

  「九點了,簡小姐,你讓阿黛拉待到這麼晚?帶她去睡覺。」羅切斯特先生主動結束了這場談話。

  阿黛拉與他吻別,他忍受了這種親密,但表情十分冷淡。

  「祝你晚安。」他朝門口揮了一揮。簡愛知道這是下了「逐客令」的意思,於是行了一個屈膝禮,就帶著阿黛拉回房間了。

  簡愛安排好阿黛拉睡下,下樓去接點水喝,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東西還在費爾法克斯太太的房間,於是過去找她。

  「費爾法克斯太太。我去見羅切斯特先生之前把東西留在你這兒了。」

  「我已經讓莉亞收起來了,簡小姐。」費爾法克斯太太笑了,「你摘了山楂?」

  「是的,太太。」簡愛抱起了自己的一堆衣物和山楂,「我想做一道甜點,如果成功了的話就來與你分享。」

  「就算是失敗了也要叫我嘗嘗。」

  「一定。」簡愛與費爾法克斯太太親吻:「晚安。」

  「晚安。」

  接下來的幾天裡,簡愛並不常見到羅切斯特先生,這讓她松了一口氣。然而因為主人回家了,整個桑菲爾德莊園都熱鬧了起來,阿黛拉滿腦子都是他的監護人,連課都不想好好上。費爾法克斯太太常常因為羅切斯特先生臨時的各種吩咐忙得團團轉。整個桑菲爾德莊園最清閑的就是簡愛了,

  羅切斯特先生常常騎馬出去,偶爾在大廳,樓梯,走廊裡碰面,他有時裝作沒看到,直接走過去,有時如同紳士般溫文爾雅地問候,有時高傲地看她一眼,點點頭就走了。簡愛雖然覺得奇怪,但是她也並不很在意。

  簡愛已經把稿件投了出去,只等回復了,長篇小說的構思也不急於一時。於是打算給自己放個小假,她打算改善一下伙食,要知道,英國哪怕到了兩百年後都在「美食界」抬不起頭,而她也實在受夠了奶油芝士和處理不當的肉類。她也不在乎「淑女」不能進廚房的說法。她覺得自己實在算不上淑女,況且前世一個人生活的時候哪餐不是自己做的?

  簡愛結束了上課就跑進廚房,她開始研究如何做冰糖葫蘆。她前世只吃過,然而並沒有制作過,只知道冰糖葫蘆是用大量的糖漿把山楂包裹起來的。然而專業的活兒就是要交給專業的人做,她只是提了一個想法,廚娘艾莉就行動起來了。在嘗試了幾次之後就大獲成功,簡愛又提議把芝麻,核桃,杏仁等堅果碾碎,粘在了糖漿上,只要放在通風口幾分鐘,糖漿就凍硬了。

  簡愛並沒有把冰糖葫蘆穿起來,而是單個一個一個的,當作小零食也可以隨身攜帶。這種酸酸甜甜的口感征服了整個桑菲爾德莊園的女性。尤其是小阿黛拉。簡愛怕她吃多了蛀牙,這個時代可沒有技術高超的牙醫,一個淑女張口就是蛀牙怎麼可以,所以一天只給她兩顆解饞。

  簡愛用牛皮紙包了一小包送給了費爾法克斯太太,費爾法克斯太太表示很驚喜:「沒想到你真的能把山楂做得這麼好吃!這種野果子以前我們可從來都不吃,它太酸了。你有送一些給羅切斯特先生嗎?」

  簡愛表情古怪,她根本沒想到她的雇主。費爾法克斯太太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沒有送,她有些恨鐵不成鋼:「別人都想方設法討好主人,你卻在這裡缺了一根筋!」『羅切斯特先生又輪不上我討好,想討好他的人多了去了。』簡愛這麼想,但是她也不能這麼說。

  「羅切斯特先生不一定會喜歡這種酸甜的東西吧……我看他就從來不吃甜品。」

  「話雖這麼說,你的心意卻是要送到的。」費爾法克斯太太挽著簡愛的手臂,拉她出去散步,「陪我去花園裡走一走,天氣再冷一些就出不了門啦。」簡愛點點頭。

  她們一起往外走,剛好碰上了打獵歸來地羅切斯特先生。羅切斯特先生把獵物扔給了他的貼身男僕,讓他送去廚房。他看見了費爾法克斯太太和簡愛,這次又是紳士地脫帽行禮,但是沒有打招呼,就進了家門直奔書房。

  「你以前說過,羅切斯特先生並不怪。」簡愛說。

  「哦,他難道怪嗎?」

  「這些天,他每次看見我態度都不一樣,有時冷漠,有時高傲,有時又像個紳士。我可摸不准他的脾氣。」

  「對,可是我對於他的態度已經習慣啦!即使他脾氣怪,也應該理解他。」

  「為什麼?」

  「一部分是因為天性——一部分因為,過去的心事擾亂他的思緒。」

  「天性我尚且理解。正如我如果是一只兔子,那麼我天生茹素。如果我是一只蠍子,那麼蜇人就是我的天性。可是……什麼心事?」

  「起初是因為家庭糾紛——當然,我們現在還沒有女主人。只是這位羅切斯特先生擁有這片產業的時間還不長,他從他的哥哥手上接過這個產業才九年。」

  「老羅切斯特先生不願意把家產分割,於是全部交給了他的哥哥。然而老羅切斯特先生又一心想讓愛德華先生有錢,就采取了很不合適的決定——這也是他痛苦處境的來源。」

  「他與家裡鬧翻了,總是在外漂泊。直到他的哥哥沒留下遺囑就辭世了,他不得不回來繼承家業。但是他從來不在這裡連續住滿過兩個星期。唉,的確,也難怪他總是想逃離桑菲爾德莊園。」

  「為什麼?」

  「也許他覺得它陰暗吧。」費爾法克斯太太有些後悔說了這些,人老了總是喜歡啰啰嗦嗦。

  簡愛適時地閉嘴,她知道原因,但是也只能當作不知道。過了一會兒,簡愛說:「我晚些再送一包山楂過來,請您幫我轉交給羅切斯特先生吧。」


第5章 交談

  這一天是禮拜天,簡愛習慣性地起得很早,她給阿黛拉每周都放一天假,自己也樂得輕松。簡愛翻了翻筆記本,距離上一次「文學創作」已經過去了一周,她應該好好考慮下一部作品了。

  洗漱干淨後,簡愛下樓,照例和費爾法克斯太太一起享用了美味的「改良英式早餐」——把半生不熟的滑蛋改成了煎太陽蛋。好吃又好看的太陽蛋徹底俘獲了阿黛拉這個小吃貨。

  「費爾法克斯太太,我打算在外面散散步,您要一起嗎?」

  「不啦!天越來越冷了,我可沒你那麼好的身體。」費爾法克斯太太又抱起了她的貓,「先生現在已經出去了,我總算是可以休息休息,我決定今天把毛衣織完。」

  簡愛點點頭,隨意地披上了大衣就出去了。

  這個時候的桑菲爾德莊園確實進入了初冬了。草坪上已經染上了大片黃色,遠處的荊棘林錯亂地交織在一起,映襯在淺藍的天空下,有一種破敗的美感。簡愛再一次很可惜自己不會畫油畫,這樣的景像不能被記錄下來實在是很可惜。簡愛遠遠地繞著宅子走了一圈,發現了幾處新的景致。簡愛暢想了一下自己在這種景色中,坐在大石頭上寫作,這時一陣大風刮過,簡愛扯緊了大衣,覺得自己是異想天開。在這樣的天氣裡,保證手稿乖乖的停留在筆下都很難。

  簡愛被風吹得頭疼了,趕忙往宅子走去,『回去我要喝一杯酒暖暖身體。』

  剛進門房,約翰就喊住了她:「愛小姐,這裡有一封你的信!」

  『天!這一定是報社的回信!』簡愛激動極了,接過信件,謝過約翰,就匆匆跑回了房間。

  簡愛一看信封,果然是報社的信。信中說,她郵寄的五篇作品中,有三篇他們已經決定錄用,並給出了每篇5英鎊的稿費。這三篇會被分開,在接下來的三期中陸續刊登。報社對她所提及的長篇小說也很感興趣,請她再將長篇小說的前三章郵寄給報社,如果主編滿意的話,他們再另外約定稿費。

  信封裡除了這封信,還有15英鎊的稿費!

  現在簡愛的小金庫已經有將近25英鎊了!要知道,她在桑菲爾德莊園的薪酬一年也才30英鎊啊!簡愛開心極了。寫小說投稿確實能養活她自己,甚至如果越寫越多,越寫越好的話,稿費還可以漲!經濟條件的改善讓簡愛心中壓的大石頭一下子沉了下去。

  但是簡愛沒有允許自己忘乎所以,由於剛開始投稿比較謹慎,她的五篇小段篇都是改了又改,改無可改了才寄出去。她深知自己的文筆並不突出,也就僥幸題材比較新穎,吃了時代的紅利,可是如果要以此為生的話,她還需要多加練習。簡愛下定了決心要開始好好練筆。

  拿到稿費的簡愛覺得很想為桑菲爾德莊園幫助過她的人買點什麼,但是這個莊園太過獨立,她甚至連去市場的機會都沒有,只好改變想法,從飲食著手——美食總是不會讓人拒絕的。

  又過了兩天,簡愛正在二樓的小書房裡教阿黛拉簡單的繪畫。羅切斯特先生遞了口信讓她們到樓下去。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簡愛還是給阿黛拉梳好了頭發,編了兩條麻花辮。簡愛自己簡單的把衣服整理了一下,就拉著阿黛拉的手下樓了。

  走進飯廳的時候,阿黛拉就看到了餐桌上放著的一個巨大的粉色禮盒。阿黛拉歡呼了一聲,她知道這是她的禮物!簡愛很納悶,只是給阿黛拉送禮物的話為什麼要讓她也下來,她可沒指望能收到什麼禮物。

  羅切斯特先生今天心情似乎不錯,他沒有訓斥阿黛拉的「過度活潑」和「輕浮」,只是說:「阿黛拉,你讓你的保姆幫你把禮物拿回房間去拆。」他倚在窗戶邊,看著保姆過來,把阿黛拉領走之後,才轉過頭看向簡愛。

  「愛小姐,我今天心情不錯,想找人說說話。」他說,「我可不想聽阿黛拉的童言童語,這讓我頭疼。而費爾法克斯太太,她總是不能理解我的話,我想整個桑菲爾德莊園也就你能和我『平等的交流』了!」

  『哦!平等的交流!』簡愛覺得這有些匪夷所思。

  「先生,如果您願意和我平等的交流,那就不要把您面前的人當作一個僅僅十八歲的姑娘的靈魂了吧。」

  「你倒是直接。」羅切斯特先生笑了,「我的年紀甚至可以當你的父親了,卻在這裡指望能和你平等的交流。」

  「年齡或許不是成熟的標志,先生。」

  「那你認為什麼是成熟的標志呢?」

  「經歷。」簡愛知道,羅切斯特先生似乎有著傾吐的欲望。她不像原著的簡·愛那樣對面前這個45歲的男人一無所知,她知道他的痛苦經歷,知道他的自我折磨。簡愛不覺得自己能像原著的愛小姐那樣,成為羅切斯特先生的小天使,把他從地獄裡扯出來還搭上了自己。但是簡愛確實有些心疼這個男人,在年輕的時候被迫做了選擇,卻又遇人不淑,把自己墮入了深淵。於是,她決定委婉地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至於羅切斯特先生怎麼想,她就不能控制了。

  「一個十八歲的姑娘!說經歷是成熟的標志!」

  「先生,您說的,要和我平等的交流,就不要拿年齡說事兒啦。」

  「好吧,伶牙俐齒!愛小姐。」羅切斯特先生坐在了沙發上,示意簡愛也坐在他面前的矮凳上。

  羅切斯特先生看著簡愛把凳子搬遠了一些才坐下,皺起了眉:「愛小姐,這可不是一個談心的距離。」

  簡愛嘆了口氣,乖乖地又把凳子搬回了原位坐下。這下他們可以說是「促膝長談」了。

  羅切斯特先生這才滿意了,他隨意地往後躺,靠在了沙發椅背上,右手撩起自己頭發問:「簡小姐,你覺得我長得漂亮嗎?」

  「不醜,先生。」

  「哈!倒是直接!曾經有個女人稱贊我的臉是上帝的傑作,我當時還當真了!」

  「也許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吧。」

  「情人眼裡出西施?倒不如說她看上了我口袋裡的金幣!」

  「財富當然也是一個人價值的表現之一。您可不能說,除了富有您就一無是處。」簡愛開了個小小的玩笑。

  羅切斯特先生凝視著她,似乎在辨別她是不是真的在開玩笑:「有趣。你倒是第一個這麼說的。」

  「那請你說說,我除了有錢,還有什麼優點。」

  簡愛有點懵了,這是要讓她吹彩虹屁的意思嗎?簡愛仔細地端詳羅切斯特先生的臉,這恐怕是她唯一一次可以大膽地觀察這位莊園主了。他的神色往往是嚴肅而憂郁的,此時倒是有一些溫柔,眼睛又黑又亮。然而除了這一雙眼睛,他的其余五官並不十分優秀,距離傳統意義上的「美」還有一些差距。他的胸膛極為寬闊,四肢幾乎與這不協調。簡愛不想用「醜」來形容他,她自己也不是什麼大美人。

  「您的眼睛很漂亮,先生。」簡愛大膽地說。

  「所以你看了我半天,也只找出這一個優點嗎?愛小姐。」羅切斯特先生也開了一個玩笑。

  簡愛微笑:「先生,如果您想聽一個下屬的贊嘆,您的佃戶和費爾法克斯太太能用一整頁的紙來歌頌您的美德;如果您想聽一個女人的贊嘆,您只需要走出去,任何一個想成為羅切斯特太太的女人都願意為您唱歌;如果您想聽一個商業伙伴的贊嘆,您的經紀人也絕對會拿著他的分紅和工資條大唱贊歌。」

  羅切斯特先生喝了一口酒,沒想到她會這麼說。他手指摩梭著酒杯,眼神沒有焦點,他看上去像是在發呆。正當簡愛想再說點什麼的時候,他又開口了:「那麼,如果我想聽一個朋友的贊嘆呢?」

  「我還不是您的朋友呢,先生。」簡愛眨了眨眼。

  「哈!我允許你成為我的朋友——十分鐘!來誇贊我吧。」

  「可是,先生,我並不了解你。我了解的你也只是從您的下屬那裡聽來的。諸如仁慈,寬厚,善良,可靠之類的。雖然我不知道您是否做過慈善一類的……」

  「看來你打定主意要聽我說一說我的『故事』!」羅切斯特先生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我不是個慈善家,可是我至少還有良心。」簡愛知道,他在說阿黛拉。

  「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是個心腸柔軟的人,接受了教會的教育和上帝的垂憐,一心想要幫助窮人。可是,命運接連給我重擊,讓我徹底打碎了自己。我過去的一系列行為和生活行徑,都足夠我好好懺悔啦!我在二十一歲的時候,就被推上了歧途,從此就沒有回到過正途上來。我也許有機會能像你現在一樣善良,潔白如紙。我嫉妒你的平靜和白玉般的記憶,小姑娘!你不知道這是個多大的財富!

  記憶一旦被玷污,那就再難洗淨啦!我用了十幾年想把這污點洗去,可是一看到這個老房子,怒火和悲哀就從心中升騰起來了。」

  簡愛靜靜地聽著,她不想發表任何看法,眼前這個人現在只需要情感地宣泄。

  「你怎麼什麼都不說?愛小姐!你讓我一個人自言自語像個傻瓜!」

  「我以為您現在需要的是一個傾聽者,先生。更何況我只是您十分鐘的朋友呢!」

  「哈!記仇的小姑娘。」他靠在了壁爐上,雙臂在胸前環起來,看著這個坐在矮凳上顯得格外嬌小的十八歲姑娘。

  「如果您非要我說些什麼的話,」簡愛認真地看著羅切斯特先生,「回憶並沒有罪,先生,它只是對過去的記錄。而您所說的『污點』已經過去了,您再沉浸於過去也沒有用,無非是在折磨自己,這種不理智的行為只能讓您越陷越深,甚至做出更加錯誤的決定。」簡愛想到了原著裡羅切斯特先生在婚姻上對簡·愛的隱瞞和欺騙。

  「對不起,我說得太直接了。」看著眼前人似乎怔愣了,簡愛道歉。

  「我曾經想要贖罪,我想要改過自新,是的,我慶幸還有力量這樣做。可是我已經是個有罪的人了,我又何必這樣做呢?既然命運已經從我的手上奪走了幸福,我就有放肆追求生活的樂趣的權利,我要得到它,不管花多大代價!」

  「黑色的記憶將會把您吞沒的。」

  羅切斯特先生陷入了沉默,他又黑又亮的眼睛變得深沉如海。


第6章 往事

  距離上一次談話已經過了一周。簡愛自覺上一次有些失言了,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她的雇主,於是這一周除了在小教室和阿黛拉在一起,下課後就躲回了自己的房間。羅切斯特先生這幾天一直在接待各種人,男主人難得回來,又正是剛剛入冬,桑菲爾德莊園的佃戶們帶著下年的租金和禮物紛紛前來拜訪,城裡的羅切斯特先生的舊友們也進了他的書房,每天傍晚才離開。而費爾法克斯太太也成天被羅切斯特先生吩咐,忙得團團轉,一邊又要招待客人,一邊又要把佃農送來的心意登記入冊,一時也顧不上她了。

  簡愛樂得輕松,白天上課,晚上寫文章。她的長篇小說已經立好了大綱,正打算著手把前三章完成,再找機會去干草村寄信。

  一天下午,簡愛正在庭院裡陪阿黛拉和派洛特玩的時候,遇上了羅切斯特先生。他剛騎馬從城裡回來,身上是很得體的英國紳士打扮。

  「簡小姐,請不要拒絕我邀請您漫步。」他似乎下定了決心,想要再說些什麼了。

  簡愛答應了,囑咐阿黛拉不要玩得太瘋,並拜托羅切斯特先生的貼身男僕把阿黛拉的保姆喊來。

  羅切斯特先生引著簡愛在林蔭道上散步。簡愛沒有開口,她不知道羅切斯特先生今天要和她說些什麼。羅切斯特先生也只是悶頭往前走,思考如何開口。

  「她是法國歌劇舞蹈家塞利納·瓦倫的女兒。」他說,「我曾經在巴黎游學時遇到了她,輕易就被她柔美的聲音和純潔的表情『治愈』了。是的,我向她表白了。她當然是一個女神,無數年輕人向她大獻殷勤,可是她卻對我獻上了香唇。」簡愛知道這段故事,這正是羅切斯特先生噩夢的開端。

  「我樂瘋了,很快就給她配備了最好的旅館、馬車、珠寶和衣裙。那天我去找她,想要給她一個驚喜——對了,年輕人,我要給你一個忠告,不要輕易給人『驚喜』,它總是出乎你的預料。」

  他掏出了一只雪茄,「你介意我抽一支雪茄嗎,愛小姐?」

  「您請便。」他點燃了雪茄,放到了嘴唇間,吐出了一縷煙霧。

  「我等得無聊了,就點燃了一支雪茄。坐在窗邊等待著她坐著『我的』馬車,穿著『我的』衣裙,從晚霞中化著精致的妝容,猶如美神一樣享受她臣民的供奉。可是,我在她的身後,看到了那個人,一個卑劣肮髒的子爵。我承認,我是嫉妒了,要我看,他完全不是我的對手。如果是一位英雄人物奪走了我的姑娘,我還能假裝大方,悄然離場。可是……」

  「愛小姐,你從沒有感受過嫉妒吧?不,不用問你,你這個18歲的姑娘在慈善機構待了八年自然是沒有戀愛過的——」

  「您又來了,先生。」簡愛打斷道,「您要我把您當朋友,卻總是提醒我比您小了將近二十歲。」

  「強烈的自尊心!」羅切斯特先生看著她笑,接著回頭看了一眼桑菲爾德,它屹立在廣闊的大地上,古樸的黑色外牆有些許肮髒的斑點。

  簡愛看著他,第一次有了面對一個真實靈魂的實感。不得不說,她來到這個世界一個多月,卻一直把周邊的人當作書中人物。然而面前這個男人這樣濃烈的情緒讓她不得不動容。

  「後來呢?您將瓦倫小姐怎麼做了?」

  「啊!瓦倫小姐——」羅切斯特先生恍然道,「他們不知道我的藏身之處,進來之後就親吻在了一起,接著就是辱罵我的長相和錢財,這曾經反倒是她口中『殘缺的美麗』。我聽了很久,最後衝了出去,把他們嚇了一跳,哈哈!」

  羅切斯特先生露出了一個嘲諷又得意的笑。

  「我和那位子爵約定了決鬥,當然他脆弱如同一只小雞,輕易就被我折斷了翅膀。而瓦倫小姐,我當然和她斷了關系。可是六個月前,這朵嬌嫩的法國玫瑰落到了我的手上——她在死前說這是我的女兒。但是,我不忍心讓這朵花還未開放就落入沼澤之中,就把她帶來了。」他滅了手上的雪茄,「費爾法克斯太太也把你帶來了。」

  「先生,不是費爾法克斯太太帶我過來的。我是自己過來的。」簡愛意識到了羅切斯特先生似乎有著未盡之語,直覺讓她生硬地打斷了。「據您所說,您確實是一個好人。我尚且不懂您為何認為那是您記憶的污點,但是我相信您的善舉會讓上帝原諒您的一時輕狂的。」

  羅切斯特先生停下了腳步,審視著她。這個姑娘身形瘦弱,相貌普通,衣著從來都是簡單的素裙,也未見有過任何的裝飾品。她在羅沃德那種地獄一般的地方生活了八年,可見她有著十分強韌的生命力。這確實不是一個普通的姑娘,她從來沒有享受過上帝的恩賜,卻在為上帝說好話。

  簡愛見羅切斯特先生沒有言語,只得說:「我很高興您能把這些告訴我,我也很願意替我的雇主分擔憂愁。」

  羅切斯特先生笑了,「狡猾的姑娘,你現在又說我是你的雇主了。這倒是一個拒絕一個朋友的好理由。我知道下人們都說我的脾氣古怪,可我覺得你的脾氣更古怪!」

  「我並沒有拒絕一個朋友,先生。」簡愛微笑道,「您付我一年30英鎊的工資,這是事實。而您告訴了我瓦倫小姐的來歷,我也是以家庭教師的身份來與您交談。」簡愛把這次談話的中心從過去的瓦倫小姐轉移到了現在的瓦倫小姐身上。

  「那麼,請你說說,您對於『瓦倫小姐』又有什麼高見呢?」羅切斯特先生強調了「瓦倫小姐」這個詞,他知道她明白他的意思。「以朋友的身份來看。」

  「先生,我已經說過了。這不是您記憶的污點。您並沒有做錯任何事情,我能夠理解您當年一定是深切地愛著那個瓦倫小姐。她做錯了事情,現在也已經接受了上帝的審判,那麼於您更是沒有關系了。而那個男人,也在決鬥中被您擊敗了,您與他的關系自此也應該是兩清了。您現在收養監護了這位瓦倫小姐,是您心懷仁慈的表現。不管您是不是羞於承認,您確實是一個『慈善家』了。」

  這是簡愛的真實想法。過往如雲煙,羅切斯特先生與法國的二三事根本不足以永遠地像一條蟒蛇一樣纏繞著他,掠奪他的氧氣。簡愛覺得,也許羅切斯特先生在以法國往事來掩蓋他內心真正的「罪惡」——那個閣樓上的女人。

  這個女人是一個避不開的問題,原著裡簡愛與羅切斯特先生的分歧也就在這裡。羅切斯特先生隱瞞了她的存在,向簡·愛求婚,固然是因為他實在是沒辦法了,但是在簡愛看來這確確實實也是一種「騙婚」,他的罪惡又多了一條。這個時代不允許離婚,而以羅切斯特先生的正直和善良來說,他也從不會想到殺了前妻來獲得自由。他雖然怨恨過往,但是仍然是個心存善意的紳士。這種矛盾才是他脾氣越來越古怪的原因。沒有外人能再限制他了,他卻自己把自己鎖在了桑菲爾德莊園的陰影之中。

  羅切斯特先生看了看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天色不早了,愛小姐。阿黛拉一定是玩瘋了。」他和她慢慢地往回走,小夜的桑菲爾德莊園更加像是哥特小說中的場景了。

  「謝謝您今天聽我的胡言亂語,愛小姐。」

  作者有話要說:

  捉蟲。

  前半段羅切斯特的自述在原著裡描寫地非常深刻,參考《簡·愛》第十五章。


第7章 火災

  回到了宅子裡的時候,剛好趕上了午餐時間,羅切斯特先生又恢復了自己高高在上的莊園主姿態,向簡愛點頭示意便去了餐廳。簡愛一如既往地不想和「主人」同桌吃飯,況且這個時代地英式料理實在不合口味,她還保留著前世「晚餐要吃少」的養生習慣。她去了小廚房,取了一些面包,水和咖啡就回了自己房間。

  和羅切斯特先生的一番交談沒有擾亂她的心。她不像原本的簡·愛一樣,什麼都不清楚,自然不會對一個憂郁善良的年長紳士產生好奇。與其說她擔憂羅切斯特先生,不如說她更擔憂樓上羅切斯特先生的妻子半夜起來縱火。她已經到了這兒將近兩個月,除了第一個星期聽到過一次猖狂的,瘋狂的笑聲,之後似乎她們被嚴肅警告過,簡愛只有偶爾的幾次在樓梯過道轉彎處看到過躲避的裙角,半夜經過房門的細細簌簌的聲響。

  但是這次與羅切斯特先生的交談讓她放下警惕的心被提了起來。如費爾法克斯太太所說,羅切斯特先生在這人從來不住超過兩個星期,而這次已經高達六個星期了。他們並沒有完全限制伯莎的人身自由,伯莎一定是清楚羅切斯特先生在這兒已經住了很久了。以她的精神狀況而言,隨時都可能會出事。

  簡愛把她的長篇小說的第一章寫完,檢查了語法和拼寫之後,就把筆記本塞進了抽屜。吃完了面包和咖啡後,她把碟子和咖啡杯放在托盤上,帶到了樓下的小廚房。簡愛走出了廚房,經過客廳門口的時候,余光看到正如羅切斯特先生來的第一天那樣,他正半躺在臥榻上,看著阿黛拉和派洛特在壁爐前玩耍,雙唇間叼著一只雪茄,然而並沒有點燃。

  他發現了簡愛站在門口,點頭示意,算是打了一個招呼。簡愛行了個禮就上樓了。

  她又把筆記本取了出來,琢磨到大半夜。洗漱完畢後她躺上了床,正回憶著今天和羅切斯特先生的談話,突然聽到了一陣奇怪而悲哀的模糊的喃喃聲。由於床頭就在門附近,這聽起來就像是魔鬼趴在她的枕邊低語。

  她嚇了一跳,立馬坐起了身,耳朵貼在門上,想要探聽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是她嗎?」她心想。就在這時,她的房門被碰了一下,由於她的耳朵正貼在房門上,原本細微的聲音也格外清晰。她猜測是伯莎扶著牆,正在黑暗中摸索走過。想到了這個畫面,簡愛身上一陣雞皮疙瘩。

  又過了一會兒,簡愛感受到了東西掉落的聲音,她直覺不好,卻不敢立馬打開房門,她沒有把握對上一個瘋女人能夠擊敗她,並且救下羅切斯特先生。

  她如同之前計劃的那樣,連忙把兩桶水提到了門邊,確保如果真的有火災能第一時間救火,再次把耳朵緊貼在門上。這時她聽到了一陣急促卻沉悶的腳步聲,和粗粗的喘氣,經過了她的房門,繞到了樓上。她猜測伯莎是光著腳的。

  事不宜遲,簡愛立馬打開了門,往外探頭,果然,地席上是一只跌落的燭台。火焰已經漫開來了。簡愛立馬端起一桶水,將過道的火撲滅了。突然嘎吱響了一聲,那是一扇微開著的門,煙霧從門縫中飄了出來。簡愛趕緊提上另外一桶水,並大聲呼救。然而僕人們都不住在宅子裡,他們住在宅子背後的矮房。

  簡愛衝進了羅切斯特先生的房間,火已經把帳子點燃了,羅切斯特先生已經被濃煙熏暈了。她趕緊掏出了一塊手帕,打濕捂住了口鼻,像年代劇裡的江洋大盜一樣扎在了臉上。簡愛立馬把水桶裡的水倒在了羅切斯特先生身上,又衝到了他的臉盆和水罐跟前,把裡面的水倒在了火焰上和床上。

  謝天謝地,這時羅切斯特終於被折騰醒了:「你是想淹死我嗎?」他喊道。

  「不,先生!是火災!」簡愛來不及解釋,趕緊跑回了房間,此時火還沒有完全撲滅,她想到自己房間裡水盆裡還有一些水。

  羅切斯特先生看著眼前的景像,很快就明白了該怎麼做。他把濕透的被褥扯了下來,撲到了火舌上,這時簡愛端著水盆回來了,把水倒在了最後一處火焰上。

  火被徹底撲滅了,簡愛累得筋疲力盡,往後倒在了牆壁上,扯下了臉上的濕巾,大喘著粗氣。羅切斯特先生渾身濕透了,他隨意地拿起搭在椅背上地晨衣披在了身上。

  「簡·愛!這是怎麼回事!」簡愛緩了過來,在黑暗中完全看不清羅切斯特先生的臉。

  「您稍等,我去拿蠟燭。」簡愛不等他反應,就衝回了自己房間,點燃了一只蠟燭過來了。這才看清房間裡的狼藉:此時地面和床上都濕透了,地毯上是燒焦的黑印子,四柱床的柱子也已經燒得焦黑。

  簡愛解釋了一番剛才發生的事情,聽著簡愛的話,羅切斯特擰緊了眉。他大步走了出去,在過道上撿起了地上掉落的燭台,借著簡愛手上的燭光看清了燭台上的花紋。

  「需要喊費爾法克斯太太來嗎?」簡愛問。

  「不需要,她來了也是大驚小怪。幫不上忙。誰都不用叫,你不冷嗎?」羅切斯特先生打開了自己衣櫃,翻出一件披風遞給了她,「你先披上我的披風——別走,你就留在這兒,我去三樓看看。」

  他拿起簡愛手上的蠟燭去了。隨著他的離開,這個剛剛發生過火災的房間也暗下來了。簡愛又一次什麼也看不清了。冬夜的桑菲爾德莊園確實很冷,簡愛剛剛救火的時候身上不免也打濕了一大片,她緊緊地把大衣裹在了身上,想了想還是把窗戶打開了。羅切斯特先生的房間一股燒焦的味道,讓人十分不安。

  即使她早就料想到有今天這件事情,但是剛剛發生之後,她還是有些不安和害怕。更讓她覺得惶恐不安的是,即使她知道了那麼多事情,她也無能為力,她什麼也改變不了。當看到羅切斯特先生暈倒在了床上時,周圍都是大火,她不免感到害怕。她知道,最後整個桑菲爾德莊園都會被伯莎燒掉,而羅切斯特先生則會在伯莎跳樓的時候因為想要救她,卻把自己弄傷廢了一只手,雙眼熏瞎。

  想著這些事,寒冷的冬夜跟讓她身上起了一陣一陣的雞皮疙瘩。正當她感到不知所措想要離開的時候,燭光由遠及近。

  羅切斯特先生回來了,臉色陰沉:「我調查清楚了。」他看向簡愛,看到她把自己埋在了他的披風裡,也沒有站在水裡,但是依然凍得瑟瑟發抖,也許還是被嚇得,他臉色稍霽:「我想你知道格蕾絲·普爾——對就是那個做針線活的女人。」他不知道該怎麼說,煩躁地走了幾步,「你先回去休息吧,這裡交給我。具體是什麼情況我下次會解釋給你聽。」

  簡愛通情達理地點點頭,把披風解了下來,遞給了他。打算轉身離開。

  「等等!」羅切斯特先生喊住了她,並把披風又披在了她的肩上。

  簡愛僵住了,回頭看向他,不明所以。

  「……沒什麼,你走吧。」羅切斯特先生說,「我還未向你表示感謝……你救了我的命!」

  「先生,這太晚了,我以為你原意明天再談。」簡愛扯了扯自己單薄的睡衣,平靜下來之後感覺有點尷尬。

  「好吧。」

  「我、我再次感謝你,你舍身救了我的命,卻什麼要求都沒有提,這太奇怪了。」

  簡愛看了他一眼,「我很慶幸,我聽到了她的聲音,可是抱歉,我不敢早早地就走出來——我以為是鬼魂。」

  「是的!她確實是一只『幽靈』!」羅切斯特先生他的嘴唇顫了一顫,難言地閉上了眼睛。

  「我想我應該回去了,先生。」簡愛扯扯一下披風,厚重的披風搭在肩膀上搖搖欲墜。

  「我不止是在救您,先生。」簡愛平心靜氣地說,「我也是在救我自己,畢竟大火燒起來,整個桑菲爾德都會遭殃。您不必如此……感到抱歉。」

  「有些話您現在可能不想和我說,也沒有義務向我解釋。可是我知道這其中必然有什麼原由。桑菲爾德不僅僅只有你我,先生。您或許也要為阿黛拉,費爾法克斯太太,莉亞,約翰夫婦他們考慮考慮,他們也在為您效勞。」簡愛覺得可以稍微提醒一下那個女人的危險性。

  「簡,我很感謝你的貼心。我也很感謝你對我隱私的尊重。如果有機會,我也許會告訴你的。這是我發霉的,肮髒的記憶力最後一塊黑斑了。」羅切斯特先生低聲說。

  「再說一次,晚安,先生。」簡愛與羅切斯特先生對視了一眼。就轉身回房了。

  她沒有看到羅切斯特先生看著她的眼神中的掙扎,痛苦和克制。


第8章 聽八卦

  這是一個不眠之夜。簡愛感覺到她和羅切斯特先生之間的關系似乎有了新的進展,但是這並不讓她愉悅。也許是「吊橋效應」?羅切斯特先生與她一起經歷了一場火災,她甚至可以算得上救了他一命,所以羅切斯特先生的態度有所改變?

  簡愛不願意深究下去,她從第一次與羅切斯特先生相遇的時候,就已經和原著脫離來了,也許已經是南轅北轍。她不能再安於現狀,過於閑適安逸的生活會麻痹她的初心。沿著原著簡·愛的生活節奏,她固然能對未來了如指掌,但是那種未來卻不是她所想要的。

  這一晚就在她的胡思亂想裡過去了,將近清晨,當第一縷陽光從窗簾中透進這個小小的房間的時候,她才發覺一晚上已經過去了,然而她還沒有睡意,便決定直接起床。一夜未眠,即使頭腦清醒,身體也是有點吃不消。從床邊站起的時候,她感到一陣暈眩。

  她換好衣服,簡單地梳洗完就下了樓。此時她恐怕是整個桑菲爾德莊園第一個清醒的人,連女僕們都還沒有開始打掃衛生。她走進了教室,隨手拿起一本《魯濱遜漂流記》,這也是她在前世非常喜歡的一本書。

  簡愛坐在窗邊心不在焉地看著,她覺得自己就像是「魯濱遜」,被突然投放到一個孤島上,她空有著兩百年後的知識財富,卻身無長物,甚至因為自己的女性身份被禁錮在這個小小的桑菲爾德莊園裡,連投稿都不能用自己的真名。她上輩子是個熱愛旅行的人,打工掙來的錢和獎學金全用在了買書和路上。然而這一世,別說是旅行了,就連去一次城裡都是奢望。

  她嘆了口氣,盯著這一頁看了半天,卻什麼都沒看進去。她看向窗外,遠處的天空已經被朝陽映照地紅彤彤了。冬日的清晨陽光尤其的溫暖。

  『你在看風景的時候,別人也在看你。』

  她沒有察覺到,小教室門口出現了一個披著晨衣的身影。他看著她尚顯稚嫩的臉,朝陽透過她臉上細細的絨毛形成了一道柔和的光暈。她由於多年的近乎修女的生活,十分清瘦。這反而讓她的面部輪廓格外深刻。又因為在桑菲爾德莊園的生活安逸自在,臉頰上已經有一絲肉感,陽光給她打上了腮紅。

  他定定地看了一會兒,轉身離開。

  簡愛發了一會兒呆,聽到報時鐘打了八點的鈴聲,回過神來。在餐廳吃完早餐後,簡愛回了房間,拿上了抽屜裡的筆記本,打算在課余的時候慢慢寫一些。不管如何,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她也算是找到了自己的新出路,退一步來說,以後如果離開了桑菲爾德也會有收入來源。另外,她現在與前世可以說是完全隔離了,全身上下除了思想和頭腦沒有任何與前世相關聯的東西。

  她最害怕的就是被環境同化。她很怕把從前的思想深埋在記憶裡,以至於十幾二十年後,前世反而是莊周一夢。原本只是想通過寫哥特小說賺錢,而現在卻因為突發的「寂寞」感,而想留下一些與前世相關的東西。

  在經過羅切斯特先生臥室的附近,她看到了僕人們在討論昨天的火災。他們都還不知道火災的真正起因,只是為羅切斯特先生的安全感到慶幸。簡愛走上前去,看到開著的門裡是格蕾絲正在給新的帳子定環,她依舊是一副少言寡語的樣子,只是盯著手裡的活計,並不與別人交談。

  簡愛看了一會兒,並沒有從她古板寬闊的臉上看出些什麼,便走開直接去教室了。由於羅切斯特先生的回來,阿黛拉一直沒有從跳脫的喜悅中脫離出來,回到上課的狀態。簡愛覺得不能再放任這個小姑娘了,她既然作為家庭收了工資那就應該好好管教,約束這朵法國玫瑰不要走上歧途。

  簡愛不知道這個時候的女孩子的家庭教師其實更多的是教導禮儀和文學,幫助雇主家的女兒們在未來進入社交界的時候能為自己吸引更多紳士的眼光,嫁個好人家。她依照前世的義務教育,給阿黛拉安排了文學課,算術課,英語課,地理課……而音樂和繪畫反而是一種調劑。生物、化學、物理等知識她還不敢貿然地教,擔心一不小心就說了什麼現在這個年代還沒有被提出的概念。

  幸而羅切斯特先生並沒有干涉她的教學計劃,他原本也沒有打算把阿黛拉培養成名門淑女。他只是她的監護人而已,雖然出於善心收養了這個姑娘,但是絕對說不上喜歡。反而每次看到阿黛拉用歡快的法語嘰嘰喳喳的時候,總讓他想起了之前在法國時期的不愉快的回憶。所以他再之前考教了阿黛拉的功課時,會對她在算數上的才能感到驚訝。

  而簡愛也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在男主人的默認下,把教學方向更多的偏向了實用型,而非主流的藝術熏陶。

  今天的簡愛又回到了之前和阿黛拉商量好的教學時間安排,學習三刻鐘,休息一刻鐘。每過兩個小時,換一門功課。在解決完午餐之後,阿黛拉有一個小時的午休時間,簡愛便可以干一些自己事情了。她計劃把現在手上的這本哥特小說完結之後,就開始新的創作。她不想平庸地活成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普通的婦人的樣子,她想在她的作品中,留下一些自己的思想。她還沒有什麼野心抱負去改變世界,只是想至少從自己出發,改變周圍人。

  在這一天,簡愛都沒有見到過羅切斯特先生,晚上再送阿黛拉上床睡覺之後,簡愛便受費爾法克斯太太的邀請,去她的房間烤火聊天。

  「今天晚上天氣不錯,月亮好亮。」簡愛坐在壁爐前,手上拿著編織工具,看著窗外。費爾法克斯太太在得知她對縫紉一無所知之後大感驚訝,非要教她一些基礎編織。在簡愛手上完全不聽使喚的粗粗的針,在費爾法克斯太太的手上飛快以一種精巧細微的動作,把毛線飛快地織成了一排一排的紋路。

  費爾法克斯太太放下了手中的針線又遞給了她。她作為初學者總是一不小心就跳針漏針,總是離不開費爾法克斯太太的拯救。

  「是的,羅切斯特先生選擇了一個不錯的天出門。」費爾法克斯太太又拿起了自己手上新開始織的毛衣。她上一件作品剛完成沒多久。

  「他出門啦?難怪我一天都沒見到他。」

  「是的,他吃完早飯就出發了。他到裡斯的艾希頓先生家去了。要我說,他總算是出門啦,這次回來之後幾乎把時間留在家裡了。這可不像他。」

  「哦!舞會!我還從來沒有見過舞會呢。」簡愛放下了手中的針線,很感興趣地問,「我還以為羅切斯特先生是那種『憤世嫉俗』的人呢!沒想到他居然也愛好這種活動嗎?」

  「哈哈!親愛的,羅切斯特先生雖然不是輕佻的公子哥,外表也不算出眾,但是像他這樣有學識,有財富又有門第的紳士總是很受女士們的歡迎的。」

  「桑菲爾德一定會辦舞會吧?」

  「上一次桑菲爾德辦舞會已經是六七年前了吧。不過話說回來,裡斯的艾希頓太太有三個文雅的女兒,還有那尊貴的布蘭奇·英格拉姆和瑪麗·英格拉姆小姐,六七年前的那次舞會,十八歲的英格拉姆小姐可是那晚的公主。」

  「她長得真的很漂亮嗎?」簡愛也很好奇這位原著裡的「助攻炮灰小姐」。

  「當然,那時才十八歲的她一出場就成了全場紳士們的目光焦點。還與羅切斯特先生演唱了二重,獲得了滿場的掌聲。」費爾法克斯太太滿臉的有榮與焉。

  簡愛想到了那位法國的女歌劇演員。

  「英格拉姆小姐的嗓子也漂亮極了。後來她還彈鋼琴,我雖然不懂音樂,但是聽羅切斯特先生說,她彈得好極了。」

  「這麼優秀的小姐,竟然還沒有成婚?」簡愛都有些同情了,根據費爾法克斯太太的描述,她無疑是一個很好的結婚對像。在這個年代到了二十五歲還未出嫁——簡愛想到了《傲慢與偏見》中的夏洛蒂·盧卡斯。

  「大概是因為與她的美貌和才情不匹配的嫁妝吧。這兩位英格拉姆小姐的哥哥繼承了差不得全部的家產。」簡愛恍然大悟,她竟然忘了這麼一茬。

  和《傲慢與偏見》裡的班納特家五位姑娘中的兩位姐姐相似,她們都擁有著美貌與才情,眼界也不俗,卻被嫁妝拖累了婚姻,幸而運氣不錯,認識了不貪圖嫁妝的賓利先生和達西先生。

  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就『遇上了』達西先生,可惜她卻沒有親眼見到這位紳士,不知道他現在年紀多大了,也就無法推測班納特小姐們現在的年齡。她可是對伊麗莎白·班納特也充滿了好感,很想見見她那雙充滿智慧的美麗的眼睛。


第9章 為宴會做准備

  沒有主人在的桑菲爾德對於簡愛來說壓力大減。雖然羅切斯特先生是個大方的雇主,他也很少會來小教室詢問教學情況,但是有他的存在總會讓人有種上課被班主任在後門監視的感覺。

  簡愛這幾天不是在上課,就是在寫文章,在費爾法克斯太太眼裡,她簡直過得修女一樣枯燥自持的日子,但是這對於她來說還蠻有趣的。她雖然也熱愛旅行,但絕不是坐不住的人。她人只是坐在書桌前,可是頭腦隨著筆下的人物已經滿世界旅行了一遍啦。

  阿黛拉在經歷過冰糖葫蘆的糖衣炮彈之後,對零嘴開始挑剔了起來,然而這個季節,山楂已經幾乎沒有了。而糖對於普通農民來說甚至是一種奢侈品,雖然羅切斯特先生擁有廣袤的地產,進項也不少,但是在桑菲爾德莊園,在費爾法克斯太太的嚴格監管下,能用來做零食甜品的量實在不多。

  阿黛拉是個聰明的小女孩,她知道撒潑打滾是沒辦法讓簡愛心軟的,最好的辦法就是坐在簡愛的膝上,用那雙水汪汪的藍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她,軟聲軟語地撒嬌賣乖,十有八九簡愛是沒辦法拒絕她除了不想學習以外的任何要求的。眼下,簡愛就碰到了這個頭疼的小麻煩。現在的英國家常主食除了面包就是土豆,肉也是炙烤的為多,因為缺乏去腥的調料和香料,味道總歸不算很好。小阿黛拉在見識過冰糖葫蘆之後,知道簡愛有許許多多的好點子,現在非要她再弄一些新的花樣出來。

  簡愛想到了「布丁」這種簡單又好吃的甜點。這個年代已經有布丁了,然而概念上完全和兩百年以後不一樣。最早的布丁其實就是一種香腸類的東西,中世紀時的黑布丁和白布丁,實際上是帶血和不帶血的香腸。而後來,衍生出了米布丁和菜肉糕布丁,到了十九世紀,布丁也和粽子豆腐腦一樣,分甜鹹兩黨。甜的有面包布丁,梅子布丁,鹹的則有肝髒補丁和肉布丁……而肉布丁對於簡愛來說簡直就是瘋狂的黑暗料理!就像甜豆腐腦一樣!

  在第一次聽到費爾法克斯太太說到晚餐有布丁的時候,簡愛還特別期待了一下,直到看到面前的「不明所以」的肝髒制品,頓時連吃飯的胃口都沒有了。

  簡愛打算做焦糖奶油布丁,前世有一段時間熱愛烘培,倒是研究過。只是來到這個世界後,有一次在廚房看到廚娘辛辛苦苦地手動打發奶油,就放棄了烘培的想法。而焦糖奶油布丁名稱裡雖然有奶油二字,但是不需要打發,制作方法更像是復雜版的蒸蛋。說起蒸蛋,簡愛的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於是,這一晚的餐後甜點就是一戳一彈的焦糖奶油布丁。蒸蛋也替代了湯。

  「簡小姐,我真希望每天都能吃到這個布丁!」阿黛拉用小木勺挖了大大的一口塞進了嘴巴。她已經開始吃第二個了。簡愛把布丁做的小小的一份,倒扣在碟子上,看起來精致極了。

  「阿黛拉,你已經在吃第二份了,如果你每天都這樣,我可不會再做了。」簡愛放下了手中的勺子,「任何快樂過分的享受,很快就會消散的。」

  阿黛拉哼哼:「不會的!簡小姐。這麼好吃的東西我永遠都不會吃膩。」

  簡愛笑笑不說話。她在小時候特別喜歡媽媽做的雞蛋餅,總說永遠都吃不膩,然而事實上,在連續吃了十幾個早晨後,她在接下來的十幾年裡再也沒碰過。

  這種話對於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來說太難以理解了,簡愛也不打算辯駁,時間會告訴她答案的。

  簡愛每隔一兩天去小廚房和廚娘艾莉一起研究新的甜點和菜品。簡愛雖然會做不少,但是現在她作為一個十歲以後就進入了羅沃德開啟了修女般生活的孤女,顯然不應該有這些經驗。於是她只能裝作新手,提一些「異想天開」的提議,艾莉在將信將疑中嘗試了一次,就徹底被松軟蓬松又香甜的蒸蛋糕給征服了。而簡愛也實在受不了粗放的英國的農村菜式了,按照前世使用香料的方式琢磨怎麼把紅肉做得好吃,犒勞自己的五髒廟。自此,簡·愛小姐就成了艾莉的老師和學生,倆人甚至已經能互稱教名了。

  羅切斯特先生自從出門了就一直沒有回來。開始幾天,簡愛還聽到僕人們還在討論羅切斯特先生什麼時候回來,他之前安排的活計需要彙報了。而後來,他們已經篤定,羅切斯特先生又像以往一樣幾個月之後才會回來。事實上,這次他呆在家裡的時間已經夠長的啦。

  由於沒有人打擾,這種安靜愜意的生活狀態給了簡愛很多思考的時間,她有時在阿黛拉抓耳撓腮寫算術的時候寫兩筆,有時在烤箱邊的石板桌上伴著麥香和奶油香構思劇情,有時天氣不錯,沒有大風的時候坐在之前考察的「秘密領地」裡埋頭苦寫。在小水塘的表面已經開始結起薄薄一層冰面的時候,她的初稿終於完成了。

  這一天,簡愛夾著筆記本和筆經過光禿禿的大草坪和荊棘林,准備從偏門穿過廚房再回房間的時候,遇上了手裡拿著信的費爾法克斯太太。

  「哦!親愛的,我正要去找你呢。」費爾法克斯太太迎了上來。「我剛收到主人的來信,他再過三天就回來啦,桑菲爾德這下可熱鬧了,羅切斯特先生說要辦一場舞會,將會有一大群紳士和淑女過來住。哦!他總是這樣臨時委派任務。我們可要忙起來啦。」

  「那麼我能幫上忙嗎?」

  「當然,我的簡!就讓保姆看著阿黛拉,給她放幾天假吧。我沒有你可真不行。桑菲爾德向來沒有主人在,也就只剩幾個僕人勉強維持整潔。這下,要來不少紳士和淑女,所有的客房都要打開,我們必須得再招幾個臨時佣人!」

  「我讓約翰去找了幾個想來做工的婦人,我等下去見見她們。這些新手總是笨手笨腳的,我得盯著她們別出亂子。親愛的,我知道你對於吃食總有獨特地見解,你能幫幫我嗎?艾莉熟悉宴會餐飲地流程,你就給她出出主意,安排一些新式的菜品。」

  「太太,這完全沒問題。能幫上你我太高興了。只是我從來沒有做過這種工作……」

  「別擔心,我相信你的能力!食材方面,盡管吩咐艾莉去買吧,不用擔心預算不夠,羅切斯特先生已經吩咐過我了。」

  簡愛只好點點頭。費爾法克斯太太挽著她進了廚房,囑咐艾莉盡快擬定出幾次正式晚餐的菜單,而簡愛負責宴會和舞會上需要的酒水和甜點。需要的食材要大量地從農戶和佃戶家中收購貯存。安排完,費爾法克斯太太就匆匆忙忙的離開了。

  「艾莉,桑菲爾德以前辦過很多次宴會嗎?」

  「是的,羅切斯特先生雖然性格古怪,但是他在紳士中很有威信,也很受太太小姐們的歡迎。雖然桑菲爾德現在人丁不旺,只剩羅切斯特先生一個人,但是以前桑菲爾德可是頗有盛名的舊族。」簡愛發現,桑菲爾德的僕人們確實對他們的主人十分尊敬和欽佩。

  「不知道我有沒有機會見識見識舞會的盛景呢?」

  「羅切斯特先生肯定也會讓你參加宴會的,簡。」艾莉拿出了一個大碗,麻利地開始打發蛋白。「先生很看重你。」

  「哦?怎麼說?我以為我只是個再普通不過地家庭教師。」

  「羅切斯特先生離開前特意囑咐過我,如果你要借用廚房地話盡管讓你用,不然費爾法克斯太太怎麼會放心地讓我們隨意使用食材和調料呢?她可是一個厲害的管家,從幾十年前就在這兒工作啦,整個桑菲爾德都被她管得僅僅有條。」

  簡愛想起了她確實拜托過費爾法克斯太太轉交給羅切斯特先生一包「冰糖葫蘆」。費爾法克斯太太真的是一個充滿智慧的太太,如果沒有她提點,簡愛完全想不到她的雇主。更別提在這之後占用了小廚房,琢磨新菜式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了。

  在這三天裡,費爾法克斯太太帶領著臨時的女工們,把所有客房的門窗都打開了。客房的窗簾全部被拆下來清洗了一遍,地毯也被刷得干干淨淨,被褥換上了新的被套,格蕾絲·普爾太太釘上了新式花樣的床帳。走道裡的死角被僕人趴在地板上刷的干干淨淨,牆上的花紋繁復的燭台也被擦得發亮,每一道刻紋裡都沒有一絲灰塵。

  阿黛拉放了一個假期,簡直開心瘋了。費爾法克斯太□□排她要麼就在房間看玩,要麼就在教室裡看書,莊園裡太亂了。

  簡愛也只有每晚九點多的時候會去和阿黛拉道一聲晚安,阿黛拉埋在被窩裡露出一雙大眼睛,問她羅切斯特先生和宴會的事兒,簡愛只能說自己也不知道,她從來沒有參加過宴會,也不了解社交場上的羅切斯特先生。阿黛拉非常詫異,她以為簡小姐什麼都知道呢!

  是的,阿黛拉已經成為了簡愛的小尾巴啦!她從來沒見過簡愛這樣溫柔又有智慧的女性。從前在媽媽的身邊時,媽媽脾氣不定,常常會歇斯底裡;那些太太小姐們總是拿她取笑,而她也為自己的唱歌天賦沾沾自喜。後來媽媽去世了,那些人就再也不理她了,直到被交到了羅切斯特先生的手上,他為她找了保姆索菲,可是索菲也只拿她當小孩子照顧,從來不會跟她講道理。

  阿黛拉不知道別的家庭教師是怎樣的,但是她從來沒有期待過家庭教師能和她心平氣和地,平等地交談。在她任性貪玩,做錯事的時候,也從不體罰,而是用堅定,溫和而又嚴肅地語氣和她分析利弊。

  阿黛拉感到自己現在無比地安全,溫暖。

  作者有話要說:

  到現在這篇文也寫了九章了,還是蠻艱難的。

  今天重新翻開簡·愛,看到一句話和大家分享:

  「被同類人所愛,感到自己的到來給別人增添了快樂,這是世上最美最幸福的事了。」

  這篇文的數據真的很差,綜名著不是晉江大火的原素,再加上我也是個新手作者,筆力確實不夠。但是這篇文我寫得格外認真,同樣的字數,花費的時間是同時更新的另外一篇同人的三倍以上。常常寫了幾百字之後,倒回去看覺得都是廢話,不明所以,然後全部刪掉重寫。

  雖然點擊和收藏很扎心,但是看到有讀者在評論區和我互動,就覺得每天坐在電腦前幾個小時也都是值得的。

  希望我能把這份快樂帶給你們!

  另外和大家分享一個好消息,我在這篇文發了三章的時候就申簽了,已經通過了,萬萬沒想到我還能成為簽約作者。看文也已經十年了,雖然看別人的文很容易看出缺點和不足,但是自己寫完全不是那回事兒,也感謝大家能跟我討論~每次看到留言都會有一些新的感想,我單薄的構思也慢慢豐富起來了。日更是一定的,考慮到JJ審核實在有點慢,我還是把更新時間定在了每天中午十二點,保證大家晚上都能看到。


第10章 宴會開場

  匆匆忙忙的三天很快就過去了。在這一天的傍晚,費爾法克斯太太一直神經緊繃,急切地在門口張望了十幾次,等待著主人和客人們的到來。

  簡愛一下午都在廚房裡和艾莉一起給戚風蛋糕裱花。新來的幫廚們在簡愛的指揮下分工明確地攪拌面糊,打發奶油,制作天然色素。烤箱裡已經烤了一批即將完成的曲奇餅干。簡愛為了宴會絞盡腦汁,把前世自己能熟練制作,並且在這個時代材料還算齊全的甜品都試驗了出來,艾莉試吃之後表示貴人們一定會驚喜的。

  這些對於簡愛來說都是十分普通簡單的入門烘焙,雖然艾莉和費爾法克斯太太都表示從來沒有吃過這麼香甜松軟的蛋糕,她還是有點緊張。

  完成了最後一個裱花,簡愛放下了手中的工具,長長的伸了一個懶腰,這一天做的量快趕得上上一世的總量了。

  「艾莉,廚房還是交給你了,我去看看阿黛拉。」簡愛洗了洗手,被冰涼的井水刺激地一顫,不過倒是清醒多了,一整天都在溫暖的廚房裡,被烤箱的熱氣蒸騰著,臉都紅彤彤的。這時候的烤箱密封性並不如後世,又是火烤的,在廚房待一天滿身都是汗。另外一個負責晚餐的大廚房更是忙得不可開交。

  簡愛拿了一個托盤,裝了幾個紙杯蛋糕和一杯牛奶上了樓,拐進了二樓的休憩室,阿黛拉正跪坐在窗前的小凳子上,趴在窗台上。聽到了開門聲,阿黛拉回頭衝簡愛甜甜一笑。

  簡愛把托盤放在了壁爐前的小桌子上,「如果餓了的話就吃一個蛋糕,今晚他們可不一定能想得起我們。」

  「簡小姐,他們怎麼還沒來?」

  「我聽費爾法克斯太太說恐怕要天黑了才能到,他們臨出門前剛好有一個新朋友前來拜訪,恐怕會和他們一起過來。」

  「那我們今天可以參加宴會嗎?」阿黛拉對於聚會充滿著熱情。

  「這我可不知道,阿黛拉。這得看羅切斯特先生是否想得起我們。」簡愛倒是不太想參加宴會。她是一個喜靜不喜鬧的人,況且她從未參加過宴會,不知道有什麼禮儀,恐怕也會出醜呢。簡愛想起了原本的簡·愛,她在被召喚去見客人的時候是不是也想自己現在一樣這麼期待又抗拒呢?

  話音剛落,費爾法克斯太太就出現在了門口:「今晚或許不會召見你們,但是也要做好臨時被召喚的准備,簡小姐,去換上一身正式些的衣服吧。」

  阿黛拉歡呼一聲,讓索菲一定要給她穿羅切斯特先生上次送給她的那件裙幅很大的薄紗短外衣。簡愛點點頭,眼見費爾法克斯太太穿著黑緞子衣服,戴著手套和金表,陷入了尷尬的境地。

  她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還沒有自己購置過衣物,穿的也都是簡·愛之前的衣服,那些衣物雖然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過於樸素和簡單,但是對於她來自流行簡約風格的後世的人來說反而剛剛好,日常又舒適。然而她沒想到還會有參加宴會的這一天。

  她翻著衣櫃裡為數不多的衣裙,還是選擇了原著的簡愛那件為了參加譚波爾婚禮特意做的銀灰色長衫,絲質的紋理中還有反射著低調光芒的暗紋。簡愛把頭發分成了上下兩個部分,上面的一把盤了起來,用一顆珍珠別針做了裝飾。底下的部分梳得平滑,發尾的天然卷透露出了一絲活潑。臉頰兩側也留了幾絲頭發閑閑地垂了下來。正當她努力讓自己顯得不那麼隨意的時候,費爾法克斯太太敲響了門。

  「我猜你沒有裝飾的東西。」費爾法克斯太太遞給了她一個盒子,「這是我年輕時候的胸針,也已經不適合我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簡愛睜大了眼睛,沒想到費爾法克斯太太這麼忙的情況下還想得起她沒有裝點門面的飾品,她倒不覺得這是施舍,她很感激費爾法克斯太太的雪中送炭。打開了小木盒,絲絨襯布上面是一只銀制的蝴蝶胸針,確實很適合年輕女孩子,可是……「這太貴重了,太太。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報答您!」

  「看在你幫我忙了這三天的份上,這也是應得的。」費爾法克斯太太的聲音十分柔和,並沒有平時安排僕人工作時的嚴厲,「況且,我也很感謝你能陪著我這個老太婆,我很久沒有過得這麼快樂啦。簡小姐,你總是不知道自己有多麼大的能量。」

  簡愛的臉上泛起了紅暈,她放下胸針,抱住了費爾法克斯太太,這個老婦人才是幫了她最多的人。她從不苛責下人,從剛見面就對她客客氣氣。正是因為有她,簡愛來到這個世界的兩個月裡,很快地就融入了新的生活,剛來時的不安和恐懼很快就消散了。

  費爾法克斯太太輕撫簡愛的背,她也將她當成了親人來看待。人和人的關系就是這麼奇妙,她從前與下人們一直保持著距離和階級關系,簡愛不是下人,很輕易地就成為了她唯一能談心的對像。而簡愛也總是平等地對待所有人,即使是那些做著促使活計的人,也沒有人對她有過不滿和偏見。費爾法克斯太太覺得這是一個奇妙的姑娘,沒看到連羅切斯特先生都對她另眼相看嗎?

  「好了,你帶上胸針吧。我們去窗戶邊盯著來路,羅切斯特先生隨時都會回來。」費爾法克斯太太很快就從溫暖的情緒中走了出來,她又是那個嚴肅自持又可靠的管家了。

  簡愛戴上了胸針,和費爾法克斯太太回到了休憩室的窗邊,從她們的角度,可以看到一條大道直通遠方夕陽的方向。

  「我打發約翰去大門口看,大路上是否有動靜。」費爾法克斯太太看到約翰遠遠地朝著宅子跑來,喊道:「有消息了嗎?」

  「是的!我已經看到他們了,太太!還有十分鐘就可以到這兒了。」

  「哦!我得下去做准備了。」費爾法克斯太太趕忙快步往門口走,「看好阿黛拉,簡。別讓她亂跑。」說完她就下樓了。

  簡愛摸了摸阿黛拉的頭,和她一起跪坐在窗邊。不一會兒,遠處桑菲爾德莊園的鐵質雕花大門被打開了,五個騎馬的人沿著車道飛馳而來,後面跟著兩輛敞篷馬車。

  騎馬的人中,居然有一位姑娘!她側騎著,女士騎裝的裙擺幾乎要拖到了地上,簡愛不由為她感到擔心,也驚嘆她側騎居然能跟得上其他四位男士。

  另外四位男士中,羅切斯特先生騎在他的黑馬美士羅上,派洛特又蹦又跳地跑在他前面;其他三位都是年輕的紳士,其中一位穿著考究正統,面容英俊男士表情並不十分愉快,另外兩個很是時髦的年輕紳士的笑聲遠遠地就傳來了。

  很快,他們就到了樓下。簡愛把阿黛拉往後拉,阿黛拉已經看呆了,不知不覺半個身體都快離開窗台,簡愛被她嚇了一跳。

  簡愛輕手輕腳地關上窗戶,往人群望去時,和那位「不開心」先生眼神對視上了。不開心先生的眼神有點古怪,簡愛疑惑,她和他見過嗎?

  樓下的歡聲笑語就算是關上窗也隔絕不住,羅切斯特先生快活地招呼他的朋友們,先生們低沉的聲調和太太小姐們清脆高昂的聲音交織在一起,透過窗戶,透過木質的牆壁傳來。簡愛和阿黛拉和這歡笑聲格格不入。阿黛拉仔細地聽著她們的動靜,嘰嘰喳喳地描述,那些如何拖著裙擺走進了這座大寨,輕盈的腳步旋轉上了樓梯……

  這是與簡愛完全不一樣的世界,這是阿黛拉所習慣的生活。

  阿黛拉根本安靜不下來,在門口轉來轉去,但是簡愛已經受了費爾法克斯太太的吩咐,咬定了不讓她出去。走道上傳來太太小姐們走出了房門的聲音,「他們進了餐廳!」阿黛拉喊道。

  「吃點蛋糕吧?既然到了晚餐時間。」簡愛慶幸自己已經拿了一些吃食。

  阿黛拉哀求道:「我真的不能去看一眼嗎?就一眼!不會被發現的」

  「不行,不要讓羅切斯特先生為難,阿黛拉。如果他們要見我們的話會來喊我們的。」簡愛打開了自己的筆記本,「我們會在同一座宅子裡一起住好多天呢,總會見面的。」

  「好吧。」阿黛拉失望地嘟了嘟嘴。

  簡愛不管她,開始著手修改自己的小說。這幾天一直在忙廚房的事情,根本顧不上她的小事業。由於這個年代沒有電腦,全靠手寫,她在寫初稿的時候就十分當心,盡量不出大問題。現在也只是在修改拼寫錯誤和語法問題而已。

  不知不覺兩個小時就過去了,阿黛拉趴在壁爐前的沙發上已經抱著洋娃娃睡著了。簡愛聽到了一聲敲門聲,便開了門。是費爾法克斯太太:「主人讓您下去見見客人,他們都對甜點很滿意。」

  「阿黛拉呢?」

  費爾法克斯太太看到阿黛拉已經睡著了:「讓她睡吧。」

  簡愛輕輕關上了門,費爾法克斯太太替她整理了容表,帶著她往客廳走:「他們只是想見一見發明了可愛點心的人,也不見得要和你交談。如果你不想多呆,眼神示意羅切斯特先生之後就躲到暗處吧,別緊張。」簡愛點點頭。

  還沒到客廳,裡面的吵鬧交談聲已經能聽得清清楚楚了。簡愛跟著費爾法克斯太太轉進了客廳,站定後便向客人們行了一個屈膝禮。她進門的時候瞥了一眼整個客廳,太太小姐們穿著裙幅寬大的裙子坐在沙發上,年輕的紳士們散落的站著,和小姐們不遠不近地聊天,年長的紳士們圍坐在一起打牌。羅切斯特先生還是他最習慣的姿勢,靠在壁爐邊,用她在今天之前從未聽過的歡樂語調招呼他的客人們,一位穿著白色裙子的黑發小姐和他站得很近。

  「這位就是我們最高深的甜點師了!簡·愛小姐。」羅切斯特先生舉著酒杯,指了指簡愛,「她也是我聘請的家庭教師。」

  作者有話要說:

  我太難了。

  寫後面的細綱的時候,甚至已經打開了知網找資料……

  男主已上線!(雖然他現在還是個路人甲。)這篇文不出意外會變成長篇。我開坑時打算十章以內解決《簡·愛》的副本的,但是按照大綱來看,還有至少十幾章(x


第11章 年輕的傲慢先生

  「哦!家庭教師!」旁邊的小姐抬高了下巴,挑了挑眉,「這可是噩夢啊。是吧,瑪麗?」

  「家庭教師通常是愚蠢的,我的姐姐。」沙發上一個面容較為稚嫩柔和的少女開口道,「可是甜點師可不一樣,紙杯蛋糕——哦,是這樣說的嗎——味道可好極了。」

  「我的妹妹,你可不必替她說好話。」高傲的女士——布蘭奇·英格拉姆小姐瞥了一眼簡愛,似乎想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家庭教師總是一副無辜可憐的樣子在主人面前卑躬屈膝,然而她們蠢透了!你還記得我們趕出去的那些可笑人嗎?」

  「我的孩子!別提那些家庭教師了,一提起她們就叫我神經難受,她們的無能和任性折磨的我夠嗆!」英格拉姆太太厭惡地開口,態度鄙夷。

  「我太慶幸已經擺脫了她們了,媽媽。」英格拉姆小姐扇著扇子,擋住了下半張臉,「您同意我的觀點嗎,羅切斯特先生?」

  「希望蛋糕能讓你們心情愉快一些,我的女士們。」羅切斯特先生出聲。簡愛不確定他是不是在為自己解圍,因為他下一句就是:「小姐,我支持你這個觀點,就和支持其他觀點一樣。」

  簡愛心裡暗自罵了羅切斯特先生一句。

  這些美麗精致的小姐們又開始了新的話題,談論起了現在的新式審美和藝術,紳士們嘲諷起了年輕人們越來越缺乏「氣概」。簡愛意識到了,「見一見」真的就是見一見,她沒有開口的機會和必要。於是他看了一眼羅切斯特先生,他正與英格拉姆小姐低聲交談。於是簡愛趁機往另一個方向的窗戶走去,那裡有一個大大的帷幕,可以讓她躲在後面也能呼吸到新鮮空氣。

  她站在了帷幕後面,感覺自己松了一口氣。這裡的一切都讓她不舒服。

  她正享受著夜風,卻被身後的動靜嚇了一跳。猛得回頭,額頭差點撞在這位紳士的下巴上。簡愛慌忙後退一步,抬頭就看到一雙冷漠的眼睛。

  面前這個人看起來二十出頭,皮膚光滑無暇,宛如白色的大理石。一雙薄唇緊緊地抿著,唇角微微下垂,似乎對什麼都不滿意。鼻子英挺,連著山根的是一對濃黑的眉毛。高挺的眉骨下,形成了兩道深邃的凹陷,一雙灰藍色眼睛裡流露出的是孤高,憂郁和生人勿進。這人似乎也沒料到帷幕後已經有人了。

  「您好。」簡愛見面前的人不說話,便打破了沉默。

  「你是桑菲爾德莊園的家庭教師?」他的聲音低沉,似乎不想讓帷幕外的人發現他在這兒。

  「是的,先生,我是阿黛拉·瓦倫小姐的家庭教師。」簡愛也放低了聲音。

  他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了。

  簡愛腹誹,她都已經介紹了自己,他難道不應該也自我介紹嗎?

  「先生,如果您不想被發現,那麻煩您讓一讓。」簡愛作勢要離開,卻被他高大的身形擋住了,於是開口道。過近的距離讓她感到一絲壓迫感,很不舒服。

  他側過身,留出一條空隙,讓她走過。簡愛也側身離開,讓自己盡量不碰到他。靈活的離開了帷幕,簡愛悄悄走到另一處角落,那裡燈光不足,也不容易被發現。

  「哦!達西先生呢?」英格拉姆勛爵突然想起了這位惹眼的紳士。

  達西先生掀開帷幕,從後面走了出來,「我在窗戶邊透透氣。」他一走出來,那些年輕的小姐們都忽視了自己的同伴看向了他。

  羅切斯特先生介紹道:「你們恐怕對這位先生還不熟,這是來自彭博裡莊園的達西先生,他的父親老達西是我的朋友,曾經救了我一命。這位可敬的老紳士上半年去上帝面前報道了。」他說完,年輕的小姐們就發出了憐憫的感嘆聲,英格拉姆勛爵也感嘆好人命短。

  達西先生面上流露出一絲痛苦。

  「那麼,您從德比郡來這裡是做什麼呢?」喬治爵士問道。

  「父親在這裡也曾有一些產業,需要我去視察。」達西先生簡短地回答道。羅切斯特看出他並不想多談,看了一眼掛鐘,時間已經不早了,便說:「大家,時間已經不早啦,我們明天還計劃要打獵,是時候說晚安了!」

  簡愛暗自松了口氣,趁他們互相道晚安的時候,先悄悄地溜出了客廳,上了樓。在樓梯口碰到了索菲。

  「我已經把阿黛拉小姐送回房間休息了。」索菲向她解釋道,簡愛點點頭:「辛苦你啦。」她們互相道了晚安,各自回房間休息了。

  簡愛快速地脫下了身上的裙子,解開頭發,換上了睡裙,洗漱完躺在了床上的時候,才開始梳理今天接收到的龐大的信息。

  她從聽到英格拉姆勛爵喊出「達西先生」的時候就意識到了,面前這位面容英俊,身材高大,神情冷漠的紳士就是那位「傲慢先生」,今年他的父親剛剛去世,還沉浸在失去父輩的悲痛之中。他看上去剛剛二十出頭,年紀並不大,卻要支撐起全部的家業了。他還沒有她印像中,書裡描述的那樣傲慢無禮,輕視他人。簡愛這才想起,自己能來到這個世界還是拖了他的福!難怪剛剛達西先生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呢!

  按照達西先生現在的年齡推測,傲慢與偏見的劇情距離開始還至少有五六年。她曾經只是粗略地翻過這本書,具體細節已經不清楚了,只知道這位先生以後會因為他的傲慢和伊麗莎白·班納特小姐好事多磨,

  不過,這與她也關系不大。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自己的日子。簡愛又想到了今晚英格拉姆小姐的冒犯,簡直氣炸了。雖然她早有預料,書中花了不少篇幅來描寫這位一心想成為羅切斯特太太的小姐,但是當她親身經歷的時候,才知道這個女人有多淺薄無禮。

  可是羅切斯特先生似乎並不反感她的言行舉止,甚至有意縱容?簡愛有些疑惑。她胡思亂想著,就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清晨,天氣不錯,在第一縷陽光爬上了她的床沿的時候,簡愛就醒了。她靜靜地躺了一會兒,整個莊園還在睡夢中。前一晚歡騰後的疲憊讓客人們還沉浸在夢中。

  簡愛洗漱完後,披上厚風衣,夾著筆記本輕手輕腳地離開房間,帶上了門。

  此時的桑菲爾德莊園萬籟俱寂,只有遠處的枯枝上三兩只烏鴉嘎嘎地叫著,天空泛起了魚肚白,地平線上緩緩地染上了橙黃色。簡愛穿過荊棘林,沿著一條蜿蜒的小路走到了她的秘密基地。這裡是一處小水塘,湖面上已經是薄薄的一層冰,塘邊倒落低垂的枯樹枝一半掩埋在冰面下層。

  簡愛特別喜歡這處景致,雖然冷,但是遠離人煙。安靜的環境總是利於思考,效率翻倍,她決定今天一口氣把文章改完。

  然而想像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簡小姐,你在做什麼?」一聲低沉的男聲從她耳邊穿來,簡愛嚇了一跳,側過臉發現是羅切斯特先生,他正彎著腰,低頭看她手裡的筆記本。她慌忙站了起來,和他拉開距離。她工作地認真,竟沒有發現她的雇主也來了。

  「一些微不足道的愛好罷了。」她合上了手裡的本子。

  「任誰都想不到,最近的文藝新秀科勒·貝爾『先生』竟然蟄居在我的府上。」羅切斯特先生已經看到了她筆記本每頁右下角的簽名。

  簡愛把筆記本藏在了身後,又覺得自己的這個動作實在是掩耳盜鈴,「先生,我並不是有意隱瞞。您知道的,女人總是不被允許發表文章。雖然,這並不公平。」

  「公平又是一個多麼昂貴的詞語啊,簡。」他的語調莫名悲傷。

  「正因為它的昂貴,所以我執意地追求。」

  「那麼,如果你已經身處在不公平之間,深陷泥淖了呢?」

  「先生,我已經身處其中了。我唯一能做,也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打破它。」

  「哪怕你的能力微弱?」

  「那就強大我的能力。」簡愛頓了頓,覺得自己似乎說得有些大言不慚,又補充道,「改變環境何其困難,我現在能做的也不過就是改變自己,總有三兩知己是能支持我的。」

  羅切斯特先生低頭看著她,這位瘦弱的姑娘總是那麼出人意料。雖然她從不與人起衝突,從不拿真正對待主人的態度來對待他,她的神態雖然恭敬,但從不謙卑;但是總是在眼神中能看出她的執拗,不服和直白。

  正是因為這種態度,他才一次又一次地在她面前不自覺地吐露心聲,哪怕只有只言片語。『如果簡是個男性,我們一定會成為很好的朋友。』羅切斯特先生心想。然而下一秒,他就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天亮了,客人們應該也都起了,先生。」簡愛提醒道。

  羅切斯特先生轉身,又點頭示意她跟上。簡愛嘆了口氣,只好跟在他背後一起往桑菲爾德莊園走去。『原定的計劃又一次擱淺了,這篇小說不知道要修改到什麼時候。』簡愛有些無奈。

  兩人一路無話,羅切斯特先生大步地往前走,完全沒注意到身後的簡愛為了追上他幾乎是在小跑了。將將穿過了荊棘林,羅切斯特先生便向她行了一個紳士禮,便在岔路口與她分道揚鑣了。

  羅切斯特先生剛剛步入花園的拱門,就看到了年輕的達西先生雙手環在胸前,靠在大門上出神。羅切斯特先生與他點頭致意。


第12章 阿黛拉

  再次簡單洗漱,帶著阿黛拉下樓吃早餐的時候,羅切斯特先生已經帶著他的客人們出去打獵了。

  簡愛舒展了眉頭,莊園裡人太多總讓她覺得心煩意亂的,也不能自由地帶著阿黛拉到處走動。今天清晨和羅切斯特先生的「偶遇」把她目前最大的秘密暴露了,不過看羅切斯特先生的反應,似乎並沒有對她的「出格」和隱瞞感到生氣。

  這是一個好現像。至少她的小小事業還能進行下去。如果羅切斯特先生不能理解,那她以後的信件也送不出去了,甚至現在的工作也會丟了。那樣勢必她就要重新想辦法,做好離開桑菲爾德的准備——可是,她現在已經對桑菲爾德莊園產生了隱隱的依戀感,或許是因為費爾法克斯太太,或許是因為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的第一個久居的住所。

  桑菲爾德冬日的古樸和陰森反而給她莫名的溫暖。

  「他們每日都會有聚會的,親愛的。」費爾法克斯太太說,「——也許還會辦一場舞會。這誰又說得准呢?羅切斯特先生總是有突然的打算。」

  「所以我要一直呆在廚房了?」

  「不不不,怎麼能這樣麻煩一位家庭教師呢?」費爾法克斯太太慈愛地看著她,「我知道你是出於好心!不過這樣的活計,艾莉學會之後就讓她自己操心吧。僕人的活兒總不能讓你干,我們只要下達命令就好了。」

  簡愛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她不覺得這只是僕人的活兒,她更不覺得自己比艾莉她們就要高人一等了,不過既然在這個年代了,也不能冒冒失失地就說一些石破天驚的話。「那我現在就和艾莉交代清楚。況且阿黛拉也輕松了好幾天,再不管管她,心就收不回來啦!」

  費爾法克斯太太想到這兩天僕人們的抱怨也笑了。這位活潑的小姐雖然給桑菲爾德莊園帶來了生氣,可是也一樣讓忙碌的僕人們干活時也要擔心——比如走道裡被絆倒的水桶。

  簡愛和費爾法克斯太太告別之後就來到了廚房,上午是廚房難得悠閑的時光。僕人們在後面的洗碗房裡清洗著早餐的用具,艾莉一邊哼著曲子,一邊按照管家太太的吩咐清點食材。

  「早安,艾莉。」簡愛和艾莉點頭致意。

  艾莉放下了手裡的筆——她是桑菲爾德莊園的為數不多會認字和書寫的僕人之一——「早安,簡。費爾法克斯太太已經通知過我了。你怎麼又來廚房了?是有什麼新吩咐嗎?」

  「哦!艾莉。我就不能來看看我的朋友嗎?」簡愛故作惱怒地抱怨了一聲,隨後又笑嘻嘻地也在桌邊坐下,這裡的一切她都已經十分熟悉了,熟門熟路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艾莉圓圓的臉頰上浮現了一個小小的酒窩:「我自然是隨時都歡迎你的。還沒來得及感謝你教了我這麼多呢!」新鮮的,飽受稱贊的菜品對廚師來說是最重要的。

  「怎麼說是『教』呢?我只是提供了一些不成熟的想法。」

  艾莉不愧是廚房的管理者,她只是提點了一下顏色、式樣的想法,艾莉就很能快落實,並且在短短三天之內讓女僕們都變得訓練有素,准確無誤地為主人們提供服務——材料的折損率還極低!

  「以後你再有什麼奇思妙想,可一定要告訴我!」

  「當然!」

  ——廚房有人好辦事!

  「簡小姐!我真的不能出去玩嗎?我眼睛都快看花啦!」阿黛拉玩了幾天,完全不能安心地坐下來學習了。

  簡愛放下手中的筆記本,嚴厲地看著她:「阿黛拉,你已經玩了整整三天了!忘記了我們之前的約定了嗎?學習三刻鐘,休息一刻鐘,這並不累。」

  阿黛拉小嘴一癟,就想擠幾滴眼淚下來。簡愛不吃這一套,該學習的時候可不能讓她放松。瘋玩幾天想要重新投入狀態即使對於成年人來說都是困難的。

  「你看,我也在和你一起學習。」簡愛指了指自己手上的筆記本,「這很公平,不是嗎?再說,你手上的是你以前最愛的文學書,暫且忘記你的布娃娃吧。」

  見阿黛拉還是不開心,簡愛只能柔聲道,「費爾法克斯太太跟我說,羅切斯特先生很有可能會讓你參加他們的聚會,可是你也不想在客人面前丟臉,讓先生不開心吧?現在,好好地背一首詩,如果客人想聽聽你學了什麼,你就不僅僅只會唱歌啦。」

  簡愛不想阿黛拉成為客人們取笑的對像。她並不限制阿黛拉的愛好,但是唱歌——或者說歌劇演員這個職業,總是伴隨著一些奇奇怪怪的評價。她已經能想到英格拉姆小姐會用怎樣低俗而又諷刺的語氣表達她的「高見」了。

  孩子的心性總是敏感的,即使她或許不能聽懂別人的取笑,但是也能從對方的表情和語氣裡感受到歧視。這可不利於她的成長。愛好是必要的,但是在還沒有面對世界殘忍的勇氣時,適當地學會偽裝也是在保護自己。

  但是阿黛拉並不懂這些,只是「愛小姐在和她一起受罪」這個想法讓她只能安靜了下來。

  還沒安靜到一節課的時間,小教室的門傳來有節奏的響聲,簡愛抬頭一看,費爾法克斯太太正拿著一張便簽:「簡,羅切斯特先生剛剛派人送來的手信,他讓你今晚帶著阿黛拉一起參加宴會!」

  阿黛拉歡呼了一聲,簡直要開心瘋了。簡愛無奈地看了她一眼,知道今天的課是完全上不下去了。「很抱歉,簡小姐。打擾你上課了。」費爾法克斯太太一看阿黛拉立馬就甩掉了手上的書,就什麼都明白了。

  簡愛只得笑笑:「這並不是你的錯,太太。謝謝你來告訴我這個消息,我想,有了這個理由,阿黛拉不得不認真背一首詩歌了。」她看向阿黛拉,笑得狡黠。

  「哦不!」阿黛拉頓時僵住了。

  費爾法克斯太太也笑了,她低頭看了看手上的信,提醒道:「七點的時候我會來喊你們,在這之前把自己打扮好。」說完她便又合上門離開了。

  「阿黛拉,你能和我說說,你以前參加聚會的時候都做什麼嗎?」簡愛看向小小的阿黛拉,想知道她為什麼這麼想要參加聚會。

  「媽媽的客人來了之後,他們就坐在沙發上,就讓我唱歌!媽媽說我唱得可好啦,所以他們都會哈哈大笑。我還會給她們跳舞!簡小姐,你想看嗎?」她擺出了一個舞蹈的起勢。

  「不,暫且不需要,然後呢?」

  「然後他們就開始說我不懂的話啦!媽媽總是和他的朋友們坐一起,我就坐在壁爐旁邊玩洋娃娃。不過他們在看向我的時候都會笑。媽媽說他們都很喜歡我!」阿黛拉眨著她的大眼睛,「不過媽媽離開以後,我就再也沒參加過宴會啦。簡小姐,羅切斯特先生也會像媽媽一樣對嗎?他的朋友們也會喜歡我的對嗎?」

  簡愛看著她單純的笑臉,一時說不出話,「他們會喜歡你的,阿黛拉。沒有人會不喜歡你的。」她摸了摸阿黛拉的臉,「不過羅切斯特先生一定和你媽媽不一樣,畢竟他是個紳士。」

  簡愛能想像到阿黛拉在她不知覺的時候已經遭受了來自這個世界的惡意。但是她的小腦瓜還不能理解這些。「阿黛拉,你聽我說,晚上如果羅切斯特先生或者他的客人們要你表演什麼,就背一首詩。如果女士們要和你說話,那就盡量回答地簡單。」

  「為什麼?簡小姐。」

  『因為我已經知道她們會怎樣拿你取笑了啊,小傻瓜。』簡愛心裡默默嘆了口氣,「如果她們已經對你了如指掌了,說不定下次就不會邀請你啦。」

  「多聽,多看,阿黛拉。」

  簡愛換好衣服的時候,來到了阿黛拉的房間。她正在使喚索菲給她系上背後的蝴蝶結。今天她沒有選擇了上次那件還沒來得及登場的薄紗外衣,而是一條淡粉色的蓬蓬裙。她的一頭金發柔柔地披著,索菲已經給她燙好了發尾的弧度。

  窗外傳來了馬蹄聲和車輪滾動的聲音,簡愛在窗邊遙遙一望,一如昨天那些尊貴的客人剛來時那樣。英格拉姆小姐依舊是騎著馬,和羅切斯特先生說著話。達西先生看起來臉色更不好了,不知道遭遇了什麼。不耐煩就差寫在臉上了,這可不是紳士該有的行為。

  「他們回來了。」話音剛落,簡愛連忙就抱住了尖叫著就要從窗邊的椅子上爬上去的阿黛拉。「安靜!阿黛拉!」她的神經都要被這一驚一乍的小姑娘磨煉地粗壯了不少。

  如同前一天一樣,那些女士們陸續回了房間,換下外出的衣物。再由女僕們的幫助下,穿上了精致、美麗、昂貴的衣裙——一件就能抵得上簡愛大半年的工資!她們窸窸窣窣的衣裙摩擦的聲音和歡快的交談透過木質的地板和房門,清晰地傳入了簡愛的耳朵。

  晚餐時間之後,房門被敲響了。是費爾法克斯太太。

  「簡小姐,主人吩咐你帶阿黛拉小姐一起下去。」

  「是,這就來了。」


第13章 「朋友」

  在簡愛牽著阿黛拉的手進入客廳的時候,七點的鐘聲響起了。

  客廳裡還沒有人,阿黛拉坐在小矮凳上,安靜不下來。她一直盯著花瓶裡的玫瑰花,實在忍不住了,跑來碰了碰簡愛,「簡小姐,我可以擁有一朵玫瑰花嗎?」

  簡愛看向花瓶,裡面插滿了火紅的玫瑰花。這花開得正好,在這種寒冬可不常見,她猜想是從城鎮邊的暖房花房裡訂購的。簡愛看了看左右,並沒有旁人,於是小心翼翼地摘了一朵,幫阿黛拉別在了腰帶上。阿黛拉終於滿足了。

  「愛小姐,『偷』玫瑰花可不是光彩的行為。」

  簡愛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那位高傲的達西先生。

  「達西先生,您似乎總喜歡出現在別人身後。」簡愛想到自己和他的兩次談話,都是以驚嚇開始的。

  「您似乎也愛好答非所問,愛小姐。」達西先生從客廳拱門走了進來,他的身材高大,經過拱門的時候甚至還需要低一下頭。

  簡愛碰了一下阿黛拉,示意她行李。阿黛拉匆匆行了屈膝禮,她還在為摘了玫瑰花卻被發現而緊張。

  「這位是羅切斯特先生監護的瓦倫小姐。」簡愛也從桌邊站了起來,行了個禮。

  達西先生微微欠身,這就算打過招呼了。

  「我想,就算是玫瑰花,也會因為被別在美麗的小姐腰間而感到榮幸的。它完成了它的使命。」簡愛開始強詞奪理。

  「我贊同你的這個觀點,簡小姐。」羅切斯特先生帶著他的客人們湧進了客廳。緊跟在他身後的依舊是那位英格拉姆小姐,她換了一身與昨天風格截然不同的玫瑰色長裙,身形挺直,神情傲慢,她看起來就像旁邊的英格拉姆夫人的年輕一些的翻版。再往後就是昨天的那些先生小姐和夫人們,都穿著華麗的服飾。簡愛注意到,那位稍微溫和一些的瑪麗·英格拉姆小姐並沒有出現。

  達西先生沒有再看簡愛一眼了。他也和其他客人們陸續入座。

  阿黛拉走向了夫人們,莊嚴地行李,「晚上好,夫人們,小姐們。」她常常脫口而出的法語已經全然被簡愛糾正成了英語。

  英格拉姆小姐站在羅切斯特先生常常占據的壁爐邊的位置上,挺直了腰,居高臨下地看著阿黛拉,諷刺道:「哦!多麼滑稽的一個小木偶。」

  「這就是羅切斯特先生監護的那個孩子嗎?」

  「要我說,羅切斯特先生還是太善良了……」英格拉姆夫人正要發表『獨特的』看法。

  「多可愛的孩子啊!」兩位年輕的姑娘打斷了英格拉姆夫人的侃侃而談,「孩子,快來這兒,和我坐一起。」其中一位姑娘——路易莎開口道,她和另一位姑娘艾米分開坐了一些,給阿黛拉留出一個座位。

  阿黛拉看了簡愛一眼,簡愛點點頭,於是她開開心心地坐在了她們身邊。這個漂亮的法國玫瑰吸引了幾乎所有的小姐和太太的注意力,路易莎在用法語和她交談。

  英格拉姆小姐在其他小姐們那兒吃了一個癟,臉色看上去更加冷漠,於是看向簡愛:「她倒是聽你的話——哈!家庭教師總喜歡『馴服』那套本事。」

  簡愛從她前一天對家庭教師的冷嘲熱諷中就已經真切地感受到了她的惡意,也並不接話,只是不卑不亢地微微一笑。

  「哦!你笑了!」英格拉姆小姐更為憤怒,聲調可以說得上是尖銳了,「您是在向我挑釁嗎?愛小姐。」

  「我並沒有這個意思,英格拉姆小姐。」簡愛搞不懂她今天怎麼一點就炸,難道在羅切斯特先生那裡吃癟了?「我只是在為阿黛拉感到高興,她獲得了大家的喜愛。」

  英格拉姆小姐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冷哼一聲,走向了鋼琴。連阿黛拉都看出了這裡的不和諧,簡愛遞給她一個安撫的笑。

  簡愛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轉頭一看,羅切斯特先生正望著這個方向。簡愛不知道他是在看自己還是英格拉姆小姐。她走到了另一邊人少的地方,把自己藏在了巨大花瓶的陰影中。顯然英格拉姆小姐要開始彈琴了,她可不想吸引全場的注意了。

  英格拉姆小姐端坐在鋼琴前,盡可能顯得文雅。她的裙擺散落開來,就像一朵盛大的玫瑰花。不得不說,英格拉姆小姐的美貌足以迷惑大部分紳士。她開始彈奏一首優美的曲子,同時還在和人交談,顯然她是想讓人覺得她的琴藝十分嫻熟和大膽,以至於分心聊天也不會出錯。一曲完畢,贏得滿堂稱贊。

  「真是一首完美的曲子!」羅切斯特先生帶頭鼓掌,稱贊道。

  英格拉姆小姐露出一個矜驕的笑:「謝謝您的稱贊,先生。」

  「哦!我的玫瑰!你還記得幾年前和羅切斯特先生一起合作過一首曲子嗎?羅切斯特先生,您為什麼不再來一曲呢?」英格拉姆夫人說,「布蘭奇?」

  「現在,我為您伴奏,先生。」羅切斯特先生微微點頭。

  高亢的鋼琴伴奏聲響起,這是一首海盜的歌曲。顯然,英格拉姆小姐確實精通鋼琴,不同風格的曲子都能談得深入人心。一段前奏結束以後,羅切斯特先生渾厚圓潤又有力的男低音加入了進去,所有人都停下了交談和手上的動作,看向了他們。

  簡愛聽不太懂他們的藝術,開始觀察旁人:英格拉姆夫人看著她的女兒,滿臉驕傲,而她看向羅切斯特先生的眼神十分滿意,英格拉姆勛爵手中的牌差點就要抓不穩了。路易莎·艾希頓和艾米·艾希頓似乎有些不以為意,她們的母親面容平和,但是一雙眼睛中的嫉妒快要燃燒起來了。丹特太太看上去只是在欣賞音樂,手指還在沙發墊上打著節拍。喬治爵士和利恩先生端著咖啡,神情冷淡地看著。至於達西先生……

  「真是一對璧人,不是嗎?」簡愛壓低聲音開口,看向身邊這位先生,他們似乎很有緣,總是想要躲避人群,又總是巧合地站在一起。

  「這可不見得!愛小姐。我並不相信你看不出來?」達西先生目光一直放在羅切斯特先生和英格拉姆小姐身上,站得筆直,頭也沒有轉動,如果不是聽到了他開口,而他們周圍也沒有別人了,簡愛都懷疑他是不是在跟自己說話。

  「或許英格拉姆小姐眼中有愛意吧——僅有一點。我不覺得這些愛意能壓得過對財富的欲念。」達西先生冷漠道。

  簡愛被他的直接嚇了一跳:「人後議論一位淑女可不是一位紳士的行徑。」

  「反正您也不算是淑女,不是嗎?」

  「嗯?」

  「我今天早晨看到你和羅切斯特先生交談了。恕我直言,女士,您和羅切斯特先生的差距有些大——你們並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簡愛聽到他的前半句嚇了一跳,而後半句話又讓她哭笑不得:「我想您誤會了,達西先生。我和他的關系並不是您猜想的那樣。」

  「我猜想的哪樣?」

  「……」簡愛深吸了一口氣,「要說有關系,也就只是雇佣關系了。我是他雇佣的家庭教師,而他是我學生的監護人。」

  達西先生終於屈尊紆貴地看向了她,打量著她:「羅切斯特先生和我說,你們是朋友。」

  「奧!朋友。」簡愛恍然,笑道,「我很榮幸。」

  「我很好奇,羅切斯特先生為什麼會和一位……『家庭教師』成為朋友。」 話音剛落,那邊的歌聲和鋼琴聲就停止了。人群裡爆發出了贊嘆聲,還有羅切斯特先生謙虛地致謝,英格拉姆小姐看起來驕傲又蠻族。與那邊的熱鬧完全不同的是,陰暗處,簡愛和達西先生陷入了沉默。

  「我很高興,羅切斯特先生願意把我當成朋友,哪怕我們只有幾次並不算愉快的交談而已。」簡愛打破了這喧嘩背後的沉默,「雖然初見時我認為他傲慢又古怪——啊!我不小心說了出來——不過他確實是一位良善的紳士,至少願意尊重我這位家庭教師……」

  「……無論我什麼時候結婚,我的丈夫必須是我的陪襯!我要的是獨一無二的忠誠,我的王座邊上絕對不能有任何對手!……」

  「看來這位英格拉姆小姐並不能理解這種『尊重』!」達西先生面無表情地說。但是從他的平靜無波的語氣中,簡愛竟然察覺到了一絲幸災樂禍。

  「……」簡愛不明白為什麼這位傲慢先生居然把她當成了『吐槽』對像。她把這歸因於也許羅切斯特先生為她說了不少好話。簡愛看向牆上的鐘,時間已經剛剛過了九點。「失陪了先生,這位『家庭教師』要履行她的職責了。」簡愛簡單地行了個禮,走向了阿黛拉。

  達西先生看著簡愛和女士們打過招呼,堅定而又溫和地把阿黛拉·瓦倫小姐從她們之中帶走了。羅切斯特先生的注意力似乎隨時都會分一部分在她身上,看著她們一起離開了,才喝了一口酒,應付著那位「女王小姐」。


第14章 英格拉姆

  桑菲爾德莊園夜夜笙歌。這幾日,羅切斯特先生沒有再請簡愛去參加聚會,她幾天都沒見到過男主人。他們常常上午出去,晚上才回來,簡愛不得不感慨他們的精力充沛。不過,每天清晨,她都會在荊棘林的小路上,或者是回來的時候在門廳遇上達西先生。他們偶爾會打個招呼聊上幾句不痛不癢的話,更多的時候,這位達西先生眼中的傲慢和拒絕讓她知難而退,點個頭示意就離開了。

  達西先生看上去並不享受眾人的快樂。他的眉頭總是皺著,縈繞著憂郁。簡愛猜想是因為家庭的原因,一個無憂無慮的年輕紳士驟然失去了背後的支撐,需要獨當一面經營家業。這總是很難接受的。

  簡愛恢復了她的授課計劃,總算,她的文稿終於修改完了。她托約翰從鎮上買了一沓信紙和郵票,認認真真地謄抄了一份,裝進了厚厚的信封。

  她摩梭著手上厚厚地信件,心中充滿了滿足和歡快。

  「喬伊,你明早去鎮上進貨的時候能否幫我寄一封信?」夜晚,簡愛來到了廚房,艾莉和她的丈夫喬伊都在。喬伊負責莊園上的消耗的采買,原本桑菲爾德能夠自給自足,偶爾只需要在賣肉的來的時候,費爾法克斯太太買上一些就夠吃的了。只是最近接二連三的盛大宴會,讓喬伊接下了這個差事,每天清晨會拉著車去鎮上采買蔬菜鮮肉和鮮花。

  「當然!簡小姐,為您效勞是我的榮幸!」他用誇張而又滑稽的話劇強調唱道,並行了一個誇張的禮,艾莉被逗得哈哈大笑。

  簡愛很喜歡這對年輕,幽默又可靠的夫妻。他們總是能把生活過得有滋有味。簡愛和他們坐在爐火邊上,喬伊往火堆裡扔了幾顆土豆充當夜宵。簡愛為表謝意,用小吊鍋煮了番茄蛋花湯。可惜這個季節的番茄並不甜,喬伊對這味道沒有太多評價,艾莉倒是很喜歡這種酸酸的清淡口感。

  「客人們不知道還會待幾天,我都快想不出什麼新鮮菜式了。」艾莉說到。

  「應該不多日子了,即將過聖誕節了,他們總是要回家的。不過我猜,英格拉姆小姐也快要堅持不下去了吧?」喬伊撥開了一顆土豆,檢查熟沒熟。

  簡愛吃了一驚:「這話怎麼說?」

  「你不會還沒看出來吧!英格拉姆小姐對羅切斯特先生無疑是愛慕的。」喬伊老神在在地說。

  「——哦!是的,她的心思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了吧。」

  「我原本猜測羅切斯特先生對她也是懷有同樣的心情。不過前幾天倒是聽到客人們的僕人們喝酒後聊天,說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喬伊喝了一口酒,得意洋洋而又故弄玄虛地停頓了一下,艾莉抱怨道:「哦!喬伊,你總是喜歡這樣賣關子,看在簡小姐的份上,快說說吧。」

  喬伊壓低了聲音:「英格拉姆小姐對羅切斯特先生的想法誰不知道,從她進入社交開始,眼裡就放不下別人啦!可是羅切斯特先生從來也不給予正面的回應。這可急壞了英格拉姆們。要我說,羅切斯特先生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顯然就是拒絕了嘛——」

  「可是羅切斯特先生還邀請她們來桑菲爾德!」艾莉不能理解。

  「而且他還和她一起唱歌!」簡愛補充道。

  「……可是如果羅切斯特先生真的想要娶她,何必要拖到現在,英格拉姆小姐都已經25歲了呢!」男人的看法總是一陣見血。簡愛和艾莉面面相覷,說不出話。

  「這本也沒什麼,管她是愛人還是愛錢。只是英格拉姆小姐遲遲不出嫁,她的妹妹,那位瑪麗·英格拉姆小姐也因此不能進入社交,拖到了現在。」喬伊微微一笑,「精彩的來了,瑪麗小姐對那位達西先生一見鐘情!甚至在第一天去打獵的時候就在眾人面前向達西先生表白了!」

  天!」艾莉被震驚地說不出話。簡愛也瞪大了眼睛。『真是一位勇敢的姑娘!』

  「達西先生直截了當地拒絕了她!甚至批判她『不知禮數』『太過著急』。」艾莉和簡愛齊齊吸了一口冷氣,這話說得太冷酷和殘忍了。

  『難怪那天的聚會瑪麗小姐並沒有出現。』簡愛心想。

  「於是瑪麗小姐和英格拉姆小姐就起嫌隙了。聽打掃房間的艾瑪說,瑪麗小姐的羽毛枕已經被扯爛了。英格拉姆小姐也摔了不少杯子了。」

  「可憐的瑪麗小姐!」艾莉同情道,「可是這有什麼辦法呢!羅切斯特先生也不會這麼快就娶了英格拉姆小姐的呀!」

  「所以英格拉姆小姐這幾日在宴會上都過於急切招搖了。鬧了不少笑話,連我都聽到了。」喬伊聳了聳肩,「要我說,她早該換個目標了,也不至於把自己陷入這個僵局。羅切斯特先生不會娶她,而其他的紳士也徹底打消了想法。」

  艾莉動容道:「唉,或許這就是愛情吧。」

  喬伊不以為然:「或許是因為桑菲爾德莊園廣袤的土地呢!即使羅切斯特先生比她大了二十歲,即使她只能成為二——」喬伊的話戛然而止,他和艾莉對視了一眼,神色不明,「總而言之,一切都已成定局了。」

  這時,廚房的門被敲響了,是費爾法克斯太太,「艾莉,那位梅森先生來了,羅切斯特先生吩咐你准備一些簡單的吃食,送到三樓去。」她驚訝地發現簡也在廚房:「簡小姐!你在這兒。羅切斯特先生剛剛還問起你呢。」

  簡愛站了起來,解釋道:「我拜托喬伊明天幫我寄一封信。先生找我有急事嗎?」

  「沒事——現在沒事了。那位達西先生剛才收到一封信匆匆離開了,他原本想找你,似乎有話說,但是僕人們一時沒有找到你,他就離開了。」

  簡愛覺得匪夷所思,「好吧,我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入了這位先生的法眼。」

  費爾法克斯太太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早點休息吧,簡小姐。先生和客人們已經結束了宴會。」簡愛走上前去,和費爾法克斯太太行了一個貼面禮:「晚安,太太。您也早點休息。這些天您可太操勞啦!」

  費爾法克斯太太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也和她道了晚安,便離開了。

  艾莉已經收拾好了幾份三明治和一杯葡萄酒,放在了托盤上,簡愛隨手為她撐開了門,她熟門熟路地走向三樓。

  「需要我給你點燈嗎?艾莉。」走道和樓梯裡僅僅隔幾米有一只壁燈,微弱地燭火光勉強能讓人看出樓道大概的方向。

  「不用了,簡。你回去休息吧。」艾莉回頭和她說。她的面容在黑暗中完全看不清,簡愛只能隱隱看到她的輪廓。

  簡愛知道三樓盡頭是伯莎的住所,而新來的這位「梅森先生」正是她的弟弟。根據原著的劇情,梅森先生在今晚會被他的姐姐咬得鮮血淋漓,在清晨離開桑菲爾德。簡愛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干擾這段劇情。雖然事情確實與她毫無關系,但是明明知道有人即將受重傷甚至差點去見上帝,而不做些什麼的話,她確實也心中有愧。

  她摸索著上了樓梯,站在前往三樓的樓梯口躊躇了一會兒。她看向樓梯口的窗戶,冬日裡枯樹遺世獨立地站在曠野之中,枝條雜亂地交叉在一起,把投進來地月光在地面上分割成一塊兒一塊兒的斑點,頗有哥特式恐怖的氛圍。簡愛思考了好一會兒,還是決定回頭了,她不太想和羅切斯特夫婦牽扯太多。

  她努力地辨認這通往自己房間的方向,有一些夜盲的她只能單手輕輕扶著牆壁往前走。在兩個壁燭正中間的位置尤其昏暗,而很不巧,她的房間剛好在二樓的盡頭,連燭光都沒有。她只能借助走道盡頭的窗戶外面投進來的月光辨別房門的位置。

  簡愛慢慢地往前走著,腳步聲在地板上,在黑夜中尤其明顯。她猛地發現面前似乎有一個人影,正站在她房門口地窗戶邊的陰暗處,背光的角度讓她直直走到他面前了才發現。

  簡愛嚇了一跳,腦子裡閃過無數恐怖片的景像,一陣寒意從腳底直接往頭頂升起,她正被嚇得想要尖叫,卻被面前的人捂住了嘴。厚實的手掌完完全全地堵住了她的尖叫。簡愛瞪大了眼睛,急促地呼吸著,手正摸索著想找東西攻擊面前這人,卻發現他由於上前了一步,臉出現在了月光下,赫然這就是羅切斯特先生!

  簡愛往後退了一步,伸手想要掰開他的手,他卻自己先一步放下了。

  「冒犯了,簡小姐。」他的聲音壓抑而低沉,甚至有一絲不知所措的脆弱,「我不想讓別人發現我,您能收留我一會兒嗎?就一會兒,我的靈魂渴望片刻的喘息。」

  簡愛心中瞬間閃過無數的念頭,包括梅森先生,包括伯莎,包括自己的名聲……她皺著眉頭,看了他一眼,最後還是點了點頭,掏出鑰匙悄悄打開了自己的房門。


第15章 徹底的坦白

  簡愛悄悄地打開了自己的房門,讓羅切斯特先生先進去,她探頭,睜大了眼睛仔細確認了並沒有人發現這裡的動靜,於是也進了房門,輕輕地帶上了房門。

  在她關上門的一瞬間,羅切斯特先生已經自顧自地點燃了她書桌上的蠟燭。雖然燭光微弱,但是加上皎潔的月光,她的小房間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了。

  羅切斯特先生坐在了她常坐的凳子上,一雙陰郁的眼睛打量著這個房間。這裡被收拾的很整齊,沒有一點多余的東西——也許是因為房間主人的貧窮吧,整個房間幾乎沒有個人氣息。書桌上是他曾見過的筆記本,從側邊能看出來,這本子已經被寫得滿滿當當,被翻閱過無數次了。

  簡愛見他自然地霸占了自己的位置,只好坐在床邊,盡量和他面對面。她的桌子在床尾側邊,正對著窗戶,這樣一來,羅切斯特先生又坐在了她的背光處。她的臉清清楚楚地被月光和燭光照著,而羅切斯特先生的臉卻隱藏在黑暗中。

  羅切斯特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她,在她覺得發毛的時候終於開口了:「我回憶的罪證找來了,簡小姐。如同在海浪中終於抓到了浮木的流浪者,又被狂風拍進了深淵——這樣的絕望總是伴隨著希望泡沫的破滅。」

  「您是指,梅森先生嗎?」簡愛大膽地開口,她意識到,羅切斯特先生現在有著強烈的傾訴欲,他就要坦誠他的黑色的回憶了。

  「啊,你已經知道了嗎?」他似乎沒想到,又陷入了沉默。

  「我只是聽到費爾法克斯太太吩咐艾莉去給梅森先生准備簡餐,梅森先生現在一個人在三樓嗎?」

  「當然不是一個人——啊,我正要和你講這件事。」他清了清嗓子,「您這兒有水嗎?簡小姐,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抱歉,我很少招待別人。」簡愛想起自己還沒有給他倒杯水,於是起身給他倒了一杯,幸好櫃子裡還有一個從來沒有用過的杯子。「我這裡只有熱開水。」她把杯子遞給了羅切斯特先生。羅切斯特先生緊緊地握住了杯子,簡直就像沒有感覺到燙人的溫度。

  「我曾經和你說過,這是我記憶中的最後一塊黑斑了……伯莎·梅森就住在上面。」他指了指天花板,「我想你已經知道格蕾絲·普爾了吧,她是夠強壯的,也夠忠誠,這樣的人才能壓制住伯莎·梅森,或者說,我的『妻子』。」

  說到「妻子」一詞,他的面孔上流露出了巨大的絕望和傷痛,溺水者一般。

  「你一定沒有想到,我已經有一位『妻子』了吧,簡小姐。」他這下沒有再看著簡愛,他的目光緊盯著杯子的熱氣,「我在你這個年紀左右的時候,被父親和兄長所欺騙——或者說,我也埋怨當時我的幼稚和單純,被她的美貌誘惑了。她如同美杜莎,遞給了我一杯毒酒,毒蛇緊緊地纏繞著我。」

  「她帶著年輕,美貌和大筆的嫁妝嫁給了我,起初我當然是欣喜若狂,我以為得到了世界上最稀有的珍寶。可是好景不長啊——這句話你是不是已經聽過無數遍了——我沒有想到她患有家族遺傳的精神病。」

  「在最初的短暫甜蜜之後,她變得放蕩,猥瑣,庸俗,她的思想庸俗不堪,和我實在無法交流。無論我說什麼,她都是用既蠢笨又諷刺的語言來侮辱我。整整四年,她毀了我。她的惡習像藤蔓一樣緊緊地勒著我的四肢,我幾乎就要窒息。她的毒液將我從一個天真的青年變成了一個陰郁的怪胎。她荒淫又酗酒,想要拉著我和她一起墮入深淵——簡小姐,我想脫離這種苦難的深淵,難道有罪嗎?」

  簡愛早已知道這一切,可是在真正面對他的時候,他的悲哀和掙扎深深地感染了她。她搖了搖頭,她看著他的剪影,黑色的眼睛被搖晃的燭光照得如同滿含淚水。

  「四年裡,我的兄長去世了,第五年,我的父親也走了。於是我擁有了大筆的財富,擁有了桑菲爾德,可是我卻永遠地和她綁在了一起。從法律和社會來看,我永遠無法擺脫她,我永遠無法擺脫別人嫉妒又同情的眼神——她被確診發了瘋,她的放肆和猖狂催生了病症的種子。」

  「她在確診之後,就被關了起來。期間種種的離奇和崩潰就不一一贅述了,即使再次提及,我都無法呼吸。曾經有一次,我從箱子裡掏出了□□,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但是幸好我沒有這樣做,那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我想到了在歐洲,沒有人知道我的名字早已被玷污了——在我剛剛意識到真相的時候,我父親得知了由他挑選的女人的丟臉行為後,也急切地幫我掩蓋了這一切——我帶她乘船來了英國,把她關在了桑菲爾德。我以為我終於自由了。我急切地安排好了一切,就帶上了滿身的罪惡和疲憊開始遠行。」

  他包含憤怒地說完了一大段話,手中的杯子已經變得溫熱,他低頭一口氣全喝完了。如果這是酒,或許他會更滿意。

  「簡小姐,你就這麼安靜地聽完了我的抱怨嗎?」羅切斯特先生看上去很疲憊,「說點什麼吧,簡小姐。」

  簡愛眼睛盯著床柱上的花紋,說出了她縈繞在心底好幾年的想法:「先生,我很高興您能把這樣的故事告訴我,我很高興能成為你的朋友。無疑,您是一位真正善良的紳士——您不用著急反駁,這並沒有什麼可害羞的——我知道,有很多方法,或者說不法的行為可以幫您徹底擺脫這一切,可是您依舊不會做出那樣卑劣的行為。羅切斯特太太,她……」

  「叫她伯莎·梅森吧,簡小姐。你又在我心口扎了一把刀。」羅切斯特先生打了個冷顫,打斷了她。

  「好吧,梅森夫人。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她也是一個悲劇。我知道這樣說,您不一定會理解,只是我認為,既然要直面問題,就要明白隊友和對手。梅森家族,究竟對這個女人抱有什麼樣的看法呢,厭棄,擔憂,恐懼?我見費爾法克斯太太和艾莉對梅森先生並不算陌生了,那麼他一定常來對嗎?他似乎對梅森夫人還有著親人的憐惜和眷顧,可是卻把痛苦盡數轉移到了您的身上。要我看,這並不公平。」

  「她已經嫁給了我,已經是羅切斯特的責任了。」他低聲道,雙眼無神。

  「可是這是建立在欺騙上的,他們理應對您有愧!並且應當承擔至少一半的責任。」簡愛不贊同地看著他,「您是一位紳士,將所有地罪責背負在了自己身上,而他們卻把您推進了火坑不說,還要不斷地來添把新火,卻從不幫忙——對不起,我知道我這話實在有些幼稚。我沒有研讀過法律,不懂這其中是否還有扭轉的機會,哪怕只是一定程度上改善現在的情況呢?」

  在簡愛看來,羅切斯特先生真是太……有原則了,他把伯莎完完全全當成了自己的責任,即使在最難堪的時候,從來也沒有想過傷害她,反而想過自殺了結自己。他把自己的靈魂放逐在了聲色犬馬之中,越來越墮落,卻也總不忍心違背自己的信仰。

  羅切斯特先生皺著眉頭,思考著她的話。這真是一個膽大的姑娘,她甚至在誘惑自己違背自己的信仰和誓言!這究竟是拯救他的天使,還是把他推向地獄的惡魔?

  「您如果要我給出什麼建議的話,我只能建議您見一見律師。」其實『離婚』並不是完全不可行的,只是這還牽扯到家族和宗教。簡愛曾經查閱過相關的資料,十九世紀並不是完全沒有『離婚』的情況,在整個英國雖然常見,但也有那麼幾例。只是這其中的苦難,她看過數據,也能推測出來,是十分巨大的。

  關鍵在於羅切斯特先生自己是不是能想到這個層面。簡愛作為一個現代人的靈魂,習慣了後世的分分合合,再加上她也並不信仰天主教,她不能理解突破自己的固有觀念和信仰是多麼驚世駭俗的事情。

  簡愛還不知道,她現在在羅切斯特先生眼裡已經是天使和惡魔的結合體了。

  接著,他們都陷入了長久的無言之中。突然,頭頂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撞擊聲。簡愛瞪大了眼睛,羅切斯特先生立馬站起來了,咬牙切齒道,「梅森一定不顧我的勸誡,單獨跑去看她了!」說完,他就以一種爆發的速度和出奇安靜的步伐衝出了她的房門,往三樓的方向跑去。

  簡愛嚇了一跳,坐在了床上,仔細地聽著樓上的動靜。她隱隱地聽到了爭執聲,咒罵聲,房門被猛然甩上,還有重物倒落的聲音。

  「啊——!!!!」一陣凄厲的慘叫聲劃破了夜晚的寧靜。

  外面的房門都陸續打開了,客人們被嚇了一跳,紛紛走了出來,互相詢問著發生了什麼。簡愛也拿著走出了房門,看到羅切斯特先生從三樓下來,面色冷靜,安撫著他的客人們,解釋家裡的一個女僕天生神經敏感,似乎受到了驚嚇,不需要大驚小怪的。

  簡愛看著羅切斯特先生三言兩語就把他的客人們勸回了房間,不由心底暗暗贊嘆他的情商之高。在簡愛正打算回房間的時候,她看到他向她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上樓。


第16章 梅森先生

  簡愛在等客人們都回了房間,走道上恢復了一片寂靜之後,又悄悄地打開了門,摸著黑走向了樓梯口。她小心地挪動著腳步,生怕發出一點聲音,驚動還未入睡的客人;在黑暗中,對於一個夜視能力較弱的人來說,也實在有些挑戰性。

  她終於走到了過道的另一頭的樓梯口,就著月光看清了樓梯台階的輪廓。左手扶上了扶手,右手不自覺地想要摸著牆壁,卻被指尖觸碰到的溫度嚇了一跳。「羅切斯特先生?」簡愛想要收回手,卻被這人隔著衣服握住了手腕。

  「你夜盲嗎?」果然是熟悉的低沉的聲音。

  「有一些,不過不算太嚴重。」簡愛回答道,「您怎麼在這兒,梅森先生還好嗎?」

  羅切斯特先生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我扶著你上去,注意腳下。」簡愛猶豫了一下,還是接受了他的幫助。

  羅切斯特先生這次照顧了她的身體條件,走得格外慢。他們悄悄地轉過樓梯,上了三樓。他這才放下心,松開了她的手腕,大步往前撿起了之前放在地上的蠟燭。他把蠟燭遞給了她:「你拿著吧。」

  簡愛點點頭,跟著他繼續往前走。三樓的走道的裝飾和二樓幾乎一模一樣,只是這裡的房間幾乎都是空的,全都被落上了鎖,僕人們從來只打掃過道而已。他們再次走到了盡頭,果然這裡是她的房間的正上方。

  羅切斯特先生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借著她手上的燭光打開了門:「我回來了,梅森。」他對著門裡的人說到。房間裡點了好幾只蠟燭,簡愛剛步入房間,就被眼前的景像嚇了一跳。

  素未謀面只聞其名的梅森先生,滿身是血地躺在了軟塌上,他只穿著一件襯衣和一條簡單的沾滿了血污的褲子。襯衣也被鮮血浸透了,脖子上有一個像是被野獸撕咬過的印記。他的大腿鮮血淋漓,簡單地被一條毛巾緊緊地包扎著,可是這條白色的毛巾也已經被鮮血浸透了。他身下的軟榻也浸滿了鮮血,甚至有一滴滴的血落在了地毯上,很快就被浸透了。

  梅森先生面色蒼白,甚至有些發青,他的眉頭緊緊地皺著。看得出來他在受到了強烈的攻擊之後,不僅僅□□十分痛苦,內心也十分煎熬。他沒有回應羅切斯特先生,看上去已經暈過去了。

  「先生?我能幫上什麼忙嗎?」簡愛皺著眉頭問,這個房間的血腥氣非常重,而面前這個身受重傷的人看上去隨時都會死去一樣。

  羅切斯特先生讓她靠近一些,為他掌燈,他仔細查看了梅森的脖子的傷口處,摸了摸他的額頭:「你就在這兒先等我,我去拿些嗅鹽和香油。」話音未落,旁邊的小門突然發出一陣奇異的響聲,簡愛這才發現,她的房間的衣櫃出在這裡對應的地方是一道門。看來伯莎·梅森就是被關在這裡面了。

  「不用擔心,簡小姐。」羅切斯特先生說道,「門已經被我鎖死了,普爾太太也在裡面扼制住了伯莎,你是安全的。」他看著簡愛,似乎在觀察她的表情是否害怕。

  「我去拿東西,速速就來。你給他把傷口附近的血跡擦掉,可以嗎?」見簡愛點了點頭,他又大步悄然離開了房間。很快這個房間又陷入了詭異的安靜。簡愛面前是一個重傷的人,隔著一道門的就是罪魁禍首。『這可真是……太刺激了。』簡愛心想。

  她把旁邊水壺裡的水倒進了盆裡,把搭在架子上的毛巾沾濕,為梅森先生簡單的擦洗掉身上的血跡。最嚴重的大腿處,似乎是被利器割開來了,緊緊裹住的毛巾勉勉強強止住了血,簡愛不敢拆開來。只好把他大半打開的血衣脫了下來,檢查他上身有沒有受傷。幸好,他上身的傷口也只有脖子上的一處而已。簡愛猜想等下醫生肯定為他包扎,作為門外漢也只能盡量擦拭干淨血跡,為醫生減少工作量了。

  很快,一盆水就變得通紅。簡愛摸了摸梅森先生的額頭,滾燙。她看到桌子上還有一杯倒了很久已經涼透的清水,於是把涼水倒在了帕子上,搭在了他的額頭,勉強做個物理降溫。正當她不知道還能做什麼的時候,羅切斯特先生回來了。

  他喘著氣,看上去是跑過來的,「首先,讓我們先把他弄醒。這樣昏迷下去可不好。」他快步走上前,發現了梅森額頭上搭著的帕子:「你做得非常好,簡小姐。」

  簡愛起身,給他讓開了軟榻邊的位置,看著他用嗅鹽把梅森先生熏醒了。

  「我會死嗎?」梅森先生虛弱地開口。

  「別這麼說,我的朋友。」羅切斯特先生熟練地剪開了他腿上包扎的布條,換上一根新的,「不過是一些皮外傷,我已經喊了醫生,明天你甚至都能走動了。」他用力,把汩汩的鮮血勒住。梅森先生痛苦地倒吸一口冷氣。

  「簡小姐。」羅切斯特先生做完這一切,看向她,「你能幫我看著他嗎,我大概需要一個半小時。別讓他暈過去。」簡愛點點頭,她知道,在重傷的情況下,徹底暈過去很有可能就喊不回來了。

  羅切斯特先生遞給她一瓶嗅鹽:「如果他暈過去了,你就用嗅鹽把他弄醒。如果他的額頭更燙了,對面那間屋子裡就有清水——啊我忘了,你夜盲。」他站了起來,有些焦躁地走了幾步,然後打開房門,走到對面的房間,一陣搗鼓之後,簡愛發現那邊傳來了燭火的光,羅切斯特先生用幾根蠟燭給她照亮了一條路。

  「謝謝您,先生。」羅切斯特先生微微點頭。「那麼,我就走了。別讓他暈過去。」他又吩咐了一次。簡愛看著他的眼睛,用力地點了點頭。

  他離開了。簡愛回頭繼續照看這位先生,他面色發青,嘴唇顫抖著,看起來隨時都會暈過去。簡愛踟躕了一會兒,決定和他說說話,順便側面套套話。

  「梅森先生,您是伯莎·梅森的兄弟嗎?」她直接問到。

  梅森先生露出了一個驚訝的表情:「哦……是的!愛德華已經跟你說了?」他沒想到,羅切斯特先生維持了十幾年的秘密居然已經主動告訴了面前這個不起眼的姑娘。簡愛為他擦了擦順著額頭流下來的冷汗,開口道:「是的,我已經知道了。她就在隔壁,不是嗎。」

  梅森先生皺緊了眉頭,咽了一口,似乎是一口鮮血湧了上來,簡愛趕緊倒了一杯水遞給他,又端了一個盆,讓他漱口。「咳咳,你是……?」

  「簡·愛,我是這兒的家庭教師。」

  「家庭教師?……哦,那個瓦倫小姐……」

  簡愛把盆和杯子都放在了一邊,假裝不在意地問道:「羅切斯特先生收養了瓦倫小姐,你們不擔憂嗎……畢竟……」

  「看來他也沒有全告訴你。」梅森先生輕聲道,「這是我們欠他的。」

  「欠?那你們就沒有想過補償他嗎?」

  梅森先生露出了一個苦笑:「愛小姐,你還太年輕……不是所有的虧欠都能補償的。我們已經身處地獄了,魔鬼爭先恐後地抓住了我們地腳踝,上帝哪怕再仁慈也不會原諒我們的。」

  「這就是你們一錯再錯的借口嗎?」簡愛生硬地回答,她實在有些憤怒,「或許不能回到人間,或許不能去往天堂,但是一點努力也不做,任憑魔鬼將你們吞噬,那也太軟弱了。」

  「你們墮落的時候,將一位無辜的良善人也拖下了水。互相拯救或許上帝會網開一面的。」

  梅森先生似乎被她大膽的頂撞嚇到了,久久沒有說話。他身上劇烈的疼痛讓他無法清醒地思考,逐漸失去了意識。簡愛看他的眼皮逐漸耷了下來,趕緊拿嗅鹽放到了他的鼻子底下。見他又慢慢醒過來了,簡愛最後說了一句:「總要踏出第一步的。」

  兩人陷入了沉默當中,梅森先生低垂著眼,不知在想什麼。簡愛坐在地毯上關注著他,隨時准備遞上嗅鹽。

  燭火在門縫中透過的風的吹拂下晃動著,將簡愛在牆上的影子照得張牙舞爪,梅森眯著眼睛打了一個冷戰。旁邊的門時不時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音,像有魔鬼在撓門,隨時就要破門而出。

  這個場景實在是有些駭人。整個桑菲爾德都陷入了寂靜,只有這個房間,一門之隔的地方關著一個瘋了的女主人,她的兄弟和她的丈夫都被折磨地封閉了自己的內心。她的兄弟如今被她咬得滿身鮮血,她的丈夫內心也是鮮血淋漓,只有在離開桑菲爾德把自己投進光怪陸離的歡樂場中才能讓傷口結痂。

  幸而,這個沉默沒有維持很久。羅切斯特先生果然在一個小時之內就回來了,卡特醫生拎著他的箱子跟著走了進來。

  簡愛起身,站在一旁,看著卡特醫生熟練地給梅森先生用藥止血。羅切斯特先生走出走進了幾次,最後和醫生一起強行撐著把梅森先生帶到了樓下,約翰的馬車已經在那裡等著了。

  「愛小姐,謝謝你的……提醒。」離開時,梅森先生回頭,在晨光中對她說。

  簡愛抬頭,看著他的棕色眼睛,裡面滿是困惑和糾結。「上帝不會放棄他的孩子的。」羅切斯特先生側目看了這兩人一眼,思考著他們在打什麼啞謎。

  「祝您安好,梅森先生。」簡愛看著他登上了馬車,和醫生一起離開了。回頭,桑菲爾德的老舊宅子在晨光中竟然有一些詭秘的神聖。


第17章 晨曦中的對白

  迎著晨曦,簡愛和羅切斯特先生慢慢往宅子走去。兩人都沒有說話,只聽到腳步踩在枯樹枝上發出的聲響。地平線上,朝陽露出了一個角,把天際染成了燦爛的金橘色。

  此時正值隆冬,天亮得很晚。遠遠地,簡愛已經能聽到早起的僕人們打掃衛生,生火烹飪,開始了一天的工作。客人們由於前一晚的歡樂,都還沉睡在夢中。

  羅切斯特先生這次沒有像上次那樣大步地走在她面前,反而紳士地和她保持同樣的速度,走在她的身側,似乎有意想和她交談。

  「你十分困嗎?簡小姐。」「還好。」簡愛抬頭看向了旁邊的人。「您想和我談談?」

  「是的——你總是這麼直接!」他的語氣竟然有著一絲不易覺察的歡快,「我們去你的秘密領地坐坐吧。」簡愛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他們沒有再往宅子走去,羅切斯特先生帶著她拐了一個彎,進入了一個不易覺察地小道,直接通向了那片小水池。

  「這裡曾經也是我年少時放逐自己的地方。」羅切斯特先生熟門熟路地坐在了大石塊上,彎腰撿起地上的一塊巴掌大的時候,孩子氣地砸進了水池。冰面被打破了一個小洞,哢嚓哢嚓的幾聲,裂開了幾道紋路。

  簡愛沒有地方可坐,只好站在他身側。羅切斯特先生坐在巨石上,剛好能和她平視。

  「上一次這樣玩的時候,我可萬萬想不到,命運會和我開這樣的玩笑。」他看著冰面,臉色居然十分沉靜,完全沒有前一晚失控的絕望,「你昨晚害怕嗎?簡小姐。就和那個瘋子一牆之隔,面前那個並不柔弱的男人竟然也是她的手下敗將。」

  「您已經落上了鎖,先生。再說普爾太太也在呢。我並不害怕。」簡愛回答道。她也學著他的樣子,撿起了一塊石頭,扔向了冰面,只是她的力道太過弱小,並不算薄的冰面沒有被打穿,石頭還在上面蹦了開來。

  簡愛又挑選了一塊更大的時候,狠狠地砸了下去,這下冰面裂開了。羅切斯特先生側目觀察著她著孩子氣地動作,嘴角微微上揚。「是了,你並不是一個淑女!淑女可不會如此膽大包天。」

  「您也不是第一個這樣說我的,我能把這當作是稱贊嗎?先生?」簡愛也不禁露出了一個笑容。「這當然是一種稱贊!」羅切斯特先生看向了她,「那麼第一個是誰?」

  「您的朋友,達西先生。」

  「哦!達西先生!」羅切斯特先生挑了挑眉,不說話了。

  「怎麼?你們不是朋友嗎?」簡愛好奇道。

  「他的父親是我的朋友。他是一個仁慈寬厚的人,總有一副好心腸。我曾經在最失意的時候獨自騎著馬就去打獵,被一只惡狼擊傷,我的鮮血流了滿地——不會比你昨天看到的情況要更好,正當我以為這下真的要去見上帝,甚至感到一絲解脫的時候,他救了我。」羅切斯特先生回憶著,他的語速變得很慢,「他是一個總讓人感到快樂的紳士。」

  「那麼,達西先生呢?」

  「小達西先生和他的父親可不太一樣。」羅切斯特先生露出了一個懷念的表情,「啊!他就像我年輕時那樣——這樣說我好像也有了年長者的意思——生性傲慢,雖然他也有他的理由,畢竟那麼大的彭伯裡莊園只有他一個繼承人,他有著幸福的家庭,這是我們不一樣的地方。可是幸福的泡沫往往一觸即逝。命運女神不會放過任何人,老達西和達西夫人相繼離世,只留下他和他年幼的妹妹。」

  「這樣看來,達西先生的憂郁也是有理由的。」簡愛語氣低沉,「他的憂郁可讓小姐太太們心疼不已,當然他的高傲也讓她們退避三舍。」

  「哼!年輕人。」羅切斯特先生冷哼了一聲,「你也對他感興趣嗎?簡小姐。」

  「不——」

  「那麼我就當這是實話了。」羅切斯特先生很快換了一個話題,「那麼,談談那位英格拉姆小姐吧,她可是全場的焦點。」他的語調不無諷刺。

  「嗯……這又回到了那個問題,您是要我以什麼身份來談論呢?」

  「簡小姐,你總是喜歡玩這種把戲!」他哈哈大笑,「那麼,先以家庭教師的身份!」

  簡愛微微一笑,也覺得這個常被她提起的「身份」問題十分有趣:「以家庭教師的身份來看,如果她成為了桑菲爾德莊園的女主人,那我就不得不和阿黛拉盡快離開啦!當然,您可要負全部的責任。」

  羅切斯特先生不回應她,只是又說:「以我的——『朋友』的身份來看呢?」

  「那我只能勸您盡早讓她失望了。哦!您說『朋友』!我還沒來得及感謝您,在達西先生面前這樣說。」

  羅切斯特先生揮了揮手,無所謂道:「你今天倒是直接!」

  「先生,這既是為您,也是為她著想。首先,梅森太太!這可是頭等重要的人物!很抱歉,又要提及她了。她還在桑菲爾德一天——」簡愛覺得自己有些失言,但是話已經說到這兒了,也只能硬著頭皮接著說到,「您就不會有一位新的羅切斯特太太。至於英格拉姆小姐,您一定已經知道了她的心思,就連下人們也不能說自己毫不知情了,但是她,正如我前面所說的,如果成為了羅切斯特太太,以她『寬大』的胸襟,阿黛拉和我可都要重新找一個去處了。」

  羅切斯特先生沒有說話,他看著湖面,看上去又像是發呆,又像是思考。簡愛只好補充道:「背後議論別人真的讓我汗顏了!先生。」

  羅切斯特先生還是沒有說話。簡愛抿了抿嘴,她也習慣了這位莊園主突如其來的沉默和善變的態度了。周圍都陷入了寂靜,偶爾遠處的寒鴉傳來幾聲凄厲的叫聲,翅膀撲棱棱地撞開了枯樹枝。原本被羅切斯特先生用石頭砸開的冰面發出哢嚓一聲,裂紋更大了,一些碎冰掉了下去,整個冰面分出了幾小塊冰片沉沉浮浮著。

  「時間不早了。」羅切斯特先生起身,抖了抖衣袍,「回去吧。」簡愛早就冷得想打哆嗦了,她昨晚上樓的時候可沒想到會一晚上回不了自己的房間,只披了一件單薄的晨衣,她跺了跺腳,追上了又開始大跨步的不體貼的羅切斯特先生,往大宅子跑去。

  從側門進了宅子的時候,正巧遇上了手上抱著色彩濃郁的花瓶,走向餐廳的費爾法克斯太太。她在指揮佣人們把餐具一套一套地擺好,把壁爐的火也燒得更旺盛一些。他們互相道了早安,費爾法克斯太太看到他們走在一起,十分驚訝。簡愛也不能解釋什麼,畢竟主動挑開曖昧反而顯得自己另有所圖。

  「客人們已經都起了,廚房也准備好了。隨時都可以開飯。」費爾法克斯太太對她的主人報備道。「他們的干糧也已經在准備了,午間之前都可以送到他們的馬車上。」

  「客人們今天要走?」簡愛萬萬沒想到,她還以為還有一段時間呢。

  羅切斯特先生點了點頭,走進了餐廳,對費爾法克斯太太說:「通知客人們吃早餐吧!簡小姐昨晚幫了我不少忙,也給阿黛拉放一天假吧。」費爾法克斯太太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謎語,但是她並不是一個多嘴的人,只是應下了。她遞給了簡愛一個眼神,示意她找機會和她解釋清楚。

  簡愛和他們行禮告辭,回了房間。

  一夜未眠,又在冷風中吹了不少時間,她隱隱地感覺自己有些頭疼了。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果然有些發燙。她拉上了厚厚的窗簾,隔絕了越來越溫暖的陽光,打了鈴,讓女僕送來了熱水,給自己猛灌了一大瓶之後,窩在被窩裡,沉沉地睡著了。

  再醒來的時候,屋內已經黑透了。簡愛有一瞬間完全搞不清楚現在是什麼時間,還以為自己醒得早了天還沒亮。她摸著黑,從床頭櫃裡掏出了蠟燭和火柴,點燃。微弱的燈光竟然也讓她有些睜不開眼,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她咽了咽口水,發現喉嚨出奇地疼。『果然是發燒感冒了。』她心想。

  靠著床頭坐了起來,感覺全身都疼,仿佛被碾過了似的。在這個時代感冒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弄不好就容易轉成肺炎。而肺炎如果處理不好——在沒有後世高超的醫術條件下,這是普遍情況——會變成更嚴重的肺癆。死於肺癆的人可不少。

  簡愛盡力支撐自己爬了起來,打了鈴。超過一天沒有進食的她,已經精疲力竭,她聽到了走廊上傳來的腳步聲,扶著牆,竭盡全力把門閂放下後,實在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簡愛迷迷糊糊中聽到了女僕的尖叫聲,感覺到自己被用力地晃動著,可是她實在是沒有力氣了。仍由那些人把自己搬到了床上,漸漸陷入了黑暗之中。


第18章 聖誕節和禮物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突如其來的傷寒直接讓簡愛在床上躺了半個月。病痛帶來的脆弱讓她一直在夢裡想起了前世的種種。前世她身體一直很好,雖然也在年幼時失去了雙親,但是她運氣還算不錯,阿姨們都將她視如幾出,隔三岔五地就去照顧她的吃穿。伯伯們雖然不親近,但也沒有覬覦她父母的遺產,在她上大學時也紛紛資助了不少。因而雖然是一個孤兒,她卻是在關愛中成長的。

  她是一個生性樂觀的人,這也是遺傳自她的父母,他們都是樂天派,也沒有什麼大的野心。後來她又是因為獨自長大,也沒有許多同齡人的浮躁。性格變得溫吞如水,除了自己在乎的東西,別的也都不強求執著。

  她愛好文學,也勤於鍛煉,如果不是一場空難突然奪走了她的生命,說不定她還能活一百歲呢!簡愛樂觀地想。

  然而這具身體卻不是這樣。簡·愛成為孤兒後就沒有過過好日子,被裡德太太和她的子女冷暴力又虐待後進入了羅沃德那樣的「慈善機構」,發育時期就缺乏營養,可以稱得上生命力頑強,可是也說不上健康。

  所以這場風寒給她的影響尤其大,前五天,她幾乎是在昏昏沉沉中度過的。迷迷糊糊中,感覺到阿黛拉每天都會來到她的房間,親吻她的額頭。羅切斯特先生也曾來過一次,他只是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費爾法克斯太太幾乎是寸步不離了,她簡直把簡愛當成了自己的孩子,直到第六天她開始有力氣落地了,才放下心來。

  簡愛在能走動之後,就開始盡量地多運動,強身健體。她偷偷地在自己房間空地的地毯上練瑜伽,每天練到出汗為止。羅切斯特先生直接給她放了半個月的假,似乎也覺得很不好意思——畢竟那天他沒有注意到她單薄的穿著,還把她帶到水塘邊在冷風中閑聊。

  簡愛無所事事,開始規劃下一本小說的題材。這次她不打算隨大流寫那些哥特小說了,大病一場,整個人幾乎沉浸於前世的回憶之中,她更想留下一些前世思想的痕跡。「穿越」這回事兒可不是人人都有的機遇。想到那些轟轟烈烈的穿越故事,哪怕她能力實在微弱,她也想不虛此行。

  十九世紀初女性主義剛剛興起,由於工業革命催生了大量的工廠,需要大量的勞動力,底層女性也因此獲得了工作的權力——雖然這還是被「上層人士」所看不起。但是毫無疑問的,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勞動女性在她們的階層裡也獲得了一定的話語權。越來越多的女性也有了發聲的意識。即使是淑女和貴婦人,也不乏為自己爭取權益的人。這也是前世這個時代出現了許許多多的女作家的原因。簡愛也打算效仿前輩們,從女性小說著手。

  剛好,這半個月裡也是聖誕節,大部分的僕人都被好心的費爾法克斯太太放了假,只留了全家都為桑菲爾德效勞的僕人。簡愛也不需要避開別人了,羅切斯特先生已經知道了她的「事業」,阿黛拉還不懂這些,費爾法克斯太太對她的包容的愛讓她也並不阻礙她的計劃。她可以坐在溫暖的壁爐前,喝著溫暖的紅茶寫作。

  這簡直就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平安夜那天,桑菲爾德莊園不遠處的那個教堂做了大型的彌撒。羅切斯特先生和費爾法克斯太太帶著阿黛拉去了。簡愛以身體不適為借口並沒有去參加——她並不懂這些,萬一露陷兒了恐怕會被當成女巫抓起來!

  晚餐時,羅切斯特先生邀請了費爾法克斯太太和簡愛一起共度平安夜。他表現得實在不像一個主人了,而更像一個分享快樂的朋友。

  「我今天格外開心。」他說,「想和人說說話!簡小姐,費爾法克斯太太,我們都到壁爐前吧。」他得語調輕盈,面容舒展,似乎忘記了所有的憂愁。費爾法克斯太太也很高興她的男主人終於不像之前的十幾年,要麼一個人孤零零地早早回房休息,要麼干脆連桑菲爾德都不回來了。

  他們在壁爐前面的沙發上坐下,羅切斯特先生一個人占據了一張單人沙發,隨意地翹著腿,背靠在沙發上,手上點了一支雪茄。

  「坐在我面前!」他命令道,「這才有個平安夜的樣子!」簡愛和費爾法克斯太太只好聽他的話,坐在了他面前的長沙發上。

  「先生!我會有禮物嗎?」阿黛拉站在他面前,期待地問。

  「哦!禮物!」羅切斯特先生抽了一口雪茄,「小孩子的玩意兒!你明天可以檢查一下床頭和聖誕樹下,精靈也許會給你准備禮物!我可不會!」

  簡愛聽了這話也笑了,羅切斯特先生這時嘴硬心軟,哪裡有什麼精靈和妖怪,還不都是他准備的。但是阿黛拉確更加期待了。

  羅切斯特先生眯著眼睛,看向簡愛:「簡小姐,我想你不會拒絕一個朋友的禮物了吧!」簡愛失笑,沒想到他還記得他們第一次在這個壁爐前交談時的對話。簡愛那時可不是很客氣。

  「當然不會。」簡愛看著他格外愉悅的眼睛,「我十分期待,也十分感謝。」

  「費爾法克斯太太,你的禮物也已經在你房門口了!」

  費爾法克斯太太十分驚喜,她萬萬沒有想到莊園主竟然也為她准備了禮物。她激動地熱淚盈眶。

  阿黛拉得知了自己即將會有禮物後,變得尤其興奮,自告奮勇要給他們唱歌和跳舞,羅切斯特先生點頭允許了。阿黛拉完全遺傳了她母親的音樂和表演天賦,哪怕已經很久沒有繼續學習了,她的表演依然很精彩——雖然還是不符合年齡的作品。簡愛暗下決心要給她寫一些簡單的適合兒童演唱的歌。

  一晚上的歡樂很快就過去了。簡愛覺察到,人與人之間似乎有什麼東西松動了。第二天,簡愛穿戴好之後就下了樓,客廳裡高大的聖誕樹下果然已經堆了幾個禮物盒子。她也把提前包裝好的幾個小盒子放在了其中。她的質樸的包裝和另外幾個閃爍著光澤的精美包裝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您總是起得很早。」簡愛還沒起身,就聽到後面羅切斯特先生的說話聲。他的嗓音還帶著早起時的沙啞。他只穿了一件晨衣,隨意地披著一件鬥篷,手上拿著一杯咖啡,靠在客廳門框上,懶洋洋地透過晨光看著她。

  簡愛連忙起身,行了一個屈膝禮,「早安,先生,新年快樂。」

  羅切斯特先生點了點頭,「新年快樂。」他走到了沙發邊坐了下來,「你怎麼不拆禮物?簡小姐。」

  「我以為拆禮物的時刻要和大家一起分享。」

  「現在就打開吧!大家——就別管別人了!」

  簡愛不置可否,從聖誕樹下的禮盒中挑到了那個貼著寫著自己名字的便簽的盒子。這是一個最小的盒子,包裝紙是銀白色的,打著漂亮的蝴蝶結。簡愛走到了羅切斯特先生面前的矮凳上坐了下來,拆開了禮物。

  「哦!這真漂亮!」出乎簡愛的預料,這是一個精致小巧的懷表,「謝謝您!先生,我正需要一個懷表呢。」她打開了懷表,發現裡面空出了一個小暗格,可以用來放小像。

  羅切斯特先生很得意自己的禮物被別人喜歡著。「那麼,我能不能也期待一個聖誕禮物呢?」

  「我的禮物您可千萬不要嫌棄,先生。」簡愛自知自己也沒什麼產業,送不了什麼貴重的東西,只好送了與她來說也十分具有紀念意義的東西。

  羅切斯特先生接過了她那包裝簡陋的盒子,打開之後卻愣住了——這是一個筆記本!

  「我也沒什麼貴重的東西可以送您的,您也知道,我還指望您發薪水呢。」簡愛解釋道,「只好把我的心血送給您了,這個筆記本是我之前已經發表和未發表的作品的手稿,您似乎也並不討厭我那些可笑的文章……」

  「當然不討厭!我是說,我還挺喜歡的。」說到喜歡這個詞,羅切斯特先生的語調拐了個彎,他清咳了一聲,回復了一貫的冷靜,「謝謝您的禮物,簡小姐!這實在是很珍貴,我不得不說,我為自己送出的禮物感到羞愧了!」

  他把筆記本緊緊地抓在了手上,手因為用力變得很蒼白。

  簡愛送給費爾法克斯太太的是她親手織的那條圍巾——謝天謝地,在拆了無數次之後,她終於在聖誕節前織好並交給了她的老師!送給阿黛拉的則是一副素描的肖像畫,畫中的透視理論的體現和這時的油畫截然不同,阿黛拉收到後十分驚奇,並跑去展示給羅切斯特先生看。

  「您應當成為一個畫家的!簡小姐。」他看到畫後也是一臉的驚詫。

  簡愛這時正抓著筆,皺著眉頭思索著新作品的來龍去脈:「先生,我能做好一件事就夠我滿足的啦!」


第19章 兩封信

  聖誕節下雪果然是傳統。簡愛在醒來時就感覺似乎今天格外安靜,昨晚忘記把厚厚的窗簾拉起來,睜眼發現滿室的明亮。一夜之間,整個桑菲爾德都被白雪覆蓋了。她前世是一個南方人,偶爾運氣好,過年的適合會下細細密密的雪,可這麼盛大的雪景也只有在電視裡見過了。

  鵝毛大雪下得十分安靜,她打開了窗戶,仔細聽也只能聽到隱隱得簌簌聲。桑菲爾德的宅子前是大片的平原,整個被白雪籠蓋住,接連著天地,都是一片潔白。

  一陣風刮過,簡愛打了個哆嗦,趕緊把窗戶關上了,臉上還帶著興奮的笑意。她快快地換好衣服披上了大衣,打算去外面走幾圈,踩踩雪。剛走到門口,就發現門縫底下有一張被塞進來的新,她好奇地打開了。

  裡面先是一張賀卡,上面簡簡單單地寫著MerryChristmas,落款是羅切斯特先生。簡愛疑惑地抖了抖,信封裡又掉出了一張十英鎊的紙幣和一張便條。便條上解釋說這是今年的薪水。簡愛這才想起來,她已經在桑菲厄德待了四個月啦!

  她快步走向衣櫃,翻到了那件藏著絲絨小布袋的衣服,這裡面是她的全部家當——包括之前的稿費,達西先生的「賠款」,再加上這四個月的薪水,她已經擁有了35英鎊!簡愛像葛朗台一樣,把所有的積蓄放在床上攤開,如果她現在手上有相機和手機,一定要拍下來!

  心滿意足過後,她把東西都放了回去。下樓准備吃早飯。剛從樓梯上拐下來,就在一樓樓梯口遇到了費爾法克斯太太。

  「早!費爾法克斯太太!」簡愛元氣滿滿地問好,和她親昵地行了一個貼面禮。費爾法克斯太太也笑著問好,接著她就從圍裙的兜裡拿出了兩封信。「這是約翰剛剛送來的信!收信人都是你。約翰說驛站的人解釋因為XX郡前段時間雪下得不小,所以從那裡來的那封信晚了大半個月才到。」

  簡愛接過兩封信,道了謝。這兩封信來自兩個不同的地方,一個來自倫敦,一個來自XX郡。她一邊拆信封,一邊往餐廳走。

  來自倫敦的信毫無疑問的是報社的來信。信上說,主編對於她的作品很滿意,打算出30英鎊的稿費,甚至如果她願意,他們也想出50英鎊買斷版權。具體如何,主編想要與她當面商談——畢竟這個價格著實不低了。

  簡愛撕著面包,有些糾結。50英鎊的買斷價格確實遠遠超乎了她的預想,如果她還打算繼續寫哥特小說「養筆名」的話,決計是會選擇只拿30英鎊的稿費的。只是她有了新的想法,想寫「女性主義」的作品,勢必要區分開,重新換個筆名的。可是直接被買斷,又有些心有不甘。

  這還不是最麻煩的:信上提及編輯很想和她當面談,而她現在作為一個貧窮的孤女,也沒有底氣和他們磋商,興許知道了她的性別之後,還會反告她欺詐,甚至攻訐她。

  簡愛思索了半天,將早餐全都吃完了,也沒想到解決辦法。她看向了另一封來XX郡的信,打算把倫敦的事情先放在一邊。

  XX郡的信是貝茜寫來的,貝茜是簡·愛小時候還住在裡德舅舅家時,唯一一個對她還算關心和憐憫的僕人。

  這封信很長,貝茜先是問了好,交代了自己現在的生活。她與蓋茨裡德府上的馬車夫李文婚後幸福,已經生了三個孩子了。他們的日子過得還算蒸蒸日上,可是主人們的情況卻完全不同了。

  簡·愛的童年噩夢——表兄約翰已經死在了倫敦,他的秉性太差,與男男女女廝混在一起,後來又染上了這個世界上最糟糕的病症——賭博!他被催債,被恐嚇,後來跑回了家,要裡德夫人把家產全部交給他,這當然是被拒絕了,但是裡德太太也十分溺愛這個唯一的兒子,自己的私產填進去不少。最後他死了,僕人們猜測是死於自殺。

  而裡德太太,或許是因為太不仁慈,遭到了上帝的懲罰。她對自己也過於放縱,長得虛胖。兒子的死訊一下子擊垮了她虛弱的身體,她中風了。中風之後,她一直說不出話,知道貝茜寫信的前幾天,她才喃喃地說懺悔要見那位被她趕走地簡·愛。

  看到這裡,簡愛心中怒火驟起。可憐地簡·愛小姐過了十幾年的苦日子,從未感受到過親人的關愛。這些她早就在原著中讀過了,簡·愛小姐的仁慈和善良,讓她在裡德太太去世時仍然原諒了她。可是那些童年的陰影,和十幾歲時在羅沃德遭受的苦難,難道就真的可以煙消雲散了嗎?

  簡愛的回憶也和原來的簡·愛融合在了一起,那些苦痛和掙扎不僅僅是書面上簡單的文字,那些令人窒息的記憶同時也是她的。她一想到那些,就喘不過氣來。

  她在前世也是一個孤女,可是她也是在親人的關愛中長大的。原身卻沒有這麼好的運氣,簡直就是兩種極端。這種復雜的情緒充滿了她的內心,簡愛猛地站了起來,焦躁地在餐廳走來走去,心跳得很快,她感覺一陣呼吸不上來。

  簡愛快步走向了窗戶,用力撐開了厚重的彩繪玻璃窗,讓外面的空氣流通進來。冰涼的空氣夾雜著風雪,慢慢讓她平靜了下來。

  「簡小姐,你身體還是不適嗎?」羅切斯特先生的聲音在身側響起,沉浸在強烈情緒中的簡愛根本沒有覺察到他進了餐廳。簡愛搖了搖頭:「我的風寒已經大好了,沒事。」

  羅切斯特先生觀察著她的表情:「你通紅的眼睛可不是這樣說的。」他側過身,把窗戶關上了,只留了一條細縫。

  「你看起來就要哭了。」

  簡愛慌忙轉過身,不讓他看到她有些崩潰的情緒。

  「我們是朋友,不是嗎?」羅切斯特先生的聲音前所未有的溫柔,「正如你對我的開解和救贖,我也想為我的朋友做些什麼——如果你把我當做朋友的話。」

  簡愛掙扎了片刻,還是把來龍去脈和他說了,她也確實需要旁觀者的建議。原身選擇原諒那些仇恨,然而她卻沒有受到過基督的感化,她並不想順從原身的意願,違背自己的內心讓惡人最後在死前心安理得地原諒自己。

  羅切斯特先生耐心地聽她顛三倒四地說了童年的經歷,和蓋茨裡德府的意願。「蓋茨裡德——我對那兒也有些印像,裡德先生是一個寬厚的地方執政官。」「是的,他正是我的舅舅。可是他的遺孀並沒有聽從他的遺願,她趕走了『我』,而她的子女——恕我直言,就是徹頭徹尾的無賴。」

  「我相信你的評判。」他的語氣認真而又篤定,「那麼你又在猶豫什麼呢?這樣的人不值得你放在心上。」

  簡愛的眉頭擰緊了,露出一個糾結的表情。「出於教義,我似乎應該回去跪坐在她的床前,親吻她的額頭,告訴她我已經原諒她了,好讓她平靜地去見上帝,可是……」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可是從我的本心來說,我並不是那樣一個仁慈的人,我無法原諒她,甚至——甚至想讓她下地獄!」

  「簡小姐,順從你的本心。」羅切斯特先生伸手把窗戶徹底關上了,「這也是你告訴過我的,不是嗎?」他的視線和簡愛對上了,意有所指。

  簡愛醍醐灌頂。如同羅切斯特先生曾經的執念一樣,記憶就只是記憶了,它不應成為禁錮。

  「謝謝您,先生。」簡愛鄭重地道謝,「我知道該怎麼做了。」隨機她又無奈地笑了,「果然是旁觀者清,我為我曾經的冒犯要向您道歉了!」

  羅切斯特先生抬手,似乎想要拍一拍她的肩膀,猶豫了一瞬還是把手放下來了:「我們都應該與過去和解。」

  簡愛做下了決定,她已經身處於這個世界了,這個軀體也為她所控,如果她一直想要走原主的老路,也不會選擇做那麼多與這個時代抗爭的事情了。她不能原諒的,那就不原諒;她想要成全的,那就成全。

  想開了以後,日子就變得好過了起來。過了聖誕節以後,僕人們又都回桑菲爾德工作了。羅切斯特先生也不總待在家裡了,他常常一出去就是一整天,偶爾夜不歸宿,整個人看起來很忙碌,但是卻充滿了活力。這種活力是他自那些事以後從未再出現過的。

  這一日,簡愛寫了給報社的回信,表示只願意接受30磅的稿費,至於見面,她由於一些原因暫時還不能決定。午後,約翰要去干草村的集市上為主人采辦一些物品,簡愛便托他幫忙寄信。

  簡愛與約翰說笑著送他出門,正要告別時,大路的盡頭遠遠地一輛馬車往桑菲爾德的宅子駛來。這並不是桑菲爾德的馬車,也不像是羅切斯特先生之前的客人們的馬車。

  馬車越來越近,最後在他們倆面前停了下來。馬車夫大聲問道:「請問這裡是桑菲爾德莊園嗎?」

  「是的,請問你們是?」約翰警惕地問道。

  一個婦人從馬車上走了下來,她朝著簡愛露出了一個微笑。


第20章 蓋茨海德

  簡愛先是一愣,沒有反應過來這是誰。這人打扮是個婦人,但是並非太太夫人,穿著更像艾莉那樣,是個在大戶人家做活的佣人。簡愛仔細搜尋了原主的記憶,啊,這就是她前一天收到的那封信的寄信人!而那位馬車夫,就是她的丈夫李文。

  婦人將手提箱放在了地上,和簡愛擁抱:「愛小姐,多年不見了!希望你這些年一直安好。」「貝茜,我很慶幸我還健康地活著。」簡愛掛起了一個禮貌的微笑,「我昨天才收到你寄來的信,真為你感到高興,你有一個那麼幸福的家庭。」

  這是她來的這個世界之後第一次直面原主的故人,雖然她的臉上十分平靜,但是心裡卻很慌張。不過幸好,貝茜與她也已經七八年沒有見過面了,她和原主行事上的相異處也可以以性格變化做解釋。

  簡愛向約翰解釋道:「這是我曾經在蓋茨海德府時照顧過我的夫人,李文太太;這位是蓋茨海德府的車夫,李文。」約翰脫帽行了一個禮,和貝茜及李文打了個招呼,領著李文把馬車停放在宅子後面的馬棚處了。

  「那麼我先不奉陪了,簡小姐。我的活兒可不少。」約翰隨後向她告辭。簡愛點了點頭。

  約翰離開後,簡愛看向了貝茜:「我真沒想到你們會過來,請跟我來,我相信你一定有不少話要跟我說。我們先進去暖和暖和吧。」貝茜一直默默地觀察著她,一雙和善的眼睛裡滿是懷念和欣慰。

  他們從側門進了房子,正巧遇上了正在指揮佣人大掃除的費爾法克斯太太,簡愛向她介紹了夫妻二人,互相行禮之後,費爾法克斯太太領著他們去她的屋子。她的小客廳儼然已經是他們聚會暢談的第二個場所了。

  壁爐的火還是熊熊地燃燒著。壁爐前曾經堆放的是費爾法克斯太太一個人的編制用具,現在又多了一套簡愛的。

  「坐在沙發上吧,李文先生和太太。」費爾法克斯太太招呼道。她打了鈴,讓女僕送來一些熱茶和餅干,「你們一定凍壞了,今年的雪格外大呢。」

  「費爾法克斯太太,您忙您的事兒吧,這兒就交給我。」簡愛不好意思讓她為自己操心,「太感謝您了,把小客廳借給我,我的房間可不適合招待客人。」

  費爾法克斯太太慈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放寬心,一切有我呢!好好招呼客人,有什麼需要只管和我說。」簡愛領了情,她知道,費爾法克斯太太這是在為她撐腰呢!雖然她還不知道簡愛到底經歷了什麼,但是簡愛卻是自己登報找的工作,從羅伍德那樣的「慈善機構」逃出來的。如果蓋茨海德府的主人對她尚有善意,是絕對做不出這樣的事兒的。她從李文夫婦對簡愛的態度可以看出來,簡愛絕對不是僕人的孩子。

  費爾法克斯太太離開時,女僕托著托盤過來了,簡愛發現托盤上是三杯熱茶和一些紙杯蛋糕,料想到這是艾莉的吩咐。

  「簡小姐,看來您在這兒的生活相當不錯。」貝茜一直觀察著僕人和女管家對簡愛的態度,放下心來,「你看上去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或許吧,畢竟人都是會變的。」簡愛趁機引導道,「離開蓋茨海德也已經快要九年啦!時間過得真是又漫長又快!」

  「你的變化真的很大!我以前可從來沒想到過我們會這樣平平靜靜地坐在一起說話。你那時簡直就是一個——小精怪!總是想盡辦法要違背裡德太太的意願。」

  那當然是因為裡德太太是個惡魔!簡愛心想。裡德太太在她的丈夫去世前信誓旦旦要將簡愛當作親生女兒一樣看待,然後她卻虐待,恐嚇,並且縱容她的孩子們對她暴力相向,最後將她趕出了裡德府,讓她去羅沃德——這分明就是要讓她去死!羅沃德這樣的「慈善機構」每年都要死不少人,一部分是病死了,一部分是自戕了。

  「不說我了,裡德太太如何了?我昨天才收到你的信,她的病還好嗎?」簡愛不想把話題放在自己的身上。

  「唉……我來找你正是因為這件事!」貝茜嘆了一口氣,示意她的丈夫去把手提箱拿過來,「因為大雪,我們的信在路上根本走不動。裡德太太一直等不到回信,以為你一定是不會原諒她了。

  她遲來的懺悔和良心折磨地她越發虛弱,終於在七天前的晚上,她把自己逼瘋了,她說她看到了裡德先生責備她不遵守他的意願,虐待他的外甥女,他在天國也不會原諒她的。

  她指使我找出了一個盒子,要我一定要交給你。她熬不過風雪和疾病,當晚就在睡夢中離世了。」

  簡愛沒想到這一場雪帶來的會是這樣的結果。她的小蝴蝶翅膀煽動之後完全改變了原來的一切。

  她接過了匣子,猜想到這一定是那位素未謀面的「叔叔」寄給她的信,可是被裡德太太全都壓住了,她見不得簡愛過上好日子。簡愛沒有立刻打開匣子,只是問道:「那麼裡德小姐和喬治安娜小姐呢?」也不知道她們是不是如同原著一樣的結果。

  「裡德小姐動身去了法國的裡爾,她把自己的精神交給了上帝,決定去一個女修道院修行,或許還會像成為一名修女;而喬治安娜小姐,她去了倫敦的吉布森先生家,那是她的舅舅。她前幾年在倫敦的社交季大放異彩——她確實是個美人。」這倒是和原著一樣,這兩朵長在蓋茨海德的鮮花,在失去了父母兄弟之後,未來也不知如何了。

  這樣看來,早早就面臨殘酷世界的簡愛現在反而是過得最自在的了。

  簡愛和貝茜說著話,主題主要圍繞著蓋茨海德府這些年的變動。一個曾經負有盛名的府邸現在也是徹底衰落了。

  「那你們呢?貝茜?你們現在是在為誰工作呢?」簡愛關心地問道。主人一家死的死,離開的離開,這些僕人們也只能自尋門路了。

  貝茜嘆了口氣:「我們也正為這件事發愁呢!我在把東西都交給你之後,就不再為蓋茨海德府服務了。弗雷德的一個老伙計在德比郡的一座莊園裡當馬夫,只可惜兩周前為了救主家小姐,把自己的腿弄斷了,醫生說怕是難以恢復成以前一樣。好心的主人留他繼續在莊園裡做花匠,但是卻缺一位馬車夫了。他是個好心人,裡德太太狀況不太好的時候弗雷德曾寫信給以前的朋友們尋求幫助,只有他回應了我們。」

  弗雷德·李文接著說道:「我們正打算來這裡把東西交給您之後,就去德比郡碰碰運氣,我的技術還算可以,如果能在德比郡的彭伯裡莊園得到這份工作,如果貝茜也能在那裡當個女僕,就太幸運了。」

  「彭伯裡莊園?」簡愛驚呆了,「莊園主人是否叫做達西先生?」

  「怎麼?簡小姐,你也知道這位達西先生嗎?」李文好奇地問道。

  「我恰好在大半個月之前,在這棟房子見過他!他是我的主人羅切斯特先生朋友之子。你說,你的老伙計是救主家小姐才把自己地腿弄斷的?達西小姐遭遇了什麼不測嗎?」簡愛關心地問,她想起了費爾法克斯太太說達西先生離開桑菲爾德時,曾收到一封來自家裡的信,恐怕就是這個原因了。

  李文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嗓子,回答道:「我尚且也不清楚,到底是主人家的事情,我的老伙計亨利也沒有具體說明,只是聽說達西小姐從馬上掉了下來,他去救她的時候被馬踩傷了。」他又嘆了口氣,為朋友感到十分悲傷,「幸好達西先生善良寬厚,給了他一大筆撫恤金,又留他繼續在莊園裡工作,否則一個瘸腿的馬車夫如何還能再找到工作呢?」

  「可惜我與他並沒有什麼交情,不然倒是能為你們寫一封推薦信。不過我的主人……」

  「簡小姐,不用你這樣費心啦。」貝茜松開了緊皺的眉頭,「我知道你想幫我,可是也不必這樣為我欠主人的人情。我對弗雷德很有信心,雖然我們現在的生活有些艱難,不過正如我曾經和你說的,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

  簡愛的原主的回憶裡,兒時一次次的崩潰時,都是貝茜用她粗俗卻溫暖的方式勸解她。「貝茜,你還說我變了許多,你現在也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簡小姐,我倒是很高興,你把我的話聽進去了。你現在是那麼柔和,簡直和以前是兩個人了。唉,簡小姐,如果你早就是這樣的脾氣,裡德太太說不定也是願意愛你的。」

  「不,不會的。貝茜。」簡愛道,「以前的簡·愛已經死了。現在你面前的這個人,已經是重生的。」她知道這樣說,貝茜也不會理解她的字面意思。但是她確實也想為原主,對曾經唯一一個真心關愛簡·愛的人做告別。

  貝茜果然沒有當真,只是說:「不管如何,看到你現在過得不錯,我也就放心了。」

  在把茶都喝完了,蛋糕也都吃完了之後,簡愛結束了話題。她拉了鈴,讓女僕通知費爾法克斯太太,收拾一個房間留這對夫婦住一晚。


第21章 約翰·愛

  安排好了李文夫婦之後,簡愛捧著匣子回了房間。

  身處於桑菲爾德這樣一個閉塞的環境,熟悉的也都是桑菲爾德的主人和佣人,她漸漸地無意識地把自己的思想和生活中心也都擺在了這棟房子裡,竟然忘記了簡愛的其他親戚和社會關系。

  這也不能怪她,她上輩子就是個孤兒,萬事靠自己。雖說親戚長輩對她還都不錯,但是她也很少會主動聯系她們,生怕被當成拖累。畢竟人和人之間的關系太復雜,他們願意主動幫忙和自己上門求助是完全不一樣的。

  簡·愛的母親這支的蓋茨海德府,舅舅裡德先生和她的母親兄妹感情非常深厚,如果他不過早地離世,簡·愛的生活也算不上特別難過,至少沒有經濟上的壓力,裡德太太和她的子女也不會太過分;而父親那支,父親只是一個窮牧師,受富家小姐的垂青,與她成婚生下了簡,日子貧窮但是也很幸福。只是好心的牧師在幫助窮人時染上傷寒,又傳染給了他的妻子,兩人在一個月內相繼不治離世了……

  雖然雙親亡故,但是她也還有親屬在。這正是這個匣子裡的秘密了。

  簡愛坐在了床沿上,打開了匣子,裡面空空蕩蕩,只有一封薄薄的信。『這兩天經手的信倒是格外多。』她突然冒出了這個想法。

  這封信是簡·愛的叔叔約翰·愛寫給裡德太太的。他年輕時冒險,尋求刺激的同時也想謀生發財,於是在英國占領了馬德拉群島後便去那裡孤注一擲碰碰運氣。而後拿破侖戰爭結束後,馬德拉群島又成為了葡萄牙的領地,他便難以回英國了。好在苦心經營後,財富急劇積累。目前還未婚無子,希望趁自己還健在,將簡·愛收為養女,死後也將遺產留給她。他向她詢問侄女簡·愛如何聯系,近況如何。

  簡愛從原著已經知道了,裡德太太不想讓她享福,回信說她已經在羅沃德生了和她父母一樣的病——傷寒而死了。可是現如今她拿到這封信,猜測裡德太太在最後懺悔的日子裡,是想過要讓她投奔唯一的長輩親人的,所以讓貝茜將這封信帶來給她了。

  簡愛放下心,看著床單上的花紋,陷入了沉思。她不知道此時叔叔是否還活著,原著的簡·愛在心死離開桑菲爾德之後,過了很久才在表兄妹處得知叔叔的死訊——啊!對了,她還有表兄妹!她的姑姑的兒女們也還在,可是她完全不知道他們身處何方。如果按照原來的劇情,她興許還是會巧合地遇上他們,可是現在情況完全變了。她沒有那樣地理由決絕地離開桑菲爾德,自己也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尋找。

  她正頭疼著,門被敲響了。她將信隨手放在了床上,開了門。

  「簡小姐,我剛剛見你臉色不太好。怎麼了?願意跟我說說嗎?」費爾法克斯太太關心地問道。見面前的長者眼中毫不掩飾的擔心,簡愛也有了傾吐的欲望,也許旁觀的長者能給她更好的建議。

  她點了點頭:「確實有一個疑惑,如果您能願意為我解答的話,我真是感激不盡。」簡愛側過身,示意費爾法克斯太太進門,她又關上了門。

  費爾法克斯太太坐在了她的桌子前的凳子上,現在她們的坐姿和動作竟然和羅切斯特先生上次深夜來的時候一模一樣了!簡愛突然覺得有一種既視感。

  簡愛沉默了一會兒,思考如何開口。費爾法克斯太太也並不催促她。過了一會兒,她還是決定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和她說了,並且把那封叔叔的信也給她看了。

  「我還不確定叔叔是否還健在,而且裡德太太一定說我已經死了,貿貿然寫一封信寄給叔叔,他一定不會相信的。所以……我想跑一趟馬德拉群島!」

  「什麼!」費爾法克斯太太嚇了一跳:「你真是一個大膽的姑娘!且不說馬德拉群島有多遠,你一個單身小姐怎麼一個人上路呢?如果你的叔叔已經不在了,那可如何是好?」

  簡愛也意識到自己過於草率了,這個時代的交通和安全可不必後世。「是我想岔了……抱歉。」她語氣低落。

  費爾法克斯太太將信攤平,放在了桌子上,手指無意識地摸著桌子:「馬德拉群島……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在拿破侖戰爭以前,羅切斯特先生還是個毛頭小子的時候,也曾去那裡□□過!或許他能幫上忙。」

  「這……太麻煩先生了,我只是一個家庭教師,可不想欠他太多人情。」

  「簡小姐,你還不知道你對先生的影響力嗎?」費爾法克斯太太一愣,隨即笑得溫柔,「我便直說了,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曾經也懷疑過,你們……咳咳。畢竟家庭教師和男主人總是小說裡的主角。」

  簡愛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您可千萬別這麼想!我並沒有……」

  「……可是我冷眼看下來,也能看出來你對他並沒有那樣的心思,而且他把『那位』的事情也和你說了。」費爾法克斯太□□慰她道,「你是個好姑娘,並沒有那些想法,我知道,羅切斯特先生的年紀都夠做你的父親啦!我也活了這麼多年了,什麼都見過了,畢竟我也管理著這棟宅子,自然也猜到這些時候這兒都發生了什麼。」

  「羅切斯特先生這幾日進進出出,也總是收到律師的來信,我見他臉色越來越好,心情似乎也漸漸和年輕不經事時一樣開朗了。我看著他一步一步變成了現在這樣,心裡也是開心的;我更感謝你對桑菲爾德帶來的影響!你放心,我來幫你跟他說。」她安撫地拍了拍簡愛的手。

  「費爾法克斯太太,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更何況,倘若叔叔還在世,我也實在不知道怎麼開口離開桑菲爾德,離開阿黛拉!」簡愛感到十分自責,自己的責任都完成不了呢!

  「我們都不止是把你當作家庭教師了,簡。」她蒼老的眼睛並沒有平時對待下人的那種生疏和距離,有些渾濁的眼瞳裡甚至泛上了水光,「你現在也是我們的家人了!」


第22章 庇護

  第二天,簡愛起了一個大早。為了趕路,李文夫婦很早就要出發了。

  天還沒亮,簡愛裹上了一件厚厚的新做的大衣——費爾法克斯太太送給她的新年禮物,點了一只蠟燭,悄悄地摸索著下樓。皎潔的月光灑在雪地上,折射出了星星點點的光,放眼望去,曠野上潔白一片。遠處的枯樹林掛不住太多雪,遠遠地看倒是一片張牙舞爪的惡魔。

  她打了個冷戰,發現走廊盡頭的窗戶沒有關嚴,順手用力帶上了。窗戶哢噠一聲,緊緊扣上了。下一秒,她突然有一陣強烈的被窺視的感覺,寒毛驟然立了起來。

  她快速轉身,背對著窗戶,眯著眼睛借著蠟燭微弱的光仔細地探查。然而一無所獲,一樓的走道空空蕩蕩,安靜地落針可聞。目之所急只有牆壁上色彩濃烈的油畫,造型綺麗的壁燈,和花紋別致的地毯。

  側門的鎖開了,推門進來的人也被站在這裡的簡愛嚇了一跳:「簡小姐,你怎麼這麼早在這裡。」艾莉側身關上了門。

  「我的朋友李文夫婦今天要出發了,我打算來送送他們。」簡愛解釋道,她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在鎖被開了之後就不見了,她若有所思地看了樓梯口一眼。「八年前是李文太太送我去羅沃德,現在我也想送送她。」

  艾莉點頭:「費爾法克斯太太昨日吩咐我了,已經給他們准備了一些干糧,我正要去取呢!」

  「再准備一些熱水。」簡愛補充道:「這天可太冷了,也不知道他們今年的聖誕節是怎麼過的。」

  「唉,冬天的日子總是難過的。」艾莉也很通情李文夫婦,她帶著簡愛一起走向廚房,一邊掏鑰匙一邊說:「尤其是失去了蓋茨海德的庇護,這對於我們這些做工的人來說才是最大的麻煩呢!」

  簡愛把手上的蠟燭靠近一些,讓她能看清鎖眼,疑惑道:「可是裡德太太並不仁慈,她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暴戾!對僕人可從來沒有好臉色,還克扣飲食!」她頓了頓:「真希望他們能如願以償,在彭伯裡莊園找份好差事!」

  「可是不管怎麼說,蓋茨海德還是給了他們穩定的生活,不是嗎?」艾莉推開了門,一陣暖意和谷物的香氣迎面而來,「簡小姐!你可真是個奇怪的小姐!看來你也天生是個小姐而不是女佣!」

  簡愛被她這話搞得迷糊了:「這怎麼說呢?」她可還沒有和艾莉說起她的身世。艾莉理應以為她會是蓋茨海德的哪個女僕或者管家太太的孩子。

  「你在蓋茨海德一定還是過得相當不錯!」艾莉語出驚人:「否則你怎麼會不知道失去主人庇護的佣人會有什麼下場呢?」見簡愛還是面露疑惑,艾莉只好接著說:「看來你是真的不懂,雖說裡德太太不仁慈,可是她畢竟還是府邸的女主人,在她手下討生活的人還是能有屋子躲避風雪,有份工作,也有些收入。運氣好的還能生了孩子之後,指望孩子出人頭地,或者也和他們一樣能有份穩定的工作!」

  她一邊說話,一邊生起了火,開始了一天的工作。「可是,一旦失去府上的庇護,他們沒有自己的地產,不得不離開原本的家園。李文夫婦可還有三個孩子呢!這麼多張嘴要吃飯,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就算他們在別的莊園找到了新的工作,也不如那些出生在莊園的僕人們得主人的依賴,如果新主人不慈,其他佣人也看碟下菜,那日子可不好過了!」

  簡愛「啊!」了一聲,她倒是沒想到過這方面。畢竟她來自兩百年後,不說能隨時辭職走人,吃喝也是不愁的,也從不會依賴自己雇主的庇護。她畢竟在前世還是個還未徹底進入職場的人,也沒有家庭的牽絆,雖然和同齡人相比也算吃了不少苦,但是滿腦子還都是學生氣的天真和善良。

  簡愛沉默著,若有所思,她手上幫艾莉一起打包前一晚給李文夫婦准備的干糧。「這些食物記在我的賬上!我晚些去和費爾法克斯太太說。」她突然意識到了生活的不易,也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現在獲得的安穩生活,並非全是自己的努力,更也依托於桑菲爾德主人的包庇。

  艾莉聽到她的話,點了點頭。

  很快把東西收拾好了,艾莉帶她從側門走到了宅子後面的矮房邊,叩響了一扇門。很快,李文先生開了門:「簡小姐!艾莉!我們已經收拾好啦,這就打算出發了。」話音剛落,貝茜也穿戴整齊地提著小箱子走了出來。

  簡愛把手上的東西遞給了他們。李文夫婦面露感激地謝了又謝,滿臉驚喜。簡愛心裡已經沒有那種被真心感謝的喜悅,反而是隱隱的擔憂。李文手腳麻利地給馬車套索,簡愛便和貝茜在雪中交談著等待。貝茜和李文身上的衣服實在不算厚實,但是也能看出它們做工齊整熨帖,雖然是僕人的身份,但是他們確實在認真地生活。

  她看著貝茜上了車——露天的,沒有棚頂,心中的隱憂更甚。與其說她在為李文夫婦擔憂,不如說她恐懼於他們的遭遇以後也會落在自己的身上。

  呆呆地看著李文夫婦的馬車向著日出的方向越來越遠,直至看不見。簡愛轉身,打算回房,卻隱隱看到另一個方向,三匹馬飛馳而來。很快,就到她面前了。是羅切斯特先生,梅森先生還有一名不認識的紳士。

  羅切斯特先生坐在馬背上向她脫帽行禮。梅森先生也做了同樣的動作,溫和地問好,「愛小姐,日安。」他的聲音已經不復上一次的虛弱。而另一位紳士則翻身下馬,向她行了一個標准的禮。簡愛匆忙還禮,這還是第一位真正在禮節上把她當同等階級的人。他身材中等,穿著簡單卻又考究,面容剛毅又正直,但是眉頭總是皺著。

  「這位是簡·愛小姐,我收養的女孩兒的家庭教師。」羅切斯特向這位陌生的紳士介紹道,他的語氣又變成了刻意的生疏。「這位是理查德·約翰遜先生,我的律師。」


第23章 無題

  簡愛聽他介紹這位是律師,就猜到了他們的來意。梅森先生的臉上沒有上一次的苦大仇深和迷茫,看來他們已經達成了協議,伯莎的事情應當是已經有解決方法了。

  見他們都一臉疲倦,風塵僕僕,簡愛就和他們寒暄了幾句打算告退。羅切斯特先生把馬交給了約翰,招呼他的朋友們去餐廳吃早飯。費爾法克斯太太一如既往地高效率,見到主人之後就很快安排了女僕把客房收拾了出來。

  簡愛又去了廚房,她還滴水未進呢!餐廳裡,羅切斯特先生在與他們談話,艾莉利索地為主人們准備早餐,她便簡單給自己弄些吃的。正煮著燕麥粥呢,費爾法克斯太太也來廚房布置新任務了。主人又一次臨時回來,還帶了客人,她已經習慣這種臨時下來的任務。

  「費爾法克斯太太!」簡愛和她問好,「我有點事兒想和您說。」

  「哦!是你叔叔的事兒嗎?我已經和先生提啦!」

  「不!我想說……等等,您已經和先生說了?」簡愛感覺有些不知所措,被她的效率嚇到了,甚至產生了一種莫名的「近鄉情怯」的感覺,「天,這倒是讓我緊張了起來!不過我是想說感謝您為李文夫婦提供了幫助——那些干糧。記在我的賬上就好了,或者我現在就給您?」

  「啊,那些根本不值一提!」費爾法克斯太太拒絕道,卻見簡愛的面色語氣不似在開玩笑,只好說:「那你就給廚房的賬上添一先令吧。」簡愛這才放下心來,鄭重地從夾子裡取了一先令交給了艾莉。

  了解了一樁心事,她感到如釋重負,吃完了早飯就打算回房。趁著還在「聖誕假期」,又考慮到很有可能會為了尋親離開桑菲爾德,可是阿黛拉的課程不能耽擱。也許羅切斯特先生會為她再尋找一個家庭教師,可是她還是對自己已經教了好幾個月的學生很有感情了。

  離開了廚房,她沿著走廊走向樓梯口,卻突然被掛在牆上的油畫像吸引了目光。在第一天來到桑菲爾德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這兒的奇怪之處,當時它被紅絲絨布料整個遮住了,和客廳裡那副類似,畫上的確實是羅切斯特先生和伯莎。看上去這副畫像掛上去時,他們才新婚不久,看上去郎才女貌。伯莎是個豐腴富態的大美人,她的臉上掛著明艷的笑容,眉目間也有著富家小姐的矜嬌,不知道是因為畫師的高超水平還是她本身的氣質,她看起來並不像個會成為瘋子的人。她坐在大大的扶手椅上,羅切斯特先生和她站得很近,他絕稱不上英俊,可是年輕的朝氣和天真從他明亮的眼睛裡流露了出來。

  簡愛久久看著這副保養細致的油畫,不由感嘆物是人非。不知道羅切斯特先生每每經過這條走道的時候,心裡在想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簡愛嘆了口氣,繼續往樓梯走。突然,那陣奇異的感覺又出現了。這次天已經大亮,她僵硬了一下之後趕忙環顧四周查看,然而一無所獲。她搖了搖頭,難道是自己太敏感了?

  她突然聽到隱隱一陣桀桀的笑聲,從頭頂傳來。嚇得心髒驟停,抬頭看卻看到一雙眼睛從三樓的樓梯圍欄縫隙閃過。

  『是伯莎!她跑出來了?普爾太太呢?』簡愛心髒跳得十分快,她想要衝上去,但是腳剛踏上樓梯就頓住了。以她的小身板,假使真的對上了伯莎,也打不過她!誰能毫發無傷的遏制住一個瘋子呢!

  她止住了腳步,想起了外面的荒地上有一些堆積的生石灰,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她提起裙子,打開了側門跑了出去,用手帕包了一些生石灰,藏在了口袋裡。生石灰的威力可不小,如果碰上了什麼情況,也能為自己爭取逃跑的時間。

  伯莎剛剛見她發現了她就躲了回去,或許她並不想正面對上她?簡愛腦子很亂。

  做完了這些後手准備,她三步並兩步地上樓,想要快些回房間,害怕再來什麼恐怖的事情。卻在半路被開門的羅切斯特先生堵了個正著。

  「簡小姐,進來書房一趟吧。」他命令道。

  簡愛沒有猶豫,快步地跟在他身後進了書房。和旁人呆在一起她感覺安全許多了。「羅切斯特先生,梅森太太她……我剛才好像看見她了!」

  「這不可能。」羅切斯特先生下意識地否定了,他皺了皺眉,「抱歉,我不懷疑你是否會說假話……也許你是看岔眼了,普爾太太絕不會放她出來。」他轉念一想,之前他被簡愛救了的那一晚,伯莎也是偷偷跑出來的,不由也懷疑了起來。「你稍等,我去看看。」不等她回應,他便大步地走出了書房,簡愛聽到他上了樓。

  不一會兒,他就回來了:「樓上的門還是鎖著的,簡小姐。看來你是神經敏感啦。」他隨手關上了門,坐在了書桌背後的扶手椅上,示意她也在他面前坐下。簡愛驚魂未定,卻又懷疑起了自己是不是真的神經敏感,看錯了。

  羅切斯特先生似乎早有預謀要請她來書房,桌上的茶都已經倒好了。簡愛捧起杯子,抿了一口:「那麼,您找我來是為了什麼呢?是……我叔叔的事兒嗎?」

  「沒錯,簡小姐。費爾法克斯太太已經同我說了。馬德拉群島——我確實去游歷過,那是個美麗的地方,而約翰·愛先生,我不確定我是否見過……」

  「那是自然的,他去馬德拉群島的時候應當還是個工人。」他們不是一個階層的人,即使見過也不會有印像。

  「我為您感到開心,簡小姐。還有親人在世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羅切斯特先生似乎想到了自己的經歷,臉上是說不出的落寞,但是他只允許自己脆弱了幾秒,很快又恢復了莊園主的姿態,「我朋友也有產業在馬德拉群島,下個月就將派人出海前往馬德拉視察產業,我會寫信給他,讓他為您留意的。」

  簡愛沒想到她的困擾在羅切斯特先生這兒這麼容易就能解決了,感激道:「這樣就太感謝您了!委托的費用一定要我來出,我自己也攢了一些積蓄!」

  羅切斯特先生沒有推辭,點頭默許,「那麼,除了此事以外,我以為你還有別的話想要問我。」


第24章 協議

  「您是指,梅森先生和約翰遜先生的到來?」

  羅切斯特先生點了點頭,右手將抽屜拉開,拿出了一份文件:「約翰遜提醒我不要把這事兒告訴別人,可是……」他又摸索出了一只雪茄,點上了,煙霧從他的唇間泄露了出來,「我能想到這一層,多虧了你的提醒,簡小姐。我覺得你有資格知道這些!」

  他長長地泄了一口氣,語氣輕快,示意她看這份文件:「這個結果可不容易達成!不過仍然是值得的。」

  簡愛拿起協議,仔仔細細地從頭看到尾。說不出話,也不知這到底算不算是一個好結果。

  協議上說明,伯莎·梅森是因為家族遺傳病,發了瘋,變得荒淫無度,與人發生了不正當的行為,「背叛」了羅切斯特,「背叛」了這段婚姻,於是羅切斯特先生提出離婚。而好心的羅切斯特先生顧念曾經的夫妻關系,將梅森的嫁妝盡數退回,此外每年桑菲爾德地產收入的四分之一將會用於伯莎·梅森的吃穿用度和治療;四分之一將交給教會,用來向上帝懺悔和贖罪——因為他違背了婚禮上曾許下的誓言。

  此外,伯莎·梅森將由她的弟弟梅森先生帶回家族地產上的修道院,梅森先生將全權負責替她請醫生和陪護,並且確保伯莎·梅森每年從桑菲爾德獲取的財產不被梅森家族克扣,用於她的生活所需。

  羅切斯特先生在這一份協議中,直接送出了一大半的家產——這不可不謂是傷筋動骨!然而對於伯莎·梅森來說,似乎也談不上公平。她的名譽被迫「受損」了……這個時代的女性地位過於低下,除非是這個原因,是完全沒有離婚的契機,而即使她離婚了,因為這個理由,就算她以後精神恢復正常了,也很難擁有正常人的生活了。

  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可是對於這兩人來說,傷害也是不可忽視的。

  羅切斯特先生愜意地躺在靠背上,眯著眼有一搭沒一搭地抽著雪茄,透過繚繞的煙霧觀察著簡愛的表情從震驚到悲哀又到失語。

  「這代價實在超乎我的想像,先生。」簡愛沉默許久,終於憋出了這麼一句。

  羅切斯特先生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這個結果我已經很滿意啦!簡小姐,將一半身家換取靈魂的解脫,是再劃算不過的買賣了。」他熄滅了手上的煙。

  簡愛嘆了口氣:「梅森太太……唉,就算這樣也比她被關在暗無天日的閣樓上要好。」她突然又想到,「那麼她以後的住所已經定好了嗎?」

  「是的,我和梅森這些天就是在處理這些事情。修道院附近有一位醫生,我們每月給他一筆錢;那座修道院也蒙受了梅森家族不少庇護,她們看在錢財的份上也欣然同意了。」

  簡愛點點頭,她覺得自己要好好消化這些事情了。自己的蝴蝶翅膀煽動後,終於改變了羅切斯特先生原本既有的悲劇,可是即使到了這個份上,她也既為他感到開心,又不確定這樣的結局是否真的在往好的方向上走。

  她甚至想到了,如果羅切斯特先生另娶,那位夫人會對阿黛拉好嗎?阿黛拉會不會也像她一樣被女主人厭棄,趕到貧苦的慈善學校呢?——畢竟阿黛拉並不是羅切斯特先生的親生孩子,更是再也沒有靠山和親人。

  簡愛從書房裡退了出來,滿腦子都是擔憂,既定的命運被改寫,那麼接下來會還會如期許的那樣,由悲劇變為喜劇嗎?

  約翰遜律師得知羅切斯特先生把事情都告訴了簡愛之後,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已經把她的身家來歷查的一清二楚,他更適合當一名偵探,而非律師。

  頭兩天,簡愛還在為未來發愁,後來她就相通了,過一天算一天,與其擔憂不知道在哪兒的將來,不如把眼前的事兒做好。她繼續一邊給阿黛拉制定學習表,一邊給新的作品構思。這次她真正把寫作當成一項事業來做了,而且將來勢必要被指指點點,評頭論足。如果作品不夠硬的話,她甚至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

  然而,簡愛不知道自己是真的「神經衰弱」了,還是怎麼回事。她總是會感覺到自己被盯住了,一個人在走道的時候,總覺得毛骨悚然。可是那天羅切斯特先生上去檢查過,鎖並沒有被撬壞。簡愛只好隨身帶著生石灰,她還想帶一把刀,可是又怕這具身體實在過於弱小,倘若真的打鬥起來,刀反而會變成威脅自己的工具。況且一個常人總是會手下留情,瘋子可不會。

  在聖誕之後的第一個周末,羅切斯特先生辦了一個小小的聚會。他們的事情終於完結了,羅切斯特先生決定開一瓶收藏的好酒慶祝一下。簡愛也分到了一杯,據羅切斯特先生所說,這是法國的索漠出產的酒,當年雨水充足氣候溫暖,這一批酒特別適合陳釀。他年輕時游歷到法國時,曾在那裡想要買一小塊葡萄園,只是考慮到打理起來太困難,在嘗夠了新鮮葡萄和葡萄酒之後悻悻放棄了。

  三位紳士想要打牌,羅切斯特先生邀請費爾法克斯太太一起,簡愛看不懂這個時候的玩法,在費爾法克斯太太身後站了一會兒以後,實在看不明白,只好放棄了,剛好落單陪著阿黛拉說話。過了十點,阿黛拉終於把自己說困了,簡愛這時也被滿耳朵的法語折騰得昏昏欲睡。

  她打了鈴,把索菲喊來,把阿黛拉抱回了房間睡覺。「簡小姐,我愛你。」阿黛拉在她低頭親吻她時小聲地說。簡愛的心一下子就化了,「我也愛你,阿黛拉,晚安。」

  簡愛拿著一只蠟燭,滿心柔軟的歡喜,腳步輕快地回房,樓下,紳士們的哈哈大笑順著樓梯傳了上來,就連平時她覺得很恐怖的黑暗走道都變得沒有那麼陰森了。

  隨著搖搖曳曳的,照著一小方明亮的燭光,快要走到房門時,她驟然僵住了。

  一把刀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第25章 伯莎

  「伯莎·梅森?」簡愛下意識就猜到了是她。看來這幾天並不是她神經敏感了。她沒有過激反應,她知道最不能激怒的就是一個精神病人。

  伯莎沒有說話,她的呼吸靜悄悄地,在簡愛的耳邊吐著氣。簡愛的右耳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她感覺到伯莎越來越靠近她,她的後背上是一片冰涼。伯莎的手從她胸前環過,遏制住了她的右手臂。脖子上的刀冰涼,貼著她的脖子,雖然沒有劃破她的皮膚,但是她能感覺到自己的熱騰騰的血液在刀刃下滾動。

  簡愛耳邊除了這駭人的呼吸聲,就是樓下傳來的紳士們的歡笑聲。

  「伯莎,你現在是清醒的嗎?」她決定自救,伯莎的呼吸聲加重了,但是仍然不說話,「羅切斯特太太?您即將就要解脫了,為什麼……」

  「解脫?」伯莎聽到了羅切斯特太太這個稱呼之後,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用她那嘶啞的聲音低吼道,「這是解脫嗎?愛德華·羅切斯特……我不會讓他得逞的!他別想擺脫我!」她被關在閣樓上二十幾年,最初她常常是清醒的,她想要恢復正常,卻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閣樓上只有一閃小小的窗戶,能透出來自外面自由的空氣和陽光。更多的時候,沒有人和她說話,周圍沒有一絲活氣。

  「您願意說說嗎?羅切斯特太太。」簡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左手的蠟燭被一陣風吹滅了,她的右手悄悄地摸向了腰間,「我以為你們都願意放過彼此。」

  「放過?他分明是不願意承擔責任!這個惡毒的膽小鬼!」伯莎的手激動地抖動著,簡愛懷疑它下一秒就要劃破自己脆弱的脖子,「我們曾經宣誓過!無論生老病死都要在一起,而他都做了什麼?我難道沒有靈魂嗎?簡小姐,你知道被關在閣樓裡二十幾年是什麼滋味嗎?」

  「你當然不知道!你看起來甚至連二十歲都不到!哈哈哈!多麼燦爛的年紀!」簡愛感覺到她的聲音裡有一絲哭腔,她的手不由地停住了。

  伯莎二十幾年沒有好好說話過了,強烈的傾吐欲讓她根本不想理會簡愛:「我知道我得了病!我在嫁給他的時候,何嘗不想好好過日子呢?否則我何必帶著大筆的錢財嫁給這麼一個窮小子——哈哈!他現在可是繼承了遺產,就想要拋棄我!」

  「我知道你!簡·愛!你是不是就等著這一天,好替代我,過上好日子!」她冷哼一聲,將手上的刀貼得更緊了,「羅切斯特!他有錢了,有地位了,就想要個繼承人了是不是!我礙了他的路?」

  「羅切斯特夫人,我並沒有這種心思!」簡愛的手上的動作繼續,悄悄地把包裹著的生石灰抓在了手上,「如果羅切斯特先生想要一個繼承人,就不會領養瓦倫小姐了,對嗎?她並不是他的孩子。」

  「你怎麼知道不是!單純的姑娘!他難道要比我高尚嗎?憑什麼他可以游戲花叢,我就要被關在監獄!」伯莎的情緒愈發激動,簡愛感覺到刀鋒已經劃破了脖子上的皮,一陣刺痛讓她打了個哆嗦,她決定當機立斷,「男人就是風流!女人就是放蕩了嗎?」

  突然,她的聲音變得驟然冷靜和詭譎:「簡·愛!你那晚救了愛德華一命,現在看看,他會不會來救你!」簡愛在察覺到她的手用力的一瞬間,就閉上眼睛,求生的本能讓她爆發出了巨大的力量,不顧脖子上的刀鋒,向右側過身把手上的生石灰向身後的伯莎臉上潑去。

  「啊!——」刀落到了地上,伯莎發出了凄厲的叫聲,她捂住了眼睛,痛苦地連著後退了好幾步。簡愛聽到樓底下的歡笑聲瞬間停止,一陣椅子被拖開的聲音。錯亂的腳步聲傳來,樓梯上的聲音在黑夜中格外清晰。

  簡愛忍著脖子上的劇痛,左手死死地捂著傷口,蹲下身想要搶過那把刀。然而伯莎雖然看不見,但是她的聽覺在長久的黑暗中格外敏感,她察覺到人來了,爆發出了一種驚人的力量。簡愛趁著她痛苦捂眼的時候,將刀被踢了出去,伯莎夠不到刀,便整個坐在了她的腹部,不顧眼睛的疼痛,手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口鼻。簡愛拼命用手,用指甲卡住她的脖子。她沒有想到,生石灰刺激了伯莎的眼睛,卻讓她更加不管不顧了。——伯莎並不是一個正常人,她不應該用常理來推測。

  但幸好,僵持了不到一會兒,紳士們都趕到了。雜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而伯莎的手也越來越重,簡愛試圖掙開她的鉗制,但是伯莎可是一個能把自己弟弟都咬成重傷的狠人!她的力氣出奇的大,羅切斯特先生和約翰遜律師兩人用盡全力才將伯莎撕扯開來,兩人將伯莎反繳,壓在了地毯上。

  口鼻被松開的一瞬間,簡愛便想要大口大口地呼吸著,但是脖子上的傷在劇烈的呼吸時一陣一陣地拉扯著,讓她痛得□□出聲。

  「天!簡小姐!」費爾法克斯太太終於趕到,被眼前的一幕嚇得尖叫出聲。簡愛的脖子上的鮮血看起來格外嚇人,臉色蒼白,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瀕死了。羅切斯特先生暴怒,「梅森!快去叫醫生!還愣在這裡干什麼!」梅森先生似乎已經嚇傻了,他想到了之前自己的遭遇,呆愣愣地站在了那裡。羅切斯特先生直到梅森是指望不上了,命令費爾法克斯太太去喊一聲,費爾法克斯太太悲鳴一聲,慌忙跑下樓,長裙把她絆倒了,但是她不管膝上的劇痛,一瘸一拐地扶著走道跑遠了。

  「梅森!你還認為伯莎能在這裡待下去嗎!」羅切斯特憤怒道,「她必須馬上搬走!」「不!」梅森先生這會兒腦子又轉動起來了:「家族最後一道簽字還沒有寄來!她還是一個羅切斯特!」

  律師先生被伯莎咬了一口,痛得倒吸涼氣,但是仍然死死地壓制著伯莎:「法律還未完全生效,特制的馬車也還沒造好,貿然移動她一定會逃走!沒人能在路上都看的住她!」

  「羅切斯特先生,想想彭伯裡莊園來信裡的建議!」


第26章 彭伯裡莊園(一)

  羅切斯特先生皺起了眉, 他在考慮律師先生的建議的可行性。

  確實他今天下午收到了來自小達西先生的信,信裡邀請阿黛拉去彭伯裡莊園。達西小姐自從雙親去世以後, 就幾乎斷了社交, 達西先生顯然沒有心思舉辦聚會。

  而他作為兄長, 直到現在才意識到自己妹妹的敏感心思, 她還是個十歲的孩子, 父母的離世給她的打擊不比他小。他不得不支撐起家業,反而在最開始的失意和忙碌中,忽視了自己唯一的血親。自從聖誕節前的聚會,他見到了瓦倫小姐的活潑開朗, 他就有意想讓這兩位小姑娘建立友誼了。瓦倫小姐也是孤女,但是從她臉上卻看不出愁苦。達西先生覺得她的樂觀可以給妹妹好的影響。

  羅切斯特先生原本覺得,現在的天氣太過冷峻, 想要開春時再考慮讓阿黛拉去做客。簡愛作為家庭教師一定是會跟著阿黛拉一起的,可是簡愛的身世也較為復雜, 他還沒有做好決定。

  然而目前的情況下, 這似乎是最好的選擇了。伯莎暫時還不能離開桑菲爾德,沒有完全的准備實在過於冒險。但是伯莎在這裡就是一個隨時都會從地獄中爬出來的魔鬼, 對付弱小的簡小姐。羅切斯特先生現在對普爾太太和桑菲爾德的門鎖失去了信心,也十分自責。但是想想也是, 伯莎在這裡被關了將近二十年, 把這裡摸透也是十分有可能的事情。

  還沒等他來得及下決定。費爾法克斯太太抱著醫藥箱回來了,她喘著粗氣向她的主人彙報:「我已經讓約翰去請醫生了,很快就會來的!」隨即, 她看向了簡愛,眼中的淚水一下子落了下來。

  她跪坐在了簡愛身邊,為她做簡單的清潔和包扎。「可憐的姑娘,這一個冬天遭了多少罪!」她想要把簡愛帶到房間裡去,但是另外三個紳士一個都不能指望。羅切斯特先生和約翰遜律師兩人使出全力才把伯莎壓制住,梅森先生更是一個瘦弱的男人。她現在對梅森家族的人一點好臉色都沒有了!

  伯莎被壓在地上,嘴上罵罵咧咧,將羅切斯特先生和簡愛都罵了個遍。「閉嘴!伯莎!」羅切斯特先生滿臉厭惡,「簡小姐從來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伯莎這會兒已經不再清醒了,又恢復了瘋瘋癲癲的狀態,她完全聽不進別人的話,嘶啞高亢的聲音劃破了整室的黑暗。她感覺自己的眼睛被生石灰刺激地快要瞎了,瞪大了鮮紅的眼睛,如同鬼魅的眼睛,瞪著羅切斯特先生。梅森先生腿軟了一般,虛弱地靠在了牆上,被她的眼神嚇得就要昏倒。羅切斯特先生試圖和律師先生稍稍松手,把她押回房間,但是稍一脫手,伯莎就要掙脫開來。他們趕緊施力,不敢再動。

  就這麼僵持了將近半小時,簡愛的血被止住了。如她所料,雖然看起來嚇人,但是並沒有傷到大動脈,她的身體雖然算不上強壯有力,但是血小板止血功能也並不差,只是胸腹被壓得實在疼痛。費爾法克斯太太怕她著涼,跑到了房間裡把被褥扯了下來,將簡愛包裹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醫生扛著箱子跑來了。他帶著滿身的寒意,身上的衣服也並不妥帖,看起來是在睡夢中被約翰拖來的。「醫生!快給我姐姐看看!她的眼睛怎麼了!」梅森先生這時倒是眼明嘴快了。

  「先給簡·愛小姐檢查!她的脖子被刺傷了!」羅切斯特先生命令道,他看向梅森的眼神隱隱有威脅。

  醫生在莊園主人的命令下,見簡愛虛弱地被費爾法克斯太太包裹在被褥裡,被她半抱著,而伯莎被兩個男人壓制了這麼久,尚且還十分有力量,很快就做了決定。他和費爾法克斯太太合力把簡愛抱進了她的臥室,為她處理傷口。

  梅森先生憤怒地瞪向羅切斯特先生,羅切斯特先生不管他,和約翰遜律師合力把梅森架起:「還不來幫忙?你想讓她掙脫開來再把你咬個半死嗎?」梅森先生不情不願地上前幫忙,他實在是有心理陰影了。可是他又對他的姐姐尚存眷顧,並不忍心下狠手,反而被羅切斯特先生嫌棄礙手礙腳。

  冬夜過度寒冷,在地上失血躺了半個多小時,她的全身冰涼。簡愛躺在床上,逐漸失去了意識。

  醫生為她重新包扎好了。費爾法克斯太太提醒他,簡愛先前胸腹被壓得似乎是受傷了,醫生又仔仔細細地檢查了,發現並沒有什麼大礙,只是胸腹處的青青紫紫看起來十分嚇人。他囑咐了幾句,讓費爾法克斯太太好好照顧她,就熟門熟路地上樓檢查另外一名病人了。

  伯莎的眼睛是被生石灰傷到了,但是所幸,進入眼睛的量並不大,只是讓她瞬時間痛苦了一陣。生石灰的含量並不純,處理好了之後醫生發現她身上最重反而是她之前在閣樓裡自殘的傷。醫生嘆了口氣,他為桑菲爾德也效勞了多年了,對這個病人也十分熟悉了。她得了精神病,偶爾會清醒。在清醒的時候,她去傷害別人;在不清醒的時候,她傷害自己。

  折騰了大半晚,幾人都徹夜未眠。羅切斯特先生送走了醫生,又回到了閣樓,卻在角落裡發現了暈倒的普爾太太。——看來她並沒有背叛她的主人。羅切斯特先生將伯莎又鎖回了閣樓的小間,疲憊地坐在了外間的沙發上——就是曾經被梅森先生的鮮血染紅過的那張沙發,他聽著裡面傳來的源源不斷地謾罵,無力地陷入了沉默。

  外面逐漸天亮了,天光從狹窄的窗戶裡透了進來。羅切斯特先生被烏鴉凄厲的叫聲喚醒,他動了動自己就要凍僵了的身體,看了一眼緊閉的門,裡面已經恢復了安靜。這一晚上發生的事情遠遠超過了他的預料,原本從地獄中掙脫的靈魂,又被拉了回去,不能呼吸。

  他下定了決心,下樓去了書房。伯莎現在不能離開,為了簡愛和阿黛拉的安全著想,只能讓她們盡早去彭伯裡莊園避避風頭。伯莎的目標已經是簡愛了——他知道,這是因為他的態度。他雖然勸誡了自己,簡小姐只能是一個家庭教師,只能是他的朋友,可是不能否認的是,她確實在他心上劃過波瀾,他也曾掙扎過,但是他不想再束縛住第二只飛鳥。簡愛與伯莎不一樣,她的靈魂是自由的,更重要的是,她對自己無意。也許他的情思被伯莎敏感地捕捉到了,所以她會這樣針對她,讓她受了無妄之災。

  他很快寫好了信,讓約翰在天還蒙蒙亮的時候,就去送了加急信,接受了來自彭伯裡的邀請。

  當簡愛得知自己很快就要和阿黛拉一起去彭伯裡的時候,她呆呆地躺在被窩裡,說了一句「Pardon?」

  費爾法克斯太太一如上次她感染風寒時,寸步不離地照顧著她,見她與平時的機敏聰慧完全不一樣,呆呆愣愣的樣子,不由笑出了聲:「出去玩玩也好,簡。阿黛拉也需要同齡的朋友,聽說彭伯裡的達西小姐只比她大了三四歲,她們一定能成為朋友的。」她隨機嘆了一口氣:「都是可憐的失去了雙親的孩子。」她突然意識到了面前的剛剛19歲姑娘的父母也早早地去見了上帝,察覺到自己的失言。

  簡愛看到費爾法克斯太太的臉色,就知道她也想到了自己。只好裝作沒聽到,「是的,阿黛拉總是和我們這些大人在一起,也一定無聊透了。」

  費爾法克斯太太給她倒了一杯熱茶:「你放心,這一路不會太難受的。彭伯裡莊園並不算遠,羅切斯特先生說,達西先生將會派達西家族的馬車過來。」

  簡愛點了點頭,接過茶杯,乖巧地喝著茶,「啊!那我還得收拾行李,阿黛拉的東西也不少,這個小姑娘小小年紀,就那麼愛美麗,索菲已經開始整理了嗎?」

  「這些不用你擔心,簡。」費爾法克斯太太搖了搖頭,看著她脖子上刺目的白色繃帶說:「你就好好養病,女僕會幫忙都弄好的。」

  離開的前一天,簡愛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脖子上現在也只貼著薄薄的藥片繃帶。她這兩天在房裡膽戰心驚,一個人時就把門閂住,卻把自己憋得慌。羅切斯特先生和梅森先生從書房裡走出來時,剛好碰上了這些天第一次在走道裡散步她。「簡小姐,我能和你說兩句話嗎?」出乎意料地,梅森先生開口詢問道。

  「哦!好的。」簡愛不明所以地點點頭。羅切斯特先生也衝她點了點頭。梅森先生作了一個邀請的手勢,將她引導了窗邊,卻還在羅切斯特先生的視線範圍內。

  「我是來向您道歉的,愛小姐。」梅森先生沉默了片刻,猶豫地開口,「為我的姐姐對您造成的傷害……請您原諒她。」他說著,哽咽了一聲,捂住了眼睛,「她已經是個瘋子了,失去了理智,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並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下了什麼樣的罪行!」

  「梅森先生,我很想原諒她,可是我聽了您的話,卻改變了主意。」簡愛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怒氣,她被他的理直氣壯驚呆了:「她可並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甚至是早有預謀!先生。我對一個瘋子自然是不會太放在心上的,但是您的理所應當卻讓我不敢置信!」這是道德綁架!

  梅森先生面露不解。看著他的表情,她也沒什麼好氣。梅森先生過於軟弱,也過於自私。實在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他有愧疚的心思,卻認為他人的原諒是理所應當的事情。——說到底,他還是不把她當回事,沒有真的意識到伯莎對她的傷害是實質性的,他認為她是個下人,上等人「放下身段」的道歉她就一定要接受了!

  「伯莎·梅森接下來就要脫離羅切斯特家族了,先生。我僅僅從一個受害者的角度來勸誡您,看好她,保護好她,竭盡全力為她治療!否則她會在您的」仁慈「下犯下不可饒恕的過錯!」梅森看著面前這個姑娘滿目的怒火說不出話。他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說。

  「這二十年的罪孽和痛苦都是出於羅切斯特先生的仁慈,他以一己之力承擔下來了。您雖然也吃了苦,可是卻從來沒有幫上過忙。我無心批判您的行為,只是……」她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梅森先生雖然不解,但是還是點了點頭。她被羅切斯特先生那樣尊敬著,也許真的有她的獨特之處——雖然他看到的只是一個身材矮小,身形瘦削干癟的窮苦家庭教師。

  「那麼,告辭了,梅森先生。祝您一切順利。」簡愛盡快的結束了這段對話。「謝謝,也祝您早日康復。」梅森先生點了點頭,隨即想到了什麼,行了一個標准的紳士禮。

  彭伯裡莊園的馬車來得很早,可是阿黛拉起得更早。當她前幾天得知她要和簡愛一起去德比郡得時候,簡直要開心地尖叫起來了。聽說那裡還有一位只比她大三四歲的達西小姐呢!

  然而,在看到簡愛脖子上刺目的滲血的繃帶時,她嚇了一跳,旋即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她白皙紅潤的臉頰上滑落。簡愛安慰她自己沒事,可是她還是哭個不停。簡愛又拿彭伯裡莊園的奇妙旅行來逗她,她也不為所動,從低聲抽泣變成了嚎啕大哭。——簡愛覺得安慰這個小丫頭比自己脖子受傷還讓人頭疼!

  不過,在這一天終於到來的時候,她還是興奮地早早起來了。雖然知道只是馬車夫來接她們,她還是命令索菲給她換上了一身漂亮的玫瑰色絲絨長裙,將頭發卷出完美的弧度。「我的小公主!你就算不卷頭發,也已經很漂亮啦!」簡愛被她的陣仗震驚了,索菲被使喚地團團轉,先前整理好的箱子,現在都被打開了,東西散落了一地。

  簡愛打了鈴,讓雜使女僕上來趕緊收拾這一地狼藉。索菲作為一個保姆,根本管不住阿黛拉!「簡小姐!你說,達西小姐會喜歡我嗎?她是不是很漂亮?」阿黛拉心中充滿了好奇和擔憂,「如果她不喜歡我的穿著怎麼辦?我是不是還應該再戴一朵珍珠發飾?」

  「……阿黛拉,彭伯裡莊園的馬車已經在樓下了!如果我們遲到了,彭伯裡的僕人和達西兄妹可不一定會對我們有很好的第一印像。」簡愛催促道,她命令索菲也忙幫收拾東西,搬到樓下去,而她則取了掛在衣架上的黑色大衣和帽子,匆匆地給阿黛拉套上。

  她又快步回了自己房間,提起了早早收拾好的一個行李箱——還是來桑菲爾德時帶來的那只,裡面的東西甚至更少了,她只帶了幾件當季的衣服,一半的身家財產還有一本新的筆記本。她套上了那件費爾法克斯太太送的黑色的毛呢大衣,戴上了艾莉送她的帽檐寬大的帽子,手上是她托約翰的妻子在集市上幫她買來的黑色絲絨手套。裝扮整齊了,便牽著阿黛拉的手下了樓。

  費爾法克斯太太已經在門口指揮僕人們把瓦倫小姐的東西往車上搬了,這個小姑娘的行李可不少。她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回頭道:「簡小姐,干糧已經放在車上了,熱水也備好了。真希望你這一路不要遭罪!」簡愛和她親吻告別,「希望我們不在的這段時間,桑菲爾德一切都好,您的身體一定要注意!」

  「最難熬的冬天已經過去了一大半啦!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費爾法克斯太太微笑道,她的眼裡滿是不舍。羅切斯特先生原本也想讓她至少離開這棟房子,但是她不放心在這裡做活的女僕們,自己離開了,她們更失去了主心骨,萬一遇上什麼事,慌成一團,羅切斯特先生也使喚不起來。

  「羅切斯特先生呢?」簡愛以為他至少會來送一送她們的,畢竟這一去至少是一兩個月了,而他們作為朋友,甚至都還沒有好好地道別呢。

  費爾法克斯太太搖了搖頭:「興許他還沒起床呢!冬天的早晨,起床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他這些天夠累的啦。」

  「愛小姐,還有哪些東西需要搬的嗎?」戴著大帽子的馬車夫搬完了行李,向她行了個李。

  「天!李文!居然是你!你已經得到了這份工作嗎?太好了!」簡愛驚喜道,「沒有別的了,我只有一個行李箱,謝謝你!貝茜還好嗎?」

  「都好!愛小姐,快上車吧。再耽擱下去我們天黑前或許也到不了驛站了。雪化了結成冰,這一路可不好走。」

  簡愛聽完,只好匆匆和費爾法克斯太太做了最後的道別。艾莉夫婦和約翰夫婦也都出來和她道別。這一切做完之後,簡愛提著手提箱爬上了馬車,索菲把阿黛拉也抱上了車,自己卻下車要坐到車夫旁邊。

  「和我們坐一起吧,索菲,外面可太冷了。你的身體吃不消的。」簡愛把索菲喊了回來。索菲露出了一個感激的微笑,她的鼻頭凍得通紅。

  馬車沿著她來時的那條路駛離了桑菲爾德莊園。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羅切斯特先生站在窗前,看著這輛馬車越來越遠。他身後的門內傳來的是伯莎·梅森發瘋咒罵的聲音,小房間內的杯子和花瓶被砸碎了一地。為了整棟房子的安全,他在這裡嚴陣以待,住了好幾天。伯莎的謾罵讓他想到了痛苦的年輕時期,但是他偶爾也會想,自己是真的做錯了嗎?可是伯莎的怨言也毫無緣由,明明是她先背叛了婚姻!

  彭伯裡莊園的馬車不是李文之前趕得那輛敞篷的了。這輛馬車密封性不錯,寒風一點都透不進來。裡面的座椅都被加絨的布料包裹起來了,坐起來又溫暖又防震。簡愛不禁感嘆有錢真好……阿黛拉甚至在簡單的午餐之後還枕在簡愛的腿上睡了一覺。

  李文的駕車水平非常高超,在最穩的情況下也趕到了最快的速度,即使早晨耽誤了那麼久,他們依然在天黑前到達了驛站。

  「這裡已經進了德比郡的領地啦,愛小姐。驛站已經准備好了房間,達西先生吩咐一定要以最好的條件招待你們。」李文抽出了踏板,扶著簡愛下了車。

  「太感謝了!李文。」簡愛剛道完謝,就見一個跛腳男人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向他們走來。

  「您就是簡·愛小姐吧!我是彭伯裡莊園的亨利,達西先生吩咐我在這裡迎接你們。」

  「哦!亨利,你好。」簡愛想起來了,「你是李文的朋友,對嗎?這位是阿黛拉·瓦倫小姐,羅切斯特先生的養女。這位是索菲,她的保姆。」亨利熟練地向她們行禮。李文跟著驛站地伙計,把馬車牽到了馬棚。簡愛一行人跟著亨利進了驛站入住。

  達西先生的安排非常妥帖,這一晚的體驗可和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時完全不一樣。這個套間布置的不說是富麗堂皇,也稱得上清麗齊整了!這讓簡愛對這位僅有幾面之緣的頗負盛名的達西先生的印像提高了不少。

  第二天的時間不是很緊,天氣也出奇的溫暖。已經進入了德比郡地界,簡愛打開了車窗,聽亨利坐在副駕駛位上給她介紹彭伯裡的情況。

  「現在是冬天,還不是彭伯裡最美的時候!到了春天和夏天,這裡簡直就是天堂了!彭伯裡有一大片湖景,也有群山,曾是老達西先生最喜歡的去處,他們常常在夏天去湖邊釣魚!嗨,到了那幾天,彭伯裡莊園就要連吃幾天的魚——他們的釣魚水平也是遺傳的高超!」

  「以往,老維克漢姆牧師也常常帶著兒子和他們一起,他們簡直親如一家!老達西先生對他十分信任,對他的兒子甚至比對達西先生還要親昵。小維克漢姆也是一表人才,彭伯裡莊園不少姑娘都對他芳心暗許呢!」

  「啊!我對您說這些做什麼!」亨利哈哈大笑,這才意識到和一位未婚小姐說這些實在有些失禮。簡愛在聽到維克漢姆這個姓氏的時候,心裡就警鈴大作!她對傲慢與偏見並不如對簡·愛那樣熟悉,所以一開始竟然忘記了還有這樣一位危險人物在彭伯裡莊園!

  「沒事!我很願意聽這些。或許我們今晚都能見面呢。」簡愛順著他的話頭問道,「如果你願意跟我說說他們都有些什麼嗜好,那就更好了,我希望我們的禮物能讓他們高興。」

  亨利果然開始滔滔不絕,介紹起了彭伯裡的達西兄妹和那位幾乎也可以稱得上是小主人的維克漢姆先生。在他的口中,維克漢姆先生絕對算是一位討喜的青年。而達西先生也如她曾經在書中看到的那樣,在僕人的口中是一位高傲的紳士,但是對僕人們都懷有仁慈之心,受過優秀的教育,是一個合格的地主。而達西小姐,曾經也是活潑開朗,是父母和哥哥眼中的珍寶,然而自從父母意外離世以後,變得郁郁寡歡,達西先生忙得常常不在家,到處收攏產業,撐起整個家族。只有維克漢姆先生每日都會逗她開心。

  簡愛猜測正是這個原因,才讓達西小姐對維克漢姆產生了依賴之心,日後做出了想要與他私奔的決定。她對他不僅僅是愛戀之情,更多的是一種依賴和寄托。如果維克漢姆是一位品行高尚的紳士,這固然是一樁佳話。然而他道德卑劣,偽裝的善良單純和英俊的外貌掩蓋了他的貪婪。

  正說著,簡愛就在亨利的指引下,看到了遠處宏偉的彭伯裡莊園。與其說這是一座莊園,不如說是一座城堡了。它在湖光水色中,原本的莊嚴肅穆也被映襯地別有一番詩意。雖是在冬日,草地枯萎,可是卻被僕人們打理的干干淨淨,半點沒有蕭條的意思。此時正值傍晚——雖然簡愛估算才大約三四點鐘,夕陽已經落到了地平線上,橙紅的陽光照耀在古樸的牆壁上。這是與蕭條的桑菲爾德莊園完全不一樣的景致,可以看出它的歷任主人們都對它傾注了愛,修繕地盡善盡美;而不像桑菲爾德莊園,被他的主人厭棄了二十幾年。

  她察覺到,馬車駛得越來越快了,李文抽打馬的頻率也變高了,看來他也十分激動!很快,馬車就在鐵門前停下,鐵門處的守門人和他們對過眼後,打開了鐵門,這才放了他們進去。

  簡愛看著大鐵門在眼前緩緩打開,如同書翻頁一搬,露出了背後的高大建築。這一幕簡直如同英倫電影的場景,她被震撼地說不出話。阿黛拉開始躁動不安了,她盡管也是「見過大世面」地人兒了,但是這種經歷還是第一次!

  「簡小姐!我的心快跳出來啦!達西小姐居然生活在這樣的地方,她會不會看不起我呀?」阿黛拉悄聲在她耳邊說,她居然產生了自卑的心理。簡愛連忙安慰她,達西小姐一定不會因為自身的優越條件就看不上她們的,更何況,她們可還是達西先生親自寫信邀請的人呢!

  很快,馬車就在這座「城堡」的大門前停下來了,達西兄妹和維克漢姆都已經站在門口迎接客人。管家太太遠遠地就向她們示意行禮了。簡愛一行人都下了車,達西先生上前一步,向她們行了一個紳士禮。

  「日安,瓦倫小姐,愛小姐。」他的語氣不悲不喜,正如她印像中的一樣,「這是我的妹妹喬治安娜·達西。這是我父親摯友之子,維克漢姆先生。這是雷諾茲奶奶,彭伯裡的管家」

  簡愛和阿黛拉也向他們行禮。「這位是阿黛拉·瓦倫小姐,愛德華·羅切斯特先生的養女。我是她的家庭教師。」阿黛拉落落大方地如同排練過無數次一樣,向他們行了一個標准的淑女禮儀,用英語也做了自我介紹。

  達西小姐穿著十分精致貴氣,雖然還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身上的配飾已經肉眼可見的貴重了,一張精致的小臉上充滿了對客人的好奇和打量。維克漢姆年紀看上去才十六七歲,臉上帶著迷人的微笑,他相貌出眾,即使站在高大俊朗的達西先生身邊也絲毫不遜色。簡愛注意到了,達西先生介紹他時並沒有說明他的教名,可見生疏和冷淡。但是他卻看上去毫不在意,在與她們打過招呼後,就把視線投回了達西小姐身上。

  達西先生皺了皺眉,看上去有些不耐煩。阿黛拉以為他在對她們不滿,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緊張地抓住了簡愛的手。達西先生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作出了邀請的姿勢,請她們進入莊園。

  簡愛和阿黛拉在女僕的幫助下,脫下了厚重的外套和大檐帽,她脖子上包扎的繃帶裸露了出來。「哦!天哪,愛小姐,您這是怎麼了?快!快!讓醫生過來看看!」維克漢姆驚呼道。

  「並沒有什麼大礙了,只是一些小傷。」簡愛拒絕道,這傷可不好解釋:「我已經自己上過藥了,不出幾日就能好全了。」

  雷諾茲太太向主人點頭示意,悄悄離開了。

  「彭伯裡莊園真的百聞不如一見,達西先生。」簡愛稱贊道,「看得出主人們對它的精心保養,它的主人們也是十分戀家的人。」

  達西先生走在前面,聽到她的話回頭說道:「你倒是第一個不直接稱贊它的華美富貴的人,愛小姐!你這是在表現自己的特殊嗎?」這個問題實在是不客氣。

  「哥哥!」達西小姐扯了扯他的手臂。

  「我沒有這個意思,達西先生。我可沒有信心說得出比以往的客人們更為完美和誇張的贊美!想必彭伯裡莊園也不缺這些贊美。我就不與那些客人們一較高下了!」簡愛發現目前遇上的兩位「男主角」都有著令人難以應付的壞脾氣。

  正說著話,他們走到了一副巨大的油畫像面前。畫框是上好的實木,四角鑲嵌著花紋繁復的金質裝飾。畫上是老達西夫婦和達西兄妹,維克漢姆也在上面,和他們站得十分親密。「哦!可憐的老達西先生和夫人!」維克漢姆注意到了他們的視線,適時地露出了一個悲傷的神態,「好心的夫人和太太竟然……這可實在讓我痛心!喬治安娜還這麼小,她卻要面對這種痛苦!」

  喬治安娜臉色變得蒼白。達西先生的眉頭越發緊皺,簡愛察覺到他不僅僅是悲傷,還有些對維克漢姆故事重提的厭惡。

  簡愛低沉道:「我想,如果他們還在世的話,最想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孩子陷入苦海之中,而是希望他們的人生開啟新的篇章,幸福地生活下去。」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想到了簡·愛的父母,他們都是內心柔軟,充滿了愛的人。她也曾經歷過達西兄妹的痛苦,但是時間已經磨平了傷疤,再次提起自己的傷心事,她竟然也能用一種平靜而又幸福的語氣說出來了。

  喬治安娜的漂亮眼睛中溢滿了淚水,阿黛拉松開了簡愛的手,親密地挽住了她的手臂:「我的媽媽也在天堂,你說,我們成為朋友的話,她們是不是也會成為朋友呢?」聽到了這樣的童言稚語,達西先生也有了一瞬間的動容。

  「也許會的!阿黛拉。」喬治安娜這才正眼看了這位小小姐,「你說得對,她們也在另一個世界活著呢。」

  「我媽媽以前是個歌唱家!她唱歌可好聽啦!我們以前住在巴黎的時候,她也常常教我唱歌!羅切斯特先生都說我唱得很好呢!」

  「哦?你原來是法國人嗎?我也好想去那裡看看!可是哥哥忙得根本沒有時間帶我出去!我一個人在莊園裡都沒有朋友。」

  「是的呀!等我們長大了,我帶你去呀!」

  ……

  成為朋友往往只需要一個契機,兩個小姑娘突然聊開了,互相手拉著手,蹦蹦跳跳地跑過了長廊,夕陽從一側的長長的窗戶中投進來,將她們的身影拉得老長。就連影子看起來都像是兩個妙齡小姐了。

  「謝謝您,愛小姐。」達西先生看著她們越跑越遠,清脆的笑聲徘徊在長廊之間,別有生氣。彭伯裡莊園已經長久沒有這樣的活力了,「邀請你們過來確實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是的!瓦倫小姐和愛小姐簡直就是天使!瞧,喬治安娜多開心啊!」還未等簡愛回答達西先生的話,維克漢姆就用那虛假油膩的詠嘆調贊美起了阿黛拉和簡愛。

  「您太恭維我了,維克漢姆先生。」她感覺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非常感謝您的邀請,達西先生。我也希望阿黛拉能有一個同齡朋友呢!您知道的,桑菲爾德莊園對於這樣的一個小女孩來說,太過莊嚴肅穆了。這可不利於她的成長。」

  達西先生的眼神沒有離開他的妹妹,看著她跑跳中仍然有些一跛一跛的,有些心疼:「是的,喬治安娜也需要一個『同齡』的『女孩兒朋友』。我作為長兄總不能時常照顧到她的情緒,反倒是讓她受到了傷害。」他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又故意板下了臉,神色變得生人勿近了。

  簡愛發現身邊原本殷勤的維克漢姆先生露出了一個訕訕的笑容,落後了半步,不再緊緊地貼站在一起。

  「我已經讓廚房備好了晚餐。」雷諾茲太太在長廊的盡頭等著他們。

  長長的餐桌上鋪著潔白的桌布,五副餐具整齊地早已擺在了主位一圈,中間的枝形蠟燭也已點上了。達西先生坐在了主位,達西小姐按照往常的習慣坐在了右手邊,維克漢姆正想要坐在她身邊,卻被達西先生制止了:「就讓兩位新朋友坐在一起吧,維克漢姆。」

  阿黛拉看了一眼簡愛,在獲得允許之後坐在了達西小姐的旁邊。維克漢姆繞過桌子,落座在了左手邊,和達西小姐面對面了,簡愛只好坐在了阿黛拉的對面。

  整個晚餐,他們都很少說話。維克漢姆努力挑起話題,恭維起了兩位客人,又向達西小姐詢問需不需要調料,大獻殷勤,都被達西先生不冷不淡地堵了回去。達西小姐意識到了氣氛的不對,和她的新朋友眨了眨眼,眼神示意之後也都不說話了。

  「哦!我想念簡小姐做的奶油布丁了!那可是我這輩子吃到的最美味的東西!我每天都會在晚餐後來一份!」在最後一道甜點上來之後,阿黛拉脫口而出地感嘆。簡愛心裡吐槽了一句小吃貨!這一句不知道要給她惹多少麻煩。

  果然,達西兄妹都看向了她,「只是一種小甜點,不值一提。」簡愛解釋道。

  達西小姐的眼眸在燭火的照耀下閃閃發光:「那一定滋味不錯!我真想嘗嘗呀。」小小年紀的達西小姐已經學會了暗示的話術。

  「喬治安娜,不要這樣麻煩客人。」達西先生說道。這句話反而讓簡愛不得不主動提出提供美味了。簡愛不由感嘆,達西家果然都是人精!

  她只好搖了搖頭:「沒關系,這並不難。如果方便的話……」

  「雷諾茲太太會幫您的。」達西先生喝了一口紅酒,用杯沿擋住了微微上翹的嘴角。簡愛只好點了點頭。

  晚餐過後,達西先生邀請他們去小客廳坐坐,說說話。與在桑菲爾德時的他完全不一樣,他現在完全是一個熱情好客的主人了。客廳裡的壁爐已經點燃了,整個房間格外地溫暖,這讓簡愛想起了在桑菲爾德莊園的每一個夜晚。

  晚餐後外面已經徹底天黑了,雷諾茲太太將窗戶都關得嚴嚴實實,吩咐女僕將厚厚的雙層落地大窗簾拉上。除了壁爐的火光,她還在各處都點上了蠟燭,不僅將整個客廳照得如同白晝,還憑借燭火構建了和諧的裝飾景觀。

  達西先生吩咐女僕為他們一人准備了一杯度數較低的葡萄酒,招呼他們都不用拘束,坐在壁爐前的沙發上談話。兩個女孩兒很快又湊到了一起嘰嘰喳喳,達西小姐剛開始學習法語,試圖用法語和阿黛拉交談,阿黛拉故意說得很快,逗得達西小姐滿臉問號,然後才意識到這個比她還小的法國女孩兒再逗她呢,兩人扭作了一團打打鬧鬧。

  維克漢姆很久沒有受到這樣的冷落,頗有些不習慣,在發現自己實在無法插入兩個女孩的談話時,他又轉向了達西先生和簡愛,悄悄地聽他們談話。

  「這麼說來,您是蓋茨海德府家的小姐?」 維克漢姆的眼中閃過一絲貪婪。

  作者有話要說:

  桑菲爾德的劇情告一段落,終於開啟彭伯裡莊園副本啦~

  這一萬多字改了三遍,希望節奏還可以。

  第一次入V,想想還有些小激動呢!


第27章 彭伯裡莊園(二)

  「這萬萬說不上, 維克漢姆先生。」簡愛轉過頭, 發現他從兩位小姑娘那裡移到了她的身旁,簡愛不自在地挪動了一下。達西先生在維克漢姆橫插一句時就閉口了。他的抿著嘴,身體也有前傾傾聽變成背靠著椅背,不再看向簡愛, 關注起了兩位笑鬧的小姐。

  「我只是在蓋茨海德府生存了幾年罷了,要這麼說, 我受蓋茨海德府的眷顧也遠遠不及您在彭伯裡莊園受到的眷顧呢!」面前這位外表光鮮的年輕人貪婪至極,並無半點感恩之心,「如果我像您一樣幸運, 必定要每日跪在床前祈禱感謝上帝了。就連我這樣的情形,從前我也是滿懷怨恨和嫉妒的, 只是前段時間受到了故人的提點才曉得,能讓我在這個時代生存下來, 蓋茨海德府在這一點上也算是對我有恩了。」

  沒有李文夫婦的遭遇,她根本想不到,一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或許連下一個冬天都很難熬過去。她現在能理解一些,為什麼原主會選擇在裡德太太病逝前仍然選擇原諒了——雖然這些發生在她自己身上她還是不會這樣做。

  「那麼您現在就沒有半點恨意了嗎?愛小姐。」維克漢姆語氣有一些慌亂, 突然意識到面前這位干癟瘦弱的家庭教師似乎洞察了他的心思,反問道。「我的父親為老達西先生做事, 兢兢業業。只是好人短命,他在處理公事時,出了意外…」

  「我很抱歉,先生……要說半點恨意都沒有, 這聽起來有些虛假了,我並不是聖母瑪麗亞,我也有自己的脾氣。只是我也確實受到了一絲憐憫和眷顧——哪怕於他們而言微不足道,我想要盡力去愛他們,可是我的脾氣又讓我唾棄這樣的自己。」

  「這可真是矛盾啊,愛小姐。我也能理解您的這種心思……」

  「我想並不能,先生。」簡愛打斷道,「據我所聽到的,您可比我幸運多了,僕人們不說愛戴著您,至少也是尊敬的,而主人們——無論是老達西夫婦還是小達西兄妹也都是良善之人。我實在想像不到還有什麼是值得抱怨的,哦!抱歉,我並不是說您在抱怨!」

  聽到「良善之人」,達西先生嘴角抽動了一下。

  「哦!是的!我感恩這一切。」維克漢姆先生只得順著她的話,「我的教父,老達西先生對我關懷備至!他待我如親子,甚至為我安排了好差事……」

  「父親在遺囑中囑咐我,一旦有俸祿優厚的位置,盡力為他安排。」達西先生也打斷了他的話,「維克漢姆先生也在為此努力。哦!都這個點了,維克漢姆,你不是要去做每日的禱告和功課了嗎?」這已然是在趕客了。

  維克漢姆一晚上吃了幾次癟,臉上也有些掛不住,甚至想不起要和兩位小姐打聲招呼,便匆匆告辭了。

  「您或許已經聽到僕人談論過了——他們總是以討論主人家的事情為樂趣——維克漢姆的父親曾是個牧師,後來為我父親做事。他很忠誠踏事,為達西家族的產業勞心勞力,而小維克漢姆先生……」達西先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在背後說人壞話可不是紳士該做的事情,「抱歉,我不得不這麼說,我並不把您當作溫室裡的花朵——那些淑女!我請您過來也有這一部分的原因。他在給喬治安娜灌輸一些不好的思想。」達西先生壓低了聲音,不想讓他的妹妹聽到這些。

  簡愛被他這話嚇了一跳。她以為達西先生會如同原著一樣,對待陌生人少言少語,即使受到了誤會也不為自己辯解。然而轉念一想,她並不是那些淑女,她現在的身份是「家庭教師」。換句話說,與其說她是一位客人,不如說達西先生把她當作了提供「家庭教育咨詢服務」的人。

  他剛剛從父親手中接過了這個家族,且還是個『孩子』呢,對達西小姐的教養手足無措,將她當作了唯一能討論妹妹的教育問題的人。這可讓她哭笑不得了。

  「不好的思想?您是指?」

  「或許您已經得知了,喬治安娜去年年末受了傷。我匆匆離開桑菲爾德莊園也是因為這個。」

  「是的,您的馬車夫亨利也因此丟了他的工作。」

  「我很感激亨利救了她。然而維克漢姆,他慫恿喬治安娜與他一起騎馬,趁我不在引誘她去劍橋游玩。然而發生了意外——她從馬上跌落了。幸而亨利一發現馬廄裡少了兩匹馬,就追隨腳印追了上去,從馬蹄下救下了喬治安娜,自己卻被狂躁的馬踩成重傷。」

  簡愛被他的話嚇到了,回頭看向壁爐前的達西小姐,她正在向阿黛拉學習發聲技巧,睫毛彎彎笑得很甜。但是仔細回想,達西小姐確實步行中有些微跛,身上的衣裙穿得嚴嚴實實,不像阿黛拉在壁爐前熱得早就把袖口衣領松開了。一方面是教養,另一方面或許身上還有青青紫紫的瘀傷。

  「達西小姐現在好多了嗎?」

  「是的,老亨利替她擋下了災禍,只是我實在不敢再讓維克漢姆接近她了。現在她還是個孩子,尚且做出了這種事。我實在無法想像,待她長大了,維克漢姆得貪婪和野心膨脹到無法控制的地步,他還會怎樣傷害我的家人。」達西先生的灰藍色眼睛在火光的映襯下簡直要燃燒起來了,他的話語就像是從喉嚨中擠出來的。

  簡愛明白了他的意思。達西先生察覺到了維克漢姆對達西小姐隱秘的心思——這並不是出於愛慕,而是別有用心。可是他卻不能直白地在達西小姐面前這樣揭露維克漢姆的惡毒,他也害怕他的強制阻礙會讓他們反而如同羅密歐與朱麗葉一樣,成為推動力。

  「父親臨終前囑咐我要善待維克漢姆,我也不得違背他的遺願——這讓我實在不能對他下手,只能寄托於喬治安娜能夠受到正確的引導,我們早早就把她送去了學校接受淑女教育,可是似乎並沒有什麼用,假期短暫的見面反而增強了情感。」

  「照您這麼說,維克漢姆實在是個十惡不赦的人。」

  「他將會成為一個十惡不赦的人。」達西先生指正道,「如果不是雷諾茲太太的提醒,我也萬萬看不穿他眼底的欲望。幸運的是,我在那些可怕的事情發生之前,就提高了警惕。」

  簡愛皺了皺眉頭,在一個人犯罪以前,確實不能給他定罪。也因此,達西先生不能直接趕他離開,甚至還因為父親的遺囑必須善待他。

  「那麼,您請我來又是為了什麼呢?我並不能成為達西小姐的家庭教師,也無立場影響她的想法。」

  「您是一位獨特的女性,我很敬佩。」達西的話讓簡愛有一種詭異的感覺,「您被羅切斯特先生當作了朋友,而我對他已是久仰大名——這並沒有不好的意思,他是我父親的朋友,只是他的一些行為我實在無法苟同。然而他卻對您的思想和經歷頗為贊嘆,我想這其中必然有其原因。」

  簡愛搖了搖頭,露出一個無奈的微笑。羅切斯特先生並不是只有好評的,他這二十年的放縱在一些紳士眼裡可不是值得稱贊的事情——而她,變成了一位「獨特」的女人,讓一位「浪子」回頭了!

  「我並沒有那麼神通廣大,先生。」簡愛思考了一下,反問道,「您在之前說過,我並不是一位淑女,可是您現在卻要我『教導』一位淑女,這又是為什麼呢?您難道不怕我將達西小姐也『帶歪』了?」

  「她還不是一位淑女,她的身上有一股野性!這是遺傳自我們的母親——我直到現在才意識到這一點。我並不指望她能乖乖做一位淑女,身為兄長,我只希望她能安全幸福。」

  「那麼,您對淑女的標准又有什麼看法呢?」這可是她最期待的部分,原著裡的話語她記不清了,但是也有印像——這是一段精彩的發言。

  達西先生低垂了眼,沉默片刻,將手中的酒細細品完了,才開口道:「她必須精通音樂,唱歌,繪畫,舞蹈和現代語言……」

  「——聽起來是個藝術家。」

  「她的儀表步態,嗓音,談吐,都必須具有一種特質……」

  「——哦,這又像是個演說家了。」

  「除此之外,她還應該有點真才實學,多讀些書,增長聰明才智。」

  「就這點讓我很同意了。」簡愛微笑著點點頭。

  達西先生一連被打斷了兩次,有些惱怒,皺緊了眉頭:「看來我們對於淑女的標准看法並不一樣!」

  簡愛覺得有些好笑:「您說的,我並不是一位淑女!您的觀點也並不錯,禮儀,行為和藝術修養於一位淑女來說確實很重要,可我認為這只是錦上添花的事兒。恕我直言,就像是孔雀開屏一樣,在婚前,這確實是吸引異性和未來伴侶的必不可少的條件。」

  「那您說說,您認為對一位淑女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達西先生反問道,「我倒要聽聽,一個剛成年的姑娘又有什麼樣的高見!」

  「她必須有堅忍不拔的毅力,獨立堅守的思想,健康的體魄和超群的智慧。一些藝術修養也很好,粉飾她的外在,讓她處理人際時游刃有余。」

  「我同意愛小姐的這個觀點!」達西先生聽到這話轉頭看向他的妹妹,她不知什麼時候留意起了他們的談話,一雙眼睛閃閃發亮。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時間還是統一成之前一樣,每天下午六點,日更至少3000+

  老父親一般的達西先生,面對「叛逆女兒」束手無策只好請老師了……


第28章 彭伯裡莊園(三)

  達西先生詫異地看向她的妹妹, 似乎非常陌生。

  「哥哥。」達西小姐走到了他的身邊,坐在了他的沙發的扶手上, 「自從父親母親走了,我才意識到,哭鬧和撒嬌再也不能解決問題了,再也沒有人能像他們一樣,成為我的依靠。而那些我曾經傾注了全部心血學習的藝術修養,禮儀談吐, 竟然毫無用處。反倒是書中的故事教導了我許多,才讓我走出了那段黑暗。哥哥對我很好,可是……」

  達西先生動容地攬住了妹妹的肩膀, 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這樣直白地提起父母地離世。他擔心妹妹年紀太小, 經受不住打擊,總是把痛苦埋藏在心裡。「喬治安娜, 我永遠都會是你的依靠。等你……長大成婚了, 我會像父親一樣把你的手交給那位紳士,他也會像父親對待母親一樣,珍視你, 愛護你。」

  「不,哥哥。這正是我要說的。」達西小姐起身, 跪坐在達西先生的膝邊, 抬起了灰藍色眼睛看向另一雙幾乎是克隆出來的眼睛,「哥哥不會永遠在我身邊,哥哥也會成為別人的依靠。而那位未來的紳士, 我實在不抱希望。就算他對我忠貞不渝,對達西家族敬重萬分,可是如果他也遭遇不測呢?那我還能依靠誰?」

  她的語氣充滿了茫然和脆弱,簡直就要哽咽了,「哥哥,你不要總把我當成小孩子。正如你之前安慰我的,沒有誰永遠會陪在誰身邊……我真正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達西先生擰著眉頭,他沒有想到,在悲痛時安慰喬治安娜的話被她解讀出了另一層意思,反倒是讓她的安全感越來越低了。

  「沒道理將這些痛苦和辛苦都壓在你一個人身上,就算我還太小,幫不上忙,可是我至少不能成為你的拖累。我不想成為一個羽翼多彩的金絲雀,等待別人挑選。」喬治安娜的淚水就要滾出來了,她不想讓達西先生看到,偏過頭枕在了他的膝蓋上。

  簡愛沒想到僅僅是她對於淑女的解讀,就讓達西小姐將心事吐露了出來。阿黛拉也失去了雙親,她的母親在她面前咽氣,而她的父親——尚且還不知道是誰,可是這麼多年了,他也從來沒有出現過,想來要麼是根本不知道有這個女兒在,要麼是完全不想負責,這也和「死去」了沒什麼兩樣。阿黛拉聽到了新朋友的話,也抑制不住地撲到了簡愛地懷裡,哭得一顫一顫。

  阿黛拉看上去從來都沒有心事,她對母親的思念只有在唱歌時才會流露出一絲一縷。她寄人籬下,比達西小姐的處境更艱難,可是這樣一個小東西,竟然還保持著開朗的天性。

  達西先生和簡愛都輕聲安慰著懷裡的小姑娘。兩人突然視線交疊,不由地露出了一個一模一樣的苦笑。這倒是有些滑稽了。

  「愛小姐,我這下明白你的意思了。」達西先生喟嘆道。

  接著達西先生沉默著,手輕撫著達西小姐的長發,看著火光不說話。簡愛也低頭悄聲告訴阿黛拉,讓她也去安慰她的新朋友。——這是一種互相的治愈。

  等兩位小姑娘又開始歡笑了,達西先生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您說得有一定的道理,愛小姐。只是我還是堅持我的看法,而且……」他頓了頓,覺得在妹妹面前說那些話並不妥當,於是生硬地轉換了話題:「時間已經不早,想必你們今天趕車也累了,雷諾茲太太已經准備好了房間。」

  他側身,打了鈴,便不再說話了。不一會兒,雷諾茲太太帶著女僕走了進來。

  「這位是負責瓦倫小姐和愛小姐生活起居的女僕莉莉絲。」莉莉絲向她們行了禮,簡愛看向她,衝她點了點頭,驚訝地發現這位莉莉絲竟然有著驚人的面貌。她膚白似雪,面容艷麗,一頭漂亮的金發在燭光下閃耀著光澤,胸脯飽滿,腰肢纖細。

  達西先生揮了揮手,並沒有說話。雷諾茲太太習慣了小主人偶爾的冷漠,於是自顧自帶著達西小姐,阿黛拉和簡愛與他告了晚安,退出了富麗堂皇的客廳。

  「瓦倫小姐的房間在達西小姐的隔壁,愛小姐的房間在瓦倫小姐房間的對面,希望這樣的安排能讓你們滿意。」雷諾茲太太牽著達西小姐的手,領著她們穿過了另一條走道,拐彎上了狹窄的樓梯。這裡的布置讓簡愛想到了古堡,古樸大氣。牆壁上的燭火排布密集,就連她的輕微夜盲,都不受影響。

  「我今天能和阿黛拉一起睡覺嗎?雷諾茲太太?」達西小姐軟軟地開口,阿黛拉也期待地看著她。看來她們早有預謀。

  「當然可以,達西小姐。」雷諾茲太太和藹地笑著,「我很高興你們有了新朋友,但是,可不要興奮地整晚不睡覺。瓦倫小姐會在這裡住很久呢!」

  話音剛落,兩個小姑娘興奮地對視了一眼。簡愛一看就知道她們一定要陽奉陰違了。

  厚實的地毯吸取了大部分的聲音,幾人走在一起,只要不開口,幾乎都聽不到腳步聲。簡愛不得不感嘆彭伯裡莊園的財大氣粗。很快她們上了三樓,徑直走到了最東邊,達西小姐的房間在整個莊園陽光最好的位置。

  簡愛看著雷諾茲太太開了門,吩咐莉莉絲去阿黛拉的房間把她的枕頭被子取到達西小姐的房間,接著就帶著她們進了房間。達西小姐的房間是個大套間,外間是貼身女僕守夜的小塌。再往裡間走,則是達西小姐的臥室了。巨大的四柱床上訂好的絲綢帷幔已經放了下來,床對面的壁爐正燃著小火,柴火偶爾發出的劈啪聲都顯得夜晚格外靜謐。

  莉莉絲把被子和枕頭抱來的時候,索菲也跟過來了,和達西小姐的保姆薇薇安一起給兩位小姐梳洗。簡愛和雷諾茲太太坐在壁爐前的沙發上談話等待。

  「愛小姐,我真高興你們來了。達西小姐很久沒有這麼開心了,自從……她能和阿黛拉成為好朋友真是再好不過的了。」雷諾茲太太蒼老的臉上的褶子都舒展開來了。看得出她看待達西兄妹簡直如同親子,真真切切地關心著她們。

  「您叫我簡就好。我也很高興阿黛拉有一位比她大幾歲的姐姐,能和她說得上話。您知道,在桑菲爾德,她也總是孤單一人。話說回來,我聽達西先生說,達西小姐先前在學校裡上課?」

  「是的,那所學校確實不錯,教導淑女非常有一套。只是自從老達西先生他們走了以後,達西先生生怕達西小姐離家之後獨自一人心情憂郁,便和學校告假了。要我說,再請一位家庭教師也很好,只是達西先生忙起來幾乎是忘記了,他也沒有時間操心這些事。這才讓維克漢姆……」雷諾茲太太擰著眉頭,看上去她也為此擔心。

  簡愛安慰道:「事情都會慢慢變好的,我見達西小姐並不如她的兄長擔心的那樣脆弱。她很堅強,明事理。」

  話音剛落,達西小姐和阿黛拉都換好了睡裙,從衛生間出來了。簡愛和雷諾茲太□□排她們睡下,簡愛如同往常一樣親吻了阿黛拉的額頭,道了一聲晚安。看到她們都假模假樣地拉好被子閉上眼睛之後,和雷諾茲太太,莉莉絲以及兩位保姆退出了達西小姐的房間。薇薇安留在了外間守夜,索菲被吩咐還是回了阿黛拉的房間。

  「那麼,祝您好夢了。早餐您盡管去餐廳吩咐,達西先生讓您做甜點的事兒——只是個玩笑罷了,您千萬不要放在心上。」雷諾茲太太和簡愛在她的房間門口也互相道了晚安。莉莉絲向她行了一個禮,就和雷諾茲太太一起下樓。簡愛注意到這位美艷的莉莉絲走起路來別有一番風情,即使穿著寬大的女僕裙都難掩她的美麗。

  彭伯裡莊園不愧是個藏龍臥虎之地啊!簡愛老神在在地想。

  她轉身,打開了自己的房間門,驚訝地發現她的房間也十分華麗寬敞,和桑菲爾德那間小小的棲息之地截然不同。「達西先生真的太客氣了……」簡愛喃喃道。她摸了摸床單,竟然也是上好的天鵝絨。她的箱子被放在床邊的沙發上,它簡陋得和這間屋子格格不入。臥室的布局和達西小姐的類似,只是少了很多看上去就很名貴的裝飾品,壁爐裡的火熊熊地燒著,整個房間溫暖如春。

  這間屋子也有獨立的盥洗室和衣帽間,簡愛好奇地整個參觀了一遍。嘖嘖稱奇,這簡直和後世的酒店套間一樣了。在洗漱之後,簡愛把自己埋在了蓬松柔軟的被子裡,疲憊的身體很快就進入了昏睡。

  一夜無夢。

  第二天一大早,正如在桑菲爾德的作息一樣,她很早就醒了。房間裡一片昏暗,簡愛以為天還沒亮,赤腳下了床,拉開了窗簾,火紅的陽光爬滿了整個房間。地平線上的朝陽已經迫不及待地照亮整片大地。

  洗漱完畢換好衣服之後,她決定出去探索一下彭伯裡莊園的清晨。她剛打開門,就看見了那位年輕英俊的維克漢姆先生站在了達西小姐的門前,正要抬手叩響房門。

  作者有話要說:

  達西兄妹,阿黛拉,簡愛還有維克漢姆都是失去了雙親的人……

  這章有很多小鋪墊小伏筆嗷~


第29章 彭伯裡莊園(四)

  「愛小姐, 早上好!」 聽到了身後門關上的聲音,維克漢姆臉上掛著弧度完美的微笑,向她打了個招呼。

  簡愛簡單地行了一個屈膝禮:「日安先生。您這是在等達西小姐嗎?」

  「是的, 喬治安娜總是愛賴床!我來喊她起床呢!」 維克漢姆語氣親昵,這讓簡愛皺了皺眉頭。哪怕是親兄妹,也要避嫌。一大清早在一位小姐的房門口敲門,可是一件十分失禮的事情。

  「達西小姐和瓦倫小姐昨日一起入眠, 我想……您或許應該回避一下。」 簡愛直接挑明道,她可不信維克漢姆能自覺離開,「哪怕是達西先生, 也不會這樣叨擾兩位女士的清夢。」 她故意板起了臉,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個不近人情的嚴厲家庭教師。

  「哦!我沒有想到瓦倫小姐也在……抱歉!」 維克漢姆被她的語氣刺了一句, 辯解道, 「我並不是有意冒犯, 喬治安娜就像我親妹妹一樣——」

  「那您更應該維護她的名聲, 保持距離!」 簡愛向前一步, 抬起了下巴, 抿著嘴——這是她向達西先生學習的傲慢表情。

  「愛小姐, 您實在是誤會我了!」 維克漢姆不得不後退了一步,語氣中透露著一絲委屈, 「我對喬治安娜和瓦倫小姐沒有別的想法,只是出於一個哥哥的立場,不想讓她們錯過早餐。」

  「我想,偌大一個彭伯裡莊園, 並不會拒絕為晚起的小主人單獨准備早餐。」簡愛毫不退縮,「男女有別,更何況這裡還有瓦倫小姐。維克漢姆先生,請。」她攤手,示意維克漢姆離開。

  維克漢姆露出了一個受了委屈十分冤枉的表情,憤憤地行了禮就離開了。簡愛眯著眼睛看他拐向樓梯,卻發現一絲金色的發絲從拐角處一閃而過。

  『是莉莉絲?她為什麼躲在那裡?』簡愛疑惑地皺起了眉頭。可是她也剛到彭伯裡莊園,對這裡的人際關系並不熟悉,也不好多加猜測。只是——很不客觀且無禮地說,以莉莉絲的美貌,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一些香艷的話題。

  簡愛搖了搖頭,叩響了達西小姐的房門,薇薇安很快就開了門,只留了一條縫,看見是簡愛,才疏了一口氣,放她進去。

  「昨晚達西小姐和瓦倫小姐一直聊到很晚呢。」薇薇安向她報備,「雷諾茲太太吩咐,就讓小姐們睡到自然醒,您要去看看嗎?」

  「不,不用了,由她們睡吧。等到了十點如果還沒起來,就進去把她們喚醒。」簡愛十分體諒小姑娘們剛交到朋友的興奮,她隨即想到了剛剛打開門時薇薇安的反應,於是好奇地問道:「恕我冒昧,維克漢姆先生常常在清晨來嗎?這實在是太失禮了。」

  薇薇安尷尬地一笑,解釋道:「是的,雷諾茲太太吩咐過不要給他開門,只是他總是堅持等待很久,他是老達西先生的教子,我也不好……」簡愛懂了她的未盡之語。

  看來雷諾茲太太和達西先生都已經幾乎表明態度不讓維克漢姆先生這樣接近達西小姐了,只是不知道是他的臉皮太厚還是魅力太大,又或者是達西小姐確實對他感情不淺,目前來看,他們似乎關系挺親近。

  簡愛和薇薇安告辭,下樓沿著記憶走向了餐廳。雖然很早,但是僕人們也早就開始了一天的工作,雷諾茲太太指揮女僕們擦拭著餐廳的桌椅和花瓶。她獨自拿著剪刀,在桌子前修剪花枝,插在花瓶裡。

  「簡,你起得真早。」雷諾茲太太回過頭,看見了簡愛,和她道了聲早安。這熟悉的場景讓她想到了桑菲爾德的清晨,費爾法克斯太太就是這樣開始了她日復一日的工作。

  「早,雷諾茲太太。這花開得可真好!」簡愛贊嘆道,這樣的花即使在桑菲爾德,也只有每隔幾日約翰或者喬伊去鎮上的時候,才會從花房帶上一些,給主人們的房間插上裝飾。而彭伯裡莊園的花瓶處處都有,處處都散發著生機。

  雷諾茲太太將最後一支鮮花修剪好,插在了花瓶裡,一邊收拾廢枝,一邊道:「亨利就算不做馬車夫了,他養花的手藝也能讓他吃飽飯啦!簡,快來吃早餐,你一定餓壞了。」

  「不用等達西先生嗎?」

  「他一早就去鎮上了。」雷諾茲太太沒有過多解釋,「達西小姐和瓦倫小姐昨晚一定是聊得晚了,我讓薇薇安不用喊她們,讓她們睡個好覺。」

  「是的,我剛從那裡過來。」簡愛坐在了餐桌邊,莉莉絲托著托盤為她上了早餐。看到了莉莉絲的金發,簡愛突然想起了剛剛遇到的維克漢姆,於是故意開口道:「我剛剛在達西小姐房門口遇見了維克漢姆先生,他對達西小姐可真是關心呢。」話音剛落,莉莉絲的手就抖了一下,手上的咖啡杯晃動了一下,險些翻了出來。

  雷諾茲太太坐在了簡愛的對面,示意莉莉絲也為她上一杯咖啡:「是的,他是老達西先生的教子,可以說是和達西小姐一起長大的,簡直親如兄妹。」

  簡愛注意到,莉莉絲雖然干著活兒,卻一直在注意著這邊,看來她和維克漢姆先生關系確實不一般。「維克漢姆先生長相實在太過優越啦!又是個溫柔的紳士,也難怪達西小姐和他關系那麼親近。」

  「他的相貌自然是絕佳的,府上不少女佣都很喜歡這位『小少爺』,簡,你不會也……」雷諾茲太太疑惑道。

  莉莉絲的捏著托盤的手都快泛白了,簡愛確信她對他的感情並不簡單了:「當然不是。只是今日早晨,我見維克漢姆先生在達西小姐的門口等待,可是瓦倫小姐昨晚留宿在達西小姐房間,我作為家庭教師,不免也擔心禮數。」

  雷諾茲太太贊同地點了點頭,看向簡愛的神情愈發柔和了:「你說的對!畢竟男女有別,只是他們一起長大,總是很難把握距離。可是瓦倫小姐來了,可不能再這樣了。您放心,我這就找他談一談。」

  「那就麻煩您了,太太。」簡愛喝了一口咖啡,「我聽說達西小姐先前也在上學,怎麼維克漢姆先生也常住在彭伯裡呢?他的學業……?」

  「唉,先前他在劍橋讀書,後來又不知為何,說想要繼承聖職,於是回來學習神學……達西先生自然也是聽從老達西先生的遺囑,為他留意著。或許維克漢姆以後也還會在這裡找一位妻子呢。」

  簡愛抬頭,發現雷諾茲太太有意無意地瞥了旁邊抱著托盤的莉莉絲,發覺自己似乎接近了什麼秘聞。雷諾茲太太和她對視一眼,簡愛點了點頭。

  用完早餐,簡愛在雷諾茲太太的邀請下,參觀這座壯麗的彭伯裡莊園。一路上,簡愛發現自己從前實在是孤陋寡聞了,彭伯裡莊園的隨便一件裝飾都能追溯出一條完整的歷史線。

  「達西家族雖然只是莊園主,但是達西先生的母親卻是貴族出生。那年菲茨威廉小姐嫁入達西家族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她就如同驕陽一般,明媚而又高高在上——她的驕傲,美麗和高貴在達西先生和達西小姐身上都體現了出來。」

  「老達西先生是那麼隨和的紳士,他對僕人們是那樣的寬容,對朋友忠誠,對佃戶們關懷。彭伯裡沒有一個人說他不好的。」

  「我似乎能透過達西兄妹一窺老達西先生和夫人的究竟了。」簡愛奉承道。

  她們走過了大半的宅子,最後在窗戶前站定。窗外恰巧是暖房,隱隱能看到亨利在裡面忙碌的身影。遙遙望向遠方,能看見遠處的湖面結著薄薄的冰,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再遠一些,群山層層疊疊,偶有一些綠意,山頂還有未化的雪。

  雷諾茲太太打開了窗戶,冰涼卻又清新的空氣湧了進來。簡愛深呼了一口氣,向外探出身,「彭伯裡莊園可真是太美了,我從來沒有想過……」突然,她的視線凝住了。她睜大了眼睛,趕緊縮回身體。

  「怎麼了,簡?」雷諾茲太太疑惑地看著她,也小心地探出了身,順著她剛才的視線望了過去,這一望,她便露出了一個了然的表情。

  只見廊下仿羅馬柱的支柱背後,金發女子背靠著柱子,雙手被美貌少年壓過了頭頂,卻並無反抗之意,反而是十分迎合,兩人吻得難分難舍。甚至隱隱能看見,金發女子的胸口大開,露出了一片雪白,少年的右手在她們看不見的地方活動著,兩人都大喘著氣,在冰冷的冬日呼出了一道道白色的霧氣。這赫然就是她們在早餐時敲打過的莉莉絲和維克漢姆!

  雷諾茲太太十分冷靜,退了回來,輕手輕腳地把窗戶關上了。她看著簡愛驚慌的眼神,安撫道:「我早就知道他們的事了。」

  「您不阻止嗎?這……」

  雷諾茲太太挽著她往餐廳走,語氣平靜無波,甚至有些冷漠:「不,也可以說,這是我們特意引導默許的。」

  「我們?」

  「是的……只是這實在不適合未婚姑娘聽。如果可以,你就當作沒看到吧。」雷諾茲太太側過身看向簡愛,她點了點頭。

  話雖如此,其實就算雷諾茲太太不說,也很容易猜到了,這是她和達西先生的「計謀」,只是不知道他們在此間充當了什麼角色,是主策劃者,還是順水推舟?簡愛知道自己作為一個客人,知道這些已經是足夠的了。雷諾茲太太這樣暗示她,顯然是想讓她適度介入其中,讓維克漢姆離達西小姐遠一點。

  正說著,達西小姐和阿黛拉就跑下來了,薇薇安和索菲在後面慌忙追著。雷諾茲太太一臉淡定,游刃有余地安排兩位小姐吃早餐,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早餐過後,達西小姐提議要帶兩位客人去參觀她的畫室,阿黛拉已經什麼都聽這位小姐姐的了,簡愛自然也沒有意見。

  達西小姐的畫室在三層的另一邊。剛一進入畫室,簡愛就被滿室的成品和半成品油畫震驚了。她原本猜想,十九世紀上半葉正是浪漫主義和現實主義繪畫盛行的時候,以達西小姐在學校裡正統學習的經歷,再結合她高貴的家世,她的筆觸應當是偏向浪漫主義。然而她的畫作中隱隱表達出來的是印像畫派的特點。

  達西小姐向她們介紹她最滿意的幾幅畫——《日出》和《靜湖》。《日出》中濃烈的色彩和光影交替,簡直將簡愛最愛的景像表現得淋漓盡致,充滿了朝氣,生機和熱情。而另一幅《靜湖》則截然不同。冰凍的湖面映襯著低垂的枯樹枝,深藍和冰藍相互交疊,一片蕭瑟和落寞。

  簡愛看著達西小姐侃侃而談,而她的目光落到《靜湖》上時,眼神總有微微的凝滯。

  「簡小姐,我以為您之前給我的畫像已經很天才啦!沒想到喬治安娜竟然能畫得這麼好!」阿黛拉整個人幾乎都要貼在畫上了,簡愛伸手隔開了她,生怕她把達西小姐的油畫毀了。

  「簡小姐——我能這樣稱呼您嗎?」達西小姐問道,簡愛點點頭,「簡小姐,您也擅長繪畫嗎?」她為自己先前的想法感到羞愧,她一開始還以為簡愛對於淑女的解讀是因為她並不擅長藝術,才故意那樣為自己辯解的呢!

  「稱不上擅長,我並不會畫油畫,勉強只能畫一些素描罷了。」簡愛微笑道,「您的繪畫可讓我大開眼界,這樣對色彩的應用和感情的表達成熟得令許多畫家都要自慚形穢了!」

  達西小姐被簡愛誇得臉上泛起了紅暈,「我對於人像的繪畫總是把握不好,哥哥倒是更擅長繪畫人像,他以前常常給父親母親畫像……」提及雙親,她的語氣還是掩飾不住的低落,「只是他也很少畫了,而我,如果不是喬治的鼓勵,也不會再進這間畫室一步的。」

  「喬治?」

  「啊!就是喬治·維克漢姆!」達西小姐一邊整理手邊的畫作,一邊回答她,「哥哥前段時間在忙家族的產業,小半年時間都不在家……只有喬治會陪我說話,也只有他能認真聽我說話,而不把我當作小孩子。」

  簡愛定定地看著她,確信從她眼中看不出一絲「愛慕」,而頂多有些依賴,這才放下心來。「達西小姐,您是達西先生唯一的血親,您說什麼,他都會認真聽的。」

  「哥哥總把我當小孩子,他總覺得我什麼都不懂……」達西小姐語氣低落,頭也垂了下來。簡愛蹲了下來,與她平視,鼓勵地說:「達西先生的傲慢讓他失去了珍寶——小半年,這可是極大的損失了!可是他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難道我們不應該再進一步,給他改正錯誤的機會嗎?」

  達西小姐沉默片刻,點了點頭,隨即她又看向了簡愛的眼睛,好奇地問道:「簡小姐,你是來替我哥哥當說客的嗎?」

  「我認為不是,達西小姐。」簡愛撫了撫阿黛拉的頭發,「我是在為阿黛拉的姐妹解惑,難道不是嗎?」

  「我以為您願意說,您是在為自己的朋友提供幫助。」達西小姐衝她眨了眨眼睛。

  「哦!我當然願意。」簡愛忍俊不禁。

  在觀賞完達西小姐的畫之後,已經到了中午。達西小姐擺出了主人的架子,命令女僕通知雷諾茲太太在暖房備好桌椅餐具,而管家太太早已吩咐廚房做了簡餐,就等著小主人確定午餐地點了。簡愛一行人一來到暖房花園,剛落座下,簡餐就已經送上來了。

  達西小姐很有主人做派地找著話題,卻發現無論她說什麼,簡愛都能接得上。而簡愛雖然話並不多,偶爾附和或是簡單的提一兩句自己的看法,但是卻十分有自己的想法,這讓達西小姐驚喜萬分,忍不住侃侃而談。

  心情舒展的情況下,就連胃口都變好了。雷諾茲太太滿意地看著平日裡總是沒有胃口的達西小姐,今日將餐盤裡的東西全部解決了,十分欣慰。

  很快用完午餐,達西小姐提議一起在暖房裡散散步,消消食,簡愛見阿黛拉吃完飯後一臉的困頓,對這個建議非常贊同。暖房被亨利打理地非常干淨,雖然種著不少盆栽和綠植,可是中間的小道上卻沒有髒兮兮的泥土,小姐們干淨的鞋子踩在上面也並不違和。

  「亨利在園藝上的才能真叫人羨慕啊。」簡愛突然想到了亨利成為花匠的原因,決定試探一下達西小姐的感情,「我聽李文說,他先前是府上的車夫,由於一場災禍,腿受了重傷,幸好達西先生仁慈,將他留了下來,安排新的差使給他。否則可憐的亨利一家日子可就難過了。」

  達西小姐的臉剎那間白了,她懊悔地說:「唉,這都怪我!喬治跟我說,劍橋的一家藝術館新來了一批從法國運過來的繪畫,對光影和色彩的應用十分新穎和創新,可是畫展聖誕節前就要閉館了,於是我不管不顧一定要他帶我去看。

  我本以為自己的騎馬技術已經十分高超了,可是沒想到冬日雪地結冰後那樣滑,馬兒在還沒有熱身,完全活動開的情況下,很容易摔倒……」

  簡愛皺著眉頭,心想果然是維克漢姆用達西小姐很難拒絕的理由把她慫恿帶出了門,「看見您現在這樣健康,我也就不多問候一句了。只是您摔倒後,維克漢姆先生沒有救您嗎?怎麼亨利反倒斷了腿,可是我見維克漢姆先生並沒有受過傷的樣子?」

  達西小姐喏喏道:「喬治那時也嚇壞了……他馴馬的技藝也並不高強,我也能理解……」她的話語越來越低落,顯然自己心裡也是有這個疙瘩的。

  「恕我冒昧了,達西小姐。」簡愛加大火力,「如果是達西先生,一定會冒著自己也被踩傷的危險,甚至比亨利更加奮不顧身地在馬蹄下救您出來,絕對不會在一旁袖手旁觀。維克漢姆先生將您偷偷帶了出去,他理應為您的安全負責。可是他的做派,可稱不上是紳士所為。」

  「是……是的,可是我也能理解他,畢竟當時的情況太過危險,我——」達西小姐深呼了一口氣,低落道,「終究提出要去劍橋的也是我,喬治只是看我實在太無聊了,才告訴我我畫展的事情。」

  簡愛不得不感嘆維克漢姆的手段高超,哪怕到了這種地步,他也能憑借達西小姐對他的眷顧,一絲責任都不背負。他用他高超的話術和情感牽絆,隱藏在背後,讓達西小姐誤以為一切都是她自己的責任,他將自己摘得干干淨淨,甚至還將自己放在了弱勢者的位置上。

  這也是達西先生氣悶不已,卻不能直接發作的原因。達西小姐遺傳了家族的責任感,如果達西先生貿然怪罪維克漢姆,她反而會覺得心中有愧,對他更加親近。

  「達西小姐,這固然有您的一部分責任在,可您完全不必全部將它怪罪自己。」簡愛遠遠看到亨利正彎著腰,護理著一支玫瑰花,他的臉上並沒有愁苦,可見目前的工作於他來說也並不算勉強,「這件事情歸根結底,許多人都有責任。亨利沒有看好馬廄,讓您和維克漢姆先生輕易便偷騎了馬。」

  說到這裡,達西小姐的臉紅了,簡愛擺出了教師的姿態,用一種從未有過的嚴肅語氣說道:「府上的女僕們也有責任,她們竟然都沒有注意到您的失蹤;達西先生也有責任,是他的無意的漠視讓您一個人孤獨地守在彭伯裡;最大的責任在於……維克漢姆先生,他明知道您對於新流派繪畫的好奇和獨處莊園的寂寞,卻故意引誘您去劍橋,事發時又根本不敢救您。如果亨利沒有趕到,會發生什麼呢?」

  達西小姐被這一連串的責任歸屬分析驚得說不出話,可是她又想不出可以為維克漢姆辯解的理由。事實上,或許她自己心底也在埋怨他,只是她的情感和責任感讓她責備自己不應該這樣怪罪一個「親人」。

  達西小姐沉默著思考簡愛的話,無意識地往回走著。阿黛拉聽不懂她們的交鋒,卻也被簡愛的語氣嚇到了,只牽著達西小姐的手,默不作聲。

  突然,達西小姐被什麼東西絆到了,腳踝的隱傷讓她使不上力,站不穩,差點跌倒。一直注意著她的簡愛連忙扯住了她的手臂,將她撈了起來。

  在檢查了達西小姐並沒有大礙以後,簡愛定睛觀察地上絆倒她的到底是什麼,卻倒吸一口涼氣,這是一件女士腰封!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程度挺含蓄的了,希望……

  我發現寫到彭伯裡莊園,寫到達西兄妹,就很難表現之前在桑菲爾德的那種蕭條落寞還有貧苦人民階級的苦難了——果然是環境影響心態啊!不過這個基調我不會放棄的~


第30章 彭伯裡莊園(五)

  「這是什麼?」 達西小姐的眼神被地上的東西吸引住了。簡愛呼吸一滯, 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薇薇安,撿起來給我看看。」 達西小姐命令道。

  「達西小姐,你們在這兒。達西先生和菲茨威廉先生來了,請您和客人們過去客廳。」 莉莉絲突然出現,看見薇薇安起身,手上拿著的東西, 微微一頓,臉色一下子煞白。

  簡愛看出了莉莉絲的緊張, 但是她也並不想替她隱瞞。有些事情必須達西小姐自己發現,她才會相信。達西小姐點了點頭,很快把這件事情拋在了腦後, 帶著她們離開暖房, 往小客廳走。

  薇薇安也看出了手上的東西是個女僕的腰封,直覺不好, 悄悄把東西藏在了圍裙裡。莉莉絲看見她把東西帶走了,額頭滲出了汗水。想要開口,卻又把話咽了回去。簡愛跟在達西小姐身後, 經過莉莉絲的時候,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莉莉絲原本嬌艷如玫瑰的嘴唇現在變得無比蒼白, 發絲有些散落,看得出還沒來得及重新梳理,可是衣著卻完好,簡愛猜測她是換了一套女僕裝。她抬頭時,眼神和簡愛對上了, 驚慌地後退了一步,差點踢倒了旁邊的花盆。

  「請注意腳下,莉莉絲。」 簡愛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可要站穩了!」

  莉莉絲僵硬了,瞳孔急劇放大,整個人幾乎就要抖動了。她的嘴唇顫抖著:「謝謝您,愛小姐。」 旋即低下了頭,不敢再看她。

  簡愛衝她只是點點頭,接著示意達西小姐繼續走。達西小姐奇怪地看了莉莉絲一眼,若有所思,在接收到簡愛的提示後,沒有繼續深究,想到哥哥和表哥都在等待著,就把這件事拋到腦後了。

  冬日午後的陽光十分溫暖,可是莉莉絲卻出了一身冷汗。

  達西先生和表兄菲茨威廉先生都是達西小姐唯二的監護人,達西小姐一進入客廳,菲茨威廉先生迎面走上來,面帶微笑和一行人打招呼。達西先生依然坐在了前一晚的位置上,緊皺著眉頭,沉默著看著壁爐的火光,面前是已經掐滅的雪茄。

  「想必這位就是桑菲爾德府來的瓦倫小姐了。」 菲茨威廉先生向阿黛拉行了一個俏皮的紳士禮,阿黛拉落落大方地回禮:「日安,先生。」

  達西小姐見他無視了簡愛,有些不高興,向他介紹道:「這位是簡·愛小姐,瓦倫小姐的家庭教師,也是我的朋友!」

  菲茨威廉先生面露驚奇,看向了達西先生,見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這才正眼看向簡愛:「您好,愛小姐。」他沒有行正式的禮節,簡愛也只是衝他點了點頭:「日安,菲茨威廉先生。」

  「這位是我們的表兄。」達西小姐為簡愛介紹後,便一手拉著阿黛拉,一手拉著簡愛,直接走向了沙發坐下。菲茨威廉先生被達西小姐的漠視弄得莫名,直覺他好像不小心得罪了她。難道是因為那位簡·愛小姐?他摸了摸鼻子,對一向溫順的表妹難得的壞脾氣並不感到生氣,反倒覺得很有意思。

  達西先生見他們都坐下了,才把視線收了回來,衝她們點了點頭,就算是打招呼了。他打了鈴,讓女僕們送些茶水進來。

  菲茨威廉先生對表妹的「生氣」起了逗弄之心,一直逗她說話,喬治安娜撅著嘴巴偏過頭看向簡愛這邊,不理他。「喬治安娜,在瓦倫小姐和愛小姐的面前,可別我不給我面子呀!」菲茨威廉先生誇張地大喊,達西小姐這才「哼」了一聲。

  這時女僕們進來,為幾位客人添上了茶水。她們穿著整齊標准的女僕裝。達西小姐突然想起了什麼,盯著她們倒好了茶水,又恭順地退出了客廳門,合力關上了大門。「那位美麗的莉莉絲呢?」菲茨威廉先生語出驚人,「我以為她可不會放過在『菲茨威廉』面前服務的機會。」

  達西先生原本正玩弄著手上新到貨的雪茄,聽到了這句話,抬起了頭,看向他的表兄:「如果你喜歡,我大可以把她送到府上去。」

  「可別!這樣的美人我可消受不起!」菲茨威廉先生故作驚慌地揮手,「我母親可已經在為我物色妻子了,我要是把她帶回去了,等待我的將會是酷刑!況且,她不是已經是你的……」菲茨威廉先生衝他曖昧地眨眨眼,此間的意思□□裸,任誰都知道他在說什麼。

  達西先生面露厭惡,端起酒杯想要一飲而盡,卻又想到了什麼,重重地放下了。達西小姐睜大了眼睛,瞪著他的表兄。菲茨威廉先生突然反應過來這裡還有兩位小姑娘和一位未婚女士,自知失言,掩飾地喝了一口酒。

  簡愛被他的話驚到了,思路不免發散起來了。莉莉絲顯然和維克漢姆有私情,並且這似乎也是在達西先生和雷諾茲太太的暗示引導之下發生的,那麼菲茨威廉先生為什麼會這樣說呢?「你的」?是指情婦嗎?——可是達西先生又明顯十分厭惡,卻又不把她趕走,這究竟是為什麼?

  菲茨威廉先生打著哈哈,起身撥弄了一下壁爐裡的炭火,很快把話題岔開到了鄉村舞會上去,「你真該去參加一兩場鄉村舞會的!那真是有趣極了,和倫敦那樣的聚會截然不同,充滿了歡樂和驚喜!」他面露懷念和期待,顯然從中獲得了不少的樂趣。

  達西先生搖了搖手,不屑道:「我對『那裡』的小姐並沒有什麼興趣!也不覺得跳舞有意思!我現在可夠忙的了。」

  「哦!跳舞罷了!你總是這樣嚴肅,這該喪失了多少樂趣啊!工作總是永遠都忙不完的,你以前拿學業繁忙來拒絕我的邀請,現在又用這個理由,我看你永遠都別想放松下來啦!」菲茨威廉先生翹著腿,手中摩梭著酒杯,對表弟的不苟言笑非常不在意,「不過,我確實也有件新鮮事兒跟你分享。」

  他說到了他的一位友人醉酒時在舞會上對一位二十五歲的姑娘一見鐘情,可是那位姑娘竟然連一位鄉紳之女都不是,只是貧窮的佃戶之女!她在舞會上做工掙錢,在花園裡偷懶時撞上了他的友人也在外面透氣。可是他的友人不顧父母的反對,執意要娶她。

  「她必定生得嬌艷動人吧?」達西先生冷漠地開口。

  「恰恰相反,頂多稱得上是清秀了。」

  「哦?這位姑娘難道是女巫,給他下了咒嗎?」

  菲茨威廉先生露出一個不解的表情:「他極力稱贊她的堅強,憐憫她的辛勞。他聲稱,當她翡翠般的眼睛望向他的時候,他的靈魂就屬於她了。為了她,他與那些不贊同的朋友們都斷絕了來往。」他的聲調變得古怪,「難道這就是愛情?」

  「是否是愛情我可說不准。只是這位擁有『翡翠般的眼睛』的姑娘一定是看上了他的錢財和地位,對他施了咒語。」達西先生語氣輕蔑。

  簡愛聽到這兒,皺起了眉頭。達西小姐不贊同地說道:「我倒是欣賞這位先生敢愛敢恨的勇氣!」

  「哦!喬治安娜!」菲茨威廉先生驚詫地看著她,「你這麼小就已經懂得什麼是愛情了嗎?」達西先生聽到他的話,眉頭皺成一團,顯得面容凶狠。

  喬治安娜被兄長的表情嚇了一跳,可是她咬了咬牙,堅持問道:「那麼,那位姑娘也是堅定的一定要嫁給他嗎?」

  菲茨威廉先生喝了一口酒,回憶道:「這倒沒有,她反而十分推拒,甚至躲在家裡不想見他!哪怕他效仿羅密歐,站在她的窗前歌唱。」

  「哼,欲擒故縱!」

  「哥哥!」達西小姐憤怒道:「我看這位小姐說不定根本就沒有愛上他,也不想和他在一起!憑什麼這位先生的痴情一定要打動她呢?她難道就一定要就算飽受侮辱也要嫁給一位紳士嗎?」

  「喬治安娜,你還太小,不懂得這些女人的詭計!」達西先生挑著眉,輕蔑地說道,「她們為了攀上高枝總有許許多多的計謀,令人防不勝防。她們一旦得償所願,哪怕受些侮辱,也認為比和窮人餓一頓飽一頓要好。」

  「您非要這麼說,我倒是要欽佩她的勇敢了,先生。」簡愛意識到面前的達西先生雖然前一晚看上去對她十分客氣,但是這也是看在她的職業和出生(其實並不低)上,他還是那位「傲慢先生」,甚至因為比書中更年輕,棱角也更尖銳,更加不會隱藏自己的情緒,他對窮人的態度十分矛盾,有偏見,可是對府上的僕人們又十分寬容。

  簡愛見他驚詫地看向自己,繼續闡述自己的觀點:「如果她一心想要攀高枝,何不在最美好的十八九歲就謀求上位呢?反而二十五歲——我想在鄉下,許多姑娘們到了這個年紀急於將自己嫁出去,甚至都會答應條件更差的人的求婚。我猜想,她這樣地拒絕,要麼是有苦衷,要麼是真的不想為了衣食,堵上自己的尊嚴。」

  「我同意!」達西小姐激動地小臉通紅。

  簡愛並不想把話題都帶得過於偏激,補充道:「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先生。我想,以我們單憑菲茨威廉先生的描述來猜測,這並不客觀。或許是我和達西小姐把人性想得太過美好,也或許是您把它想得太惡劣了。倘若是您認識的一位勤勞善良的姑娘,您還會用這樣的詞語來傷害她嗎?」

  「那麼,如果你認識這樣一個為了上位不擇手段,出賣靈魂和□□的女人,你還會這樣為她辯解嗎?」達西先生迅速反問道。

  簡愛猜到了他在說莉莉絲,嘆了一口氣:「她並不是她,先生。我們不能用自己身邊的人犯的錯來猜測她人。」

  「同樣的話我也用來勸誡您,愛小姐。」達西先生點上了一支新的雪茄,看著雪茄上星星點點的光,「不是所有的農家女子或者女僕都善良淳樸,您也是僅憑菲茨威廉先生的話,為她預設了這樣的形像。」

  簡愛啞口無言。

  她明明只是想勸達西先生不要抱著偏見去看待他人,可是他的話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她向來以善意來看待別人,即使是莉莉絲這樣的情況,她也在想,是否她也有隱情和無奈。可是達西先生生來就在「階級」上「高人一等」,他不必揣度這些,就已經凌駕於他們之上。於他們而言,只要能守住家產,維持體面,就算是個合格的紳士了。

  再回憶起在桑菲爾德莊園時,費爾法克斯太太也表達過類似的觀點,只是她當時並沒有深思。費爾法克斯太太自持身份於普通僕人們不同,她也算是羅切斯特先生的遠親,因此與僕人們的關系維持在主僕之間,直到她去了桑菲爾德,費爾法克斯太太才算是找到了能說話的人。

  達西先生和菲茨威廉先生換了一個話題又聊開了,談到了倫敦這個冬季發生的一些新鮮事上。達西小姐和阿黛拉先前被她和達西先生之間的辯論嚇到了,但是很快又被他們談論的社交事務吸引了注意力,也加入了討論。

  簡愛覺得自己的思路有點亂,於是找了個借口告退。達西先生抽了一口雪茄,繚繞的霧氣在他的唇間流淌出來,他眯著眼睛,衝她點了點頭,簡愛看不清他的神態,也只匆匆地告辭了。

  她剛要推開厚重的客廳門,大門就被外面的女僕們打開了,迎面差點撞上微笑著和女僕們調情的維克漢姆先生。他一雙含情的桃花眼看上去水汪汪的,格外地勾人,兩位守在門外的女僕笑得花枝亂顫,險些就要貼到他的身上了。

  「哦!愛小姐!」他行了一個紳士禮,快活的視線轉移到了她的身上,「您看起來不太舒服,需要我為您叫醫生嗎?」簡愛被他深情滿滿的眼神膩得不行,忍住不耐回答道:「我只是需要透透氣,您是來找達西先生的嗎?」

  「維克漢姆,進來吧。」達西先生磁性又冰冷的嗓音在她的身後響起。維克漢姆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也不管兩位依依不舍的女僕和疏離的簡愛了,直直從她們身邊穿過,走進了客廳,用詠嘆調一般的語調和裡面的紳士淑女們打招呼。簡愛趕緊走了出去,心中默默感激達西先生的「解圍」。

  她快步走到了樓梯口的窗前,終於放松下來呼了一口氣,讓冰涼的風將她在溫暖的客廳裡被熏得發脹的腦袋冷靜下來。

  她又一次被這個時代的階級立場混淆了頭腦。原本只是教科書上所見的對立和衝突,現在明明白白地展示在了她的面前。菲茨威廉先生提及的那位佃戶家的姑娘,在她看來並沒有任何過錯,無論是欲擒故縱,還是真心拒絕。

  她一直覺得,生而為人就有追求幸福的權力,也有承擔因此而獲得的風險的責任。後世多的是為了物質生活嫁入豪門的女人,可是她們也同時選擇了也許會不幸福的風險;也有為愛「低嫁」的姑娘,她們也承擔了或許會遇上鳳凰男的風險。可是從來就沒有人明明白白地站出來,徹徹底底地禁止她們這樣的選擇。

  可是在這個時代看來,這樣的事情,從階級上就幾乎徹底被斬斷了。那位佃戶家的姑娘,無論她是否想要嫁給一位紳士,她都已經成為了他人口中的笑話。甚至是自己的家人,都不見得會支持。

  簡愛看向窗外,這扇窗戶正對著彭伯裡背後的山坡,山上的樹木還沒有從冗長的冬天裡煥發生機,在東風中蕭瑟地顫抖著枝椏,天色竟然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冬日的白天太短了。

  簡愛嘆了一口氣,為自己還未開始便接近宣告破產的「女性主義文學」默哀,正要離開窗口時,聽到了一陣嗚嗚咽咽的哭聲,在這蕭條的環境中顯得格外驚悚。接著,她隱隱聽到了一個蒼老的男聲和一個女生的對話。

  「……賤/貨!不爭氣……達西……」

  「……嗚嗚嗚……我愛他!……不可以……」

  「蠢貨!」

  隨即就是一陣摔打的聲音和低聲嘶喊,有什麼東西猛地撞到了地面。簡愛嚇了一跳,仔細聽著聲音的方向,發現這是從旁邊的雜物間裡傳來的。

  她正要走過去聽個究竟,就聽到身後雷諾茲太太的聲音:「簡小姐,你在這兒!瓦倫小姐和達西小姐說起了您做的甜點,都想嘗嘗,您看……?」

  「沒問題,雷諾茲太太。」簡愛轉過身,看了一眼雜物室的門,裡面人的動靜在聽到她們的聲音時驟停,簡愛掩下了心中的好奇心,便跟著雷諾茲太太下了樓。

  可是剛下了樓,雷諾茲太太就停下了腳步。她一把扯住了簡愛的手,快步將她帶過了還未點燈略顯陰暗的走道,推開了一扇門,走了進去。簡愛被這變故嚇了一跳,一抬頭居然看到了原本應該坐在客廳裡陪同客人們聊天的達西先生!

  作者有話要說:

  唉,都是階級矛盾呀~

  看到評論突然想到了一些點,來補充一下:二十出頭的達西和將近三十的達西肯定是不一樣的。一個出生優渥從來沒吃過苦的頂級高富帥,想讓他理解窮人的苦楚也太難為他了。此時的達西還是一個剛剛接手家族產業的年輕人,剛開始接觸陰暗面,壞脾氣也在理智和情感之間掙扎,就不能對他要求太多了。

  其實女主也差不多初出茅廬,她現在和達西算是兩個極端,但是互相接觸到對方截然不同的思想,說話都比較直接比較衝,有矛盾是必然的。

  還有~想問問大家,你們覺得「達西先生」這個形像最迷人的點在哪裡?答曰:有錢(x

  【正色】我是被他意識到自己的感情和錯誤後,拋開生來的傲慢和偏見向麗茲告白的那段話給迷住了。這簡直可以說是脫胎換骨……為了所愛之人改變自己,太美好了。


第31章 彭伯裡莊園(六)

  達西先生聽到了開門聲, 便抬起了頭。他半邊的臉被壁爐照得泛著紅光, 另外半邊臉卻掩藏在黑暗之中。這個房間沒有窗戶, 唯一的光源就是角落裡小小的壁爐。僅從火光中, 也能發現這只是一個很小的隔間, 唯一的家具就是達西先生坐著的單人沙發。

  「達西先生,您這是……?」簡愛咽了咽口水,不明白怎麼突然從浪漫的英式莊園風情故事變成了哥特式恐怖的氛圍了。達西先生沒有說話, 只是衝她身前的雷諾茲太太抬了抬下巴, 雷諾茲太太便轉身出去了, 不一會兒, 她便端來了一張矮凳。

  「請坐,簡小姐。」達西先生開口道。簡愛從他的語氣中並沒有聽出恐嚇和威脅, 松了一口氣。隨即又很好奇, 他在這樣的環境裡找自己過來是為了什麼。客廳裡的小主人和客人們知道他出來了嗎?他們又在做什麼呢?

  雷諾茲太太放下了矮凳之後, 就在她主人的眼神示意下離開了。聽到了背後門被關上的聲音, 簡愛又緊張了起來。

  「抱歉, 簡小姐。」達西先生的聲音在關門聲下一刻就響起了, 他的聲音是簡愛從沒有在他這裡聽過的低沉, 「以這種方式請您過來與我單獨談話,實在是失禮。我的內心如同紅海一般被分割成了兩半, 這使我痛苦萬分又難以啟齒……

  剛才與您的談話, 我的理智告訴我,您說的有道理,我們不能拿身邊的壞例子來推測陌生人, 這對他們實在不公平,這無關性別也無關階級。作為一個紳士,我剛才的話語實在是違背了父親對我的教導,我竟然如同一個少不經事的年輕人一樣,在憤怒和仇恨的驅使下,說出了那樣的刻薄之詞。

  可是,簡小姐,您在被毒蛇咬過之後,還會被美杜莎誘惑嗎?哪怕她的面容多麼純淨無暇,我只要見到,就如同再次被狠狠地噬咬——」

  他說到這裡,幾乎是在喃喃低語了。他的面色蒼白,猶如大病一場,額角釋出了汗水。灰藍色的眼睛失焦地看著她。

  「您是指,莉莉絲?」長久的沉默之後,簡愛開口道。

  他聽到莉莉絲這個名字的時候,呼吸一窒:「簡小姐,這實在難以啟齒。也許我需要一杯酒——不!酒精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那天,我和喬治安娜在教堂最後一次與他們告別。回來時,喬治安娜就在馬車上哭著睡著了。我將她送回了房間,安排好雷諾茲太太照顧好她,便去酒窖提了幾瓶紅酒,想要灌醉自己——這是最愚蠢的決定了。」

  「期間種種痛苦實在難以言表,那是在夏天,酷暑和酒精的熏陶讓我宛如身處於火爐之中。總之我再次清醒的時候,我想,您應該猜到了。這個女人不知買通了什麼關系,竟然——」他頓住了,表情古怪,難以言表。

  「不,她並沒有得逞。我竭力維持著冷靜打了鈴,雷諾茲太太趕到後將她趕了出去。」

  他深吸了一口氣,猛地站立了起來,焦躁地走來走去。簡愛被他突然地起身嚇了一跳,也站了起來,她發現自己的手心也出汗了。

  簡愛先前只是知道莉莉絲和維克漢姆關系匪淺,可她萬萬沒想到,莉莉絲竟然如此膽大,還曾試圖引誘過達西先生。雖然她並沒有得逞,可是……在達西先生最為脆弱的時候做出這種事情,也難怪他對她那樣憤恨。

  「達西先生,我以為您會趕她出門,離開彭伯裡。」簡愛對此很不解,既然他如此厭惡和憤怒,為什麼只是壓抑自己的情感,卻還是把她留了下來呢?

  達西先生走到了門邊,手放上了門把手,「這與維克漢姆有關,簡小姐,如果有機會,我下次告訴您。我已經離開客廳太久了,他們一定等急了。」說完,他打開了門,剛跨出了一步,卻又停下來了,「簡小姐,我告訴您這些,只是想讓您提高警惕,絕對不是在為自己作辯解。」

  他離開了,留下了簡愛默默無言。達西先生最後一句話,實在是讓她原本沉重的心情突然變得啼笑皆非。

  達西先生的一番話似乎是在道歉,也似乎是在為自己的行為作辯解。莉莉絲身上的謎團反而越來越多了,而她為什麼與維克漢姆又扯上關系了呢?難道真如表現的那樣,她是一個不擇手段,出賣身體也要借此上位的人?

  等等!剛剛聽到的爭執中的女聲是莉莉絲!

  簡愛突然響起了剛剛的聽到的聲音,她被雷諾茲太太找了理由帶了下來,可是莉莉絲還在上面,她是不是遭遇了什麼?!

  簡愛提起裙子,想要趕緊跑上樓去,卻發現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了,女僕們還沒來的及把燈都點上。僅憑著外面透進來的月光,她的夜盲讓她實在辨別不清路面。小房間裡的火光從身後照了出來,她回頭,考慮是不是能抽出一根柴火照明——可是那樣也實在太奇怪了。

  「簡小姐,我帶您去餐廳,達西先生他們已經在前往的路上了。」身後突然出現的雷諾茲太太嚇得簡愛心都空了一拍。她呼了一口氣,「雷諾茲太太,您把我嚇了一跳!」

  雷諾茲太太微微一笑,把手中的燭台遞給了她:「抱歉,您似乎有些夜盲?達西先生實在不會體諒他人,希望您不要介意。」

  「不會的,他那樣的紳士自然不會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簡愛接過了燭台,和雷諾茲太太並肩走著,「對了,剛才才二樓樓梯口……您也聽到了那些聲音嗎?我大膽的猜測,那是莉莉絲?」

  「簡小姐。」雷諾茲太太停下了腳步,認真地看著她,「這座莊園,尚還在達西先生和我的掌控範圍內,您不用擔心。莉莉絲的事情太過復雜,我不好越俎代庖和您解釋,達西先生有他的計劃。只是,我們不想讓達西小姐接觸到這些陰暗的事情,所以透露給您,也是希望您能側面影響她。」

  簡愛看著她的眼睛,裡面是如同費爾法克斯太太一樣的關切,她們都對自己管理的莊園有真實深刻的感情,全力保護著它,保護著它的主人。

  「我想達西先生一定沒有和您說到報酬的事情——」

  「雷諾茲太太,既然他還沒有提及,那我也實在不好意思說這些。」簡愛不覺得這是工作,她把這當作對朋友的幫助,「既然達西小姐把我當作朋友,您實在不要提這些傷感情的話了。這於我而言並不是工作,我答應幫達西先生的忙也並不是為了這些身外之物。而且,雖然您或許不理解,但是我也從中收獲了許多。」

  這並不是客套,簡愛本身就是作為客人的家庭教師來到彭伯裡,吃穿住行用的也都是達西先生口袋裡的錢。她雖然也不至於為此感恩戴德,但是經歷了這些事情,她心態和認知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既然吃穿不愁,她也想借此對這個世界了解更多。

  雷諾茲太太握緊住了她的手,緩緩地開口:「簡小姐,您太過善良了!我作為彭伯裡的管家,應該感謝您的慷慨。可是出於私心,我也希望您對人更加警惕一些——這不僅僅是在說維克漢姆先生,您一個獨身姑娘,我真心希望您不要因此遭受太多苦難了。」

  簡愛被這話震得心中一顫,真的開始反思自己難道太「聖母」了?

  雷諾茲太太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繼續帶她往餐廳走:「您看上去真的不像是從慈善學校出來的女學生,女家庭教師!簡小姐,您應當是見識過這個世界的殘酷和冷漠了,怎麼還會有這樣一顆溫暖的心的!這實在太珍貴了,可是我又不想勸您保持善良……我年輕時也如您一樣,從不把人往壞裡想,因此吃了不少虧——我現在都為此耿耿於懷。」

  「太太,感謝您的提醒!」簡愛點了點頭,她們就要到餐廳了,簡愛已經聽到了不遠處門縫裡傳來的小姐們的歡笑聲,「我會認真考慮的。正如您所說的,我現在還相信,人生來就是善良的,他們各自有各自的苦衷——但是我並不是在反駁您的看法,或許我也真的太年輕了。」

  「您的一番話讓我也在反思與達西先生先前的『爭執』。」她停頓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下去。雷諾茲太太看出了她的猶豫,為她推開了餐廳的門:「您不用為此糾結,簡小姐,請盡情享用晚餐吧!」

  簡愛點了點頭,順著她的手勢,把蠟燭交還給了她,向她行了一個珍重的禮。接著深呼吸一口氣,走進了餐廳。

  達西先生聽到了餐廳大門口的動靜,抬眸望了過來,眼裡是還沒有收住的笑意和溫暖,達西小姐和阿黛拉排了一首簡單歡快的歌曲,站在他和菲茨威廉先生面前演唱著。菲茨威廉先生臉上帶著大大的笑容,手上還在為她們打著節拍。她離開時遇上的維克漢姆先生卻並不在這裡。

  簡愛看著面前這樣一幕溫馨的畫面,和達西先生四目相視,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不該闖入這個世界了。

  作者有話要說:

  *達西先生也是個傲嬌鬼……嘴硬!

  *平安夜快樂呀!今年平安夜一個人過,也因為一些原因沒有提前安排旅行的行程,只好和大家一起嗨皮一下了!忘記提前預告了,因此這章給百字以上的評論一人一個小紅包(相當於送兩章啦)~明天聖誕節的更新章節,前十個評論也是一人一個小紅包!(明天也是准18:00更新哈!)

  希望大家不要嫌棄嗚嗚嗚


第32章 彭伯裡莊園(七)

  餐桌上, 達西先生和菲茨威廉先生討論著產業上的事情。這是達西先生剛接手產業的第一個冬天, 還對事務不算熟悉,菲茨威廉先生比他更早接觸家族事務的管理,雖然不能過多的插手, 但是也提供了不少的好建議。

  晚餐後, 達西小姐聲稱自己不太舒服,便沒有留在客廳。簡愛也順勢帶著阿黛拉回了房間,留兩位紳士繼續討論。

  「簡小姐,在花房裡撿到的那個東西……是不是女僕的腰封?」 達西小姐在進入房間時, 突然停步了, 轉頭問剛要打開自己房門的簡愛。簡愛聽到這話, 正要擰開房門鎖的手僵住了。

  「真奇怪,這個東西怎麼會落在那兒。」 達西小姐很不解。簡愛腦子裡快速運轉著,達西小姐還是個孩子, 並沒有想到那些齷齪的事情,這讓她松了一口氣,可是她的下一句話就立馬讓她的心提了起來,「那個腰封我看著很眼熟, 上面的繡花我總覺得在哪裡見過。」

  「或許是女僕在那裡繡花干活時掉落的, 也許您可以問問雷諾茲太太, 她或許能找到失主。」 簡愛聽到繡花二字找到了一個理由——盡管她知道,那一定是莉莉絲和維克漢姆行苟且之事時掉落的。

  「或許吧!」

  「達西小姐,您不舒服嗎?」 簡愛想到了她剛剛離席時的理由,關切地問道。

  「叫我喬治安娜就好!」 達西小姐嘟了嘟嘴, 「他們剛剛的談話太無聊啦!我實在不想聽,還不如回房間看書呢!」

  簡愛點了點頭,才十二三歲的小姐自然是對經濟事務不太感興趣的。「好的,喬治安娜。」

  與喬治安娜互道晚安之後,簡愛回了房間。短短的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可不少,終於獨自一人待在房間了,簡愛急需理一理自己的思路。

  出乎她的意料,達西先生在暗室的一番話可以說的上是解釋和道歉了,而他竟然對她這樣剛認識沒多久的人說出了這樣的私事,她覺得十分蹊蹺。——或許真只是怕她誤會,反而對達西小姐有不好的影響?

  簡愛可不覺得自己有多特殊,竟然讓一向高傲的達西先生放下身段。

  而莉莉絲,可以說是一個巨大的謎團了。她曾經試圖爬上主人的床,成為情婦,卻選擇了一個最糟糕的時機。任何一個有道德和羞恥之心的紳士都不會在父母下葬的當天,就心安理得地接受投懷送抱。而她後來又和維克漢姆交往甚密——這在雷諾茲太太口中,卻是她和達西先生的默許之下的。達西先生的目的是什麼?維克漢姆又是什麼心態?莉莉絲在其中究竟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那場她聽到的爭執中,那個陌生的蒼老男聲又是誰?

  簡愛懷著這一連串的問題,迷迷糊糊地就睡著了。

  *

  第二天早晨,簡愛難得睡晚了。醒來後天色已經大亮,她急匆匆地收拾好自己,剛一出房門就遇上了莉莉絲。

  「愛小姐,雷諾茲太太吩咐,您醒來後就可以去餐廳用餐,她命令廚房為您留了早餐。」

  「天!這太令人害臊了。」簡愛掏出了懷表——羅切斯特先生在聖誕節送她的那塊,已經是十點多了。她跟著莉莉絲匆匆地走進了餐廳,雷諾茲太太並不在,她只好一個人在莉莉絲的服侍下吃完了早餐。她一直觀察著莉莉絲的表情和動作,卻什麼也看不出來。她看上去甚至已經忘記了昨天的事情。

  「兩位小姐呢?」簡愛問莉莉絲。

  「她們在畫室。」簡愛點點頭,喝完最後一口茶,放下了杯子,直接往畫室走去。

  *

  喬治安娜在向阿黛拉學習了唱歌技巧之後,投桃報李,也想做一回老師,教阿黛拉畫畫。

  簡愛只會一些素描,也跟著阿黛拉一起「聽課」,時不時地點頭附和。這讓喬治安娜興奮地小臉通紅——盡管她也常常被學校裡的其他淑女們和老師們誇,可是這可是她第一次當「老師」受到稱贊呢!

  「我想畫一副打獵圖!」休息時,喬治安娜一邊擦著手上的顏料,一邊說,「哥哥,喬治和表哥都去打獵了,可是他們總是不帶我去,我只能憑借書裡的描述想像那樣的場景。」

  「哦!他們去打獵了!」難怪簡愛今天都沒有見到這幾位紳士,「我也從來沒有見過打獵的

  場景,想來他們是覺得這對於女士來說太危險了。」

  「唉,我真想去看看呀!」喬治安娜嘆了一口氣,頗為老成的樣子,「簡,阿黛拉,你們騎過馬嗎?」

  「從來沒有。」

  阿黛拉也搖了搖頭,她對此並不感興趣。

  「噯!多可惜!騎馬的感覺可太棒了!自由自在。只可惜我們並不能像男士一樣跨騎,否則我一定騎得比喬治還要快!」

  「看來你並沒有被之前的事情嚇到?」簡愛驚奇於這個小姑娘的膽量。她突然想起了在書裡,喬治安娜竟然有膽子和維克漢姆私奔!雖然在經歷了巨大的挫折之後,變得唯唯諾諾——可見維克漢姆究竟有多可惡。他背叛的不僅僅是一個姑娘的愛情,更是她從小的信任。

  「雖然從馬上摔下來很可怕,可是騎馬本身還是令人愉快的。」喬治安娜皺了皺眉,「只是害得老亨利受了重傷,噯,簡,我真是為此懊悔極了!」

  簡愛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喬治安娜有著強烈的責任感,與她的兄長一樣,可以看出老達西夫婦對這對兄妹的教養實在不留余力。

  這時,門縫裡傳來一陣混亂的腳步聲和雷諾茲太太的驚呼聲。簡愛和喬治安娜對視一眼,都是滿眼的疑惑。

  「莉莉絲,你去看看發生了什麼。」喬治安娜命令道。

  莉莉絲點頭,行了屈膝禮,轉身打開了畫室的大門,卻突然僵住了。

  「怎麼回事?」門打開的一瞬間,簡愛聽到了維克漢姆痛苦的呻/吟聲,喬治安娜也站了起來,滿眼的擔心。

  莉莉絲聽到了喬治安娜的聲音,才回過神來。她的手顫抖著,沒有回應,不管不顧地衝了出去。喬治安娜被她嚇了一跳,簡愛和她對視一眼,兩人都毫不猶豫地走出去一探究竟,阿黛拉猶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上帝啊!維克漢姆先生這是遭遇了什麼!」眼前,維克漢姆先生腿上鮮血淋漓,臉色鐵青,躺在沙發上,僕人們合力抬著沙發將他搬到房間去。雷諾茲太太指示莉莉絲趕緊去和李文一起去請醫生,莉莉絲的臉色也煞白,匆匆地跑下了樓。

  達西先生和菲茨威廉先生皺著眉頭,正巧站在了畫室門口,湊在一起低聲說著什麼。聽到了簡愛的聲音,達西先生看向她,四目相視。喬治安娜在看到維克漢姆的一瞬間就想跟上去,被雷諾茲太太擋住了,面上焦急萬分。

  簡愛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回過神來,趕緊回頭,捂住了阿黛拉的眼睛。阿黛拉太小了,看到這樣血腥的畫面一定會做噩夢。

  「維克漢姆打獵時急於表現自己,脫離了人群,卻遇到了一只惡狼。」達西先生解釋道,「我已經大概檢查過了,只有腿部有皮肉傷,應該不算嚴重。喬治安娜,不要上去打擾醫生,那也實在不是小姑娘能看的。」

  喬治安娜著急地擰著手帕,被達西先生嚴肅的語氣喝止住了。簡愛低聲安慰她,讓她和阿黛拉繼續在畫室繪畫。

  「讓簡去看看,可以嗎?」喬治安娜懇求。

  「都留在這兒。」達西先生命令道,「醫生很快就過來了,不用你們操心。」

  喬治安娜被這冷冰冰的語氣氣得扭頭進了畫室,關上了門,留簡愛和兩位紳士面面相覷。

  達西先生看上去很懊惱,他的脾氣在妹妹面前總是克制不住,再加上見到喬治安娜為維克漢姆擔心的樣子,更是著急,口不擇言。

  菲茨威廉先生熟知他的秉性,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看了簡愛一眼,便也上樓了,總要有一個主人管事的。

  「喬治安娜……」

  「您放心,達西先生,我會勸她的。她把他當成了『哥哥』,只是在為他擔心。」簡愛知道他是怕喬治安娜對維克漢姆的感情不一般,但是以她的觀察來看,喬治安娜還並沒有「男女之情」的萌芽。

  達西先生嘆了一口氣:「我總是拿她沒辦法,她的脾氣——總是要吃過虧才會收斂。」

  簡愛聽這話心裡卻覺得好笑,達西先生意識不到他自己也是一脈相承的秉性。

  很快,醫生背著巨大的醫藥箱到了,莉莉絲跟在後面跑得氣喘吁吁,額頭上出了許多汗,金色的發絲粘連在了臉頰上。美人哪怕如此狼狽,都難掩蓋她的美麗。只是在場的男士無一欣賞她的風情,達西先生又冷下了臉,和醫生打了招呼,便和他一起上樓了。

  莉莉絲被主人的冷臉嚇到,不敢跟上去,喘著氣靠在牆上,眼神裡滿是哀求地看著她。

  「莉莉絲,我想醫生需要大量干淨的水,你和僕人們去准備吧。」簡愛吩咐道。

  莉莉絲重重的點了點頭,向她行了一個全禮,匆匆地跑下去了。

  *

  維克漢姆的傷果然如達西先生所說,並沒有傷到骨頭,只是大腿上被狼撕咬地流了不少血。喬治安娜得知以後,送了一口氣,醫生走後,她才被允許上去探望。

  第二日一大早,達西先生和菲茨威廉先生在早餐時提出他們就要出門辦事,接下來幾天都不會回來。

  「什麼?又要出去了嗎?」喬治安娜看上去十分喪氣,也顧不上和哥哥鬧別扭了。

  「不超過一個星期,你哥哥就會毫發無損地回來的!」菲茨威廉先生安慰道,「只是南邊的土地出了一些問題,我們不得不過去看看,你想要什麼禮物嗎?喬治安娜。」

  喬治安娜手上拿著刀叉,戳著盤裡的肉和蛋,搖了搖頭。達西先生喝了一口茶,說到:「劍橋畫展的畫——我已經拍下來了。」

  喬治安娜瞪大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發出了驚呼:「哥哥!」

  「你不是想看嗎?干脆買回來放在你的畫室,慢慢欣賞。」達西先生看著喬治安娜驚詫感動的眼神,也不由地微微一笑,但是他很快又用杯子遮住了唇邊的笑意。

  「太感謝你了,哥哥!」喬治安娜放下了刀叉,和他擁抱,語氣有些顫抖,「我真不該讓你這樣擔心……你放心,我會聽簡的話的。」

  說完這句話,她俏皮地衝他眨了眨眼。她是一個聰慧的女孩,雖然脾氣不小,但是她早已看出了哥哥對簡愛特殊的信任——雖然她並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達西先生被茶水嗆了一下,卻也不知道該怎麼反駁,干巴巴地說:「你乖乖地不要鬧脾氣就好。」

  菲茨威廉先生直覺這其中有什麼問題,但是他也不覺得達西先生會對一個沒有身份的家庭教師產生別的感情,也沒有從他的眼中看出任何愛慕之情。再說,那位家庭教師小姐的容貌並不出色,身材瘦小,對待達西先生的態度也是不卑不亢,完全沒有諂媚之意。

  「哦!哥哥,也要記得給阿黛拉和簡帶禮物!」喬治安娜已經知道了人情世故。達西先生默不作聲,應下了。

  *

  李文把莊園主和菲茨威廉先生的馬牽了出來,這兩匹好馬都被他照顧地油光水滑,肌肉矯健。

  兩位紳士在門口與她們告辭。簡愛得知達西先生要出去一個禮拜,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失落。沒有莊園主在,她自然能松快許多,但是維克漢姆與莉莉絲的關系,達西先生還沒有說明白,這就像是被強行停播的電視劇一樣,她身處其中,卻搞不清楚狀況,心裡也是無比的好奇。

  「簡小姐。」達西先生看向了簡愛,「借一步說話。」

  簡愛睜大了眼睛,點了點頭,跟著他走到了另一邊。喬治安娜和阿黛拉借機摸著那兩匹駿馬,躍躍欲試。菲茨威廉先生探究地看向達西先生,而達西先生對他點了點頭,他一頭霧水,不明白達西這是什麼意思。

  「簡小姐,關於那兩個人的事情,我回來一定告訴您。」達西先生挺直了腰背,和簡愛站得有一大跨步遠,「如果可以的話,您能否看在『朋友』的份上,幫我照看好喬治安娜。」

  「先生,這樣的話您已經說過無數次啦!我一定會的。」簡愛失笑,她還以為他要說什麼新鮮的事情,卻還是那幾句囑托的話,「倒是您,一定要注意安全。」

  「我會的。」達西先生干巴巴地回答,接著他就不發一言了。

  簡愛奇怪地看著他,不明白他將自己單獨喊到一邊,就是為了說這麼一句嗎?「祝您一路平安?」她抬起頭,看向他的眼睛,試探性地說了一句簡單的祝福。

  「……哦!謝謝。」達西先生匆忙點了點頭,旋即大步走向了自己的馬——已經被兩位小姐戲弄地煩躁不安地踢著土了。

  兩位紳士翻身上馬,沿著大路跑遠了。


第33章 彭伯裡莊園(八)

  兩位紳士在晨光中的背影越來越遠, 越來越小,直至不見了。

  喬治安娜的臉上之前佯裝的調皮和不在意這才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失望。灰藍色眼睛一直望著他們離開的方向, 橙紅色的朝陽在她的眼中燃燒著。

  「喬治安娜, 清晨的風還是太冷了。」簡愛攬過喬治安娜的肩膀, 微微用力,將她往回帶。此時恰巧一陣冷風吹過,簡愛沒有披外套,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啊!抱歉。」喬治安娜回過神來, 「雷諾茲太太,准備一些熱茶和甜點送到小書房來吧。」阿黛拉看出了她的低落,在簡愛的眼神示意下拉住了她的手。

  一行人從正門返回莊園, 穿過長長的走道,來到了二樓的小書房。喬治安娜強打起了精神, 讓自己像一個合格的主人。

  雖說是小書房, 然而並不如簡愛心中猜測的那樣「小」,或許相較於彭伯裡莊園來說, 這只是其中一個房間, 可是剛一進門, 簡愛還是被這規模給嚇到了。

  與在桑菲爾德莊園裡那個被收拾出來勉強當作教室的小書房不一樣。桑菲爾德莊園在為阿黛拉准備教室時,只開了一個小書架, 裡面是一些簡單的文學書。其余大部分的藏書都被鎖在了櫃子裡——或許是並沒有僕人能夠每日精細地打掃和護理,費爾法克斯太太認為鎖起來更安全,也更方便。哪怕它們的主人十幾年了都未曾翻閱過。

  彭伯裡莊園的小書房, 並沒有給圖書落上鎖。一整面牆的書櫃被塞得滿滿當當,都是大部頭。旁邊較矮的櫃子裡的書皮看上去色彩繽紛許多,一眼就能看出這個小書櫃完全是喬治安娜的財產。大書櫃前是一張簡樸厚實的實木桌子,桌上的書被攤開了,上頭還擺放著幾只筆——看得出書的主人前不久還在這裡認真過。

  書房的地面上也是厚厚的西班牙地毯,色彩艷麗。沙發上鋪著整潔干淨的乳白色絨布,大大的窗戶並不是傳統的彩繪花窗,而是干淨通透的普通玻璃。冬日溫和的陽光通暢地灑滿了整個屋子,簡愛甚至能看到空氣裡微小的煙塵在陽光中舞動著。

  喬治安娜從小櫃子裡翻出了一本書,熟門熟路地扔在了沙發前的茶幾上。簡愛驚奇地發現,這竟然是一本哥特!喬治安娜又從小櫃子的底下抽出幾本色彩明亮的書,交給了阿黛拉。「這些都是我以前最愛的童話書,我想你一定會喜歡的!」阿黛拉開心地接過,道謝後,窩在了窗台底下的扶手椅內,索菲為她膝蓋上撲了一張毛毯。

  簡愛在喬治安娜身邊坐下,「沒想到,你竟然喜歡這種類型的!」簡愛指了指這本書,「介意我看看嗎?」喬治安娜搖了搖頭,滿臉的興奮:「不介意!完全不介意!這是我最喜歡的一本——不,這不算是我最喜歡的作家。去年年末有一位科勒·貝爾先生在報紙上刊登的幾篇短篇更為精彩!」

  簡愛瞪大了眼睛,這可不就是她投稿時用的名字嗎!

  說到了自己熱衷的東西,喬治安娜簡直滔滔不絕了:「科勒·貝爾先生的文筆簡單樸實,但是他的劇情設置可實在是行雲流水!而他總是能恰到好處地挑動讀者的好奇,我的猜測總是在結尾處被翻轉!可是仔細想來又是那樣的合理!」

  「簡!我也試圖寫過哥特,總寫不出那種引人入勝的畫面。」喬治安娜語出驚人,簡愛沒想到,她自己試圖掩藏的事業,喬治安娜卻這樣直接地在人前表示,她也曾嘗試過。

  「喬治安娜……你竟然也寫過?達西先生沒有反對嗎?」

  喬治安娜吐了吐舌頭,說道:「哥哥起初當然是反對的,但是後來他看了科勒·貝爾先生的文章後,也就不阻止我寫了!他雖然不說,可是我也能從他反復報紙上印有貝爾先生的文章看出,他也是十分喜歡的!要知道他曾經可最喜歡雪萊的詩歌了!向來對我的愛好嗤之以鼻!」

  「我也試圖投稿過,可是還沒寄出去,就被哥哥攔下來了。」喬治安娜嘆了口氣,語氣十分可惜,「他說,不阻止我寫——可不代表我可以去投稿,這實在是違背淑女的行徑。這實在不公平!為什麼我不能發表呢?我可以用假名呀?」

  沒想到,達西小姐竟然也是這樣叛逆的人!簡愛不由地產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覺,甚至想立刻告訴喬治安娜科勒·貝爾先生的真相。可是話正在嘴邊了,她又猶豫了。

  「簡,你最愛什麼書?」喬治安娜問道。

  說起來,簡愛上輩子最愛的實際上就是勃朗特姐妹,奧斯汀和王爾德的作品。可是她發現,在這個世界並沒有出現這些驚世的作家——而且他們的思想在這裡也稱得上是驚世駭俗!除開這些文學作品,也只有……「我喜歡地理類的書!」簡愛懷念道,「如果有機會,我真想一個人帶上行李遠行!」

  喬治安娜面露驚訝,這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我完全沒有想到,你竟然是這樣的想法!可是簡,那實在是太危險了!就連紳士們,出門遠行也要帶上隨從呢!」

  「我當然知道那並不容易。喬治安娜,我並不是想現在就把自己送上『不歸路』——」

  「可是無論什麼時候,那都是危險的!」喬治安娜不贊同地搖了搖頭,「我原本以為我已經夠讓哥哥操心了,可沒想到你更……膽大!」

  簡愛微笑道:「正因為你有達西先生牽掛,而我可是孑然一身。」

  話音剛落,小書房的門被打開了,雷諾茲太太托著一疊甜點,她的身後跟著一位相貌普通的女僕,手上托著茶水。雷諾茲太太將甜點放在了桌子上,女僕低下/身,為她們都倒上了滾燙的紅茶。

  「請慢用,小姐們。」雷諾茲太太覺得小書房內有些悶氣,命令女僕把窗戶打開,又將壁爐點燃了。「簡小姐,能否借一步說話?」簡愛看著她嚴肅的表情,有些惴惴,點了點頭。她跟著雷諾茲太太走到了另一邊的窗前,喬治安娜好奇地看了她們一眼,她的視線和雷諾茲太太對上了,不好意思地低頭翻開了書。

  「簡小姐,接下來服侍你的女僕將換成麗莎。」雷諾茲太太壓低了聲音,她努了努嘴,示意那位和她一起進來的女僕。

  「莉莉絲?她出什麼事情了嗎?」簡愛也學她壓低了聲音,「昨天我見她看到維克漢姆先生受傷之後的神情,實在是……」

  「她主動請纓,去照顧維克漢姆先生了。」雷諾茲太太冷笑道,她現在的神態和她的主人如出一轍,「真是膽大包天!不過,看來事情即將可以收網了。」

  簡愛不禁皺眉,她預感到莉莉絲即將倒大霉了,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是可以猜測到,這或許是性命攸關的事情。眼見一個如花一般的姑娘將自己逼上了絕路,她有些於心不忍。

  「簡小姐,你不要誤會。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達西先生並沒有逼她如何!」雷諾茲太太不想自己的主人被誤會,「達西先生甚至給過他們機會,可是他們卻把主人家當作了傻子!」她的語調不自覺地太高,喬治安娜抬眼看了過來,簡愛咳了咳嗓子。

  「我相信她是咎由自取。達西先生是一位高尚的紳士。」他的品格可是經歷了兩百多年無數的讀者的鑒定,這是一位「大眾情人」。

  「麗莎盡管有些嘴碎,可是她老實本分,從不肆意肖想。」雷諾茲太太結束了這簡短的交代,收拾好托盤等物,和麗莎交待了兩句之後,就離開了。喬治安娜好奇地看著簡愛,指望她說點什麼,而她只作了一個縫上嘴巴的手勢。

  這一天,簡愛與喬治安娜以及阿黛拉都在書房。阿黛拉對喬治安娜的藏書——那些有著精美插圖的童話書著迷了,如果不是簡愛強制,她甚至連午餐和晚餐都不想吃了。喬治安娜詢問簡愛平日怎麼教導阿黛拉,她在去學校前只有保姆照顧生活,對家庭教師的工作好奇極了。阿黛拉強烈建議簡愛教她那些地理知識,這是她覺得最有趣的課程了!

  簡愛見桌上也有一個造型精致,一看就造價不菲的地球儀,便帶著喬治安娜站在書桌邊,給她講解那些經緯知識,以及各個地區的新鮮事兒。

  「原來你旅行的計劃不是毫無准備!簡,你的見聞可真廣,我都快被你說服了——可是哥哥一定不會同意讓我和你一起旅行的。」喬治安娜有些失望,不過她轉念一想,「可以讓哥哥和我們一起去!這絕對是一個好主意!」

  「奧!」簡愛差點跟不上她的節奏,「可是我還是桑菲爾德莊園的家庭教師呢!我總沒有理由與彭伯裡的主人一起享受旅程的!」

  喬治安娜懊惱地趴在了她的身上,她竟然忘記了這一層!「唉,如果……」

  「嗯?」

  「……沒,沒什麼。」喬治安娜為自己的異想天開感到失落。

  作者有話要說:

  有點卡文了,所以晚了一點更新。

  喬治安娜會是大助攻!但是也會是大燈泡……


第34章 彭伯裡莊園(九)

  下午茶後, 喬治安娜和阿黛拉都昏昏欲睡了,簡愛干脆把她們送回了喬治安娜的房間。正要離開時, 喬治安娜拉住了簡愛,似乎有話說。

  「喬治安娜, 怎麼了?」 簡愛彎下腰, 與她平視。

  「……嗯, 簡,你能幫我看看喬治怎麼樣了嗎?哥哥不讓我去探望,可是——」

  「沒問題, 喬治安娜。」 簡愛微笑道,「我去廚房准備一些吃食給他送去。」 喬治安娜的眼底滑過一絲不好意思。

  「太感謝你了,簡!」 喬治安娜松了一口氣, 正要轉身回房的時候,突然又停下了動作, 「對了,阿黛拉剛剛和我說,她想念桑菲爾德的食物了——」

  「哦!這個小滑頭。」 簡愛哭笑不得, 「好的,我明白了。你們好好休息,晚餐時就能嘗到了!」 喬治安娜眉開眼笑, 摟住了簡愛的脖子, 和她親昵地貼面吻了一下。

  「麗莎,你能帶我去廚房嗎?。」 簡愛看著喬治安娜回房間關上了門,問守在一邊的女僕麗莎。麗莎順從地點了點頭, 帶她往樓下走去。

  彭伯裡莊園實在太大了,從主人的房間走到廚房都能讓足不出戶的小姐氣喘吁吁。簡愛和麗莎搭話,借機從下人的口中了解彭伯裡莊園。她來到這裡不過四五天,遇上的種種奇怪的事情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料。這裡人員眾多,她剛剛才與這裡的主人們打好了關系,可是莊園裡暗潮洶湧,就連僕人們之間的關系都剪不斷理還亂。

  桑菲爾德莊園人員簡單,在羅切斯特先生回來之前,她的「上司」不過費爾法克斯太太一人而已。而費爾法克斯太太也是一個面冷心熱的女管家,也許是因為桑菲爾德府確實偏僻而又清冷的緣故,僕人們之間更像是家人。可是彭伯裡莊園——也許是因為她也是外人的緣故,簡愛總覺得隔著霧裡看花,可偏偏她又身處其中。

  一路上,麗莎從一開始的小心回答,變成了滔滔不絕。

  「彭伯裡莊園可真是我見過最漂亮的莊園了!想必你們在這裡工作也十分愉快吧?達西先生和達西小姐是那麼的和善。」

  「再也沒有比他們更好的主人了,愛小姐。」麗莎輕快地說道,「達西先生和達西小姐們的善良和仁慈遺傳自老達西夫婦,他們總是願意收留前來投靠的窮人們——聽說,這裡將近一半的老僕人都是先前飢荒的時候逃難過來的,老達西先生給了他們一口飯吃,之後他們又在這裡生兒育女,這才導致了現在莊園裡的僕人們許多都是一家人在這裡工作!」

  「你也是這樣嗎?」「我的祖父輩就已經在這裡效勞啦!愛小姐,他們賺了些錢,租了塊地,已經不在這座宅子裡工作了。達西先生為他們減免了租金,每年年末他們只要上交少量的收成。」麗莎的語氣十分驕傲,看來長輩們脫離僕人身份對於她的家庭來說是一份榮耀。

  「只要認真地工作,總是會過上好日子的!」簡愛附和道。

  「這話說得太對了!愛小姐。」麗莎帶她穿過了一條長廊,兩邊是一扇扇的門,有些打開著,有些關閉著。經過半掩的門時,簡愛發現裡面猶如宿舍一般,一個房間裡有兩三張窄窄的單人床。

  「老實干活的人總是會被提拔的,而那些心懷鬼胎的人,雷諾茲太太也不會任憑他們興風作浪的,她是一位公正又嚴厲的管家!」

  「這話怎麼說?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嗎?」

  麗莎停下了腳步,前後觀察了一下,將她帶到一扇窗邊,這裡相較開闊。簡愛一看就知道這位女僕對於說八卦和悄悄話非常在行,這樣的位置能輕易地觀察到附近有沒有人在偷聽。

  「我也是聽說的!那位莉莉絲……」她語氣有些故弄玄虛,「她長得可真好看啊,不是嗎!我聽說她的母親阿曼達的容貌比她還要出眾,她也是逃難來的,老達西夫人心善,將她留下來當了雜使女僕。」按照故事裡常有的劇情,面容妖艷出眾的女僕總是會和男主人發生點不清不楚的關系。

  「她倒是本分,後來嫁給了老花匠——這可真是萬萬沒想到,老花匠查理脾氣古怪,成日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容貌也十分嚇人,大家都說他一輩子都是老光棍了,卻沒想到能娶了阿曼達這樣的美人!可是蹊蹺的來了,她在婚後七個月就生下了莉莉絲!」

  簡愛倒吸一口氣,明白了她的意有所指。

  「醫生說是早產,也許是的,莉莉絲的身體一直不好。所以後來她成為女僕之後,活也是最輕的。」簡愛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了嫉妒和鄙夷。

  「那麼,阿曼達呢?」

  「早就去見上帝了!」麗莎語出驚人,「那是一場火災,可牽連了不少僕人,聽說是壁爐燒了起來——總之,阿曼達死了,老查理也受了燒傷,一蹶不振,又染上了賭癮。」簡愛搖了搖頭,長長得吐了一口氣。

  麗莎繼續帶著她往廚房走去,「莉莉絲到了能干活的年紀,就被老達西夫人留在身邊了。她的薪水可不低,可是也總是不夠用!她的父親老查理總是把錢輸得精光,來找她要錢。老達西先生想要辭退他,可是老達西夫人心善,一直留著他,只說他養花的技術實在不錯。」

  說著,麗莎帶著簡愛走到了走廊盡頭,推開了一扇大門,一陣熱氣從裡面湧了出來。「我們到廚房了,愛小姐。」

  簡愛道了聲謝,跨進了廚房。這個廚房也是簡愛見過最大的廚房,有大大小小好幾個烤爐,裡面全部燒著炭火,谷物的香氣蒸騰著。許多僕人在忙碌著,為晚餐做准備,廚師長是一個胖胖的老頭,他有條不紊地指揮著僕人們揉面的揉面,腌肉的腌肉。

  「巴德先生!這位是愛小姐。」麗莎為他們做介紹,「這位是廚師長巴德先生。」

  巴德先生笑得十分慈祥,但是他的眼睛十分銳利,看上去就是一個很精明的人,他向簡愛行了個禮:「愛小姐!您有什麼吩咐盡管和我說!雷諾茲太太早就和我打過招呼啦!」

  簡愛向他點了點頭,微笑道:「太感謝您了!我的學生——瓦倫小姐,想要我給達西小姐准備一些桑菲爾德莊園的特色甜點。達西小姐也托我為維克漢姆先生准備一些吃食,您知道的,他昨日受了重傷。實在是麻煩您了!」

  巴德先生揮了揮手,示意這不算什麼:「我們廚房剛好來了一位廚娘,她和她的丈夫從蓋茨海德府過來,曾經過桑菲爾德莊園,似乎是您的舊識?」

  「貝茜?」簡愛驚喜地叫出了聲,一位精瘦的女僕從灶台處抬起了頭,這正是與她分別了不久的貝茜·李文!

  「愛小姐!」貝茜也十分驚喜,但是她只看向了巴德先生,見他揮手示意,這才從灶台處離開,過來向她行禮。

  「李文,愛小姐有一些吩咐,你就負責為她服務吧!」巴德先生十分通情達理,見她們確實認識,便安排了一位削土豆的年老女僕接過了貝茜的工作,「愛小姐,您有任何要求就交代貝茜!我還有事,就不打擾你了!廚房的一切材料您都可以用。」

  「太感謝您了,巴德先生。」簡愛感激不盡,向他行禮,看著他又投入了工作。

  「真沒想到,你居然在廚房工作,這裡的活兒可不輕,你還好嗎?」簡愛關切地問道。貝茜在蓋茨海德府的時候,可是裡德太太身邊第一得用的女僕,現在卻在做這些廚娘的活兒!她甚至看到貝茜的手上已經有了一些細細密密的小傷痕。

  貝茜點了點頭,她的笑容裡並沒有勉強:「愛小姐,我一切都好,達西先生太仁慈了,他甚至命人把我的孩子們也接來了。總而言之,雖然我們夫妻辛苦了許多,但是日子也還過得下去!」簡愛見她這個樣子,雖然心裡有些酸澀,但是也為她感到慶幸。

  簡愛說了來意,讓貝茜制作一份補食,貝茜提出她可以做一份曾經最受蓋茨海德府的主人們喜愛的牛肉醬土豆泥。在她熬制肉醬時,簡愛又教她如何制作奶油布丁——她們一共做了十幾份,以免小姐們吃不夠,又為管家們准備了一些。

  「那麼,你的孩子們現在住在哪兒?還適應嗎?」

  「雷諾茲太太為我們一家安排了一整間房!她真是太善良了!」貝茜說著,笑中都有些哽咽了,「她說是主人吩咐的,可是主人怎麼會注意到這些細節呢?我的三個孩子都和我們住在一起,大兒子和大女兒已經懂事了,我和丈夫工作時,他們也能照顧那個小的。唉,雖然日子十分辛苦,可是一家人在一起,總是會越來越好的。」

  簡愛也點了點頭,為她感到高興。只是她不免也有些擔心,彭伯裡莊園的僕人眾多,雖然大體上都受主人的影響,並不十分斤斤計較,可是這兒的人際可比蓋茨海德還要復雜。更何況李文夫婦曾經已經做到了僕人的頂層,現在又要背負著家庭的壓力,重新開始。

  貝茜動作十分麻利,雖然說著話,但是她的手上不停,將液體倒進了一個個小碗裡,放進了蒸鍋。

  「愛小姐在這裡嗎?」突然有人打開了廚房的大門,大聲問道,簡愛抬頭一看,正是李文!他也看了過來,衝著她和他的妻子微笑。

  「愛小姐,這裡有一封來自桑菲爾德府寄給您的信!」

  作者有話要說:

  一寫到貧苦人民突然就有感覺了!

  QWQ寫富家先生小姐們的生活總感覺飄著~果然我還是貧窮啊……還有幾天就要被消滅了!害怕~


第35章 彭伯裡莊園(十)

  「桑菲爾德府的來信?」 簡愛十分驚喜, 立馬接過了信,寄信人是費爾法克斯太太。正要打開,她還是猶豫了一下, 先放在裙子寬大的袋子裡, 打算回房間以後好好讀信。

  這封信摸起來十分厚實, 少說也有十幾頁。這讓她不由有些擔心, 離開桑菲爾德短短一周不到,費爾法克斯太太竟然有那麼多事情要和她分享嗎?

  貝茜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勸道:「接下來布丁只要蒸半個小時,然後放涼後用冰雪使它凝固就好了對嗎?這很簡單, 愛小姐,如果你有急事的話就先去吧。我這裡弄好了就讓麗莎通知您!」

  「太感謝你了,貝茜!」 簡愛感激道,隨即和麗莎交代了幾句。麗莎樂得忙裡偷閑, 既然簡愛只是讓她在這裡等著, 沒有交代其他的活計,她自然是願意的。

  簡愛憑借著記憶返回,彭伯裡莊園雖然大, 但是布置格局十分規整。她捏著信,快步穿過僕人住所中間的長廊,卻在拐彎處, 差點撞上了一個人。

  「天!」 簡愛被眼前的黑影嚇了一跳,隨即輕手輕腳地跳開了。站穩時,她才看清面前這個人佝僂著背, 身上一股酒氣,他醉醺醺地搖晃著,一時站不穩倒在了牆上。他渾濁的眼睛周圍似乎都有些流膿,看上去很久沒有做過清潔了,泛黃的眼白裡猖狂地布滿了紅血絲。這人右手拿了一瓶酒,差點被撞倒也不能阻止他飲酒,即使他的酒瓶裡已經見底了,仍然把瓶口對著嘴巴倒著。

  簡愛後退了幾步,手已經摸向了腰間隨身攜帶的小刀——自從她在梅森夫人那裡吃過一次虧,她已經意識到獨身的危險了。

  面前這人看上去與整潔大氣的彭伯裡莊園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說是連貧民窟的難民都不如了。簡愛來到這個世界以後還第一次見到這樣肮髒墮落的人。他眯著眼睛盯著簡愛,似乎在思考這是誰,隨即又桀桀地笑著,扭動著身體站了起來。沾滿泥濘的褲腳和鞋子在整潔的地毯上亂蹭著。

  「查理!回房裡去!」 雷諾茲太太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她穿著整齊,帶著大檐帽,手上戴著厚實的手套,兩手緊握在一起,看上去剛從外面辦事回來。

  簡愛聽了她的話,恍然大悟,面前這人一定就是莉莉絲那位嗜賭如命的父親!可是他看上去瘦得皮包骨,滿臉的皺紋裡面都是洗不干淨的黑污,為數不多的頭發油膩到打結,貼在臉頰兩側。簡愛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一點與莉莉絲相似的地方。

  查理依然怪笑著,站也站不穩,搖搖晃晃地扶著牆。雷諾茲太太緊皺著眉頭,用手帕捂住了鼻子,揮手示意身後兩位健壯的僕人,合力把他拖走了。查理一邊被拖著,一邊嘴裡還嘟嘟囔囔地罵罵咧咧,偶爾怪叫幾聲。簡愛注意到那都是在罵「賤/人」 「婊/子」 一類的詞語。

  「希望他沒有把你嚇到。簡小姐。」 雷諾茲太太直到看不到查理的背影了,這才轉頭看向她。簡愛搖了搖頭:「我還好,雷諾茲太太。就算他要對我怎麼樣,我也是有防範的!」 她從腰帶中摸出一把小刀,「再說,我見他的樣子,也知道酒精掏空了他的身體,根本就是行屍走肉了。」

  雷諾茲太太的嘴角微微上揚,對她的表現十分贊賞:「你有警惕心那是最好不過的了!對了,您怎麼在這兒呢?這裡可是僕人的地方。」

  簡愛解釋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並表示自己正要回房間呢。雷諾茲太太邊聽邊點頭,等到那兩位男僕回來向她彙報,已經把查理鎖在了他的房間之後,才放下心,提出送簡愛回房間。簡愛自然謝絕了,「太太,您一定剛從外面回來,快去休息休息吧。我可不是嬌小姐!這點路我還是認識的。」

  她們在二樓的樓梯口告別。

  回到房間的簡愛迫不及待地掏出了來自桑菲爾德的信件,坐在了窗前,等不及用拆信刀,直接撕開了火漆。從信封裡掉落下來的除了一沓信紙,還有兩封信。

  簡愛打開了信紙,發現雖然信封上的落款人是費爾法克斯太太,但是這封信確是由羅切斯特先生寫的。心中交代了他們已經押著伯莎·梅森離開了桑菲爾德莊園,然而就在出發前的一晚,伯莎又再一次逃出來,試圖再次放火燒了整座狀元——幸而只燒了一個閣樓,就被羅切斯特先生發現了。三位紳士合力把火撲滅了,可是那位普爾太太卻因為吸入了太多煙塵,吃了不少苦頭。

  梅森先生再也沒有借口和理由為他的姐姐開脫,他甚至不得不為此支付大筆的修繕費用和醫藥費——出離憤怒的羅切斯特先生不願意再為此支付賬單了。伯莎總是半瘋半醒,誰也說不清,她的放火或者行刺的行為是不是在清醒的狀態下做出的。羅切斯特先生也為簡愛爭取了一筆五百磅的補償金,為了她先前受的傷。

  羅切斯特先生即將在三月底,開春的時候安排完所有的事情,返回桑菲爾德。信中說,倘若達西先生留她們住下,他將在三月底直接到彭伯裡莊園接她們回去;如果她們做客並不愉快想早日回去,也可寫信給費爾法克斯太太,她將安排車夫過來接她們。而之前羅切斯特先生曾答應過幫她打聽馬德拉群島的叔叔的下落,他也寫信給了好友,將三月之前的通信地址改成了彭伯裡,一旦有下落,就會有人送信過來。——簡愛對他的貼心和細心十分感激和佩服,他將一切都安排得妥當了。

  在信的末尾,羅切斯特先生表達了對她的感謝和關心:「我終於將自己從地獄的泥濘中抽離出來了,簡小姐。您永遠不會知道這對於我來說意味著什麼,而出於朋友的關心,我也希望您永遠不要懂得這種絕處逢生的喜悅。我已經在為阿黛拉物色新的學校,倘若您——必然的,受到了上帝的垂青,尋得家人,也一定不要因為這份工作而自責。這是我作為朋友能為您做的最大的一件事了。隨信附上梅森先生的賠償金以及我的心意。」

  簡愛讀完了這長長的信,不由地吐了口氣,桑菲爾德莊園的一切終於塵埃落定了。她翻了翻,發現一封信並沒有封口,裡面是一疊紙幣,簡愛數了數,剛好是五百五十磅。她沉思片刻,把信和錢都收拾起來,藏在了來時的提箱的夾層裡,決定以後有機會存到銀行裡去。這下,她突如其來地也變成了一個「富人」了。但是這個代價卻是她不想再經歷第二次的。

  而另外一封信,落款則是報社。她正要打開時,聽到自己的門被敲響了。

  「簡!是我!」喬治安娜的聲音透過門縫傳了過來,她的聲音壓抑著,很像是在說悄悄話,可是語氣又十分激動。

  簡愛隨手把信放在了桌子上,趕緊打開了門。門被打開的一瞬間,喬治安娜就彎著腰擠了進來,差點撞了她一個滿懷。「怎麼了?發生了什麼?」簡愛注意到她的臉通紅,眼神十分慌亂,就連手都有些不自覺地發抖了。

  喬治安娜沒有回答,搖了搖頭,她慌亂地在房間內走來走去,平復著心情。

  簡愛為她倒了一杯熱茶,喬治安娜猛地喝了一口,卻被燙了個正著。這把簡愛嚇了一跳,她正要打鈴讓女僕送一些冰塊來,手卻被喬治安娜按住了。

  喬治安娜捂住嘴,眼睛裡溢出了淚水——不知道是因為燙到了,還是別的原因。簡愛十分擔心,把她按住坐在了壁爐前的沙發上。「到底怎麼了?喬治安娜。難道是阿黛拉出了什麼事?」簡愛的臉色也沉了下來。喬治安娜搖了搖頭,欲言又止,卻又把自己的臉漲得更紅了。

  「這裡沒有旁人,我想你來找我,一定是覺得我能幫得上忙,對嗎?」簡愛放緩了語氣,安撫道,這個小姑娘不知道受了什麼經嚇。

  「是……是莉莉絲……」喬治安娜的臉一陣白一陣紅,「我剛剛想去喬治那裡看望——對不起,我還是想要親自去看看,可是這現在是我最後悔的事情了。」喬治安娜小口地喝了一口茶,深吸了一口氣,「我正要敲門時,聽到了門板上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音,隨即就是……喬治和莉莉絲的聲音。」說到這兒,喬治安娜的臉一下子爆紅。

  簡愛也瞪大了眼睛,被這話裡的信息量嚇到了。沒想到喬治和莉莉絲這麼猖狂!——不過也在情理之中,他們就連在大庭廣眾之下,都能在室外做出這種事情呢。沒想到這次這麼「不巧」剛好被喬治安娜碰到了!這對於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兒來說,實在是匪夷所思。

  「我也看了不少書——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喬治安娜囁嚅道,她對此也是很羞赧,「我真的沒想到,喬治居然做出這種事情!他的腿不是都受傷了嗎……」

  『此腿非彼腿啊!』簡愛難得的在心中開了一個黃/色笑話。

  「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如果告訴雷諾茲太太,她一定要瘋了!她一定會把莉莉絲趕出彭伯裡的!喬治……喬治也一定會被哥哥狠狠教訓一頓!唉,我也知道他們一定要受到懲罰,可是我,我又不敢和他們說!」

  單純的姑娘現在還不知道,其實達西先生和雷諾茲太太早已心中有數,就等她自己去發現了。而這種事情,雖然是維克漢姆和莉莉絲共同犯下的,可是放在尋常人家,他們各自的懲罰卻截然不同。

  作者有話要說:

  *求評論qwq為何我的評論區總是冷冷清清……

  *喬治安娜終於自己發現了奸/情,達西先生的老父親心終於可以落地了!


第36章 彭伯裡莊園(十一)

  「簡, 如果我沒有去看望喬治的話……」

  「喬治安娜,無論你有沒有去,他們的行為都已經發生了!」簡愛意識到,喬治安娜下意識地怪罪到了自己頭上, 「你發現了這一次, 可是難道這一定是第一次嗎?」

  喬治安娜猛地抬起了頭,瞪大了眼睛,裡面全是震驚:「你的意思是……難怪哥哥前段時間和我說讓我離喬治遠一點!可是他為什麼不直接和我說呢?」

  「難道達西先生直接告訴你, 你就會相信了嗎?」簡愛反問道, 「如果不是你親眼所見,以你對喬治的深厚感情,一定不會輕易相信的。」她心想,『說不定還會和達西先生爭論一番, 畢竟維克漢姆總是巧言令色,暗地詆毀達西先生。原著裡的班納特姐妹們可被他三言兩語騙得不輕, 更何況是一起長大的達西小姐呢?』

  「我或許不會相信,但也一定會去查證!」喬治安娜下意識地辯解, 卻又禁不住紅了臉, 她也清楚自己的個性, 如果哥哥告訴了她喬治的真面目,她一定會覺得哥哥在詆毀他!畢竟喬治總是那麼討喜,父親對他比對哥哥還要慈愛……就連她也有時候忍不住心生嫉妒。

  「或許吧。」簡愛了然一笑,「只是這件事,我們是瞞不住的, 必須去通知雷諾茲太太。她見多識廣,一定知道要怎麼做的。」

  喬治安娜滿臉的心事重重,不由地打了個冷戰。外面天色已經逐漸暗了下來,簡愛打了鈴,在女僕過來之前,把壁爐裡的火挑得更高一些,從櫃子裡拿出了一張厚毯子,讓喬治安娜坐在壁爐前的椅子上,把毯子蓋在了她的膝蓋上。

  「簡,你把我當老太太啦。」喬治安娜被她的一連串動作逗笑了。這時,麗莎到了,簡愛安排她守在外間,不至於讓喬治安娜一個人害怕。

  簡愛端起了一盞蠟燭,走到了門邊,回頭對喬治安娜說:「我去通知雷諾茲太太,你就在這裡不要走動,也許一會兒外面會很亂。」麗莎滿眼的好奇,欲言又止,只是兩人都沒有心情和她解釋。

  「雷諾茲太太在餐廳。」麗莎在她離開時說,「她應該還在,剛才我注意到她通知廚房准備前菜了。」

  「謝謝你,麗莎。把房間裡的燈都點上吧,太暗了。」簡愛吩咐完,端著蠟燭就快步離開了。喬治安娜圍著毯子,坐在壁爐前,看著火光出了神。她還沒有完全從震驚中緩過來,剛才發現的這一幕結結實實地給她心上一道重擊,她與喬治一起長大,情同兄妹。但是也不能說一點好感也沒有。喬治安娜一直被保護地很好,父母和長兄在她眼中一直是高尚端莊的人,她從來沒想到,人前那麼年輕漂亮的喬治,竟然會和女僕做出這樣肮髒的事情。

  簡愛站在樓梯口,猶豫片刻,想要上去確認他們是否還在——但是轉念一想,達西先生和雷諾茲太太一定不會毫無證據,他們一直不動聲色也只是為了喬治安娜能夠自己發現這一切,這樣才足夠刻骨銘心。

  她快步下了樓,幾乎就要跑起來了,厚實的地毯發出了輕微沉悶的腳步聲,燭光在快速移動中搖搖欲墜。

  「雷諾茲太太!」簡愛推開了餐廳的門,呼了一口氣。雷諾茲太太正擺弄著餐具,女僕在一旁托著一疊造型精美的銀質刀叉。

  「怎麼了?簡小姐。」雷諾茲太太正彎著腰,看向她。簡愛打了一個手勢,示意她出來說話。雷諾茲太太不慌不忙地吩咐僕人們繼續干活,走出了明亮的餐廳。

  餐廳門外的走道上一片黑暗,只有簡愛托著蠟燭。簡愛將雷諾茲太太拉到了門背後,上前一步,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達西小姐剛剛發現了維克漢姆和莉莉絲偷情。」雷諾茲太太的握緊了,青筋驟起,簡愛快速解釋道:「她剛才去探望維克漢姆,在門口聽到了動靜。她慌亂之中來找我,我把她安置在我的房間,就過來通知您了!」

  雷諾茲太太深呼吸一口,有些緊張又有些如釋重負:「簡小姐,謝謝您告訴我這些。接下來請您立刻回房間,和達西小姐一起等待我的消息!」

  「不用我幫忙嗎?」簡愛匆忙問道。

  「不要讓維克漢姆發現你,簡小姐。」雷諾茲太太拍了拍她的肩膀,「這件事情明面上牽扯的人越少越好,達西先生也不希望你被維克漢姆記恨上。」達西先生雖然請求她幫忙,可是也並不想讓她一個無權無勢的孤女被惡人記掛。

  『想不到達西先生竟然有這樣溫柔周到的一面。』簡愛有些意外,雖然僕人們對他的仁慈贊不絕口,但是那一天他們二人的爭執也確實讓簡愛給達西先生貼上了「冷酷」「高高在上的地主」的標簽。

  簡愛並沒有很強的好奇心,也懂得小心為上,她並不反駁雷諾茲太太的要求,確定了雷諾茲太太即將帶人解決維克漢姆和莉莉絲的奸情,就放心地回房間了。雷諾茲太太又吩咐了一個粗使女佣送她回房。

  雷諾茲太太心中有一種「事情終於要塵埃落定」的緊張感,她安排了身邊第一得用的女僕喬吉亞,守在了維克漢姆的房間門口。

  她隨即喚上了兩個強壯的男僕——都是曾經與維克漢姆有些過節的年輕人,還有德高望重,退居二線的副管家本傑明先生。

  「雷諾茲,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本傑明先生年紀大了,雖然離開了工作崗位,但是也總是穿戴整齊,拄著手杖。他一看雷諾茲太太的陣仗,就知道這次動靜不小。雷諾茲太太將事情解釋給他聽,掩去了達西小姐和簡愛在其中的作用。本傑明先生倒吸一口涼氣:「這兩個人怎麼搞到一起去了!」

  雷諾茲太太也冷著臉,說道:「是啊。莉莉絲實在是太放蕩了,維克漢姆也不是個好東西,他還未成年,還未接手教區的工作呢!竟然就做出了這種事情,這實在是愧對他父親和老達西先生的教導。」

  本傑明先生欲言又止,焦躁地拄著手杖在原地走來走去。雷諾茲太太覺得他的態度十分奇怪:「本傑明先生,您見多識廣,這樣的事情一定也處理過吧?怎麼……」怎麼看起來這樣慌亂和焦躁呢?

  本傑明先生皺著眉頭,搖了搖頭。他的臉色蒼白,額頭上居然還滲出了幾滴汗,在搖晃的燭光下尤為明顯。

  等男僕們取上了捆綁的用具,一行人悄無聲息地上樓直奔維克漢姆的房間。剛上四樓,就看到喬吉亞身形掩藏在樓梯的轉彎處,正監視著維克漢姆房間的動靜。

  「門並沒有打開過,雷諾茲太太。」 喬吉亞低聲彙報,「但是我聽到裡面隱隱有傳來重物掉落的聲音,似乎是桌子上的東西被掃落了。」

  「好的,喬吉亞。你現在去通知李文,讓他套好馬車!」 雷諾茲太太命令道。她按計劃讓莉莉絲之後就直接離開彭伯裡莊園,而維克漢姆由於是老達西先生的教子,具體要如何安排還需要等達西先生回來之後再下命令。

  雷諾茲太太打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們都跟上,本傑明先生不顧自己的腿腳並不利索,率先走在了雷諾茲太太的身前,將她護在了身後。雷諾茲太太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肘,感覺他的肌肉緊繃,完全不像是一個老人。

  本傑明先生目光如炬,他從口袋裡掏出了鑰匙,卻又放了回去。他側耳津貼房門,注意著裡面的動靜:「他們不在外間了。」 他用口型和氣音告訴其他人。隨即他用鑰匙插進了鑰匙孔——輕微的哢噠一聲,門被打開了。

  外間並沒有人,充斥著濃重的「石楠花」 味,兩位男僕面露尷尬。外間的臥榻上,紅色天鵝絨的毛毯被揉成了一團,虛虛地掛著。地毯上的毛沾成了一小撮一小撮的,星星點點的白斑已經干了。雷諾茲太太看著眼前的狼藉,臉色變得更黑了。

  通往內間的門虛掩著,並沒有鎖緊,裡面竟然悄無聲息,並沒有預料中的令人臉紅心跳的動靜。

  本傑明先生讓兩位男僕悄聲上前,自己將雷諾茲太太擋在了身後。他用手比劃著:「三,二,一」 。男僕合力一腳踢開了維克漢姆的房門。

  「上帝啊!這究竟發生了什麼!」 雷諾茲太太推開了面前突然間呆楞住的男僕,借著裡面唯一的來自壁爐的光源,看清了面前的畫面,驚叫出聲。她差一點腿軟,本傑明先生在震驚之後,伸手環住了雷諾茲太太的手臂,將她托住了。

  內間並不是猜測中的香/艷和旖旎——

  維克漢姆側躺在床上,胸口插著一把刀,刀柄上的彩色寶石被稠厚的鮮血糊成了一團。他身上不著寸縷,緊皺著眉頭,一只手痛苦地抓著身下的床單,一只手扶著胸口的刀柄。他微弱地呼吸著,想要深呼吸卻被劇烈地疼痛抽得低聲呻/吟。他的眼睛緊閉著,眼皮一抽一抽地顫動著。酒紅色的絲絨床毯上面是深深淺淺的斑點,血液把床毯染成了黑色。

  莉莉絲也全身赤/裸,見到他們進來,她並沒有害怕和驚恐,甚至露出了一個淡淡的釋然的微笑。她的嘴裡叼著一只煙鬥,雙腿交疊著,坐在了床沿。火光在她的身後燃燒著,金色的發絲周圍是金色的光圈,長長的卷發垂在了胸口,凹凸有致的身材隱隱綽綽。但是在場的男士沒有一人被她豐滿誘人的姿態所吸引。

  她的身下,是大灘的血跡——她的腹部有一道猙獰的刀痕。

  作者有話要說:

  激情下注!莉莉絲和維克漢姆究竟是什麼情況咧……

  截至下一章給猜劇情的小朋友發紅包,無論中不中。

  達西先生下一章就肥來啦,「驚喜」 在等著他了。


第37章 彭伯裡莊園(十二)

  達西先生與菲茨威廉先生考察了新地之後,被邀請參加了菲茨威廉先生的那位朋友的簡單的婚禮——新娘卻不是那位農村佃戶家的女孩兒。新郎看上去十分憔悴, 臉色憂郁。他的父母不知道用了什麼方式, 讓他娶了一位沒落的鄉紳家的女兒。

  他們在婚禮上不僅見到了新娘, 還見到了佃戶女兒, 在達西先生看來, 她長相實在普通, 身材平平,五官勉強稱得上協調,言談舉止之間也完全沒有淑女小姐的優雅,唯一值得人注意的就是那雙平靜通透的翡翠色眼睛和開朗的笑容。她在人前臉上沒有憂郁的神色,反倒是如釋重負。然而她卻不敢看新郎頻頻望過去的眼神。

  「聽說他願意放棄產業,讓給弟弟, 也要娶她。」 菲茨威廉先生和達西先生並行騎著馬, 踏上了返程,「這實在是異想天開, 有繼承法在,他這樣的話語只會讓父母傷心,弟弟無措。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弄成這樣,現在還不是娶了鄉紳家的姑娘。」

  「畢竟那只是佃戶女兒。就算他如何深愛, 假意順從父母之後,再將她接到旅館養著, 當作情婦,不也是一段佳話嗎?何必非要娶她呢。」 菲茨威廉先生曾在法國游學,見多識廣, 也曾受到夫人們的青睞,見過不少這樣的情況,「又不是人人都如你一樣,能為自己的婚事做主。」

  貴族們為了家族和產業,與「門當戶對」 的對像合伙做生意,各自在俱樂部養了不止一個情人。互相心知肚明,有時甚至一起喝酒打牌,跳舞唱歌,好不自在。

  達西先生聽了他的話,眉頭就沒有松開過。他並沒有反駁,只是腦海裡突然浮現了一雙黑珍珠般明亮而又叛逆的眼睛。『如果簡小姐在這兒,一定會毫不留情地反駁了。』他想。

  進入了德比郡後,他們在岔路口告別,各自回家。達西先生快馬加鞭,往彭伯裡莊園趕去。隨身的僕從遠遠地墜在後面,保護著兩位紳士為女士們准備的禮物。

  彭伯裡莊園一如既往的開闊壯麗,天氣逐漸回暖,湖面的薄冰逐漸融化,水波紋在微風的吹拂下,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一如流動的金子。廣闊的草坪泛起了嫩綠色,與碧藍的天空交相呼應,天空飄著幾朵輕絮般的雲。

  達西先生心情雀躍,每次看到彭伯裡這樣生機盎然的景色,他的心就如同被柔軟的絲綢裹挾著,迫不及待就要見到家人。

  還未到大門口,他就看到門口站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消瘦身影,她穿著樸素的黑色長裙,披著一件寬厚的大衣。頭發沒有像以往一樣盤得一絲不苟,松松地披在了身後。微風吹拂下,發梢的卷發飛起了幾縷,顯得俏皮又活潑。

  她聽到了馬蹄聲,轉身望了過來。達西先生騎著馬越來越近,逐漸看清了她臉上的神色。

  並不如意料中的輕松愜意,她的眉頭緊皺,單薄的嘴唇緊緊地抿著,黑珍珠般的眼睛沒有想像中的活力和生機。

  「愛小姐,我們又見面了。」 達西先生翻身下馬,向她行了一個紳士禮。簡愛匆匆回了一個禮,問好後,眉頭依然緊鎖。

  達西先生意識到他不在家的時候,家裡似乎發生了什麼失控的事情,讓簡愛露出了這樣為難的表情,他上前一步,正要詢問,彭伯裡莊園的大門被打開了。在窗戶裡看見主人回來的雷諾茲太太迎了出來,她的身後,竟然是長久沒有露面的老管家本傑明先生。

  他們行了禮,達西先生把馬鞭扔給了李文,大步地走進了莊園。一行人跟在他身後,浩浩蕩蕩。簡愛個子矮小,幾乎就要小跑起來,雷諾茲太太和本傑明先生年紀雖然大,但是身材高大健壯,一邊走一邊跟達西先生彙報這幾日莊園的運轉情況。

  達西先生突然停下了腳步回頭:「愛小姐,不必跟著我,有什麼事一會兒來書房找我。」

  「我想您很快就要見我們的,不過您可以放心,喬治安娜——沒事。」 簡愛看了一眼兩位管家,三人都是一副為難而又沉重的表情。

  「喬治安娜和阿黛拉在小書房,我一會兒也會在那裡。」 簡愛和達西先生四目相對。達西先生表情變得凝重了起來,他沉默片刻,點了點頭。簡愛在樓梯口與他們告辭了。

  達西先生在樓梯口站了一會兒,隨機命令兩位管家:「我去換身衣物,關於維克漢姆的事情稍後在大書房向我彙報。」他已經猜到事情十分復雜,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光從許久不管事的老管家本傑明先生突然出現就能看出來了。

  簡愛回到了小書房,剛走到門口,門就從裡面打開了。

  「簡!哥哥回來了嗎?」喬治安娜迫不及待地問,看向她的身後。簡愛點了點頭,把她往書房帶:「達西先生一會兒會在書房召見我們,他看上去因為趕路很疲憊了。」

  喬治安娜點了點頭,拉住了她的手,坐在了沙發上。阿黛拉抓耳撓腮地做著算術題——她已經被勒令假期結束,要重新開始上課了。沙發面前的茶幾上擺放著一本厚厚的本子,上面已經草草地寫了幾行字。

  「我已經寫下了幾部女性文學作品的名字,可是那些書可不好買,我也只有在學校裡,有幾位同學給我看過她們家姑姑和姐姐的文章。簡,你為什麼不繼續寫哥特呢?你都已經成名了,而且你那麼有天賦!女性文學可不受歡迎,更有很多批評家言語刻薄……」

  簡愛隨手放在桌子上的信件被喬治安娜發現了——她是一位守禮的淑女,並沒有私拆別人的信件,只是信封上的收件人實在太過明目張膽,讓她在看到的下一秒就意識到,簡愛就是那位「貝爾先生」。

  簡愛回到房間後,看見她驚喜的神情,正要開口找借口否認,可是轉念一想,如她觀察的那樣,喬治安娜並不是一位傳統的安分守己的淑女,正如達西先生所說,她身上有一股野性,她對淑女的要求明面上順從了,可是內心卻並不完全贊同。於是她承認了自己的身份,更何況,她也想寫女性文學的內容,有一位先進的,具有新思想的淑女小姐作為她的榜樣和原型,總比她異想天開來的好。

  「哥特雖然受歡迎,可是這個類別裡,並不缺我一個作者。」簡愛接過了筆記本,審視著上面被寫下來的書名和人名,「我總是在想,我既然來到了這個世界,難道就要守在自己小小的圈套裡,戴著面具度過嗎?喬治安娜,你作為淑女,已經享受了太多常人難以接觸到的優渥,不也是仍然有抗爭之心嗎?」

  「我雖然見識不多,但是到現在為止接觸到的——無論是女僕還是淑女,抑或是太太們,都有著她們的無奈。有階級的原因,也有個性的原因,也有性別的原因。我無意徹底改變這個世界,這樣說未免也太狂妄自大了,我只是想,她們如果能意識到『人性』,並能為了自己作為人的權利而反抗,我就滿足了。」

  她深知自己的力量微薄,能讓那些被壓迫的女人們意識到自己也擁有「人權」,也有為自己人生做選擇的資格,也就完成了一大步了。

  喬治安娜的內心震蕩。她曾經有淑女的小脾氣,卻從未往這個方面想過:她抱怨女士只能側騎馬,太過危險,卻也沒有想過要改變;她抱怨淑女學校教授的『順從』,可是也接受了那樣的禮儀言行;她擔心以後所從非人,卻也沒想過如何憑借自己的能力生存。

  「簡,這會非常難。」喬治安娜喃喃道。

  簡愛正色,看向她的眼睛:「我當然知道,這需要極大的毅力和勇氣。我能自己養活自己,不必依賴他人,只這一點就是我的底氣了……」

  喬治安娜雖然不能完全理解她的想法,可是她也有過無能為力的感覺。她更擔心的是簡愛會因此受到詰難和傷害——畢竟人言可畏,哪怕是在開放的法國,也曾有過不少因此身敗名裂,郁郁而終的案例。

  「不管別人怎麼想,我會支持你的,簡。」喬治安娜沉默了許久,終於下定了決心,「我知道,你最需要的不是潑冷水,而是朋友的支持。我……」

  還沒等她說完,門被敲響了。喬治安娜和簡愛同時看了過去,麗莎打開了門,雷諾茲太太的身影出現了:「達西先生要你們去大書房。」她的語氣疲憊,似乎被抽掉了所有力氣。簡愛直覺這與維克漢姆的事情有關。

  昨晚,李文套好的馬車沒有用來送走莉莉絲,而是加急請來了醫生。維克漢姆大量出血,畫面十分殘暴,可是莉莉絲的力量有限,又加上角度問題,那把小刀並沒有扎入他的關鍵器官,因此撿回一條命。只是他大出血,不得不靜養個大半年了。

  莉莉絲腹部的傷口讓他們第一時間就懷疑她是不是懷孕了——確實,她流產了。然而她懷孕還不足兩個月,劇烈的爭鬥下,維克漢姆在她的下腹狠狠踹了一腳;她情緒激動,自己用那把捅進了維克漢姆胸口的刀劃傷了腹部;在此之前,她其實並不知道懷孕的情況,與維克漢姆毫無節制地發生了幾次關系;她借口懷孕威脅維克漢姆,卻沒想到這是真的。

  多重打擊下,她失去了這個毫無預兆到來而又不被歡迎的小生命。

  她被雷諾茲太□□排關在了地下室,醫生也派了自己的副手為她做治療,並留在了那裡看管。

  在簡愛看來,她實在無法理解這種求而不得就因愛生恨的心情。她向來都是理智的,從不讓自己溺斃於情感之中,也因此對書中,甚至現在的身邊的故事,一直是處於真空的狀態。

  簡愛和喬治安娜起身,收拾了一下穿著,吩咐麗莎在小書房陪著阿黛拉。兩人跟著雷諾茲太太往大書房走去。一路沉默,雷諾茲太太頭低著,完全失去了一府大管家的驕傲姿態。這還是喬治安娜十幾年來第一次見到她露出這樣的神情,她不由地擔憂地看著雷諾茲太太的背影。

  沉默中,簡愛覺得這條路格外漫長。

  大書房的門高大華麗,實木上鑲嵌著金色的裝飾。門口兩位男僕向她們行禮後,伸出了戴著白色手套的手,合力打開了厚重的大門。

  裡面的紳士站在窗前,雙手背在身後,本傑明先生站在他的身邊,手撐在窗沿上。聽到動靜之後,達西先生轉過身來。簡愛一眼就望進了一雙清澈見底的灰藍色的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信息量有點多……之前我一章兩個小時就能寫完,最近都要四五個小時才能完成3000字。所以每天只能做到低保了。但是為了春節期間也不斷更,大家都還是能每天都看到新內容,我從現在就要開始囤存稿啦。

  至於為什麼要花很大篇幅來寫這幾段恩怨糾葛……為了讓兩個人開竅只能讓他們經歷狗血的洗禮了hhhhh


第38章 彭伯裡莊園(十三)

  達西先生換了一身輕便的家居服, 輕飄飄的白色袖口在風中搖晃著。他就站在窗前, 已然是一副畫了。

  「請坐。」達西先生走到了書桌後, 書桌前前有兩張柔軟的扶手椅,待簡愛和喬治安娜都坐下了,他揮手,示意管家和僕人都退了出去。

  簡愛打量著這間大書房, 這裡幾乎與小書房截然不同,面積有小書房的三四倍大,頂天立地的巨大書架上擺滿了一本本厚重的書——只看冊頁就知道個個都是她看不懂的大部頭。書桌古樸大氣, 靠窗的一邊有一只漂亮的鍍金黃銅制地球儀,另一側則是兩摞堆得很高的簿記, 可見達西先生就是在這裡計算產業的年收入和開銷。

  書房的小會客廳與小書房的很類似,高大的壁爐面前是圍了一圈的沙發, 上面罩著刺繡精美的毯子。只是它們並沒有起上很大的作用, 達西先生更喜歡坐在書桌前下達命令, 和律師以及簿記員們商討計劃。

  待到最後一位僕人合上了大門,達西先生終於把視線從窗外收了回來, 放到了面前兩位女士身上。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似乎在思考如何開口,最終也只生硬地打開了話題:「維克漢姆和莉莉絲的私情已經持續了大半年了。」

  「什麼?那豈不是說, 在莊園裡都為了母親的離去忙成一團的時候, 他們就……」喬治安娜臉氣得通紅。那是彭伯裡莊園最低沉和黑暗的一段時間,老夫人驟然離世,僕從們之間的氣壓也很低, 老管家們每日忙裡忙外,顧不上僕人們之間的暗潮湧動,讓這兩人鑽了空子。

  簡愛也緊皺著眉頭,根據上次達西先生在小黑屋裡所說的,在老達西葬禮那天,莉莉絲還爬上了他的床,被他趕了出來。按照時間線來說,她豈不是在與維克漢姆偷情時還不忘上位?

  「是的,簡直荒唐!」達西先生的語氣冰冷,而言辭卻很激烈,「喬治安娜,這件事情雷諾茲太太早有察覺,只是當時父親也病重,她實在不想刺激到他——畢竟他將維克漢姆視若親子,就連你也對他深信不疑。」

  聽到了這句話,喬治安娜的臉更紅了,她的神情似是羞赧,似是惱怒。她的眼神裡還有一絲不贊同。「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

  「喬治安娜,就算我告訴了你,你會相信嗎?」達西先生從抽屜裡拿出了一只雪茄,卻沒有點上,只是輕嗅著尼古丁的味道,「好吧,就算你相信了——可是以後若是再遇上這樣的人,你還是會輕易地對他深信不疑。畢竟他這樣的外貌和能言巧語,能俘獲大多數人的信任。」

  喬治安娜頹然。是的,她從前對維克漢姆一直充滿了信任,崇拜和好感。哪怕兄長對他的態度一直不算友好,就連稱呼,哪怕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他也只生疏地稱呼他為維克漢姆。她從前甚至還懷疑過,是不是兄長嫉妒喬治——不,維克漢姆——獲得了父親更多的愛,而他生為繼承人反倒在父親面前總是公事公辦。

  「維克漢姆總是能輕易地取得他人的信任和愛慕,莉莉絲不是唯一一個對他有這樣感情的人,只是她相貌出眾,成了他選中的消遣。」簡愛也緩緩開口,她還記得第一天來彭伯裡莊園時,連前車夫,也就是現園丁亨利,都對他贊嘆有加,他也說過,府上有不少女僕都對他十分青睞。

  「他既然做出了這樣的事情,實在是愧對父親的教導。」達西先生冷哼一聲,「他也算惡有惡報,這次的傷可不輕。待他養好傷,我會派人把他送去劍橋,他的學校,為他再支付成年前的學費和生活費。他這樣的品性,實在不能接受聖職。至於他畢業之後,再如何我也不會管了。」

  「您實在太過善良了,達西先生!他這樣的人應該下地獄!」

  「不必這樣奉承我,簡小姐。這是父親的遺願,哪怕我對他深惡痛絕,也不得不抑制內心的厭惡。」達西先生煩躁地喝了一口紅茶,微涼的茶水反倒能讓他內心冷靜下來。

  「他和莉莉絲不能在一起嗎?既然他們互相有好感的話。」喬治安娜疑惑道。她還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簡愛長嘆一聲,對達西先生解釋道:「我還沒有告訴她莉莉絲的情況,我想這應該由您來說,畢竟……」畢竟莉莉絲的情況太過私密,她不確定達西先生是否願意告訴喬治安娜,污了她的耳朵。喬治安娜越發地迷糊了。

  達西先生點頭表示了解,看向他的妹妹單純清澈的眼睛,沉默片刻,還是決定告訴她一部分事實:「莉莉絲有過他的孩子,可是在昨天晚上,她失去了。」

  「上帝啊!」喬治安娜驚叫出聲,眼睛瞪大了,「是被維克漢姆……?」

  「……是的,喬治安娜。」達西先生也無可奈何地承認,「倘若他們兩情相悅,願意在一起,我也不會拒絕送上祝福。只是他們現在恐怕已經是仇人了。維克漢姆踢中了她的腹部,而她也刺傷了他,兩敗俱傷。」

  「那麼莉莉絲呢?您對她作何安排呢?」簡愛一方面對這個姑娘不知廉恥,試圖腳踏兩只船的行為十分鄙夷,可是另一方面,她又是一個失去了孩子的傻姑娘,她不由也心生憐憫。

  「雷諾茲太太將她關在了地下室,有醫生和僕人們看著。等她恢復了,就必須離開德比郡。」

  簡愛的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在這個時代,這樣一個被趕出莊園的女僕會有怎樣的下場,想想也知道。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如果她面容普通倒也還有一線生機,做些粗活也能勉強過活。可是莉莉絲的姿色就連曾經是亞洲人的她,在審美認知障礙下都覺得十分出眾。這樣的尤物,說不准還沒有出德比郡就會被歹人……

  就算達西先生不計前嫌,將她留在了這裡,彭伯裡莊園的僕人們的口水都能將她淹死。

  可是明明這些事情是她和維克漢姆一起犯下的,維克漢姆卻還是能繼承老達西留下的一筆錢,衣食無憂地回到以前的生活,而她的一生已經徹底毀了。

  「可憐的莉莉絲……我雖然沒見到昨晚的情形,可是聽雷諾茲太太的描述,當時的畫面也實在是駭人。」她的語氣低落。

  「簡小姐,你的憐憫大可不必。」達西先生向後仰去,背靠著椅背,十足的莊園主姿態,「她不過是一位卑賤的女佣,實在配不上你的惻隱。她做下了這種事,理應早就預料到後果了。」

  喬治安娜握住了簡愛的手,發現她的手心一片冰涼,滲出了冷汗:「簡,她與我們不一樣。的情況雖然不幸,卻不可憐。她本就是僭越了!」喬治安娜不理解她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簡愛並不敢苟同,卻感到一陣心累,不再說話了。喬治安娜終究還是富家小姐,就算她前一天和她說了許多人權,階級,性別的話題,她還沒能完全理解。

  達西先生與喬治安娜交代了幾句之後,就打鈴請雷諾茲太太過來商討後續了,喬治安娜和簡愛順勢告退。簡愛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有看到達西先生幾次投向她的若有所思的眼神。

  簡愛說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麼想法,她一方面明白莉莉絲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可是另一方面,她卻被這□□裸的階級的差異打擊到了。這種事情並不是一巴掌就能拍響的,而作為半個主人的維克漢姆竟然能全身而退,最大的損失就是失去了聖職,達西先生依然遵照父親的遺願,願意為他負責到成年。可是作為女僕的莉莉絲,不僅身心受創,她的人生已經畫上了半個句號,她的容貌既是她曾經上位的助力,可是以後將是殺死她的武器。

  簡愛並不百分百同情她的罪有應得,可是她卻對她的共犯的全身而退感到憤怒。

  『難道我以後做出了出格的事情,也會落到這樣的下場嗎?』簡愛不由地對此感到害怕。畢竟她的反叛和抗爭,某種程度上來說比莉莉絲私生活的混亂還要令世人不容。

  回到房間後,簡愛覺得一時間竟然喘不上氣,她快步走到窗邊,伸手猛地打開了窗戶。料峭的春風裹挾著春日萌芽的香氣湧了進來,也吹亂了她書桌上的信件。

  簡愛看著收信人「科勒·貝爾」這兩個單詞,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勃朗特三姐妹曾用「貝爾」姓氏的男性筆名發表著作,而後來,她們仍然用最真實的自己面對輿論的狂風驟雨。這樣的勇敢和果決曾經一度激勵過她,而她現在卻像一個膽小鬼,她有前輩的人生作為榜樣,她難道就有理由退縮了嗎?

  羅切斯特先生也對她的事業表示理解,喬治安娜雖然不解,但是也並沒有表露出不贊同,也只是在擔心她的處境。她並沒有到那種無可奈何的地步。

  簡愛想通了,可是她燃起了想要見一見莉莉絲的心。

  她合上了窗戶,心跳得極快。隨手披上了大衣,就憑借著記憶,快步地往廚房走去。她不知道地下室在哪裡,但是貝茜也許會知道。

  她幾乎是跑了過去,到了廚房門口,氣喘吁吁地攔住了一位男僕,問他能否幫她找到貝茜。

  「愛小姐!你怎麼來了。」貝茜在聽到有人說找她的時候很是疑惑,直到在廚房門外見到了簡愛。簡愛站在了狹窄窗戶透進來的陽光底下,焦急地等待著貝茜。

  「貝茜,真不好意思又來打擾你的工作了。」

  「沒事,我恰好在休息。」貝茜走上前,見她的面色十分蒼白,「你要進來暖和一下嗎?」

  「不,不用了。我來找你是想問……你知道關著莉莉絲的地下室在哪裡嗎?」

  貝茜差點驚叫出聲,簡愛上前一步,捂住了她的嘴。「你知道對嗎?我並沒有別的想法,只是想見見她,說兩句話,畢竟剛來這裡時,她也曾負責過我的起居。」

  貝茜點點頭,簡愛松開了手。「愛小姐,昨晚的事情實在是太嚇人了!幾乎所有的僕人們都看到莉莉絲赤身裸/體,滿身是血地被拖著關進了地下室。今天一大早他們都在討論呢!你可別引火燒身!」

  「不會的,貝茜。昨天的布丁還有剩余嗎?」見貝茜點了點頭,簡愛懇求道,「能給我一份嗎?」

  「你是想去給莉莉絲?」貝茜面露遲疑,她實在為簡愛擔心。簡愛挽著她的手臂,低聲道:「你不用為我擔心,我心裡有數,達西先生不會為此怪罪的。否則他早就直接趕走莉莉絲了。」

  貝茜見她神色堅定,只好回去取了一份交給了她。她實在放心不下,親自帶著簡愛穿過僕人的居住區,左拐右拐走了好一會兒,最後走下了一段樓梯,底下有一道門。

  「就是這裡了。」貝茜作勢要推開門,簡愛攔住了她:「我自己下去吧,有醫生在,應該沒事的。」莉莉絲的事情很私密,並不適合讓太多人知道。她坐拿起了旁邊牆上的燭台,右手接過打包好的布丁,進了地下室。

  這裡並不如她想像中的陰森可怖,有一半是在地下,另一半在地面上,高處有著幾扇狹窄窗戶,陽光投了進來,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塊塊的光斑。暗處的一邊堆滿了貯藏的糧食,而亮處的那邊,被鐵柵欄隔出了一塊空間,裡面僅有一張床和一副桌椅而已。

  莉莉絲躺在了床上,灰色的被褥蓋在了她的胸前,她已經被換上了一身簡樸的白色衣裙,不再是赤身裸露。她的眼睛緊閉著,僅僅在她進入地下室的一刻,眼皮微微動了一下,卻沒有睜開。

  鐵柵欄外面,被布置成了一個簡單的客廳,一位年輕的醫生正坐在沙發上,手裡拿著一本書,借著窗戶裡透進來的陽光看書。聽見了門的響動,他抬起頭來,正要起身行禮,卻發現面前這人並不是達西先生,而是一位陌生的女士。

  「您是……?」

  「我是瓦倫小姐的家庭教師,我們受邀來這裡做客。」簡愛向他行了一個禮,「莉莉絲曾經服侍過我們一段時間,所以我來看看她。」

  醫生面露了然,顯然他已經聽說了簡愛的來歷。「她現在身體十分虛弱,昨晚的情況實在是太危急了,她的孩子沒有保住——不僅如此,以後或許也很難再有孩子了。維克漢姆先生那一腳可不輕,她的子宮受了巨大的傷。」

  簡愛倒吸一口氣,不敢置信,看向了莉莉絲。

  莉莉絲的眼皮顫動了一下,她並沒有睡著,聽到了醫生的話,眼角滾下了一滴淚水。淚痕在陽光下閃動著光。

  「我已經盡力了,可是……」「謝謝您,醫生。能保住她一條命已經是很好的了。」簡愛打斷了醫生的話,看得出這位醫生有著醫者仁心,他面含內疚,並不為莉莉絲的身份而看輕她,「我能和她單獨聊上幾句嗎?」

  醫生遲疑片刻,觀察著面前的女士,見她並沒有傷害病人之心,點了點頭。「我就在門外,如果有什麼情況,請大聲喊我。」

  簡愛真誠地道謝,向他深深行了一個禮。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了柵欄上的鐵門,隨即就離開了。

  簡愛打開了門,走了進去,把蠟燭和布丁都放在了桌子上,柔聲開口道:「莉莉絲,你想要吃一些布丁嗎?昨天我做的布丁還剩下一些,或許你沒有嘗過,這可比蛋糕要香軟許多。」

  莉莉絲沒有說話,她蒼白的嘴唇緊緊地抿著,假裝睡著了。可是她面部抖動的肌肉和顫動的眼皮卻暴露了她還醒著的事實。

  「我知道你還醒著,莉莉絲。」簡愛打開了盒子,布丁的奶香飄了出來,在這潮濕的霉氣中格外誘人,「生活再怎麼苦,也需要一點甜,才能堅持下去。你難道不想知道,維克漢姆怎麼樣了嗎?」

  莉莉絲依然沒有睜眼,但是簡愛注意到,她交疊在腹部的手不自覺地握了起來。

  「維克漢姆受了重傷,可是他運氣不錯,並沒有重傷到內髒。調理個小半年,又可以回劍橋上學了。」簡愛發現莉莉絲咬住了下唇,胸口起伏著,看來她並不是對此毫無反應,決定換一種冰涼的語氣,刺激她,「你不過是他人生中翻過的一本書,或許不小心劃傷了他的手,但是他依然還是那個受人敬重,享有名聲的公子哥。依然有源源不斷的姑娘們被他俊美的外貌勾引,前僕後繼。」

  「而你,即將被趕出彭伯裡莊園,也許會餓死,也許會成為情婦,也許會被歹徒賣進銷金窟——剛好,你也不能再懷孕了,多麼幸運!」簡愛順勢火上澆油,果然有效。

  莉莉絲睜開了眼睛,裡面的淚水再也關不住了,她抽泣著低聲嘶喊:「幸運?憑什麼我和他同樣的出生,他卻是個高高在上的公子哥!而我只是一個卑賤的女僕!——可是,偏偏我確愛上了他……」

  「愛小姐,你一定不懂愛吧!我從你冷靜的眼睛裡看出了不解和不屑一顧,就像老查理和雷諾茲太太一樣!我的愛太過廉價了嗎?一個女僕是不配擁有愛情的嗎?」

  「你當然可以有資格擁有愛情!莉莉絲。」簡愛被她的指控激地心中一跳,甚至有一些難言地窘迫,「可是,你卻同時也爬上了達西先生的床——」

  「那是老查理逼我的!」莉莉絲抽泣著,胸口一起一伏,手緊緊地抓著被褥,「他在我的茶裡加了點東西,讓我成為達西先生的情婦,這樣他好拿到錢繼續去賭博!可是達西先生將我趕了出來,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我卻……剛好遇上了維克漢姆。在愛情靈藥的催.發下,我和他經歷了我人生中最美妙的一晚,我們在他的房間糾纏了整夜,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而他也抵制不住我的誘.惑——哈!愛小姐,你的臉紅了!」

  這不怪她過於純情,雖然她知道是怎麼回事,也看過「音像資料」,可是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她都沒有過這樣的經歷。莉莉絲的語氣曖昧而又悱惻,這讓她不由地面紅耳赤了。

  「……然後呢?你昨晚怎麼會和他弄成那樣?」

  莉莉絲眼神凝滯了,她痛苦地皺起了眉頭,掀開了被子,起身坐在了簡愛的身邊。簡愛把勺子遞給了她,眼見著她狼狽地一邊流淚,一邊大口地吞下了細膩香甜的布丁。

  「我想和他離開這裡,我騙他有了他的孩子——我那時並不知道,我真的懷孕了——可是他卻對此不屑一顧,指控我毀了他的人生!可是他知道什麼呢?他被保護地那麼好,簡直就是一個襁褓裡的孩子。」

  「愛小姐,這個故事太長了……我不止一次地抱怨阿曼達為什麼要嫁給老查理這樣的惡棍,他荒淫無度,殘暴無禮,不僅對我和阿曼達呼來喝去,不高興了就抽打我們……她死去是解脫了,可是老查理又染上了賭癮!」

  「在又一次被他打個半死,被搶走了所有積蓄的時候,喬治出現了……他為我請來了醫生。他那藍寶石一樣的眼睛閃閃發光,照亮了我將要枯死的心。他穿著漂亮的藍色套裝,金色的頭發就像陽光,細膩的皮膚就如同羊脂……」

  簡愛突然想起了她前面說的「同樣的出生」,突然感到一絲違和感:「你說你和他同樣的出生?可是他的父親老達西先生的朋友和最好的助手!而老查理……」 突然她意識到了什麼,滿眼的不敢置信,莉莉絲也有著一頭燦爛的金發,「他的父親!難道……」

  「簡小姐,你猜到了。」莉莉絲苦笑出聲,扔下了手中的勺子,發出了「叮」的一聲,「當我意識到他很有可能是我的……哥哥的時候,我已經和他……」

  簡愛駭然,莉莉絲還懷孕了!這下看來這個孩子的失去反而還是一件好事了!簡愛站了起來,焦躁地想要走動,卻聽到莉莉絲接著說:「可是,他或許並不是他父親的孩子。」

  「什麼?」這話實在繞口。

  莉莉絲搖了搖頭,露出了一個諷刺的笑:「多可笑啊,他的母親和我的母親有著相似的命運……她們都是在被侵犯後,被迫嫁給了混蛋,他的母親——」

  門口突然傳來了醫生的聲音,打斷了莉莉絲的話。門被打開了。簡愛轉頭看向門口,達西先生身後是迫不及待湧進的陽光,步入了這一室的黑暗。

  作者有話要說:

  *女僕就是那麼慘,不當人啊。

  *emmmm有挺多小朋友猜到了劇情,不過有一些偏差啦!

  *禁止套娃警告!

  *2020新年快樂!第一天就在碼字中度過qwq


第39章 彭伯裡莊園(十四)

  「你在這兒, 簡小姐。」 達西先生大步走了進來, 胸口敞開的外套在行進中被風鼓動著,顯得頗有氣勢。他沒有看莉莉絲一眼, 眼睛直直地看著簡愛,在晦暗的光下,她遠遠地看不清他的神色。

  簡愛站了起來, 心中驀然升起一種被抓包了的心虛感。

  「對不起,我只是想來看看莉莉絲的情況——」

  「瓦倫小姐在找你,簡小姐。」 達西先生隨口說了一個任誰也不會相信的借口,不論現在身處地下室, 面前還有一個虛弱狼狽的美艷少女。莉莉絲發出了一個嘲諷的冷笑聲,她胡亂地擦了擦嘴角,也站起身,不管胸前的睡裙的扣子松垮著, 露出了飽滿的胸脯。她虛虛地行了一個禮,也不管主人是否理睬她,就自顧自地躺會了床上。

  簡愛看著他此時變得幽深的眼睛,心中一跳,不由地咬緊了牙。她還想說什麼, 卻見達西先生一步上前,伸出右手遏制住了她的手腕, 不管不顧地拉著她就走。

  簡愛被他這動作嚇到了,下意識地想要掙脫,卻被卡得死死的:「達西先生, 瓦倫小姐在哪裡?我可以自己去!」 達西先生沒有回答,將她往大門口拽。他的面部肌肉也緊繃著,不再看向她,嘴唇緊緊地抿著,嘴角耷拉著。看上去顯然不太愉悅。

  他的步伐太大了,簡愛身材嬌小,實在跟不上,跌跌撞撞地被拖拽著走向地下室的出口。她匆忙看了一眼身後的莉莉絲。莉莉絲正看著他們的背影,面無表情。斜上方的陽光打在她的身後側,她的半張臉在陽光裡,半張臉看不清。

  簡愛心中升騰起一陣怒意。也不知道這怒意是衝著誰來的,也許是兩位達西先生,也許兩位維克漢姆,又或許是老查理。在莉莉絲的話語中可知,上一輩的恩怨造成了她和母親的悲劇,而這場悲劇,現在又牽扯到了更多的人。命運女神總是愛捉弄人,她的甜美的夢也被突如其來的真想打破了。

  達西先生的步子太快了,在上樓梯時,簡愛實在跟不上,三步並兩步,不小心踩上了拖地的裙子。她的一只手臂被達西先生拽著,難以保持平衡和支撐,在臉就要著地磕到樓梯時,緊緊閉上了眼睛。

  沒有預想到的疼痛,達西先生終於回過神來,右手盡全力拖住了她倒地的勢頭。左手墊在了她的頭下。

  「嘶——」 達西先生倒吸一口涼氣,兩人都倒地了。達西先生的左手臂護住了她的頭,簡愛的側臉落入了一只冰涼的手。而他的手背與台階狠狠地磕到了。

  「上帝啊!達西先生,愛小姐,你們沒事吧!」 貝茜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了一跳,她原本看到達西先生面色凶狠地進了地下室,為簡愛捏了一把汗;而他拽著她出來的時候,也是面無表情。貝茜不禁為簡愛擔心,生怕她衝撞惹怒了達西先生。可是卻沒想到,劇情急轉直下,他們就要摔倒,達西先生卻紳士地不計前嫌護住了愛小姐!

  醫生也嚇了一跳,想要上前查看情況。但是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太過狹窄,達西先生和愛小姐同時倒地,他沒有地方落腳。

  簡愛緊緊閉著的眼睛睜開了,陽光下的色彩爭先恐後地湧入了她的眼睛。一片透亮的灰藍色卻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她察覺到了臉頰上的一片涼意,血液一下子衝到了臉上。達西先生和她摔在一起,一半身體替她做了肉墊。

  「簡小姐,如果你回過神來了,請麻煩起身。」 達西先生緊皺著眉頭,面露痛苦。簡愛回過神來,趕緊爬了起來。「對不起!達西先生,我踩到了裙子——您的步子太大了,我跟不上……」 簡愛的聲音越來越小,她沒想到達西先生居然舍身救了她。她的裙擺卻被達西先生壓住了一角,她猛地起身,反而又被慣性帶了回去。

  達西先生眼疾手快地有扶住了她的腰。他的左手手背被大力砸在了樓梯上,磕破了皮,滲出了血絲,瞬間一片青紫。簡愛手足無措抽出了裙擺,站了起來,上前扶起了他,達西先生的動作凝滯了一下,隨即還是把右手臂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左手握拳,撐了起來。醫生也趕忙下了樓梯,為達西先生檢查。

  「扶我上去。」 達西先生見醫生下來了,命令醫生將他扶上去。醫生接過了他的手,簡愛急忙躲開。達西先生的眼神看向地面,有些閃躲。她沒有注意到他的態度變化,滿心都是自責。

  貝茜見醫生將達西先生扶出後,也趕忙上前檢查簡愛的情況。

  「愛小姐,你身上哪裡不舒服?你一定也受傷了。」貝茜急地想要當場就檢查她的情況,簡愛搖了搖頭,她感覺到腰側和胯部被撞到了,這種傷處也不適合在大庭廣眾下檢查。

  「沒事,貝茜。我感覺不是很嚴重,沒有傷到骨頭,這多虧了達西先生。」簡愛捂著腰側,猜測應該是淤青了,有厚重的衣服隔著並沒有破皮。達西先生聽到她的話,腳步一頓,卻沒有搭腔。

  達西先生命令醫生將他扶去房間檢查。貝茜也將簡愛送回了她的房間。一路上都沒有再說話,直到到了臥室的樓層,雷諾茲太太正在指揮僕人們換上新的地毯,看到主人和客人都受了傷,一團混亂。

  喬治安娜聽到了過道上的動靜,也和阿黛拉出來查看情況,被看上去就受了傷的兩人嚇了一跳。達西先生三言兩語打發了她們回房間,就要走進臥室的時候,轉頭看了一眼簡愛在女僕的攙扶下,慢吞吞地轉過了拐彎處。

  老醫生這幾天可算忙了個團團轉,彭伯裡莊園一下子出了四個病人。但是讓他不解的是,達西先生卻讓他先去檢查愛小姐的傷處,明明他自己的情況更嚴重,卻只讓他的學生替他上了藥。

  「達西先生真是一位品德高尚的紳士啊!」他對自己的學生感嘆道,「莉莉絲的情況怎麼樣了?」

  年輕醫生傑克向他彙報:「她的身體底子不錯,已經能下地走動了。她的腹部的傷口不深,已經愈合了四五成,只需要一直靜養著。但是她墮胎了,身體難免很虛弱,可是又不肯吃藥,她一直不願意說話,也對我的動作沒有任何反應。」

  「這樣的女僕可不少。」老醫生搖了搖頭,「簡直愚蠢透頂了!妄圖一步登天,還不如老老實實過日子。」

  傑克卻面露不忍。他還是一個擁有一腔抱負的年輕人,想要治好所有病人的傷痛,也想要治好他們的心靈。老醫生一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的「聖父」心又發作了。他只是嘆了口氣,他年輕的時候也是滿心善良,也遇上過這樣一個女人,為她盡心盡力地治療,她執意生下了孩子,卻把自己推向了更殘酷的火坑。

  這幾天簡愛一直沒有機會再去見莉莉絲一面,麗莎似乎得了主人的命令,不讓她再往地下室的方向走了。每次她要出門時,都要緊緊地跟著她。貝茜來找過她一次,告訴她地下室裡的女人不肯吃藥,只有在她送去布丁的時候,才沉默許久,一邊流淚一邊就著布丁,乖乖地吃了藥。

  那天的話戛然而止,她一個人回憶時,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按照莉莉絲的話來看,她與維克漢姆並不是真的兄妹,她的父親是老維克漢姆。而維克漢姆的親生父親——很有可能是老達西先生!?

  那也難怪維克漢姆這樣受老達西的喜愛,就連遺囑裡,也要為他安排好了以後的出路。可是這件事情,達西先生知情嗎?而那三個女人——老達西夫人,維克漢姆的母親和莉莉絲的母親,又在裡面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呢?

  她勸誡自己不要多管閑事,這些都是彭伯裡的家事。可是來自兩百年後的她,被教導的責任感和憐憫心一直慫恿她去找出真想,解救這個姑娘。她覺得莉莉絲絕對罪不至死,她在其中也是受害者。作為「共犯」甚至是「施暴者」地維克漢姆現在可還在錦衣玉食呢!

  簡愛想要找達西先生談一談。

  可是在餐桌上,達西先生總是一言不發,哪怕他的妹妹一直在嘰嘰喳喳,談論著這幾日和阿黛拉都做了些什麼,他也只是像征性地點了點頭,他的忽視和無趣讓喬治安娜很悶氣。

  「哥哥最近是怎麼回事?」喬治安娜向簡愛抱怨道,「以前哪怕是再忙,他也沒有這樣過!他這個樣子,也不知道以後有哪位淑女能容忍呢!」

  簡愛對此很無語。她猜測達西先生是因為她去見了莉莉絲而生氣,可是她卻不明白他生氣的點在哪兒。從一開始讓她涉入其中的是他,現在又在為此生氣的也是他。

  達西先生整日很難見蹤影,簡愛在長廊上和兩位小姐散步時,偶爾會遇到達西先生。但是他身後總是跟著律師,管家和簿記員,他們常常只是點頭示意,一句話也不說就離開了。簡愛只能看著他們的背影,聽到隨從們他不斷地給助手們下達命令。

  『也是,管理這麼大的產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達西先生顧不上我們也是有理由的。』簡愛平心靜氣地想。

  可是即便這樣安慰自己,她也在又一次在書房門口被達西先生忽視的時候,脾氣也上來了。

  「達西先生,我們能談一談嗎?」簡愛見他周圍並沒有旁人,看上去也並不著急辦事的樣子,趕忙衝了上去,攔住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剛發出來沒多久就被鎖了,留言也沒到50(傷心),所以這章再隨機抽10個紅包啦

  *老師敲黑板:不要在樓梯上追趕打鬧!


第40章 彭伯裡莊園(十五)

  達西先生被堵了個正著, 他沒有想到簡愛這樣大膽, 一時說不出話。他低頭看向簡愛,她蒼白的臉頰上因為緊張泛上了紅暈,但是一雙烏黑發亮的眼睛卻直直地看著他,毫不閃避。『這樣的行為一點也不淑女。』他想到了曾經對她這樣的評價。

  可是恰恰是因為她不是一位「淑女」 ,他先前才願意把喬治安娜的事情拜托給她。

  只是現在,明明事情都如同他意料地發展下去了,可是他卻覺得難以啟齒。

  在知道她去找了莉莉絲時, 他先是擔心, 莉莉絲會不會失控傷了她——一個無辜的人。於是不顧等待著的律師,匆匆趕去了地下室。在門口探聽時,聽到了莉莉絲那樣歇斯底裡的關於真相的控訴,他忍不住衝了進去,要將她帶走。

  他不想讓那樣卑劣肮髒的真相污染了她的心靈。也不想讓她也覺得,自己的上一輩是那樣的人,所以「理所應當」 地, 自己也繼承了那樣低劣的品性。

  「簡小姐。」 達西先生聲音干澀地開口, 「我也正想和你談一談。你願意和我去湖邊散步嗎?我們邊走邊說。」 他覺得自己需要在冷風中才能保持冷靜。

  簡愛如釋重負,松了一口氣:「我的榮幸, 先生。」

  已經逐漸進入了春天, 湖邊的空氣中帶著溫軟的濕潤, 簡愛沒有再回房間取外套,長袖的衣裙已經足夠。達西先生也只穿著一件白襯衫,他沒有讓僕人跟隨, 和簡愛隔著半米的距離,慢慢在湖邊走著。

  「簡小姐,或許你已經猜到了。維克漢姆是……我父親的私生子。」 在醞釀了許久之後,他終於開口了。

  「他的生母是我父親的情婦,是的,這在上流社會並不算什麼稀奇事情。只是他礙於我母親的貴族身份,並不把她放在明面上——也因此,我的母親也不曾將她放在心上,她是一位真正的淑女,早就做好了准備,維護貴族的臉面。」

  達西先生的語氣不無諷刺,說到「貴族的臉面」 時,面部不自然地抽動著。簡愛表示理解,這樣的事情,即便是在兩百年後也難以杜絕。

  「老維克漢姆聲稱對她一見鐘情,我父親那時又有了新鮮的玩物,便順勢把她嫁給了他。可是在那之後,才知道她已經懷有了我父親的孩子——是她來找我的,簡小姐,她想用這個孩子來威脅彭伯裡莊園的繼承人。」

  達西先生深吸了一口氣,這段回憶實在不堪。

  簡愛睜大了眼睛,萬萬沒想到是這樣:「達西先生,真的很抱歉……我無意讓您再次受到這樣的折磨。您當時一定很痛苦。」

  「那時我不過四五歲,這可真是一個噩夢。我直接去找了父親,他果然勃然大怒,命令她再也不能踏入彭伯裡一步。可是他在維克漢姆出生後,又忍不住去見了他。」達西先生停下了腳步,想要摸出一支煙,卻發現並沒有穿著外套。他環顧四周,找了塊大石頭坐下。簡愛也坐在了他身邊。

  「他確實長相十分具有欺騙性,如您所見。他在老維克漢姆的指示下,對他的親生父親大獻殷勤。」

  「達西夫人……沒有異議嗎?」簡愛對此十分不理解,老達西先生對維克漢姆的寵愛已經幾乎要超過達西先生了,就連僕人們都察覺出來,並且把他當作半個小主人了。

  達西先生右手捂住了半張臉,面露不忍:「她並不知道維克漢姆的身世。簡小姐,如果是你,會把這樣的真相告訴她嗎?我親眼見到她得知了情婦的存在時的痛苦,她作為貴族淑女的體面讓她不得不忍下了這口氣,可是我卻不忍心雪上加霜。」

  「達西先生,我和您的想法截然不同。」簡愛被這問題問到了,但是她依然堅持,「如同我與喬治安娜所說的那樣,即便身為淑女,她不應當被隱瞞,哪怕真相那樣殘酷。您也說過,不想讓喬治安娜上當受騙,所以讓她自己親眼看見維克漢姆的真面目,對於達西夫人,也是一樣的。」

  「如果你也看見了她心如刀割,仿佛整個世界都坍塌了的樣子……或許你也會說不出口的。」達西先生喃喃道。

  他向來挺直的背這下也彎了下來,灰藍色的眼睛望著碧波蕩漾的湖水,折射出一閃一閃的光。簡愛以為那是淚水,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發現,那並不是淚。

  「不要用這樣憐憫的神情看著我,簡小姐。」達西先生啞著聲音,「我的父親還算懂得法律,也知道要維護臉面。他雖然對維克漢姆十分寵愛,但是並不將他當作繼承人,而維克漢姆,也只是在他的『父親』身邊,學會了趨炎附勢和阿諛奉承。我的父親去世時留下的遺囑裡,給他僅僅一千英鎊的遺產,囑咐我將他負責到成年——看在我們有一半的血液是相同的份上。」

  「您並沒有這樣的義務,先生。」

  「是的,但是我在他的病床前承諾了。」達西先生語氣生硬,「遵守諾言是作為紳士最基本的要求。」

  簡愛對於他關於淑女和紳士的言論在感情上非常排斥,可是理智告訴她,這確實是這個時代的主流要求。而且,也不能說達西先生的仁慈就是錯誤的。

  「這就是您對他網開一面的原因嗎?可是莉莉絲——抱歉,這才是我來找您的初衷——她的罪行並不是由她一個人造成的,維克漢姆才是那位施暴者。」甚至,在上一輩的恩怨中,老達西和老維克漢姆也是「施暴者」。

  達西先生站起了身,他松動了一下衣領,淡淡地說:「簡小姐,我並不是那樣的鐵石心腸。只是莉莉絲不能再在彭伯裡待下去了。流言蜚語足以將她淹沒。您或許不清楚,她的『父親』,那位老查理,才是造成她的悲劇的始作俑者。」

  「她說,她的母親也是被——」

  「是的,老維克漢姆貪圖少女嬌艷的容貌,在我父親的慶功宴上喝醉了酒,借著酒勁將服侍他的女僕強/暴了。她想要尋死,就在面前這片湖。」達西先生撿了一塊石子,透進了湖水中。石子很快就沉不見底了。

  「負責修剪草坪的老查理救了她。他到了主人面前邀功,自願為維克漢姆維護名聲——當然,也是出於對女僕美艷外貌的貪婪,提出願意娶她。老維克漢姆這下也重復了他的主人曾經做過的事情,他給他了一份花園暖房的工作。作為交換,即便是兩人在婚後,他也把她當作了消遣發泄的對像。」

  簡愛聽到這裡,怒火就要從眼中燒出來了。她萬萬沒想到,真相是這樣的惡心和殘忍。少女只是因為天生驚人的美貌,就被惡魔折斷了翅膀。原本這是上帝的饋贈,卻成為了將她拖入深淵的魔爪。她們又做錯了什麼呢?這只是因為身份的低微嗎?

  「這樣的事情,是不能告訴喬治安娜的。簡小姐。」達西先生看了看懷表,打算打道回府了,「我想您明白我的意思。雖然我也贊同您的觀點,她有資格知道真相,可是不是現在。她還太小了。」

  簡愛跟上了他的腳步,追問道:「那麼您對莉莉絲作何安排呢?您當然不是鐵石心腸,您一定對此有別的安排對嗎?」她頓了一頓,向他承諾,「您放心,我雖然認為不應該瞞著喬治安娜,但是她確實還沒有到能承受這些的年紀。」

  「我派人聯絡了一所修道院。」達西先生言盡於此。

  簡愛這下明白了他的用意。如同伯莎一樣,修道院或許對於普通的小姐來說,可以算得上是牢籠了,可是於她們來說,卻是一個躲避世間罪惡的避風港。

  簡愛落後了幾步,看著他再次挺直的背。他向著莊園大步走去,又恢復了那個莊園主強勢而又高不可攀的姿態,所有的脆弱都被掩藏了起來。簡愛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起了羅切斯特先生。

  達西先生見她並沒有跟上,回過頭來看她。簡愛回過神來:「先生。我的小人之心誤會了您。」她追了上去,認真地繼續說道,「我為我的莽撞和猜測向您道歉,您是一位真正的紳士,這是毫無疑問的。我卻認為您輕視僕人,甚至輕視女人……」

  「簡小姐,不用向我道歉。您善良的心靈真是太寶貴了!」簡愛聽不出這究竟是諷刺還是贊揚。但是他接著說:「如果人人都像您一樣,堅守上帝的教義,這世上的痛苦將會少了一大半。」

  簡愛沒有搭腔。她並不是教徒,甚至還「慫恿」羅切斯特先生突破了教義的牢籠。在這方面,她又稱得上是「十惡不赦」了。

  接下來就是一路的沉默,簡愛默默消化著今天的對話,心情越來越沉重。而達西先生似乎也因為將秘密都分擔了出去,心裡松了一口氣,好受了許多,腳步反倒輕快了起來。

  他也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態,明明簡小姐只是一個家庭教師,或者要說得更客氣一些,她曾經也算是一名淑女的後代。他們從前並無交集,只是在桑菲爾德見了幾面,說了幾句話。他就因為羅切斯特先生對她的評價對她另眼相看。

  ——雖然就目前而言,她確實沒有辜負他的信任。

  就要走道莊園的大門了,遠處傳來了馬蹄聲。兩人都抬起頭望去,只見一位郵差快馬加鞭,直直地奔著彭伯裡莊園來了。

  達西先生上前一步,大聲道:「是有我的信嗎?從倫敦來的?」

  郵差翻身下馬,向他深深行了一個禮,說道:「很抱歉,達西先生。請問這裡有一位愛小姐嗎?這是海外寄來的一封信。」

  作者有話要說:

  *這就是真相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算是。這裡我要特別說明一點,這些上一輩的恩怨往事是我的私設和杜撰。僅僅是從原著裡的只言片語做的猜測和擴展。原著並沒有說到這些。

  ——但是我在思考達西先生這樣一個人物的時候,實在難以相信,在情婦盛行的年代,達西先生這樣一個在地主階層幾乎是「全國首富」的人,直到將近三十歲了還會沒有過感情經歷。如果一定要沒有,我只能給他安排一個類似PTSD的經歷,他不會重蹈父輩的覆轍。

  *前面有讀者說過,達西先生欣賞的就是「真善美」的傻白甜人格,我也挺贊同的。(就像霸道總裁通常會喜歡小白兔hhhh不用在外面鬥智鬥勇,回家了也要勾心鬥角)

  *對不起讀者們,最近更新越來越晚了Orz,有一點卡文,至少能保證12點前一定更新。希望大家多多支持~評論我都會看的【臉紅


第41章 彭伯裡莊園(十六)

  「海外?」 達西先生和簡愛異口同聲地問道。達西先生狐疑打量著郵差, 而簡愛卻在下一秒就意識到了什麼。

  「啊!」 簡愛歡呼了一聲,興奮地接過了信, 「我就是簡·愛,謝謝您, 先生。」

  郵差向達西先生行了禮後, 騎馬離開了。

  「愛小姐, 恕我直言,您可不要上當受騙了。」 達西先生提醒道。他萬萬想不到一個獨自打拼的孤女怎麼會有海外的信件。

  簡愛看了一眼寄信人,果然是來自馬德拉群島的信件,只是落款人是一位布裡格斯先生。「先生, 我確信這封信是寄給我的。如果您願意聽我的故事, 我們可以去小客廳坐坐。」

  達西先生今天告訴了她許多家族的秘事, 這讓她十分受寵若驚。她也想交換自己的秘密, 也順便找個人商量一下,她現在知道了, 自己與這個時代隔著一座山,很容易做出錯誤的決定。

  簡愛突然產生了一種近乎於「近鄉情更怯」 的情緒,讓她不敢現在就打開這封信。或許叔叔還在世,或許他已經站在了上帝的面前,又或者他改變了心意,不打算與她見面……

  達西先生敏感地發現了她的不安, 微微頷首:「我當然願意,希望我能幫到您。」 他紳士地作了一個邀請的動作,和她一起跨過莊園前漂亮的小花園。雷諾茲太太正在門房做針線活, 看到他們一起進來了,也沒有多說什麼,安排了僕人准備茶水,便跟在了主人身後。

  「達西小姐和瓦倫小姐都在畫室。」 雷諾茲太太彙報道,「維克漢姆讓僕人給他搬了一箱神學的書籍。」

  「讓本傑明先生通知他不必學習這些了。把他在劍橋的法學材料從小書房搬到他房間去。」達西先生冷哼一聲。維克漢姆還在惺惺作態,試圖挽回自己的顏面和聖職。而他早已下定決心,讓他無論如何也要在幾個月後離開彭伯裡了。

  「是。」雷諾茲太太躬身,應聲道。

  「他還問起過喬治安娜嗎?雷諾茲太太。」簡愛問她。

  雷諾茲太太露出了一個不耐的表情:「他總還以為能騙取達西小姐的信任,指示男僕打探了幾次達西小姐的言行,都讓本傑明攔下了。達西先生,本傑明先生提醒要將他身邊的男僕換掉——」

  「那就換掉。」達西先生冷聲道,「別讓他在搞別的花樣。」

  簡愛這才放心了。很快他們一行人就到了客廳,雷諾茲太太一大早掀開了厚重的窗簾,打開了彩繪窗戶,客廳裡的空氣帶著外面花園裡的清甜。沙發前的茶幾上花紋精致的花瓶裡插著幾支漂亮的玫瑰。

  雷諾茲太太正要點燃壁爐,就被達西先生阻止了。「你覺得冷嗎?簡小姐。」他隨即又問了簡愛。

  簡愛搖了搖頭:「散步已經讓我出汗啦!達西先生。現在天氣也並不冷了。」他們在沙發上坐下了,雷諾茲太太為他們倒了紅茶後,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貼心地合上了大門。

  「我的故事也說來話長,達西先生。」簡愛摩梭了一下手上的信件,不知道該不該打開。達西先生紳士地為她遞上了拆信刀。

  簡愛深呼吸一口氣,終於下定決心,打開了這封穿越了幾片海域,飄洋過海才來到她手上地信件,她似乎都能聞到上面帶來的海洋上鹹濕的味道。

  寄信人是布裡格斯先生,他自稱是約翰·愛先生的律師。愛先生對於他的侄女簡·愛竟然還在世的消息非常驚喜,可是他作為律師卻不得不先辨別真偽。畢竟愛先生先前寄往蓋茨海德府的信件,被回復愛小姐已經在寄宿學校去世了……他有理由懷疑,前往馬德拉群島打聽愛先生下落的,或許只是一個貪圖巨額錢財的人。

  布裡格斯先生表示即將返回英國調查事情真相,請求愛小姐的理解。又因為羅切斯特先生的好友受羅切斯特先生的囑托,將簡愛的通訊地址改為了彭伯裡莊園,於是布裡格斯先生在安排好馬德拉群島的生意上的事情之後,直接前往彭伯裡莊園。最晚會在春末到達。

  簡愛前前後後把這封信查看了三遍,也沒能從布裡格斯先生的話語中看出任何有關叔叔的具體信息,看來這是一位嚴謹的律師先生。而她唯二能得到的消息就是,她的叔叔還在世,並且他的律師即將來到彭伯裡與她見面。

  達西先生抿著茶,看著簡愛面上的神情從緊張變為了驚喜,又從驚喜變為了凝重,最後又從凝重變為了輕松。他為她重新倒了一杯紅茶,先前的那一杯早就已經冷透了。

  簡愛看完信後沉思了許久,接著下意識地端起了茶想要喝一口,卻差一點被燙著了,這才驚醒。達西先生遞上了一張手帕。「謝謝您的茶,達西先生!」她小小地啜飲了一口,「很抱歉,我不小心將您忽視了……這封信件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她本以為她要麼就要直接前往馬德拉了,留下一堆爛攤子;要麼就是很不幸地接手一筆遺產——這並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我確實需要您的幫助,先生。」

  話音剛落,達西先生就立馬接上:「能幫上你的忙的話,我再高興不過了。」

  簡愛奇怪於他的熱心腸,只繼續道:「正如我先前自我介紹的那樣,我的母親來自蓋茨海德府,她與貧困的牧師相愛,拋棄了原本富裕的生活……然而上帝卻因為對他們的眷顧,早早地將他們帶走了。而我的叔叔,年輕時離開了英國,去了馬德拉群島探險做生意,後來寫信給我的舅媽——他想要領養我,可是我的舅媽回信聲稱我已經在慈善機構死於斑疹傷寒,她在死前良心發現,托佣人——也就是現在在府上效勞的李文夫婦,把這件事情告訴了我。」

  「羅切斯特先生好心地為我托朋友去馬德拉群島打聽我叔叔的下落,這正是他的律師寫來的信。」簡愛說了一長串話,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

  「那麼,我要恭喜您找到親人了!簡小姐,可是為什麼您還是滿臉憂愁呢?」

  「律師布裡格斯先生懷疑我的真偽,他懷疑我是騙子!」簡愛哭笑不得,「他即將回英國查證,而且……」

  簡愛看著達西先生關切的眼神,十分不好意思:「因為羅切斯特先生先前把我的通訊地址改為了彭伯裡莊園,或許他會直接過來。我真是太不好意思了,麻煩您這麼多,如果不方便的話——」

  「方便!」達西先生提高了音調,打斷了她的話,「完全方便!」他再次強調道。

  簡愛楞了一下,『達西先生竟然如此樂於助人?』

  「咳,彭伯裡莊園招待一位律師朋友還是綽綽有余的,你不必擔心。」這哪裡只是綽綽有余!她擔心的是太過麻煩一位不相干的人,畢竟她和阿黛拉在這裡作客了這麼久已經夠叨擾主人家的了。

  達西先生又想要摸一摸雪茄了,可是他還是那一身簡單的白襯衫,什麼也沒有掏出來。他喝了一口茶,繼續道:「那麼,布裡格斯先生確定了你的身份以後,你就會和他一起去馬德拉群島了?」

  「恐怕是的。可是您也知道的,我還是阿黛拉的家庭教師——這實在是難以啟齒,雖然羅切斯特先生先前和我說過,他支持我去找叔叔,可是我對於阿黛拉實在很抱歉。她失去了雙親,好不容易才安定下來,可是我又不得不離開,也不知道新的家庭教師會不會對她好。」簡愛越想越覺得自責,語氣低落。

  阿黛拉雖然看起來大大咧咧,但是心思也敏感。她從語言不通被帶離了法國,來到了陌生的英國,羅切斯特先生與她並沒有血緣關系,她的境況比之於自己也並沒有好許多。

  達西先生卻不覺得這是一個大問題,反倒出了一個主意:「她和喬治安娜是好朋友,為什麼不和她一起去倫敦上學呢?喬治安娜已經在家裡休息了太久了,瓦倫小姐的到來也讓喬治安娜心情好了許多,她也該回去上學了。」

  「噯?」簡愛瞪大了眼睛,這確實是一個好主意,「這件事情我會寫信和羅切斯特先生詳談。達西先生,您這個想法真是太好了!我竟然沒有想到這一層。」

  被她閃閃發光的眼睛看著,達西先生難得的臉上有些發熱,低頭想要喝茶,卻發現杯子早已見底了。簡愛笑眯眯地端起茶壺為他倒了一杯。

  「唉,只是想到可能要遠離英國,遠離這裡的朋友們,總還是讓人難過的。」簡愛感嘆道。不僅如此,她的事業才剛起步,卻不得不一拖再拖,剛來到這個世界時,在深冬的桑菲爾德莊園度過的那段時光,反倒是格外的安穩,可遇不可求了。

  「也許永遠都不會回來了,雖然不知道叔叔的情況到底怎麼樣,但是他在四年前就找來,想要收養我。可想而知,他的身體一定不適合走動了。」

  達西先生動作一滯,杯子在杯墊上發出哢噠一聲。他沒有說話,起身走到了窗邊,把窗戶打開得更大一些,鼓鼓的風吹了進來,散步帶來的熱度一下子降了下去,簡愛打了一個哆嗦。見他長久不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麼。她不由反思了自己剛剛說了什麼,卻怎麼也沒覺得說錯話了。

  「簡小姐,或許瓦倫小姐和喬治安娜在等著你上課了。」達西先生冷聲,干巴巴地下了逐客令。


第42章 彭伯裡莊園(十七)

  接下來幾天, 彭伯裡莊園都陷入了一種莫名的低氣壓。

  源頭就是莊園的男主人。

  他恢復了以往的早出晚歸,不動聲色。他似乎有意避開了與女士們的見面, 在她們早餐前就出門了,而在整個莊園都睡下後才回來。僕人們只知道達西先生一直都很忙,卻不知道他這樣是在忙什麼。

  達西小姐早就習慣了他這樣的作息,她白天和阿黛拉以及簡愛就在畫室裡畫畫,有時在小書房暢聊, 自從她得知了簡愛的作者身份,對此懷有極大的熱情, 搜刮了不少女性文學的作品,幾乎把市面上能找到的文章都看了個遍。

  簡愛也開始了新作品的嘗試,這次她筆下的女主角是一位出生高貴的小姐——身邊的女佣, 但是她有著出眾的繪畫天賦。她先前為主人代筆, 畫了一幅幅廣受好評的作品, 使得主人在社交場大獲關注。自此她被囚禁在地牢, 為主人畫畫,從此失去了姓名。

  這是一部披著哥特外衣的女性主義作品。

  簡愛放下了筆, 在燭光下咬著下唇,思考著後續。喬治安娜靠在她身邊,和阿黛拉一起做著小手工。簡愛奇怪地問:「難道淑女小姐們也要學這些縫紉技巧嗎?你從哪裡學來的呢?」

  喬治安娜一邊縫制著蕾絲裙邊,一邊說:「雖然我們不需要像裁縫一樣熟練,但是必要的技巧還是要學的!這些都是學校裡教的。我們常常互相給對方做一些小禮物,這樣節日時也能拿得出手。」 阿黛拉手上是一條真絲發帶,被她縫得歪歪扭扭。喬治安娜耐心地給她講解著技巧, 她這下看起來完全不像在哥哥面前的嬌俏了,十足的一個小老師。

  簡愛饒有興致地看著她們縫制,也想起了在桑菲爾德時,費爾法克斯太太也曾不厭其煩地教她織毛衣,一遍一遍把錯針的拆開,重新給她起好頭。『也不知道桑菲爾德現在怎樣了?羅切斯特先生回來了嗎?』簡愛在收到布裡格斯先生的來信後,不止一次地想起了她的雇主,想要和他商量自己和阿黛拉的去處。

  這時,雷諾茲太太敲響了小書房的門,她給她們換上了新的茶壺:「達西小姐,達西先生已經回來了,他請您去小客廳聊幾句。」

  「好,我這就收拾一下和簡小姐一起去。」

  「達西先生只說讓您去——」 雷諾茲太太欲言又止。

  喬治安娜疑惑地「嗯?」 她覺得有些不對,但是仍然掩飾地說:「哥哥又要和我說那些悄悄話了嗎?簡,我先失陪啦!」

  簡愛並沒有將這放在心上,兄妹倆有些外人不能聽的話題很正常,於是點了點頭。

  喬治安娜懷著好奇,跟著雷諾茲太太前往了小客廳。壁爐裡的火焰燒得並不旺盛,整個客廳也並沒有像客人們在時,將所有的蠟燭都點上。整個小客廳看上去有些昏暗,但是又能看清家具的形狀。

  達西先生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手裡是一杯紅酒。他閉著眼睛,背靠著椅背,眉頭舒展地向後仰躺著,似乎在細細品味。

  「哥哥,你找我有什麼事?怎麼沒讓簡……」 喬治安娜坐在了他身邊,把他手上的紅酒拿了下來,放在了桌子上,開門見山地問道。

  達西先生睜開了眼睛,他一張口便是濃重的酒氣,但是眼睛卻還有幾分清明:「這正是我要和你說的,關於簡·愛小姐。」

  喬治安娜被酒氣熏得皺起了眉:「哥哥,又不是在舞會上,你怎麼喝那麼多酒!」

  「我只喝了一杯!」達西先生比出一根手指,看上去他確實有些微醺了,平日裡的嚴肅和謹慎這會兒消失了大半,「馬德拉酒的味道實在香醇。啊!馬德拉!」

  他又喝了一口,看著喬治安娜不贊同的眼神,沉默片刻,開口道:「馬德拉——愛小姐即將去那裡冒險了!」喬治安娜沒有注意到他對於簡愛的稱呼又變成了生疏的「愛小姐」,只被他的話給驚到了。

  「馬德拉群島?簡為什麼要去那裡?阿黛拉呢?」喬治安娜想起了曾經簡愛給她們上地理課時,曾經也簡單地介紹過這個地方,它位於非洲西海岸,和英國簡直是兩個世界!

  「愛小姐還有尚在世的叔叔在馬德拉群島,我們該為她高興!不是嗎?」他喃喃道,隨即又說:「你一定願意和瓦倫小姐成為同學吧?我已經致信桑菲爾德莊園,羅切斯特先生或許會同意讓瓦倫小姐和你一起去倫敦。」

  喬治安娜單純地為簡愛感到高興:「我當然願意和阿黛拉做同學!這最好不過了,那些女學生們總是說那些無聊的話題,我一點也不感興趣。」隨即她又擔憂道:「可是,簡一定要去馬德拉群島嗎?那太遠了,她一個人怎麼去呢?一定要坐船的吧?那……」

  喬治安娜越想越覺得擔憂,滔滔不絕了起來。她甚至已經在考慮要讓簡愛帶上些什麼東西,要不要帶上信任的男僕護衛。「唉,可是馬德拉群島那麼遠,她以後還會回來嗎?她唯一的親人在那裡,一定不會輕易離開了吧。」

  「也許是的,喬治安娜。」達西先生看著微弱的火光,嘴唇微動。

  「這樣的話,簡的想要出版可就更難了……」

  「?出版?」達西先生詫異地重復。

  喬治安娜低呼了一聲:「你還不知道嗎?簡就是那位科勒·貝爾先生!我以為她早就告訴你了,所以你才對她另眼相看。」她捂住了自己的嘴,這才意識到她不小心把簡的身份暴露了。

  達西先生皺起了眉:「這個事情你以後不要告訴別人,喬治安娜!我原本雖然同意你寫,可是出版!?這成何體統!這不是一位淑女該做的事情!」外人的閑言碎語足以毀掉一位小姐,讓她成為眾人的笑柄。

  喬治安娜被他嚴厲的語氣氣得臉漲得通紅,不明白哥哥為什麼這樣反對。她正要辯駁,卻聽到達西先生冷冷的話語:「我沒想到你在愛小姐那裡學到了她那樣的大膽!她把自己置身於烈火烤炙之中,可是你作為淑女,怎麼能學她那一套!」

  你是承受不了簡愛那樣的壓力的!

  喬治安娜猛地站了起來,不可置信地瞪著她的哥哥:「你怎麼能這樣說!你是不是到現在還認為簡是一個膚淺諂媚,故作高深的人?難道我們寫就是自甘墮落了嗎?你永遠不能理解簡的勇氣和品格!」

  她大聲地吼完,卻不敢直視達西先生的目光,直接打開大門,低聲啜泣著跑走了。

  達西先生被吼地怔住了,他明明不是那個意思,也不知道怎麼就變成了現在這個狀況。喬治安娜從來沒有受到過挫折,也因為身份高貴,從來也沒有人敢在她面前指指點點。可是一旦她做出了出格的事情,走出了高閣,站在了世人面前,一定會被抨擊地體無完膚。

  他把酒杯中的濃烈的馬德拉酒一飲而盡,熱氣衝上了臉。回想起剛剛的對話,突然發覺自己的話確實有歧義,不禁懊惱地嘆了一口氣。酒精讓他的思維慢了半拍,他直白的把內心片面的看法說了出來,卻沒有顧及到喬治安娜的心情。

  簡愛看到喬治安娜回來時,情緒低落,灰藍色的眼睛泛著水光,眼白處有著紅血絲,一看就是哭過的樣子,不禁十分擔心。可是喬治安娜卻氣鼓鼓地什麼也不說,她怎麼都問不出原由,只能猜測她一定和達西先生產生了衝突。

  喬治安娜這幾天越發地粘著簡愛。簡愛在創作的時候,她一定守在一旁,拉著阿黛拉一起,或是做算數,或是背詩,或是畫畫,或是縫紉。總之,就像達西先生之前那樣,把自己折騰地忙忙碌碌,特意避開了彼此。雷諾茲太太敏感地察覺兩位主人之間發生了誤會,但是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是她作為管家,又沒有立場插手主人間的事情,只好寄希望於簡愛。

  簡愛也是一頭霧水,這幾天情況完全相反了。達西先生總是不動聲色地出現在她們附近,但是偶爾在花園裡散步遇見時,他總是欲言又止,她知道,他一定是如同原著一樣,嘴硬,說了讓喬治安娜誤解的話。而他每每正要開口,就被喬治安娜打了岔,簡愛被她強行拉走了。

  在這一天的傍晚,簡愛剛寫完新作品的大綱,打算和喬治安娜好好談個心,讓這對相依為命的兄妹不要再互相誤解了。他們互相愛著對方,這樣的冷戰不僅傷害了彼此的心,就連彭伯裡的僕人們都察覺到了,干活都小心翼翼了許多,生怕撞到了槍口上。

  她把筆夾在本子裡,隨手合上。正要打鈴讓女僕拿一些甜點過來,卻看到雷諾茲太太匆匆地跑著,直直地衝著簡愛來了。

  「怎麼了,太太?」簡愛不由地緊張了起來。難道達西先生出了什麼事情?

  雷諾茲太太深呼吸了幾口氣,平復了心情,隨即臉上不禁綻開了笑容:「簡小姐!一名自稱來自馬德拉群島的布裡格斯先生來啦!達西先生正在客廳招待他,讓我過來通知你!」

  簡愛驚呼一聲,驚喜地趕緊檢查自己的著裝,捋平了裙子上的褶皺。

  「你看起來不能更好了!簡小姐!」雷諾茲太太笑得和藹,她伸手替簡愛捋了捋垂在鬢邊的黑發。確實,簡愛由於沒有什麼煩惱,又在彭伯裡莊園生活規律,原本清瘦蒼白的臉也被養得紅潤了許多,除開她向來樸素簡單的衣裙,她看上去就真的是個淑女小姐了。

  「我們快下去!別讓客人久等了。」雷諾茲太太挽起了簡愛的手。

  作者有話要說:

  十□□世紀,文學被認為是男人的事情,有一句很極端的話,說了可能都會被屏蔽(懂得都懂)。

  世人對女性作者的態度非常的鄙夷,認為她們的作品都是很荒謬的。所以無論是奧斯汀還是勃朗特姐妹們,一開始都是用假男性名字發表作品的。

  這是簡愛面臨的殘酷現實。


第43章 彭伯裡莊園(十八)

  簡愛剛走到客廳門口就聽到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想必這一定就是布裡格斯先生了。』

  兩位女僕合力打開了客廳門, 簡愛深吸了一口氣,感到心髒劇烈地跳動著。一種無論是前往桑菲爾德還是彭伯裡都沒有過的緊張感襲上了心頭。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她會如預期前往馬德拉群島,那是一個陌生的世界。

  桑菲爾德和彭伯裡的人物至少她曾經在書中了解過, 知道他們的真實品性, 也因此,即便突然降落在這個世界,她也不曾忐忑到失控。然而馬德拉的叔叔和那裡的環境對於她來說是徹徹底底的陌生, 唯一能肯定的是, 原著的約翰叔叔雖然沒有正面出現, 但是他仍然願意死後將遺產留給這個十幾年沒有見過的侄女, 可見他對她並沒有惡意。

  雷諾茲太太從手腕上感覺到她突然收緊的手, 輕柔地拍了拍。簡愛回了她一個微笑, 並點了點頭。

  她終於跨出了這一步, 走進了這個熟悉的小客廳。

  裡面的兩位男士聽到了門口的動靜, 都停下了話語,轉頭看了過來。

  簡愛第一眼就先是看到一位膚色古銅的陌生中年男人。他穿著並不特別考究的服裝, 衣領和袖口的繡花和印花頗有異域風情。他身材精瘦,即使坐在沙發上,也能透過緊繃的褲子看出他的腿有力而又頎長。他的襯衫手肘以下有些折痕,並不筆挺,可見這是一雙經常干活的手,以至於袖管總是往上卷到手肘處。

  至於他的容貌,也稱不上英俊, 甚至從私心來看,連羅切斯特先生也比不上,更何況與相貌俊朗,風度翩翩的達西先生坐在一起,更顯得不起眼了。可是簡愛一進門就被他銳利的眼神吸引了全部注意,他的眼神就像是一只訓練有素的雄鷹,在她進入客廳的一瞬間,就牢牢地鎖定了目標。

  達西先生見簡愛進來後,這兩人就互相打量著,清咳了一聲,把兩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這位就是簡·愛小姐了。」 布裡格斯先生站了起來,像簡愛微微鞠躬行禮。簡愛也走近了他們,行了一個屈膝禮。「您好,先生,我是簡·愛。」 她也向達西先生客氣地行了禮。達西先生不自然地點了點頭。

  「想必您就是布裡格斯先生?」 簡愛抬頭,直視這位初次謀面的先生。他毫不客氣地打量著她,開口道:「是的,我就是理查德·布裡格斯,約翰·愛先生的律師。」 他的胡子有些長,隨著說話時唇部的抖動,也一顫一顫的。

  達西先生打了一個手勢,示意雷諾茲太太泡一壺茶來。他和布裡格斯先生剛剛品嘗了他從馬德拉群島千裡迢迢帶來的葡萄酒。

  「請都坐下來談吧。何必都站著呢。」 達西先生招呼他們坐下了,他特意引導簡愛坐在了他身側,隔絕了布裡格斯肆意打探的目光。

  「恕我冒昧了,愛小姐。愛先生四年前寄往蓋茨海德府的信件已經由裡德太太回復過,她聲稱愛先生的侄女已經在……」

  「已經在羅沃德慈善寄宿學校去世了。」 簡愛打斷了他的話,她意識到這位律師先生並不相信她的身份,她必須先占據話語權,否則一定會被帶著走,「布裡格斯先生,這位裡德太太對她丈夫的外甥女並不仁慈,她很幸運地在慈善學校待了八年,在死神的鐮刀下僥幸活了下來。自己登報找了一份在桑菲爾德莊園的家庭教師的工作。裡德太太臨死前懺悔了自己的一生,讓佣人把愛先生寄給她的信交給了我。」

  「桑菲爾德?」 布裡格斯先生挑高了眉頭,「可是這裡是彭伯裡莊園。愛小姐,這樣的矛盾你作何解釋?」他的語氣頗為冷滯。

  「桑菲爾德的羅切斯特先生才是我的雇主,我只是陪他收養的女孩,也就是我的學生,來彭伯裡莊園做客。布裡格西先生,我沒有必要撒這樣淺薄的謊言。」

  達西先生補充道:「我能為此作證。蓋茨海德府曾經的佣人李文夫婦現在在我的莊園做馬車夫,也許您願意見見他們。」

  布裡格斯先生眯起了眼睛,他在懷疑達西先生是否是騙子的合謀,又或者也是騙子的獵物。而那對李文夫婦,也未必是蓋茨海德府的老人,也許也是騙子雇佣的人也未可知,畢竟愛先生的財富足以讓人策劃一場精妙的詐騙案。

  簡愛看出了他的懷疑,沉吟片刻,開口道:「我這裡還有愛先生寄給裡德太太的信件,可以作為物證。可是,您這樣懷疑我,又如何自證自己的身份呢?」

  布裡格斯先生笑出了聲:「我可沒必要欺騙一個年輕姑娘!更何況是你來找我的!」

  「我找的是我的叔叔,先生。你還沒有告訴我任何關於我叔叔的下落,我又如何相信你——一個陌生人呢?我怎樣能確定您確實是我叔叔手下的人呢?」簡愛反問道。年輕姑娘才是最容易被騙的人,怎麼看她的風險也更大呀!

  「您可真是巧舌如簧啊,愛小姐。」

  「您看,您已經稱呼我為『愛小姐』了。」簡愛微微一笑。

  達西先生看著他們的交鋒,簡愛很快就占據了上風,也不由地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眼前的簡愛與他今日接觸所熟悉的那個溫和柔順的家庭教師有著很大的反差,這倒讓他想起了曾經羅切斯特先生對她的評語。

  雷諾茲太太進來送茶了,三人同時陷入了沉默,看著雷諾茲太太為簡愛倒了一杯茶後,又退出了客廳,帶上了門。簡愛喝了一口茶,繼續道:「布裡格斯先生,我們不必這樣爭鋒相對,我想您一定隨身攜帶著叔叔的信件,與他寄過來的信上的筆跡一對便知了,對嗎?」

  她給了一個台階。其實她清楚,這位布裡格斯先生一定就是叔叔身邊的人,他的名字她早就在原著裡讀到過,而面前這人的外貌穿著,明晃晃就是從熱帶來的。

  「您說得對,愛小姐。」他著重了稱呼的咬字。

  簡愛看向了達西先生,卻發現他灰藍色的眼睛一直關注著自己,簡愛卡殼了一下,接著說:「……如果你不介意,我先失陪回房間取一下信件。」

  見達西先生點了點頭,簡愛又看向了布裡格斯先生:「您願意現在就和我核對嗎?先生。」布裡格斯先生冷著臉點了點頭,展示了一下他身側放著的隨身手提箱。簡愛快步離開了客廳,一出門就遇上了守著的雷諾茲太太,她來不及解釋,難掩興奮地提起裙子,往自己的房間跑。

  飛快地將自己隨身帶來的行李打開後,她翻開了夾層,先看到了那張支票,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不是個窮人了,這筆錢也很有必要盡快去銀行兌換。找到了那封信後,她鎖上了箱子,又藏回了櫃子裡,飛奔下樓。

  再回到客廳時,裡面的氛圍竟然已經出奇的融洽了。

  達西先生雖然年輕,但是他的話術頗有一套。他年紀輕輕,負有盛名,在布裡格斯先生意識到面前這位先生如此年輕便已經是有名的大地主時,不由地對他產生了對上位者的信任感。只見達西先生隨意地交疊著腿,右手拿著一只紅酒杯,借著夕陽的光芒看著杯中的酒紅。對律師先生的奉承並不多言,一副理所應當的姿態。

  布裡格斯先生不僅是一位律師,更是約翰·愛先生身邊的一把手,發現達西先生對葡萄酒的品鑒頗有心得,並且十分愛好馬德拉酒這樣頗有風味的種類之後,大力向他推銷起了愛先生的葡萄酒莊園的產品了。

  兩人的交談不像之前的針尖對麥芒,兩人各懷心思,卻剛好也能聊上了。

  見簡愛回來了,達西先生又適時地閉上了嘴,抿著紅酒。布裡格斯先生臉上的笑沒有收住,反倒把簡愛嚇了一跳。

  她把信封遞給了布裡格斯先生,他也識趣地拿出了愛先生交給他的信件,兩人打開了信封,互相看了一眼,不由地笑出了聲。

  ——兩個人都「心懷鬼胎」,把信取了出來,交給對方的只有信封。

  「愛小姐,我想我們不必如此防範了。」布裡格斯先生緩和了語氣,「從信封上的字跡我已經知道,這確實是愛先生的親筆信了。」他微微一笑,眼中的凌厲一下子散了大半,眼角的細紋也彎了起來,鬢角的白色碎發讓他看上去像是一位和藹的長者。

  簡愛也校對了信封上的字跡,確信了眼前這人就是叔叔的助手。她從兜裡拿出了那封信,卻見布裡格斯先生搖了搖手:「我已經確信了,您不必再給我了。但是,為了確保萬一,我還是會跑一趟蓋茨海德和羅沃德。而這封信,我也會在確定您的身份之後再交給您。」

  「我理解,先生。」簡愛回答。她還想問一問叔叔的現狀,卻又摸不准布裡格斯先生的態度,欲言又止。達西先生瞥了她一眼,漫不經心地問道:「不知道愛先生近況如何?有沒有回英國的打算?——我對葡萄園的投資也有些興趣,如果能和他當面談就更好不過了。」

  簡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卻見他一臉的理所應當。『達西先生不是光收租就夠過得滋潤了嗎?果然是年輕人,竟然還有這樣向海外投資的雄心?』

  「愛先生……年輕的時候也曾在海上顛沛,膝蓋受了風濕,很難長久地走動,目前恐怕不能來英國了。如果您有投資的想法,我們會派專業的經理人來與您接洽。當然,馬德拉群島也歡迎您去實地考察!愛先生的葡萄酒莊園在馬德拉可是大名鼎鼎!」

  簡愛擔憂地問:「我很抱歉,叔叔的身體已經這樣糟糕了嗎?」

  「不用擔心,愛小姐。強壯的老約翰早就習慣了風濕的疼痛,這並不是大問題。他曾有過回英國的打算,只是一到海上,關節就疼痛不已。但是前段時間他救下了一位來自東方的醫師,他有著高超的醫術,愛先生的症狀好了許多啦!或許經過『調理』以後,有很大的可能是會痊愈的!」

  『東方?難道是來自大清的人嗎?』簡愛下意識地想到了歷屆穿越人士往往會遇上來自故國的人,不禁好奇地問那位醫師的來歷,可是只能從布裡格斯先生模模糊糊的描述中推測出,那位醫師並不是「大清」朝人,更像是東南亞一帶的人。她不由地嘆了口氣,很是失望。

  「那麼,愛小姐去了馬德拉之後,恐怕輕易不會回來了?」達西先生用他一貫漫不經心的語氣詢問道。

  作者有話要說:

  包租公達西先生,慕了。

  布吉島某人是對葡萄酒感興趣還是……


第44章 彭伯裡莊園(十九)

  布裡格斯先生沒有正面回答,看向了簡愛:「愛小姐, 你怎麼看呢?」

  「我個人而言是想回來的, 我的朋友們都在英國。」 簡愛坦誠道, 要她離開再也不回來, 她總覺得對這裡還有眷念, 雖然並沒有不可斬斷的親密關系, 可是一時就要她永遠回不來,心理上也很難接受。

  達西先生低沉的聲音補充:「可是,動身飄洋過海一個多月才能往來, 這對於女士來說,也並不好受。」

  「叔叔的身體也不適合出海了。」

  一時兩人都沉默了, 這似乎是無解的。誰也不能說,為了回英國和朋友團聚, 就要把生病的叔叔——或許以後也會是養父, 孤零零的留在馬德拉。

  布裡格斯先生小酌了一杯,看上去卻並不為此擔憂。他反倒是從達西先生的臉上看出了別的超出「友情」 的情愫,可是他收斂得很好。如果不是他得知了達西先生的身份之後,奇怪於這樣一個大地主, 這樣一個足以傲視所有紳士的年輕人,怎麼會對愛小姐這樣勉強才能稱得上是淑女的人加以關注甚至為她撐腰,他也不會這樣仔細探查達西先生的情緒。

  可是他卻不看好。『愛先生一定也不會看好的。幸而愛小姐臉上並沒有這樣的神采。』他想。

  「我明日就啟程去蓋茨海德。」 布裡格斯先生打破了沉默。

  達西先生回過神來,:「我讓李文陪同您一起去。」 「李文曾經是蓋茨海德府的馬車夫。」 簡愛見布裡格斯先生有些遲疑,補充道。

  達西先生見布裡格斯先生點頭同意了,便伸手打了鈴, 雷諾茲太太帶著一位女僕進來了,為他安排好了今晚的住宿情況。「我想,已經到了說晚安的時候了。」 達西先生站了起來,他伸出了右手,示意簡愛借力起身。

  簡愛怔愣了一下,生疏地遞上了自己的左手,被一雙寬大干燥而又有力的手拖住了。這還是她第一次被當作一位柔弱的淑女對待,感覺又陌生又窘迫,手也不知道該怎麼擺。達西先生曲起了右手肘,引她把手挽在了他的臂彎上。

  簡愛心跳突然加快了一拍,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敢再看向他的眼睛。哪怕曾經看過不少電影場景,英倫紳士和淑女們風度翩翩地挽手站在一起,但是這樣的紳士禮儀和身體接觸,讓她有些生澀和慌亂。盡管之前和羅切斯特先生曾經那樣交心的談話,他們也從未脫離過雇佣關系,簡愛把他當作好說話的上司,從未有過「男女有別」的概念。

  布裡格斯先生也起身,向二人微微鞠躬。三人互相道了晚安之後,便各自回房。

  莊園的僕人之間是沒有秘密的,不出幾天,所有人都知道了簡愛的事情。簡愛如同往常一樣的起居,卻被幾乎遇上的所有僕人們都送上了祝福,祝賀她找到了親人。這讓她又高興又為難。

  以往她總是樂意在廚房出出主意,和主廚交流一些心得,或者在女僕們匆匆忙忙來不及干活時搭把手。現在她要拿什麼,立馬就有僕人主動遞上;她的帕子髒了,立馬就被收走清洗干淨,再拿到時已經被熨燙平整,甚至散發著香氣了。

  她對此十分接受不良好,她一直習慣了獨來獨往,所有的事情自己做。她從不把自己當作「上等人」,只能算作是工種不同而已。而僕人們現在卻把自己當成了更高一層階層的淑女,他們如此的殷勤,反而讓她不知所措了。

  「雷諾茲太太,您千萬要幫幫我,可別讓他們再這樣熱情了,我實在承擔不起。」簡愛緊緊地抓住了手上的布料和針線,她正坐在花園裡一邊曬太陽,一邊學習縫紉,給自己置辦新的衣服,馬上要去熱帶,現在冬日的衣服全部要換掉。可是身後的麗莎幾次三番趁她去書房檢查兩位小姐的學習進度的時候,就接過手,給她熟練地做下去了。

  雷諾茲太太放下了手中的陣線,揉了揉眼睛:「簡小姐,就讓女僕給你做吧!這是她的工作,你現在才開始學習,怎麼也是來不及的!對了,怎麼寄宿學校不教如何縫制衣物嗎?」簡愛的針線活實在說不上及格,縫邊都是歪歪扭扭的。

  「……寄宿學校發了統一的制服,我只會一些簡單的縫補而已。」簡愛撒了個小謊,原來的簡·愛自然會這些的,可是她卻習慣了從店裡直接買,這也是她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一直沒有添置新的衣服的原因。

  「那你也不必特意去學了,愛先生一定不會讓你干這些女僕的活的。」雷諾茲太太命令麗莎去把遮陽傘搬來,看見她離開了,簡愛才松了一口氣。她站起了身,捶了捶酸痛的腰背,在花園的小路上隨意地走幾步權當鍛煉。

  突然,遠處傳來一陣混亂的尖叫聲和跑動聲。

  雷諾茲太太冷了臉,只見麗莎慌慌張張地跑過來了。「雷諾茲太太,地下室的莉莉絲不見了!她趁醫生回去取藥的時候,從天窗裡爬出來跑走了。」

  「那尖叫聲是怎麼回事!」

  「她撞上了達西先生!」

  「什麼!?」簡愛驚呼出聲,「她對達西先生怎麼了!達西先生受傷了嗎?醫生來了嗎?」她一連串問了幾個問題,雷諾茲太太注意到了她的失態,但是她內心的焦急讓她來不及想那麼多。

  麗莎喘著氣回答:「她沒有傷到達西先生,她跪在了達西先生面前祈求著——我沒有聽清她說了什麼,達西先生就命令男僕把她帶去了書房,先生讓我來通知您,讓您也過去。」

  簡愛內心突然有些自責,達西先生既然召喚她,那麼莉莉絲的事情一定與自己有關。她開始反思自己之前對她的憐憫,為她說的好話難道都是錯的嗎?

  她不顧雷諾茲太太的安撫,提起裙角,用最快的速度跑過綠意復蘇的草坪,麗莎扶著雷諾茲太太也快步走在她的身後,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轉角。雷諾茲太太十分擔心主人的情況,但是她作為管家,只能去管教亂成一團的僕人們。

  一口氣跑到了三樓,簡愛簡直要喘不過氣了。彭伯裡莊園大得離譜,她扶著牆喘著氣,仍然快步地往書房走。剛一看到那扇厚重華麗的大門,門就被打開了,達西先生挺拔的身姿出現在了門口。

  門裡面傳來了莉莉絲啜泣的聲音,達西先生不顧這身後的動靜,直直地往簡愛走來了。簡愛站直了身體,正要詢問,卻看見他在面前站定,卻對自己的身後說:「維克漢姆,這裡與你無關,回房!」簡愛背後一陣冷汗,回頭一看,果然維克漢姆在走道盡頭的窗前正要往這邊走。

  維克漢姆露出脆弱的神色:「我——」

  「維克漢姆。」達西先生的語氣十分冷淡,「你一定不想『那件事情』讓她知道。」

  維克漢姆低聲驚呼一聲,身體猛地打了個顫,似乎回憶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臉色變得無比蒼白。簡愛甚至能看到他額頭上露出了冷汗,他囁嚅了片刻,什麼也沒說請,點頭離開了。

  見他回房了,達西先生低頭看向簡愛:「跟我來。」他又一次伸出了手肘。簡愛看著他平靜的眼睛,猶豫片刻,還是把左手搭了上去。她思考著達西先生剛剛的「威脅」,難道莉莉絲和維克漢姆之間還有什麼秘密?

  「她」是指的自己,還是莉莉絲?

  書房裡還是如同上次一樣,整潔大氣,沒有簡愛想像中的混亂——莉莉絲跪坐在書桌前,她的身材比之前瘦癟了許多,曾經紅潤飽滿的臉頰現在蒼白地發青,玫瑰花瓣般的嘴唇干燥地起皮,皴裂的部分沁出了血絲。她就像一朵失去了土壤水分和陽光的玫瑰花,沒有幾天就枯萎了下去。

  「莉莉絲,說吧。愛小姐已經在你面前了。」達西先生引簡愛在書桌前的凳子上坐下,自己坐回了那張寬大的扶手椅。莉莉絲半爬著挪跪在簡愛面前,頭低了下來,簡愛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趕忙想要扶起她,但是她雖然看起來瘦弱,可是力氣卻很大。莉莉絲堅持低下頭,簡愛的右腳隔著鞋子,也感覺到被觸碰了一下。

  莉莉絲吻上了她的腳。

  這個念頭讓她瞪大了眼睛,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僵住了,不知道該怎麼做。達西先生並沒有阻止莉莉絲的動作,他向簡愛點了點頭,簡愛不明所以。

  莉莉絲抬起了頭,一雙湛藍的眼睛此時迸發出了驚人的光芒,她鼓起勇氣,高聲說:「愛小姐,請您留我在身邊,做您最忠實的僕人!」

  「這是怎麼回事?」簡愛糊塗了,她下意識看向達西先生,他灰藍色的眼睛並沒有驚訝的成分。他沉聲解釋道:「莉莉絲想要做你的僕人,離開彭伯裡莊園。我同意了放她自由,但是如果您不願意,也不必勉強。」

  「可是我並不需要女僕啊!」簡愛下意識地拒絕,她對莉莉絲那樣卑微的奴隸的姿態非常不習慣,甚至覺得很反感。

  「愛小姐,我什麼都能做!我也不需要工錢,每日給我一杯水和一塊面包就夠了!」莉莉絲急切地說,「我不想去修道院!讓我留在您身邊吧!我知道您即將去熱帶,一定需要女僕的,我……我非常擅長做這些工作!」她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不斷地重復著祈求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沒有話要說……


第45章 彭伯裡莊園(二十)

  「莉莉絲!我不需要一個奴隸!」 簡愛被她哭訴地心煩意亂,但是仍然堅定地扶起了她。莉莉絲被她的冷漠的宣判刺激地楞在了原地, 呆呆傻傻地坐在了遞上。

  達西先生用一種驚異的眼光看著簡愛, 他似乎完全沒有想到以她的善良,她竟然會拒絕。

  「達西先生, 我理解莉莉絲的恐懼,或許您不清楚,修道院——那裡對於萬念俱灰的人來說或許是一種解脫,但是對於仍然心存希望的人來說就是牢籠。我先前見莉莉絲的樣子, 以為她是第一種情況。」

  「愛小姐!」 莉莉絲悲鳴,她的眼淚糊了整張臉, 「既然您知道,那裡就是監獄!為什麼不能發發慈悲, 救救我呢!」

  簡愛被這莫名的指責氣得差點說不出話:「莉莉絲,我並沒有這樣的義務!」 她看向了達西先生, 他不動聲色地看著眼前的鬧劇,眼裡的情緒讓她捉摸不定。

  「達西先生已經同意了!愛小姐,我以為您是上帝派來拯救我的天使!如果您不是,那麼為什麼要用甜蜜的話語和點心把我從地獄裡拉回來呢。」

  「我很高興你還有生活的勇氣,莉莉絲。」 簡愛不管達西先生是如何想的了, 當務之急是眼前這個人,她放緩了語速, 柔聲道,「可是,生活是自己過的, 不是嗎?你想要做我的『奴隸』,可是這和在修道院又有什麼區別呢?其實你並不是真的想做奴隸,而只是想逃離那兒,對嗎?」

  莉莉絲被她真摯的眼神看得說不出話,只好下意識地點點頭。

  「也許你會覺得我站著說話不腰疼,不能理解你的心情。」 簡愛見莉莉絲果然點頭,接著道,「可是,請從我的角度來想想。別的虛名我不在乎,可是——直白地說,安全問題才是我最大的煩惱。我即將去的地方與這裡全然陌生,如果就連我身邊的人都不能相信,那我該怎麼辦呢?」

  莉莉絲的眼睛一亮,急忙許諾:「我向上帝發誓!絕不會背叛您!」

  簡愛搖了搖頭:「我並不相信誓言。」

  「那您相信什麼呢?」達西先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了門邊,正打算開門出去了。

  「我只相信自己,先生。」簡愛回答道,隨即看向了雙眼失神的莉莉絲,「生活是要自己爭取的,而不是依靠別人的拯救,更不是依靠別人的承諾。」莉莉絲頹然地看著地毯上的花紋,簡愛從自己的角度看不清她的神色。

  達西先生沒有接過話茬,打開了門,走了出去。這場對話該結束了,簡愛最後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莉莉絲,硬下心腸跟著達西先生離開了。

  簡愛有過一瞬間的動搖,差點就要答應莉莉絲的祈求。可是她更擔心自己的安危,她不是割肉喂鷹的佛祖,也害怕「農夫與蛇」的故事。如果莉莉絲保持著清醒和冷靜與她談判,她或許真的會答應。可是莉莉絲的瘋狂她見識過了,維克漢姆血淋淋的例子剛剛還在她的面前,她很害怕莉莉絲有一天再度失控,而自己又沒有防範之力……

  簡愛不止一次地對自己瘦弱的體型感到無力和失望。

  簡愛和達西先生一路無話,簡愛不知道達西先生到底是什麼想法,他願意放莉莉絲的自由,難道他也覺得自己應該把莉莉絲帶在身邊嗎?她正要開口詢問,卻見本傑明先生帶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大門口進來了。他進門時隨手把馬鞭扔給僕人,卻被一只狗叼住了。他穿著一件寬大的黑色外套,外套隨著他的步子飄動著。緊身的褲子塞進了馬靴,馬靴踏在厚實的地毯上,發出了有節奏的悶聲。

  「羅切斯特先生!好久不見了。」簡愛驚喜地喊道,迎面走了上去,觀察著眼前這人的臉色。他寬闊的額頭曾經充滿了憂郁和偏執,而現在眉間的川字舒展了開來。聽到了她的聲音,那只獵狗跳了起來,直直地衝了過來,達西先生正要將她擋在身後,卻看見她彎下了腰,親昵地揉著它的頭。凶狠的獵狗圍著她蹦蹦跳跳,在她的撫摸下順勢倒了下去,露出了肚皮。「派洛特,你還記得我呀!」

  羅切斯特先生輕咳一聲,可是派洛特完全不理他,依然在簡愛的手下撒嬌。

  「簡小姐,好久不見了。看來您在彭伯裡過得比在桑菲爾德舒心許多,那我就不多此一舉地問候了。」羅切斯特先生還是那樣,一開口就是半真半假的諷刺和玩笑,一句話就同時指向了兩個人。他也打量著眼前這個將近兩個月沒有見面的朋友,她的臉上沒有了以前從寄宿學校帶來的虛弱和愁苦,嘴唇紅潤,一雙眼睛更加明亮了。

  達西先生接話道:「彭伯裡莊園將簡小姐當作了最高貴的客人來招待。」這會兒他又把稱呼改成了「簡小姐」了。

  「達西先生和達西小姐都十分親和,阿黛拉和達西小姐已經是好朋友啦。」

  羅切斯特先生不置可否地點頭,他撿起了被派洛特扔在了地上的馬鞭,交給了身後的僕人。達西先生招待他去客廳談話,簡愛行了禮後,匆匆去了小書房,告訴阿黛拉她的監護人來了的消息。

  阿黛拉果然高興瘋了,她嘰嘰喳喳地不停地詢問著簡愛,羅切斯特先生怎麼樣了,不等她回答,又興奮地向喬治安娜介紹她那位可愛的監護人。喬治安娜預料到了,羅切斯特先生這次來一定要麼是要把阿黛拉帶走,要麼是來商量讓阿黛拉和她一起去倫敦的事情了。喬治安娜臉色平靜,可是誰也看不出她心裡的緊張。

  「我自然是願意讓阿黛拉和達西小姐一起去倫敦上學的。」羅切斯特先生的聲音從門裡傳來,簡愛帶著兩位小姐剛好聽了個正著,「我很高興她能有達西小姐這樣高貴的朋友,這是阿黛拉的幸運。」

  喬治安娜握住了阿黛拉的手,想要繼續偷聽,簡愛卻打開了門。兩位紳士都停下了交談,看了過來。喬治安娜帶著阿黛拉乖順地行禮,羅切斯特先生也起身,與喬治安娜見過面。他雖然向來傲慢自大,但是於禮儀上卻從來挑不出錯。

  達西先生招呼她們都坐下了,他今天格外端起了架子,在羅切斯特先生面前完完全全地展露了自己作為紳士和貴族後人的儀態。羅切斯特先生了然地順應了他的安排。

  「我在寫給您的信中已經解釋了,布裡格斯先生——也就是愛先生的律師來到了英國,前幾日他前往了蓋茨海德和羅沃德,不出意外,不過幾天,他就會回來帶簡小姐前往馬德拉群島了。所以我在信中建議讓瓦倫小姐和喬治安娜一起去倫敦上學,那是一家非常優秀的淑女學校,不僅教授禮儀文化,也很注重文學和測算的培養。」達西先生眼神示意喬治安娜,「喬治安娜,你有什麼想表現的嗎?」

  喬治安娜感激於哥哥給自己的機會,她矜持地點了點頭,走到了一旁很少會使用的鋼琴旁:「羅切斯特先生,希望您能喜歡這個曲子。」她坐在了鋼琴前,阿黛拉提起裙子,站在了她身邊。喬治安娜和阿黛拉對視一眼,點了點頭,如水的音符從琴鍵中流淌了出來,這是一首耳熟能詳的貝多芬的鋼琴小品《致愛麗絲》。

  阿黛拉單手扶著鋼琴,默契地開口,用她遺傳了來自歌劇演員母親的天籟般的歌喉為她唱著和聲。簡愛驚喜地看著面前的表演,萬萬沒想到她們竟然排練了這樣一個精彩的小節目。

  羅切斯特先生十分意外,見簡愛也是一臉出乎意料,便了解了這是兩位小姐在為自己的目的偷偷地下了功夫。她們在為自己爭取著。達西先生強迫自己擺出了「這不足為奇」的表情,簡愛卻從他的眼睛裡看出了滿滿的稱贊和滿意。

  輕柔的鋼琴聲和阿黛拉稚嫩而又悠揚的哼唱聲纏繞在了一起,三個成年人都認認真真地看著她們的表演。這首曲子不長不短,在喬治安娜按下了最後一個鍵,阿黛拉的歌聲漸弱直至消失的時候,簡愛忍不住大聲地鼓掌了。

  「Brava!」達西先生克制地喊了一聲,可是他的掌聲不比簡愛要小。

  羅切斯特先生被兩人的掌聲驚醒,也不禁鼓掌。喬治安娜和阿黛拉激動地行了一個深蹲屈膝禮,頗有劇院大明星的派頭。

  「這個表演實在是太精彩了!」羅切斯特先生的語氣出人意料地輕柔,「這讓我想到了年輕時的經歷,在巴黎的劇院,瓦倫小姐高亢的歌聲贏得了無數歌劇愛好者的青睞。無數的年輕人成為了她的裙下之臣。」

  「咳。」簡愛輕咳一聲,顯然羅切斯特先生失態了,竟然在達西先生面前說起這些陳年往事。羅切斯特先生「啊!」了一聲,看向了達西先生:「希望您不要介意……只是我想您應該也會想要知道阿黛拉的身世。」

  「羅切斯特先生!」喬治安娜打斷道,「我的朋友是誰,出生如何,這並不需要哥哥的同意!我一旦認定阿黛拉是我的朋友,就不會改變!」

  阿黛拉先是聽到羅切斯特先生提起了自己的母親,情緒變得低落而又膽怯。可是喬治安娜的話讓她熱淚盈眶,忍不住抱住了她——她的的確確因為自己的出身自卑著,也因此她並不十分期待以後和喬治安娜一起去上學,她害怕被她看不起。

  「達西小姐,您贏得了我的尊重和認同。」羅切斯特先生沉默片刻,舉起了手裡的酒杯。

  客廳內一室的熱鬧和融洽,在兩位莊園主的默契下,掃興的話題就此揭過。伴隨著歡快的鋼琴聲,先生小姐們的歡笑聲如同一支歌。

  窗台外的陰影處,莉莉絲咬緊了牙關,忍住了哽咽,泣不成聲。

  作者有話要說:

  希望我筆下的女孩子們都能覺醒自我意識……這是最寶貴的財富。


第46章 彭伯裡莊園(二十一)

  這三天絕對是達西先生一年來最為矛盾和糾結的三天。

  他控制不住自己,將目光投向那位不起眼的家庭教師。她既沒有出眾的外貌, 幾乎可以說的是平平無奇, 挑剔地來說,就連彭伯裡莊園的許多女僕姿色也比不上;

  她也沒有過人的才能, 鋼琴技術平平,演奏時情感也不足以打動人。繪畫水平只聽瓦倫小姐吹噓過,她對於素描人像非常有一套,可是達西先生自負畫肖像水平極高, 並不認為她能比他畫得更好;

  她的個性也不迷人,她沒有極致的優雅, 也沒有動人的矜嬌,甚至連脾氣, 都軟和得平平無奇,沒有棱角。

  如果說他曾經幻想過的女神如驕陽般刺眼而又招人注目, 她就是那一輪月亮。她的光芒從來不炙烤著所有人,卻讓周圍的人都感到舒服;她的思想讓人捉摸不定,你認為她一定要生氣的時候,她卻輕輕揭過。你認為她一定會選擇憐憫和善良時,她又言辭冷漠。

  達西先生冷眼看著羅切斯特先生, 瓦倫小姐,桑菲爾德的僕人們, 喬治安娜……乃至彭伯裡莊園的僕人們全都對她交口稱贊,無論她只是一個家庭教師,或是一位准淑女。他不自覺地提高了警惕, 生怕陷入一個新的維克漢姆那樣的沼澤,卻還是被她拉進了她的城堡。

  「和簡在一起,總是讓我覺得很放松。她總是保持冷靜,看清人性,對待所有人似乎都一視同仁。我在她的眼中看不出任何對僕人的鄙夷,和對上等人的諂媚。」喬治安娜這樣和他說。

  他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評價時,只覺得嗤之以鼻。

  雖然現在不少人開始都高呼眾生平等,就連聖經裡也要讓信徒們彼此相愛。可是達西先生從來不覺得,他需要把那些工人,僕人和佃戶們放在視線裡,他們可以為自己效勞,可是天生的階級差異就注定了他要奴役剝削他們。

  可是簡愛想要打破這個冰層。

  『她平靜的外表下掩藏著一座休眠的火山,一旦噴發,不可挽救。』

  『我必須遠離她!』達西先生這樣告誡自己。她是一個變數!他有預感,如果放任這種情感,命運即將會失控——也許會是天堂,也許會是地獄。他背負了太多人的責任,不敢去賭!幸好,簡愛不日就要離開英國了。

  下定了決心的達西先生竭力讓自己忙碌起來,正巧,李文送來了布裡格斯先生的信。布裡格斯先生確認了簡愛的身份,但是由於還有愛先生的業務要忙,先行去了倫敦,約定在倫敦的旅店見面,一起從倫敦港乘輪船離開英國。

  「我們也許剛好可以把喬治安娜和瓦倫小姐一起送到學校,我已經給校長寫過信了。」達西先生難得坐在了書房的會客區,招待著羅切斯特先生,二人都在處理各自的信件。羅切斯特先生聽了這話表示同意。

  「我寫信通知家裡的管家,從桑菲爾德整理阿黛拉的行李,直接送到倫敦去。就不必再多跑一趟了。」羅切斯特先生說著,拿出了一沓信紙,就直接落筆了。費爾法克斯太太總是能應付他這樣突發奇想的命令。

  達西先生也抽出了一張信紙,打算寫信拜訪自己的姨媽德·包爾爵士夫人——自從父母去世之後,她也曾真切關懷過,但是喬治安娜總是不喜歡這位姨媽,是以他也不好多聯系她。但是他既然打算重返社交圈,德·包爾夫人的引薦是必不可少的。

  尤其是他意識到了自己或許懷有不一般的感情以後,他更迫不及待回到以前的狀態和「審美」。

  他生而就是莊園繼承人,富有廣袤的土地,母親出生貴族。可以說,除了那些爵位繼承人,他在英國已經站在了紳士階層的頂層。他完全有權利,在眾多等待婚姻的淑女中,挑出最美麗,最優雅,身份最高貴的一位,作為未來彭伯裡的女主人。

  這樣才是最穩妥的做法。

  *

  一旦事情安排上了,接下來都是順水推舟了。彭伯裡莊園的僕人們都動了起來,為即將回到學校的達西小姐收拾行禮。一位小姐的出行需要准備的東西可不少,光是她的衣裙就已經裝滿了十幾個箱子。這樣的盛景把簡愛看得目瞪口呆,就連之前阿黛拉出行時,東西也沒有這樣多。她自己的行禮一個最小號的箱子都足以放得下了。

  「簡,你的衣物太少了!去倫敦時我要介紹幾個裁縫給你,趕緊趕制幾套出來。」喬治安娜靠在窗前,看著底下僕人們把自己的箱子一個一個往馬車上搬,而簡愛只提了一個小小的手提箱。

  簡愛笑了笑:「我還有一部分東西留在了桑菲爾德,羅切斯特先生把我的房間保留下來了。我現在的衣物完全足夠啦,再說,行李越輕便越適合我遠行,不是嗎?我可沒有僕人來幫我收拾。」

  喬治安娜背靠著窗台,轉身打量地看向她,簡愛被看得毛毛的。「你怎麼這樣看著我?」

  「簡!你要如實地回答我,你和羅切斯特先生……究竟是什麼關系?他看向你的眼神根本不是一個雇主對家庭教師的眼神!我實在為你擔心——」

  「說來話長,喬治安娜。」簡愛嘆了口氣,「這其中涉及到羅切斯特先生的隱私,我不好告訴你。只是,我和他『絕對』不是男女之情……也許稱之為家人更合適吧。」作為一個讀者的時候,她只是把他當作一個「導師」,而在真實接觸過以後,她又覺得桑菲爾德的人,無論是主人,管家還是僕人,都更像是她的家人。作為她來到這個世界以後第一個久居的地方,桑菲爾德讓她有著特殊的歸屬感。

  喬治安娜眼神裡的擔憂卻沒有消散,反而更深了:「可是,簡,和一位毫無血緣的紳士關系親密,這畢竟對你的名聲不好。」

  「如果羅切斯特先生有意,他就會提出和我一起去馬德拉了!」簡愛換了個角度說,「至於名聲……我如果看重它,就不會選擇寫了,為此即將付出的代價我早有准備。你或許覺得我想得太簡單,可是世人總以偏見看人,我如果顧忌太多,反而束手束腳一事無成。」

  「我總是覺得奇怪,你似乎對繁文縟節絲毫不感興趣,可是我們總是要嫁人的。對於淑女來說,沒有什麼比名聲更加重要的東西了!」

  簡愛搖了搖頭,不想多說了。她心裡有萬般的話想要辯駁,可是有些思想根深蒂固,並不是她簡簡單單的自述就能改變的。雖然喬治安娜有些叛逆,也敢於嘗試,可是她畢竟還是一位地地道道的淑女。簡愛自己也不確定,自己選擇的路在這個世界能不能走得通。

  「簡小姐!羅切斯特先生說他們已經准備好了!」 這是阿黛拉跑了進來。她早早就命令索菲給她換上了最好的裙子,卷好了頭發。就如同來彭伯裡的那天一樣,興奮地跑上跑下,索菲跟在她身後氣喘吁吁。

  「走吧,我們該下去了。」 簡愛關上了窗戶,戴上了手套和帽子,帶著兩位小姐一起下樓。喬治安娜神色莫辨地看著她挺拔的背影,聽不進旁邊阿黛拉對未來滔滔不絕的期待。

  也許這會是最後一次行走在彭伯裡莊園,簡愛認認真真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努力把它印刻在自己的腦海裡。她這兩天沒有珍惜這最後的時光好好參觀這座莊園,反而把自己悶在了房間,用最快的速度把喬治安娜給她招來的書全都看完了。

  一如來的那天,天氣很好,陽光透過漂亮的彩繪玻璃窗灑在了珍貴的土耳其地毯上,整個走廊顯得神聖而又瑰麗。莊園裡面整個安靜了,門口卻人聲嘈雜。雷諾茲太太和本傑明先生在最後清點著主人們的行李。女僕和男僕們都各自站成了一排,偶爾幾個男僕被管家們支使趕緊跑回去把落下的東西拿過來。

  門口一共停了兩架馬車,老馬夫亨利自告奮勇駕駛著那輛裝滿了行李的馬車。李文則再給另一輛裝飾精美,帶有彭伯裡家徽的馬車套上馬索。羅切斯特先生和達西先生各自騎在馬上,並行地靠得很近,在討論著什麼。看見女士們都收拾整齊出來了,默契地同時停止了話題。李文這時也套好了車,把踏板拉了出來,打開了馬車的門。

  達西先生和羅切斯特先生翻身下馬,朝她們走來。

  「上車吧,我的小公主。」 達西先生伸出手,扶著喬治安娜上了馬車。羅切斯特先生也從另一個方向,把阿黛拉抱上了馬車,阿黛拉的臉又紅了,手臂緊緊地環著羅切斯特先生的脖子,她萬萬沒想到監護人會做出這樣親密的舉動。

  簡愛把自己的手提箱放在了亨利的車上,回到了豪華的馬車邊,正要提起裙角跨上去時,達西先生手伸在了她的胸前。簡愛愣了一下,看向了他面無表情的冷臉,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卻踩在了一塊小石頭上,簸了一下。達西先生一瞬間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小心,簡小姐。」

  一陣熱度透過薄薄的手套,傳到了她的手腕上。

  「……謝謝您,先生。」 簡愛移開了視線,被握住的手扭動了一下,達西先生驚醒似地松開了緊握的手。她用另一只手扶住了車門,低頭爬進了馬車。

  李文上前把車門關好,落上了門閂。達西先生看著緊閉的車門,發呆了兩秒後,和羅切斯特先生一起騎上了各自的馬。

  長長的隊伍在朝陽中朝著倫敦的方向行進了。

  即將看不見他們的背影時,麗莎慌張地跑來,低聲在雷諾茲太太耳邊說道:「莉莉絲又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每天都在趕deadline真刺激……今天又更新地晚了Orz


第47章 新征程(一)

  雷諾茲太太大發雷霆, 第一次讓莉莉絲逃了出來, 還能說是因為完全沒有預料到這樣一個病人還能有這樣的力氣。可是第二次她只能怪責自己的疏忽了, 因為這幾日一直在為主人和客人們的出行忙碌, 整個莊園都忙碌了起來,就連她自己都空不出時間每日去監視一番。

  雷諾茲太太擔心莉莉絲對維克漢姆報復,加強了人手護在了維克漢姆房間門口。其余的僕人們都被命令到處搜尋,一天下來, 將彭伯裡莊園翻了個底朝天, 竟然都沒有發現她的蹤跡,她的房間裡東西全在, 人就像是憑空蒸發了。

  雷諾茲太太命令僕人把附近村上的賭場裡的老查理綁來了柴房問話。

  老查理即使被綁著, 也沒個正經, 他也並不掙扎,只是笑得咧開了滿嘴的黃牙:「那個賤/人去哪兒了我怎麼知道!你來問我不如去男人的床上找找!」他猥瑣地從頭到腳打量著雷諾茲太太,「她那個臉和身材, 嘖嘖, 跟她那個婊/子/媽可沒兩樣。太太, 可有不少男僕來問我多少錢能把她賣了, 你說——」

  「啪!」雷諾茲太太被惡心地說不出話, 一巴掌打在了老查理的臉上, 只見他仍然一副笑嘻嘻的樣子,下一秒卻嘔了出來。

  雷諾茲太太嚇得跳開了,麗莎及時遞上了手帕。雷諾茲太太捂住口鼻,皺著眉頭讓僕人們收拾干淨, 她看出來了,問老查理是毫無用處的,他的大腦已經被酒精和嗎/啡徹底堵死了。

  那麼,莉莉絲究竟去哪兒了呢?

  *

  去倫敦的一路並不難熬,彭伯裡的馬車的防震和保暖功能都做得非常好。喬治安娜和阿黛拉的心情非常復雜。一方面,她們馬上就要重新開始上學了,又緊張又期待;可是另一方面,一想到要和簡愛分別,以後能不能再見面都很難說,兩人一想到這兒,就都紅了眼睛。

  簡愛情緒也很越來越低落。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會回來的,但是也許是幾年後,十幾年後?回來的時候他們還會記得自己嗎?可是為了不讓兩個小姑娘眼睛紅腫地去新學校,她只得壓抑住內心的低落,盡可能地讓她們快活起來。

  路上的這兩三天,她們都在馬車裡說著悄悄話,簡愛把自己的新故事的思路將給喬治安娜聽,阿黛拉雖然不明白她的文章的內涵,卻也不否認這是一個很精彩的故事。那個被囚禁的天才女畫師在主人家敗落的時候逃出牢籠,從在街頭給人畫像開始,認識了自己的真命天子——一位天賦卓絕但也懷才不遇的音樂家,最後攜手創辦了自己的畫展,她的作品裡獨特的用色和空間感,使她開創了新的流派。她的畫室的客人絡繹不絕,許多藝術家也奉她為明燈。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簡愛打算在船上的一個月之內把它寫出來,而在此之前,她決定去拜訪一次報社——既然她都已經到了倫敦了。無論主編是否看得起她的真實身份,她也要去見一面,才好決定以後的出路。

  達西先生和羅切斯特先生騎著馬在整個隊伍的最前面交談著,達西先生突然減緩了速度,命令繼續行進,自己卻停留了一會兒,等承載著小姐們的馬車靠近了,便腿一夾馬肚子,湊了上去。他俯身敲了敲車窗。

  簡愛頭靠在車窗上,正在欣賞兩位小姑娘的默契的合唱,突然聽到車窗被敲響,掀開了簾子。

  「達西先生,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嗎?」簡愛打開了車窗的插銷,眯著眼睛看著背光的達西先生。喬治安娜和阿黛拉放低了聲音,卻並沒有停下歌喉。喬治安娜豎起了耳朵,悄悄地注意著他們的談話。

  馬蹄噠噠地非常有節奏,可以是小姐們唱歌的節拍,但是也讓他們必須大聲說話才能聽清彼此。「不出意外的話,我們中午時就能到旅館了。」

  「謝謝您告訴我,先生。」

  「讓她們做好准備,我們下午就將去學校。珍妮夫人不喜歡姑娘們亂糟糟的。」

  「珍妮夫人?」

  「珍妮夫人是學校的校長。」喬治安娜趴在了簡愛的身上解釋道,她的視線卻看著達西先生。「哥哥,我們這就整理好儀容,這種事情就不用你操心啦!」

  達西先生點了點頭。他張了張嘴,還要說什麼,喬治安娜立馬接道:「我也不是第一次去學校啦,哥哥。別為我擔心,阿黛拉也做好了心理准備了。我以為你是來問候簡,她明日可就要上船了。」喬治安娜衝著達西先生眨了眨眼。

  「哦!」達西先生卡了一下,隨即強迫自己板下了臉,「簡小姐總是井井有條的,自然不必我擔心。明日我們也都會去港口送她。」

  「太感謝您了,先生。」

  「簡,你這也太見外了,這是哥哥應該做的。」喬治安娜又搶在了達西先生開口前,打斷了他冷淡的客套。達西先生什麼也沒說,用他們兄妹之間的默契比了一個手勢,喬治安娜嘟著嘴,從簡愛身上爬起來和阿黛拉坐到同一邊去了。

  客氣一番之後,達西先生甩了一下馬鞭,又跑到了隊伍的最前面。

  果然,很快就要進入倫敦了。在聽到旁邊傳來了不少人聲和馬車聲時,簡愛隨意捋平了因為長久地坐著而被壓出了褶皺的裙子,又為小姐們戴上了帽子。女僕們守在了外面,沒有主人的命令是不會坐在車裡的。簡愛便貼心地為她們整理著裙子上的蝴蝶結和蕾絲花朵。

  快要進城的地方,路越來越窄,人越來越多。馬車旁絡繹不絕地經過了許多馬車和人。兩旁的小商鋪子和小攤販都高聲喊著,吸引著從鄉下來的客人們,一時間讓簡愛感覺從英倫田園風景畫穿越到了鬧市。突然,馬車劇烈地抖動了一下,阿黛拉正站著讓簡愛給她系上後背的大蝴蝶結,一時沒有站穩。幸好簡愛眼疾手快,抱住了她,這才沒讓她把頭撞在了車門上。前面拉著車的馬發出了一陣駭人的嘶鳴聲,李文大喊著,勒住了馬鞭,死死地控制住了馬,不讓它徹底失控。

  周圍傳來了一陣尖叫。馬車還在左右地搖晃著,箱子裡的水壺都倒了,撞在了車門上,發出了劇烈的聲響。喬治安娜嚇了一跳,一只手伸手抓住了把手,另一只手扯住了阿黛拉。

  簡愛盡全力控制住了馬車裡的情況,護住了兩位小姐。幸好因為防震,馬車裡都用厚重的棉花和絲絨包裹住了,哪怕她的頭撞到了靠背,也沒有受傷。

  外面傳來了羅切斯特先生和達西先生緊張而又憤怒的低吼聲。

  「怎麼回事。」等馬車漸漸平穩下來了,簡愛打開了車門,跳了下去,卻見一位穿著女僕裝的姑娘躺在了馬車前,就差一步,她就要喪命在馬蹄下了。

  這個陌生姑娘生得瘦弱,雖然已經進入春天了,但是天氣仍然不算暖和,可是她的穿著分明是夏季的衣物。露出來的手臂上除了在地面上蹭出來的新的劃痕,就是許許多多青青紫紫的淤痕。

  她嚶嚀了一聲,睜開了眼睛,看見了面前的高頭大馬,驚嚇地尖叫一聲,差點又暈了過去。簡愛見李文已經控制住了馬,便趕緊上前把她拖了出來。達西先生滿臉的冷意,下了馬,趕緊往馬車裡探望,檢查兩位小姐是否安全。

  「剛才這位小姐突然摔倒在了前面,我盡全力才把馬給勒住了。小姐們沒事吧?」李文也嚇得不輕,但是手上卻完全不敢松下,生怕馬兒由於疼痛失控。見他一臉的內疚,簡愛只好安慰道:「我們都沒事,你做得很好。」

  她看向了這位姑娘,見她也是滿臉的驚嚇,問道:「你是哪家的佣人?」她想要指責她的莽撞,可是話到了嘴邊,卻又咽了下去。眼前這姑娘看起來實在是太慘了,她瘦得臉頰上沒有一絲肉,眼窩深陷,肋骨都從單薄的衣服中露出了形狀。

  「我……對不起!我是為小姐出來買食物的!可是我實在太餓了,剛才眼前一黑站不住了……啊!我的面包!」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職責,回頭看向地面。幾塊堅硬的面包灑落了一地,隨身的籃子也已經在馬蹄下支離破碎了。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上來,滿臉的不知所措,哆嗦著用圍裙圍了起來,跪在地上把面包撿起。

  簡愛見她的面包全都沾滿了塵土,有一塊最大的甚至已經掉在了臭水渦裡,可是她仍然一邊哭著一邊撿起了,那些破碎了的面包屑,她也不舍得,全部塞進了嘴裡。簡愛心下不忍,喬治安娜和阿黛拉也是皺著眉頭,這樣的面包怎麼還能吃呢?她們商量後,把馬車裡還剩的面包和甜點都用盒子裝了交給了她。

  女僕一臉的不可置信和驚喜,她呆呆地抱著懷裡的髒兮兮的面包說不出話。「快回去吧,你的主人一定等急了。」簡愛催促道。見女僕手臂上的青青紫紫,就知道她的日子並不好過,恐怕她的主人脾氣非常不好。

  她驚叫一聲,跪了下來,哽咽地道謝:「謝謝!謝謝小姐們!上帝一定會保佑你們的!我的主人裡德小姐和我一定也會永遠記著您的恩情!請告訴我,您來自哪裡?我一定要報答您!」

  簡愛沒有回答她,卻被她主人的姓氏嚇到了,重名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但是!裡德小姐確確實實在倫敦啊……「你的主人是誰?喬治安娜·裡德?」

  「啊!?」女僕怔住了,「您認識我的主人?」

  作者有話要說:

  生死時速的更新,後面再修改吧

  修改了一部分,相當於免費送給大家兩百多字Orz

  我懺悔!這兩天事情有點多總是拖很晚才開始寫,篇幅也到了轉換副本的階段有點卡,總是更新得很晚……感謝大家訂閱qwq


第48章 新征程(二)

  「喬治安娜·裡德?」 喬治安娜在馬車裡聽到了這個和她同名的人名, 探出了頭。達西先生也將目光投向了她們。羅切斯特先生「嗯?」 了一聲, 他也萬萬沒有想到:「她是簡小姐的表姐——蓋茨海德府的裡德小姐。可是……」

  「李文, 你先前說,她和她的舅舅來了倫敦?」 簡愛想到了這兒還有一位知情者。

  李文聽到了前主人的下落,又驚訝又奇怪:「是的,喬治安娜小姐的的確確受了吉布森先生的邀請。吉布森先生在倫敦頗有名望,我雖然沒有陪同一起過來,可是想必吉布森先生也不會虧待自己的外甥女啊。」

  「您是裡德小姐的家人?」 女僕瞪大了眼睛,抬起了頭,手上的面包和點心差點就拿不住了。簡愛見狀蹲下/身將她扶了起來。她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問道:「喬治安娜小姐怎麼樣了?我不認識你,你不是從蓋茨海德府跟她走的人嗎?」

  「我是吉布森家的女僕, 主人派我照顧裡德小姐。」

  「吉布森先生?他難道都供養不起一個女僕嗎?」 簡愛皺著眉頭,面前這個女僕看上去十分營養不良,對食物的迫切肉眼可見。僕人的狀況很能反映主人的狀況, 可見吉布森先生和喬治安娜·裡德的日子一定不好過。

  女僕面露難色, 她不好直言主人的家事, 可是這些人似乎是認識主人的。可是主人們現在的境況實在也說不上好,就連僕人們都跟著倒霉了, 她猶豫片刻, 低聲說道:「吉布森先生遭人陷害,丟了政府的工作……裡德小姐早早就把財產揮霍了,吉布森先生倒了霉,她的日子也不好過。」她不好說得更詳細, 可是簡愛已經能從她的表情和言語裡推測出,這絕不僅是「不好過」而已了。

  她雖然可憐女僕們跟著失勢的主人們,日子過得無比艱難。可是喬治安娜·裡德現在的情況自己也要負很大的責任,裡德太太離世時,留了大筆的遺產,如果省吃儉用,無論如何都足夠兩個女兒找到好歸宿的。可是喬治安娜·裡德愛慕虛榮,愛好一切音樂,舞會和社交活動,再多的遺產也很快就被揮霍一空。

  而因為她毫無經營頭腦,她的美貌反而會成為刺傷自己的一把劍。她從小就對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乃至於自負,也越發注重服飾和保養,卻養成了空空如也的頭腦。

  簡愛從原本的簡·愛那裡繼承來的記憶裡,關於喬治安娜·裡德的回憶可沒有半分的溫情。她自幼就是一個驕縱的姑娘,欺軟怕硬,對簡從來沒有好臉色,呼來喝去。她是構成簡痛苦的童年的因素之一。

  見面前的女僕用充滿期待的眼神看著自己,簡愛仍然硬下了心腸:「我雖然和喬治安娜小姐是舊識,可是那段回憶可不美好。只是我見你實在可憐,日子一定過得艱難,所以我會再給你五先令,要不要交給你的主人全看你自己。」說著,她從衣服的兜裡數出了五個硬幣,扔在了她的裙兜裡。

  『就當日行一善了。』她這樣對自己說。

  女僕想要拒絕,可是她手上抱滿了東西,空不出手。她的嗓音顫抖著,連連感謝。簡愛只是點頭,接受了她的感謝。轉身上了車,車隊又啟動了——他們已經耽誤得夠久了。

  「小姐!我要去哪裡才能回報您!我甚至不知道您的姓名!」眼見馬車開始遠離了,女僕回過神來大喊。可是簡愛並沒有再回她。

  達西先生騎在馬上,聽到這一聲喊話後,微微一頓。

  *

  旅館的老板早早就在門口恭迎了。

  「達西先生,羅切斯特先生!鄙人羅賓恭候你們的到來!」他用浮誇的語調唱了出來,「我已經收拾好了房間,廚房也已經備上了可口的牛排,快快休息吧,一路上一定累壞了!」羅賓先生有著大大的啤酒肚,襯衫上的扣子搖搖欲墜。短款的夫拉克大開,顯得他的身材更為胖碩。

  羅切斯特先生和達西先生下馬向他行了一個簡單的禮節,抬高了下巴。羅賓先生越發得殷勤。他像一只「花蝴蝶」一樣圍著兩位紳士打轉,介紹旅館的精致服務,還不忘讓僕人們將幾匹馬牽到馬廄,吃「最上等的精心調配的飼料」。寒暄一番後,他又親自迎到了馬車前,為女士們打開了車門,扶著她們下車。嘴上還不停地誇耀著小姐們的優雅,美麗和端莊。

  簡愛一走出馬車,就被一雙胖胖的手扶住了,抬眼就看到了一個锃亮的這地中海,稀稀疏疏的幾縷頭發掩耳盜鈴地橫在頭頂。羅切斯特先生和達西先生都算得上是「頭發茂密」的英國人,簡愛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完美繼承了英倫血統的——頭發。

  簡愛控制自己不要一直盯著別人的頭頂看,可是羅賓先生卻笑得毫不介意,甚至還故意摸了摸自己的頭頂。簡愛這才注意到大部分紳士都戴著帽子或是假發,可是他這樣滑稽地露出了頭頂,反倒表現出了一種幽默的自嘲。

  羅賓旅館的菜做得非常不錯,可以說是簡愛來到這個世界後品嘗到的最合口味的做法了。廚師處理肉類的做法頗有東方特色,她不由地多吃了幾口,卻把自己撐到了。喬治安娜和阿黛拉難得見到她失態,都拿她開玩笑。達西先生借著喝酒的動作,掩飾住了上揚的嘴角。

  笑過之後,喬治安娜想到了即將到來的分別,臉上的笑容又淡了下去。

  午餐過後,達西先生的男僕從樓上下來了,恭敬的躬身說道:「除了達西小姐和瓦倫小姐的行李,其余的行李都已經安置在房間裡了。」達西先生點頭,掏出了懷表,已經快到和珍妮夫人約定的時間了。

  「讓李文套好馬車,出發。」他命令。

  喬治安娜和阿黛拉一下子就蔫了,眼睛變得通紅,從椅子上跳了下來抱住了簡愛。簡愛也只好摟住她們低聲安慰,那些話已經說了不知多少遍,可是仍然不能阻止小姐們的離別愁緒。羅切斯特先生和達西先生見狀,找了個借口去外面抽煙,把室內留給女士們說著告別的話。

  「快別哭了,眼睛腫了可怎麼見新同學。」簡愛好不容易才安撫好她們的情緒,「我會送你們去學校的,別讓先生們久等了。」

  *

  副校長珍妮夫人聽到了敲門聲後,喊了一聲「請進」,她抬起頭露出了一雙銳利的眼睛。

  「奧!達西先生!」珍妮夫人見到來人後,連忙放下了筆,起身迎了上來。達西先生側身,露出了身後的人。珍妮夫人一邊打量著他們,一邊打了鈴,讓女僕們送來了茶點。

  「快坐。」她招呼客人們在辦公桌前的沙發上坐下了,「我早已經在等著你們啦。喬治安娜,你最近還好嗎?大半年沒有來上學,你的同學們可十分想念你了。」

  「珍妮夫人,謝謝你的關心,一切都好。我也很想我的老朋友們,可是我現在要為您介紹我的新朋友——阿黛拉·瓦倫小姐。」喬治安娜起身向她行了一個標准的淑女禮儀,見她滿意地點頭後,推出了身邊略顯緊張的阿黛拉。阿黛拉也行了一個禮,按照之前早早做好的准備自我介紹了一番。簡愛雖然面上不顯,心裡卻為她十分擔心。

  女僕敲了門後,進來為客人們倒上了茶水,遞上了茶點。簡愛發現,這裡的人,無論是女僕還是校長,抑或是剛才在走道上無意瞥到的門縫裡影影綽綽的淑女們,她們的禮節都一絲不苟,輕快而又優雅。

  珍妮夫人考察了阿黛拉的學習進度,簡愛的心也隨著提了起來,她也十分緊張,自己的教學是否成功。阿黛拉唱了一首非常優美的歌曲,又背誦了一首詩歌,還彈奏了一首鋼琴曲。珍妮夫人滿意地點頭:「瓦倫小姐的藝術技能學習得非常不錯,可見她受到了不錯的教育。她的家庭教師一定下了不少功夫。」

  簡愛聽了這話松了口氣,起身向珍妮夫人行了禮:「感謝您對我的學生的肯定,這是我作為家庭教師獲得的最大的嘉賞了!」珍妮夫人這才正眼看向她:「哦!您就是阿黛拉小姐的家庭教師?恕我冒昧,您為何不繼續教學呢?」

  「簡小姐由於私事即將離開英國。」還沒等她回答,羅切斯特先生出聲了,「我作為雇主和朋友,非常理解她的做法。她無疑是一位優秀的教師,但是她值得更好的。」珍妮夫人貌似理解地點了點頭。可是簡愛從她眼中看不到認同,她的眼神一如既往地疏離中帶著偏見。

  「讓莎拉帶瓦倫小姐去隔壁做一套題。」珍妮夫人命令女僕。阿黛拉肉眼可見地更緊張了,喬治安娜握了握阿黛拉的手。珍妮夫人從抽屜裡拿出了一張卷子:「瓦倫小姐,您不必緊張,我們只是想知道是否能將您和達西小姐分在一個班。」

  不一會兒,一位漂亮的淑女走了進來,她的穿著氣度無一不彰顯著她出身的高貴,她臉上的表情並不傲慢,反而帶著孩子般的純淨和活潑。「她是莎拉·克璐,我們的年級組長。」喬治安娜小聲地向她們介紹。這個名字讓簡愛覺得非常耳熟。

  『難道又是哪一部作品裡的人物嗎?』她不禁浮想聯翩。

  阿黛拉被莎拉牽著去了隔壁的小房間。珍妮夫人向羅切斯特先生詢問著瓦倫小姐的情況和來歷,羅切斯特先生沒有耐心應付這些,一律推給了簡愛。簡愛只好坐在了珍妮夫人的面前,著重地誇獎了阿黛拉的活潑可愛和對音樂的天賦。

  「瓦倫小姐的姓氏……?」

  「她的母親是法國知名的歌唱家瓦倫小姐。」簡愛簡短地回答,避重就輕道,「因此她的法語水平非常高,您一定是想知道這一點吧。」

  珍妮夫人審視著她,卻也沒再追問了,只是說:「那就太好了,我們學校也開了法語課,也許她會願意幫助同學們。對了,莎拉的母親也是法國人,她們能成為朋友的。您放心,莎拉是明欽校長最看重的學生了,她出生高貴,為人和善,是一位優秀的年級組長。」

  簡愛配合地和她互相吹捧著,內心卻是一陣地震。聽到了明欽校長的名號她才意識到,這果然又是一個小世界了!

  很快莎拉帶著阿黛拉回來了,她竭力稱贊阿黛拉的知識儲備十分豐富,尤其是文學和法語,已經超越了很多高年級的學生。簡愛這才認真觀察著這位莎拉·克璐小姐,她看上去並沒有吃苦,全然是一個嬌生慣養的淑女。

  由於達西先生是學校的資助者,早早就疏通了關系,這些考察不過是摸個底,很快就過關了。也到了要離開的時候,喬治安娜和阿黛拉堅持要送她上馬車,珍妮夫人表示理解。

  一行人離開了辦公室,珍妮夫人一邊走一邊向家長們介紹學校的情況。現在正好是下課的時間,女孩子們清脆活潑的聲音在走廊和樓梯間環繞著。簡愛旁邊的一扇門突然打開了,一群女孩子抱著課本正要出來,領頭的姑娘穿著華貴的衣服,胸前是一個漂亮的鑽石胸針,見到她們,高傲地行了一個禮。

  「拉□□亞·赫伯特,這位是你們的新同學,阿黛拉·瓦倫小姐。」珍妮夫人介紹道,「這位是我們的副級長拉□□亞·赫伯特小姐。」赫伯特小姐正要親切地問好,卻見克璐小姐和她們站在一起,臉色維持著不尷不尬的樣子。也許先生們不那麼敏感,但是簡愛察覺出了其中的暗潮湧動,不禁為喬治安娜和阿黛拉日後的學習生活擔憂了起來。

  他們還參觀了宿舍,按照喬治安娜的等級,她可以一人獨占兩個房間,但是她堅持要了一個大套間,有獨立的盥洗室,大房間內擺著兩張小床。她們的行李已經搬了進來,把房間的空地占滿了,女僕們僅僅有條地打開了箱子整理著。羅切斯特先生安排索菲再跟著簡愛兩天,直到她上船了,再回到學校負責阿黛拉的起居。

  告別時,簡愛正要上馬車,卻還是忍不住回頭,詢問喬治安娜對學校裡同學們的看法。喬治安娜了然地一笑:「莎拉很受歡迎,她簡直就是一個小公主,我想,除了赫伯特那波人,沒有人不喜歡她的。可是赫伯特……」她眨了眨眼,簡愛放下心來,喬治安娜雖然也曾受人蒙蔽,但是這次她卻很清醒。

  「不說我們這兒了,再怎麼樣,也不會有什麼危險的。」喬治安娜和阿黛拉輪流和她貼面吻,最後鄭重地告別。馬車正要開動了,簡愛放心不下,最後叮囑道:「阿黛拉,喬治安娜,交朋友要看真心,而非虛情假意的奉承!金錢不是衡量人品和友誼的標准!」

  馬車在夕陽中駛離了學校,直至看不見人影了,簡愛才把探出窗外的腦袋收了回來。馬車裡這下空空蕩蕩的,沒有了兩位小姐嘰嘰喳喳的聲音,只有規則的馬蹄聲和輪胎滾過起伏不平的小石子的聲音。簡愛終於感受到了一種沉默的悲傷。

  回程總是要比來程來得更快。在天黑前,他們終於趕到了旅館。羅賓先生依然殷勤地迎接著客人們。晚餐後,有僕人通知,有一位紳士拜訪。

  「布裡格斯先生!」簡愛終於打起了精神。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有讀者想看綜小公主的劇情,我依然打亂了時間線,把她放在了這個世界裡。我感覺莎拉的品質和魅力很符合這篇文的基調,所以考慮再三還是放了進來,以後她也會有自己的新的故事。她不會只是一個游離在主線之外的人。其實我花了很大篇幅寫的人,之後都會是重要配角的。【瘋狂暗示】

  這章有點長,下一章也會比較長,明天徹底結束這段英國的旅程,開啟馬德拉副本。


第49章 新征程(三)

  「愛小姐, 我們又見面了。」布裡格斯先生披著一件新買的大衣, 頭戴高帽,一副可靠而又權重的大律師形像。他的著裝雖然嚴謹而又整潔,可是神情卻是很溫和的。互相行了禮後, 羅賓先生把他們帶到了供客人們談話的小客廳。

  布裡格斯先生坐在了簡愛身邊, 另外兩位紳士各自占據了一張單人扶手椅。布裡格斯從隨身的牛皮包裡拿出了那封約翰·愛先生寫給自己侄女的信,簡愛借著燭光,迫不及待地打開看了。布裡格斯先生觀察著她的神情。

  信件並不是很厚,只有三頁左右。信紙折了三折, 也用了一個封條封著。簡愛拆開後,看了第一行字就屏住了氣, 她控制住了自己的氣息, 顯得如同只是看了一封普通的信件一樣,不讓他們看出內心的震動。

  約翰·愛先生的字寫得很稀疏,在簡短地問候之後, 沒有多余的廢話, 「煽情的話留到我們見面時再說!」他這樣寫道。「只是我有一個不情之請,或許這對於你來說非常奇怪,請幫我帶一瓶故鄉的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那種味道, 尤其是藥房裡那種碘酒的味道, 雖然不好聞, 可是它是童年我和你父親最熟悉的記憶。」

  這沒頭沒腦的話乍一看像是一個老頭子的胡言亂語,可是簡愛看到了「碘酒」這個詞馬上就想到了那個最簡單的文字加密方法。是什麼樣的話讓叔叔一定要加密起來?他在防範誰?

  簡愛來不及思考,繼續往後讀著, 後面的字行距越來越開,字也越來越潦草,讓人第一眼就覺得寫信的人已經老眼昏花了,握不住筆,字越寫越潦草。

  她不動聲色地將信紙折了起來,醞釀了一會兒,擠出了一滴眼淚,飽含深情地對布裡格斯先生說:「實在太感謝您幫我把這封信帶來了,叔叔的話語讓我感動萬分。我剛剛情不自禁想到了父親……」

  「您的父親是上帝最忠實的信徒,他為窮人做了那麼多善事,現在一定幸福地陪伴在上帝左右了。愛小姐,您不必太過傷心。」布裡格斯先生安慰道。

  簡愛點了點頭,從口袋裡拿出帕子,揉紅了眼睛。達西先生欲言又止,似乎想安慰她。羅切斯特先生卻看出了不對勁,以他對簡愛的了解,她不是那樣一個容易表露悲傷情緒的人。

  調整好情緒之後,布裡格斯先生說了接下來的安排。輪船在後天出發,明天有一整天是空閑的,他提議簡愛去買一些輕薄的夏裝,簡愛萬分同意,羅切斯特先生適時地表示讓索菲陪她一起去。簡愛提出想要拜訪雜志社,她想要與主編見上一面,談一談接下來的安排。

  「簡小姐,恐怕他見了你之後,態度就立馬反轉了。我認為你還是不要出面的好,我可以替你和他談一談。」羅切斯特先生知道她的抱負,她曾經送給他的手稿裡最後幾頁零散地寫著一些計劃,讓他頗為觸動。

  簡愛搖了搖頭:「先生,您的好心我理解。只是我也不想遮遮掩掩,他既然肯定了我的水平,也沒有那麼容易可以否認。」

  「你想得太簡單了,簡小姐。」

  「不試試怎麼知道,反正我也將離開英國了,一切厄運等我回來之後再面對吧。」簡愛倒是想得很開,就算主編不接受她的女性身份,就算他大力地抨擊,她也不必馬上就面對狂風驟雨。哪怕英國不接受,就沒有別的國家可以接受了嗎?世界那麼大。

  羅切斯特先生不同意她的想法,但是他勸了幾句之後也就放棄了,這個姑娘從來都很強,有自己的想法。一直不說話的達西先生反而低聲開口:「我願意為簡小姐寫一封推薦信,至少借著這封信,他也必須見見你。」

  簡愛驚喜萬分,連忙感謝。布裡格斯先生也表明了自己的看法:「簡小姐,我不在乎那麼多的規矩,總之我願意幫您!雖然我不擅長版權法律,總還是能為您充門面的。請您不要拒絕我的幫忙!」有律師跟著,那就再好不過了!簡愛欣然接受了他的幫助。

  鐘敲了十點,羅切斯特先生起身,喝完了茶杯裡早已涼透的紅茶:「時間不早了,都休息吧,各位!」他向簡愛伸出了手,簡愛看出了他有話要說,便將左手挽在了他的臂彎,和另外兩位紳士告辭了。達西先生滅了手上的雪茄,率先離開了客廳。

  「明早八點我會在這裡等您,愛小姐。」布裡格斯先生向她行禮,道了晚安。

  一路上兩人都無話,羅切斯特先生在簡愛門口與她告別時,猶豫片刻後還是問道:「你需要幫助嗎?剛才那封信——你的面色實在奇怪!」

  簡愛倒吸一口氣,環顧了兩邊,走廊裡空空洞洞並沒有人,於是低聲地說:「您能幫我弄一些碘酒過來嗎?讓索菲晚點給我送過來!」羅切斯特先生並沒有追問細節,點頭同意了:「那麼,祝您順利,簡小姐。」

  簡愛行禮後,打開了自己臥室的門,滿室的燭光讓她安心了許多。

  *

  第二天一大早,剛剛七點多,簡愛的門就被敲響了。

  「愛小姐,布裡格斯先生已經來了。」索菲的聲音透過門縫傳來,簡愛艱難地睜開眼,窗外還沒有完全亮起來,天空還是一片深藍色。她伸手從床頭櫃上摸出了懷表——才七點出頭!

  『布裡格斯先生怎麼來得這麼早!』簡愛嘟囔了一聲,趕緊喊了一聲:「我收拾收拾就來!」昨晚零點時,索菲送來了碘酒。簡愛果然從信的空白處用碘酒顯現了加密的文字,因為這信裡的內容,她直到四點多才睡著。

  換下了晨衣後,簡愛戴上了費爾法克斯太太送她的那個胸針,又戴上了手套和帽子,穿戴整齊地下了樓。「您來的真早!布裡格斯先生。」簡愛見布裡格斯先生已經在喝一杯咖啡了,他的手上拿著一張報紙。

  「我以為我已經來遲了!愛小姐。」他聽到了響動後,立馬放下了手裡的東西,起身和她見過面。簡愛也在圓桌邊坐下,示意僕人給她拿一些早餐過來。

  「您來早了一個鐘頭!先生。」

  「什麼?」他擼起了袖口,看了一眼手表,「已經八點三刻了!」

  「也許您的表需要重新校准了,先生。現在才七點半!」簡愛打開了自己懷表,展示給他看,「先生們都還沒起呢!哦!謝謝!」旅館的佣人送上了煎蛋和烤腸,以及一杯紅茶。

  解決完早餐後,先生們才下樓。簡愛和他們見過面後,帶上了自己的小提箱,帶著索菲,就與布裡格斯先生出門了。布裡格斯先生熟練地招了一輛馬車。「先去XX報社!」簡愛對馬車夫說,「您沒有異議吧?先生?」

  「我今天完全跟隨您,愛小姐。」布裡格斯先生回答。

  雖然是公共馬車,但是馬車夫的駕駛水平著實不錯,再加上倫敦的地面也較為平整,顛簸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很快就到了報社,簡愛正要下車,布裡格斯先生阻止了:「愛小姐,我先去遞交達西先生的手信,您在馬車裡等一會兒,外面的風實在有些冷。」簡愛謝過了他的貼心,看著他穿過了馬路,和報社的門童交談著。

  簡愛聽不清他們的談話,但是見門童先是滿臉的冷漠,在布裡格斯先生拿出了達西先生的介紹信後,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但是布裡格斯先生的臉色並沒有很溫和,反而嚴肅地滔滔不絕,簡愛只能看到他的嘴皮翻飛,門童只能不斷地點頭,解釋著什麼。

  一番交涉後,布裡格斯先生回到了馬車邊,簡愛連忙打開了門。

  「主編現在還不在,他們緊急去通知了!我們下午再來!」布裡格斯先生爬上了馬車,手杖斜著放在了身邊,「達西先生的推薦信非常管用,不然他們可不會那麼輕易地就答應臨時去通知主編。您今日還有什麼計劃嗎?」

  「我想去一趟銀行。」

  「聽到了嗎!小傑克!去勞埃德銀行!」布裡格斯並沒有多問,對馬車夫喊道。「是的!先生!」小傑克也喊道。

  布裡格斯先生十分尊重她的隱私,並沒有提出要跟著她進銀行。於是她只帶著提著小箱子的索菲,進了銀行找櫃台辦理業務。她將梅森先生賠償的支票兌現了,又將三分之一開戶後存在了裡面,另外的三分之二則拆成了面額較小的紙幣,分成了幾份放進了身上和箱子裡,往後用錢的地方可不少。

  身懷巨款的簡愛又帶著索菲去了市場,買了好幾身單薄的夏日衣物——由於熱帶的天氣,她現在的衣服一件都不能穿了。她還買了兩套制作精良的絲質禮裙成衣,一件是剪裁大方的寶藍色裙子,沒有很誇張的墊肩和裙撐;另一件則是一件時下流行的玫瑰色收腰低胸禮裙。簡愛看這內穿的緊身衣簡直能把人勒得喘不過氣,可是索菲卻用她法國人的審美告訴她,這美極了!簡愛看著自己纖瘦干癟的身材都被勒出了姣好的曲線,不得不佩服女人們為了美麗多麼不遺余力地折騰自己。

  她買下了一大堆衣物後,索菲體內來自法國的天生的愛美之心熊熊燃燒了,幫她選購了許多能完美搭配衣物的飾品,小巧精致然而也不貴。簡愛對她佩服地五體投地。索菲甚至能將各種蕾絲如何點綴搭配說得頭頭是道,店主夫人簡直將她視為知己——這倒便宜了簡愛,她送了不少小東西。

  簡愛也不忘給叔叔和布裡格斯先生買了禮物。剛巧布裡格斯先生的手表壞了,於是簡愛挑了一塊簡單大方的懷表——簡愛這才知道此時手表還並沒有流行起來,布裡格斯先生的那一塊應當是他拿皮帶自己改造的。簡愛又給叔叔買了一支way Sewart的經典款鋼筆,這是一個廣受喜愛的倫敦品牌,離鄉萬裡的約翰·愛一定不會拒絕的。

  布裡格斯先生看著眼前精美的包裝盒,一臉的驚詫:「您這是送我的……?」簡愛露出一個微笑,示意他快打開看看:「我注意到您的表已經不准了,而且傷痕累累,所以給您買了一塊新的,希望您不要介意!」

  布裡格斯先生忙道感謝,激動地手都在抖了。他當即把懷表掛在了脖子上,塞進了衣領。簡愛揮手表示不在意這些虛禮:「您這一路也辛苦了。我理應表示感謝的。」

  她很高興地發現,自此布裡格斯先生越發像一個長輩了,聯想起叔叔的信,暗暗給出了自己的評判——不過,一切都還需要時間來檢驗。

  *

  「您說,您是科勒·貝爾先生?」主編辦公室門口的助理先生驚叫出聲,他審視著面前纖弱的女士,她的臉隱藏在了黑色的網帽底下,一雙黑珍珠般的眼睛毫不躲避地看著他。「您稍等!我去向主編彙報!」

  助理先生慌忙起身,撞到了桌子,鋼筆滾落了下來,他來不及撿起,快步走向了主編辦公室地大門,急促地叩響了。不一會兒,助理先生就探出了頭,「主編同意見一見您。」

  布裡格斯要和簡愛一起進去,卻被她攔住了。「如果我應付不了的話,再請您出面。我想自己試試。」布裡格斯先生雖然擔心,但也被她勸服了。

  簡愛跨進了辦公室,助理先生貼心地走了出去,為她帶上了門。這是一間標准的雜志社主編的辦公室,裡面堆滿了報刊和書籍,甚至連牆面都貼著報紙,如果仔細查看的話,就會發現這上面報道著不少震驚全世界的新聞。

  「您說您是科勒·貝爾先生?」一道生硬蒼老的聲音從書堆的背後響起,簡愛走近後,才發現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正坐在椅子上,他的身形矮小,下巴尖瘦,一雙凹陷的眼睛折射出鋒利的光。

  簡愛在書桌前找了一個位置坐下了:「是的,我這裡有您給我寫的信。如果您想看的話——」

  「——我不敢說這一定是我寄給您的,或許是您從貝爾先生處『拿』的!」他的語氣輕蔑而又諷刺。

  「什麼?」簡愛懷疑自己聽錯了,這樣污蔑的話怎麼能輕易說出口?「我想您不至於連這點分辨力都沒有吧,先生。」簡愛也沒有好氣,但是仍然心平氣和地從手提箱裡拿出了收到的幾封信,和前一晚羅切斯特先生讓索菲交給她的手稿——當然只是用來自證,還是要還給他的。她把這些證據推到了主編面前,和主編充滿質疑的眼睛直至對上了。主編垂眸,仔細地查看著。

  過了半晌,簡愛已經將一杯茶都喝完了,他才放下了手稿。

  「我相信您是貝爾先生了,那麼您先前信裡所說的因為『一些私事』不能與我見面,也是因為——你是一個女人?貝爾小姐?」

  「先生,我的真名叫簡·愛。」

  「所以你是來告訴我——你想用你的真名出版?」他的音調提高了。

  簡愛點頭:「沒錯。」

  「想都不要想!貝爾——愛小姐!我強壯的心髒勉強能接受貝爾先生其實是一位女人的事實,可是讀者們可不會接受!甚至,您會毀了這幾部的。」

  「毀?先生,你是說,我是女人的事實會影響我的作品的品質嗎?」

  主編冷笑了一聲,反問道:「難道不是嗎?女人——怎麼能玷污文學!尤其是哥特,愛小姐,您如果以真名出版了,我們報社和出版社都將血本無歸!沒有一個人會願意買一本女人寫的哥特!」

  簡愛感到一陣無力,雖然她早就預料到了這些,仍然氣得不輕。「先生,如果這樣的話,我不得不懷疑您的品味了!文學作品的優劣和作者的性別無關!」

  「但是銷量和名聲和作者的性別有關!」主編把她的手稿和信件都扔回了她面前,「女人如果要出版——寫一些愛情故事吧!」

  「愛情故事?我這裡有一份女性主義的大綱——」

  「哈!女性主義?」他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她的話,「愛小姐,您越來越異想天開了!愛情故事!那種上流社會的風流韻事,您一定會寫吧?那種才是女人該寫的!不少貴婦人憑借這種『文采』在社交界大放光彩呢!」

  這樣的話,就連好脾氣的簡愛也忍受不了了:「先生,如果您對女人的文學有偏見,我實在不該知道用什麼話來反駁你!因為這簡直就是荒謬!」

  「女人的文學就是荒謬!」

  簡愛看著他輕視的眼神,聽著他輕蔑的話語,氣極之後竟然產生了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羅切斯特先生的支持讓她充滿了自信,而達西先生也不曾正面反對,甚至還為自己寫了推薦信,這讓她將這件事情看得太簡單了。她竟然幼稚地以為所有人都順理成章地接受?

  「先生,您這話已經是人身攻擊了。」簡愛冷下了臉,站了起來,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准備離開了,「我想我們的合作也可以到此為止了,我的律師會處理後續事宜。我將不會再給貴報社供稿,而那些已經發表的文章的版權問題,專業人員回來聯系您的。」

  「等等!」見她真的直接要走,甚至連先前的版權都要收走,主編又著急了,「我可以以科勒·貝爾的名字為您出版!」他不得不承認那些作品確實精彩,一旦出版了那可不只是幾百英鎊的價值了!

  簡愛頓了頓,回頭看向他,堅定地說道:「如果不能以簡·愛的名字發表,我寧願它一輩子都不能出版。先生,我只最後想跟您說一句話——您會為了您的傲慢和偏見付出代價的!」說完,她不再理會主編先生如何地著急,如何地勸說,開門走了出去。

  布裡格斯先生一見到她的冷臉,就知道談話並不順利,接下來就到了他該出場的時候了。他上前一步,用手臂隔開了試圖抓住簡愛手臂的主編:「您請自重,主編先生!這樣為難一位女士實在不是紳士所為。我是愛小姐的律師,關於版權的一切事宜我正要和您談談。」

  簡愛挺直了脊背,抱著自己的手提箱,走出了報社的大門。

  *

  「我將愛小姐的版權奪了回來,XX報也將永遠不會有資格再用『科勒·貝爾』的名頭做任何噱頭。」布裡格斯先生坐在了客廳裡,向兩位紳士描述了今天的情況,簡愛坐在一旁,一杯接著一杯給自己灌著冰茶。

  見簡愛實在是氣憤又低落,兩位紳士也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安慰。簡愛自己緩了過來後,嘆了口氣:「其實我早有預料,只是沒想到他的言辭竟然這樣侮辱人!他——算了,人後說他的壞話也不是值得稱贊的事情。」

  一時間,眾人都陷入了沉默。達西先生指尖捏著茶杯,用力地摩梭著,他灰藍色的眼睛在不算明亮的燈光下變得如同墨藍色。羅切斯特先生煩躁地又點上了雪茄,有一口沒一口地嘬著。簡愛見他們比自己還要低落,又反過來安慰他們了。

  「總而言之,我也不會放棄繼續寫作的。世界上也不是只有這一家報社和出版社。不過還是要感謝達西先生,如果不是您的推薦信,我或許連主編的臉都見不到。」

  達西先生的眸色變得更深了。

  *

  一晚上,簡愛又沒怎麼睡好。剛進入夢想,又被索菲喚醒了。他們該啟程去搭輪船了。簡愛匆匆地在餐廳和先生們解決著早餐,佣人們忙前忙後整理著行李。她的行李已經變成了三大箱!顯然自己是沒辦法搬運了。布裡格斯先生不覺得這是什麼大問題,下了船後愛先生就會派人來接的。怎麼也不會讓愛小姐自己一個人提著行李走在異鄉的驕陽下的。

  碼頭上人聲鼎沸,擠滿了或是要登船,或是在送客的人,即使是克制的英國人,在離別時也忍不住吻別。大大小小的箱子堆了滿地,富家紳士小姐們三三兩兩站在一起說話,僕人們忙得團團轉,一個箱子一個箱子地往船上搬。

  這個盛況讓簡愛想起了前世看過的電影——《泰坦尼克號》。

  也許是因為這一天等待了很久,他們一行人都顯得很克制。羅切斯特先生遞上了送別禮物——一本封面精美而又厚實的筆記本。

  「簡小姐,雖然昨天經歷了那樣的事情——但是我還是一如既往地支持您的創作,您的才華不應當被淹沒。或許遠行會給你新的靈感,我常常到處游歷,對此感觸很深。」羅切斯特先生的聲音有些變調了,簡愛用力地點了點頭,又忍不住和他交代了阿黛拉的事項。

  達西先生在他們終於說完了話,簡愛正要轉身上船的時候,上前一步攔住了簡愛。他的眼睛在陽光下呈現出了剔透的灰藍色,可是眉頭卻緊緊地皺著,他的右手無意識地松開又抓緊。

  「先生?」簡愛見他什麼也不說,耳邊又聽到了船工催促上船的聲音,急忙喊了他一聲。

  達西先生終於回過神,他揮了揮手,僕人送上了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物:「……這時我的禮物,希望您會喜歡!也祝您一路平安。」他語氣平平地快速說完了這句話。

  簡愛接過禮物,正想打開包裝,船工大喊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動作:「先生們,女士們!快上船,船就要開啦!有什麼思念的話就刻在心裡吧!」

  簡愛被後面的人推了一把,踉踉蹌蹌地上了階梯。

  「再見!英國!」她抱著禮物,心裡默默地喊道,順著人流登上了這輛即將駛向新世界的巨輪。

  TBC。

  作者有話要說:

  *來自萬裡高空的存稿箱~趕飛機前寫完了12號的更新量,刺激!回家過年啦~13號的更新就可以在國內寫了!

  *這張是不是特別粗長!!我真的一滴也沒有了.JPG


第50章 新征程(四)

  布裡格斯先生出手闊綽, 為簡愛安排了一等艙。剛一上輪船,就有穿著考究的服務員帶著標准的微笑上來指引。他伸手想要接過簡愛的隨身手提箱, 卻被她溫和地拒絕了。

  這是一座中型郵輪, 並沒有簡愛想像中泰坦尼克號那樣的宏偉華麗, 但是也已經足夠她驚嘆了。服務生介紹道,一等艙的客人不僅享受最好的客房服務,閑著無聊時也可以去做做按摩,放松身心。更有一座特殊的圖書館——說是特殊, 就是因為它的藏書品種雜亂,各個語言都有。為了維持它的特殊性與神秘性, 圖書管理員用自己的方式整理著書籍, 在外人看來,裡面的藏書簡直就是雜亂無章。

  「如果您恰巧喜歡,一定要去那裡探探寶!以往的客人們也有過大詩人和大作家,都對那裡稱贊有加。曾經還有過一位書痴先生, 為了能搞懂圖書館的秘密, 到了目的地以後立馬買了回程的船票, 完全不想離開。」

  這話完全提起了簡愛的好奇心, 『接下來的一個月, 我絕對不會無聊的了!』她想。

  布裡格斯先生將簡愛送到了房間門口, 就與她告辭了——他為自己買了二等艙的船票。

  簡愛推開了自己的房間門,第一眼就愛上了這個即將要住一個多月的臨時棲息地。整體的裝修色調是藍色。窗簾,床單,被套, 枕頭,床帳都是深深淺淺的藍色,和窗外深藍發黑的海水交相呼應,整個房間都充斥著海洋的氣息。

  一等艙的房間都配有獨立的盥洗室。洗漱用品一應俱全。房間還連著一個陽台,陽台上面擺著一套桌椅,一看到這個布景,她就決定以後要在這裡看書寫字了。

  簡愛正剛把隨身行李箱裡的東西翻出來,就聽到了一陣巨大的轟鳴聲,整個船體都微微震動起來。甲板上和岸上都傳來了歡呼聲,她趕忙放下了手裡的活計,打算出去看看熱鬧。剛一打開門,果然客人們都湧了出來,穿著華麗的衣裙的小姐和夫人們走道上嘰嘰喳喳個不停。看著她們的裝扮,簡愛感覺自己就仿佛是醜小鴨掉進了天鵝湖裡。

  她順著人流,聽著耳邊悅耳的不同的語言,來到了甲板上。甲板上的樂隊已經擺好了架勢,就等指揮一聲令下。一等艙的甲板上,先生女士們都風度翩翩,三三兩兩拿著酒杯站在一起說話,討論著哪裡更適合度假。而底下三等艙的甲板更大,站滿了外出淘金,孤注一擲的年輕人,他們興奮地攀爬在圍欄的橫杠上,對著岸上歡呼,時不時還做出驚險動作,贏得岸上和船上的陣陣歡呼聲。

  簡愛也拿了一杯酒,難掩激動地站在甲板邊上看著周圍的熱鬧景像。隨著樂隊指揮揮動了指揮棒,交響樂隊開始演奏一首離別的樂曲,紳士淑女們開始在場地中間翩翩起舞,落單的人都圍著他們鼓掌。簡愛饒有興致地看了一會兒以後,慢慢感覺船在開動了,她心念一動,回頭看向岸邊。那裡也是人山人海,許多人揮舞著絲巾,歡呼著,尖叫著,和親人們告別。

  而她卻恰好在萬千人之中,一眼就看到了達西先生,羅切斯特先生似乎已經與他分別了。他身姿筆挺,站在一家銀行的門口,遠離喧鬧的人群。旁邊站著一位魁梧的陌生紳士,一直在跟他說著什麼,可是達西先生卻把目光投向了輪船。簡愛不確定他有沒有看到自己,忍不住揮了揮手。

  *

  達西先生在與羅切斯特先生告別後,聽到了輪船的轟鳴聲,突然不想立刻離開了。他回頭看向那艘輪船,無數的人湧進了甲板,周圍的人開始揮舞絲巾,叫喊著和親人告別。

  他昨夜掙扎著做了一個決定,感情擊敗了理智,卻又把審判權交了出去。他既期盼著她能發現,又害怕著,種種復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整晚不能入眠。

  他把自己曾反復筆記的詩集送給了她,這是他自己親手謄抄的詩集,寫滿了種種矛盾的關於社會和階級的思考。雪萊是他最愛的一位作家,可是他驚人的發現,簡愛的想法居然也能在他的詩歌裡找到相似點。

  他不由得開始懷疑自己曾經的堅持。他從小受到了正統的「貴族教育」 ,養成了固執和高高在上的偏見,可是他感性上對雪萊的思想推崇備至。

  雪萊由於對「規矩」 的激烈反抗,被稱作是「瘋子」 ;現在達西先生悲哀的發現,自己或許也是一個瘋子了。

  他在詩集的最後,用華麗的花體字鄭重地謄抄了那首《致——》,卻膽怯地沒有留下任何多余的話。

  輪船啟動之後,他的目光如飢似渴地掃視著甲板,卻怎麼也找不到那個熟悉的身影。終於,在輪船開動以後,歡呼聲達到了最高/潮時,他發現了那個人也在向他招手。

  *

  回房間後,簡愛從興奮中回過神來。走道上空無一人,乘客們大多都留在了甲板上繼續著狂歡。她走出了陽台,隱隱地聽到音樂聲和歡快的人聲,混雜著波濤拍打的聲音,卻顯得自己的房間格外的安靜。

  把行李收拾好之後,她坐在了床邊,面對著窗外的海洋,拆開了達西先生最後交給她的禮物。正巧,禮物的包裝也是深藍色的絲絨。她從手感上就猜出,這大概是一本本子或者一本書。可是萬萬沒有想到,這是一本全手寫的讀書筆記——這讓她受寵若驚了。

  達西先生的字跡介於嚴謹和潦草之間,這本筆記本看來是他閑暇時刻寫的。簡愛大概地翻了一翻,大約都是先謄抄了一遍詩歌,接下來是達西先生自己的所感所思。她正要仔細的時候,一陣敲門聲傳來。

  先前的那位服務生正拿著一本本子和一支筆,問道:「愛小姐,午餐您是要去餐廳吃,還是由我們送到你的房間?」

  簡愛正要回答讓他送到房間來,又轉念想到了叔叔的囑托,便回答道:「你去幫我問問二等艙的布裡格斯先生,是否願意和我一起進餐。對了,你們這裡還有空余的一等艙房間嗎?」

  「抱歉,一等艙早早就全都被定下了。」

  「那麼,二等艙的乘客能否來一等艙的餐廳吃飯呢?」

  「只要有您的邀請,小姐。」

  簡愛點了點頭,從口袋裡拿出了五便士的小費交給了他。他謝了又謝,便告辭去二等艙找布裡格斯先生了。

  簡愛回到房間,換上了新的裙子。一等艙的客人們都穿著貴氣講究,自己過於樸素難免要成為別人的談資。她還戴上了索菲為她搭配好的服飾,整體看上去雖然不像其他小姐們那樣精致,但是也算不違和了。

  打扮好之後,布裡格斯先生也過來了。他也換上了一身講究的服裝,行過禮後,簡愛便學著那些淑女們和紳士挽著手,來到了一等艙的甲板上的餐廳。

  小型弦樂團已經在演奏一首舒緩溫和的曲子了,簡愛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曲調。「這是樂團之前的指揮做的曲子。」布裡格斯先生告訴她。

  「您真是博學!」

  「我年輕時曾經也在與這艘船同名的小型郵輪上做燒煤人,那時這個樂團的前任樂手們都受雇於小『克裡號』,也正是在那裡,我和你的叔叔相識了。」

  簡愛對這些陳年往事十分好奇:「他那時也是燒煤人?」說著,他們在窗邊的一張小圓桌面對面坐下了。

  「當然不是,他那時是三等艙的乘客,帶著全部的家底去馬德拉群島『淘金』,想要發財。三等艙的客人們也會有自己的酒會,他喝醉時差點被一位女賊偷掉全副身家——我阻止了她。」布裡格斯先生淡淡地說道,他的語氣中有一絲莫名的懷念。

  「那麼,叔叔一定要好好地感謝您了!」

  「我們的友情就是最好的禮物啦!」布裡格斯先生爽朗地笑了,他招手喊來了服務員,點了一份只有三等餐廳和工人們才會吃的菜,簡愛真要替他再點一些肉排,他卻拒絕了,並且又為簡愛點了上好的烤羊排和紅酒。

  「我和你叔叔以前能吃到這樣的菜,都足夠興奮好幾天了。」布裡格斯先生卷了一些酸菜,搭配著面包吃了下去,「下船時,我們就點了這樣的菜,還分享了一根德國香腸。就這樣開啟了我們的探險。」他的語氣不無懷念。

  簡愛全程聽著他說著那些舊事,也有了自己的看法。

  「抱歉,我去一趟洗手間。」吃飽喝足之後,簡愛起身。

  她穿過了談笑著的女士們,經過了一扇鏤空的屏風,悄悄觀察著,果然見一位紳士在他離開後,四下查看了一番,就來到了布裡格斯先生身邊。只見布裡格斯先生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差,將他拽到了甲板的角落裡。

  簡愛看著這一切,又對先前的判斷開始產生懷疑了。叔叔在信中跟她提醒了,要她注意布裡格斯先生的動態,提防他的言行,也許在船上他會見一些不該見的人,做一些不該做的事……可是他先前的懷念和感恩又不似作偽。簡愛雖然和他相處不多,但是也覺得他是一位負責任講義氣的紳士。

  可是簡愛又沒有理由去懷疑叔叔,他總是不會害了自己的。

  正胡思亂想著,簡愛面前的巨大屏風被一位身材寬胖,行動不暢的男士在與人發生爭執時撞了一下,直直地往她身上倒下。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預期的疼痛沒有發生,她被一雙柔軟的手推倒了一邊,一個熟悉的身影擋在了她的面前。

  作者有話要說:

  *雪萊的那首詩挺浪漫的

  *時差好難調整,困得迷迷瞪瞪只寫了三千出頭。

  *跟爸媽住一起,寫文效率斷崖式下跌orz


第51章 新征程(五)

  巨大的屏風轟然倒塌, 所有人都被這動靜嚇了一跳。屏風邊正聚在一起喝酒談天的小姐們嚇得尖叫出聲,簡愛顧不上那些刺耳的尖叫聲, 慌忙蹲下/身用力想要抬起屏風——有一個人替她當了災,現在下半身完全被壓在了屏風下。

  來自東方的實木屏風相當重,原本它有堅實的底座,不應當這麼容易就在衝擊下到底, 可是釘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松動了, 現在整個屏風和底座都分離了,它的重量就連兩個人都不一定抬得起來。

  「行行好吧!先生們,女士們!別顧著尖叫了!快來救人!醫生呢?服務員快去叫醫生啊!」簡愛嘗試了幾次,使出了全身的力氣也只能抬起一邊,可是旁觀的先生們全都只顧著安慰受到驚嚇的女士們, 沒有人對這壓在屏風底下身受重傷的女僕伸出援手。這讓簡愛氣憤不已。

  「莉莉絲, 你還能聽到我說話嗎?」眼見面前這女人就要昏過去了,簡愛趕緊和她說話。旁邊一位面容和藹身材豐腴的好心夫人遞上了嗅鹽, 簡愛匆匆說了一句感謝, 就把嗅鹽遞到了莉莉絲——那位救命恩人的鼻子底下,她很快就清醒了過來。

  莉莉絲的臉色一如既往地蒼白, 她虛弱地喃喃道:「我……我沒事, 愛小姐, 你還好嗎?」

  「天!可別操心我了!莉莉絲!」簡愛對她的話又是感動又是生氣, 「你的腿還有知覺嗎?還能動嗎?」說著,她又盡全力抬起了屏風,一旁的紳士和男僕們終於回過神來, 合力搬起了屏風,簡愛拖住了她的腰,將她從屏風底下拖了出來。

  布裡格斯先生終於回到了餐廳,看見了眼前這一幕匆匆大步走了過來,扔了小費讓服務員趕緊去請醫生。他蹲下身,問道:「介意我為這位女士檢查一番嗎?我對於跌打傷很有經驗。」

  莉莉絲微微點了點頭。布裡格斯先生熟練地用手輕按她的腿部和腳步,時不時輕聲詢問她是否很痛,血絲從裙子裡滲了出來。

  「她的大腿沒有骨折,但是小腿和腳踝的傷可不輕!」布裡格斯先生在簡愛耳邊說,「如果治療不當,恐怕以後都會跛足了。」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簡愛低呼道,「無論如何我都要幫助她——更何況,她一定是為了我上了這條船。先生,你有所不知,她在一個月前剛受了重傷,我萬萬沒想到她竟然跟著我來了……」

  「如您所說,那她一定是個危險人物!」布裡格斯先生對此很擔憂。

  簡愛正要解釋,卻見醫生提著箱子進了餐廳,匆匆對他說:「我以後再跟您解釋,至少她救了我是事實,請讓我對她的傷負責。」

  說完,她就起身迎接醫生,向他解釋這裡的情況。醫生檢查後,讓幾位男服務員合力將莉莉絲搬到隔壁的暫空的儲物室,為她做最基本的搶救治療。

  「用藥一定要最好的!醫生!」簡愛叮囑道,「費用一切都由我負責。」醫生承諾道:「您放心,小姐。在醫生眼裡,病人都是一視同仁的。」

  門在簡愛的面前緩緩觀上了,簡愛不由嘆了口氣。她也很奇怪莉莉絲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於是找來了輪船的總管,仔細詢問。

  「莉拉是開船前一天來應聘的。因為這次出海度假的先生女士們太多了,船上原本的僕人不夠用,她說她是從大莊園裡出來的,也經過考核確實精通如何服務上等人,我們便留下了她。」

  莉莉絲很聰明,她換了一個名字,從彭博裡莊園逃離時,也不忘徹底斷絕後患。

  「她現在受了這樣的傷……恐怕難以服侍先生女士們了,唉,這才出海了半天,也不能為了她回頭。可是船長恐怕也不會願意養一個閑人。」總管先生有一副熱心腸,滿臉都是擔心。

  簡愛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正巧她也有這樣的想法:「如果可以的話,就讓她服侍我吧,我雇佣她做我的佣人——當然,薪水和治療費用都由我來出。她可算是救了我一命。」

  「您實在是太善良了,小姐!上帝會保佑您的!」

  *

  手術進行地很成功,只是這個年代,衛生條件實在難以保證,尤其是僕人的住所,髒亂無比。簡愛在視察了一番後,還是決定讓莉莉絲住在自己的房間的外間。反正內間和外間之間有一道門,可以完全從裡面鎖上,她也不擔心莉莉絲會做出什麼危險的事情。

  她向布裡格斯先生解釋了莉莉絲的事情的來龍去脈,萬萬沒想到,布裡格斯先生表現出了極大的同情心和理解。

  「作為女僕有她這樣的相貌,如果沒有人護著的話,一定會深陷泥淖的。」布裡格斯先生的語調十分悲傷,似乎想到了故人。

  簡愛沒有多問,布裡格斯先生這樣走南闖北,什麼都見識過了。

  「也正好,您需要一位精通禮儀的女僕。我也不敢確定,在馬德拉能找到比她更適合的女僕了。愛先生還遵循著英國的禮節,馬德拉的女佣們很少有能符合他的要求的。」布裡格斯先生補充道。

  *

  當莉莉絲得知簡愛願意雇用她的時候,她暗淡的眼睛一下子迸發了無限的活力。

  「莉莉絲,你到底是怎麼從彭博裡來到倫敦的?你真的想好了嗎?」

  莉莉絲半躺在榻上,干枯的金發凌亂地散落在靠墊上,她低垂著眼,小聲地說:「我藏在了裝行李的馬車底下……那裡剛好有兩根斜杠,我可以趴在上面。

  愛小姐,希望您能原諒我這樣小偷般的做法,但是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您那天的話讓我頓時從迷霧中清醒過來了,我的人生應該由我自己把握,而不是寄希望於別人。我真是太蠢了……都經歷了那樣的事情,竟然自己還想不明白。

  我在彭博裡莊園一定是生活不下去的,達西先生仁慈,想要把我送到修道院,只是如果去了那裡,我往後都不會再擁有自由了。愛小姐,我的母親就是在那裡離世的!我實在害怕極了!」

  簡愛倒吸一口涼氣,難怪她無論如何也要逃離了。

  「我原本打算,跟著您離開英國,哪怕您並不知道我的存在。無論我是在船上做工,還是在下船後再找一個工作,只要能遠離以前的世界,就能重新開始。可是剛才,情況實在危險,我的身體先了腦子一步——但是我並不後悔,愛小姐,這樣的災禍沒有降臨在您的身上,而我也因此能留在您身邊,這是最好不過的結果了。」

  莉莉絲的藍色眼睛漂亮極了,她的話語讓簡愛的心震動萬分。她也為莉莉絲感到高興,可憐的女僕終於知道要為自己的生活爭取了。而完全陌生的馬德拉,她也不將是一個人面對了。

  「你好好養傷,以後好為我奔波。」簡愛不想把氛圍搞得太煽情,「你的薪水我會按照彭博裡莊園的標准付給你,就從下了船開始。在船上的這段時間,你的醫藥費就抵消了!把身體養好了,下船後,我們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呢!」

  莉莉絲點點頭,對以後的生活充滿了期待,也越發配合醫生的醫囑了。即使再痛,她也堅持完成每天的鍛煉,希望能早點為簡愛效勞。

  *

  在輪船上的這一個月,簡愛每日除了留在房間內寫,就是看達西先生留下的手稿,她選擇一天看一篇,就快要看到最後幾頁了。她每日也和莉莉絲在甲板上散步,不忘拉上了布裡格斯先生——從那天以後,她再也沒見到過那個曾經找過他的陌生人。

  布裡格斯先生對莉莉絲的經歷很是同情,兩人反而交談甚歡。簡愛從他們的對話得知,布裡格斯先生從前的夫人也是大戶人家的女僕,可是早早地去世了,也因此,他後來再也沒有娶過新的妻子。

  「我對她深懷愧疚。」他這樣說,「她離開時,也帶走了肚子中的孩子。而我卻無能為力,不僅沒能救下他們……還……」說到這裡時,布裡格斯先生已經有些哽咽了。莉莉絲想到了自己失去的那個孩子,也紅了眼睛。

  「她們沒有離開,她們還活在你的記憶裡,先生。這樣的愛才是永恆的。」簡愛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幸而布裡格斯先生自己很快就緩過來了,他很不好意思地揉搓著眼睛,「我竟然也變得這樣感性了。莉拉小姐的經歷讓我想起了從前的經歷,真是太失態了。」

  「先生,希望您開開心心地生活。這一定也是布裡格斯夫人最大的希望。」莉莉絲安慰道。

  簡愛並沒有被這溫情衝昏頭腦,她察覺到布裡格斯先生的話語中還有著隱瞞。她猜想這或許與叔叔有關,可是再怎樣旁敲側擊,她也得不到任何信息了。但是布裡格斯先生話裡話外都對愛先生推崇備至,毫無芥蒂。這讓簡愛非常疑惑——叔叔的信裡還特意加密讓她不要徹底相信布裡格斯先生的話,叔叔分明對他還有顧慮。

  帶著疑惑和期待,她在船上的日子裡完成了新作品的草稿。她每天有大把的時間,觀察各個等級的船艙的客人們的言談舉止,聽了不少傳說和故事。而那座神秘的圖書館,也給了她很多的參考——那裡的書大多是關於各國的地理和雜談,各種語言混雜,讀起來吃力又有趣。

  船上的生活並非預料中的無趣,反而格外充實,隨著越來越接近熱帶,他們也慢慢脫下了厚實的衣服,換上了輕便透氣的薄衫。在莉莉絲終於能不借助外力就能行走的時候,船靠岸了。

  這一天的天氣很晴朗,一大清早,簡愛就被走道上興奮的跑步聲和甲板上的歡呼聲吵醒了。她匆匆套上了晨衣,跑到了陽台上,被海水反射的陽光照射地眯起了眼。遠遠地,她就看到岸上人頭攢動,無數人再向輪船歡呼招手。

  「愛小姐!我們就要靠岸啦!」莉莉絲激動地隔著一道門喊道。

  作者有話要說:

  早晨出門前寫了一千字,wps一字都沒給我保存……氣鼓鼓。

  發現沒有人注意到達西先生留下的最後一頁的詩qwq好失望,給大家奉上吧:

  有一個被人經常褻瀆的字,我無心再來褻瀆;

  有一種被人假意鄙薄的感情,你不會也來鄙薄。

  有一種希望太似絕望,又何須再加提防!?

  你的憐憫無人能比,溫暖了我的心房。

  我拿不出人們所稱的愛情,但不知你肯否接受? 這顆心兒能獻的崇敬?

  連天公也不會拒而不收!

  猶如飛蛾撲向星星,又如黑夜追求黎明,

  這一種思慕遠方之情,早已跳出了人間的苦境!


第52章 ,新征程(六)

  簡愛歡呼一聲, 打開了房門,命令莉莉絲整理行李,就隨著人流湧上了甲板,觀看靠岸的整個過程。一如出發的那天一樣, 甲板上擠滿了人。一等艙甲板還算寬敞,尚且還能自由行走。可是三等艙的甲板上簡直沒有任何空隙, 年輕的淘金者們爬在了欄杆上高聲呼喊,充滿了對未來生活的向往。

  「我們曾經也做過這樣的傻事!」布裡格斯先生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她的身邊,「時間真是眨眼就過去了,看到他們就想到了我們從前,說不定以後這些人裡也會有幾個成為大富商呢!」

  簡愛屏息看著眼前的潮熱,點了點頭。無論在什麼時候,這樣的雄心壯志都很容易讓人動容——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或許都會客死他鄉,再也無法回去見到親人, 可是現在的他們卻從不擔心這些。

  輪船的速度越來越慢下來, 越來越靠近海岸了。布裡格斯先生阻止了簡愛繼續想要踏上甲板的腳步:「等一會兒,我們想要順利地下輪船就很難了。現在回去收拾東西,做第一批下船的人。以往每次在這個時候都特別容易丟失東西。」

  「謝謝您的提醒, 布裡格斯先生。那麼, 我們就一等艙門口見了?」簡愛問道。

  布裡格斯先生點頭,向她行禮後也轉身回了自己的艙。

  簡愛最後一次欣賞這條走了上百次的走道,紅色的地毯吸收了大部分的腳步聲。她一個人走在過道裡,幾乎發不出任何聲音。走道兩側的牆壁上掛著來自各個畫家的作品,當然其中大部分都是僅供觀賞的贗品。每隔兩天就會換一次的花瓶, 這次已經第五天沒有更換了,花兒都低下了頭,花瓣散落在周圍。

  這樣的離愁別緒簡愛已經不陌生了。

  直到走進了房間,看見莉莉絲匆忙打包行李的身影,她才覺得這次的行程也並不算寂寞。雖然原著中,叔叔很大方地把遺產全都留給了簡愛,看上去他只是一個負責「提高女主生存砝碼」的npc,但是現在的她,即將面對的是一個活生生的老者和智者——他從一窮二白走到了今天,一定有著與眾不同的人格魅力和智慧。

  而她原本將這趟行程看得很簡單,卻在臨行前得知,叔叔與布裡格斯先生尚有齟齬。她一路觀察,除了第一天見到過那個不懷好意接近布裡格斯先生的人,他再也沒有和任何陌生人搭過話。他陷在了一種特殊奇藝的憂愁和懷念的氣氛裡,這讓簡愛反而對他的警惕心有所下降。難道這其中真的有隱情?

  留下莉莉絲也是存在這樣的考量。她即將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已經可以預見會有很多的隱患,簡愛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天生就瘦小,即使她努力鍛煉了,可是這個身體從小就虧了身體,力氣總是不如別人。這種情況下,一個讓人信任的「護衛」則非常重要了。

  莉莉絲於她來說也算是知根知底,雖然她曾犯過錯,可是仔細想想,她也從來沒有傷害過任何無辜的人。她和威克漢姆的相愛相殺的關系裡,她是一個受害者,不得已地做出了反抗。莉莉絲的身材並不魁梧,甚至是柔媚,可是她的爆發力和持久力也非常不錯,這從她能重傷威克漢姆,以及在馬車下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熬過了兩天多路程可以看出。

  而她能幾次從監管中逃離出來——這件事非但不讓她擔心,反而更讓她放心了。這是一個有著自己小聰明的女人,而不是一個提線木偶。或許以後遇到了什麼問題,她也能與自己默契配合,裡應外合。

  莉莉絲對自己的崇拜和信任,以及她的經歷的把柄,都是簡愛能用來牽制住她的利器。

  莉莉絲最後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嘴裡念念有詞,檢查著是否還有遺漏。簡愛驚嘆於她的效率之高,就在她去甲板上晃了一圈回來的這一會兒,她就已經把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沒有遺漏了!愛小姐。」莉莉絲一個接一個合上了四五個箱子,將它們都並排放在了門口。簡愛也最後巡視了一遍這個房間,她自己的私人物品全都打包在了貼身小提箱內——羅切斯特先生送的筆記本,達西先生送的手抄詩集,零零碎碎的錢,還有以往的信件往來和朋友們送的小物件。

  這時輪船晃動了一下,外面傳來驚叫聲。簡愛探頭往外看,船拋錨了,似乎硌到了什麼東西,震動了一下,有一位爬在圍欄上的年輕人沒有站穩,加上被旁邊的人撞到了,掉進了海裡——這人十有八成丟了命了!船員吹著口哨,可是無濟於事,甲板上的尖叫仍然停不下來。有幾個年輕人甚至為此扭打成了一團。

  「可憐人!」莉莉絲擔憂地輕嘆。

  布裡格斯先生也來敲門了:「我們現在就准備下船!哦,我看到你們東西已經收拾好了,這很好。快,我們先走……再晚一些就連船員們也擋不住那些瘋狂的人了。」

  他命令身後的服務生搬上了行李,簡愛跟在他們身後,穿過了一等艙餐廳,棋牌室,圖書館,桑拿房,最後來到了下層。輪船的總管早早就在即將放下樓梯的地方等著了,一見到他們出現後,就一聲令下,長長的樓梯在勞力們的努力下,緩緩放下搭在了岸上,兩個靈活的船員順著樓梯爬了下去,將樓梯固定在了岸邊的柱子上。

  見他們招了招手,布裡格斯先生終於放心地帶著簡愛下去了。

  「祝您岸上的生活愉快!」總管先生向他們行禮告別。

  剛一腳踏上堅實的土地,簡愛和莉莉絲都恍惚地差點站不穩。她們已經習慣了岸上晃晃悠悠的動蕩,反而腳踩在大地上,更加覺得在晃動了。再加上熱帶的酷暑和悶熱,簡愛捂住了腦袋,布裡格斯先生了然地伸手扶住了她:「總會有這樣的過程的,您需要先坐一坐嗎?」

  簡愛剛要回答,就聽到遠處一架漂亮的馬車上一個興奮的男孩子在喊著「布裡格斯先生!布裡格斯先生!你們終於回來了!」他在馬車上蹦蹦跳跳,動作看上去十分驚險,但是他熟練地跳在了馬背上,趕著馬車走到了她們的面前。

  「小韋恩,這位是簡·愛小姐!快向她行禮!」布裡格斯先生的語氣雖然在命令,可是其中不無親昵,「這位是愛先生門房的老韋恩的孫子,小韋恩。他從小就和府上的僕人們的孩子一起長大。」

  小韋恩機靈地向簡愛行了一個故作深沉的紳士禮,隨即熟門熟路地接過了女士手裡的箱子,放進了馬車裡。

  「愛先生在第二大道坐在馬車裡等著了!」他向他們介紹道,「愛小姐,您興奮嗎?愛先生這幾天可急壞了,差點就要派船去海上接應你們了!他把水手們都罵了個遍,說他們實在不努力,竟然遲到了好多天!」

  「愛先生總是這樣急性子。」布裡格斯先生微微一笑。

  簡愛也笑了:「那我們快快去找他!我實在等不及要見我的叔叔了!他身體還好嗎?腿還在疼嗎?」她一邊走一邊問小韋恩,小韋恩自然知無不言。

  愛先生在得知找到了侄女以後,樂得發動了整個府宅,上上下下清理地干干淨淨,主臥旁邊繼承人的臥室也已經收拾好了,愛先生特意從人力市場上買來不少老實本分的女僕——她們都會說英語或者法語,用來照顧她的起居。不僅如此,盧思恩管家先生還聘請了一位精通英國菜的廚師,愛先生生怕侄女吃不慣熱帶海島的食物。

  僅僅從這些旁人的介紹,簡愛已經深刻地感受到了叔叔對侄女一片關愛之心了。來不及感動,一行人就坐著馬車穿過了熱鬧的碼頭街道,從一條小巷拐過,進入了另一條人煙較少的道路。道路的盡頭,一架豪華的馬車早已等在那裡了。

  簡愛被小韋恩扶著跳下了馬車,就見到對面車門也被打開了,一個身材微胖,略微有些啤酒肚的中年紳士撐著文明杖,低著頭下了馬車。他頭發花白微卷,帶著一頂帽子。臉上是興奮的神色,他眼角的皺紋顯示出了他是一個常常大笑的人。他也穿著一身紳士的服裝,可是顯然並不習慣,袖子被卷了幾卷,直到手肘。他們對視的第一眼,就確定了對方就是自己的親人!

  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雖然他們一個胖一個瘦,一個是男人一個是女人,一個年過半百而另一個還沒有觸碰到20歲的開頭。可是對方臉上如出一轍的微笑弧度和三成相似的外表,他們只是面對面站著,就讓周圍人都明白了,這兩人一定是親人。

  「我的小簡妮特!」他呼喚出聲,略帶沙啞的聲音讓簡愛忍不住紅了眼睛。簡愛扔下了手裡的東西,大步迎了上去,與他行了貼面禮。

  「叔叔,我終於見到您了!您一切都好嗎?」

  「好!不能更好了!見到我的簡妮特,我什麼病痛都好了!」他的黑色眼睛裡滿是慈愛,輕撫著簡愛的頭發,「快上車,這裡可不比英國,毒辣的太陽很容易摧殘女士們的皮膚。家裡盧思恩管家已經准備好了午餐——是小羊排!你一定會喜歡的!那是你父親曾經的最愛!」

  年紀大的人很容易就啰啰嗦嗦,簡愛扶著他上了車,緊緊靠著他坐著,耐心地聽著他的絮絮叨叨。卻感到十分的熨帖——這是她上輩子也一直視若珍寶的親情。也許她與愛先生的血緣親情真的那樣強大,竟然在見到的第一面就產生了「我們果然是親人」的感覺。

  她原本還有些鳩占鵲巢的負罪感,可是現在覺得,這就是她的叔叔!如果是原本的愛小姐,也沒有機會擁有這份情感。可是她陰差陽錯地,也是命中注定地,與唯一的親人相見了。

  簡愛來不及欣賞馬德拉群島的壯美,一路上都在和叔叔交談著。他迫切地詢問者簡愛這十幾年來的的生活,對裡德太太的的虐待和欺瞞大發雷霆:「裡德太太的心腸實在太歹毒了!如果不是你托人來找我,或許我們這輩子都不能再見了!她這樣的人,一定會下地獄的!」

  他又對寄宿學校的殘暴痛心疾首,可是簡愛卻覺得,雖然那裡管教很嚴,但是原主也確實在那裡習得了真才實學,也憑借著這些技能找到了不錯的工作養活了自己。

  他對羅切斯特先生的幫助珍重道謝:「我一定要好好謝一謝這位紳士,他實在也不負祖上的盛名,是個真正的善良的人!」

  簡愛確實知道,如果她不主動拜托羅切斯特先生幫助自己尋求叔叔的下落,以後得到的一定只是天人永隔的消息以及一筆冷冰冰的遺產。但是她還是對叔叔說:「那些如果的事情就不要再多說了,叔叔。我們現在相認了,這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唉!我可憐的簡妮特。」他再次發出了一聲悲憫的感嘆。

  「叔叔,我的日子並不算難過。許多善良的人都給予了我幫助,這才讓我能安全風光地站在您面前。我還有一位女僕呢,她叫莉拉,您剛剛一定也見到她了。」

  「是的……我注意到了,簡妮特。可是這樣的人放在身邊,我實在不太放心。」

  「叔叔,除了您,我在這裡最信任的就是她啦!她永遠都不會敢背叛我的。」

  「這麼說,她有把柄在你的手上?」愛先生提高了音調。

  「我不想顯得自己太過狡詐,叔叔。不過,是的。」

  「那我就放心了,簡妮特。你是個有打算的孩子,我為你驕傲。」

  一路上都在說話,就連趕路都不顯得疲憊和漫長了。馬車停下時,愛先生還顯得意猶未盡,正在這時,盧思恩管家拉開了馬車的大門,他是一副標准的英國人長相,頭頂發量並不算旺盛,他穿著一身標准的管家服飾,扣子全都扣得嚴謹。見到簡愛的第一面,就露出了一個不算熟練但尤顯真誠的微笑,伸手扶著簡愛下了馬車。隨即簡愛轉過身,扶起了叔叔。約翰·愛先生激動得手在顫抖,他另一只手緊緊地抓著文明杖,好讓自己不要顯得那樣狼狽。

  「歡迎回家,愛小姐。」盧思恩管家帶著他們走進了門廳,僕人們整整齊齊地站了兩排,向她行禮問好。


第53章 新征程(七)

  用完午餐後一行人在約翰·愛的吩咐下,各自回房休整。簡愛對此求之不得, 她還暈暈乎乎著, 還沒能適應陸地上的生活呢!女僕們圍了上來, 嘰嘰喳喳地用各種口音獻著殷勤,莉莉絲挺身而出,落落大方地應付著。安排了女僕們或是整理小姐的衣物, 或是准備洗澡水,或是熏香……簡愛對眼前的花團錦簇很是局促, 可是莉莉絲見慣了這些, 游刃有余。她被她攙扶著,跟隨著盧思恩管家回了房間。

  她的房間就在叔叔的對面,都在一樓, 窗外就是花園, 一打開窗戶,花香伴隨著鹹濕的海風吹了進來。整個房間的布置也是英式的, 即使身處異鄉,愛先生也將這裡完全布置成了在英國的假像。四柱床上的床品是上好的真絲,窗簾上印著可愛的碎花,隨著微風擺動著。地上是大片大片的白色地毯,定期更換。雕花實木衣櫃非常大,即使她已經購買了那麼多衣物,都只能占據裡面很小的一部分。

  一番休憩過後,房門被敲響了,正是盧思恩先生:「愛小姐休息地如何了?」他沒有試圖往裡面看小姐的房間, 莉莉絲側身擋住了他的視線範圍(外間和內間之間的門並沒有完全關上)。

  「愛小姐已經起床了。」

  「那好,愛先生已經在書房等待了。」他躬身告退,莉莉絲也行了個大禮。

  簡愛聽到了門口的動靜,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打算去書房。莉莉絲攔住了她,一定要給她盤好頭發,戴上發飾,項鏈和耳環,又為她別上了胸針。簡愛任她擺布,她覺得很沒必要,可是曾經在英國時,無論是阿黛拉還是喬治安娜,在見客人或是長輩時,至少都要重新梳洗——有時連衣服都要更換。這樣的淑女做派落到自己頭上,她不免覺得很不適應,也很麻煩。

  簡愛想要努力適應這樣的生活,不要讓自己顯得太格格不入。

  *

  盧思恩管家曾是個落難英國貴族的管家,遇上了海難後被約翰·愛救了下來。彼時他的葡萄酒莊園剛剛起步,可是盧思恩願意只接受每日兩塊面包和一杯葡萄酒的薪水,報答恩人。十幾年過去了,約翰·愛的葡萄酒莊園已然獨霸一方,雖然還不到壟斷,但是在馬德拉酒市場上,愛爾葡萄酒莊園的產出的華帝露已經是最高的市價了。

  約翰叔叔坐在書桌前不無驕傲地向侄女介紹著自己的產業,他讓盧思恩先生取來了地圖,給簡愛指著。

  「從這兒——到這兒,都是我們的葡萄種植園。」他在地圖上圈出了一塊巨大的區域,「馬德拉的陽光是最好的養料,這裡的葡萄糖分充足,是最好的原料。再過兩三個月,第一批的華帝露就要成熟了,到時候你可以親自采摘。」

  「我也可以學習釀酒嗎?」

  「當然可以,簡妮特。」他看著自己的繼承人,她看上去並不豐腴,也並沒有少女們的嬌氣,下頜線的弧度和他一模一樣,帶著一些天生的傲慢。可是她常常掛在嘴角的微笑又使得面龐柔和了起來。他見到她的第一眼,就發現了她明亮的眼睛裡的反叛——和他年輕時一樣,完全沒有繼承到她的父親的安分。「我可不覺得小姐們就應該遠離事務,我總要把這些都交給你的,你現在就要學起來了。」

  簡愛驚訝地喊了一聲:「約翰叔叔!」這可真夠直接的!從來沒想到他會這樣說。

  約翰笑了一下,伸手,盧思恩默契地遞給了他一支煙,並替他點上。「我的簡妮特,我也不想拐彎抹角。我想要收養你,這是幾年前就決定下來的,你應該知道的。」

  「是的,叔叔……可是……」

  「你怎麼也學得那樣扭扭捏捏了?」他猛吸了一口煙,輕輕地吐出了一個煙圈,「你是我唯一的親人,理應繼承我的生意,我的財產,我的莊園。這沒必要藏著掖著的。我曾經被裡德太太誤導,以為你已經死了,因此也不再像年輕時把經營放在心上。可是現在你出現了!」他的語調驟然升高,「我的簡妮特,如果你是一個男人,我對你的要求會更高——」

  「叔叔,你可以把我當作男人。」簡愛打斷了他,「我並不覺得除了體力以外,我就什麼都輸給了男人。」

  「哦!」約翰被煙嗆了一口,隨機開懷大笑,「你完全繼承了你母親的秉性!她當年的膽量和氣度可不小,我那個兄弟完全聽她的話。這倒是讓我驚喜了!」

  簡愛沒想到,原來簡·愛的父母竟然是這樣的配對:「叔叔,既然說到了我的父母……我還有其他的長輩嗎?」原著裡可還是有表哥和表姐妹的存在的。

  約翰突然沉默了需求,隨即他猛灌了自己一杯葡萄酒:「是的。你還有一個姑姑,但是她當年傷害了太多人,自願脫離了家庭,自從……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面過了。現在如何我自然也不清楚了。這不是什麼重要的人。」

  雖然他說著不重要,但是他的語氣仍然難掩悲傷。簡愛不想揭開他的傷疤,暗自下決心,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去找到其余親人的下落。

  「我有些累了。」約翰叔叔嘆了口氣,盧思恩上前一步,將他扶了起來,簡愛拿起了斜靠在書桌旁的文明杖,遞給了他,「莊園裡你可以任意出入,累了就回房休息吧。」

  簡愛點頭,和盧思恩先生一起扶著他回房。

  約翰回房正要關門時,又回頭對她說:「下周末我將辦一場宴會,向馬德拉宣告我的繼承人——你做好准備!」

  *

  這一周,簡愛無比忙碌。

  白天,她總是泡在書房裡,約翰耐心地教導她關於葡萄種植和葡萄酒釀造的知識。傍晚溫度稍降時,約翰又帶著她坐馬車去葡萄莊園,視察雇用的婦人們的工作,也將她介紹給眾人。忙碌的一天結束後,她才有空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著手修改之前在船上就完成了的草稿。

  她在努力適應馬德拉的氣候環境,這並不容易。這裡地處熱帶,而簡愛天生怕熱,從前一直生活在四季分明的地方,後來又熬過了英國的冬日,對這炎熱的天氣束手無措,夜晚常常被熱醒。她的身上長了許多痱子,約翰找來了許多冰塊放在她的房間,勉強讓她能入睡。有時夜間驚醒,卻見莉莉絲為自己打著扇子,昏昏欲睡,可是她一有動靜,莉莉絲就醒了,抓住了她的手不讓她撓。

  漸漸地,她也習慣了。

  很快到了宴會這天,整個埃爾莊園從清晨第一縷陽光照進了大門開始,就從上到下忙碌了起來。

  廚房准備起了宴會的正餐和甜點——還是簡愛想出的那些「新鮮樣式」,不過這次她沒有操心,莉莉絲在這方面很有天賦,一點就通地提出了很多新的想法。女僕們被安排地擦拭著整個莊園的裝飾,宴會廳的沙發被男僕們擺放好了,約翰又購置了一批新的家具。盧思恩全天都陪著約翰,進進出出了好多次,不知在忙些什麼。

  簡愛一整天都被當成了洋娃娃,莉莉絲為她精心打扮著,務求在宴會上一出現就大放光彩。簡愛對此不抱希望,畢竟自己長得如何自己還是有數的。可是即便這樣,在看到鏡子裡自己的樣子的時候,她完全不敢相信了。

  鏡子裡的人有著一頭長長的黑發盤出了一個漂亮的髻,絲絲卷發垂了下來。眉毛被描摹地精細而又精神,眼窩處被掃上了淡淡的陰影,更顯得眼睛猶如黑珍珠一般散發著柔和的光芒。鼻梁高挺,小而薄的嘴唇抹上了胭脂,臉頰也泛著同色系自然的好氣色。

  她穿著一件傳統的英式禮裙,帶著時下流行的元素,腰線被收得很細——幸好她本身就瘦,沒有吃太多苦頭。原本並不算飽滿的胸部都被勒出了美麗的曲線。臀部被墊得很高,這是現在最流行的款式,以簡愛的審美來說這實在不好看,可是所有女僕都稱贊這樣的設計。

  下樓時,莉莉絲提著她的裙擺,小聲地再次提醒:「上身身體一定要微微前傾!簡小姐,那樣才好看!」

  「哦!天吶。」簡愛提了一口氣,束腰扯得她喘不過氣,可是為了莊園和叔叔的臉面,她不得不將這場戲演得精彩。

  「這位就是我們今天的主角!簡·愛小姐!」約翰爽朗地笑著,抬手示意客人們往樓梯上看,簡愛打起精神,露出了一個在鏡子前練習了好多天的標准微笑。

  她扶著樓梯緩緩走了下來,一個又一個先生和夫人們上前和她行禮,自我介紹,並用完全不重復的詞彙贊美她的美麗——這讓她懷疑他們是否早就彩排好了,不然哪裡來這麼多華麗的詞藻呢!她腦子急速旋轉著,記下了所有人的人名。

  「這位是小戴文·路易先生。」約翰挽起了簡愛的手,向她介紹著,「路易酒桶廠和林區的繼承人,我們酒莊裡那些做工優秀,密封性極佳的釀酒桶都是他們家的產品。」

  簡愛抬頭望去,這是一位年輕的紳士。他有著漂亮的金發碧眼,微卷的頭發被梳得整齊,藍汪汪的眼睛在燭光下含情脈脈,他的嘴唇天生的顏色足以讓大多數女人都羨慕。他的下巴瘦削,下頜線凌厲,身姿挺拔。簡愛一早就發現了這個隱隱被在場所有女士都注意著的紳士。

  「您好,愛小姐,能認識您是我的榮幸。」他彎腰,簡愛遞出了手,他自然地行了一個吻手禮。他抬頭,深陷的眼窩裡,那雙眼睛顯得尤為深情。

  簡愛心落空了一拍,她突然覺得這個眼神有些眼熟。

  約翰露出了一個微笑,拍了拍簡愛的手:「那麼我就不打擾年輕人的談話啦!你們的新鮮話題我這個老頭子可聽不懂!——哦!唐納德,你在這兒,我找你好久了!」他的視線穿過了簡愛和路易先生的中間,和對面的人打著招呼,對方露出了一個意外的表情,隨機約翰便從二人之間穿過,手搭在了那人的肩上,帶離了這裡。

  「很高興認識您,路易先生。」簡愛回過神來,看向了面前這人。

  顯而易見的,這是約翰叔叔為自己找的「相親對像」,盡管他從未提醒過她。可是在外人面前總不好丟了叔叔的份,她縱然心裡很不樂意,也毫不失禮,和對方攀談了起來。

  路易先生非常善於言辭,他為簡愛取了一杯雞尾酒,便開始滔滔不絕。簡愛雖然抱著一種「敵意」,對他的第一印像並不好,可是也不得不承認,他說話的語氣和內容著實讓人愉快。他幽默地調侃著英國的天氣和馬德拉的天氣差別巨大,關心著簡愛是否適應良好,還提供了不少降溫小技巧——這正是她需要的!

  「我小時候剛和父親來馬德拉時,熱得受不了,偷偷躲進了約翰叔叔的酒窖裡!那裡一定是馬德拉最涼快的地方了!我還不止一次地睡著在那裡,還幾次差點掉進了酒桶裡——」

  「——你的父母為此可著急得不行。後來也就知道了,找不到人的時候就來我的酒窖,總能在酒桶之間,看到你在哪兒喝得醉醺醺的!」約翰叔叔又出現了,他的話音剛落,路易先生就羞澀地撓了撓頭,隨機哈哈大笑。

  他的笑聲引得女士們頻頻看向了這邊,簡愛抿了抿嘴。

  整場宴會,路易先生都一直陪在簡愛身邊。這讓她壓力很大——她幾乎成為了所有女人嫉妒的對像。年輕的男士們倒總是上來和簡愛打招呼,路易先生倒是一副男伴的姿態,將他們都打發走了。

  十二點的鐘聲敲響了,宴會結束了。簡愛終於松下了一直提起的面部肌肉,累得再也笑不動了。

  *

  宴會後的一個月內,路易先生常常上門來拜訪。簡愛從一開始的抗拒,也變得習慣,或者說麻木了。她幾次委婉地和叔叔提過,路易先生的熱情她實在消瘦不起,可是他假裝總假裝沒有聽到。

  這一日的傍晚,她正在房間裡寫信,打開的玻璃窗外飛進來了一朵花。她嘆了口氣,以為又是路易先生的把戲,抬頭一看,站在花叢以外的竟然是布裡格斯先生!他左右看了一眼,確定沒有人後打了個手勢,讓她翻窗出去說話。

  簡愛嚇了一跳——她差點以為布裡格斯先生有著奇怪的心思,隨機看見他焦急的臉色,才反應過來,踩上了窗台跳了下去。

  剛走近,她正要開口,就聽到布裡格斯先生低聲急促的警告聲:「離路易先生遠一點!」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數據慘淡,剛回國每天寫文都沒有安靜的壞境和充足的時間,寫出來的我自己都不滿意,也難怪讀者不滿意……頭疼。今天終於列好了大綱,節奏會好一些了。

  馬德拉篇比較短,大概還有五章的樣子。養肥黨可以期待一下達西先生的漫漫追妻路惹∼


第54章 新征程(八)

  簡愛心道:「果然如此。」

  布裡格斯滿臉的焦急和擔憂, 他不知道為何很害怕被發現似得, 左右來回觀察著。簡愛越發地困惑了, 看樣子叔叔和布裡格斯先生都是為了自己好, 他們的想法不同也是正常的, 可是為什麼布裡格斯先生這樣忌憚呢?

  「先生, 你讓我糊塗了。叔叔看樣子很看重路易先生,我相信他是不會害我的。」 雖然她對於路易先生也並不全然相信,幾次並不深入的交流中, 路易先生雖然言辭彬彬有禮,風趣幽默, 可是他的眼神總讓她想起了捕獵的蛇,貪婪而又掠奪。

  布裡格斯先生欲言又止, 簡愛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的猶豫, 他向來是一個果斷的律師。遠處突然傳出了一陣女僕們的歡笑聲, 布裡格斯先生驚醒過來, 低聲而又迅速地說道:「正是由於愛先生對他的信任,才讓我不知道該怎樣和您說。我也很擔心愛先生會認為, 我又在毀掉一個人的幸福……」 他眉頭擰成了川字, 嘴唇緊緊地抿著。

  「我無意在您面前說路易先生的壞話, 但是請一定要相信我,他的野心勃勃,雖然在男女一事上有著好名聲,可是……」

  「砰砰砰。」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莉莉絲的聲音傳了過來:「簡小姐, 您現在方便嗎?愛先生來了。」

  簡愛和布裡格斯先生驚訝地對視一眼,布裡格斯先生剛毅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簡愛很快探進窗戶,對著門口喊道:「稍等!我剛剛正在休息,換件衣服就來。」

  「愛小姐,我先離開了!請一定要記住我的警示!」 布裡格斯先生匆匆撂下一句話,彎著腰從花叢旁悄悄地離開了。簡愛也趕緊將裙子扎了起來,搬了一塊石頭,原路踩著窗台,踩著書桌回了房間。

  她趕忙拿枕巾擦去了腳印,整理了一下衣服,抖動了被子,順手把髒了的枕巾扔在了床底。快步走過去開門,在門前,又仔細對著鏡子檢查了一下儀容,發現頭發上粘著一片花瓣,嚇了一跳,趕緊拂了下來。

  簡愛打開了門:「叔叔,您找我有什麼事?」

  約翰正在向莉莉絲詢問簡愛的生活作息和身體狀況,見她開門了,問道:「不舒服嗎?怎麼在這個時候上床休息了?」他看了一眼被弄亂了的被子。

  簡愛緊張地抓住了裙邊,控制住聲音,用平靜的語氣說:「天太熱了,我有些頭暈。」她側身,讓叔叔進來房間。

  先前擺在床頭的冰塊已經融化成一盆水了,約翰摸了一下,這水已經有些溫了。「讓莉拉再去取一些冰來,這裡的天氣對於英國人來說確實難熬。」他吩咐道,接著坐在了窗前書桌的椅子上。簡愛坐在了床沿,和他面對面。

  「你在寫信?」約翰看見了她桌上的信封和寫了一半的信。

  簡愛面不改色地說:「是的,寫了一半我就覺得不太舒服,於是就上床躺了一會兒。叔叔,您來找我是為了……?」她轉移了話題,詢問道。

  約翰神秘地笑了一笑,低聲問道:「簡妮特,這話讓我一個大男人來問著實尷尬。但是我還是想問,你覺得路易先生怎麼樣?」

  「他『看上去』是一個成功的紳士。」簡愛強調了「看上去」這個詞語,但是約翰並沒有注意到。

  「他是個不錯的年輕人——可是你明白的,我要問的可不是這個。」約翰可不覺得以簡愛的聰慧會不明白他的想法,「路易的祖父曾經對我有恩,他也是一個德高望重的老紳士。現在已經回了英國,在倫敦買了個府邸。多麼聰明的老頭,我也有這樣的想法,等我的腿好一些了,或許我們可以回英國,托關系買一塊地……話說遠了,小路易從小就跟在他身邊,現在完全接受了家族的生意。我看著他長大,他是個聰明人,把生意經營地蒸蒸日上。我知道有不少女人盯著他身邊的位置,可是他從來沒有回應過——他,我就直接說了,確實是個不錯的對像。」

  約翰慈愛地看著簡愛,意外地發現她的臉上沒有絲毫心動和羞澀。

  「怎麼,你對他沒有那個意思?我以為你們最近常常一起說話。」約翰沒等簡愛回應,就接著說,「啊!我知道了,你還沒開竅呢!小姑娘!」

  簡愛確實從來沒有真正地「心動」過,可是她也不覺得自己對愛情一無所知。哪怕在上輩子,她的朋友們總是來找她傾訴感情和尋求幫助呢!「我雖然不知道愛情具體是個什麼東西,可是我對路易先生確實沒有那種感覺。」

  「愛情可不是什麼東西!我的小簡妮特!」約翰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親昵地說,「看來你確實不懂,我也不逼迫你。只是,我作為一個過來人,只希望你能衣食無憂,幸福地生活。」

  簡愛有些動容,起身,頭靠在了約翰的肩膀:「叔叔,我一定會幸福的,哪怕我只是一個人——」

  「不要說這樣的話。對了,下周一路易會和我們一起去視察葡萄園!」約翰起身,准備離開了,「不要拒絕!也不僅僅只有他和我們一起,我們未來的客戶們也會前來,觀望今年的葡萄質量,你要做好准備!」

  他掃視了一眼桌子,眼尖地注意到簡愛的信是寄望英國的。簡愛順著他的視線,發現他在看信封上的地址,匆忙解釋道:「我在寫信給……幾個朋友,告訴他們我最近的情況。他們幫了我許多。」她伸手理了理信封,把收件人的名字壓在了倒扣的信紙底下。

  約翰假裝沒有看到她的小動作,交代了幾句後,就離開了。

  簡愛舒了一口氣,將叔叔送走後,臉上熱氣蒸騰得臉紅彤彤的。

  *

  由於一周的葡萄園參觀並不是親友間的踏青,簡愛必須把精力全部投入到准備之中。她放下了手裡其他的事情,暫停了的進一步修改的進度,也找到了理由閉門不再見客,稍稍躲開了路易先生的大獻殷勤。

  很快就到了這天,約翰一大早就帶著簡愛去了葡萄園,簡愛趁著叔叔前去迎接客人時,准備好了采摘的手套,剪刀,花籃,還有休憩時的陽傘和冰紅茶。

  「愛小姐的想法真是新穎,這是英國來的做法嗎?」市長夫人饒有興致地提著手上的小花籃。內壁是白色的襯布,裡面用柔軟的花朵和草墊著底,采摘的葡萄放置在鮮花之上,看上去格外的精致小巧。

  女士們都穿著輕薄飄逸的裙子,帶著手套,小心翼翼地在葡萄架中間穿行。簡愛給她們介紹著葡萄園的新品種,以及如何采摘。聽到了市長夫人的話後,她微微一笑,回答道:「我也未曾在英國見過這樣的,只是我想,我們不是來干活兒的,采摘個幾捧嘗嘗鮮也就足夠了。我先前見過一副油畫,上面的女士們都提著小花籃,坐在草坪上談天說地,那個畫面實在是太美了,我們難道不能模仿嗎?」

  這就是胡編亂造了,其實簡愛只是參考了上輩子的農家樂——只有自己采摘的才是最甜的!抱著這樣的想法和規律,夫人小姐們自己動手采摘了那些讓約翰引以為豪的新品種葡萄,甜度一定是加倍的。

  一位穿著最為精致的小姐將花籃交給了身後的女僕:「我可不覺得那是小姐們該做的事情,愛小姐從前或許做慣了這樣的事情。您也許並不清楚,僕人的活兒還是交給僕人來做的好。」她的語氣讓一眾興致勃勃的小姐們一下子僵住了。

  「南希!你再怎麼拿喬,路易先生也不會多看你一眼的!」市長夫人的侄女伊麗莎白小姐可不給她面子,她瞪大了眼睛,直接嗆了回去。市長夫人抓住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多言。

  「你!——」南希的臉一下子漲的通紅,「誰說我是在吸引路易先生的注意力的!誰不知道路易先生一顆心都放在了愛小姐身上!」

  「可真酸!」伊麗莎白小聲地嘟囔著,卻又被市長夫人拉住了。

  簡愛不明所以地看著這戰火燒到了自己的身上,只好裝作沒有聽到那位紳士的名字,打著圓場:「我以為親自采摘葡萄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呢!我們還可以比一比,誰摘到的最甜!我已經命人在河邊鋪好了桌布,我們或許可以去那裡坐一坐!」

  話音剛落,紳士們談完事情後,一行人都過來了。

  「愛小姐親手采摘的葡萄一定無比香甜!」路易先生一出現,就大聲奉承道。簡愛身後的一群小姐們都小聲地竊竊私語,看戲一般的討論著他們的復雜關系,南希羞惱地一跺腳,躲在了人群之後,可是眼神卻總是往簡愛和路易先生這邊瞟著。約翰笑呵呵地看著站在一起的簡愛和路易先生,無比滿意。

  兩撥人彙合在一起了,一起往河邊走去。路易先生遞上了手肘,示意簡愛挽上去。簡愛後退了一步,有些抗拒,卻見他一張英俊的臉逐漸靠近,他的碧藍色眼睛深邃而又溫柔,輕聲地說:「愛小姐,我能有這個機會,單獨和您談一談嗎?」

  簡愛看著眼前的人們,雖然都在談笑風生,但是很顯然那些年輕人都豎起了耳朵,偷偷觀望這邊的情況。她有些猶豫,她並不想和路易先生牽扯過多,自己從未表現出任何對他感情的回應,可是無論是叔叔,還是他本人,都在有意地想要和她接近。她也想早點把話說清楚,以免他的態度繼續讓人誤會。更何況,她還對布裡格斯先生先前的警告耿耿於懷,這其中一定有著巨大的秘密——

  「很榮幸,路易先生。」簡愛遞上了左手,挽上了他的手臂。路易先生接過了她手上的小花籃,在經過了一個岔路口時,帶著簡愛離開了大部隊。

  他們沉默地走了好一會兒,最後來到了一張石桌前,石桌上擺著一束鮮花,還帶著露水。花束旁是一些甜點和一壺茶水。路易先生將小花籃放在了桌上,轉身看向了簡愛,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讓她在石凳上坐了下來。

  簡愛看著他一副下定了決心的樣子,再結合現在的情形。一股荒謬的感覺湧上了心頭。

  「您千萬不要說,您這是想要——」

  「愛小姐!不,我能稱呼您為簡妮特嗎?我聽到愛先生這樣稱呼你。」他輕聲打斷了她的話,雙手握著她的肩,低下了頭,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這裡面是驚慌失措和防備,完全沒有他期待的,來自所有未婚小姐那樣的羞澀和愛慕。

  這讓他的心涼了半截,只見簡愛點了點頭,他的眼睛又亮了起來。

  「簡妮特!你或許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我希望你已經明白了!」他直起了身體,喃喃的說,接著為她倒了一杯茶後,突然在簡愛的面前單膝跪地了。

  「簡妮特,我知道你和我一樣,是一個冷靜自持的人,一定知道什麼樣的選擇是最好的選擇!」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我無法許諾一生一世永不褪色的愛,可是我能許諾永遠的不離不棄。愛情太過空虛,太過寬泛,轉瞬即逝。可是陪伴是我能做到的最大的承諾。」

  「我原本以為我毫無機會了,可是愛先生鼓勵了我!簡妮特,你能相信嗎?我竟然獲得了你的叔叔的信任,這讓我受寵若驚!我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時,上帝就在我的耳邊告訴我,這將會是我這一生的浩劫。」

  「我們都到了進入婚姻殿堂的年紀,簡妮特。我相信,我也是你最佳的選擇。」他從兜裡掏出了一個紅絲絨盒子,輕輕地打開了,黑色的天鵝絨襯布上,是一個做工極其華麗的寶石戒指,即使是外行人,也能看出它價值連城。他舉起了這沉甸甸的信物,如同聖徒一般,放在了他的神的面前。

  這話實在是動聽,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軟肋。簡愛仔細地端詳著面前這人,他的額頭上溢出了汗水,不知道是熱出來的,還是緊張到出汗。他的語氣誠懇而又現實,幾乎讓她沒有理由拒絕。

  她的擔憂無非就是叔叔,還有愛情的虛無縹緲。這兩條路都被他堵死了。

  簡愛腦子裡突然飄過了「干脆就答應了他」的念頭,可是布裡格斯先生的警告尤在耳邊。路易先生是一個巨大的謎題,縱然他獲得了叔叔的同意,可是簡愛對他知之甚少,甚至還抱有懷疑。

  她低頭看向他的眼睛,裡面有著許多復雜的情緒,簡愛一時之間很難看清。可是他湛藍色的眼睛裡什麼都有,唯獨沒有愛情。

  簡愛伸出了手,在他期盼的眼神中,手指微微用力,合上了盒子。


第55章 新征程(九)

  簡愛的拒絕意味很明顯了, 路易臉上迷人的微笑剎那間變得猙獰, 他的眼裡充滿了不可置信, 咬牙切齒。但是他很快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站起了身,低下了頭。

  簡愛抬頭看向他, 逆光下, 看不清他的表情。

  「路易先生, 我並非在否認您的真心。」簡愛也站了起來,直視著他的眼睛, 「只是我沒有那樣的感覺,我並不能把同樣的感情回報您,這實在不公平……很抱歉。」

  「你不用說抱歉, 簡妮特。」長久的沉默後,路易先生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他又用一如既往的迷人的低沉的嗓音說, 「不能讓你感受到我的感情,這是我的錯。可是, 我仍然想為自己爭取,我的財富你是知道的!嫁給我,衣食無憂只是最基本的。你可以只做一個富太太,簡妮特。那些世俗的事情全都交給我, 我會給你最安全的避風港!」

  「先生,我自己當然也能養活自己!」簡愛對那些宣告自我財富的行為並不放在心上,「我不願意成為金絲雀, 我還想要有自己的生活。」

  「簡妮特!」他突然大聲地喊道,猛得上前一步,手抬了起來。簡愛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看見他的脖子青筋驟起。

  『難道他有躁郁症?』簡愛心想,被他突如其來的怒吼喊懵了一下,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什麼話讓他竟然生氣成這樣。

  他急促地喘著粗氣,臉色變得通紅。簡愛甚至在考慮要不要跑去喊醫生了。但是他沒有給她思考的機會,粗魯地把首飾盒塞進了口袋,撥開了葡萄藤,從另一個方向離開了。

  「……好吧。」簡愛撿起了地上被他甩下的一串葡萄,放回了自己的小花籃。『客人們一定覺得奇怪了。』她想。已經離開了大部隊好久了,再待下去指不定有什麼樣的閑言碎語了。於是她沿著舊路返回。

  在先前的岔路口,她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型。

  「布裡格斯先生!你怎麼在這裡?客人們呢?」

  布裡格斯先生在小路上來來回回地走著,他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聽到了簡愛的聲音,抬頭看向她:「愛小姐!我剛剛注意到路易先生和您一起消失了,很是擔心,所以來這裡等您!」他仔細地察看著她的神色,小心地問,「他沒有對您做什麼吧?」

  布裡格斯先生一定知道什麼不能告訴約翰的隱情,簡愛決定詐他一詐:「……沒有,只是求婚而已。」

  「求婚?而已?」布裡格斯先生拔高了聲音,一下子變得緊張了起來,「您一定沒有答應吧?愛小姐!」

  「您猜?」簡愛故意用一種調皮的語氣反問道。

  布裡格斯先生捂住了額頭:「愛小姐,您不要再考驗我的心髒了!它就要為您從喉嚨裡跳出來了!」

  「可是,先生,我也很好奇,您為什麼和叔叔完全不一樣,看上去一點也不贊成我和路易先生的事情。他恨不得我立馬答應路易先生的求婚。」

  「愛小姐,愛先生對路易先生的關愛超乎您的想像。」他頓了一頓,似乎在猶豫要不要說,最後看著眼前這個莫名被牽扯進來的姑娘,還是決定適當地指點迷津,「他將路易先生當作了自己的孩子,甚至,他差點成了他的教父。也許他認為,讓自己最愛的兩個孩子成為一家人,能彌補他的遺憾……可是這對您不公平。」

  「您怎麼知道我並不願意?」

  「愛小姐,你看向他的眼神並沒有任何愛意。」

  「難道我不能為了財富和地位,和他在一起嗎?」

  「那他一定不是您最好的選擇,Mr. Dar……抱歉。」布裡格斯先生輕咳了一聲,「我無意在您面前說壞話,只是路易先生的人品實在值得商榷。如果您是一個糊塗的女人,說不定也能接受那樣『無傷大雅』的錯誤。可是我知道,您的清醒和理智一定不會接受這樣的瑕疵。」

  「布裡格斯先生,您就不要奉承我,不要再打啞謎了。究竟是什麼事情,讓您這樣難以啟齒呢?」簡愛越發迷糊了,布裡格斯先生這樣遮遮掩掩,讓她的耐心也宣告結束了。

  布裡格斯先生面露難色,他塞了幾顆青澀的葡萄在嘴裡,被酸得皺起了眉頭。他終於下定決心了:「路易先生,其實是個——」

  「啊!你們在這兒!」盧思恩管家的聲音突然從拐彎處傳來,「路易先生命我來找愛小姐,沒想到你們居然在這兒談話。布裡格斯,巴黎的馬丁先生前來拜訪,他在您的辦公室等著您了!」

  布裡格斯先生呼了一口氣,應承下後匆匆告退了。離開前,他用復雜的眼神看了簡愛一眼,簡愛衝他微微點頭致意。

  「我們回去吧,客人們一定等急了。」簡愛對盧思恩管家說。

  *

  回到河邊時,約翰正在和客人們侃侃而談。路易先生坐在他的身邊,替他倒著茶。簡愛出現後,路易先生也沒有停下動作,假裝沒有看見。

  他先前那樣的殷勤,而現在刻意的假裝讓所有人都看出了不對勁。

  約翰繼續和先生們介紹著這幾年葡萄園的生產狀況和計劃,可是從他偶爾的停頓裡,簡愛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他一定已經知道了我拒絕了路易先生。』簡愛心想。她在女士們身邊坐了下來,伊麗莎白湊到了她的身邊,和她談論著時下英國流行的服裝款式。

  南希冷哼一聲,快速地扇著折扇。在路易先生起身離開大部隊,走到水邊洗手時,隨意找了個借口跟了上去,她的小姐妹們露出了輕蔑的笑。

  「南希還是不死心,在勾引路易先生這件事情上,簡直不遺余力!」伊麗莎白湊在她耳邊悄悄地說,「你和路易先生怎麼了?任誰都看出他的不對勁了。」

  簡愛並不想把拒絕求婚當作炫耀的資本,只是搖了搖頭。伊麗莎白左右試探了幾次,簡愛都油鹽不進,不免也有些氣悶。

  「啊!愛先生!」紳士們那裡傳來一陣混亂的驚呼。簡愛立馬起身,提起裙子跑向那邊,只見約翰叔叔臉色潮紅嘴唇蒼白地倒在一位紳士的身上,他的眼睛閉著,汗水滾滾地從他臉頰上滑落。簡愛趕緊伸手摸了一摸約翰叔叔的額頭,果然一片滾燙。

  「盧思恩先生,趕緊去叫醫生!先生們,麻煩你們幫忙,將叔叔抬到樹下!莉拉,你去廚房要寫冰塊來!快!」簡愛匆匆大聲吩咐道,紳士們慌慌張張,合力將約翰抬了起來,簡愛迅速扯下了桌布,也不管水果和點心滾落了一地。她趕緊先一步跑到了一顆大樹底下,將桌布鋪好了,隨即和紳士們一起扶著約翰,在桌布上躺下,將頭和上半身靠在了樹干上。

  女士們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鬧作了一團,慌慌張張地三三兩兩站在一起竊竊私語著。伊麗莎白咬了咬嘴唇,還是決定上前幫忙。

  「伊麗莎白,太感謝你了,你能不能幫我把毛巾沾濕拿過來,叔叔需要降溫!」簡愛一邊用手帕給叔叔擦去額頭上的冷汗,一邊說。她撐在約翰的身後,不讓他的頭磕在粗糲的樹皮上。伊麗莎白點點頭,趕緊從籃子裡取出了幾張手帕跑去河邊過水。

  路易先生這時回來了,看到眼前的景像大驚失色,關切地詢問著情況,他的追求者們七嘴八舌地向他解釋著。「愛小姐,你千萬不要太難過!老約翰一定沒事的,否則我們也會為您擔心的。」他又用那種生疏中又帶著一絲親密的語調輕生說道。

  不知為何,簡愛突然感覺一陣惡寒:「叔叔自然是沒事的,他的身體一向健康,就不勞您費心了。」他們的交鋒又一次讓年輕的客人們互相交換了眼神,

  「讓約翰喝點水吧!」有紳士提議道。

  簡愛皺了皺眉頭,現在的飲用水都沒有經過煮沸,並不干淨,健康人喝了也就罷了,病人的免疫力差,實在危險。她只用毛巾沾濕了他的嘴唇,讓他略微有些水分的攝入。

  莉莉絲取了冰塊很快就來了,她跑得飛快,為了速度把裙子打了個結,露出了小腿。簡愛用厚毛巾包著給他物理降溫。

  幸好私人醫生很快就來了,他檢查了愛先生的狀況,繼續為他降溫後,讓學徒們把約翰搬到了馬車上。

  「愛先生只是中暑了!幸好降溫得及時,問題並不嚴重。」他這樣向客人們宣布。

  「哦!天吶!他剛才的樣子可把我們嚇壞了,愛小姐,你可以放寬心了!」市長夫人撫了撫胸口,看上去受驚了。簡愛安撫著客人們,他們也都表示理解,一一告退了。

  簡愛和醫生一起上了馬車,約翰已經半躺在馬車上了。

  「現在的天氣雖然對於我來說很熱,可是就連我都沒有中暑。約翰怎麼會……?」簡愛越想越覺得蹊蹺,這之前他一點頭暈的征兆都沒有。

  車門關上後,醫生壓低了聲音,在她的耳邊說:「愛先生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了,上一次在路易先生家中。這並不是簡單中暑,我懷疑是和糖分的攝取有關……之前我已經提醒過路易先生和愛先生,不要吃太多甜食,可是愛先生似乎並不相信我的觀點,而路易先生知道愛先生喜好甜食,總是投其所好。愛小姐,您一定要勸勸愛先生,讓他為了身體,為了您,也要克制口腹之欲。」

  簡愛點點頭,看著半躺著,面色平和了許多的叔叔,嘆了口氣。

  *

  晚餐前,約翰就醒來了。

  他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把簡愛召喚到了床邊。

  「簡妮特……你這個丫頭,我實在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他的頭靠在柔軟的枕頭上,半臥著,看著坐在他床沿的簡愛,「小路易向你求婚了,你怎麼會拒絕呢?你讓我實在放心不下。」

  「叔叔,我還不想離開您。」簡愛不想刺激到他。

  「你這個小騙子!」他忍不住咳嗽了起來,「難道我看不出你還想回英國嗎?你不如直接說,你並不愛小路易!」

  「叔叔,您都知道了,為什麼還要讓我嫁給他呢。」簡愛握住了他的手,跪坐在他的床邊。

  約翰搖了搖:「這可不是什麼好的理由,簡妮特。難道你在英國已經心有所屬了嗎?婚姻並非一定要有深厚的愛情,小路易是我一直看著長大的,他的財力毋庸置疑,已經是我能為你安排的最好的了。他人也溫柔極了,我實在想不到理由會讓一位女士對他毫不動心。」

  簡愛沉默片刻後,低聲說:「比起他的財富,我更在乎他是否能懂我。」

  來到這個世界以後,她幾乎就沒有考慮過愛情和婚姻。隔著兩百年的壁壘,讓她不敢隨意交付真心。所以曾經偶爾的幾次,心中劃過了漣漪,也被她不動聲色地壓了下去。她不敢賭,她的來歷讓她注定無法找到心靈相通的人。她能逼迫自己努力理解別人的想法,可是她自己的思想過於「離經叛道」,她不想讓身邊的人因此受傷。可是盡管如此,在遠離了從前的世界後,她偶爾想起也會覺得一陣無奈的悲哀。

  約翰沒有聽清她的話,他說了一會兒話,已經感覺有些累了。簡愛讓他躺下好好休息,在離開房間時,回頭叮囑道:「醫生囑咐您少吃一些甜食,這對您的身體不利!就算路易先生再送那些甜食過來,我也會全都讓僕人們都吃掉!」

  約翰孩子氣地捂住了耳朵,簡愛嘆了口氣,輕輕闔上了門。

  簡愛回到房間,感覺到一陣難言的疲憊。夕陽西下,書桌,椅子和床柱都投下了細長的影子。書桌上筆筒裡的鋼筆被陽光照得閃閃發光。她想起了前幾天還沒有寫完的信。她坐在了窗前,打開了抽屜——裡面是她從英國帶來的所有的信件和本子。

  她借著夕陽的橙紅的光,一字一句地讀完了所有的信件。突然把視線投到了那個本子上,這段時間太過忙碌,她差點徹底忘記還有一本沒有讀完的詩集。

  達西先生的字跡在最後幾篇越來越飄逸,這對於簡愛來說,起來變得有些吃力了。她一字一句慢慢地看著。直到最後一篇,陽光已經越來越暗了,她點了燈,重新坐回了書桌前,翻開了最後一頁。

  這一頁達西先生並沒有做任何筆記,反而用漂亮的花體字謄抄了一首短詩,來自雪萊的《致——》。

  簡愛愣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致——》雪萊

  有一個被人經常褻瀆的字,

  我無心再來褻瀆;

  有一種被人假意鄙薄的感情,

  你不會也來鄙薄;

  有一種希望太似絕望,

  又何須再加提防!

  你 的憐憫無人能比,

  溫暖了我的心房。

  我拿不出人們所稱的愛情,

  但不知你肯否接受

  這顆心兒能獻的崇敬?

  連天公也不會拒而不收!

  猶如飛蛾撲向星星,

  又如黑夜追求黎明,

  這一種思慕遠方之情,

  早已跳出了人間的苦境!


第56章 新征程(十)

  簡愛在燈光下怔愣了很久。

  『是我想多了嗎?』她這麼懷疑自己。這不怪她會這樣想, 任誰也不會第一眼就確信, 這樣一首謄抄下來藏在最後一頁的詩,就會是『表白』吧?

  可是她的心跳得很快, 臉上飛上了一片滾燙,簡愛把冰涼的筆記本貼在了臉上。

  『達西先生一定不會做那些令人誤會的事情吧?他是認真的嗎?可是他為什麼在我離開時,才把這本詩集交給我呢?』她的理智讓她下意識地分析了起來, 可是她的感情混亂著,讓她既期待, 又質疑。

  竊喜沒有在心裡停留太久, 淡淡的失落湧上了心頭。她與達西先生相隔萬裡,就算達西先生真的有那個意思, 他在離別時才悄悄地把這種感情隱蔽地傳遞, 難道不恰恰也是因為他也覺得,他們之間並無可能嗎?

  一天經歷了兩場「告白」, 這確實是獨特的經歷。在路易先生在她面前單膝跪下的時候,她的拒絕幾乎是果斷的。可是這樣一個似是而非的告白, 一首來自相隔萬裡的的詩歌, 卻讓她徘徊於巨大的喜悅和失望之間了。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看見了這首詩,她一定會以為, 達西先生只是沒有來得及像之前一樣留下自己的感想。可是在這幾日被迫深刻地思考了婚姻和愛情以後, 在受到了來自路易先生求婚的驚嚇之後,她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那個最荒謬也是最有可能的情況。

  簡愛忍不住回憶起在桑菲爾德莊園與達西先生的初見,以及在彭博裡莊園時的點點滴滴,心中滿是酸澀的甜蜜。也許是早就明白了達西先生的品行, 她從一開始就對他毫無懷疑,不自覺地信任。

  她很早就從書裡就已經「認識」了達西先生,雖然她親眼見到的他與四十多歲的羅切斯特先生站在一起尚顯生澀,也並不如書中那樣成熟和神秘,可是年輕的他更有一股衝動的銳氣,待人也沒有那樣令人牙癢癢的傲慢和高高在上。

  也正因此,她沒有把他真正當作《傲慢與偏見》裡的達西先生,沒有粉絲一般的痴迷心態,反而……

  「砰砰砰!」門突被敲響,簡愛回過神來,趕緊把詩集合了起來,塞回了抽屜,用一堆信件蓋在了最底下。她清了清嗓子,發現聲音都有些干澀了:「請進。」

  門猛得被打開了,莉莉絲滿臉慌張,不知所措。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了?是叔叔又暈倒了嗎?」簡愛趕忙站了起來,著急道。

  「不是……天!我該怎麼辦!」莉莉絲差點癱坐在了地上,她左手扶在了床柱上,右手捂著心口,「愛小姐!幸虧你沒有答應路易先生的求婚!他竟然——」

  簡愛神色一凜,趕緊捂上了她的嘴,衝她搖了搖頭。旋即走到了門口,探頭出去,左右查看了一下,並沒有人。她回到了房間,又關上了內間的房門。莉莉絲回過神,也趕緊走到了窗邊,檢查了外面的情況後,關上了窗戶,拉上了窗簾。

  「到底怎麼回事,莉莉絲。」簡愛坐在了床邊,讓莉莉絲坐在了床邊的扶手椅上,詢問道,「路易先生確實向我求婚了,可是你怎麼知道!」她的語氣十分嚴肅,這讓莉莉絲嚇了一跳。

  這樣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她所有人都沒有告訴,畢竟這對於她和路易先生的名聲來說並不好。

  莉莉絲打了個哆嗦,手指無意識地絞動著,她怯怯地看向簡愛,解釋道:「我並沒有偷聽你和路易先生談話!只是……這正是我要告訴您的,我剛才在花園裡走過,突然被一個衣衫襤褸的陌生男人攔住了!愛小姐,我害怕極了,這人並不是莊園裡的人!」

  「『讓簡·愛離路易遠一點!千萬不能答應路易的求婚!』他這樣跟我說,『路易是一個惡魔!我現在這個樣子全都拜他所賜!他竟然還想用罪惡的手污染純潔的女士們!』愛小姐,他的樣子駭人極了!他的頭發很髒,很長,亂蓬蓬地打結著,衣服破破爛爛沾滿了塵土,皮膚是我在馬德拉這裡很少會見到的蒼白!就像是幾年都沒見到過太陽了!他的手腕和腳腕上磨出了血泡,還在流著血。那樣的傷口我太熟悉了,他一定是被囚禁起來關在地下室裡的!」莉莉絲又不禁顫抖了,她也想到了以前黑暗的回憶。

  簡愛皺著眉頭,她不懷疑莉莉絲話語的真實性,她的描述雖然詳細,但是也很真實。「你的意思是,他應該是被路易囚禁起來的人?」

  『路易竟然是這樣一個人?這就是布裡格斯先生勸告自己的原因嗎?』簡愛仍然覺得不對勁,雖然囚禁一個人很不人道,但是馬德拉也不乏奴役和剝削,這樣的事情不說所有人都做過,但是也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簡愛記憶裡搜尋和路易相處的種種,他之前總是彬彬有禮,溫文爾雅。翩翩的溫潤貴公子形像差點騙過了所有人,而今天他被她拒絕之後一瞬間的暴戾,反而更像是他的真性情了。

  簡愛對莉莉絲和那個陌生人的話信了□□成。

  「莉莉絲,那人現在在哪裡?」

  「我不知道,愛小姐。抱歉,他說完這段話就從花園的陰溝裡逃走了,我完全追不上。」

  簡愛陷入了沉默,看來這人來只是想提醒自己,並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突然,走道上傳來布裡格斯先生大聲的嚷嚷:「盧思恩!我有公事要和愛先生談!你快讓開!」簡愛看了莉莉絲一眼,只見她也搖了搖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簡愛將剛才的事情暫且放下,起身打開了門。

  「怎麼回事?吵吵嚷嚷的!」簡愛問道。只見盧思恩先生擋在了約翰叔叔的門口,布裡格斯先生和他爭執推攘著。

  看見簡愛出來了,布裡格斯先生停下了動作,回頭向她行禮,急切道:」愛小姐!法國巴黎那邊傳來了重要的消息,我想要和愛先生商量,可是他——盧思恩竟然不讓我和愛先生見面!那樣的損失你能承擔嗎?盧思恩先生?」

  盧思恩不慌不忙地向簡愛行禮:「愛小姐,您知道的,愛先生需要休息,無論有什麼要緊事都明天再說吧,現在已經很晚了。」

  「可是——」

  「沒有可是,布裡格斯先生!愛先生今天暈倒了您不會不知道吧,他需要休息。至於生意上的事情……」

  「我願意效勞。」簡愛接過了話,她雖然不明白他們在打什麼機鋒,但是這樣在叔叔門口爭吵總不是什麼好事情。

  布裡格斯先生瞪著盧思恩,深呼吸了幾口氣,不情願地甩開了抓著盧思恩胸口襯衫的手:「愛小姐,勞煩您了。」盧思恩冷哼一聲,轉身打開了房門,回了愛先生的房間。

  簡愛看著他的背影,瞳孔一縮。盧思恩雖然嘴上強硬傲慢,可是簡愛分明看到他不自覺的捏了捏手——這是一個緊張和帶有掩飾性的動作!

  簡愛喊上了莉莉絲,遞給布裡格斯先生一個眼神,三人輕手輕腳地快步穿過走道,來到了小書房,莉莉絲默契地去了隔壁的小廚房給他們帶來了一壺茶。

  「您說吧,究竟怎麼回事?」簡愛在沙發上坐下了,布裡格斯先生坐立不安,猛灌了一杯涼茶。

  「愛小姐,我知道這樣的話您一定不會相信,可是我為了愛先生的安危不得不說!我懷疑他的病症和今日的暈倒和盧思恩以及路易先生有關!」布裡格斯先生語出驚人。

  簡愛的手抖動了一下,茶杯裡的水翻在了胸口,莉莉絲手忙腳亂地替她擦拭著,「說清楚!布裡格斯先生!您這樣的話可不得了!」

  「愛小姐,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我來不及解釋,只能告訴您,愛先生現在很有可能處在危險之中!路易先生,他明知道愛先生的病症,卻用花言巧語讓愛先生認為那並不是什麼大問題,反而為了取得愛先生的歡心,送來了許多甜品!至於盧思恩,我剛查到他從前的主人失事的那輛帆船,負責的工程師是愛先生!他隱瞞了這一切,來到愛先生身邊很有可能是來復仇!而不是報恩!」

  「砰!」簡愛猛得起身,撞到了旁邊的莉莉絲,她手中的茶壺摔到了地上。

  「那麼叔叔現在……?」簡愛不敢想了,作勢就要衝出去。可是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自己無權無勢,盧思恩卻把持了莊園多少年,如果爭鬥起來,她不一定能占據上風!

  「我們先去看看情況,盧思恩現在在叔叔身邊,我實在擔心!」況且他剛剛的神情仔細回想起來也很不一般,「我們從窗戶那邊偷偷看!幸好我們的房間在一層。」

  布裡格斯先生點頭贊同,簡愛安排莉莉絲在轉角處給他們放風。

  簡愛把裙角扎了起來,和布裡格斯先生貼著牆邊,悄悄地往約翰的房間挪過去。這時天色已經全暗了,黑夜是最好的保護色。莊園內的燈還沒有全部點起,他們只要不發出大的聲音,完全不會被發現。

  即將就要到約翰先生的窗台下了,簡愛怕被裡面的盧思恩先生發現,蹲得越發低了。這時,窗簾裡面被點亮了,透過棕紅的窗簾,散發著微弱的紅光。

  突然,窗簾被拉開,窗戶也猛得被打開了,簡愛頓時停住了,布裡格斯先生差點撞到了她,兩人都嚇得不輕,穩住了身形,捂住了嘴。

  只見一只手伸了出來,扔出了一個煙蒂。微弱的火光落入了傍晚時花匠灑水造成的泥水裡,轉瞬既逝。那人咳嗽了兩聲,簡愛聽出來是盧思恩先生的聲音,窗戶很快又被關上了,可是窗簾卻沒有被拉起。

  簡愛和布裡格斯先生不敢輕舉妄動,仔細地聽了一會兒,裡面沒有任何爭執聲,很快,房門突然被打開了,又被「砰」 的一聲關上了。簡愛上前想要檢查狀況,又聽到了一陣輕微的鎖門聲,腳步頓住了。

  「看來盧思恩先生不想讓我們闖進去找愛先生!他是管家,他有所有房門的鑰匙。」 布裡格斯先生在她的耳邊低語。簡愛點點頭,做了個手勢,決定透過窗戶看看裡面的情況。莉莉絲遠遠地也向他們比劃了一個圓,告訴他們沒有人靠近。

  簡愛悄悄地攀上了窗台,布裡格斯先生也和她做了同樣的動作,兩人向裡面望去,同時呼吸一滯。

  只見約翰緊皺著眉頭,面容痛苦地躺在雪白的床單上,他的臉色在床單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地火紅。一股憤怒湧上了心頭,理智的弦被崩斷了,簡愛立刻在窗台上雙手撐住,翻身爬了進去。布裡格斯先生顧不上感嘆一個女士竟然有這樣的力氣,也緊跟著踩著窗沿跳了進去。

  簡愛摸了摸約翰的額頭,果然又燒起來了。床頭櫃上,是一堆散落的黃油餅干,旁邊是被隨意扔著的包裝紙,簡愛一看這熟悉的包裝就知道一定又是路易先生來獻的殷勤。簡愛的怒火又上來了,明明叮囑過叔叔一定不能再吃甜品了,可是越是明令禁止,他越是忍不住!

  除開這堆甜食,旁邊還有一杯還剩了一小口的葡萄酒。

  「布裡格斯先生,麻煩你把叔叔的衣服解開,他需要通暢的呼吸!」 布裡格斯接受過這個工作,簡愛忙把窗戶打得更開,用插銷固定住了。她伸手向莉莉絲揮了三次手後,便又跪坐回了床沿邊。她摸了摸約翰的脈搏,仍然在跳動,又伸手掐了約翰的人中,並且不停地搖晃著,低聲呼喊著。

  布裡格斯先生疑惑於她的動作,但是沒有多問。

  努力了好幾分鐘後,正當簡愛要絕望地放棄時,約翰終於慢慢地轉醒了。布裡格斯首先看到他微微睜開的眼睛,趕緊拉住了簡愛的手肘:「愛先生好像醒了!」 簡愛立馬停下了動作,看見了約翰迷茫而又疲倦的眼睛時,眼淚終於忍不住從臉頰滾落下來。

  「簡……」 約翰虛弱地呼喚著,氣聲微弱地從胸腔發出。

  簡愛控制不住自己,雙手顫抖著,緊緊的握住了約翰干燥的手。約翰微微動了一下,卻惹得簡愛情緒更加失控了。布裡格斯先生站在一旁,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安慰他們。

  「愛小姐!布裡格斯先生!你們怎麼會出現在愛先生的房間!」 盧思恩先生陰森的聲音從門口響起,他先是有些慌張,隨即陰鷙的眼睛眯了起來,「哦!愛先生竟然暈倒了!你們究竟對他做了什麼?」

  簡愛大力地擦干了淚水,猛得回頭,眼神裡充滿了不可置信和燃燒的怒火。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30個紅包∼上一章很多旁友的猜測接近真相啦!繼續激情下注吧qwq

  *馬德拉篇的點擊少了很多很多……可是我覺得這個篇章很有存在的必要啊orz女主角需要各個方面的成長,包括感情,包括她的財力和智慧……這不是簡單地擁有了兩萬英鎊就能全都收獲的。她是一個獨立的人格,我知道很多旁友想看她留在彭博裡和達西發展感情,但是她獨立慣了,不可能像槲寄生一樣依附於一個男人。愛情也不是她的生命活力的來源,親情和友情才是她在獲得愛情之前的支柱。

  *女主和達西現在都是屬於情不知所起的狀態,小心試探。

  *好久沒有絮絮叨叨了qwq求不嫌棄。


第57章 新征程(十一)

  「盧思恩先生!你在胡言亂語什麼!我從來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顛倒黑白的人!」布裡格斯先生憤怒地吼道, 兩步上前,揮動拳頭直直地打在了盧思恩的臉上。盧思恩倒在了牆上, 他的臉一下子變得紅腫青紫, 瞪著布裡格斯, 冷笑了一聲, 吐出了一口血沫, 隨即和布裡格斯先生扭打成一團。

  兩個人完全顧不上其他人, 毫不克制。布裡格斯先生打掉了盧思恩的一顆牙, 可是盧思恩的拳頭將他的鼻梁也打破了,兩人劇烈的動作下, 踹倒了衣架, 也打翻了燭台。燭火很快將輕薄的絲質襯衫燃燒了起來。

  簡愛扶起了叔叔, 努力給他催吐——她突然意識到,光是甜點的糖分不至於讓叔叔一下子又昏迷過去,而叔叔在她的囑托下難道一定還會作死也要吃甜品嗎?她的視線投向了曲奇旁的那半杯葡萄酒!或許這才是罪魁禍首!

  正當約翰一口吐了出來,污穢全部落在了床單上時, 一陣火光的炙熱從身邊燃起。約翰又一次暈倒了, 簡愛這才發現旁邊的局勢變得無比混亂,她也算有經驗,用毛巾沾了水盆裡洗漱用的水, 捂在了自己和叔叔的口鼻處, 趕緊將冰塊融化的水倒在被巾上,濕透的被巾劇烈抖動著撲在火上。

  可是,這些水的量完全不夠, 僅僅暫時控制住了床邊這一塊的火勢。火舌沿著牆布燃燒了起來。

  而盧思恩被布裡格斯先生遏住了咽喉,壓在了地毯上。

  「布裡格斯,約翰·愛對你可沒有幾分信任。你還要為他賣命?」盧思恩的表情在火光下顯得格外猙獰,他的嘴唇微微上揚,眼裡卻是燃燒的瘋狂,「他沒幾天好活了!你如果是個聰明人,就應該和我聯手!你難道還沒有受夠氣嗎?」

  「呸!盧思恩,我和你不同!我對我的主人忠心耿耿,即便他暫時不理解我,我也不會背叛他!」布裡格斯不想和他多啰嗦,火勢即將控制不住,煙霧越來越濃,哪怕是正常也受不了了,他喊道,「愛小姐,床頭櫃裡有手銬,快遞給我!」

  簡愛趕忙抽開抽屜,裡面不僅有一條手銬和鎖鏈,還有一把精致的□□。她把□□別在了身後,布裡格斯先生用腿壓住了盧思恩的手臂,簡愛上前把他銬住了。盧思恩試圖掙扎起身搶奪簡愛的□□,被她毫不猶豫用倒在一旁的陶瓷花瓶砸在了頭上,瞬間血流了他滿臉。

  盧思恩的眼睛瞪大了,眼白的血絲和臉上的血跡融合在了一起,在火光下顯得越發恐怖。

  「忠心耿耿!哈哈!我難道不是對我的主人忠心耿耿!如果不是約翰·愛這個罪人,我的主人們還活得好好的!」盧思恩仍然在瘋狂地掙扎著,已經失去了冷靜和理智,他瞪著約翰,牙齒做出了噬咬的動作。

  簡愛不理他的瘋狂,濃煙已經開始讓他們咳嗽了,他已經想要同歸於盡,可是他們還想活下來。她已經聽到了走道上傳來了混亂的腳步聲,這裡的動靜太大,惹來了所有的人。簡愛松了一口氣,至少有人能來救火了。她打開了房門,大喊道:「快來人!快來救火!」在門打開的一瞬間,燒焦的煙霧衝進了走道。

  「天!這是怎麼回事!」廚娘和車夫看到眼前的狼藉,嚇得尖叫出聲。

  盧思恩大叫道:「簡·愛和布裡格斯要殺了愛先生,搶奪他的財產!就連我都抵擋不住,快把他們捆起來!」話音剛落,他就被布裡格斯又一拳打在了臉上:「盧思恩,你不要顛倒黑白!你這樣低劣的謊言就連三歲小孩子都不會相信!」

  可是廚娘和車夫卻猶豫了,他們把視線投向了試圖把愛先生背起來的簡愛,腳步頓住了。

  「我如果想要殺害叔叔,現在就不會想要救他!快去弄水來滅火!都在等什麼呢!」簡愛厲聲呵斥道,這群蠢貨竟然對這熊熊的火視若無睹!她急得冷汗從臉頰劃過。

  可是廚娘和車夫卻在盧思恩的瞪視下後退了兩步,一動不動了。

  「你們想殺了愛先生嗎?」布裡格斯先生簡直要瘋了,「我看出來了,你們是同謀!愛先生難道虧欠你們了嗎?老天啊!你們的良心怎麼過意的去!」

  廚娘不敢看向簡愛的眼睛,頭深深地低著,手捏成了拳,馬車夫站在她面前,擋住了簡愛的視線。

  「我不管你們有什麼隱情!現在滅火才是最重要的!你們也不想這棟房子毀於一旦吧?一旦徹底燒起來,沒有人會逃脫!現在,不要浪費時間了!快去廚房取水!」簡愛掏出了槍,對准了盧思恩,「無論你們有什麼隱情,事情解決完之後,我都會盡力理解和原諒!盧思恩死定了!他沒有什麼能威脅到你們的!」

  顯然廚娘和馬車夫都忌憚於盧思恩的勢力,簡愛猜測多半是他們的家人受到了他的威脅。

  「簡·愛不是約翰先生的侄女!她和布裡格斯串通起來就是為了騙取愛先生的遺產!」盧思恩還在蠱惑著,簡愛忍無可忍,用槍敲向了他的頭顱。

  廚娘忍不住哭了出來,不管馬車夫的阻攔,甩開門衝了出去。簡愛松了口氣,她知道廚娘已經知道什麼是最正確的選擇了。

  這時,莉莉絲和醫生終於到了。「醫生!先來幫我把叔叔搬離這裡,我已經給他催吐了!莉莉絲!你去幫廚娘滅火!」簡愛命令道,布裡格斯點點頭,他仍然壓著盧思恩不敢動彈。

  馬車夫終於想通了,想要上前幫忙,簡愛卻不敢讓他近身,命令他也去幫忙滅火。

  她和醫生合力將約翰從床上搬了起來,用濕被褥護住了約翰的身體。正要離開房間時,她頓住了,回頭,用充滿了怒火的眼神死死地盯住了盧思恩,他脫口而出是各種侮辱的髒話,既罵她,更多的是在罵約翰。簡愛把□□的保險栓打開了,走近了,對准了他的腿。

  「啊——!」「砰!」劇烈的槍聲和嘶喊同時響起。

  「盧思恩先生!我可不是弱不禁風的淑女!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簡愛不再看他,跟著醫生的腳步追了出去。

  *

  火勢在僕人們的努力下控制住了,只是燒掉了大半個房間。

  盧思恩被簡愛關在了地下室,他成天罵罵咧咧,幾次三番在僕人的幫助下越獄,簡愛早早就囑咐了莉莉絲守在地下室附近監察著,幾次都「人贓俱獲」。盧思恩在莊園工作了將近二十年,聲望頗高,不少人在他的蠱惑下真的相信了他的的話。

  堵不如疏,簡愛不想打草驚蛇。既然她和布裡格斯先生已經能掌控大局了,她便故意在地下室附近放松了硬性控制,剛好把深藏在莊園十幾年的毒瘤一網打盡。

  她也不管自己的名聲如何變差,在鎮上,已經流傳出了「簡·愛其實是一個騙遺產的女騙子,愛先生被她監視住了,忠誠的盧思恩被她這個女巫迫害至深」的流言。她在得知這個流言時,就知道了,盧思恩一定有裡應外合的同謀。即便她再怎麼為自己辯解,他們都會有深厚的勢力和輿論來壓住她。

  不如借機抓住他們的小尾巴,查到幕後真凶。只要愛先生醒過來,真相自然會大白的。

  這幾天簡愛簡直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雖然她的理智強迫她冷靜下來。但是對叔叔的擔憂和輿論的壓力仍然在感性上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已經幾天沒有好好睡一覺了。她總是在睡了一兩個小時之後,就被噩夢中的熊熊烈火驚醒,不得不守在約翰身邊才能安心下來。

  很快,她整個人又瘦了一大圈,好不容易養出來的肉全都掉光了,來時量身定做的衣服全都變得松松垮垮。莉莉絲不知道該怎麼幫她,只能更加用心地監視盧思恩的動態——這還真的讓她找到了蛛絲馬跡。

  「什麼!盧思恩的同謀是路易!」簡愛驚叫道,隨即皺起了眉,沉吟片刻後冷靜了下來,「果然如此,除了他不會有人有這麼大的影響力了,現在這滿城風雨可不是普普通通一個管家能主導的。」

  簡愛此時正坐在約翰床邊的單人沙發上,她的手邊是一摞一摞的商務材料,約翰雖然暈倒了,但是公務卻不能停止,偌大一個葡萄園和酒莊背負了十幾個家庭的生計,布裡格斯先生盡心盡力地教授著她如何管理產業。簡愛在接觸了產業的核心之後,才知道,約翰叔叔的財產遠遠不止兩萬英鎊——他的地產,他的葡萄園還有酒莊那些珍藏了十幾年的好酒,如果全都售出,近乎有二十萬英鎊。兩萬英鎊僅僅是賬務上能隨意支出的流動資金。

  按照原本的時間線,這時叔叔已經離世了,布裡格斯先生會帶著僅能拿到的錢財回英國,找到他的繼承人。而他的其他不動產的下落,沒有人會知道。

  「簡妮特……」微弱的聲音從床上傳來。簡愛睜大了眼睛,手裡的文書落在了地上。

  「叔叔!你終於醒了!醫生呢!莉拉,快去客房將醫生請來!」簡愛撲在了床邊,「你有哪裡不舒服嗎?呼吸還通暢嗎?餓不餓?」

  約翰微微點了點頭,他的眼角變得濕潤:「我很好,這幾天累到你了……我想要保護你,讓你衣食無憂,卻沒想到……」

  「叔叔,不要再想這些了,我也都好。」簡愛握住了他的手,正要繼續安撫他,醫生抱著醫藥箱進來了,簡愛為他讓開了空間。

  在醫生為他做詳盡的檢查時,簡愛讓莉莉絲把布裡格斯先生喊來。她無法控制自己不去看向約翰的情況,但是仍然強迫自己把公文都收拾起來,她有太多的話想跟約翰說。

  「愛先生沒有大礙了,只需要靜養。您仍然需要控制飲食,少吃糖類,多吃蔬菜。火災時,愛小姐做得很好,沒有讓您吸入太多有害物質,呼吸道沒有受到太大傷害。至於您暈倒的原因——愛小姐,確實是那一杯葡萄酒,我檢測了幾天,發現裡面確實是有□□,只要停止服用後,慢慢調理,身體會變好的。」

  醫生在約翰的脖子底下塞了厚厚的枕頭,讓他上半身抬了起來,呼吸更加通暢一些。

  這時布裡格斯先生到了。

  「簡妮特,你去把市長和他的秘書找來。」約翰輕聲地說,「我有事情要和他們商量,這些天外面一定亂套了。」

  「叔叔!」簡愛擔憂極了,生怕他是要「交代遺言」。

  「別擔心,我還沒那麼容易就死!」約翰毫不畏懼說出那個字,「我已經到上帝面前報道,可是他跟我說,允許我看到你出嫁,再去為他效勞……」

  「那麼我一定不會早早出嫁,叔叔。您一定要好好活著。」簡愛哽咽了。

  *

  約翰醒來了,他在和市長及其秘書的秘密談話後,整個人變得精神了起來。「我要讓那些小人付出代價。」他斬釘截鐵地說。醫生很高興地告訴簡愛,如果約翰提著這口氣,努力配合治療,也許情況會有所好轉。

  約翰年輕時歷經風雨,什麼陰謀詭計都見識過了。只是年紀大了,日子太過順遂,慢慢地對身邊的人失去了防備,加上盧思恩一直隱藏地很好,卻是對他的事業盡心盡力,這才著了道。

  他的醒來讓小鎮裡的謠言不攻自破。那些人還想要繼續興風作浪,可是就連市長都站了出來,居民們也不會再相信那些流言了,反而也有聰明的人開始懷疑起,到底是誰散布的假消息,竟然要逼死一個孤女。

  簡愛也不顧情面,適時放出了路易先生的傳言——他的求婚被簡愛拒絕過!如此一來,加上莉莉絲喬裝打扮時在人群中的煽風點火,同時,一個穿著黑袍的「幽靈」與她附和著,所有人都開始懷疑起了「品德高尚的路易先生」是否如同傳言一樣清白了。

  同時,不僅有不少人同情約翰和簡愛的遭遇,也有人反過來覺得,簡愛拒絕一位這樣優秀的男士的求婚,難免不被忌恨和報復——那些路易先生的追隨者小姐們更是如同粉絲一樣,因為路易先生的名聲被敗壞而憤怒不已,散布簡愛似是而非的桃色新聞。

  簡愛開始足不出戶,照顧叔叔的同時,學著處理公務。免去了那些社交,時間一下子變得寬裕起來了,她甚至能擠出時間來,給她那部第一本長篇女性主義收收尾,她現在不再是一個毫無權勢的孤女了,即便沒有出版社願意接受她的作品,她也能曲線救國——哪怕自己開一家專門用來幫助女性作家實現夢想的出版社呢?

  她也在考慮是不是自己的文筆不夠優秀,作品的結構不夠精妙,於是在約翰的人脈的幫助下,往法國等地的出版社寄出了信咨詢和投稿,廣撒網。

  約翰在療養期間,更多的開始和簡愛溝通思想。他很支持簡愛的事業——在這次的劫難中,他也真切認識到了,簡愛並不是一個柔弱安分的淑女,她有足夠的膽量和智慧,應對生死的挑戰。婚姻固然重要,但是如果婚姻成為了禁錮她的牢籠,就連約翰自己都覺得有愧。

  ——他對路易傾注的「父愛」和信任,讓他差點殺死了一個自由的靈魂。

  這一天,她正扶著約翰在花園裡散步,卻見莉莉絲帶著笑意跑了過來,她不顧禮節,揮舞著手上的卡片:「愛小姐!您有一張拜帖!您一定想像不到這是來自誰的!」

  作者有話要說:

  天!上一章竟然30個紅包都發不完qaq!天太冷流量都凍住了嗎。

  有故人要出現惹,新副本也快開了。


第58章 新征程(十二)

  達西先生在聞到海鹽的味道時, 心中的煩躁和郁悶終於一掃而光。

  無論是德·包爾姨媽熱情的「招待」 還是倫敦社交舞會上的狂蜂浪蝶,都讓他喘不過氣來。這幾個月來, 他如預期一般, 成為了社交場的中心人物,可是他卻越發地進退兩難。在一時的新鮮之後,他再想要全身而退,卻總是被絆住。

  喬治安娜也幾次抱怨,學校裡的高年級女學生們總是在他每月前去探望時,有意無意地和她左顧右而言他,讓她煩不勝煩。

  「哥哥, 雖然這樣說或許要讓你傷心, 可是你或許可以考慮出去走走。不必每月都來看我, 我和阿黛拉總不會受人欺負的, 反倒是那些瘋狂的淑女就連我也應付不來!你以前不是常常出國游歷嗎?為什麼不去馬德拉看看呢?簡去了那麼久, 還沒有來過信, 我真為她擔心。」 喬治安娜在告別時,對達西先生抱怨道。

  達西先生聽到了那個名字,整理衣扣的手頓住了,沉默許久, 他點頭:「馬德拉的葡萄酒也確實不錯。」

  喬治安娜悄悄露出一個狡黠的微笑。

  『沒錯,我和布裡格斯先生先前已經討論過酒莊的合作事項, 是時候去實地考察一番了。』達西先生這樣告訴自己。

  可是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內心不斷地重復著那個名字,讓他既生澀又徘徊。當他真的踏上了略顯搖晃的商用快船時,他無力地向自己宣判:「菲茨威廉·達西!你這次真的徹底躲不過了!」

  不過半個月, 達西先生就帶著律師穆勒,貼身男佣馬修和僕人們,在馬德拉島登陸了。達西先生還來不及適應平穩的陸地,就聽到了港口的商販們嘰嘰喳喳地在討論著那個「詐騙女簡·愛」 和可憐的老約翰的故事。

  達西先生的腳步頓住了,他轉過頭,銳利的眼睛看向那個正在刮著魚鱗的魚販。「去問問怎麼回事。」 他低聲對馬修說。簡的人品毋庸置疑,而她的真實身份他再清楚不過了——她一定是遇上了大麻煩!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前往早早租下的米路莊園住下了,達西先生剛剛洗漱休整完畢,馬修就前來彙報:「達西先生,外面在傳,簡·愛小姐是個英國來的女騙子,想要殺害愛先生侵占他的遺產。可是市長已經出面,解釋這只是謠言——愛先生已經清醒了,他親口維護了愛小姐的名譽,大力地抨擊那些居心叵測的謠言制造者。」

  「既然如此,為什麼那些商販還在討論這樣損害淑女名聲的事情?」 達西先生皺起了眉,他習慣性地掏出了煙點上,卻又看了一眼身上剛換的全新的輕薄寬松的襯衣,把煙扔了出去。喬治安娜不止一次地抱怨過這樣的煙味讓女士們不喜。

  「有一位年輕的路易先生——」

  聽到了這個陌生的名字,達西先生眯起了眼睛,看向了馬修:「繼續說。」

  馬修被這危險的眼神嚇得立馬看向了地面,絲毫不敢停頓地報告:「他曾經深得愛先生的信任,可是向愛小姐求婚被拒,愛先生和愛小姐的遭遇被懷疑是他一手策劃的。可是同時也有流言說愛小姐有一位從未露面的情夫,他們——」

  「情夫?」達西先生低聲地重復了這個詞語,他的語氣語調讓馬修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

  「總而言之!」馬修提高了音量,「鎮上有人對路易先生的品格深信不疑,但是更多人同情愛先生和愛小姐的遭遇。如今埃爾莊園已經閉門了大半個月了,再沒有人看見過有人出來。」

  達西先生沒有接話,他取出了一張印刻著達西家族的家徽的拜帖,匆匆寫完後,交給了跑腿的男僕:「盡快送到埃爾莊園!」

  男僕恭敬地接過了拜帖,正要轉身跑開時,又被達西先生叫住了:「等等!回來!」

  達西先生抽出了那張拜帖,猶豫片刻,還是放進了懷裡。轉而重新寫了一封拜帖給市長先生,想要作為一個投資者,拜訪這個城市的管理者。市長先生自然不會拒絕一個未來的納稅大戶,盡心盡力地為他引薦起了整個馬德拉群島的大莊園主們。

  達西先生頗為大氣地聲稱想要在馬德拉投資紅酒市場,這讓葡萄園主們和酒莊莊主們如同蜜蜂聞到了花蜜,源源不斷的拜帖飄進了米路莊園。他讓馬修回應了所有的信件,失望地發現這其中果然沒有一封來自埃爾莊園。

  這一日,馬德拉的大資本家們都聚集在了米路莊園的宴會廳,這裡在錢財的堆積下很快被修整地頗具英倫貴氣,他們談論著那位風度翩翩的英國紳士——他直接租下了整個米路莊園,他們用最誇張的言辭形容他的相貌英俊和家財萬貫。「如果不是愛小姐的名聲壞了,多半沒有人能與她競爭了!這樣一位單身富豪,哪個未婚小姐不想和他『認識認識』呢!」

  往日裡路易先生的那些追求者小姐們,這會兒全然忘記了他的「溫柔體貼」。路易先生從未受過這樣的冷遇,他端著一杯酒,一個人躲在了帷幕邊,冷眼看著眼前的阿諛奉酬,看向達西先生的眼神裡有著難以察覺的嫉恨。

  達西先生言辭從來不客氣,態度也談不上熱情,可是正是因為他的冷淡,才更讓年輕小姐和她們的監護人們對他趨之若鶩。在送走了最後一批客人時,馬修走到了達西先生的身後,低聲在他耳邊說:「已經派人跟上了。」達西先生不言不語,點了點頭。

  當晚,前去跟蹤路易的僕人就帶著一個黑衣人回來了。黑衣人爽利地脫下了黑袍,動作間,手腕間和腳踝間發出了鐵鏈互相敲擊的聲音,他滿身的傷痕讓達西先生的瞳孔猛得一縮。

  「我會告訴您,所有的真相。」他的聲音與他破碎的外表完全不同,如同百靈鳥的歌聲一樣,清脆動聽,「我只請求您,在事成之後能為我安排一張前往法國的船票。」

  *

  簡愛接過了莉莉絲遞上的拜帖,看見了信封上熟悉的家徽,動作立刻僵住了。約翰發現了她的失態,關切地問道:「怎麼了?」

  「啊!」簡愛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壓抑著激動和無措地回答,「一個故人……來到了馬德拉。」

  她轉過身,不想讓叔叔看到信件的內容,卻又覺得這似乎太掩耳盜鈴了,她咬著嘴唇上干燥的死皮,強忍著抖動的手,打開了信封。約翰看著她緊張的樣子,露出了一個欣慰和了然的笑,但是他也很好奇對方究竟是誰,便輕聲問道:「介意我看看嗎?」

  簡愛點點頭,把信交給了他。她正要說話,卻不小心撕下了嘴唇上的死皮,瞬間一滴鮮血滲了出來。「嘶——」她痛得輕聲低呼了一聲,莉莉絲擔心地遞上了手帕。

  「菲茨威廉·達西先生?你與他認識?」約翰不動聲色地問道。

  「他是……我曾經的學生的朋友的哥哥。」簡愛突然覺得這樣的介紹很奇怪,笑了出來,「那是一段奇妙的經歷,我會向您解釋的!叔叔,我想他上門拜訪應該是為了談生意,他曾經盛贊過馬德拉酒的獨特風味,布裡格斯先生和他也打過交代。」

  簡愛扶著約翰慢慢往回走,夕陽映照著遠處海面的波紋,顯得如同灑落的金子一樣炫目。約翰的眼睛裡也落滿了溫暖的金色:「埃爾莊園自然是願意和他做一筆生意的!簡妮特,你可要好好告訴我,這位達西先生是怎樣一個人,對你如何,好讓我知道該不該狠狠敲他一筆!」

  簡愛沒有聽懂他的一語雙關,只是點點頭:「他的人品毋庸置疑,明天您見了自然也會知道的。」

  達西先生上門拜訪時,關閉了大半個月的埃爾莊園的正門緩緩打開了。這裡的一舉一動,惹得全城人都議論紛紛。

  「達西先生,愛先生和愛小姐已經在客廳等您了!」布裡格斯先生爽朗地笑著,他快步走出了莊園,上前和達西先生握手,「再次見到您很高興!」

  達西先生翻身下馬,與他熟絡地打了招呼,難得地露出了一個笑容。轉角處偷偷跟蹤著的小僕人們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們從未見過達西先生如此溫和好說話的態度!看來達西先生卻是與愛小姐在英國時就是故交。僕人們不禁開始擔心,家中小姐們又要撕碎幾個羽毛枕頭,摔掉幾個東方瓷器了。

  布裡格斯一邊為他引路,一邊寒暄問候彭博裡莊園的近況。

  「勞您費心,彭博裡一切都好。」達西先生客氣道,「希望您和您的主人們也都好。」

  布裡格斯先生露出來一個苦澀的笑:「想必您一定已經聽說了埃爾莊園最近的復雜情況。我不想說我們都平安無虞,但是至少現在都還不錯。」他的話讓達西先生皺起了眉,這時他們剛好走到了客廳門口,布裡格斯先生做了一個抱歉的口型,推開了大門,「請進。」達西先生走了進去,布裡格斯在他身後把門關上了,沒有跟進去。

  這是一個充滿著英倫風情的客廳,與他租賃的米路莊園不同,這裡即使天氣四季炎熱,仍然有一個巨大的壁爐裝飾,只是裡面放著一堆冰塊,而非火焰。深藍色的窗簾完全打開,被扎在兩旁,碧藍的海域透過窗戶盡收眼底。牆壁上掛滿了油畫,多數是風景畫,也有幾幅英國鄉村田園間的農民肖像。

  這些當然都不是重點,達西先生一進入客廳,就被沙發上回頭看向他的兩人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那位眼生的中老年紳士旁邊,坐著那位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小姐。

  她穿著一身鵝黃色的絲質長裙,頭發松松地挽起,一根嫩黃色的發帶纏繞在她黑色的發絲之間。她的脊背一如以往地挺拔,可是面容卻比以前清瘦了不少。她的眼神沒有如同之前一樣,毫無顧忌地直視著自己,反而在與自己對視一眼後,匆匆移開了實現。她扶起了身旁一直打量著自己的紳士。

  達西先生突然想起了自己在詩集最後留下的那一頁,也剎那間失語了。

  「這位就是達西先生吧!您的到來使寒舍蓬蓽生輝!」約翰笑呵呵地伸出了手,達西先生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被他粗糙蒼老遍布繭子的手掌嚇了一跳,匆匆回禮。簡愛也向他行了屈膝禮,兩人低調地互相見過了。

  「簡妮特已經向我介紹過您了!」約翰先生招呼他們都坐下,簡愛為他們都倒上了茶,「您來馬德拉是為了什麼呢?千萬不要和我客氣,我在這裡也有幾分名望,如果能幫到你那就最好不過了。」

  「愛先生,我來這裡有兩個目的。一是想考察馬德拉的葡萄酒產業,做些小小的投資。二是——簡·愛小姐與我和家妹都是故交,我……我們都很擔心簡小姐的安危,簡小姐離開英國以後,便沒有來信了,家妹也很擔憂簡小姐是否忘記了英國的朋友。」

  「啊!」簡愛低呼一聲,「難道我寄出的信已經丟失了?」

  「海上的意外總是常有的,看來那艘小船遭到了駭浪的危險。」約翰喝了一口茶,正想在苦茶裡加一些糖,糖罐被簡愛眼疾手快地藏到了身後,他笑笑,「簡妮特在這裡很安全。」

  「恕我直言,愛先生。」達西先生和簡愛對視了一眼,兩人愣了一下,同時移開了視線,「我已經聽說了令府的遭遇,能看到您這樣健康強健地坐在這裡說話,我也算放下了心。」

  「唉!壞事傳千裡!」

  達西先生抿了一口茶,猶豫片刻後,說道:「也許是我逾越了——但是我已經掌握了幕後真凶的把柄,如果您需要——」

  「需要!」「不需要!」簡愛下意識地否定,卻發現叔叔笑眯眯地應下了。

  「達西先生,如果您願意,我們可以去書房談一談。」約翰邀請道,達西先生點頭應允:「我正有這個打算。」

  約翰打了鈴,布裡格斯先生打開了客廳的門。三人起身,簡愛正要和他們一起去書房,卻被約翰制止了:「簡妮特,你去廚房看看,也許達西先生願意留在這裡吃頓便飯。」布裡格斯先生默契地接手,扶著約翰。

  「可是!」

  「簡小姐。」達西先生低頭,與她的視線第一次長久地對視了,「我也有些話想和愛先生單獨談。當然,我很想在這裡吃頓午飯——如果有奶油布丁,那就更好了。」

  簡愛看了一眼約翰,猶豫地點點頭,小聲地說:「叔叔可不能再吃甜品了。我或許可以為您單獨做一份。」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病毒泛濫,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呀,能宅則宅Orz


第59章 新征程(十三)

  簡愛看著書房的門在面前緩緩關上以後, 小小地雀躍著蹦了起來。

  她轉身去了廚房,親自做了一份布丁,用冰塊包裹住了容器, 冷藏了起來。這時的櫻桃長得正好, 簡愛挎著小花籃在屋後的果園裡采摘了一些新鮮的紅彤彤的櫻桃, 用來做果盤和布丁的裝飾。櫻桃果樹不算特別高, 她踮著腳就能夠到。

  正要回去時, 簡愛順便在園子裡隨意地逛了一圈,查看果子和花的生長情況,突然, 她的視線定住了:「小韋恩!這裡怎麼會破了一個洞?」 她指著鐵絲網圍牆的一角,詢問在花園裡幫忙干活的小韋恩。

  小韋恩在花叢中抬起頭,看了一眼後, 大聲告訴她:「這後面就是荊棘叢!盧思恩先生之前說沒必要修理,已經破了好多年啦, 沒有人能從這裡爬進來的!」

  不知為何,簡愛心裡突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她應了一聲後, 慢慢朝著屋子走去,正要跨過偏門時, 回頭對小韋恩說:「讓你的父親盡快把這個洞修起來!倉庫裡應該有材料, 以後這樣的事情不要拖著!」

  小韋恩連忙答應,蹦蹦跳跳地去鐵門旁通知他的父親了。

  簡愛回到了廚房,把水果激在了冰水裡後,在書房門口晃了一圈。書房裡傳來了約翰爽朗笑聲, 他和達西先生似乎正談得開心,簡愛也不好打擾,就回了房間。

  她今日見到了久違的達西先生,他看上去比之前要成熟許多。也許是海風和陽光,使得他的臉看上去沒有幾個月前那樣略顯矜貴的蒼白,反而被曬得有些發紅,有些略微的粗糙——可是,這樣的他,看上去更成熟了。

  簡愛上輩子就已經是達西先生現在這個年紀了,再加上先前與「年長」 的羅切斯特先生相處了幾個月,達西先生在她的眼裡並不如曾經她看過書以後想像的富有成熟男人的魅力。

  她在彭博裡莊園時,身份是家庭教師,兩位小姐分去了她大半的心神,以至於對這位著名的達西先生雖有好感,但是卻從來沒有對這種好感下一個定義。在看到那個隱晦的「告白」 時——或者那也並不是告白,她才開始思考那樣的感情究竟該如何定義。

  她在書桌前坐下了,又打開抽屜,從一打信件底下抽出了那本詩集,翻到了最後一頁。這一頁被她無意識地反復默讀了許多遍,她看著這被多次翻折後留下的印記,恍然之間,意識到了自己的情感,已經比她想像的要濃烈地多了。

  可是她仍然在猶豫,且不說達西先生的心思,她自己就有無數的理由逃避。最淺薄的擔憂就是,簡愛自己就是這個世界的闖入者,她並不確定,達西先生是否會和伊麗莎白·班納特有著天生的來自「原著」 的吸引力;於她自己而言,約翰叔叔和埃爾莊園是她的責任,她怎麼能拋下馬德拉的一切?;她的原定的事業還沒有鋪開,她很害怕人的善變,也許她會安逸度日忘記初心,可是達西先生……「喜歡」 的她,會是原本的她,還是隨波逐流的她呢?

  簡愛越想越覺得泄氣。「好感」 是很容易產生的,可是她的理性總是在她的耳邊重復著那些唱衰的話,讓她不由自主地退縮。

  突然,一支嬌嫩的玫瑰穿過了窗戶,落在了她的詩集上。

  「達西先生?」 簡愛下意識地輕呼了這個名字,嘴角控制不住地露出了一個微笑,眼睛也彎了起來,抬頭向窗外望去,笑容卻僵住了。

  「路易!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簡愛驚叫出聲,她後退一步,借著拾起玫瑰的動作,打了書房和門房的鈴。

  路易先生看上去狼狽極了,他的衣服不復從前的整潔,絲質襯衫被鉤出了好幾個洞,甚至滑坡了皮膚,血跡染紅了白色襯衫,一道一道的非常刺眼。簡愛立馬就想到了果園旁那個破了洞的鐵網圍欄——那個破洞果然是個隱患!或者說,那根本就是盧思恩特意留下的破綻!

  「愛小姐,你看到我,為什麼要露出這樣驚恐的表情呢?」路易故作疑惑,露出了一個心碎的神情,捧起了一束玫瑰,隨即他又變臉似得,語氣變得冷漠而嘲諷,「達西先生?那個英國佬?是因為他,你才露出那個從前只會對我展現的笑容嗎?」

  他不等簡愛的回復,又憤怒道:「哈哈!那個菲茨威廉·達西!他真是一個花花公子,贏得了全城少女的芳心後,就連你也上了他的當嗎!簡妮特,你可不是那些滿腦子羅曼蒂克的少女!我以為你是不一樣的!」

  「達西先生是我的故識,路易先生。」簡愛決定先穩住他,等待來人,「我與他並不是那種關系,您或許已經知道了,達西先生來馬德拉是為了做一些葡萄酒的小投資——」

  「是嗎?我的簡妮特?」路易直直地踩倒了簡愛窗前種植成一排的綠植和花枝,把嬌嫩的鮮花踩在了腳下。他舉起了手裡的玫瑰捧花,穿過窗戶,遞到了簡愛的面前,他的眼神裡偽裝著溫柔和深情,可是眼底卻是充滿了瘋狂的執念,「那麼,我實在想不通,你為什麼要拒絕我的求婚?馬德拉再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比我更優秀,更適合你了。」

  這話實在大言不慚,簡愛差點就要冷笑出聲。

  「路易先生,我也並不明白,您那天為何要發那樣的無名怒火!您覺得,以您的易怒和莫名其妙,我該毫無顧忌地答應您的求婚嗎?更何況,我有權利拒絕!」

  「莫名其妙?」路易重復著這個詞語,「莫名其妙?簡妮特……我是愛你的啊!」

  「您的愛就是想要折斷我的翅膀,逼迫我嗎?您的愛太過沉重,也太過復雜了!您幫助盧思恩背叛我的叔叔,也是因為愛嗎?」簡愛覺得他實在大言不慚,竟然敢腆著臉說,這是因為「愛」?

  「折斷你的翅膀?簡·愛!為什麼你們都向往那所謂的『自由』!留在我身邊不好嗎?我毫無疑問會把世界上最好的東西捧在你們的面前!珠寶?金錢?美食?要什麼有什麼!」

  「所以你監/禁了那位穿著黑袍的先生?路易先生,你沒必要在我面前做戲了!我全都知道了!」其實簡愛並不了解事情的全部,她只是在莉莉絲向她彙報的只言片語裡有了一個大膽而離奇的猜測。

  路易啞口無言,簡愛的話撕去了他的偽裝。他臉上做作的深情變得扭曲,簡愛心中警鈴大作,快速後退一步想要關上窗戶,卻被他用手肘撞開了,玻璃瞬間碎了一桌。

  路易不顧窗台上的碎玻璃,雙手撐住翻身越了進來,鞋子無情地踩在了桌子上鋪開的紙張上。簡愛顧不上心疼鞋底的詩集,從腰間掏出了一把手/槍,對准了路易。

  「先生!您這樣擅闖女士的房間可不是紳士所為!」

  「紳士?我保持著紳士的姿態,卻也沒見您對我青眼有加!」路易被她掏出了槍的動作刺激地越發瘋狂,他跳下了桌子,這動作徹底讓那頁詩從詩集上脫落了下來,落到了地上。

  路易毫不畏懼地大跨步向前,握住了槍/口,把它抵在了胸口:「開/槍啊!勇敢的愛小姐!您能把子彈打進盧思恩的腿,也一定能把它留在我的胸膛裡!」

  簡愛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你以為我不敢?」簡愛伸出了手,哢噠一聲,用力打開了保險栓。

  路易氣極了,雙手用力拗住了簡愛的手,把□□扔出了窗外。簡愛想要抽出手,卻被他死死得鉗住了,這才懊悔,為什麼腦子一熱就激怒了這樣一個瘋子。

  『怎麼還沒來人!』簡愛心裡著急地呼喊著。

  只見路易微微一笑:「你在等人來救你嗎?簡妮特,我知道你一定打鈴了,等著達西先生來救你?可是,如果他看見你和我躺在一張床上……還會願意娶你嗎?」話音剛落,他就抓住了簡愛的頭發,將她壓向了身後的床,簡愛的腦袋被他粗魯的動作磕在了床柱上,頓時痛得眼淚直流,眼冒金星。

  她的手腕完全被路易的腿壓住了,她第二次體會到了被完全克制住不能動彈的感覺——上一次還是被瘋女人伯莎卡住了喉嚨。

  她盡力地扭動著,不讓路易的臉靠近,想要掀翻他。她劇烈的動作使得路易越發暴躁了。他的手伸向了簡愛的脖子,扯開了她脖子上的紐扣,這讓簡愛終於抓住了桎梏的縫隙,盡全力踹向了他的下/體。

  「啊——!」他疼得大喊出聲,向後仰倒在了書桌上,碎玻璃也渣了他滿背。簡愛趁機一躍而起,翻身從床上滾過去,跌跌撞撞地在另一面下了床,往門口跑去,打開了門。

  路易隨手抄起了一個本子就向她扔去,簡愛被詩集砸了個正著,它剛巧砸在了剛剛撞在床柱的位置,簡愛一陣頭暈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前撲了。

  一雙有力的手臂接住了她。

  她還來不及反應,耳朵被一只干燥的手捂住了,下一秒耳邊則是一聲沉悶的槍/響。

  「我的詩集!」這竟然是她暈倒前最後一個想法。她感覺到自己被橫抱了起來,輕柔地放在了柔軟的床/上,濃烈的血腥氣混合著玫瑰的香氣衝進了鼻子,隨即又被一陣溫和而具有侵/犯性的男士香水味和煙草味籠罩住了。

  一陣晃動後,她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壓抑著怒火,對僕人說:「快去通知醫生和律師!」

  她安心地陷入了昏睡。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有點卡文,只寫了三千多,一寫到達西先生我就卡,這個男人害我不淺嗚嗚嗚。

  繼續30個紅包∼上一章依舊沒有發完qwq咋回事兒啊


第60章 新征程(十四)

  達西先生注視著簡愛消瘦的臉龐, 想要伸出手,替她撥開粘在嘴唇上的發絲,她的頭發完全散開來了,劇烈的掙扎中,發帶松開落在了地上。她的衣領被扯開了兩個扣子, 露出了精致的鎖骨和雪白的皮膚。

  他的手指微微顫動了幾下, 還是握住了拳。他緩緩起身,將輕柔的絲質床簾緩緩放下, 隔開了自己的視線。

  「啊——」路易痛得哀嚎出聲,他的肩胛被達西先生打進了一顆子/彈, 鮮血染紅了他的右手臂。達西先生聽到這凄厲的叫聲皺了皺眉, 隔著簾子見簡愛並沒有什麼反應後,從口袋裡拿出一條手巾, 團成一團, 粗魯地塞進了路易的嘴裡。

  這時馬修趕到了,對眼前這血/腥的場景完全不慌不忙,從隨身的包裡拿出了一根粗繩, 將路易捆成了一個粽子。醫生背著藥箱匆匆趕到,被馬修安排趕緊先去查看簡愛的情況,達西先生贊許地點點頭。

  達西先生抬起腿,將掙扎的路易踹倒在地, 腳尖踩在他的傷口處,他的聲音是壓抑著的冷靜:「路易先生,你是一個聰明人。不要試圖報復愛先生和簡, 我留你一條命,完全是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

  路易先生瞬間驚醒,他瞪大了眼睛,紅血絲就要從眼球裡爆出來了,他的嘶吼聲如同野獸一般,從嗓子裡擠了出來。

  「年輕的路易夫人現在已經生下了孩子,我想,老路易先生應該並不會因為你的……意外而悲痛欲絕吧。他總不止一個繼承人了。」

  路易先生動作僵住了,他靠在主桌的桌腳,閉上了眼睛。達西先生移開了腳,蹲下身,用還冒著煙的槍抵在路易的胸口,把手巾取了出來,厭惡地扔在了一邊。路易微微一顫,他的聲音從牙齒間擠了出來:「達西先生,我可以與您做這場交易。」

  「先生,這並不是交易。我是在命令你。」達西先生用槍/管敲著他的下巴。

  「那塊地!」路易先生急切地說道,「那塊約翰·愛競標失敗的地,在我手上!我可以把那塊地給你!那裡即將建成一條公路,你是來投資的,一定知道它價值多少!」路易抬眼,對向那雙灰藍色冰冷的眼睛,咬牙說道:「只要你放我離開!」

  「砰!」門口傳來一聲巨響,約翰出現在了門口,他聽到了路易的聲音,手杖沒有拿住,摔倒在地上,莉莉絲和布裡格斯跟在他的身後,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那次競標是你搞的鬼!」約翰氣得手在顫抖,布裡格斯也是滿臉的不可置信,他握緊了約翰的手,約翰懊悔地閉上了眼睛,「我竟然因為你和盧思恩的詭計,懷疑了我最忠心的朋友和律師。」布裡格斯先生深深嘆了口氣,伸手攬住了約翰無力的脊背。

  莉莉絲低著頭,後退了一步。她躲在兩人的身後,悄悄抬頭看向那位前任主人——只見他果然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莉莉絲內心產生了一種難言的羞恥感,深深地低下了頭。

  布裡格斯先生攬著約翰在簡愛床邊的單人扶手椅上坐下了,仔細詢問簡愛的情況。達西先生也不再管腳下這個可恥的罪犯,打了個手勢讓馬修和僕人們將他拖了出去。

  「醫生,我的女兒怎麼樣了?她為什麼還沒醒?」約翰看著簡愛蒼白的臉,滿心的自責。

  醫生檢查了簡愛的瞳孔放射,又仔細地聽了她的心跳後,摘下了聽診器,安撫道:「愛小姐的頭部有兩次撞擊,但是都不算太嚴重,也不需要敷藥。醒來後或許會有頭暈,嘔吐的症狀,都是正常的,只要安心修養就好,您不必太過擔心。」接住他補充道,「她的身體在自我保護,也許前一段時間太過勞累,沒有休息好。就讓她好好睡一覺吧。」

  達西先生和約翰這才松了口氣。約翰放心過後,看著躺在床上眼睛緊閉的養女,眼睛通紅。她因為自己吃了那麼多苦,而自己竟然差一點真正把她推入了深淵!

  「愛先生,自責並不能改變什麼。我願意幫忙讓路易付出代價!」達西先生承諾道。

  莉莉絲聽了他的話,掙扎過後終於站了出來,低聲說:「達西先生,簡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您和愛先生都同意的話,我有一個主意,能讓路易先生身敗名裂!」

  達西先生打量著她,這不是他曾經認識的那個莉莉絲了。她的容貌未曾變化,甚至在熱帶陽光的洗禮下,更加惑人心魄;可是她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堅定,碧綠的眼睛如同一團燃燒的火焰。

  「如果愛先生願意的話,我想借書房一用。」

  「如果你願意的話,達西先生。」約翰借著布裡格斯的力氣,站了起來,「你一定不止剛才那些話想和我說。」

  面前這個老人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達西先生在他的目光下,覺得自己隱秘的情感都無所遁形了。他點了點頭,接過手,扶著約翰又回到了書房。

  *

  第二天一大早,港口整理漁網的漁民們就發現,埃爾莊園的布裡格斯先生提著他那標志性的皮箱,上了那艘固定來往於馬德拉和英國的客船。

  「精明的約翰·愛一定又有新的生意了!看來那個英國佬已經把錢包放進了他的口袋啦!」城裡人都議論紛紛,前一晚,達西先生的馬車並沒有從埃爾莊園離開。

  女士們聚集的成衣店和帽子店裡,也都在七嘴八舌地討論著這件事情:「看來愛先生與達西先生已經達成了交易!看他們的關系是多親密啊!達西先生竟然留宿在了埃爾莊園——他總不會是看上了那個簡·愛吧?」

  莉莉絲在櫃台前抬起了頭,她的臉色蒼白而脆弱,隱隱還在發抖。

  「莉拉,你怎麼了?」店主露西關切地問,「需要熱水嗎?你是不是不舒服?」她的關心惹來了店裡其他顧客的側目,莉莉絲搖搖頭,細聲細氣地回答:「沒……沒事!我只是眼睛長了針眼。」說著,她從袖口掏出一條絲巾,擦了擦眼下,可是她的聲音就快要哽咽了。

  莉莉絲知道,在她的身後,那群關注著埃爾莊園的動態的人一定在悄悄議論著自己。她收起了絲巾,眼睛變得更紅了,眼淚在眼角閃著光。

  她匆匆要了幾個擺在櫃台前面的帽子,付了錢之後,就低著頭離開了。

  「埃爾莊園看來不平靜啊!」南希從更衣室走了出來,女僕在身後捧著她的裙擺。她冷哼一聲,抬著頭,站在鏡子面前打量著這件新做的禮裙。露西從櫃台後面走出來,也彎下身替她整理著裙擺。深藍色的裙子底下加了英國此時正流行的墊臀,南希挑剔地扭動著,看著鏡子裡自己妖嬈豐滿的曲線,滿意地點了點頭。

  「愛小姐就算重回娘胎,都不會有您這樣完美的身材的!」南希的貼身女僕安妮在她耳邊小聲地奉承——她知道自家小姐最在意的是什麼。果然,南希露出了一個挑釁而又自得的笑,她誇張地嘆了口氣:「唉!你可別這麼說,路易先生還就吃她那套!我們這些人啊,也不得不承認,她的錢財可比什麼美貌都要吸引男人!你看她那個女僕——」

  「南希!大事不好啦!路易先生竟然是那種人!幸好你——」南希立馬捂住了來人的嘴,慌張地掃視著店裡的其他人,只見他們都裝作沒聽到似的,看著各自手上的東西,可是余光卻八卦地留意著這裡。

  來人扯掉了她的手,著急地高聲喊道:「你還不知道?路易先生剛剛渾身是血地在港口被發現了!」

  「什麼?」南希嚇了一跳,抓住了她的手,「貝拉,你說清楚,路易先生怎麼了?」

  「我真沒想到,路易先生竟然是這種人!達西先生站出來承認是他打傷了路易先生,他說昨晚在埃爾莊園,莉拉——愛小姐的貼身女僕,差點被路易殺害!」

  「啊?」南希愣住了,「一定是跟簡·愛有關吧?這個女人到底在干什麼!」

  「不是!」貝拉壓低了聲音,急切地在她的耳邊「竊竊私語」——雖然她的聲音整個店裡的顧客都能聽到,她們一致放緩了手下的動作,耳朵密切關注著,「據說莉拉撞見了,撞見了——路易先生正要……」她說不出口了,咬緊了下唇。

  南希焦急萬分,催促道:「到底怎麼了!你快說呀!」

  「唉!」貝拉看了一眼南希的臉,終於一咬牙說了出來,「路易先生正要侵犯一個男人!被莉拉看見了,所以他要去埃爾莊園滅口!」

  南希徹徹底底地呆住了,可是剛剛莉莉絲的反應讓她對這個事情不得不深信不疑,下一秒,就直直地倒了下去。「啊!——小姐!」安妮和露西手忙腳亂地接住了她,店裡的小姐們和女僕們帶著各色各樣的神態互相對視了一眼後,也都圍了上去。

  *

  簡愛醒來的時候,看見眼前一片黑暗,差點以為自己失明了。她稍稍翻身動了一下,床發出了一陣嘎吱嘎吱的聲音。

  「簡小姐!你終於醒了!」莉莉絲的聲音立馬就醒了,她正趴在床邊,打著瞌睡。還沒等簡愛回答,她立馬打開了門,暖黃色的燭光從門縫間灑進了房間。再次看到光芒了,簡愛終於放下了心。她摸了摸頭,發現後腦勺有兩個包,並沒有破皮,便知道自己沒有大礙了。

  莉莉絲很快端著一支燭台走了進來。

  「什麼時候了?」簡愛咳了一聲,被自己沙啞的聲音嚇了一跳。

  「您已經昏睡了超過一天了!現在是晚上十二點多了。」莉莉絲把燭台放在了她的書桌上後,坐到了她的床邊,「您想起來嗎?您一定是餓了,廚房一直准備著食物。」

  「扶我起來吧,莉莉絲。」簡愛命令道,她自己有些使不上力。莉莉絲將她扶起來後,她感到一陣頭暈眼花,「我或許吃不下——頭好暈。你去給我拿些熱水來!」她竟然感覺有一絲畏寒了。

  房間裡從來沒有備過熱水,莉莉絲應下後,立馬跑了出去。

  簡愛扶著床柱,忍著惡心,緩了一緩後,決定不能再躺著了。於是支撐著自己,慢慢挪到了書桌前,坐下了。

  破碎的窗戶玻璃已經全部收拾干淨了,新的窗戶應該也安上了,厚厚的窗簾被放下了。簡愛借著燭光,在桌面上翻找著——她的詩集不見了!

  她記得那本詩集被路易踩髒了,最後一頁也被踩掉了。可是莉莉絲一定不會隨便扔掉自己的東西,按道理,它應該就放在桌子上啊!簡愛又抽開了抽屜,取出了全部的信件,也沒有發現。

  她有些著急了,扶著桌子站起身,摸索著牆壁,慢慢走到了門口——地上也沒有。

  莉莉絲很快送來了水,見她似乎在找什麼。簡愛向她詢問詩集的下落,可是她也不清楚。莉莉絲扶著她在桌子前坐下了。「莉莉絲,不用管我,你先去休息吧。」莉莉絲很著急,只想守著她,可是簡愛勸她:「你一定也很久沒有休息了,先去睡吧,我沒事。」

  莉莉絲只好告退:「我就在外面,小姐。有什麼事一定要喊我。」簡愛點頭應下了。

  莉莉絲關上門後,簡愛坐在原地,發了一會兒呆。她的動作依然有些遲鈍,滿室的黑暗讓她有點喘不過氣,悶了好一會兒後,她起身,拉開了窗簾。

  這晚天空中的雲很淡,明亮皎潔的月光照亮了整個馬德拉。簡愛又打開了窗戶,清涼的海風和銀白的月光讓她內心的燥熱一下子就平息下來了。她把視線投向了窗外的花園,重新被種植好的玫瑰花在窗台下幽幽地散發著馥郁的香氣。

  可是這樣的景色,遠不如眼前這人灰藍色的眼睛。

  達西先生坐在簡愛窗外花園的乘涼椅上,他的腿上放著一本書——正是簡愛剛剛尋找了許久的詩集。他聽到了身後窗戶被打開的聲音,緩緩起身,轉頭看向她。

  「有一個被人經常褻瀆的字,我無心再褻瀆。」他低聲地背誦著,在花香中緩緩向她走來,「有一種被人假意鄙夷的感情,你不會也來鄙夷。」

  簡愛握緊了手,心跳地極快,她哆哆嗦嗦地後退了一步,卻被凳子絆到了一下。

  「你的憐憫無人能比,溫暖了我的心房。」達西先生在她的窗台前站定了,抬起頭,他的眼睛在月光下清澈見底。

  「我拿不出人們所稱的『愛情』」,他的聲音變得緊/澀,「但不知你肯否接受,這顆心兒能獻的崇敬?*」

  作者有話要說:

  *引用自雪萊的《致——》,應該都不陌生啦!

  *病毒肆虐,大家出門一定要戴口罩啊!


第61章 新征程(十五)

  簡愛的臉頰上泛起了紅暈,站不住似的扶住了椅背, 頭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是頭還在暈, 還是因為達西先生這突如其來的告白,她不由自主地又後退了一步。

  他一錯不錯地看著她的眼睛, 臉上依然是一貫的冷淡,可是他抽動的嘴角和不斷吞咽口水的喉嚨暴露了他的緊張。

  「達西先生——」

  「簡, 簡妮特!」達西先生打斷了她的話, 生怕她要說出那個拒絕的詞語,「請允許我這樣稱呼你!也許你覺得我過於草率,可是我早已經深思熟慮。簡妮特, 你不會知道, 你的話語曾經在我的心裡掀起過怎樣的風浪。

  哪怕你只是一個家庭教師, 我都不能說,我對於你的一舉一動毫無關注。簡妮特,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菲茨威廉先生曾經提及的那位朋友,他被迫娶了一個不愛的女人, 傷害了自己的真愛, 也刺傷了自己的真心。我們曾經為那件事情爭執——」

  簡愛點頭,手撐在了冰涼的窗台,身體微微前傾:「我還記得,先生。」正是那件事情,讓她切身明白了地位和階級在這個時代的重要性——一個女人,哪怕她吃苦耐勞, 只要她沒有淑女的出生,都不能肖想一位紳士,否則在別人口中她就是下/賤。

  「可是,簡妮特,我不想欺騙你,我向來都是那樣認為的。」

  「先生,這個主題我們已經探討過了,我們當時並不愉快。」

  「是的!可是我現在要告訴你,因為你,我相信了——愛情,愛情使人喪失理智,使人徹底變成了另一個人!」達西先生的語速變得更快了,他的聲音低沉而又掙扎,「簡妮特,你那套說辭驚世駭俗,接受它對於我來說無疑是脫胎換骨。我的價值觀被打碎,被你的手捏成了新的樣子。」

  他皺起了眉,控訴道:「你要為此負責,愛小姐!」

  「達西先生,我願意為此負責。」簡愛趴在窗台上,捂著自己滾燙的臉,她的理智在心底小聲地吶喊著,「那麼,我想問您,如果我還只是一個家庭教師,您依然會這樣站在我的窗前,為我朗誦那首詩嗎?」

  達西先生真的陷入了沉默,他的手伸進了口袋,似乎想掏一支煙,幫助自己思考,可是手卻什麼都沒有摸到。

  一陣風吹過,簡愛燥熱的心也冷靜下來了。

  她開始懷疑自己的問題——說實話,這並不是一個好問題。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如果」的事情,她現在的身份變化是事實。可是她也總忍不住對達西先生期望過高,她差點忘了,即使達西先生在她的面前表現地平等和尊重,他還是那個出身優渥的大地主,他是著名的傲慢先生。

  「我不能確定,簡妮特。」達西先生的聲音無比低沉,「我不想說,自己已經完全接受了您那『眾生平等』的說辭,我仍然無法將一個女僕,當作一位同階級的女士來看待。甚至無論是律師,還是牧師,他們都在為我服務。我可以尊重他們,可是我不能像尊重紳士一樣尊重他們。」

  他的眼裡是濃郁的黑色,他輕聲說:「簡妮特,說到底,我接受的『例外』只有你而已。我並不想騙你。」

  簡愛有些失望,可是也覺得理所當然。達西先生不是她,沒有來自兩百年後的經歷,他們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你悲傷的眼神刺傷了我,簡妮特。」他移開了視線,手無力地搭在了窗台上,「我願意為你改變,可是現在的我,似乎還不能……」他有些後悔今晚的衝動了。

  推開窗戶,沐浴在月光和花香中的簡愛如同一個精靈,她蒼白的臉和輕柔的裙擺似乎在預示著她就要飛走了。這樣一種不真實的恐懼感,讓他脫口而出,背誦出了那句沉澱在心底的詩。而在她的追問下,他心頭的火熱被澆滅了一大半,。

  簡愛看著他顫動的眼睫,心裡也是說不出的酸澀。達西先生已經默默為她改變了許多,這不是任何一個天之驕子都能做到的事情。無疑,她是對他也有深厚的好感的。可是她很固執,也很盲目,在此之前竟然從來沒有真實地理解過他的痛苦。而他還是保持了最真誠的自己,沒有試圖用誇大的言辭來打動她。

  「達西先生,你太好了。」萬語千言,簡愛一時都說不出來。

  「我不應該將壓力都施加在您的身上,妄圖讓您完全來遷就我。達西先生,我也願意試著去理解您的世界,為您……做一些改變。」

  她的話讓達西先生的眼睛點亮了,他抬起了頭,向她伸出了手:「愛小姐,您願意,給我一個追求你的機會嗎?」

  簡愛看著他的大手,抿了抿嘴,將自己燥熱的手放在了他冰涼的手心。

  *

  接著一連幾天,達西先生都沒有出現在埃爾莊園,這讓簡愛又是疑惑,又是焦急。

  埃爾莊園的僕人們被大洗血,只留下了幾個年紀大的老人,他們都跟著約翰已經超過了十幾年。盧思恩被約翰秘密發配到了美洲去做農奴,他的命被留了下來,可是那絕對是生不如死——且不說能不能安全到達美洲,就算全須全尾地登陸了,等待著他的是更可怕的地獄。

  約翰也是早出晚歸,他雖然身體不算康健,但是底子還在,總是閑不下來。

  「我答應了達西先生,幫他完成這裡的投資——這是一筆交易!」他這樣告訴自己的養女,對她的氣急視若無睹,「我有一個小秘密和驚喜,等到了時候自然會告訴你的。」

  簡愛無奈,她總是對親人的「驚喜」沒有抵抗力,而且眼見約翰每日精神狀態和身體越來越好,她想要勸一勸,都找不到理由。

  簡愛只好琢磨措辭,回復那些來自法國的信件——有一家雨果出版社的亞歷山大·博杜安先生寫了回信,他對簡愛的作品很感興趣。博杜安先生厭煩了那些千篇一律的哥特和三俗愛情故事,尋求一些新的玩意兒。可是市場慣壞了那些作家,套用公式的作品寫起來太過輕松,沒有人願意吃力不討好。

  簡愛的投稿讓他產生了一些新的想法:一個女性作家的女性主義文學!多麼有爆點而又有新意的題材!

  簡愛以為自己走了大運!她曾經在喬治安娜為她找的那些書裡,看到過這個博杜安先生的名字,他用自己私人的身份鼓勵過許多新人作家。

  她很快寫好了回信,把謄抄好的全文手稿也打包了起來,交給莉莉絲,讓她幫她送去郵局。

  「莉莉絲?莉莉絲!」簡愛輕聲地喊著,她發現莉莉絲最近常常發呆,「難道是天越來越熱了,你身體也不舒服了嗎?你最近總是心不在焉。」

  「沒……沒什麼。」莉莉絲恍然回過神,她接過了簡愛手上的包裹,「我只是在想,布裡格斯先生去英國做什麼。簡小姐,市場上的人都在討論,愛先生是不是有和……達西先生一起回英國的打算。」莉莉絲看了她一眼,只見簡愛的臉色果然微微一變。

  簡愛把涼茶一飲而盡:「我去問問約翰!」她干脆放下了杯子,就往外走。到了花園門邊,簡愛回頭對躺椅旁站著的莉莉絲說:「信盡快寄出去!」

  「什麼信?」達西先生的聲音從柱子邊傳來。

  「達西先生!」簡愛眼睛一亮,輕快地歡呼,隨即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扯了扯裙角,「我還以為,你已經踏上了回英國的輪船!」否則怎麼會連著這麼多天都不出現?

  達西先生的臉上也不自覺露出一個微笑,他輕咳一聲說道:「作為騎士,怎麼能隨意離開他的公主。我和愛先生忙於公務,現在終於達成了目標,才被允許來見您。」

  「看來我就是那頭惡龍了!」約翰從屋子裡大步走了出來,他已經可以完全扔掉拄杖了,「我的簡妮特,你可不能怪我!這個秘密不是我要瞞著你的,達西先生說,你一定會喜歡這個驚喜!」

  「驚喜?」簡愛看向達西先生,只見他溫柔的灰藍色眼睛毫不偏移地看著自己,不由放緩了語調,「看來我們都有驚喜分享!莉莉絲,你先去寄信,這裡交給我。」

  她接過了茶壺。

  *

  約翰和達西先生的驚喜果然讓簡愛一時之間愣住了。

  「我的經紀人在之前就告訴過我,哈福德郡有一座小莊園在出售,價格很公道。那裡景色宜人,地處內陸,非常適合鄉紳居住。只是我一直覺得,德比郡的彭博裡莊園已經夠我忙的了,便沒有打算買下它,可是約翰告訴我,他有回英國買個莊園的打算,尼日裴花園就突然又出現在我的腦海了!」達西先生一邊解釋,一邊拿出了一份莊園的草稿圖。

  約翰滿意地翻閱著草稿圖:「這樣精致的小莊園,如果要自己建的話,可要廢不少心力呢!可惜原主人運氣不好,剛修繕好,就遇到了經濟麻煩,不得不低價出售。」

  「說是低價,可是能承受得起的人也不多。」達西先生應承道,「否則也不會一直都沒有售出了。僅僅有些人會租下一兩個月,用以度假。」

  「布裡格斯先生就是去英國處理這件事了嗎?」簡愛在震驚許久後,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約翰美滋滋地往嘴裡扔了一顆櫻桃:「是的,簡妮特。你即將成為一個英國老鄉紳的女兒啦!」

  作者有話要說:

  除夕快樂!吃了年夜飯之後陪爸媽看了會兒春晚,十點才開始寫這章,來不及修改了。明天再來修改捉蟲。

  這章50個紅包!鼠年大吉!(今年我家取消了走親訪友,安全感plus)


第62章 新征程(十六)

  「……這可真是一個驚喜!」 簡愛喃喃道。

  她可沒想到, 這一天會來的這樣早。早在桑菲爾德第一次遇見達西先生開始, 她就知道自己很有可能也會遇見傲慢與偏見的女主角, 並且很期待見一見那雙被男主角所稱贊的智慧機敏的眼睛。

  而現在,男主角已經走偏了原路, 和自己心意相通。

  自那晚起,她有時也會夢間驚醒。夢到電影裡的「達西先生」 和「伊麗莎白」 幸福地舉辦婚禮,而自己也穿著婚紗, 突然落入了婚禮的現場, 被所有人指指點點。那樣的窒息感和「負罪感」 從不在白天光顧,可是一到了夜晚,就從心底萌芽了。

  「簡妮特,你怎麼了。」 達西先生見她的臉色不好, 想要伸手覆在她的手上, 然而手伸了一半便頓住了, 「我以為你很期待回英國, 難道你是舍不得馬德拉嗎?」

  簡愛回過神來,看著達西先生這章與電影裡完全不同的臉, 和他溫柔而擔憂的眼睛,主動握住了他的手:「我……我只是在想, 約翰在馬德拉的產業該怎麼辦?他在這裡生活了二十幾年, 積攢的人脈都要斷了,他這麼大年紀了還要適應新的環境可不容易。」

  達西先生呼吸一滯,翻手將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心。

  約翰假裝沒有看見他們的互動,淡定地喝了一口茶:「簡妮特, 我知道你為我擔心。可是我一把年紀,最期盼的事情就是能夠回到故土,我前半輩子掙命就是為了能回去——你不知道,馬德拉群島上,想要回去的英國人有多少!可是他們已經在這裡根深葉茂,再難回去了。」

  約翰露出一個苦笑:「在此之前,我孤身一人,現在帶著你,反而是能一身輕松地離開這裡啦!」

  「那你的葡萄園和酒莊呢?」簡愛為此也很擔心,她曾經替約翰管理過一段時間,很清楚這可是一個龐大的資產!凝聚了約翰半生的心力,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賤賣的。

  「那就要交給布裡格斯了,他是我最忠實的伙伴。」

  可是那樣的話,約翰身邊就沒有得用的助手了。簡愛正想要勸阻,可是達西先生捏了一下她的手制止了她。

  「也許,您可以考慮給布裡格斯先生一些分紅。」簡愛只好建議道,接著她突然想到了什麼,「糟了!我要趕緊讓莉拉回來!希望她還沒有把信寄出去,我們的通訊地址就要換成英國的尼日裴花園了!」

  *

  既然已經決定要回英國,布裡格斯先生已經在英國奔波,替他的主人的新家忙碌了——他還不知道有更重的差事在馬德拉等著他呢!莉莉絲也要忙瘋了,盧思恩的敗落也讓主人們借機清理了不少冗雜的人力,可是管家的缺失只能讓莉莉絲暫時補上了。

  她從一個女僕一躍而起,成為了一個代理女管家。這讓許多僕人心中不滿,可是莉莉絲畢竟也來自人員繁雜的彭博裡莊園,那裡僕人們的勾心鬥角和僕人的家庭之間的牽絆相較於埃爾莊園,可要復雜十倍不止。莉莉絲模仿起了雷諾茲太太的裝束和言行,管理起莊園的事務來倒也算是得心應手。

  可是建立威信也少不了好心人的幫助,廚房的主廚安娜夫人幫助了她不少。曾經她也是管家職位的「熱門候選人」,可是她自稱年紀太大了,還是要把機會留給未來莊園繼承人的心腹,於是一心一意地扶持莉莉絲成為一個合格的女管家。

  莉莉絲在她的幫助下細致地收拾著莊園十幾年間攢下來的家業,臨時雇佣了人手將那些珍貴的東方瓷器和鐘表一一打包在塞滿了棉花的木箱子裡,全程一件一件過眼,生怕有任何磕磕碰碰。

  簡愛在寫新書之余,偶爾也會坐在馬車裡,在港口看著工人們如何把那些家當搬上船,她被約翰的家底驚得說不出話,那些箱子堆疊起來,幾乎裝滿了大半個輪船——是的,約翰又租了一艘輪船,用來「搬家」。簡愛都不知道他哪兒來了那麼多流動資金?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簡妮特。自然有人會把錢送上門的。「約翰對她的疑問的回應只是哈哈大笑。

  『難道是達西先生又出手幫忙了?』簡愛懷疑地想,可是這樣的人情可不好欠!她和達西先生現在充其量算是「情侶關系」,可不好這樣麻煩他。

  可是她的懷疑在看見路易先生形容憔悴地出現在埃爾莊園的告別宴會上時,就被打消了。

  路易先生仍然盡力地保持著體面,他的頭發一絲不苟地梳好了,衣服上的金飾被保養地閃閃發亮,可是肉眼可見地,他的筆挺的禮服下略顯空蕩,臉頰也凹陷了下去,雖然臉上還帶著迷人的微笑,可是清醒的人都能看出他最近的落魄。

  關於他是不是同性戀的議論一直不消停——簡愛先前不理解,為什麼「開放」的西方竟然對他的性向這樣在意,可是伊麗莎白悄悄告訴她,在馬德拉還好,倘若這樣的事情傳到了遠在英國的老路易先生耳朵裡,路易先生不光是繼承人的身份會徹底被剝奪,他還會被關起來當作罪犯和病人來看待。

  路易先生為了打破傳言,必須盡快有一位妻子為他轉移視線。簡愛為他身側的南希小姐感到憐憫——即便她曾經也針對過她。

  南希小姐看上去笑得很羞澀,並不勉強,看來她已經完全墜入愛河了。她宣告主權般,從宴會開始時,就一直挽著路易的手,上半身靠在路易的身上,嬌聲地和他說著話。路易從進入大廳時,就一直想躲避主人們的視線,早早離場,可是南希卻強勢地拉著他,走向了她曾經的競爭對手。

  「愛小姐,聽說你們下周就要回英國了,真是太可惜了!」南希小姐扯了扯路易的手臂,抬頭看向他,「我和路易先生下個月就將舉行訂婚宴啦!你不能來,對於我來說真是莫大的遺憾!」

  簡愛對她的挑釁感到哭笑不得,行了個簡單的屈膝禮後便只道:「恭喜了,路易先生,南希。那麼你們的訂婚宴會在哪裡舉辦呢?我雖然不在,禮物也是要送到的!」

  「不——」「那真是太感謝了!愛小姐。」南希小姐打斷了路易脫口而出的拒絕,「婚禮當然是在路易的老莊園裡舉辦啦!那裡真是太美了,路易說他已經設計好,走紅毯的時候一定要在一路上鋪滿玫瑰花……唉,原本我還想邀請您做我的伴娘!可是你們卻要去英國了,多可惜呀。」

  簡愛可從她的語氣裡聽不出半分遺憾。可是她也並不動怒:「是啊,多麼可惜。」

  見她沒有任何其他的表示,南希的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她原本以為簡愛一定要嫉妒死了,路易家族的產業可不止馬德拉的生意,所有人都在猜測路易的老本家在英國的資產有多驚人,況且路易先生差一點和簡愛訂婚!難道她就沒有半分的遺憾嗎?

  南希還想說什麼,路易先生受不了似的攬住了她的腰,成功讓她閉嘴了:「親愛的,也許你想把我們的好事告訴你的姐妹們!愛小姐還有別的客人要招待呢!」南希瞪了他一眼,嘟囔道:「你是不是還對她……!我知道,愛小姐的魅力自然是無人能比的——」

  「我很贊同您的這一觀點!南希小姐。」來人打斷了她的話,站在了簡愛身邊,伸手撐在了她身後的窗戶邊。雖然和簡愛沒有任何身體接觸,可是他的動作無疑是一種想要把她護在羽翼下的姿態。

  「我以為你今天都要脫不了身了。」簡愛抬頭看著身邊這人,他因為事務匆忙,沒有做很精致的打理,可是即便有些凌亂的頭發,在海風吹拂下都帶著一絲野性的魅力。

  「即使再忙,我也不可能拒絕埃爾莊園的邀請的。」達西先生的唇角微微勾起,但是他很快把視線投向了面前另外兩人,抬起了下巴,他冷漠的打量讓南希一愣,不由地後退了一步,路易用力拖住了她的腰。

  達西先生眯起眼睛,低聲道:「恭喜路易先生了,您和您的未婚妻很恩愛,真讓人羨慕。」簡愛差點笑出聲,明眼人都能看出這對未婚夫妻的「同床異夢」,她側過身,把自己不懷好意的笑藏了起來。可是這樣一來,她的臉卻正對著達西先生的胸口了。

  達西先生伸手理了理她的卷發。

  「路易先生最近這麼忙,總是奔波於法院和市長辦公室,沒想到還能解決完自己的終身大事。這樣的效率真是讓我自愧弗如。」他看著簡愛的衣領,覺得那裡有些空,應該繡些什麼金絲的徽章。

  南希疑惑地看了路易一眼:「你去那裡做什麼?」

  路易輕咳一聲,摟著南希就要告退。達西先生點了點頭,不再言語了。他從來沒有用正眼看這兩人,這樣的眼神讓一貫受到追捧的南希頓時受不了了,她還要說什麼,可是被路易強行帶走了。

  簡愛隱隱聽到她尖銳的咒罵聲,說著「傲慢」「無禮」「天生一對」之類的話。路易也不耐煩地隨口安撫,當他又一次忍不住回頭,看到達西先生替簡愛拿了一杯酒,兩人站在窗前有說有笑時,低聲咒罵了一句後,又慌亂地左右看了一眼。帶著他的未婚妻滑入了舞池。

  *

  布裡格斯先生回來的時候,和約翰先生在書房待了一整天,誰也不能進去打擾,就連簡愛都只有在中午的時候進去送過幾個三明治,讓他們墊墊肚子。

  離開的那天,莉莉絲把物品的清單交給了她,在小客廳帶著僕人們向她彙報工作情況。細細碎碎的事情太多,簡愛聽著聽著難免就有些出神了。

  她看著莉莉絲現在仿佛就像換了一個人,身上已經有了雷諾茲太太和費爾法克斯太太的影子,她艷麗的面貌和窈窕的身材都被刻板寬大的黑色裙子遮去了光華,但是她的眼睛是從未有過的明亮。大半年前的莉莉絲還在彭博裡的地下室裡幾乎就要死去,可是現在的她比誰都有生活的激情。

  她還會想著威克漢姆嗎?

  還沒等她找機會開口試探,布裡格斯先生和約翰就笑著走進了小客廳,布裡格斯先生一看到莉莉絲,就閉上了嘴,斂上了臉上的笑容,約翰只對著簡愛聳了聳肩。

  「簡小姐,我都彙報完了。」莉莉絲沒有看旁人,合起了手中的冊子。

  簡愛點點頭,挽上了約翰的手臂,身後跟著莉莉絲和一眾自願跟去英國的僕人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出了莊園,上了前往港口的馬車。達西先生騎著馬,也從他租住的小莊園帶著人去了港口。

  布裡格斯先生在港口與他們告別,他就要留下來,繼續負責馬德拉的生意。

  簡愛和約翰父女,以及達西先生先登上了船,留僕人們在岸上依依惜別。簡愛在甲板上回頭望去,布裡格斯先生竟然拉著莉莉絲在馬車邊爭執著什麼。可是莉莉絲倒退了好幾步,看上去情緒很不穩定,最後混在人群中,低著頭爬上了船。

  「唉!」簡愛嘆了一口氣,達西先生為她遞上了一副寬檐帽,遮擋住了熾熱的陽光。

  *

  「唉!」胖胖的夫人忍不住哀嘆了一聲,「我親愛的班納特先生!你聽說了嗎?尼日裴花園竟然被售出了!盧卡斯夫人說那是一位年收入將近一萬英鎊的老鄉紳買下的!她的夏洛蒂可撿到大便宜啦!我的簡妮寶貝怎麼就沒這麼好的運氣!她可還差一歲才能社交呢!」

  班納特先生靠坐在沙發上,眼睛從報紙上斜著看向他的夫人:「我的夫人,我沒想到你竟然想把簡嫁給一個——老頭子?」

  「我可憐的神經啊!」班納特夫人尖叫道,「你在說什麼胡話!老鄉紳一定有個繼承人吧,否則他為什麼要置辦土地?班納特先生,他一定是想為繼承人積攢家業了,這一點我還是清楚的!」

  班納特先生挑了挑眉,戴上了帽子:「我確信,這位先生一定有一位繼承人的!」說著,他拄著杖穿過後院走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每天趕更新都是生死時速。修改加了點內容,已經買了新章節的刷新一下(多的三百字也算送了)∼

  大家新年快樂呀!!!!


第63章 尼日裴花園(一)

  班納特先生自認是一個很幸福的人。雖然他總是暗地裡以一種幸災樂禍的憐憫口吻被稱作「可憐的班納特」 , 他依然愛著這個稱呼的源頭——班納特家的六個女人。

  盡管他從不把這個詞掛在嘴邊。

  「親愛的。」 班納特太太終於按捺不住, 敲響了書房的門,「你一定要去尼日裴花園拜訪!盧卡斯夫人這幾日興致衝衝,她一定是得了什麼好消息!」 班納特夫人滿臉的焦急和不甘, 她用力地用手扇著風, 大喘著粗氣,汗珠從額頭上滑落。

  班納特先生先是欣賞了一番夫人急不可耐的表情, 在她終於忍不住, 臉色通紅即將發飆的時候,懶洋洋地說:「為了什麼?」

  「為了我們的女兒!」 班納特夫人用手扶著額頭,「奧!班納特,你明知道我在說什麼的!」

  「尼日裴的主人已經被你們調查得一清二楚了嗎?」

  「還沒有!」

  「看來就連朗格太太這次也幫不上您了,夫人。」

  「盧卡斯夫人對朗格太太說, 這是一位熱帶來的大莊園主購置的地產。他的資產起碼有20萬英鎊!天吶!」班納特夫人憤憤道, 「我已經完全明白她的想法了!她想瞞著我,自己沾光!」

  「奧!看來這位富豪不遠萬裡也要過來,一定是想在這裡找一位妻子了?那可太遺憾了。盧卡斯家的姑娘這次或許真能成事了!」

  「班納特!」夫人忍不住尖叫道,她腳步晃了一晃,差點就要站不住了。「我不會讓盧卡斯夫人得逞的!」

  「砰——」的一聲,書房門被關上了,班納特先生聳了聳肩,抖動了手上的報紙,接著看了下去。報紙下,一張寫了一半的拜帖露了出來。

  班納特先生並非毫不心動, 新鄰居的傳言不僅在家裡形成了風暴,在整個朗博恩和梅裡屯都是最近一個月來最大的談資。班納特先生也有自己的考量。

  他有五個女兒——這是他的「幸運」也是他的「不幸」。限定繼承法下,他沒有兒子就意味著自己一旦死去,妻子和女兒們都將失去家裡的一切。他最小的女兒莉迪亞已經十歲了,盡管班納特夫人仍然抱有希望,班納特先生卻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後,不想再傷害妻子的身體了。

  他已經接受了沒有繼承人的事實,只是希望女兒們能嫁個好人家,有個好歸宿。

  簡已經十七歲,即將正式踏入社交界,她的美貌讓整個朗博恩都在期待著她的長大。她天性良善,待人和氣,班納特先生並不擔心,她會挑到一個讓班納特太太滿意的夫婿的。他更操心只比簡小一歲的伊麗莎白,她容貌比不上簡,但是家裡除了自己以外唯一的一個聰明人,繼承了自己的理性和冷靜,很有自己的主意。班納特先生不止一次地感到遺憾,如果莉茲是個男孩子就好了。這樣的性格放在男人身上是難得的好品性,可是放在女人身上——他為她的歸宿感到擔憂。

  瑪麗和凱蒂才十二三歲,還沒有表現出自己獨特的秉性,她們在姐妹之中顯得格外不起眼,有著軟和的個性和還不錯的容貌。班納特先生雖然自己並不十分欣賞,但是不可否認的是,以她們的中庸和溫和,總不至於找不到條件相當的好人家。

  家裡還有一個大煩惱就是小女兒莉迪亞。她被夫人嬌慣地無法無天,凱蒂總是被她帶著一起干了不少「壞事」,瑪麗已經懶得應付她驕縱的脾氣。班納特先生已經預感到,一旦大女兒正式進入了社交活動,小女兒的斑斑劣跡也藏不住了。

  班納特先生做好了「戰鬥」的准備。

  *

  一大清早,班納特一家在一起吃完早飯後,就各干各的事情了。班納特夫人完全藏不住話,她把打聽來的消息分享給了全家人。

  「我的簡!」她嚷嚷道,「我一定會勸你的父親去拜訪尼日裴花園的愛先生!他剛來到哈福德郡定居,肯定會舉辦一場舞會的!」她側著眼睛,故意瞥向正在戴帽子的班納特先生。

  「媽媽!」伊麗莎白直接地打斷了她的話,「簡還沒到社交的年紀呢!就算這位愛先生是個喜好社交的人,也不一定會邀請我們的。」

  班納特夫人毫不在意到:「簡正好可以提前進入社交!反正再過半年她也就成年了,沒有人會說什麼的。」

  簡的臉微微有些泛紅,微赧地輕呼:「媽媽!這太失禮了!」

  「你們的母親為了二十萬英鎊可不會在意這些禮節了!」班納特先生冷言道,他拿起了門邊的手帳,打開了大門,「我去田地上轉轉,不用等我回來吃午飯。」說完,他就大步地往外走了。

  「天吶!你看他說的是什麼話!我可憐的神經啊!」班納特夫人哀嚎道,臉色變得蒼白,伊麗莎白眼疾手快地遞上了嗅鹽。簡滿臉的擔憂和欲言又止。可是沒等她們的安慰,班納特夫人很快就自我痊愈了,滿心歡喜地囑咐她的大女兒:「你快快去縫制新的裙子!我有預感你一定會在舞會上大放光彩,所有紳士的眼睛都會為你打轉!來不及做的話,讓莉茲幫你。」

  「媽媽,爸爸還沒有去拜訪尼日裴呢!更何況……人家也不一定會舉辦舞會的。」簡的聲音越來越小,她在母親放肆打量下越來越羞澀。

  伊麗莎白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她知道父親一定不會對新來的富豪毫無反應的。

  正當母女三人討論著禮裙和帽子的裝飾時,瑪麗和凱蒂帶著滿臉的驚恐從後院跑了進來,大喊道:「媽媽!不好了!莉迪亞從圍牆上摔下去了!她暈過去了!」

  「天吶!」班納特夫人嚇得又要暈倒,簡連忙吃力地扶起了她,伊麗莎白一愣,連忙冷靜下來,讓僕人去村裡找醫生,隨即帶著兩個妹妹去後院查看情況。

  一陣兵荒馬亂。

  *

  班納特先生騎著馬,慢慢地朝著尼日裴花園的方向走去。他並沒有向對夫人所說的那樣,去田地上逛逛,相反,他穿戴整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去正式登門拜訪的。

  班納特先生前幾日就得到了消息,來自馬德拉群島的愛先生已經住進了尼日裴。當天,浩浩蕩蕩的馬車隊伍從港口一路過來,幾乎惹得整個哈福德郡都在議論紛紛,討論著這位愛先生究竟有多少資產。但是一眾鄉紳都體貼地空了幾日時間,讓他們好好收拾行李,他敢說,自己一定是第一批登門拜訪的。

  尼日裴花園距離朗博恩只有三英裡,等他心中已經打好了腹稿時,漂亮的房子已經近在眼前了。

  可是,班納特先生剛剛翻身下馬,臉色就僵住了。

  尼日裴花園的馬夫友好恭敬地上前迎接他,可是馬夫身後牽著的馬,分明就是盧卡斯爵士的愛馬。『這個狡猾的盧卡斯,我竟然還是來晚了一步!』他憤憤地想,面上卻非常客氣地自我介紹,很快,宅子裡就走出了一位年輕紳士。

  他身材高大,面容俊秀,舉止高雅。他的皮膚蒼白卻不見虛弱,筆挺的正裝底下包裹的身材沒有誇□□碩的肌肉,反而是貴族和紳士們特有的精瘦。他對馬夫和僕人們說話時,語氣都很溫和,可是班納特先生卻在他看向自己時,發現了他灰藍色眼睛裡的隱藏的高傲和冷漠。

  『這就是年輕的愛先生嗎?看來盧卡斯爵士一定要高興壞了。』班納特先生默默地在心中下了評判。這位『愛先生』哪怕沒有萬貫家財,僅憑他的外貌和氣質就能讓整個朗博恩的夫人和小姐們都瘋狂了。

  班納特先生被帶進了屋子,往客廳走去。他心中覺得奇怪,怎麼『愛先生』這樣沒有主人的禮數?竟然不和自己互相行禮介紹?他有些不高興。即使尼日裴花園內部的裝飾多麼的精致和不俗,都沒能讓他對「愛先生」產生好感——他才不願意把女兒嫁給一個傲慢又失禮的家伙!

  「您請,愛先生已經在客廳接待梅裡屯的盧卡斯爵士了。」僕人為他敲響了客廳的門,向他詢問,「您一定和盧卡斯爵士相識吧?」

  「我們是朋友,沒錯。」

  門剛一打開,盧卡斯爵士標志性的自吹自擂聲就傳了出來,班納特先生露出了一個尷尬而不失禮的微笑。

  「哦!我的老朋友,這位就是尼日裴花園的新主人——約翰·愛先生。」盧卡斯爵士見到班納特先生走了進來,迫不及待地為他介紹,親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愛先生,這位是朗博恩的班納特先生!」

  班納特先生立馬上前,與這位陌生的紳士握手行禮。

  約翰·愛先生是一個很健談的人,他的外貌並不出眾,但言行是非常討人喜歡的爽利。他的皮膚相比大部分英國人都要深得多,還有些泛紅,一眼看上去就知道這人來自熱帶。班納特先生覺得奇怪,怎麼這人和外面遇到的紳士毫無相似之處呢?可是還沒來得及疑惑,他就被愛先生談論的馬德拉酒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愉快的交談讓時間都變得很快了,班納特先生還沉醉於熱帶風情之中時,就到了午餐時間,客廳門被打開了,一位穿著淺藍色裙子的年輕小姐走了進來。「約翰,你又在和先生們炫耀你的藏酒了!我無意打擾你們,只是廚房通知我,午餐已經准備好了!」

  她走到了三人面前,與兩位紳士都行了禮。

  「這位是簡·愛小姐,我的養女,也是我唯一的繼承人。」約翰慈愛地摸了摸她的頭發,為她介紹道。

  班納特先生和盧卡斯爵士呆愣地互相對視了一眼,尷尬地笑著,從喉嚨中擠出了聲音:「很高興認識您,愛小姐。」

  班納特先生盡力維持著面上的冷靜,卻見這位愛小姐衝著自己露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用了班納特先生的視角。這一家子特色都太鮮明了,好難寫hhhh


第64章 尼日裴花園(二)

  盧卡斯爵士不愧是覲見過國王的人, 他很快調整好了表情,維持著面上殷勤的微笑, 向簡愛行了一個紳士禮。班納特先生也緊接著收斂了心神, 跟在三人身後,往餐廳走去。

  盧卡斯爵士的失望不比自己小,班納特先生清楚這一點,有一個難兄難弟讓他心裡好受了許多。盧卡斯家的大女兒夏洛蒂已經二十一歲了,正式挑選夫婿的好時候——很可惜, 她並沒有好本錢。盧卡斯家也有好幾個孩子, 作為長姐,她的嫁妝非常有限,更別提她的容貌相當普通(說得不客氣一些,就連愛小姐也不如), 更別提班納特家千嬌百媚的五個女兒了。

  盧卡斯爵士和夫人為此擔憂不已——班納特家的大女兒正式進入社交以後,他們家的夏洛蒂的機會就更小啦!

  第一次上門,兩位紳士都對長久封閉的尼日裴花園好奇不已。這座莊園從裡到尾都精致小巧,即使任何一件擺飾, 都能看出它的價值不菲。兩位客人都大開眼界,走道的盡頭,雕刻細致的實木櫃子上是一座鍍金的報時自鳴鐘, 上頭掛著的是充滿了異域風情的西班牙掛毯。地面上鋪著厚厚的編制地毯,行走其中即便穿著靴子,都發不出巨大的聲響。

  女僕們井然有序地在走廊打掃衛生,有人細致地清理著牆上的鍍銀壁燭, 有人擦拭著印花牆紙,見到主人和客人後,簡單行禮之後便又回到了自己的崗位。盧卡斯爵士和班納特先生互相若有憂思地對視了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驚訝和艷羨。

  不是所有鄉紳家庭都雇用得起那麼多的僕人的,更何況他們顯然訓練有素,不是隨意從鄉下雇佣的臨時工。

  莉莉絲早早就在餐廳門口等著了,見到主人和客人們出現後,她行了一個屈膝禮,便打開了餐廳的大門。兩位紳士經過莉莉絲時,都被她的容貌震驚地說不出話,不禁側目。莉莉絲的頭更低了。

  這時,達西先生也大步從外面走了進來,他的出現讓兩位鄉紳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這位是我的朋友,菲茨威廉·達西先生。」約翰介紹道,並招呼他們坐下。簡愛引導他們坐在了約翰的兩側,達西先生替簡愛拉開了班納特先生身邊的座位,自己也在她的對面坐下了。

  「達西先生?這個姓氏我有些耳熟。」盧卡斯爵士側過身看向身邊的年輕人,隨即和班納特先生交換了一個眼神。

  「我來自德比郡。」達西先生簡單回答道。

  簡愛看出了他不想與人多談自己的事情,便岔開了話題「今天的主菜是法式燉肉。希望你們都能喜歡,這可是我們家廚娘的拿手好菜。」

  「我很期待!」盧卡斯爵士顯得很高興。可是班納特先生卻興致缺缺,他一向對這種貴族們推崇的法國的玩意兒不以為然。等到分量十足的燉牛肉上桌以後,他才提起了興趣。

  「尼日裴花園自從修建以後,就偶爾被出租給倫敦來的貴族們度假用,這次被售出,無論是朗博恩還是梅裡屯的人們都對它的新主人好奇極了!」盧卡斯爵士嘗了一口牛肉後,便和約翰搭話。

  約翰知道他是在旁敲側擊自己的背景,便也順勢解釋道:「別看我皮膚這樣黝黑通紅,可我是個地地道道的英國人!我年輕的時候漂洋過海去了馬德拉群島,到現在這個年紀,除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家產,也就這麼一個女兒啦!」

  「奧!抱歉,愛太太……?」

  「啊,並不是您想的那樣。簡是我的養女,也是我的侄女。是我兄弟唯一的孩子——當然,我對她也視如己出。」約翰豁達地笑笑,盧卡斯爵士很有顏色地奉承了幾句之後,便不多問了。

  「我的大女兒也叫簡。」班納特先生冷不丁地開口。

  簡愛看向了他,微笑道:「真的嗎?或許我們能成為朋友呢!我剛來到這裡,還對這裡的風土人情完全不了解,如果您願意的話,我很想邀請您的女兒來尼日裴花園做客!」

  「班納特可不止一個女兒!他有五個漂亮的女兒,個個都是朗博恩的驕傲。」盧卡斯先生接過了簡愛的話,語氣中有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幸災樂禍。

  「她們是我的掌上明珠!」班納特先生笑了笑,他習慣了這樣「調侃」,「如果您願意的話,愛小姐,我會告訴她們這個好消息的。」

  簡愛滿意地點點頭,她對班納特的五朵金花可是好奇極了!「晚些我寫一封手信,請務必幫我帶給班納特夫人和小姐們!奧,對了,盧卡斯爵士,您也有女兒嗎?」

  「是的,我的大女兒叫夏洛蒂,她與您年齡相仿,一定也能談得來的!」

  簡愛點點頭,許諾一定會寫一封邀請信給她的。盧卡斯爵士很高興,哪怕尼日裴花園的繼承人是一個年輕小姐,她也一定需要社交的,如果夏洛蒂和她成為朋友,何嘗要擔心沒有條件優越的年輕人認識呢?

  約翰見簡愛已經很順利地為自己找到了新的潛在朋友,心裡的大石頭放下了一半。他一直很擔心簡愛守著自己這個老頭子,沒有朋友可怎麼辦!這下好了,簡至少能認識六個年輕的小姐!

  約翰放心地開始和盧卡斯爵士和班納特先生聊了起來。他走南闖北,非常擅長和人打交代,很快就把朗博恩和梅裡屯的狀況摸得一清二楚了,盧卡斯爵士心裡也有自己的小心思,知無不言。班納特先生雖然對談論鄉裡的情況沒什麼興趣,但是卻對約翰波瀾壯闊的前半生海島經歷充滿好奇。

  「我年輕的時候也曾想過漂洋過海地游學,可惜早早繼承了家業,也只好守在朗博恩了!」他嘆息道。

  「您的家庭那麼幸福,這可是什麼樣的財富也買不到的。」約翰安慰道。

  「愛先生,您以為班納特先生在抱怨,實際上他在炫耀哩!」盧卡斯爵士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

  午餐結束後,兩位鄉紳都准備告辭了。他們接受了愛先生的請求,為尼日裴花園在下周就要舉辦的舞會幫忙邀請賓客。他們倆在餐桌上也看明白了,那位少言寡語的達西先生對朗博恩和梅裡屯並不感興趣,他偶爾的幾次對話,都是因為那位簡·愛小姐。而約翰·愛先生對待他的態度也是十分信任。

  「班納特,這可真是無功而返啊!」盧卡斯爵士在路口與班納特先生告別時,感嘆道。

  *

  班納特先生回朗博恩後,家裡一團亂。從圍牆上摔落暈倒的莉迪亞讓班納特夫人的老朋友一次次地造訪,而他帶回去的「壞消息」則讓她徹底暈了過去——這次就連嗅鹽也沒用了。晚間,朗博恩的馬車飛快地從鎮上駛來,帶來了焦頭爛額的醫生。

  班納特先生嘆了口氣,深刻感覺到,夫人的老朋友也要來拜訪他了。

  且不說朗博恩的兵荒馬亂,尼日裴花園也在沉浸離別的愁緒裡。

  「好吧,我能理解,你回到英國了,一定要去倫敦看望喬治安娜的。」簡愛有些泄氣。她坐在花園的長椅上,手中捧著筆記本,上面卻像鬼畫符一般,昭示著主人的心煩意亂。

  達西先生無奈地嘆了口氣,他們在船上朝夕相處了一個月,他知道簡愛對他的感情並不淺薄,可是她的理智和冷靜總是讓她很難表現出濃烈的感情,這讓他有時有些疑惑。現在她的不舍,卻是在離開時才讓自己真切感受到了她的愛意。

  「我們很快就能見面了,喬治安娜一定也想見你了。我去接了她,就到尼日裴來——如果你歡迎的話。」

  「一定歡迎!」簡愛的眼睛一亮,補充道,「還有阿黛拉!如果她沒有回桑菲爾德,並且也願意來做客的話!」

  「簡妮特,我親愛的。」達西先生有些猶豫,他單膝在簡愛面前跪坐下,雙手握住了簡愛的肩,四目相對,「你願意,把我們的事情告訴喬治安娜嗎?」他想要把自己的幸福分享給唯一的親人。

  這句話其中的暗示意味讓簡愛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

  她明白達西先生的意思,也明白,在這個時代這個國度,情人總是在確定關系後就很快成為未婚夫妻了,但是這樣的速度卻讓她一個現代人有些接受不來。這絕不是在矯情,或者是在拿喬,她經過了這一個月的相處後,並不懷疑達西先生的感情,她只是……還沒有做好准備。

  可是,衝動讓她點了點頭。

  達西先生漂亮的灰藍色眼睛一下子變得通透了起來。

  「我……」簡愛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在他鼓勵的眼神中,把心裡話說了出來,「我並沒有很多經驗——」

  「——那是當然。」

  「……也許這對您也不公平,只是就連我自己都在懷疑自己。達西先生,我的感性告訴我,我愛您。」說到「愛」這個字,簡愛忍不住輕輕地顫抖了,「只是,我理性冷漠的另外半個靈魂,卻在時時刻刻敲打我,讓我不要那麼快就向您妥協,向自己的心妥協——我不敢賭。」

  「親愛的。」達西先生聽到了「愛」這個詞的時候,就難掩自己的激動了,她第一次明明白白地說出了這個詞,卻讓他有些不知所措。達西先生啞著聲音,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斬釘截鐵地說,「讓你不安,這是我的錯。我雖然不知道你的擔憂是什麼,但是我會努力,讓你讀懂我的真心和我的決心。」

  簡愛看著他俊美的臉在霞光下,染上了明亮橙紅的色澤,深邃的眼眶在長長睫毛的陰影下格外幽深。她的心中,幸福和煎熬並存。

  那個擔憂,名為「伊麗莎白·班納特」。她既期待著與她相識,又害怕著。

  作者有話要說:

  月底了,營養液就要過期了……(瘋狂暗示)


第65章 尼日裴花園(三)

  達西先生在清晨騎著馬離開了尼日裴花園,他沒有舍得打擾簡愛的安眠, 一早就命令僕人們放輕了動作, 收拾好行李, 帶上了給喬治安娜和阿黛拉的禮物, 無聲無息地前往倫敦。

  等簡愛被鳥啼聲喚醒的時候,尼日裴花園是前所未有的安靜。簡愛洗漱完畢後, 在門縫處撿到了一封達西先生留給她的信。她仔細讀完, 輕手輕腳地把它壓在了枕頭下。

  達西先生暫別尼日裴花園的這幾日, 簡愛和莉莉絲一直在為了接下來的舞會忙碌著。每天都有絡繹不絕的客人們從周圍的村鎮前來拜訪, 約翰是個愛好結交朋友的人, 這樣的狀況讓他倒是讓他如魚得水。

  舉辦舞會的話, 主人是一定要跳舞的。簡愛不會跳舞,盧卡斯爵士的大女兒夏洛蒂接受了她的邀請, 一連來了尼日裴花園好幾日, 教她跳當地流行的交際舞。夏洛蒂性格軟和, 簡愛也有意與她結交,兩人的關系倒是突飛猛進,果然成為了好朋友。

  請來的樂隊在大客廳裡排練了一整天,簡愛也和夏洛蒂跳了一整天, 送走了樂隊後, 簡愛留夏洛蒂在休憩室喝下午茶。尼日裴的廚娘也從莉莉絲那裡學來了許多簡愛的「創意」 ,小餅干和糕點都十分精致美味。夏洛蒂看著這可愛的裱花完全下不去手,簡愛毫不客氣地撕開了一個小蛋糕。

  「愛小姐,也只有你了, 才能盡情享用這樣可愛的甜點。」 夏洛蒂的語氣難掩羨慕。

  「這樣的小東西做起來並不復雜,只是需要多一些耐心。」

  夏洛蒂喝了一口清新的紅茶,壓下了嘴裡的甜味,她把手中觸感細膩的杯子放下了:「唉,我以前也總是想弄些新鮮玩意兒,只是家裡的活實在太多,如果不是你邀請我來,我一定又被弟弟妹妹纏住了。」

  「能有一些小『尾巴』是多麼可愛的事兒呀!你看我,總是一個人,若非你來教我跳舞,陪著我,我可太寂寞了。」 簡愛安慰道,其實個人有個人的苦楚,她也幫不上什麼忙。

  夏洛蒂勉強笑了一笑。

  「盧卡斯小姐,你為何眉間總是帶著一絲憂愁呢?你的家庭那麼完整幸福,理應開心一些。」

  「……唉。」 夏洛蒂掙扎了許久,嘆了口氣,她原不想把自己的煩惱告訴別人,有些事情總是說遠不說近,簡·愛小姐反倒比「閨蜜」 班納特小姐更讓她能放心地吐露心聲。

  她在簡愛鼓勵的眼神中,漸漸展開了心扉:「愛小姐,您一定知道,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嫁人是頭等重要的事兒了吧!」

  她的眼神誠懇而又憂愁,讓簡愛不得不點了點頭。

  「我的母親總是在我耳邊念叨著,要我找個好人家——他必須有錢也有地位,可是這樣的紳士,怎麼會看得上我呢?」

  「盧卡斯小姐,你的父親可是爵士!」她為什麼會這樣自卑呢?簡愛不理解。

  夏洛蒂苦笑:「可是,我父親的爵士爵位並不能代表什麼,反倒讓我的母親以此為榮,對有意的紳士們要求頗高!可是……我無意在他人背後議論,這樣的虛位還不如班納特小姐的父親能給予她的財富。」

  「咦?我聽班納特先生說,他有五個女兒——」

  「個個都是聚會的焦點!」夏洛蒂忍不住抬高了聲音,她隨即不好意思地解釋,「我是說,她們的外貌完全遺傳了她們的母親,個個美艷動人。您會在舞會上見到班納特小姐和伊麗莎白小姐的,她們都即將正式進入社交。班納特小姐的容貌氣質就連倫敦的貴族淑女們都很難比得上。」

  夏洛蒂突然覺得嘴裡的紅茶是如此的苦澀:「到時候,您就會知道,落到我身上的目光總是寥寥無幾,而我的母親總用她的條件嚇退了那些——愛小姐,我不該和您說這些的!」她捂住了臉,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簡愛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夏洛蒂的問題實在無解,她容貌平平,也沒有豐富的陪嫁,再加上過高的要求。在班納特家小姐們的對比下,她的競爭力會隨著年紀的增大越來越小。也正是因為這些原因,原本的她會蹉跎到二十七歲,才會徹底向現實妥協,嫁給了柯林斯先生。即便他是那樣的無趣和令人生厭,否則等待她的只有修道院了。

  「盧卡斯小姐,我能理解你的痛苦。可是,女人的歸宿不止是嫁人而已,您也可以憑借自己的才能給自己增加砝碼!」

  夏洛蒂搖了搖頭:「愛小姐,您不會理解的,您已經獲得了最大的砝碼了!而且,您一定已經有心上人了吧!那位德比郡的先生?」光是這座尼日裴花園,就足以讓哈福德郡的紳士們大獻殷勤。

  簡愛聽她提起了達西先生,不由地有些臉紅。可是看著她羨慕但並沒有惡意的眼神,一時間也失語了。她想拿自己的例子去鼓勵她,卻知道言語是那樣的無力。

  *

  還有兩日便是舞會了。約翰帶著僕從去周邊的村鎮上拜訪那些新朋友,正式遞出邀請。留簡愛一人在家為舞會做准備。

  簡愛交代韋恩——曾經埃爾莊園的看門人,現在的馬夫兼看門人,去鎮上的花房進了許多鮮花,作為舞會的裝飾。僕人們都在打掃收拾著舞會的大廳,一部分留在了廚房幫忙,簡愛便命令把買來的鮮花都放在花園裡,自己和莉莉絲兩人親自動手修剪插花。

  「莉莉絲,你去把這些花瓶都搬進去擺好,再去倉庫找找看還有沒有空的花瓶。」簡愛吩咐道,這次買的花有些多了,竟然還剩下一大捧。莉莉絲應下後,便一手抱著幾支花瓶轉身回了房間。

  簡愛伸了個懶腰,運動了一下因為長久握著園藝剪刀而僵硬的手,在花園裡走兩步松松筋骨,順便檢查一下圍欄邊新移植過來的茉莉花。

  剛剛撒過水,陽光下,碧綠的葉子猶如翡翠一般閃閃發光,雪白的茉莉花散發著幽幽的香氣,簡愛心情大好,忍不住哼起了那首歌,俯下身去輕嗅。

  「啊!——」簡愛在花葉間突然看到一雙直直盯著自己的眼睛,驚叫出聲。

  她的叫聲引來了莉莉絲,躲藏在圍欄後面的嬌小身影轉頭就跑,簡愛這才發現這是一位和喬治安娜差不多大的姑娘,沒有看清她的臉,只注意到她有一頭金棕色的漂亮卷發。

  莉莉絲大喊著男僕的名字想要上去抓她,卻見這小姑娘慌不擇路,一頭撞上了提著果籃朝著尼日裴花園走來的夏洛蒂。

  「嘶——」簡愛嚇了一跳,趕忙繞過圍欄,從旁邊的小門跑了出去。夏洛蒂被撞得摔倒在地,籃子裡的莓果紅紅紫紫地散落了一地,她皺著眉頭,難忍疼痛地捂著被撞到的腰,低低地呻/吟著。那個小姑娘也摔得不輕,她倒在了果籃旁,壓在了果子上,汁水染髒了她的裙子。

  簡愛扶起了夏洛蒂,關切地詢問她還能否走路。夏洛蒂揉著腰,勉強點了點頭。莉莉絲一把抓住了小姑娘的手臂,將她拽了起來,散亂的卷發被撥到了一邊,露出了一張精致柔媚的臉。

  饒是簡愛見慣了莉莉絲這樣的絕色,也不禁暗自稱贊她的美貌。這樣一個將將十歲的小姑娘,干淨剔透的眼睛卻揉雜著成人一般復雜的情緒,即便她還是個孩子,她的神情卻有一股誘惑和風情。

  「你是誰?為什麼趴在我家的圍欄外面?」簡愛厲聲問道,其實她已經有個猜測了。

  可是她沒有說話,一雙大眼睛充斥著驚慌和恐懼。

  「她是班納特先生的小女兒,莉迪亞小姐。」夏洛蒂低聲解釋。

  『果然如此。』簡愛心想。

  夏洛蒂緩了過來,撿起了籃子,想要把莓果都收拾起來,簡愛攔住了她,吩咐莉莉絲找個女僕來。隨即看向那位莽撞的小姐,她似乎被簡愛的嚴厲嚇到了,站在一旁頭深深地低著。簡愛見她這番神態,覺得實在奇怪,這可不符合原著裡莉迪亞小姐那樣囂張跋扈的個性。

  「莉迪亞小姐?據我所知,您家距離這兒有三英裡遠呢,您是怎麼過來的?為什麼要躲在圍欄後?」

  「你是誰?我從來沒有在朗博恩見過你!」莉迪亞沒有回答,抬起頭尖著嗓子反問道。

  「哈!莉迪亞小姐,按禮數您應該先回答我的問題!您這樣鬼鬼祟祟地躲在我的房子周圍,還衝撞了我的朋友盧卡斯小姐,竟然沒有一聲道歉嗎?」

  「你的房子?尼日裴花園不是一直都空著,沒有被出租嗎!」莉迪亞尖叫道。她的眼睛瞪得很大,全然是不可置信,這神態讓她的美貌大打折扣。

  簡愛皺起了眉頭,這對話完全是雞同鴨講,莉迪亞果然如同書裡那樣不知禮數?

  「愛小姐。」夏洛蒂扯了扯她的袖口,打圓場道,「我沒事了,莉迪亞一定不是故意要撞我的。在你們來之前,總有孩子們會偷偷溜進空蕩蕩的尼日裴花園玩的,也許她還不知道這裡已經被售出了呢!」

  簡愛見她為莉迪亞求情,也只好放過了她。班納特先生已經上門拜訪過,她們不可能不知道這裡已經換了新主人。那麼莉迪亞的反應實在是值得深究了。

  簡愛輕咳了一聲,放緩了語氣:「既然盧卡斯小姐已經原諒你了,那麼我也勉強接受這樣的解釋。莉迪亞小姐,我會送你回朗博恩,我想班納特先生應該已經為您的失蹤急瘋了。韋恩,備馬車!」

  「不——」莉迪亞著急了,可是簡愛也是當過教師的人,板下了臉也頗有威嚴。她反抗了幾次無效後,只好乖乖上了馬車。夏洛蒂有些擔憂,再加上她與班納特家也算熟識,不想簡愛與班納特家鬧矛盾,便也跟了上去。

  簡愛想想也不能空著手上門,便讓莉莉絲把剩下的花都包了起來,做成花束,遞上了馬車。莉莉絲也想跟上去,可是簡愛考慮到班納特家的狀況,帶上一個女管家顯得自己派頭太足了。「如果約翰回來了,你就告訴他先吃晚餐,不用等我了!」她交代道。

  三五英裡的距離對於步行來說著實不近,可是坐馬車卻很快。一路上,莉迪亞都在悄悄地打量著她,簡愛裝作沒看到,和夏洛蒂聊著天。

  很快就到了朗博恩,夜幕低垂了。簡愛從馬車窗戶裡遠遠就看到,一座並不華麗卻尤其溫馨的莊園逐漸進入視線。暖黃色的燭光點起來了,簡愛卻發現,莊園外有好幾個人都在到處徘徊,大聲呼喊著莉迪亞的名字。

  「我可憐的神經啊!我的莉迪亞到底跑去哪兒了!」班納特太太帶著哭腔尖叫著,一旁的僕人吃力地扶著她。

  這熟悉的台詞差點讓簡愛笑出聲。

  「媽媽!我在這兒!」莉迪亞似乎看到了救星,在馬車上直接站了起來,簡愛嚇得立馬扶住了她。這馬車還在跑動呢!

  莊園外的人聽到了莉迪亞的喊聲和馬蹄聲,都圍聚了過來。馬車很快就在莊園前停了下來,莉迪亞很快就跳下了車,躲在了班納特夫人寬大的裙幅後。班納特先生滿臉的怒火和焦急,卻被班納特夫人擋住,發不出來。

  「夏洛蒂!」班納特家的兩位大姐姐同時驚叫。夏洛蒂從馬車上跳了下來,衝她們點頭露出一個微笑,接著向旁邊挪了一步,露出了身後的人。

  班納特先生倒吸一口氣:「愛小姐!您怎麼來了!莉迪亞跑去打擾了尼日裴花園?」聽到了他的稱呼,一時之間,班納特眾人神色各異。


第66章 尼日裴花園(四)

  「這位是尼日裴花園的簡愛小姐。剛才莉迪亞不知道為什麼跑去了尼日裴, 被我們發現了。愛小姐不放心莉迪亞一個人回來, 堅持要和我一起送她。」夏洛蒂介紹道, 她自覺承擔了為雙方介紹的責任。

  「班納特夫人, 先生,打擾了。」簡愛從車裡捧出了鮮花, 遞給了班納特夫人,見她滿臉的驚訝和喜愛,也只微微一笑,「盧卡斯小姐太善良了,我無意在您面前說莉迪亞小姐的壞話, 只是她實在不穩重,把盧卡斯小姐撞倒了也沒有道歉——」

  「天啊!夏洛蒂,真是對不起!你還好嗎?」簡立馬上前向她行禮,滿臉的歉意。班納特先生瞪了一眼莉迪亞,只見她縮在班納特夫人的身後,躲開了他的視線。

  夏洛蒂解釋自己已經沒事了,只是或許有些淤青。班納特夫人和簡立馬著急地請她們先進屋子,替她查看一番。夏洛蒂推拒了幾次都失敗了,只好跟著她們進去了。班納特先生滿臉歉意:「真是讓您受驚了,莉迪亞被她的母親溺愛地失了禮數, 我一定要她向您道歉。快進來坐坐吧,利茲,准備一些茶點!」

  簡愛沒有推拒,在班納特先生的邀請下被眾人簇擁著走進了這座莊園。

  她坦然自若地觀察著這一大家子, 與他們一一對視行禮。班納特夫人身材豐滿,風韻猶存,細膩紅潤的臉龐像征著她的生活優渥;簡班納特小姐無疑是五姐妹中最美麗的那一個,與莉迪亞不同,她的美麗毫無攻擊性,眼睛裡如同含著一汪春水,觀之可親;伊麗莎白的容貌不似長姐,她的下頜線輪廓更為硬朗,神態和班納特先生如出一轍,眼睛明亮通透;瑪麗在五姐妹中最不起眼,她沉默寡言,也是對簡愛最不在意的一個;凱蒂在見到莉迪亞的第一刻起,就迎了上去,可是莉迪亞卻沒有回應同等的親密,瑟縮地躲在了簡愛的視線以外。

  「哎呦!莉迪亞,你怎麼把身上弄得這麼髒!快和我去換衣服!」班納特夫人在燭光下才發現莉迪亞身上的漿果污漬,大呼小叫地拖著莉迪亞上樓。簡愛並不是班納特夫人先前所期待的富有單身紳士,班納特夫人並不很殷勤。

  簡看著夏洛蒂的眼神飽含歉意,伊麗莎白對她說:「簡,我帶夏洛蒂去檢查。你留在這兒吧。」簡作為長女,自然承擔了陪同客人的責任。她對伊麗莎白很是放心,便點頭,招呼簡愛在沙發上坐下說話。

  班納特先生也在大女兒身邊坐下,瑪麗和凱蒂坐在地毯上,靠在班納特先生的膝邊。

  「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愛小姐,莉迪亞最近剛剛受了一場驚嚇,整個人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情緒總是不穩定。如果她衝撞了您,我作為長姐替她向您道歉。」

  「我倒是沒事,只是擔心她的安危。班納特小姐,莉迪亞小姐還這麼年幼,竟然一個人跑到了尼日裴,這實在太危險了!既然她最近受了驚嚇,怎麼不好好管住她呢?」簡愛見她神色難堪,補充道,「我不是在指責您,只是……」

  「我明白的,愛小姐。莉迪亞常常和郎博恩的孩子們一起玩,我們也從不擔心。她最近身體不好,我們也沒想到她居然又跑了出去。多虧了您把她帶來,否則我們今晚都要急瘋了。」簡握住了簡愛的手,真誠地感謝。

  簡愛搖了搖頭,說道:「郎博恩的鄉風淳樸,即使不是我,也會有其他人幫忙的。只是,我曾經做過家庭教師,見莉迪亞這個樣子,也想提醒您一句,她的脾氣若是不收斂,可是要吃大虧的——她今日躲藏在尼日裴的花園,我看在班納特先生的面子上自然不會計較,可是她又衝撞了盧卡斯小姐,也沒有一聲道歉。」夏洛蒂那一下可撞得不清,簡愛作為她的朋友也要為她討回公道,哪怕只是一句道歉。

  班納特小姐自責地雙眼通紅,班納特先生解圍道:「都是夫人太縱容莉迪亞了,這不怪你,簡。」隨即他看向了簡愛,「愛小姐,我一定讓莉迪亞向您和盧卡斯小姐道歉。」

  簡愛點了點頭,寬慰道:「只要她認識到錯誤就好了。」

  這時,廚房的僕人前來送上了茶,這話題便揭了過去。簡愛是來替夏洛蒂討公道的,不是來插手教育別人家的女兒的,得了承諾之後也就放心了。班納特先生覺得自己坐在女孩兒中間實在有些尷尬,於是找了個借口就去書房了。

  「愛小姐,您曾經做過家庭教師?」一旁一直沉默的瑪麗突然開口問道。

  「是的,我曾經靠這個工作養活自己。」

  「抱歉?」簡按住了瑪麗蠢蠢欲動的手。

  「奧!這沒什麼!我也不是天生就是個大小姐的。在去年的這個時候,我還在羅沃德慈善學校教書呢,後來才找到了親人。」簡愛回答道。

  「天!您一定是吃了很多苦!」簡低呼,這時,伊麗莎白從樓梯上下來了:「媽媽在給夏洛蒂敷藥——愛小姐怎麼了?」

  簡向她的妹妹解釋了簡愛的經歷,伊麗莎白的眼睛亮了起來:「這麼說來,您見識一定很廣博了!難怪夏洛蒂對您稱贊不已,說您是一個難得一見的淑女!」

  「我可算不上淑女,伊麗莎白小姐。有人說,淑女必須精通音樂、唱歌、繪畫、舞蹈和現代語言,還要求談吐和儀表步態,最重要的是,淑女還應多讀些書。」

  「愛小姐,這樣的標准恐怕沒有幾個人能達成啦!說出這樣的話的人不知是不是一位與之相匹配的紳士呢?不過,我倒是同意,女士們應該多,至於藝術和行為姿態——」伊麗莎白正要侃侃而談,卻被簡用手肘輕輕撞了一下,她不好意思地輕咳一聲。

  簡愛笑了,伊麗莎白果然如同原著一樣,對繁瑣的禮節和約束不耐煩,她說:「我和您想法一樣,智慧才是最大的財富。至於音樂和藝術,我也並不精通。」

  伊麗莎白找到了知音,興奮地坐在了簡愛的身邊,簡愛看著她容光煥發的臉,也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感覺。伊麗莎白和她交流了鋼琴和繪畫,發現兩人都不精於此,不由相視一笑。

  「我和簡小時候,家裡也有過一位家庭教師,教我們認字、鋼琴和繪畫,媽媽總說淑女必須要學習鋼琴和唱歌,這樣才能在社交場上博得眼球,我雖然不討厭它,可是也並不喜歡。只能勉強拿得出手,不像簡,她是個好學生。」

  「與其說我把鋼琴和繪畫當做社交手段,不如說這是我曾經養活自己的砝碼。」簡愛的語氣滿滿的懷念,「伊麗莎白小姐,能將它作為一種消遣也是一種幸運啦!」

  伊麗莎白歪著頭,沉思了一會兒,隨即在她耳邊輕聲道:「愛小姐,如非必要,我建議您不要常常提起曾經作為家庭教師的經歷啦——我絕非看不起這個職業,只是……紳士和太太們總對工作的人有偏見,我敬佩您的毅力和勇氣,但是現實如此。」

  簡愛看著她誠懇關切的眼神,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伊麗莎白的人品自然不需要懷疑,但是她畢竟也是一個紳士家的小姐。雖然現在有越來越多的女人參與工作,也有越來越多富裕的商人和勞動者,可是中產階級的地主們和上流社會的貴族們,仍然對勞動十分鄙夷。他們吃著地產的收入,卻對工作不屑一顧。

  簡愛突然想起來,原著裡班納特夫人的娘家並不是地主,盡管她的兄弟在倫敦也有資產,可是仍然被紳士們所看不起。

  「謝謝您的提醒。」簡愛輕聲地說,她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抱歉,我並不是想否定您——」

  「沒關系,我還要感謝您呢,伊麗莎白小姐。」簡愛再此之前也非沒有遇到過諷刺抨擊過她的身份的人,哪怕是傲慢的達西先生,也不是一開始就完全接受的。伊麗莎白是個聰明的姑娘,即便她與其他淑女相比,脾氣不小,也有自己的見地,但是她心如明鏡,懂得取舍。

  這時,廚娘通知小姐們晚餐准備好了,簡愛想要告辭了。「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父親在家等著我呢。班納特小姐,盧卡斯小姐如何了?我可以送她回去。」

  簡這才想起她的朋友,上樓詢問後,和簡愛說:「夏洛蒂今晚就住在這兒了,她以前也總是留宿的,我稍後讓馬夫去通知盧卡斯家。」

  伊麗莎白還想留她的新朋友吃晚飯,可是簡愛堅持要回去,她只得作罷。

  簡愛起身戴上了手套和帽子,「對了,班納特小姐,我邀請您全家來參加尼日裴的舞會——這並不是『那種意義』的舞會,我和父親剛搬來哈福德郡,只是想請鄰居們暖暖房子,說說話。」

  「啊!我們也能去嗎!」凱蒂激動地叫出了聲,瑪麗也是一臉的期待。

  「瑪麗,凱蒂。只要媽媽同意——當然!」伊麗莎白也很高興,原本簡是一定會去的,可是她還不一定呢!現在有了尼日裴的主人的邀請,她們也不會惹人閑話了。

  「那麼,後天見。」簡愛拒絕了她們出門相送,獨自爬上了自家的馬車。

  *

  舞會這天很快就到了,簡愛和莉莉絲忙活了一整個白天,檢查樂隊、甜點、酒、蠟燭、鮮花還有大舞廳最後的裝飾布置。

  達西先生遲遲沒有來,簡愛幾次三番命令韋恩去路上探查,都沒有期待的結果。這讓她焦急萬分,擔心他們路上遇到了什麼意外。

  約翰看不過她那樣心慌意亂的樣子,拉著她練習跳舞:「開場舞我是不會把你讓給別人的,簡妮特,親愛的。我們一定要萬無一失呀!」 簡愛只得按捺住心中的煩躁,和約翰練習了三遍後,再此站到了門前,等待客人們的到來。

  太陽逐漸從地平線上落下,橙黃色的陽光把白雲和藍天都染成了溫暖的顏色。夏日白天的炎熱在漸漸消退,微涼的晚風吹動著花園裡的茉莉,帶來了一陣陣幽幽的香氣。這讓她焦躁的心情漸漸冷靜下來了。

  「我應該對達西先生有信心,他總不會食言的。」 簡愛這樣告訴自己。

  遠處,幾架馬車緩緩駛來,這並不是簡愛所熟悉的彭博裡的馬車的形狀。簡愛打起精神,准備迎接客人們。

  客人們來自郎博恩和梅麗屯的幾個莊園。男士們都穿著低調卻講究的禮服,夫人和小姐們的裙擺如同百花齊放,爭奇鬥艷。他們並不全都是地主家庭,也有條件較好的農民們也來碰碰運氣,約翰並不介意這些,一概都熱情地迎接。

  盧卡斯家很早就來了,夏洛蒂帶著妹妹和簡愛見面行了禮後,就在她身邊為她介紹那些女士們,簡愛對此十分感激。不管客人們心裡是什麼想法,面上各人都是十分熱情,他們贊美著尼日裴的富麗堂皇,男士們用毫不吝嗇的誇耀的詞語,爭先恐後地來奉承這個將來會有巨額遺產的新鄰居——即便她的外貌平平無奇。

  「奧!天吶!尼日裴花園可真漂亮啊,班納特!看看這花,看看這地毯的樣式,我敢說,這即便在倫敦也很難買到!」 班納特夫人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客人們轉頭看向門口,班納特先生帶著家中六位女士們一個一個走了進來,紳士們都停下了話語,忍不住打量著這養眼的一家人,女士們三三兩兩地站在一起,小聲地討論著來人的著裝和妝容,她們有的露出了不屑的神情,有的暗暗羨慕。

  不得不說,這家人站在一起的畫面頗有衝擊力。就連相貌最普通的瑪麗,都要比大部分姑娘清秀好看了。

  很快,眾人見過面後,分散開來,各自找自己熟悉的朋友了。人快到齊後,莉莉絲安排女士們都去隔壁的房間換上了軟底的舞鞋,簡愛心裡有事,被約翰提醒了幾句後,勉強打起了精神。

  原本隨性優雅的音樂突然變成了歡快的舞曲,客人們往兩旁散開,留出了中間的空地。簡愛和約翰跟著節奏,跳起了練習了許多遍的舞蹈。約翰的腿不太好,但是他的舞蹈充滿了活力。簡愛並不擅長舞蹈,但是她把動作都記熟了。

  跳完一只舞後,主人們還來不及退場,客人們就滑入了舞池,簡愛看著眼前這熱鬧歡騰的場景,也開心極了。她和約翰慢慢退出了舞池——約翰剛剛悄悄和她說,膝蓋有些不舒服了。

  簡愛一站到門邊,就有落單的紳士們往這邊靠攏,他們個個摩拳擦掌,想要搶奪下愛小姐今晚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支舞。

  「女士,請問您願意和我跳一支舞嗎?」 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簡愛眼睛一亮,立馬轉身,長長的卷發劃過了身後這人的胸口。

  他撩起一縷長發,貼在嘴唇邊,印下一吻。

  作者有話要說:

  *我哭了,電腦上的時間不准,全勤沒了嗚嗚嗚嗚嗚

  *今天在知網看了許多論文,幾乎顛覆了我一開始對伊麗莎白的理解……


第67章 尼日裴花園(五)

  「達西先生!」簡愛驚喜地喊道, 發現自己的一縷頭發纏繞在他的指尖,看見他滿是柔情的眼睛, 臉上一熱, 不由地移開了視線,伸手撥弄了一下,發絲從他的指尖滑落。

  「達西先生!」旁邊有一個尖銳的聲音同時叫了起來,引來了附近的人的注意力。伊麗莎白和簡原本已經和舞伴走到了跳舞的隊伍中, 聽到了莉迪亞的叫聲,頭全都轉了過來。她們對視一眼, 眼中都是疑惑和難堪。

  「莉迪亞小姐?」簡愛皺起了眉, 這個莉迪亞怎麼會認識達西先生?她不應該啊……等等!難道……?雖然簡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 但是結合她的親身經歷, 簡愛不得不懷疑,眼前這個莉迪亞是否也是穿越, 亦或是重生?

  這樣一來, 她離奇的行為都有了解釋了。

  達西先生瞥了一眼莉迪亞, 環住了簡愛的腰, 並不理睬那個陌生的女孩。他低頭看著懷中的姑娘, 手掌托著她的腰,帶著她進入舞池。人群漸漸為他們讓出了一條路,伊麗莎白匆匆和舞伴道歉,就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必須立刻把莉迪亞帶走!

  莉迪亞甩開了伊麗莎白的手,突然衝到了兩人面前, 擋住了他們的去路。「莉迪亞小姐,大家都等著跳舞呢!如果您有事,等下可以私下和我說。」簡愛先下手為強,打斷了她將要說的話。

  伊麗莎白跑了上來,向簡愛和達西先生行禮後,扯住了莉迪亞,把她往身後帶,歉意道:「真不好意思,莉迪亞或許不太舒服,我這就帶她去外面透透氣。」

  達西先生吝嗇於給出眼神,他微微點頭,向樂隊的指揮打了一個手勢。指揮點了點頭,一陣優雅的舞曲前奏響起。客人們停止了竊竊私語,站成了兩排,等待著主旋律。可是,伴隨著小提琴高昂的曲調,莉迪亞尖銳的嗓音也響起了:「你們怎麼能一起跳舞!」說著,她衝了上來,扯開了簡愛。

  簡愛沒有防備被她拉得一個趔趄,差點撞上了旁邊的夏洛蒂,達西先生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手臂用力把她帶入了懷中。

  「這位小姐,您的教養就是這樣嗎?大庭廣眾之下莫名其妙地對一位女士動手?」達西先生眉心擰成了川字,他把簡愛護在了身後,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莉迪亞。在看見她艷麗卻稚嫩的臉和不符合年紀的怨懟神情後,更是厭惡地扁了扁嘴。

  伊麗莎白尷尬不已,捂住了莉迪亞的嘴。簡也是滿臉地歉意和擔憂,上前和簡愛道歉:「愛小姐,真是太抱歉了,我們這就帶莉迪亞離開。她近日不知道怎麼了,我們或許不該帶她來這兒——太對不起了,打斷了大家的歡樂。」音樂停了,客人們也都停下了動作,斜眼看著這裡的動靜。

  簡愛見她臉漲得通紅,心中不由為她有這樣一個不省心的妹妹而感到同情,也只好點點頭:「只要我的客人們原諒她,我就不介意。」

  客人們紛紛解圍,表示理解,可是一位男士高聲地說:「愛小姐實在太仁慈了,班納特小姐,快把您的妹妹帶走,我們都等了許久,站得腳都累啦!」簡見這人正是之前邀請過她跳舞的男士,羞憤不已。伊麗莎白雖然對簡愛非常抱歉,但是見簡被羞辱,氣憤道:「希望您的腿腳還康健,否則一支舞跳下來,您就站不動啦!您的舞伴真是太辛苦了!」

  眾人哈哈大笑,那人聳了聳肩,摸了摸鼻子便不說話了。

  夫人們帶著家裡的小孩子們在拱門後的休憩室,遲遲沒有聽到這邊的舞曲,便探頭出來查看。班納特夫人看見場中的劍拔弩張,簡直就要暈過去了,嚷嚷道:「莉迪亞!你怎麼跑這裡來了,快跟我來,讓你的姐姐們安心跳舞!」

  「媽媽!我們回去吧!」簡上前攬住了她的肩,側臉躲避著眾人看熱鬧的眼神,伊麗莎白死死地捂住了莉迪亞的嘴,不讓她說話,將她往拱門帶,誰知道莉迪亞竟然趁她松懈時咬住了她的手,她吃痛地低呼。

  「莉迪亞!」伊麗莎白也氣急了,她實在不明白,自家妹妹雖然向來被母親慣得不成規矩,但是從來沒有這樣叛逆過!她竟然動嘴咬人了!班納特夫人大呼小叫地抓起了伊麗莎白的手,仔細地查看著。她臉上的肉隨著深呼吸抖動著,左手叉腰,右手緊緊地卡著莉迪亞的手臂,把她拽到了身後。

  「簡,利茲,你們留在這兒跳舞,我帶著莉迪亞和瑪麗、凱蒂回去!你們晚些和你們父親一起回家。」班納特夫人不想讓兩個大女兒失去這難得的社交機會,推著莉迪亞就走。

  「班納特夫人,且慢。」冷眼旁觀的達西先生突然開口,竊竊私語的眾人也豎起了耳朵。達西先生筆挺的身姿傲立於人群之中,他微微抬著下巴,提高了音量:「如果您不能教育好您的女兒們,也可以考慮讓她們少出門。一張漂亮的臉蛋對於淑女們來說並不是擋箭牌!莉迪亞小姐——奧!是這個名字嗎?——的精神狀況似乎並不能允許她參加聚會。我的……愛小姐不該受這個無妄之災。」

  這話說得實在刻薄了。一時間,班納特一家都紅了臉——是氣憤的,也是羞愧的。班納特夫人噯噯地叫著,嘴裡念叨著她的神經。簡的眼睛通紅,淚水就要溢出眼眶了。伊麗莎白想要辯駁,可是莉迪亞的言行讓她不知道從何辯起,可是如果應承下達西先生的話——那麼班納特家的女兒們的名聲就都壞了!

  約翰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若有所思。他拿著酒杯走了過來,從身側的僕人手上拿過一支酒杯,遞給了達西先生:「你竟然已經到了!我可等了你許久了,達西先生。我的客人們,為什麼不去跳舞呢?夜晚的時間可是有限的!」

  簡愛接收到了他的眼神,拽了拽達西先生的衣角。達西先生和約翰打了招呼,斂下眉目間的冷淡,低下頭向簡愛伸出了手。簡愛瞥見伊麗莎白和簡咬著下唇,帶著家人們從拱門轉了過去以後,把手放在了達西先生的手心。

  簡愛已經能意料到,班納特家提前離場後,眾人會怎樣議論達西先生的刻薄和傲慢,也會怎樣暗地裡嘲笑莉迪亞魯莽的行為。班納特家的其他人實在是委屈,可是他們家裡最小的成員總是那麼不省心。尤其是,現在的莉迪亞或許已經不是之前的莉迪亞了,簡愛心裡暗暗提高了警惕。

  音樂又一次響起了,事不過三,這回舞蹈總算是跳起來了。很快氣氛又被這歡騰的音樂炒熱了。

  「達西先生,你剛才的話太重啦,我知道你是為了我,但是……班納特小姐和伊麗莎白小姐是無辜的!」簡愛隨著節拍,在靠近達西先生的時候趁機說,「她們是很可愛的姑娘,可惜她們的妹妹莉迪亞小姐最近出了意外後,變得有些不受控了。」

  「親愛的,難道你剛見到我,就要為了她們指責我嗎?我以為你會說一些別的動聽的話——」

  「這並不是指責!先生,我——」這時,到了短暫的交換舞伴的環節,簡愛跟著人群的潮流被帶到了另外一邊,她閉上了嘴,和臨時的舞伴盧卡斯爵士勉強微笑。盧卡斯爵士和他的女兒一樣,很擅長跳舞,但是他的動作過於熱情了,簡愛聽到了旁邊的女士竊竊的笑聲。

  很快,舞伴又換了回去,簡愛立馬對上了達西先因為生著悶氣而有些陰沉的臉,與他牽手舞蹈時,臉紅紅地小聲在他耳邊說道:「我想你啦!」她呼出的熱氣讓達西先生的耳朵變得通紅。

  達西先生忍住了上翹的嘴角,愛意卻從他灰藍色的眼睛裡流淌了出來。

  *

  跳完一支交際舞後,簡愛難得拋棄了自己的責任,和達西先生偷偷地從側門溜了出來。約翰看著他們的背影,微微一笑,不動聲色地阻擋了那些想要追隨著簡愛腳步出去的年輕紳士們。

  茉莉花香被晚風裹挾著,浸透了整個花園。月光如水,達西先生凌厲的輪廓也顯得格外溫柔,他牽著簡愛柔軟的手,並肩在長椅上坐下了。

  她的右手被他兩只手一上一下包裹住了。

  達西先生顯然也不像他面上表現得那樣鎮定,他的手微微出汗,終於獨處了,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兩人一時間都陷入了沉默,簡愛聽到門廳裡孩子們的打鬧聲後,突然想起來:「喬治安娜怎麼沒有和你一起來?她有別的事嗎?」

  「我們在路上經過了一座莊園,剛好在那兒遇到了我的一個朋友,他的姐姐當天正巧結婚,便留我們一起參加婚禮。一晚後,我們打算離開,喬治安娜卻被他們的妹妹極力挽留——我和你約定好了,一定要在今天趕到,就先騎馬回來了。」

  「你一定是累壞了!」簡愛仔細觀察著他的神色是否疲倦,「我可不希望你為了我……」

  「簡妮特,沒有人比你更重要。沒有任何邀約比我對你的承諾更重要。」達西先生將下巴抵在了她的額頭上,簡愛感覺到他的聲帶震動著,「我可不想把你的第一支舞讓給別的男人。」

  「哈!我的第一個舞伴是約翰。」簡愛狡黠一笑。達西先生也忍俊不禁,並不和她狡辯這其中的差別。這時,輕柔的音樂從打開的窗戶中傳來,裡面的樂隊演奏了一首時下正流行的施特勞斯的圓舞曲。

  達西先生站起身,微微彎腰,作出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我……我不會跳這個舞。」簡愛猶豫片刻,仍然把手搭了上去。

  「小姐,慢華爾茲並不難。」他微微用力,單手把她虛虛地框在懷裡,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讓她把左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達西先生並沒有成為舞蹈家的打算,只是帶著簡愛隨著音樂慢慢地搖晃著。

  簡愛第一次跳這種舞步,又加上和達西先生貼得很緊,心髒就快要跳出來了,緊張之下不免亂了步子,踩了達西先生好幾腳。達西先生悶悶地笑著,兩只手環住了她的腰,將她托了起來:「愛小姐,干脆就踩在我的腳上吧。它已經習慣了您的重量啦!」

  簡愛突然被托舉起來,嚇了一跳,手臂緊緊地環住了他的肩。聽到他的話後,側臉緊緊地貼在他的胸口,不敢讓他看到自己臉上忍不住的笑意。

  她軟軟的舞鞋底落在了他的靴子上。

  月光下,兩個人緊貼的身影隨著音樂慢慢地搖晃著。

  作者有話要說:

  把自己甜哭了嗚嗚嗚嗚,寫這章後半段時循環的曲子是小施特勞斯的南國玫瑰圓舞曲(雖然這是小施特勞斯在1880年寫的圓舞曲了,時間不搭,但是好浪漫。)


第68章 尼日裴花園(六)

  夏日, 天亮得很早。在第一縷陽光緩緩爬上了床沿時,簡愛就醒了。她睜開了眼, 滿腦子還充斥著昨晚浪漫的圓舞曲,溫柔的月光, 有力的懷抱和清甜的花香……她轉過頭, 床頭的花瓶裡, 茉莉花骨朵在綠葉中含苞待放,有一朵已經開了,嫩黃色的花蕊藏在雪白的花瓣之中。

  她起身走到窗邊, 意外地發現地平線上太陽還沒有露出真容, 天空中深藍色、紫羅蘭色和金黃色深深淺淺地融合在一起。

  『看來今天是會下雨了。希望喬治安娜來的時候雨還沒有落下來。』簡愛心想。

  她洗漱完畢後, 打了鈴,難得讓莉莉絲為她卷了卷頭發, 戴上了一跟米白色的發帶,扎成了一朵花垂在了身後。簡愛又換了一件真絲的乳白色高腰裙,便和莉莉絲一起下樓, 進了餐廳。

  剛轉過餐廳的門, 簡愛就看到了達西先生坐在餐桌邊看著報紙、喝著紅茶的背影。她放緩了腳步, 躡手躡腳地走到了他身後,雙手環過他的腦袋,用手蒙住了他的眼睛。達西先生翻動報紙的動作頓住了,他哈哈一笑,握住了她的手指,放到了唇邊輕輕一吻。

  「早安, 小姐。」他的聲音還帶著剛剛晨起時的沙啞。

  簡愛手指微動,覺得他的嘴唇無比滾燙。抽出手,背在了身後。

  「早安,先生。」

  莉莉絲給她拉開了達西先生對面座位的椅子,簡愛坐下後,莉莉絲從側門去了廚房,達西先生為她倒了一杯茶。簡愛剛喝了一口茶,約翰也到了。「年輕人們,起得真早!」他拍了拍達西先生的肩膀,就算打過招呼了。

  「我今天打算出去轉轉,盧卡斯爵士竭力要請我去他的樹林打獵。達西先生,你要與我一起去嗎?我想他並不介意多一位同伴。」

  「很抱歉,愛先生。」達西先生看了一眼簡愛,替她撥了一些炸薯塊後交代道,「午後我將騎馬去接我的妹妹喬治安娜,我的朋友們會送她到哈福德郡的總驛站,我會去那裡接她。」

  「如果您的朋友們願意,也請邀請他們來坐坐吧,尼日裴的空房間不少。」

  達西先生應下了,接著三個人就安安靜靜地一同享用了一頓早餐。約翰喝完最後一口咖啡,擦了擦嘴後,就抓起了桌邊的手杖:「我總是閑不下來,就先走了,你們慢慢享用吧。」說著,他就離開了。

  簡愛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您的朋友叫什麼?達西先生?」

  「賓利,查爾斯賓利先生,以及他的妹妹卡洛琳賓利。他的姐姐剛剛嫁給了赫斯特先生,應該不會同行。」

  「噢!賓利先生!」果然是他!

  「是的,他是一位熱情溫柔的紳士,我最好的朋友之一。簡妮特,我想讓你慢慢認識我的朋友們,和親人們。」達西先生的神情無比認真,「我的社會關系說不上復雜,親近來往的親人也僅有幾位而已,他們都會……都會歡迎你的。」

  簡愛不由得緊張了起來,她可還記得那位凱瑟琳德包爾夫人的囂張跋扈!她的「情敵」可不止伊麗莎白一人,甚至還有賓利小姐以及德包爾小姐!

  「希望如此吧,先生。」她的語氣莫名低落,這讓達西先生有些心虛——在他下定決心把自己的真心交給簡妮特之前,他曾經在德包爾夫人的安排下在倫敦的社交界大出過風頭——他摸了摸鼻子,心虛地不敢把這件事情告訴她。

  「簡小姐!伊麗莎白小姐前來拜訪!」莉莉絲推開了餐廳的門,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她在客廳等您。」

  「伊麗莎白小姐?」達西皺眉,簡愛看他疑惑的樣子,竟然是不記得這是誰了。

  「我就來。」簡愛起身,回頭對達西先生解釋,「伊麗莎白小姐就是昨晚班納特家的二女兒,她一定是為了昨天的事情來的。」

  「我和你一起,簡妮特。」達西先生追了上去,如同騎士一般站在她的身後,「她一定不懷好意——」看著簡愛不贊同的眼神,他換了口風,「好吧,或許她是來道歉而非來找麻煩的,可是她的姐妹們和母親實在令人遺憾。簡妮特,親愛的,你總是太過善良,我擔心你被她蠱惑了。」

  好吧,無論是哪個達西先生,都對班納特一家印像不佳。

  *

  伊麗莎白確實是抱著道歉的心來的——即便她自己也覺得很委屈。莉迪亞的任性不是一天兩天,但是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不受控制,滿嘴胡話。班納特夫人哭嚎著:「我的莉迪亞寶貝一定是犯了癔症了!班納特,人家一定在嘲笑我們了,我的簡這下倒霉了!那個達西先生,他實在太傲慢無禮了,在舞會上說出那樣的話,我的姑娘們的名聲可怎麼辦!我可憐的神經啊!」

  家裡沉悶的氛圍讓伊麗莎白喘不過氣來,簡因為昨晚的事情,躲在被子裡哭了整晚——這是她第一次參加正式的社交,雖然愛小姐說了這並不是「那種舞會」,可是被自己的舞伴落了面子的事情,放在什麼舞會上都是極其丟臉的。

  莉迪亞被班納特先生關在了雜物間,這還是他第一次這樣強硬地不顧夫人的阻攔。伊麗莎白並不想為她求情——她這次實在太過分了,整個班納特家都要為她的行為負責。

  伊麗莎白不明白莉迪亞為什麼要阻止愛小姐與那位達西先生跳舞,甚至對愛小姐動了手!雖然說,暗地裡分別覬覦愛小姐和達西先生的人一定不少,有心想要拆開他們的人也不少,但是這樣直接衝到了他們面前的人也只有莉迪亞了。伊麗莎白可不認為,莉迪亞這麼小的人就已經知道要搶奪優質的男士了!

  不管如此,她還是抱著滿腹的疑惑、不甘和無奈,坐著家裡的馬車來到了尼日裴花園。「利茲,在這個家裡我只相信你,好好替莉迪亞向愛小姐道歉。」班納特先生交代道。

  她的籃子裡挎著家裡廚娘新做的烤雞和院子裡新撿的雞蛋,被尼日裴的管家莉拉小姐客客氣氣地引到了客廳坐下了,伊麗莎白心裡暗自贊嘆管家小姐的相貌驚人。客廳裡低調卻精致的來自各國的裝飾品讓她對這間屋子的主人產生了深深的好奇,班納特先生曾經說過愛先生的來歷,可是愛小姐與他相認不久,達西先生看上去完全不像是愛小姐曾經的經歷中能接觸到的人——伊麗莎白甚至懷疑他是看上了愛小姐的錢!

  還沒等她將整個客廳都打量清楚,客廳的門就被推開了。

  「伊麗莎白小姐,歡迎你來到尼日裴花園,快坐下吧。」簡愛招呼她在沙發上坐下,自己去窗邊把窗戶打開了,「英國的夏天天氣真的好悶,伊麗莎白小姐,你一路過來一定熱壞了吧,快喝一些檸檬水。」莉莉絲替她倒了一杯冰鎮檸檬水,這是簡愛在馬德拉時常常用來解暑的飲品。達西先生也要了一杯。

  「您今日來找我,是為了昨天的事情?」簡愛開門見山道。

  伊麗莎白喝了一口水,面露尷尬:「愛小姐,我想道歉的話您一定是聽膩了。唉,多『巧』啊!我與您的兩次交談都是為了莉迪亞,向您道歉。真的太對不起了,我們已經把莉迪亞禁足了,父親為了她大發雷霆。父親是真心敬佩愛先生,我的姐妹們也是真心想要與您交好——」

  「兩次?」達西先生注意到了這個詞,直接打斷了她的話,「伊麗莎白小姐,您能給我解釋一下,第一次是什麼情況嗎?在我離開尼日裴的期間,您的妹妹竟然幾次三番來騷擾愛小姐?這可真是個新鮮事,一個十歲的姑娘,就有這樣的心機了嗎?」

  達西先生的話無疑是在打班納特全家的臉:「任誰也不會相信,一個年幼的女孩會在沒有指示的情況下做出那樣的事兒吧!」

  伊麗莎白的臉一下子氣得通紅:「達西先生!我們並沒有指示她!您不要污蔑我和我的父母,莉迪亞——她或許是患了癔症,我們正打算從倫敦請醫生來,她的行為與從前大不一樣。」

  「您的意思是,她被女巫附身了?」達西先生冷笑道,簡愛倒吸一口氣,戳了戳他的腰跡,衝他搖了搖頭。

  「伊麗莎白小姐!我相信您的人品,也相信班納特先生的為人。恕我直言,班納特夫人似乎對莉迪亞小姐太過嬌慣,我先前就已經與您提過這一點。昨晚的事,正應了我之前的話——她總是會惹禍的。」簡愛放緩了語氣,看著伊麗莎白漲紅的臉上滿是羞憤,安撫地說道:「昨晚的事,我已經不放在心上了,也請您放寬心。只是……」

  「上帝啊!我感謝您的仁慈!」伊麗莎白握住了她的手, 「我們一定好好管教莉迪亞,不會讓她再衝撞您了!這是我們家廚娘的拿手菜和一些農產品,希望您一定要收下。」她終於想起了籃子裡的禮物。

  「那麼,我收了您的禮物,也就是接受了班納特家的歉意了。」簡愛讓莉莉絲接過了籃子,拿去了廚房,伊麗莎白終於松了口氣。

  達西先生還要說什麼,被簡愛「瞪」了一眼後,委委屈屈地閉上了嘴。他全程板著臉,坐在了簡愛身邊,聽著伊麗莎白說起了郎博恩的情況,這些家長裡短的事情讓他逐漸失去了耐心,簡愛注意到了他的不耐煩,便體貼的讓他先離開去接喬治安娜了。

  達西先生看著伊麗莎白終於松了一口氣的樣子,冷哼一聲。他靠近了簡愛,冷不丁地將她擁入懷中,悄悄親吻了她的耳側,低聲說了什麼,就離開了。

  「愛小姐,我實在不明白,以您的品德和財富……為什麼看中了達西先生?要我看來,他除了還算出眾的外貌和或許還不錯的家產,他的傲慢和氣度實在讓人惱怒,配不上您。」伊麗莎白冷眼看著達西先生的背影消失不見,猶豫道。

  簡愛摸了摸剛剛被達西先生吻過的那一處,哭笑不得。這對「傲慢」先生和「偏見」小姐,無論是在哪個世界,都注定會互相看不慣。

  可是,即便只是出於自己的私心,簡愛也希望,達西先生的高貴的品格,只有她完全知道。他少有的溫柔,全都交付給自己。

  「伊麗莎白小姐,他對我的好,我用任何言語都沒有辦法形容。也許他是傲慢的,可是他有資格傲慢——他毋庸置疑,是一位難得的紳士。」

  伊麗莎白看著簡愛充滿溫柔笑意的眼睛,勉強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回德國的航班被航空公司取消了……頭疼。這次疫情影響確實蠻大的,大家還有好好呆在家裡嗎?據說最近幾天是爆發期,一定要注意安全啊,出門戴口罩,少聚會!

  *下一章原著重要角色就要登場啦!

  *一月全勤勉強達成,二月份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69章 尼日斐花園(七)

  伊麗莎白下定決心,回家之後要與父親好好商量莉迪亞的管教問題。

  班納特夫人對莉迪亞太過於溺愛, 或許也有她是與母親最相像的孩子的原因, 即便班納特先生曾經也試圖按照教育簡和伊麗莎白的做法管束她, 也總是在剛擺出嚴厲姿態時就被班納特夫人打斷。

  尤其是在莉迪亞從牆頭跌落以後,她變得越發過分。伊麗莎白有時都覺得, 她的小妹妹的眼神——根本不像一個十歲的孩子!她甚至擔心地偷偷翻過女巫相關的書籍,害怕莉迪亞是被人「附身」 了,可是莉迪亞的記憶並未出錯, 伊麗莎白故意說錯話,她也能指出來。

  『唉, 無論如何。她都還是我的妹妹, 她的名聲也關系到全家, 哪怕母親再阻攔, 我這次無論如何也要將她看住了!』伊麗莎白只好這樣對自己承諾。

  她剛從馬車上跳下來,就聽到莊園裡班納特夫人單方面和先生爭吵的叫聲;簡低低地抽泣著, 試圖勸阻父母;瑪麗和凱蒂瑟縮地趴在窗台外看著裡面的情景。這混亂又崩潰的場景讓她頭疼地扶著圍欄, 剛從尼日裴花園打起的信心又被戳破了。

  *

  送走了伊麗莎白, 簡愛偷得浮生半日閑, 回到房間,翻出了筆記本。她吩咐莉莉絲在花園裡擺上了桌子和一杯咖啡,計劃開始繼續第二篇創作。

  從馬德拉群島回來時在海上漂著的那一個月,簡愛除了每日與約翰學一些管賬看賬的知識,或是和達西先生聊聊風花雪月,就是把時間都用在了新的作品的構思上。她原本想要寫一個貴族小姐突破家族的枷鎖, 追求真愛的故事,現在想想卻覺得太過淺薄了。

  在與伊麗莎白交談後,簡愛才意識到,此時的女人們談話中所有的話題都會歸結於一個題目——婚姻。她們將婚姻作為後半生的唯一指望,不是成功就是失敗。其中重要的原因就是現代常說的「經濟獨立」 問題。

  簡愛在剛來時,作為一個家庭教師賺錢養活自己。她一開始並沒有意識到這樣「理所當然」 的事情,對於小姐們來說都是不可提起的,甚至是丟面子的事情。她從一個底層勞動人民一躍而成中產階級的小姐,才觸及到了這個時代的主流聲音。

  地主們憑借祖產和地產吃飯,卻蔑視勞動。紳士們坐吃山空,女士們也不被允許出賣勞力,這樣畸形的關系也使得女士們除了依附於丈夫和家庭,就沒有別的方法可以生存了。也難怪夫人們看向單身紳士們的眼神如同狼看到了肉——如果觀念不改變,這將是小姐們唯一的指望。

  簡愛無法大言不慚地說自己能改變這個世界,但是她也想通過自己的筆,讓想要工作、想要獲得更大選擇權的女士們獲得一些鼓勵和啟發——她們可以養活自己,可以為此不被嘲笑。

  她這下真正懂得了,達西先生品格的高貴之處不僅僅在於容忍她的脾性。他在做下了與自己在一起的決定時,就已經違背了血液裡流淌的固有觀念,做好了與主流偏見抗爭的准備——簡愛在許多人眼裡,其實是一個不安分的、甚至離經叛道的怪人!

  說到底,簡愛即便將來會有大筆的嫁妝,她也不是一位這個時代公認的標准淑女。

  簡愛喝著茶,思路逐漸清晰了,她將之前寫下的思路全都一把撕掉了。一個新的女主角形像躍然於紙上——她有著所有女人都為之嫉妒的容貌,可是她不願意成為一個金絲雀,只為公爵唱歌。她夢想成為一個歌劇演員,為了這個目標,拒絕了所有上門求娶的貴族紳士。

  至於她的結局,簡愛還沒有想好。

  *

  簡愛剛把筆記本收了起來,讓莉莉絲在花園裡擺上下午茶的甜品和紅茶時,遙遙就聽到了馬蹄聲和馬車車輪滾過顛簸的石子路的聲音。

  「是他回來了嗎?莉莉絲!」 簡愛仔細辨別了這聲音後,驚喜地問她,莉莉絲跑到了門口遙望過去,向她喊道:「簡小姐!我不確定,兩架馬車前有兩位紳士騎著馬!」

  「騎馬的兩人一定是達西先生和賓利先生!莉莉絲,你去讓僕人把收拾好的三個房間門窗都打開,再去廚房多取一些蛋糕和餅干來,換一個三層的茶盤!「簡愛一遍吩咐,一邊匆匆上樓回房間,再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形像,戴上了一條珍珠項鏈和配套的耳飾。

  剛做好這些,她就靠在窗戶邊,看見了那一行人越來越靠近了。

  達西先生正在和身旁的友人說話:「是的,這裡很美,可是我不確定你能在這裡租到……「他察覺到了遠遠的視線,話說了一半就停了下來。

  「怎麼了?達西,錢財方面一定不是問題。「賓利先生看著自己的朋友突然露出了一個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溫情神色,驚訝地差點將馬靴重重地踢在了馬肚上。他順著達西先生的視線望去,不遠處是一座規整而又精巧的小莊園,面前平整的綠草地上開滿了各色小野花,莊園邊種植著古樸的大樹,在炎炎夏日中,綠意盎然。

  「這正是我想要的那種莊園!「賓利先生高興地大喊。馬車後,兩位年齡相仿的姑娘聽到了他的喊聲,從窗戶中探出了頭。

  達西先生眯著眼睛,他不知道是不是幻覺,似乎在一個窗口看見了那個纖細的身影。他舉起手,衝莊園的方向招了招手。果然,他看到那個身影也衝他揮了揮手帕。達西先生控制不住嘴角的上揚,連音調都變得輕快了:「賓利,你一定要失望了!那座莊園已經有了主人了,而它的主人……」 很快也將住進彭伯裡。

  「啊!「賓利失望地嘆了口氣,隨即意識到,」 那麼,這就是那位俘獲了你的愛小姐了?「

  「正是她。「達西先生喃喃道。他夾緊了馬肚,催促道,」 我們快一些!「接著,他抑制不住心底的雀躍,抽動了馬鞭。

  馬車裡,賓利小姐收回了視線,看著與她面對面坐著的達西小姐:「喬治安娜!你的兄長已經有了心上人?我竟然從來沒有聽說過。……愛小姐?這是哪位勛爵的後人?「達西先生的婚事一向受到許多夫人和小姐們的關注,他一向自視甚高,目中無人,而現在竟然出現了一位被他承認的女士?

  「愛小姐並非勛爵的後人,或許你聽說過蓋茨海德府?已過世的裡德先生是她的舅舅。「喬治安娜解釋道。她一想到時隔半年終於即將與簡愛再次見面,就激動地立馬就想從馬車上跳下去啦!

  賓利小姐皺了皺眉,眼底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嫌惡:「奧!蓋茨海德府!那個在倫敦大出風頭的喬治安娜裡德就是她的表姐妹嗎?那可真是……」 她輕咳了一聲,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喬治安娜裡德是個難得的美人,那麼,這位愛小姐一定也容貌不俗吧!我實在是好奇!」

  『達西先生果然也不能免俗!』她頗為酸澀地想。

  可是喬治安娜卻搖了搖頭:「愛小姐的人格魅力不是一句兩句能說清的。我敢說,這是我見過最有趣、也最特殊的小姐啦!」

  「看來你對她的印像不錯,彭伯裡會有新的女主人了吧?喬治安娜,多一個人管束的感覺可不好,我就希望查爾斯晚一些結婚。」賓利小姐多麼希望喬治安娜擺起大小姐的譜子,給她一個否定的回答。

  「她曾經來彭伯裡住過。」喬治安娜微笑道,「雷諾茲太太也很喜歡她。」

  這話對於賓利小姐來說猶如晴天霹靂!她的嘴角顫動了一下,聲音很干澀:「是嗎?」

  『她竟然把雷諾茲太太都騙過去了!這一定是個頗有心計的女人!』賓利小姐內心尖叫了起來。她恨不得詛咒,萬萬沒想到,就在他們忙著姐姐的婚事時,竟然讓一個陌生女人鑽了空子!甚至……甚至她已經住進了彭伯裡莊園!

  喬治安娜心中冷哼一聲。雖說賓利小姐因為她的兄長的緣故,可以稱得上是朋友,可是她的欲望早就被她看得一清二楚。喬治安娜並不介意多一個嫂嫂,可是達西夫人的稱號一定不能被一個徒有外貌的淺薄女人摘得。

  由於加快了速度,馬車搖搖晃晃地,很快就在莊園門口停下了。

  踏板剛被抽了出來,喬治安娜迫不及待地推開了門,搶先在達西先生下馬之前撲進了那個瘦小卻溫暖的懷抱。

  「簡!好久不見,我好想你!」喬治安娜抱著簡愛蹦蹦跳跳,簡愛揉了揉她的頭,笑出了聲。

  「喬治安娜,半年不見,你長高了不少!」簡愛向她的身後看去,並沒有看到阿黛拉的身影,反而是一位眼生的淑女娉娉裊裊地扶著陌生紳士的手下了車,「我以為你會和阿黛拉一起來,這位是……?」

  「簡妮特,請允許我向你介紹我的朋友,查爾斯賓利先生。這位是他的妹妹,卡洛琳賓利小姐。」達西先生將喬治安娜抓到了自己身後,擠到了簡愛身邊。喬治安娜撇了撇嘴,跑到了簡愛另一側,抱住了她的手臂。

  賓利先生風度翩翩地向簡愛行禮,他和氣地贊美著尼日斐花園的美麗,看向簡愛的目光裡沒有任何輕視或是貪婪。簡愛對賓利先生印像不錯,他如同書裡寫的、和達西先生介紹的一樣,是一位溫柔而熱情的紳士。

  賓利小姐臉上帶著疏離的微笑,與簡愛互相行了屈膝禮,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的穿戴。

  「這位就是愛小姐了吧?達西先生,她是您的未婚妻嗎?」她的語氣親昵,抬起頭,故作單純地問道。

  簡愛分明看到她的眼底,劃過一絲挑釁和諷刺。

  作者有話要說:

  *作為家庭教師時,簡愛筆下的女主角是女僕;作為巨額遺產繼承人的簡愛,筆下的女主角自然也變成了小姐們。

  *賓利小姐這個問題可不好答。

  *二月依然努力全勤,最近JJ很抽,如果沒有看到更新一定是它抽了而不是我咕咕了【哭。

  *求小天使們暖暖評論區Orz感覺自己涼涼的【一定是網絡抽了的問題嗚


第70章 尼日斐花園(八)

  賓利小姐的話一出口,喬治安娜就變了臉色。

  作為一個淑女, 她自然知道賓利小姐是什麼意思。如果哥哥立刻否認了, 這無疑是在打簡小姐的臉, 給他們倆的感情添堵。也許哥哥還會覺得,賓利小姐提出這樣的問題, 是不是自己在背後議論了什麼;倘若就這樣匆匆應下,恐怕愛先生會認為哥哥是一個輕浮的人!——畢竟他還沒有正式求婚呢,這是對簡小姐的不尊重!

  喬治安娜正想出言反駁, 卻聽到哥哥不冷不淡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我已經把審判的權利交給了簡妮特。我的完整的一顆心和余生都存放在盒子裡,打上了結, 放在了她的手心裡。」

  達西先生低頭, 看向簡愛紅撲撲的臉, 微微一笑:「就看愛小姐什麼時候願意拆開它, 接受她的信徒能給予的最高的愛慕。」

  賓利小姐臉色一滯。達西先生竟然這樣放低了姿態!那個心機女人還敢拿喬,用不對等的情感回報他!她也說不清自己究竟在嫉妒愛小姐奪取了「她的東西」 , 還是在憤怒於她的漠然置之。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 賓利先生就鼓起了掌, 他真心實意地為朋友感到開心:「達西!我沒想到你居然能說出這番話, 愛小姐一定有我不知道的才華和魅力,才能俘虜你這樣高傲的人!」 他俏皮地衝簡愛炸了眨眼,「愛小姐,您或許不知道,達西先生自從出現在倫敦的舞會上,就有不少夫人下了賭注, 猜想誰會……」

  「賓利!」

  「倫敦的舞會?」 簡愛挑了挑眉,看向了暗自緊張心虛的達西先生。

  「簡!等你認識了凱瑟琳夫人——也就是我們的姨媽,她一定也會邀請你一起去舞會。她很擅長這些,每年總是舉辦許多場有趣的聚會呢!」 喬治安娜巧妙地把舞會定義成為了家庭的聚會。她瞪了一眼自家不靠譜的哥哥,只見他悄悄地松了口氣。

  達西先生低聲在簡愛耳邊說著悄悄話,小聲地求饒,並承諾一定和她交代清楚。簡愛好笑地點了點頭,悄悄在身後掐住了他的腰。

  「不過,賓利小姐。我和簡妮特的感情之間也摻雜不下其他人和事了,非常『感謝』您的關心。」 達西先生神色一凜,看向了他的朋友,「也許您更應該關心一下您的兄長賓利先生,在這一點上,喬治安娜就做得很好。」

  賓利小姐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咬緊了下唇。雖然達西先生的話語十分客氣,但是他的諷刺和嫌棄就要溢於言表了。賓利先生撓了撓頭,不知道為什麼牽扯到了自己,只好打著哈哈。

  「快進來休息吧,賓利先生,賓利小姐,你們一定要在這裡住上幾天。尼日裴花園附近的景色美極了,你們一定會喜歡這裡的。附近的郎博恩和梅麗屯的居民們也十分熱情友好,他們總是熱愛跳舞。賓利先生,你一定也喜歡跳舞吧?」簡愛招呼他們進了屋子,僕人們很快就迎了上來,將馬車裡的行李都搬上樓,安置在客房。

  「當然!雖然達西總是對跳舞不感興趣,我與他不同。和可愛的姑娘們一起跳舞是多麼令人愉快的事情呀!愛小姐,您呢?您也喜歡跳舞嗎?」賓利先生做出了一個陶醉的神情和一個舞步的動作。

  「奧!我並不擅長跳舞。」簡愛看著賓利小姐用余光打量著她,故意說道,「我竟然不知道達西先生也不愛跳舞,昨晚他明明跳得好極了。」

  「親愛的,這多虧了我的舞伴。我們很有默契,舞步完全重合。」

  簡愛忍不住笑了。

  達西先生的腳背可吃了不少苦。

  *

  賓利兄妹和喬治安娜都回了自己的房間,簡單的梳洗一番,換套干淨清爽的衣服。達西先生隨意地換了一套襯衫後,就提前一步下了樓。

  簡愛正在和莉莉絲一起,把廚房新烘烤出來的蛋糕擺在花園的桌子上。達西先生靠在門框上,看著她忙碌的背影許久後,悄悄地走近了。莉莉絲注意到了他的靠近,和簡愛說:「我去泡一壺『茉莉花茶』來,廚房告訴我已經炒制好了。」

  簡愛點了點頭,莉莉絲捧著茶盤告退了。

  突然她感覺自己被身後的人攔腰抱住了,一陣熟悉的味道和溫度瞬間把她包裹住了。她耳朵被熱氣蒸得癢癢的,不由地變得滾燙。她吞下了嘴裡甜膩的糕點,捻著另一半糕點的手被一只大手包了起來。

  「對不起。」她聽到他這麼說。

  「……為什麼?」

  「為了……我在去馬德拉之前,曾經拜托凱瑟琳夫人引薦我參加倫敦的舞會。簡妮特,我不想為了辯解而欺騙你,我那時確實有找一位貴族淑女作為妻子的打算。但是,那種聚會乏味極了,貴族小姐們的頭腦空空,她們對布料和珠寶侃侃而談,可唯一精通的算術就是算計傻瓜們口袋裡的金幣。」

  達西先生的言辭一向的犀利和無情。

  聽到簡愛「嗯」了一聲後,他接著說:「親愛的,也許你真的是一個魔術師,一個女巫。我那時滿腦子都是你的一言一行,再也不能把視線放在任何一個女人身上,她們身上再濃重的熏香味也只會讓我覺得窒息。」他深吸了一口氣,清新茉莉花香從鼻腔浸透了他的胸膛。

  簡愛雪白的脖頸泛起了玫瑰色。

  「我去馬德拉找你,不是一時衝動。」達西先生低聲道。簡愛清楚地感受到了背後,他說話間胸腔的震顫和心跳。

  達西先生在向她解釋,這個念頭讓簡愛心裡確實安心了不少。賓利小姐的敵意和心思她看得明明白白,她自然知道,達西先生的感情是干淨而透明的。可是她的不安和防備總是難以控制。金龜婿達西先生即使結婚了,前僕後繼的女人們也不會少。

  達西先生愛著的,不是一個貴族淑女,而是獨一無二的自己。

  達西先生見她一直不說話,抬起了她的手,就著她的手把剩下的半塊糕點吃了下去。簡愛側過臉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他單薄而略顯蒼白的嘴唇。

  達西先生兩只手都捉住了她的手,合在了她的胸口。他低下了頭,越來越靠近的臉讓他的呼吸與她的交纏在一起,簡愛的心跳變得無比劇烈,感覺自己就要喘不過氣了。她第一次覺得茉莉花香竟然這樣濃郁到窒息。

  「砰——」「卡洛琳!你沒事吧!」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陣悶響和賓利先生驚慌失措的叫聲。

  簡愛突然驚醒,眨著眼睛。達西先生懊悔而惱怒地低呼了一聲,松開了兩人都汗濕的手:「怎麼回事?」他的語氣很不耐煩,皺緊了眉頭,回頭看向來人。

  *

  「我沒事……我剛好可以陪喬治安娜留在家裡,你們放心地去參加舞會吧。」賓利小姐躺在了天鵝絨被子裡,虛弱地說。她暗自咽下了不甘,她哪知道刻意摔了一跤打斷了這兩人的親吻後,那個醜惡的夏洛蒂盧卡斯竟然剛好出現,送來了舞會的邀請函!

  喬治安娜躲在了簡愛身後,偷偷撇了撇嘴。達西先生拍了拍她的頭,示意她不要那麼明目張膽。

  「醫生!我妹妹的扭傷嚴重嗎?她什麼時候能走動?」賓利先生滿臉的緊張,額頭上都滲出了汗。

  醫生正是陪同愛先生一起回到英國的那一位,他難道還看不出賓利小姐的刻意假裝嗎?「賓利小姐現在就可以下床走動了……奧!我當然不是說賓利小姐的疼痛是偽裝的,賓利小姐確實不適合參加舞會。」

  他這一番話,讓賓利小姐的面色一下子漲得通紅。她拉起了被子,擋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了一雙眼睛,泫然欲泣。

  簡愛忍住了笑,關懷道:「您一定要好好養傷,我正擔心我們都去了盧卡斯爵士家,喬治安娜一個人留在家裡寂寞呢!莉莉絲,你一定要好好『看護』好賓利小姐,千萬別讓她再摔倒。」

  賓利兄妹這時才注意到,簡愛身邊的女管家,竟然真的是彭伯裡莊園的女僕莉莉絲!賓利小姐內心的震驚自然不必贅述,這會兒她蒼白的臉色變得越發真實了。

  一行人關照後,便離開了賓利小姐的房間,給她一個安靜的「修養環境」。

  *

  尼日裴花園來了又來了一位新的單身紳士,聽說他的年收入有5000英鎊!

  這個「好消息」瞬間席卷了整個郎博恩。盧卡斯爵士和夫人的眼睛立馬亮了起來,他們把原本普通的鄰裡聚會,變成了不亞於尼日裴花園喬遷舞會的規模。

  班納特夫人和朗格太太是好鄰居、好朋友。朗格太太向來消息靈敏,班納特夫人第一時間在她那裡得到了這個消息後,回到家後迫不及待地告訴了全家人,理直氣壯地要求班納特先生再撥一些錢,好讓她的大女兒簡在舞會上大放光彩,俘獲那位「年入5000英鎊」先生的心。

  這愉快的氣氛感染了整個班納特家,就連班納特先生,這次也大發慈悲,取消了莉迪亞的「禁閉」。伊麗莎白懷著滿心的歡喜開動巧思,幫簡的裙子縫上新的細節裝飾。發誓要讓她一雪前恥,在舞會上吸引所有未婚男士的目光——當然,包括那位賓利先生!

  *

  很快就到了這天,簡愛和叔叔一起坐著馬車,達西先生和賓利先生騎著馬,一起前往盧卡斯爵士府。喬治安娜依依不舍地送他們到了門口,她年紀還小,沒有參加舞會的資格。只好和「傷病患」賓利小姐一起消磨這一晚的時光。

  馬車停下時,盧卡斯爵士親自上前,和約翰打了招呼,他們的談笑聲引來了所有人的注目。達西先生翻身下馬,也不管他的朋友是否需要引薦,自顧自走到了馬車前,扶著簡愛下了馬車。

  簡愛戴著白色蕾絲手套,把手交到了達西先生的手上。達西先生握緊了她的手指,頗為不滿指尖蕾絲的觸感,將它環在了自己的臂彎之中。

  簡愛好笑地看著他一進入人群後就板起了臉,挺直了背,抿著嘴唇,目不斜視。一副生人勿進的樣子,在他們一起進入大廳時,不知是不是錯覺,所有人都放慢了動作,余光瞥向了這邊。

  不出所料地,簡愛發現——在看見班納特小姐的那一剎那,身旁的賓利先生停下了與約翰的侃侃而談,倒吸了一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嗨呀,一寫到達西先生和簡愛的相處就忍不住甜甜甜。【姨母笑。

  *達西的毒唯——賓利小姐。


第71章 尼日斐花園(九)

  「賓利!賓利先生?」約翰見身邊這年輕人一副失神的樣子, 便好心喊醒了他, 「朗格太太正向我們走來了, 也許她想為我們介紹一位新朋友。」

  「啊!是的……一位新朋友。多謝您的提醒,愛先生。」

  賓利先生回過神來, 見那位小姐已經在他的注目下, 耳朵連帶著脖子都是紅紅的,側過了臉低著頭站在朗格太太的身側。他為自己冒犯的動作感到十分尷尬, 匆匆移開了視線。

  朗格太太拉著簡,在這一行人面前站定了, 她滿臉堆著笑,熱情地向約翰介紹:「這位是班納特先生的長女, 簡班納特小姐。你們一定見過了吧!班納特小姐特別請求我為她引薦——」

  「是的, 愛先生。我為了我的妹妹莉迪亞向尼日斐花園道歉, 她在您的舞會上實在太過失態了,我們都為此感到羞愧。」

  「班納特小姐,這事情已經過去了,您不必再放在心上。噢!容我為您介紹, 這位是查爾斯賓利先生, 達西先生的朋友。」約翰輕咳了一聲,賓利先生立馬風度翩翩地向簡行了禮,之後就緊張地說不出話了。

  簡愛見賓利先生著急找話題卻不知道該如何表達的樣子實在有趣, 便也為他解圍:「賓利先生,我見樂隊已經准備好了,您難道不想跳舞嗎?」

  「當然!班納特小姐!」賓利先生脫口而出, 微微鞠躬,作出了一個邀請的動作,「我是否有這個榮幸,獲得您今晚的第一支舞?」

  簡的臉上泛起了紅暈,她小心地抬眸,與賓利先生對視,微微行了一個屈膝禮後,便把手交到了他的手上。賓利先生抑制不住地微笑了起來,和眾人點頭示意後,與簡一起走進了舞池。

  「親愛的,我們也跳舞吧!」達西先生搶在了其他人開口前,挽住了簡愛的手。簡愛微微一笑,見約翰衝她點了點頭,就和達西先生也加入了交際舞的隊伍中。年長的紳士和夫人們也帶著笑意,加入了年輕人的狂歡中。

  音樂慢慢響起了,衣香鬢影。紳士們的舞步熱烈而歡快,女士們的裙擺劃出了整齊的圓弧。簡愛不得不承認,達西先生不僅慢華爾茲跳得不錯,就連熱情的交際舞,也跳出了與眾不同的優雅。

  但是在交換舞伴,與女士們擦肩而過時,簡愛分明聽到了幾位女士陰陽怪氣的竊竊私語。

  「賓利先生竟然沒有邀請夏洛蒂跳舞!這可太不給盧卡斯爵士面子了。」

  「是啊,你沒看到盧卡斯夫人的臉色嗎?」

  「當然,我敢說,她今晚以後不會給班納特夫人好臉色了!明明是盧卡斯家辦的舞會,卻讓簡班納特搶了先。」

  「哈哈,在我看來,我們都不如改名字叫『簡』算了!那兩位男士可都是她們的裙下之臣!班納特有那樣的容貌和身材也就罷了,那位愛小姐除了有巨額的嫁妝……」

  「……實在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簡愛——」

  「您找我?」簡愛見她們越說越忘形了,回過頭,在她們的身後冷然出聲。

  「啊!——」兩人都嚇得驚呼,腳下的舞步亂了,踩到了對方,舞蹈的隊形小小地亂成一團,旁邊的人低聲地咒罵著。簡愛挑了挑眉,下一瞬間就被達西先生握住了腰,輕輕巧巧地抱離了這片混亂。

  簡愛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摟住了他的脖子。

  幸好,這支舞就要結束了。簡愛的舞步穩了下來,做完了最後一個定點動作,就被達西先生牽著手在混亂的人群邊緣匆匆走過,帶到了窗邊。

  「我聽到了那些女人的話。」達西先生皺起了眉,他快速而低沉地在她耳邊說,「簡妮特,要我看來,那位班納特小姐確實是個美人,但是她與你完全不同,我在她的眼睛裡看不到半分精明和聰慧,只有淺薄的美貌還值得一提,就像她那失禮的母親——」

  簡愛捂住了他的嘴,她已經察覺到,周圍的人都在關注著他們的談話。達西先生總是直言直語,不在乎別人的眼光, 「原著」裡的他正是出於這一點被認為是極其傲慢的人,哪怕他坐擁一萬英鎊的年收入,夫人和小姐們都對他失去了興趣,沒有任何好的評價,污蔑了他的人品。

  達西先生的喘氣讓她的手變得濕熱。簡愛見他點了點頭後,便松開了手。達西先生抓住了她正要縮回去的手,輕輕地咬了咬她的指尖。

  簡愛嚇得收回了手,背在了身後。她環視四周,發現沒有人敢正大光明地觀察他們的動靜後,松了口氣。

  「你不用擔心我會想太多,我明白你的心意。」簡愛藏在了他與窗戶之間,輕聲地說,「正如你對我說的那樣,我和你的心情是一樣的。雖然有許許多多的『不對等』隔在我們中間,可是那些條條框框,框不住我。我不會因為自己的容貌平凡而自卑,也不會因為曾經家庭教師的身份而自覺低賤。」

  這次換成達西先生想要捂住她的嘴了。

  可是簡愛握住了他的手,頭靠在了他的胸口,說:「只要你一如既往,也用同樣的尊重回報我——」

  「當然!」達西先生激動極了,呼吸變得急促了起來,「當然!親愛的。我尊重——乃至尊敬你的經歷和你的品性。也正因此,我才無比支持你的事業,我永遠會做你的第一個讀者和支持者。」

  簡愛的眼眶有些濕潤,她吸了吸鼻子,揚起了微笑:「還要跳舞嗎?先生。」

  達西先生點了點頭,攬住了她的腰。這時剛好響起了那首圓舞曲,簡愛對這支舞的舞步已經無比熟悉了。他們流暢而默契的舞蹈吸引了年輕人們的注意力,他們一對一對地也進入了舞池。

  年長的鄉紳和夫人們圍坐在了沙發邊,各自或是拿著一杯酒,或是叼著煙鬥,談論著家裡的果樹和莊家的生長情況。

  「班納特先生,聽說您的莊園今年播種的數量遠遠趕超以前,看來,您也不是那麼不在意嘛!」盧卡斯爵士從嘴裡拿出叼著的煙鬥,指著班納特先生笑道,「我的夏洛蒂成年時,您還嘲笑我過度緊張,現在輪到了您,不也是想盡力為她們多賺些嫁妝嗎!」

  「盧卡斯,你盡管嘲笑我吧。我有五個姑娘,不得不早些為她們打算!」

  「早該這樣了!」盧卡斯爵士的笑容別有用心。班納特先生冷哼一聲,他難道不知道盧卡斯爵士是在嘲笑他,死後那些財產都會落到他的侄子的口袋裡嗎?

  班納特先生漫不經心地說:「我無比幸運,簡完全不用我操心,她的柔順和美麗有目共睹。」

  接著,他喝了一口葡萄酒,看向了愛先生:「愛先生,您也從來沒有為此擔心過吧?」

  「我的簡妮特聰明又冷靜,她知道什麼是最好的選擇。」約翰舉了舉杯子,視線投降了舞池中閃閃發光的一對璧人,「我自然是無條件支持她啦!」

  盧卡斯爵士也看向了舞池,嘴角卻不自覺地抽搐了。他看到那位5000英鎊先生和簡班納特又跳了第二支舞,而自己的女兒夏洛蒂木訥地站在了酒桌邊,看著跳舞的眾人,臉上帶著一如往常的微笑。

  盧卡斯爵士強忍憤怒,找了一個借口,離席了。

  一舞完畢,簡愛喘著氣,匆匆端了一杯白葡萄酒,就和達西先生一起溜到了帷幕後。跳舞看起來優雅而又舒展,可是沒有很好的體力,一支舞也很難完全堅持下來。

  簡愛喝了一大口酒,酒精瞬間衝上了臉,讓她的臉變得紅撲撲的,簡愛緊緊閉著眼睛,讓呼吸和暈眩慢慢緩和下來。達西先生拿走了她手上的杯子,在她的嘴唇觸碰過的地方將剩余的酒一飲而盡了。他隨手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手臂緩過她的腰背,將她纖細瘦小的身體緊緊貼在自己的身側。

  「好些了嗎?」他看著她的臉慢慢恢復了白皙,輕聲問道。

  「好多了,先生。」簡愛用滾燙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臉,「太熱了!我需要休息一支舞的時間。」

  「我陪你。」

  「如果你想跳的話,我不介意——」

  「不!你也知道我並不喜歡跳舞,除非是和你,親愛的。你讓我去和其他女人跳舞,豈不是讓我活受罪? 」達西先生皺了皺鼻子。

  「我看賓利先生和你完全不同,他是真的喜歡跳舞!你看……哦!他去邀請盧卡斯小姐了!」簡愛驚訝地發現,賓利先生沒有再繼續和班納特小姐跳舞,隨即她松了口氣。

  「看來他離家出走的理智又回來了!」達西先生嘲諷道,「再不邀請盧卡斯小姐,恐怕這裡沒有人會再邀請他去參加舞會了!」

  「情難自制,也是可以理解的。」

  「賓利或許是這樣。可我不覺得,作為盧卡斯小姐的朋友,班納特小姐對此沒有責任!她笑得很甜,蠱惑了賓利。」

  「也許她也一見鐘情,暫時失去了理智。」

  「我在她的神態裡看不到半分真誠的愛意。」

  簡愛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班納特小姐的甜蜜全在她的眼底了,只是每當有人在打量她時,她或許想顯得矜持一些,總是抬高了下巴,壓制住了嘴角的上揚。達西先生總以偏見看人,也許他受夠了淑女們在他面前故作矜持的微笑和自以為隱蔽的勾引,類似的事情發生在朋友賓利先生身上,他也不覺得這是真實的了。

  賓利先生的補救來得太晚了,簡愛分明看到盧卡斯爵士靠在柱子上,臉色十分不好看。但是他見夏洛蒂終於進了舞池,也還算滿意地點了點頭。

  簡愛有些懊悔,如果她沒有多說那句話,賓利先生一定不會順著她的話,失禮地忽視了舞會的主人。接著,賓利先生和夏洛蒂也一連跳了兩支舞,總算平定了旁人的議論。只是簡愛發現,班納特小姐的情緒也不怎麼高了,她又接受了其他人的邀請,跳了一支舞。再此被邀請時,找了個借口就離開了舞廳,走到了外面透氣。

  期間有不少單身的淑女和鄉紳,見簡愛和達西先生都只站在窗台說話,鼓起勇氣前來邀請他們跳舞。簡愛客氣地告訴他們,自己不擅長跳舞,且有些累了,紳士們悻悻而歸。而達西先生則沒那麼客氣,他冷著臉,挑剔地看著前來邀請的淑女們,連一句話也不願意多說。淑女們忿忿地咬著下唇,嫉恨地看著簡愛後,就高昂著頭離開了。

  賓利先生跳完了三支舞後,來到了簡愛的面前。

  「愛小姐,您不覺得無聊嗎?達西不愛跳舞,可您不必陪著他。我能有幸請您跳一支舞嗎?」賓利先生躬身做了邀請的動作,簡愛失笑,身邊這人的怒氣就要從他灰藍色的眼睛裡噴湧而出。賓利先生狡黠地笑了。

  「賓利先生——」

  話還沒完,達西先生突然間把她拽到了身前,護在了懷裡。他的背完全擋住了身後的窗戶,簡愛還沒回過神來,就聽到一陣破空的聲音後,他悶哼了一聲,一個東西掉落在了地上。

  簡愛嚇蒙了一秒後,立刻回過神來,著急地檢查著他的後背。衣服的後背處只有一個灰白的髒污,並沒有流血,這讓她松了一口氣。達西先生安撫地摸了摸她的臉,輕聲告訴她自己沒事。

  賓利先生撿起了地上的東西,打開一看後,瞳孔緊縮了。簡愛奪過了他手上的東西——這是被紙包裹著的石塊,而紙上,用鮮紅的大字寫著——

  「水性楊花的賤.女人!我詛.咒你下地獄!」

  作者有話要說:

  原著班納特夫人的話:因為他是最讓人憎惡的那種人,根本不值得人們去取悅他。他高傲自大,目中無人,叫人無法忍受!他一會兒走到這兒,一會兒走到那兒,自以為有多麼了不起!沒有人能配的上和他跳舞!親愛的,你要在場能給他一頓教訓就好了。我非常討厭那個人。

  ————

  笑死,原著的達西在班納特夫人的形容裡簡直了。一萬英鎊的年收入都沒能讓她不「討厭」。


第72章 尼日斐花園(十)

  達西先生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 他抓起了紙條, 揉成一團塞在了口袋裡。他凌厲的眼神掃過了大廳裡的其他人,眾人都是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賓利先生正要說什麼,達西先生打斷了他的話:「賓利, 你繼續跳舞吧。」

  他關照簡愛:「你就和約翰坐一起聊聊, 我出去看看就來。」簡愛睜大了眼睛,抓住了他的衣袖:「我和你一起去……我大概知道是誰了!」

  「這件事情我來解決。」達西先生摸了摸她冰涼的臉,看著她擔憂而微怒的表情, 「我也有個猜想。可是, 她對你的惡意毫無道理,她不單是衝著你來的,我也為此有責任。快, 去約翰那兒,他已經著急了。」

  達西先生看向了賓利先生:「你可以繼續邀請班納特小姐跳舞了。」賓利先生滿臉的疑惑, 簡愛眼神復雜地看了一眼賓利先生。

  達西先生無意解釋, 他輕撫了簡愛的頭發後,就從大廳的側面快步走了出去。

  「賓利先生, 我們耽誤了舞會太久了。」簡愛向他匆匆行了一個禮後,就乖順地坐到了約翰身邊。約翰擔憂地看著他,鄉紳和夫人們也試探地問發生了什麼, 簡愛臉上帶著微笑,解釋並不是什麼大問題,接著就岔開了話題。

  她慶幸剛才和達西先生為了避開人群的視線,站在窗邊的帷幕後, 眾人只是聽到了一些聲響,卻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

  賓利先生不明白到底是誰做出了這樣的事,此時班納特小姐提著裙子從花園裡回來了,她的眼睛微微泛紅,賓利先生立馬關切地迎了上去。

  「賓利先生,我有些累了。」班納特小姐拒絕了他跳舞的邀請,覺得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無比的刺眼,她似乎聽到了女士們惡意的竊竊私語,頭更低了。賓利先生憐愛地看著她顫動的睫毛,滿心地自責。

  「我陪您說會兒話吧。」賓利先生從旁邊的桌子上端起了一杯酒,遞給了她。

  音樂響起了,年輕的淑女和紳士們又開始跳起了舞。賓利先生一直陪在了班納特小姐的身邊,兩人越聊越合拍。班納特小姐的神情從一開始的落寞,逐漸變得明亮起來。他們的笑聲讓所有單身的男男女女都神態各異,或是嫉妒,或是欣羨。

  簡愛和約翰坐在一旁,聽著鄉紳們談論起了農莊裡的種植和養殖情況。他們驚訝於簡愛竟然對約翰的產業了解地清清楚楚,甚至連如何經營和管理都有涉足。

  「愛小姐,這些都是男人的事情。可別讓銅臭味沾染了你的手!」盧卡斯夫人握起了她的手,語重心長地勸告,「那位……達西先生,年收入一定不菲吧?你何必操心這些呢?」

  班納特夫人聽到了「達西先生」和「收入」二字,也擠到了簡愛身邊:「愛小姐,我聽說賓利先生的年收入有5000英鎊,達西先生一定也不止吧?您說說——」

  「班納特夫人!」盧卡斯夫人打斷了她的話,衝她搖了搖頭。

  簡愛微笑,裝作沒有聽到。

  班納特夫人翻了個白眼,絲毫不覺得在並不熟悉的未婚女士面前談起男士們的年收入是多麼失禮的事情。盧卡斯夫人的微笑凝滯了,簡愛喝了一口酒,回答了盧卡斯夫人先前的提問:「我不想辜負約翰的心血,糟蹋了他的產業。盧卡斯夫人,如果有機會,我邀請您去馬德拉群島的莊園參觀,那裡的葡萄園和大型的釀酒廠您一定也會喜歡的,您也會明白,為什麼我要投入心血將那裡經營好了。」

  「嗨!我哪裡有這樣的機會跑到那麼遠的馬德拉玩呢?」

  「這就要看盧卡斯爵士啦!」簡愛笑了,盧卡斯爵士坐在另一邊的沙發上,衝她舉了舉酒杯。

  班納特夫人見簡愛忽視了自己,大聲說道:「我敢說愛小姐走過的路,怕是比我們郎博恩的先生們還要多呢!我們這些女人,也只好安安分分地守在家裡。女孩子們閑在家裡,也只能做做針線活!愛小姐,您看,簡的裙子是不是特別美!」

  簡正和賓利先生靠在窗戶邊說話,她的裙擺上縫著漂亮時髦的蕾絲花邊,胸口點綴著玫瑰樣式的裝飾,她的笑容比任何鮮花都美。

  盧卡斯夫人的笑容僵住了。

  簡愛收回了視線,點了點頭。班納特夫人驕傲地說:「都是我的簡和伊麗莎白的傑作,她們的針線活做得好極了!班納特先生的衣服都是她們做的,那走線和剪裁,我敢說就連專業的裁縫都比不上!愛小姐,您的裙子也好看極了,一定也費了不少心神吧?」

  簡愛剛要否認,就被身後的人搶先了:「愛小姐自然不需要自己動手,班納特夫人,您不會以為,我連一個專用的裁縫也請不起吧!愛小姐的手珍貴極了,怎麼能讓她做這樣的事呢?」達西先生雙手撐在簡愛身後的沙發靠椅上,不緊不慢地說。他語氣中的嘲諷意味十足,班納特夫人的臉一陣發白。

  他也不管班納特夫人的臉色有多差,彎腰在簡愛耳邊說:「簡妮特,你的手只需要用來寫作就夠了。」

  接著,他牽起了簡愛的手,把她帶離了鄉紳和夫人們的地盤。

  *

  舞會結束後,一行人陸續離開了盧卡斯爵士府,等到了尼日斐花園時,喬治安娜和賓利小姐已經睡下了。

  賓利先生是前所未有的滿足和欣喜,他一直在和達西先生以及約翰談論著今晚的舞會是多麼美妙。約翰告訴他,在他來的前一晚,尼日斐花園也舉辦了一場盛大的舞會。賓利先生大呼可惜。

  「如果我能早一點來,早一點在舞會上見到班納特小姐就好了!」他這麼和達西先生說,卻見他不以為然,賓利先生撓了撓頭,不明白他的朋友在賣什麼關子。

  洗漱完畢後,達西先生在與簡愛的房門口與她道別時,告訴她:「今晚的事情,我已經完全搞懂了,確實是那位莉迪亞小姐。」

  「果然是她!」簡愛皺起了眉頭,感到非常不耐煩。隨即她有些害怕,她已經差不多能確定,莉迪亞是重生的,可是她會和達西先生說什麼呢?帶著這樣的疑問,簡愛甚至不敢抬頭看他的表情了,也開始疑神疑鬼,覺得他一路上的沉默寡言似乎都變得很特殊,他一定是知道了什麼!

  簡愛不敢讓他知道自己「穿越」的經歷。

  「她一定是瘋了,親愛的。」達西先生低著頭,卻只能看到她的頭頂,「她說你是不應該存在的『鬼魂』。」

  簡愛一愣,眼睛緊緊盯著達西先生胸口的扣子。

  「這是多麼可笑的事情,簡妮特。」達西先生上前一步,慢慢地把她攬在自己的懷裡,右手抵在她的腦後,把吻印在了她的額頭上。這樣的關懷讓她的眼眶溫熱,簡愛雙手環著他的腰,閉上眼睛,把臉埋在了他的脖頸處。

  「你的溫度,你抱著我的力度,還有你微笑時嘴角的弧度,無一不真實而確定。親愛的,與其說你是鬼魂,不如說你是一個精靈女王!翩翩地降落在我的心上,扇動著你輕盈的翅膀,眨著無辜的雙眼,把我變成了你的臣民。」

  「你這樣說,倒讓我臉紅了,達西先生。」簡愛的聲音悶悶的。

  達西先生低低地笑了,他把下巴放在了她的頭頂:「我敢說,污蔑你的人不止她一個!簡妮特,不是我自負,今晚的舞會上,用嫉妒而痛恨的眼神看著你的女人一定不少,她們看中的都是『達西夫人』的稱號,而看向我的眼神裡,厭棄和貪婪交織在一起。」

  「那是她們不明白,你是多麼溫柔體貼的人。」

  「親愛的,我以為你心知肚明。」達西先生松開了她,後退了一步,專注地看著她的眼睛,「我的體貼和溫柔只會留給你,也只有你讓我心甘情願彎下腰。好了,你今晚一定累了,快回房休息吧。莉迪亞班納特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都會解決好的。」

  「你的傷!我這就讓醫生來看看!」

  「不必了,我在打獵時受的傷比這重多了!我有數,不過是淤青而已。愛先生和喬治安娜都睡了,就不要讓他們擔心了。」達西先生拉住了她的手。

  「但是,莉迪亞小姐要為她的言行付出代價!」達西先生這樣斬釘截鐵地說,「她的胡言亂語我一個字也不會相信,無論是『鬼魂』還是『騙子』都是無稽之談。」

  *

  達西先生的無條件信任讓簡愛既感動,又愧疚。而莉迪亞重生的這件事,也讓她心中警鈴大作,想起了那些被自己刻意遺忘掉的細節。

  莉迪亞的小紙條露出了馬腳,她一定是已經知道了簡會和賓利先生在一起,而伊麗莎白會和達西先生結婚,成為她和維克漢姆貪得無厭地吸食血液和金錢的對像。因此她對簡愛的介入滿懷恨意,她失去了一棵搖錢樹!

  ——等等,維克漢姆!

  維克漢姆在簡愛的介入後,已經露出了真面目,沒有欺騙到喬治安娜,使她受到傷害後變得唯唯諾諾;他已經被達西先生趕去了劍橋,再也不能頂著彭伯裡莊園的名頭興風作浪。可是如果按照時間發展的順序,他或許還會進入軍隊,來到彭伯裡,用他的甜言蜜語和英俊的臉龐欺騙無知的少女。

  莉迪亞重生了——那麼她上一輩子必然已經死去。僅僅根據幾次見到莉迪亞時她的表現,簡愛很確定,她的眼中滿是瘋狂和偏執。她在死前一定不幸福,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悲慘。「穿越」前輩們的經歷讓簡愛下意識就想到了,無論是穿越還是重生,一定與巨大的情緒波動和身體創傷有關。

  莉迪亞的悲劇和她的性格有關,維克漢姆一定也是罪魁禍首。她就沒有想過要報復他嗎?

  不僅僅是莉迪亞陷入了恐慌之中,簡愛也感覺十分頭疼。

  ——原本的「簡愛」又去了哪兒?她是去了簡愛原本的世界,還是「借屍還魂」了?亦或是,她的靈魂已經徹底消散了?

  *

  接下來的幾天,一切都很平靜。郎博恩再沒有什麼新鮮事,連著的兩場舞會就足夠讓人們討論一個月了。

  達西先生陪同賓利先生去了郎博恩班納特家拜訪(他也有自己的打算);約翰新的律師前來拜訪,他們留在了書房裡說話;賓利小姐聲稱陽光太曬,會讓她頭疼,留在了房間裡;簡愛坐在花園裡,和喬治安娜講述了自己第一篇長篇的故事,並且它已經被法國的博杜安先生看中,或許很快就能出版了。

  「上帝啊!恭喜你,簡!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成功的!阿黛拉一定也會為你感到開心的!她和羅切斯特先生一起去了法國,說不定,羅切斯特先生也會認識這位博杜安先生呢!」喬治安娜高興極了,畢竟那篇作品她也出了不少的主意呢!「那麼,你一定會用『簡愛』這個名字發表啦?你要不要考慮一下,『達西』這個姓氏呢?」喬治安娜壞笑道。

  簡愛掐住了她的小臉,自己的臉卻忍不住燒了起來。

  可是她的笑容很快就慢慢隱去了,『如果簡愛小姐在這個世界上,是不是能通過這個名字來找到我呢?』簡愛心想,她心中又是期待,又是害怕。

  她終究是鳩占鵲巢的那一個,也許約翰得知了真相會忍不住想殺了自己?真正的「簡愛」會不會奪走她現在擁有的一切?——也是,約翰所擁有的一切財富,其實都不是自己的。

  簡愛最害怕的,不是失去所有錢財,而是達西先生知道了真相,會不會用那種令人害怕的眼神看向自己!

  「簡!你怎麼了?」喬治安娜發現她的臉色剎那間變得煞白,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話。簡愛只是搖了搖頭,看著手下的紙筆,下定決心一定要牢牢地把握好事業,這是她唯一能牢牢地抓在手上的東西!

  『我的體貼和溫柔只會留給你,也只有你讓我心甘情願彎下腰。』達西先生的低喃和他溫柔的灰藍色眼睛浮現在簡愛的心底。『我應該對他有信心的!』

  簡愛穩下心神,恢復了笑意,和喬治安娜說起了她的第二篇作品的構思。剛說完大概的人設,就聽到門口傳來了約翰和新律師的交談聲。

  「簡妮特,快來見一見我的律師,菲利普先生。」約翰衝她招手。

  簡愛放下了紙筆,和喬治安娜一起,穿過花園,提著裙子向這位先生行了禮。菲利普先生也將帽子扣在胸前,向兩位淑女躬身行禮。

  簡愛打量著他,越看越覺得這位菲利普先生很是眼熟。

  作者有話要說:

  嗨呀,莉迪亞只是個工具人NPC,戲份不多的,很快解決~大家不用擔心她壞事!

  上一章莉迪亞連名字都沒出現,就搶奪了達西先生的存在感!是糖不好磕嗎~

  至於穿越和重生——遇事不決,量子力學!

  菲利普律師也是原著人物啦!


第73章 尼日斐花園(十一)

  「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簡愛問道。

  菲利普先生行了個禮:「一點沒錯, 愛小姐, 我們在盧卡斯爵士府見過,我的夫人正是班納特夫人的姐妹。」

  「哦!我記起來了!菲利普夫人與班納特夫人很像,她們都美麗極了!」

  「如果她知道了您的贊美, 一定要高興壞了!」 菲利普先生向微微鞠躬, 「恕我不能久留了,我還有些私事要辦。」

  「那我便不留你了,再會, 菲利普。我的事就拜托您多上心了。」

  「再會, 愛先生。」 菲利普先生鄭重地點頭,告辭了。

  馬夫牽來了馬,菲利普先生翻身上馬, 和女士們點頭致意後,便一甩馬鞭, 朝遠處離開了。簡愛看著他的背影, 好奇道:「他是去郎博恩了嗎?」

  約翰點了點頭,他仔細打量著簡愛, 發現她雖然面色紅潤,膚白細膩,但是眉間卻有一股莫名的憂愁。

  「簡妮特, 你有心事嗎?」 約翰關切地問道,「舞會後我就見你興致不高,是有什麼不愉快的事情嗎?如果你有什麼解不開的心結,不妨跟我說說。我們也好久沒有談心啦!」

  簡愛看著他擔憂的眼神, 心中百感交集。喬治安娜體貼地找了一個借口:「我被陽光曬得有些熱了,簡,我先回房啦!」她向約翰行了禮,和簡愛擁抱後,就獨自上樓了。

  「我們去書房談談吧,約翰。就像之前在馬德拉時一樣,回到英國後,我們已經很久沒有面對面說話了。最近的事情太多,我實在有些頭疼。」

  簡愛決定試探一下約翰的口風——她對於未來太迷茫了,希望憑借約翰豐富的人情世故,能為她指點迷津。

  *

  簡愛和約翰在書房裡面對面坐下了,正如他們以前在馬德拉時那樣,就連炎熱的天氣都與幾個月前身處熱帶時一樣,濕熱的空氣讓人心煩意亂。

  簡愛摸索著杯子裡的涼茶,不知道從何開口。約翰體貼地為她找了一個話題:「說說達西先生吧,簡妮特。我不是那種保守克制的英國人,我相信你是很有主意的。告訴我你的打算。」

  「……我不知道該如何界定我們之間的關系。」

  「他向你求婚了嗎?」

  「……沒,沒有?」簡愛猶豫了,她也不清楚,達西先生那次在花園裡向她詢問,能否把他們的關系告訴喬治安娜,是不是就是求婚的意思。

  「哈!這小子!這會兒玩起了『曖昧』這一套!」約翰冷哼一聲,可是語氣中並沒有真正的怒意,「他這是本末倒置了!簡妮特,我實話告訴你,早在馬德拉,他就和我交代過他的心思。」

  簡愛睜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置信。

  「如果他沒有在我面前那樣承諾,我怎麼會放任你們朝夕相處呢?」

  約翰喝了一口茶,不滿地想要往裡加一些糖,簡愛在呆愣中立馬回過神來,搶走了糖罐,皺著眉頭說:「你不能吃糖!哪兒來的糖罐?快快交代,是不是偷偷去廚房拿的!」約翰心虛地一拍腦袋。

  「如果讓我發現是哪個僕人想要討你歡心器重,把糖罐交給你,我無論如何也要開除他的!」簡愛嚴厲地說,接著,她想起了約翰之前的話,壓低了聲音,猶豫道:「達西先生是怎麼跟你說的?」

  約翰聳了聳肩:「他自然和我說了他的心意——他想要你成為彭伯裡莊園的女主人。」

  簡愛緊緊抓著扶手。

  「但是他也有許多顧忌,他細數了彭伯裡女主人所需要具備的一切條件,很遺憾,就算我私心認為我的簡妮特不能更好了,也不得不承認,你與他的標准相差甚遠。」

  她覺得嘴裡發苦。

  「他闡述了他的痛苦,他的矛盾。即便如此,他毅然決定遵從自己的心,遵從於你。」

  簡愛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那裡空空蕩蕩。

  「他願意把他的財富,情感和親人都和你共享。說實話——這些都沒有打動我,親愛的。」

  簡愛抬眼,看向微笑著的約翰。

  「我死後——不要這樣看著我,這是注定的——我的財產足夠你安安穩穩地過活了,哪怕你自己買一座莊園,雇佣僕人,也能錦衣玉食地過幾輩子。達西先生的錢財我從來不放在心上,我只希望你能獲得最珍貴的愛和尊重。可是,他離開書房時回頭與我說的話,徹底打動了我。」

  她的心跳加快,似乎猜到了他的意思。

  「他跟我說,你執著於把自己的名字刻在書皮上,你就是你,不是『貝爾先生』,也不是『達西夫人』,只是『簡愛』而已。」

  簡愛捂住了臉,徹底明白了達西先生的猶豫。他在等著她作品的出版,在等著她實現自己的理想,不留遺憾地與他攜手共度余生。

  「簡妮特,不要埋怨我過於坦率直白,你也要主動一些!矜持是完全沒錯的,但是你也要給達西先生一些信心。你總是過於理智和冷靜,卻忘記了愛情是一種克制不住的感情,達西先生也期待著你的告白。」

  「約翰。」簡愛呼喚著他的名字,問出了最後一個糾纏著她的問題,「你對我這麼好,是因為我是您兄弟的獨女,唯一的繼承人,還是……」

  「簡妮特,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對一個人無條件信任和付出,哪怕他們有血緣關系。」約翰起身,走到了簡愛面前,摸了摸她的頭,慈愛道,「如果你驕縱跋扈,得意忘形,我或許只會給你一筆錢安身立命。不知我是否和你說過,你還有幾個表兄妹,但是他們的母親與我們決裂——這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只是我想告訴你,嚴格說起來,你並不是我唯一僅剩的血親。」

  簡愛正要勸解,被他制止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但是不到萬不得已,我並不想與他們聯系。簡妮特,你的智慧、勇敢以及在馬德拉救了我的事實,才是我對你好的原因——遠遠不止是血緣關系。」

  簡愛心中混亂的結都打開了。她突然間覺得可笑,這幾天自己的憂愁和擔憂全都是沒有意義的——縱然簡愛小姐還在世,或許也不能做得比她更好了。她現在所擁有的,全部是她自己爭取來的。

  「謝謝你,約翰。」簡愛起身,與他擁抱。

  *

  從約翰的書房出來以後,簡愛覺得無比的輕松和自在,她迫不及待就要見到達西先生,告訴他自己的心意了!

  她哼著小曲兒,往廚房的方向走去,穿過大門口的長廊時,她看見莉莉絲在莊園外興奮地提著裙子往這裡跑。就連夏日的似火驕陽都比不上她臉上的笑來得燦爛。

  「簡小姐!有您的信!是從馬德拉來的信!」莉莉絲跑過了門檻,揮著手上的信件。簡愛難得見她這麼激動,接過了她手上的一沓信,發現不僅有給她的,還有給約翰的。他們各自有兩封信,而莉莉絲小聲地說:「布裡格斯先生還給我寫了一封信,我已經留下了。」

  簡愛看著她通紅的臉,想要說什麼,卻還是咽下了。

  「你去把約翰的信交給他,他正在書房。」簡愛吩咐。看著她上樓了,簡愛走到了門口,見外面陽光正好,門前的台階處剛好有一處綠蔭,便撩起裙子,就在台階上坐下了。

  簡愛一共收到了兩封信,一封信的落款是布裡格斯先生,另一封則是——來自法國的博杜安先生!

  簡愛激動地拆開了博杜安先生的信,一眼掃了過去,忽視了那些冗雜的問候語。博杜安先生收到了她的完整稿,非常滿意,他確定了這本書出版的價值,但是他有一個標新立異的主意——他有意在法國巴黎辦一場文藝沙龍,邀請簡愛參加,借機把的名氣打出去,也把簡愛介紹給巴黎最有權勢地位的女人們!

  在沙龍上,博杜安先生將會邀請許多法國著名的歌劇演員、貴族夫人甚至法國索漠的首富歐也妮葛朗台夫人,她是一個大慈善家,而且把生意經營地很好,不僅在女人之中很有聲望,連許多男人都敬佩她的能力。

  簡愛驚呆了!萬萬沒想到在這個世界裡還有葛朗台小姐!可是以博杜安先生的描述來說,這也不像她印像中的葛朗台小姐那樣的軟弱。

  簡愛決定一定要去一趟法國了,不僅為了她的,也為了見一見這位葛朗台小姐。她直覺其中一定有什麼問題。

  簡愛放下了這封信,正想打開另一封信,就聽到了遠處傳來噠噠的馬蹄聲。她激動地站起身,果然見遠處兩位紳士騎著馬回來了。她正想迎上去,就聽到頭頂窗口傳來賓利小姐興奮地喊聲:「達西先生!哥哥!」

  簡愛頓住了腳步,看著達西先生朝著她騎馬跑來,他長長的衣擺在風中滾滾而動,說不出的瀟灑和俊朗。他很快就在莊園前下馬了,韋恩迎了上去牽住了馬,達西先生隨手把馬鞭扔給了他,就向他的姑娘大步走來。

  簡愛這次沒有拘謹地向他行屈膝禮,反而迎了上去,踮起了腳,雙手搭在了他的肩上。達西先生睜大了眼睛,驚喜之余,終於回過神來,低下了頭,與她行了貼面禮。

  賓利小姐從樓梯上跑下來,看見眼前的場景,原本欣喜而熱情地笑容凝固了。

  賓利先生在達西先生身後翻身下馬,他的表情看上去很愉快,看來班納特夫人的熱情讓他很受用。他滿面春風,一副陷入了戀愛的傻樣子。

  簡愛看著達西先生不冷不熱的表情,覺得奇怪,以達西先生對班納特一家的偏見和對莉迪亞的惡意,他居然沒有潑他的朋友的冷水嗎?

  「看來你們很受班納特一家歡迎,賓利先生,我能說『恭喜』了嗎?」

  「不,不不不!愛小姐!」賓利先生臉色一紅,尷尬道,「還沒有……到那一步呢!班納特小姐還沒有接受……」隨即他的臉色又變得無比的憧憬,簡愛了然一笑。

  賓利小姐的臉色變得更差了。

  「你們一定餓了,廚房裡已經備好了簡餐,我讓他們送去你們房間。」簡愛正要去廚房,卻發現她的手指被達西先生勾住了。

  達西先生面不改色,站在她的身側:「我陪你。」

  賓利先生一副受不了的樣子。

  簡愛微微一笑,只見達西先生全然不理他朋友的調侃,摟在了她的腰側,低聲和她說:「我有一些收獲想要跟你分享,你一定會大吃一驚!」

  「剛好,我也有話想跟你說,達西先生。」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伏筆不少,康康大家能猜出幾個鴨~

  突然想起來,幾乎沒有求過作收QWQ求收藏作者呀,兩位數作收太慘淡了嗚嗚嗚


第74章 尼日斐花園(十二)

  為了讓談話不被打斷, 簡愛特意把達西先生帶到了專屬於她的小書房。達西先生不明白什麼事情讓她變得這麼慎重小心, 也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小書房的的窗戶打開著,輕薄透明的白色窗簾在風中輕輕搖擺著,窗外剛好是大片的茉莉花叢, 如果你仔細聞, 就能聞到卷進書房的風中帶著清甜的花香。小書房的擺設非常簡單,只有僅夠一個人用的書桌和扶手椅,靠牆站著一個簡簡單單的書架, 對面是一架黑色立式鋼琴。

  簡愛牽著達西先生進了小書房, 就轉身關上了門。感受到房間裡另一個人的呼吸,她緊張極了,達西先生滿臉疑惑地被她按坐在了扶手椅上。

  「我以為你要問我賓利和班納特小姐的事情。」

  「不——不要說那些令人分心的話了, 達西先生。」簡愛靠坐在書桌上,雙手不知道該往哪兒擺, 只好緊緊地握著。她鼓起勇氣與他對視著, 「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才不顯得突兀,那麼, 就讓我從這三個字開始吧——我愛你,確確實實。」

  「親愛的——」達西先生的灰藍色眼睛裡掩飾不住的喜悅和激動,他猛地站了起來, 雙手握著她的手,緊緊地包裹了起來。

  「——達西先生。」簡愛打斷了他的話,第一次主動地將頭靠在了他的胸前,她手一使力, 達西先生松開了緊握的手,她雙臂環住了他的腰,「我必須說一句對不起,很少直白地告訴你我的心意。你總是體貼地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出現在我面前;在我受到非議的時候,毫不猶豫地站在我面前,無論是在馬德拉,還是在舞會上。」

  「達西先生,我們曾經是有距離的。不僅是階級的距離,更是時間的距離,空間的距離。」簡愛想要告訴他自己「穿越者」的事實,可是這實在匪夷所思,告訴他也是徒增煩惱,「可是,即便我們幾乎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們還是相遇了,相……愛了。達西先生,我們注定是天生一對。」

  「我說不出你曾說過的那些情話,我只能明明白白,確確實實地告訴你——我愛你,我想要和你一起從春天走到冬天,直到生命的盡頭。」

  「Mr. Darcy, will you marry me?」

  達西先生呆愣住了,他長久地沉默了,似乎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回過神後,他低頭,看著面前這人黑珍珠般的眼睛裡滿是緊張和深情,臉上的笑容變得無比燦爛。

  他的手顫抖著,試探地摟住了她的脊背,低下頭,呼吸和她的糾纏在一起,他說:「愛小姐,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接著他想到了什麼,換上了一種充滿期待的語調,「不,不是今天,不是這個地方——愛小姐,親愛的,簡妮特,不要認為我是在推開你,我了解你,我一定會給你一個驚喜!」

  「我不要什麼驚喜!」簡愛忿忿道,她都這樣說了,他竟然還要找借口拖延嗎?

  「我需要!」達西先生哈哈大笑,雙手握住她的腰,微微用力托起,讓她坐在了書桌上,「你今天給了我一個巨大的驚喜,這足以讓我頭腦發熱,說下肯定的詞語。可是,親愛的,給我一個機會說出那句話——否則我會遺憾終生。」

  「我不明白。」簡愛惱怒地瞪著他。

  「簡妮特,簡妮特,簡妮特。」他喃喃地重復著這個名字,雙眼包含深情地看著面前的姑娘。她的臉越來越紅,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

  ——這個房間簡陋至極,沒有鮮花,沒有戒指,沒有天地。達西先生滿心的浪漫和激情,無從釋放。

  「如果你堅持的話,好吧,我期待著那一天。」簡愛坐在書桌上,被他框在了懷裡。他站在了扶手椅和書桌之間,背後則是燦爛的陽光,碧藍的天空和潔白的雲朵。

  他的表情在背光下看不清,可是簡愛能從他急促的呼吸中,感受到他眼神裡的熾熱,她似乎能直接聽到他砰砰砰的心跳聲,那麼局促,那麼有力——不,這是她自己的心跳聲。

  簡愛覺得自己就要燒起來了,無論是脖子還是臉,都變得紅紅的,反而四肢冰涼。她抬起了冰涼的手,捧住了他的臉,手底下的皮膚也慢慢變熱了。

  簡愛看著他單薄而顫動的嘴唇,下定了決心,抬起頭,吻了上去。

  風似乎在這一剎那也停止了,茉莉花香纏繞在唇齒間。

  他左手托住了她的腰,右手撐在了她的身側。簡愛緊緊地閉上了眼,生怕劇烈的情感控制不住,化成水從眼中流出來。達西先生長長的睫毛顫動著,觸碰著她的眼睛,癢癢的。

  簡愛松開了捧著他的臉的手,不由自主地環上了他的脖子。他將左手向上摩.梭,握住了她的脖頸,托住了她的後腦,加深了這個吻。

  不知過去了多久,突然外面傳來了一聲馬蹄聲,兩人驚醒了。

  簡愛雙手微微用力,推開了他,這才發現脖子長久地抬著,已經酸痛了。她的嘴唇發麻,不禁抿了起來,頭抵在他的肩膀上喘著氣。達西先生低聲笑著,左手微微用力,替她揉捏著後脖。

  緩和了許久後,簡愛這才想起剛剛窗台下的聲音,達西先生轉過身,向下看去:「沒事,只是一個信使。我看到他把信交給了我的僕人。」

  「你要去處理公務了嗎?」

  「不,親愛的,我還有話要和你說。」達西先生坐在了扶手椅上,見簡愛還坐在書桌上,和他的距離——竟然有三英尺遠!他拍了拍膝蓋,示意簡愛坐上來。

  簡愛紅著臉側坐在了他的膝蓋上,雙腿無處安放,掛在了扶手上。她的腳離開了地面,沒有支撐,只好靠在了他的胸口。

  達西先生摟住了她——這個姿勢,就像是公主抱。

  「接下來我的話,不會那麼動聽了,親愛的。我要告訴你,我剛才與賓利拜訪班納特一家時的發現。」

  「無疑,賓利對班納特小姐已經情根深種了。當然,這比不過你我之間的感情。我雖然不看好班納特小姐的感情是否像賓利一樣深刻,但是你說過,她或許是矜持。總而言之,她確實是個溫順的美人,和賓利很相配。」

  「這一點我同意,賓利先生待人溫和,也無半點心機,他們天生一對。所以,你不會再阻止他們了吧?」簡愛對此很擔心,「原著」裡,達西先生僅憑自己的觀點,就差點徹底拆散了一對有情人!

  「親愛的,我並不能決定他們的命運。如果他因為我的話,就放棄了他的愛,這樣的愛也太過隨便了。他現在就像一只孔雀,迫不及待地在情人面前展示自己的羽毛。我想,班納特一家人也很看好這個金龜婿了。」

  簡愛竟然要被他說服了——是的,如果賓利先生心意已決,怎麼會輕易被挑撥?如果沒有這一遭,他和班納特小姐順順利利地在一起了,以後面對誘惑和挑撥也會始終如一嗎?

  「那不是很好嗎?他們兩情相悅。」

  「可是,簡妮特,你忘記那個莉迪亞小姐了嗎?」達西先生皺緊了眉頭,滿臉的不耐煩,「我們和班納特先生在客廳說話時,一位女士——或許是班納特夫人的姐妹,她們長得很像——前去拜訪,她說梅麗屯來了一群紅制服軍官以及游學的大學生。親愛的,你猜怎麼著,那群大學生剛巧來自劍橋。」

  「啊!」簡愛驚呼了一聲,她可沒忘記那位被驅逐出彭伯裡莊園的維克漢姆先生,正是在劍橋求學!「那位應該是菲利普夫人,她與班納特夫人是姐妹,她的丈夫正是約翰的新律師,我們剛見過。」

  「哦?律師?那就難怪了。她們談論起那些年輕人的樣子簡直就像——奧,我不應該這麼說。班納特夫人當即決定要在郎博恩為簡班納特舉辦一場盛大的成年生日舞會。邀請了我們參加,或許不日就有請柬送來尼日斐花園了。更重要的是,她要把那些魯莽自大的年輕人全都請來參加——包括我們猜想的那個人。」

  「他真的來了嗎?」簡愛有些擔心,喬治安娜也還在這裡!

  「我確定了,菲利普夫人消息『很靈通』,那些大學生正是在攻讀法律,假期期間一起約定了出來游學——你知道的,只是說起來好聽,一群花花公子,拿著家裡的錢肆意揮霍,四處留情!」

  簡愛把他的嘴捏了起來,變成了滑稽的小雞嘴後,蜻蜓點水地吻了一下:「你或許可以試著用客觀的視角看待他人。游學確實增長知識!」就連她,去了一趟馬德拉,都覺得心性堅定了不少,學習到了許多新知識。

  「我當然不只是猜測和偏見,親愛的。我提了『維克漢姆』這個名字,你猜怎麼著。菲利普夫人竟然對他印像深刻,用無數優美的詞語贊嘆他的容貌出眾,彬彬有禮。」

  「這是他一貫示人的形像了。」

  達西先生冷笑,滿臉不屑,隨即他想到了什麼,面色一正:「最離奇的事情來了。當我們談論『維克漢姆先生』時,那位莉迪亞小姐匆匆從樓上跑了下來,差點摔在了賓利的身上。她滿臉的震驚和害怕,接著就被尖叫著的班納特夫人抱上了樓。」

  簡愛的手腳都僵住了,即便坐在達西先生的懷裡,都覺得從裡到外的冰涼。

  「親愛的,她只是一個農村姑娘,怎麼會知道維克漢姆的存在呢?」

  作者有話要說:

  「Mr. Darcy, will you marry me?」——用了英文是不想區分嫁娶。

  被求婚的達西先生一臉懵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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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尼日斐花園(十三)

  接下來的幾天,賓利先生、達西先生和約翰總是受邀, 和郎博恩以及梅麗屯的紳士們出去打獵, 約翰有意在這裡再置辦一些土地,收些地租和產物供給尼日斐花園的開銷, 打算通過共同的活動和, 探一探鄰居們的口風,了解一下這裡的生產種植情況。男人們的友情總是在共同的愛好中產生, 約翰現在已經和郎博恩的班納特先生成為好朋友了。

  「班納特先生有一種天生的幽默,他總是不經意間開些冷冷的玩笑。典型的英國紳士!」 約翰哈哈大笑,顯然很喜歡這樣的人。

  「我以為你會因為莉迪亞小姐的失禮……」

  「哦!簡妮特, 我難道是那樣小肚雞腸的人嗎?他有五個女兒, 自然很難顧得上每個孩子的教育。班納特夫人那樣溺愛她的小女兒,遠近聞名,我想班納特先生也很無奈吧。」

  約翰很慶幸也很失落,他沒有參與過簡妮特的成長, 卻收獲了這樣一個貼心懂事的女兒,可想而知, 她曾經吃了多少苦!

  簡愛白天總是和喬治安娜、賓利小姐在客廳聊天。起初賓利小姐常常端著架子, 很看不上喬治安娜這樣一個小姑娘, 她總是自己捧著一本書,坐在了立式鋼琴前, 自顧自地著,偶爾也轉過身,炫耀地彈奏高難度的炫技曲。

  簡愛和喬治安娜也都沒有討好她的心思, 邀請了她幾次失敗後,便自顧自在沙發上對坐著討論著文學和創作。賓利小姐側耳聽到她們的對話,心中很是不屑。

  『哼!女人難道還想成為文學家嗎?』她冷哼一聲,心想。

  她終於從琴凳上起身,走到了正湊在一起寫寫畫畫的簡愛和喬治安娜身邊。

  簡愛正在紙上列出劇情的時間軸,突然感覺到陽光被擋住了,紙張上一片陰影,問道:「賓利小姐?您找我有事嗎?」

  「是的,愛小姐,我有一件事想告知您——我和哥哥打算後天就告辭了。我們打擾了尼日斐花園太久了。」

  「是我們招待不周了嗎?」 簡愛挽留道,「再住些日子吧,我看賓利先生也很享受這裡的舞會。」

  「愛小姐,您的心意我心領了,只是,我們離家太久啦!實在也不好意思叨擾你們了」 賓利小姐堅持要離開,她轉而看向喬治安娜,「你說呢?喬治安娜,你一定也想家了吧?」

  「不!哥哥在哪兒,我的家就在哪兒!」喬治安娜反駁道,她俏皮地衝著簡愛眨眨眼,「我想,哥哥現在也不願這樣孤零零地回彭伯裡吧!」

  簡愛輕咳了一聲,不理喬治安娜的調侃,對賓利小姐說:「如果您堅持的話,當然可以——只要賓利先生也有這個意願。」

  賓利小姐還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賓利先生自然心裡掛念著班納特小姐,明眼人都知道,他對她已經是用情很深了。賓利小姐很看不上小門小戶的班納特,可是她的哥哥性格過於溫柔,換作任何一位有主意的小姐,都會把他吃得死死的!更何況,自己以後還要在嫂子手下討生活呢!

  此時,門口傳來馬蹄聲和先生們的談話聲。

  「他們回來了!」簡愛放下了筆,朝門口走去,剛走到客廳門,門就被打開了。達西先生手上搭著外套,渾身散發著熱氣,白皙的臉也被曬得紅紅的,「天!今天的陽光太毒辣了,你們怎麼都曬成這樣了!」

  約翰接過莉莉絲遞過來的手帕,大力地擦了擦額頭:「誰說不是呢!英國能有這樣炎熱的夏天可不多見。」

  賓利小姐擔心地替她的哥哥擦著汗。簡愛也抽出了帕子,想替達西先生抹去額頭的汗珠,被他抓住了手腕,卻見他的眼神比渾身的熱氣還要熾熱。

  「你們回房洗個澡吧!莉莉絲,讓僕人們搬些水上去!」簡愛錯開眼,吩咐道。

  約翰大步走到了客廳,喝了一杯涼茶,隨即想到了什麼,從懷裡掏出一張邀請函:「班納特先生邀請我們參加班納特小姐的成年舞會!就在後天晚上!」

  簡愛驚呼了一聲,看向了賓利小姐,果然見她臉色剎那間凍住了。她的計劃毫無疑問泡湯了!而賓利先生則是滿臉的欣喜和憧憬,他也從懷裡掏出了做工精致的請帖。

  「看來,你勢必要搶下班納特小姐的第一支舞啦!賓利先生。」

  *

  簡愛在得知班納特夫人邀請了紅制服們和大學生們的時候,就肯定了,這是一場硬仗。維克漢姆勢必會出現在舞會上,也一定會成為焦點。可是,莉迪亞不出意料的話經歷了重生,她會對他怎麼做?

  她還會愛上他嗎?還是會痛恨他?

  維克漢姆如果在舞會上見到了自己和達西先生,一定是既震驚又害怕!可是簡愛並不想在眾人面前暴露,他們曾與這樣一個令人作嘔的人物是故交。而根據原著的劇情,他偽裝的「楚楚可憐」也一定會壞了達西先生的名聲!

  ——雖然達西先生並不在乎這一點,他只在乎身邊的人。

  無論簡愛如何擔憂,她也不可能不去班納特家,將所有的事情放置於自己的掌控之外。

  很快就到了這一天,莉莉絲很早就開始替她熨燙禮裙,簡愛看著她現在冷靜沉穩的動作,想起了大半年前,那個脆弱而又絕望的莉莉絲。

  簡愛坐在鏡子前,面前是壯闊的晚霞,莉莉絲借著瑰麗的自然光,替她化了清淡的妝。雖然在晚上的舞會,女士們都會爭奇鬥艷,但是簡愛並不想搶壽星的光——況且,她的未來早就已經預定好了。莉莉絲堅持要給她細致地卷發,簡愛推拒不過,只好任憑她折騰。

  「莉莉絲。」簡愛看著鏡子中她的倒影,她的神色專注,面容褪去了曾經的妖冶,素面朝天,反而格外嫻靜和安穩。莉莉絲也從鏡子裡與她對視,手上的動作不停:「怎麼了?簡小姐。」

  簡愛猶豫了一瞬,還是開口了:「我認為這件事你有知情權——今晚的舞會,維克漢姆也收到了邀請函。」

  莉莉絲的手一頓,但是她很快回過神來:「簡小姐,這個人已經與我無關了。」她繼續將簡愛的頭發纏在了烙鐵上,「無論他貧窮還是富有,繁盛還是落寞,我都不會在意。只是我難免擔心還是會有天真的小姐受騙。」

  簡愛想要點頭,可是頭發已經被纏住了,她冷哼一聲:「如果他還做出那種事,我不會坐視不管的,郎博恩的姑娘都是很好的,不應當被他欺騙。」莉迪亞就不一定了!

  莉莉絲沉默地點頭,抽出了烙鐵,將工具都收起來以後,悄悄掩藏住了被燙到的指尖。

  簡愛起身,在莉莉絲的幫助下把蓬松的深藍色裙子展開了。莉莉絲打開了大門,卻見達西先生早就換好了禮服,靠在走廊的窗口邊等待著。

  達西先生一見心上人的房門打開了,就迎了上去。「親愛的,今晚沒有人會比你更美了。」他由衷地贊美,彎腰低頭,與她親吻行禮。

  「親愛的,你一定是舞會上最惹眼的紳士。」

  「可是,我只屬於你。」

  *

  班納特家的莊園與簡愛上次見過的樣子完全不同,她們把客廳整修成了巨大的舞池,雖然與尼日斐花園的舞廳比起來顯得有些擁擠,但是只作為成年宴會的話足夠了——他們並不會跳整晚的舞。

  班納特家的五位小姐們又一次齊齊地在眾人面前出現了。簡和伊麗莎白較為年長,都肩負著招待客人的任務,另外三位小班納特小姐們守在了她們的母親身邊,乖巧地跟著班納特夫人向夫人們行禮。簡愛打量著她們,不得不承認,只要莉迪亞不「發瘋」,她和姐姐們都還是很討人喜歡的。

  伊麗莎白看到了尼日斐的眾人,便悄悄在簡的耳邊說了什麼,簡的面色立刻變得潮紅,兩人提著裙子,穿過了人海,來到他們的面前行了屈膝禮。

  「祝你生日快樂,班納特小姐!您……您今晚美極了!」賓利先生上前一步,送上了嬌艷的玫瑰和禮物,他看上去臉色也很紅,並不比班納特小姐好些。

  簡愛微笑地看著面前這對璧人,剛要說話,手就被達西先生握住了。達西先生受不了他的朋友的傻樣子,帶著簡愛沿著牆邊走過,最後在角落的窗邊站定了。

  「我發現,我們總是在聚會上躲在窗邊!」簡愛踮著腳,輕附在他耳邊說,「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嗎?在桑菲爾德……」

  「你就像一個精靈一樣,躲在窗簾後。」達西先生也笑了,他回憶道,「我那時看見窗簾後有人,第一個反應不是趕走你,而是心想——這個姑娘的眼睛,怎麼會這樣明亮!」

  「達西先生,你不要故意討好我說假話,你是不是早就不記得當時的場景了?你冷漠極了!」

  「『先生,如果您不想被發現,麻煩您讓一讓。』親愛的,你才是冷漠極了!」達西先生反駁,環住了她的肩,「如果你現在和我說這句話,我一定要抱住你,親吻你了。」

  簡愛無語,伸手又捏住了他的嘴。她正要說話,就聽到門口傳來一陣吵鬧聲,年輕人們互相打鬧調侃的聲音傳到了客廳中每一個人的耳中,夫人們和小姐們對視了一眼後,紛紛把視線投向了門口。

  為首的那位年輕人相貌英俊,風度翩翩,他用好聽的聲音和優雅的語調恭維著班納特夫人和班納特小姐們的美貌。不僅如此,他還贊嘆客人們的友善,不一會兒,幾乎所有人都被他的長袖善舞給折服了。

  「奧!威克漢姆!沒想到在這裡見到你了!」賓利先生在夫人們的包圍中脫身,驚訝地發現了故人。

  「賓利先生!」威克漢姆眼底閃過一絲慌亂,「您竟然在郎博恩!真是太巧了,好久沒見!您是……來度假的嗎?」

  賓利先生哈哈大笑,他整了整衣服,與威克漢姆握手:「哈哈!是的!我和達西現在都借住在尼日斐花園——哦,對了,達西呢?達西?」

  簡愛與達西先生默默對視一眼,並肩從窗簾後走了出來。

  「賓利,我們在這兒。」

  威克漢姆看見來人,整個人怔楞住了,他結結巴巴地向達西先生行禮:「奧!達……達西先生!好久……不見!」

  隨即,他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達西先生身邊這位妝容精致,衣裙華麗的女子竟然是那位桑菲爾德的家庭教師簡·愛!「愛小姐?您也在這兒?」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走劇情了,努力控制這篇文不要變成糖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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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怎麼賣萌,給大家表演一個原地劈叉叭【趴


第76章 尼日斐花園(十四)

  「維克漢姆先生, 好久不見。真沒想到能在這兒遇上你。」簡愛露出一個矜持的笑, 與他點頭行禮, 達西先生連一個眼神都不願意給他。

  維克漢姆努力維持著表面上的鎮靜,他們客客氣氣地行禮,恰逢這時, 朗格太太熱情地走了過來:「維克漢姆先生, 你們可總算是來了!上次『夢魘女妖』的故事您才說了一半, 夫人們可都等著您呢!」朗格太太扇著扇子,掩嘴笑道。

  維克漢姆趕忙展現了一個迷人的微笑, 迫不及待地接上了她的話,跟著她坐到了女士們圍聚的沙發上。他的腳步狼狽極了, 簡愛和達西先生對視一眼, 露出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笑。

  維克漢姆看到了他們自然是會慌張的, 他們倆是在場唯二知道他底細的人。可是簡愛也無意招惹他、刺激他, 在和莉莉絲的愛恨情仇中, 他雖然是施暴者, 可是說到底, 在世人的眼中, 也是莉莉絲「自作自受」「自輕自賤」。如果他在失控的狀態下, 把事情抖落出來, 莉莉絲反而是最大的受害者——當然,這也會影響到簡愛的名聲。

  「如果他安安分分,我並不會趕盡殺絕。」達西先生看著他的背影,低聲對簡愛說, 「你千萬不要多想……」

  「我明白的,達西先生。」簡愛挽住了他的手臂,一起躲避人群,走到了牆邊,「他畢竟也還是你父親的『教子』,我知道你的難處。」就算他們不參與,以維克漢姆的為人處世,早晚也會受到教訓——瞧,那不正是莉迪亞嗎?

  莉迪亞今晚打扮地招搖極了,別看她剛過十歲,她天生艷麗的面容,加上與年紀不符的風韻和誘惑,已經讓心懷鬼胎的年輕人們浮想聯翩了。她貌似乖巧地坐在了瑪麗身邊,一雙含水的大眼睛天真地看著那些年輕人,莉迪亞也算有心計,瑪麗的平凡面貌襯得她更加靈動柔媚。簡愛穿過人群時,不止一次地聽到那些衣冠楚楚的紅制服軍官們悄聲討論著,莉迪亞長大後將會是怎樣風華絕代的佳人。

  維克漢姆坐在了朗格太太身邊,和太太們打得火熱。他好聽的聲音和慣常會使用的示弱和討好,讓夫人們格外寵愛他,恨不得立馬把自家的女兒介紹給他。

  班納特太太自然是最積極的一位——她的大女兒眼看已經有著落了,可是二女兒伊麗莎白也即將成年。她貪心極了,因為簡還未正式進入社交,就已經挑到了賓利先生那樣優秀(有錢)的年輕人,那麼伊麗莎白一定也可以!

  「維克漢姆先生,別說那些故事啦!說說您自己吧,您來自什麼樣的富貴家庭呀!竟然生得這麼標志!」班納特夫人打量了他一番後,滔滔不絕,開啟了話匣,「您這懷表精致極了,我敢打賭這一定是巴黎來的物件吧!只有法國人做得出這樣的小玩意兒,我還從來沒有見識過呢……」

  維克漢姆適時地摘下了懷表,遞給了她。班納特夫人借著燭光和朗格太太以及盧卡斯夫人一起欣賞著,她們故作高深地發表了看法後,又將懷表還給了維克漢姆,維克漢姆客氣地說:「夫人,如果您喜歡,就留下吧!」

  班納特夫人故作驚訝地叫道:「這怎麼好意思呢!我——」

  「媽媽,我們當然不好意思啦!」伊麗莎白聽到了母親的聲音,無奈地嘆了口氣,打斷了她丟人的話,「維克漢姆先生的懷表擦拭地這樣干淨細致,一定是有紀念意義的。維克漢姆先生,您不必忍痛割愛!」

  「伊麗莎白小姐,如果它能博美人一笑,那就比留在我身邊更要有價值了。」維克漢姆暗暗心疼,卻仍然想在夫人小姐們面前留下一個大方而富裕的形像——他當然有意從在場的小姐們挑一位作為妻子。他的錢財已經揮霍地只剩一半了,還在賭場欠了一大筆債務!這些鄉下女人們頭腦簡單,其貌不揚,卻都帶著不少的嫁妝。維克漢姆早就想好了!

  伊麗莎白在他的恭維下微微一笑,心裡卻暗自欣賞,維克漢姆先生果然大方!只是她當然也不好順勢收下禮物,便仍然推拒著。班納特夫人見到手的鴨子就要飛了,急得額頭出汗。

  「伊麗莎白小姐,您千萬別再客氣了!倘若您實在不願意收下,也不要阻止我,把它獻給莉迪亞小姐。」維克漢姆話鋒一轉,他早就注意到了那位稚嫩生澀卻誘人的花骨朵,她一直用痴迷的眼神看著自己,年紀這麼小就知道勾.引男人了!

  莉迪亞一臉的受寵若驚,她羞澀地躲在了班納特夫人身後,不知所措。班納特夫人自認為矜持地笑著,用力推了推莉迪亞,讓她接下了維克漢姆的禮物。

  維克漢姆衝著莉迪亞眨了眨眼睛,果然見她臉一瞬間爆紅,他心裡得意極了。

  樂隊的音樂這時悄然響起,賓利先生擺脫了纏著他說話的女士們,整了整衣衫,來到了簡的面前,微微彎腰,伸出了手:「班納特小姐,我是否有這個榮幸,邀請您跳這第一支舞呢?」

  簡的眼睛一下子就明亮了起來,她看著眼前這人溫柔的眼神,下定了決心,將手交給了他。班納特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又看向了維克漢姆,他果然識趣地邀請了伊麗莎白跳舞。夏洛蒂安靜地坐在了她的母親身邊,一位其貌不揚的大學生紅著臉請她跳舞,她先是一愣,接著在盧卡斯夫人的催促下,也與他牽著手進入了舞池。

  簡愛不想在換舞伴的時候,倒霉地碰上維克漢姆,於是借口腳扭傷了,達西先生配合地扶著她,坐在了沙發上,為她端來了一杯酒。

  「看來,維克漢姆有了新目標。」達西先生用余光看著舞池中的人們。

  「伊麗莎白總不至於被他的外表蒙蔽吧!」

  「這可難說,親愛的。並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有你那樣理智冷靜的頭腦。」

  簡愛有些擔心,她若不是早就知道維克漢姆的品性,或許也會被蒙騙過去。更何況,原著裡,伊麗莎白確實對維克漢姆有過好感呢!維克漢姆的品格有多壞,他的偽裝就有多「好」。可是她與伊麗莎白並不算很熟,也沒辦法開口。

  「簡妮特,你不必擔心。你看!」達西先生指了指門邊,只見莉迪亞躲在那裡,看著舞池,不知道在想什麼。她的面色沉靜,卻讓簡愛覺得緊張——向來瘋狂失控的人一旦突然變得冷靜深沉,這是一個危險的征兆。

  「你說她會怎麼做?」

  「不知道。」出乎意料地,達西先生干脆地否認,「如果一如莉迪亞小姐所表現得那樣,維克漢姆這次可沒有那麼幸運了。」

  *

  班納特的舞會之後,似乎所有的小姐們都有了目標,整個郎博恩都在躁動的氛圍中。夏洛蒂幾次上門,句句離不開舞會上認識的「奧利弗先生」。他來自一個律師世家,父親在倫敦是鼎鼎有名的律師,家裡也頗為殷實,只是在社會階級上,總是被人看不起。

  可是夏洛蒂並不是執著於階層地位的女人,她能看出奧利弗先生眼中的愛意和認真,也抱有同等的感情。她的溫柔體貼,讓奧利弗先生受寵若驚——盧卡斯小姐畢竟是一個爵士家的小姐!

  「可是,母親卻對奧利弗先生很不滿意——就因為他是個律師!」夏洛蒂痛苦地對簡愛訴苦,「奧利弗先生告訴我,他是家裡的獨子,也僅有兩個即將出嫁的妹妹!簡妮特,你明白的,這樣一個人家雖然沒有爵位也沒有土地,但是他們很有文化,錢財上也從不短缺!我不明白,媽媽為什麼這樣執著於身份地位。」

  簡愛皺著眉頭,只好勸說道:「如果你確信他的人品和性格,我也支持你!可是盧卡斯夫人也一定是為了你好,她不想讓你因為嫁給了一個律師而飽受非議——你知道的,班納特夫人的父親曾經是律師,可是她帶著大筆嫁妝嫁給班納特先生之後,人人都羨慕她的際遇!」

  「我不在乎這些!」

  「我也不在乎,夏洛蒂。」簡愛攬住了她的肩,安慰道,「我也並不是什麼高貴的小姐,你一定也知道了,我們家經營著葡萄酒莊,算是半個商人了。許多紳士夫人既眼紅,又暗自看不起我們。」

  「不是的!」夏洛蒂沒想到簡愛竟然這樣貶低自己。

  「夏洛蒂,我不是想和你辯駁這些。光靠社會地位判斷一個人實在有失偏頗,盧卡斯夫人也是僅憑著她的認知做判斷,可是,婚事的決定權應該在你的手上。當然,除了你的勇敢,奧利弗先生也應該采取行動!至少要讓你的父母相信他的誠意!」

  夏洛蒂陷入了沉思,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簡愛為她遞上了茶點盤,轉了話題:「說說那位維克漢姆先生吧,他的一言一行一定備受關注吧!」

  夏洛蒂挑了一塊曲奇,冷笑道:「這位維克漢姆先生可真是讓人大開眼界了!」

  「咦?」簡愛對她的態度很奇怪,「我以為他一定博得了所有夫人和小姐的歡心!那天的舞會上,他是那麼受歡迎,我看班納特夫人對他『滿意』極了!」

  「班納特夫人現在恨他還來不及了!」夏洛蒂努力克制自己不要顯得幸災樂禍,「你們家沒有年長的夫人參與社交,一定不知道吧?」

  「快說說!」簡愛好奇極了。

  「維克漢姆先生對伊麗莎白的殷勤大家都看在眼裡了,可是——」夏洛蒂別有深意地看了簡愛一眼,「昨天我的弟弟從鎮上回來後告訴我,伊麗莎白和她的姐妹們在街上閑逛時,剛好碰見了維克漢姆先生。」

  「哦!然後呢?」

  「莉迪亞竟然朝著他大喊——『維克漢姆先生,你說要帶我去倫敦玩,什麼時候走呀?』」夏洛蒂模仿著莉迪亞高昂的語調。

  簡愛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天?她真的這麼說?」這句話簡直是直白地告訴所有人,維克漢姆在引誘一個小女孩!

  「是的,沒想到維克漢姆先生竟然是這種人!」夏洛蒂喝了一口茶,「莉迪亞雖然輕浮,可她畢竟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維克漢姆先生一方面與伊麗莎白交往密切,另一方面卻……」

  「伊麗莎白一定氣急了!」

  「她當天就冷漠地拒絕了維克漢姆先生的上門拜訪。」夏洛蒂也為她的朋友憤憤不平,「說真的,我真不明白維克漢姆先生是怎麼想的!就算是開玩笑,他也不該和莉迪亞說這樣的話!畢竟伊麗莎白……對他也很有好感。」

  簡愛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她猜想這是莉迪亞的計謀,可是……這實在不嚴謹呀!莉迪亞就算想要報仇,沒有真切的把柄,怎麼徹底毀了維克漢姆這個偽善者呢?

  正在這時,客廳的門敲響了,莉莉絲神色慌張地跑了進來,滿臉的不可置信。

  TBC

  作者有話要說:

  夢魘女妖就是「莉莉絲」。《舊約》裡有她的故事。

  下一章把維克漢姆和莉迪亞的破事解決掉啦。


第77章 尼日斐花園(十五)

  簡愛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莉莉絲露出這樣失神慌張的表情, 簡愛和夏洛蒂無言對視一眼。

  「簡小姐!剛剛韋恩告訴我, 喬治——」 莉莉絲捂住了嘴, 瞪大了眼睛,看向了夏洛蒂,不知道該不該說。簡愛點了點頭:「你說吧, 盧卡斯小姐也知道維克漢姆先生的事情, 他……是個風雲人物了。」

  莉莉絲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簡愛衝她微微搖了搖頭。莉莉絲終於放下了心,握緊了手, 壓著聲音說:「維克漢姆滿身是血地被人在旅館發現,人們說是一個夢魘女妖遭到了他的背叛前來復仇!他的下體……完全被切斷了。」

  「啊——!」 夏洛蒂尖叫了出來, 她萬萬沒想到, 自己剛剛正在討論嘲笑的人此時竟然落得了這個下場, 恐懼和內疚交織在心底。

  「別怕!」 簡愛扶住了腿軟的夏洛蒂, 接著看向了莉莉絲, 「現在怎麼回事?他還活著嗎?找到凶手了嗎?」

  莉莉絲搖了搖頭:「他被發現時就已經徹底暈死了, 醫生正在搶救。關於凶手是誰, 就連旅館老板都毫無頭緒, 他並沒有見到『女妖』或是其他陌生人進他的房間。雖然維克漢姆的房間在走廊的中間, 來來往往的也只有旅館的客人和僕人們了。可是……」 她小心地看向了簡愛, 悄悄貼在她耳邊說:「醫生的副手詢問他的家人是誰,維克漢姆除了身上的衣物身無分文,況且他現在這個樣子……」

  簡愛皺起了眉,維克漢姆的同學們不一定完全不知道他的底細, 畢竟他從來都招搖慣了。她正要說話,就聽到樓梯上傳來了匆匆的腳步聲。

  達西先生和賓利先生一邊快步跑下樓,一邊披上了外套。

  「簡妮特,你已經聽說了嗎?」 達西先生皺著眉頭,看著驚慌失措的莉莉絲,他伸手攬住她的肩,把她帶到了窗邊說話。賓利先生自覺地沒有跟上,吩咐莉莉絲讓韋恩備馬,也低聲安慰著夏洛蒂。

  「維克漢姆情況不妙,即便萬幸命保住了,他也很難恢復了,他受傷的地方實在……」達西先生欲言又止,卻見簡愛淡定地點頭:「他不能再人道了。」

  達西先生一時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

  「無論他落到什麼下場,都不是我們的責任,達西先生。」簡愛握住了他的手,「他自作自受!他早該收斂一些的,並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這樣慷慨,他遭到了報應。」

  簡愛話鋒一轉,放緩了語氣:「我已經聽說,他們在打聽維克漢姆的家庭狀況了,達西先生,你打算怎麼辦?」

  「維克漢姆畢竟是我的『兄弟』,我會承擔醫藥費用。」見簡愛抿起了嘴,達西先生解釋道,「我並不是可憐他,替他收拾尾巴。他當然罪有應得!可是,親愛的,他身處現在的境地,難免不會在崩潰下發瘋,說出不該說的話。無論那些話是不是真實可信,都會讓我們處於被動的局面。」

  簡愛恍然。

  達西先生接著說:「與其讓他胡言亂語,不如我主動站出來,也好堵住別人的嘴。親愛的,如果只是我,我不在乎名聲是不是被他破壞,可是,他這樣一個瘋子很有可能會牽扯你下水。」

  「可是……」

  「我並不是聖母瑪利亞,簡妮特。」達西先生微微一笑,「雖然我願意為他的醫藥費負責,可是他從此就將完全掌控在我的手裡了。我會讓他閉嘴。」

  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簡愛只好點了點頭。

  「那麼,你要注意安全!」千萬別被瘋子所傷!簡愛低頭,親吻了一下他的手。

  達西先生擁住了她,在她的額頭輕輕一吻。

  「喬治安娜和賓利小姐就拜托你了。對了,約翰和菲利普先生應該已經到梅麗屯了,盧卡斯爵士和班納特先生或許都已經趕過去了,鎮上發生了這樣血.腥的惡性傷人事件,紳士們有義務集中解決這件事。」

  「祝你順利,達西先生。」簡愛拉下了他的衣領,在他的臉頰上印下一吻。

  *

  夏洛蒂適時地與簡愛告辭了:「我媽媽一定知道的比我們多,我先回去打聽消息——天,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伊麗莎白一定傷心極了。」

  簡愛留她不下,只好派了馬車,送夏洛蒂回家。她大概知道了,這或許是莉迪亞的報復,可是一切都還未下定論,也許郎博恩和梅麗屯真的出現了什麼危險人物。

  簡愛在莊園門口,看著馬車越來越晚,擔憂地嘆了口氣。

  「簡!對不起……我聽到了你和哥哥的談話。」身後傳來了喬治安娜怯怯的聲音,簡愛睜大了眼睛回頭,見她躲在門後,滿臉是羞紅。

  莉莉絲站在喬治安娜的身後,向簡愛做了一個抱歉的手勢。

  「喬治安娜,沒關系,這件事情我也沒有想瞞著你,只是我知道的也不多。」簡愛摸了摸她的頭,「我們能做的只有穩下心神,等達西先生告訴我們好消息。走,我們去客廳,你先陪賓利小姐看書,我還有些事情要吩咐。」

  喬治安娜很不願意被當做小孩子來看到,可是她看著簡愛不容置喙的眼神,只好乖乖點頭,把所有的疑惑和恐懼埋在了心底。

  見喬治安娜在沙發上坐下了,賓利小姐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只是一如既往地坐在鋼琴前彈奏,簡愛示意莉莉絲和她出去說話。

  「讓男僕們加緊防範,花園裡是否還有可以讓身材矮小之人穿過的漏洞?讓他們換班巡邏起來,不要有任何時間的空缺。」

  莉莉絲點了點頭,簡愛沉思片刻後,又吩咐道:「你派小韋恩去班納特家打探消息——帶上些水果和甜點。」

  莉莉絲繼續沉默地應下了。

  簡愛見她神色莫名,勸解道:「你在為維克漢姆擔憂嗎?」

  莉莉絲先是搖了搖頭,看到了簡愛真摯關心的眼神後,點了點頭:「愛小姐,如果我說我還在擔心著維克漢姆的情況,您一定也要說我軟弱了吧!」

  簡愛鼓勵地將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維克漢姆與我曾經有過一段深刻的感情,盡管我不想承認,但是我對他的愛從不作偽。他現在落得這樣一個下場,既是大快人心,我也不免也有些……只是我清楚地明白,他是自作自受。」

  「我知道的,你只是一時心理上過不去。」

  「我不知道他是得罪了什麼人,竟然讓他下狠手這樣徹底毀掉一個男人……但是我想以維克漢姆曾經的做派,得罪了人而不自知也是有可能的。也許是賭場的人,也許是偷情者的丈夫?」

  「我想或許不是這樣,莉莉絲。」

  「簡小姐,你知道了……什麼?」

  簡愛看著她疑惑的眼神,猶豫了片刻後還是搖了搖頭:「不,我只是大膽地猜測,或許真的是『夢魘女妖』在復仇呢!」

  莉莉絲扯著手帕,不知道在想什麼。

  「別考慮這些啦,莉莉絲。快去按照我的吩咐做!」

  莉莉絲行禮告退了,簡愛卻一個人孤零零在莊園門前想了很久。她有七八成的確信,維克漢姆的遭遇是莉迪亞下的手,她只是一個小女孩兒,沒有人對她會有防備之心,也因此,紳士們和紅制服們排查的對像也都是強壯的男人或者美艷的婦人——這樣的傷處,無疑是情.殺!

  也正因此,簡愛命令尼日斐花園加強了防範,莉迪亞能這樣對維克漢姆下手,那麼對她自己呢——一個假想敵?

  簡愛不得不為此擔憂。

  很快就到了夜晚,簡愛強力壓制自己內心的不安,安排了喬治安娜和賓利小姐吃完了晚餐,她們也察覺到了氣氛的緊張,沒有像以前一樣鬥嘴,晚餐後就都早早地回房休息了。

  「咚——咚——」十二聲鐘聲敲響了,在這黑暗而幽靜的夜裡顯得無比蕭瑟和驚悚。先生們還沒有回來。簡愛獨自一人坐在了莊園門口的台階上,焦急萬分。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這次的鐘聲尤其詭異,她的心跳快極了!

  「簡小姐,快回房間休息吧!晚上的露水那麼重,您千萬別著涼了。」莉莉絲替她披上了厚毯子,勸道。

  「莉莉絲,我現在多麼希望自己是一個男人,不要這樣被迫只能留在家裡等待消息。」簡愛深深嘆了口氣,抓緊了肩上的毛毯,「不知道維克漢姆有沒有搶救過來、有沒有醒。」達西先生呢?他有沒有帶著紳士們找到凶手?他有沒有受傷?如果維克漢姆醒來了,他會不會將髒水潑到達西先生身上?

  簡愛深深覺得,自己就快要割裂成兩半了。莉莉絲搖了搖頭,說實話,她的內心也不平靜。

  簡愛煩躁地走來走去,終於下定了決心,不能坐以待斃:「莉莉絲,你去找一件披風來,我去梅麗屯看看到底是什麼情況!」

  「簡小姐!太晚了,說不定他們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莉莉絲被簡愛的大膽驚呆了。

  「可是我實在不放心。」簡愛轉過身,端起了壁燈裡的蠟燭,快步地穿過走廊,打算回房間換一身厚衣服——並且為先生們也帶上厚衣服,無論如何,如果是在深夜回來,他們也一定冷了。

  簡愛剛命令僕人們收拾好東西,就聽到樓下莉莉絲匆匆的腳步聲。

  「他們回來了嗎?」簡愛大喊。

  「不!不是!伊麗莎白小姐來了!」話音剛落,就聽到樓梯拐角傳來了兩人的腳步聲,伊麗莎白的臉很快就在轉角處露出來了。

  「伊麗莎白?你的臉色怎麼這麼蒼白?」簡愛被她毫無血色的臉嚇了一跳,伊麗莎白眼中常有的生機和活力此刻被眼淚溢滿了。

  「愛小姐!我實在不知道該找誰幫忙了!莉迪亞她在零點鐘聲響起時——突然暈了過去!我們一開始還以為,她又在自娛自樂『灰姑娘』那一套,結果不管我們怎麼喊她,她都沒能醒過來!」

  伊麗莎白簡直要瘋了,任誰也想不到,這短短的幾個月,莉迪亞接二連三地出現了那麼多次危機。班納特夫人脆弱的神經這次終於要崩斷了,就連嗅鹽也排不上用場。

  「班納特先生呢?」

  「爸爸也去鎮上了,愛小姐,我知道你是一個有主意的人!」伊麗莎白就像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一樣,渴求地看著簡愛,「請你一定幫幫忙!」

  「伊麗莎白小姐,您這樣的話未免太不客氣了!尼日斐花園的男士們也已經去了鎮上沒回來,愛小姐又能怎麼辦呢?」莉莉絲擋在了簡愛面前,十分不滿。

  簡愛一手端著燭台,一手撐在了扶欄上,神色莫名。

  韋恩很快就輕巧地跑了上來,告訴她:「愛小姐,馬車已經准備好了,厚衣物、熱水喝面包也都打包放在了馬車裡,我們隨時可以出發!」

  「你們要去鎮上?」伊麗莎白抓住了簡愛的手,她手裡的燭光晃動個不停,「能不能帶我去?」

  「伊麗莎白小姐,我也是過去碰運氣,我知道你心裡著急,可是我也不知道能怎麼幫你。」簡愛直接地跟她說,「你需要的是醫生,而非我。這樣吧,我讓僕人跑一趟,去鎮上把醫生請來。您先回去,家裡這麼多妹妹,您是個頂頂聰明的人,她們離開了您或許已經鬧翻天了。」

  伊麗莎白顯然是家裡女孩子們的支柱,真不知道她這樣深夜跑來了,班納特小姐是不是能管好妹妹們,也照顧好母親。

  「愛小姐……」伊麗莎白低下了頭,吞吞吐吐。

  簡愛看著她的臉色,突然意識到,她或許不是單純為了托人找醫生來的!

  「我知道了,您是為了賓利先生而來?」

  伊麗莎白驟然紅了臉,點了點頭。

  也難怪她心急,維克漢姆出了這樣的事,無疑對伊麗莎白也是個很大的打擊,這不光是指她內心的痛苦,更是指名聲上的敗壞。

  ——維克漢姆陷入了情仇中,伊麗莎白的處境變得尤其尷尬,而她的名聲連帶著班納特家所有女兒的名聲。班納特小姐的好事還沒有完全確定下來,她擔心自己的事情破壞了姐姐的因緣。

  簡愛把蠟燭交給了莉莉絲,雙手握起了伊麗莎白的手:「你不用這麼擔心,以我對賓利先生的了解,他不是那樣不分青紅皂白的人。班納特小姐的人品我們都清楚了解,我想,賓利先生一定不會——」

  「不!哥哥怎麼能娶這樣家庭的女人!」賓利小姐不知何時偷偷打開了門,偷聽了她們的談話,她一時憤怒,大叫了出來。

  簡愛正要反駁,卻見喬治安娜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跑了出來:「賓利小姐!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維克漢姆傷害了伊麗莎白小姐,班納特家是受害人!難道你覺得,我和哥哥與維克漢姆一起長大,也是他那樣的人嗎?」

  局面徹底亂套了,賓利小姐被喬治安娜反駁地無話可說,她這才驚覺自己的失言,可是,喬治安娜竟然稱呼她為「賓利小姐」而非凱瑟琳了!這讓她背後一陣冷汗。

  「小姐們,我們在浪費時間!賓利小姐,喬治安娜,你們都回房!我保管明天你們起來後,事情就水落石出了!伊麗莎白小姐,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上我的馬車,和我一起去鎮上。『莉拉』,你留在尼日斐看管好這座莊園!」

  說完,簡愛就拿過莉莉絲手上的蠟燭,帶著伊麗莎白匆匆下樓,往門口走去。

  伊麗莎白提著裙子匆匆跟上,她潔白的長裙底下沾滿了泥土的污點,可是她完全不在意。

  兩人匆匆爬上了馬車,可是還沒等馬車開動,就聽到韋恩驚喜地聲音:「愛小姐,他們好像回來了!」

  簡愛在馬車裡探出了頭,果然見遠處幽幽的月光下,幾個騎馬飛奔的聲音在往尼日斐跑來,簡愛眯起了眼,即便是夜盲,她也能直覺到,前面那個遙遙領先的聲音,正是達西先生!

  簡愛迫不及待地下了馬車,捧起了厚毯子,大步跑到了莊園門口大路中間的鐵門處,韋恩早早就打開了鐵門,正當簡愛跑到了那裡時,達西先生也騎馬趕到了!

  「達西先生,你們終於回來了!」簡愛抑制不住劇烈的心跳,撲進了他早已敞開的懷抱裡。

  簡愛急促地呼吸著,感覺手下他腰身的觸感冰涼,著急地為他披上了厚毛毯,達西先生也喘著氣,但是他沒有把毛毯披在自己的肩上,反而籠在了兩人的頭頂。

  簡愛詫異地抬起頭,迎接她的卻是一個急迫而溫暖的深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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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尼日斐花園(十六)

  這個吻隱蔽而又靜謐, 簡愛被籠罩在厚毛毯裡,眼裡能看到的只有一篇黑暗, 耳朵裡能聽到的只有曖昧的呼吸聲,鼻尖與他冰涼的鼻尖觸碰著, 唯一能聞到的就是那熟悉的煙草味,以及一絲絲血腥味。

  簡愛回過神來, 握住了他的手, 她想要說話,嘴唇卻完全被占據了。他用力地探索著,似乎在努力確定她的存在。毛毯裡的空氣越來越稀薄, 簡愛的心跳變得越來越快,不知過去了多久,她的嘴唇和舌尖都變得麻木了。

  耳邊漸漸傳來了馬匹的嘶鳴聲和馬蹄聲, 簡愛趕忙抬起了手,推開了他的臉。達西先生終於喘著粗氣, 放開了她。

  簡愛連忙掀開了厚毛毯,陰涼而又干淨的空氣湧入了兩人之間 。她抬眼,只看見他的眼睛在月光下閃著濕潤的光。

  「怎麼了?達西先生。」簡愛摸著他的臉, 確定他的臉上並沒有水跡。達西先生的胸膛緊緊地貼著她的, 簡愛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心跳。

  「……維克漢姆生死垂危了。」達西先生的聲音無比的沙啞。

  簡愛被嚇了一跳。

  她還想問些具體的情況, 可是被達西先生甩在後方的幾位紳士也漸漸靠近了。他抓起了她的手指,放在了鼻子下,呼了一口氣,替她揉搓著。

  「上馬吧, 我們回去再說。」簡愛扶著他的手,踩上了馬鞍。她穿著裙子,只能側坐在馬上。剛爬上去,黑馬就焦躁地走動了幾下,她嚇了一跳。達西先生拉住了韁繩,翻身上馬,把她困在了雙臂之間。

  達西先生一抽馬鞭,駿馬就跑了起來。可是兩個人的分量,讓它跑得並不快,很快,約翰、賓利先生、菲利普先生就趕了上來,約翰衝她打了個手勢,就越過兩人,先行回去了。

  已近秋天,夜晚的風變得有些刺骨,跑動中,風吹在臉上讓她凍得生疼。簡愛側過臉,將臉埋在了達西先生的懷裡,把毛毯裹在了他的腰間。

  路程不遠,很快他們就到了尼日斐花園的門前,達西先生先行下馬,隨後伸出了手,示意她抱著他。

  「我自己可以下馬,先生。」

  可是達西先生的手動作不變,簡愛只好低身,雙臂環住了他的脖子。達西先生一用力,就將她橫抱了下來。簡愛終於能借著門前的燭光看見他的樣子了——他的外套不見了,貼身的襯衣上沾染著絲絲血跡,他的嘴唇因為剛才的親吻,有些濕潤和殷紅,可是嘴角卻有一處淤青。

  「你的嘴角!」簡愛睜大了眼睛,「是維克漢姆做的嗎?他不是生死垂危了嗎?」

  「親愛的,別擔心,我的傷並不嚴重,這些血也不是我的。」達西先生又將毛毯披在了她的身上,摟著她往屋裡走。簡愛回頭,發現韋恩和馬車都已經不在原地了,看來約翰已經安排他回去了。

  他們剛步入莊園,就聽到客廳裡傳來了幾人激烈的討論聲。約翰命令莉莉絲去取一些酒來,他們迫切地需要酒.精的安慰。

  簡愛看見莉莉絲從裡面退出來了,問她:「伊麗莎白小姐回去了嗎?」

  「是的,愛先生讓韋恩送她回去了。奧!對了,班納特先生也已經回家了。」莉莉絲回答。簡愛點了點頭,讓她繼續去做自己的事情。

  「伊麗莎白小姐過來了?她來做什麼?」達西先生皺起了眉,簡愛撫上了他的眉間,寬慰道:「你總是對她有意見,達西先生。她也是受害者,她對維克漢姆……當然,她是個理智的女孩,她來這裡是為了她的姐姐。達西先生,你知道賓利先生是什麼態度嗎?」

  達西先生握住了她的手,輕聲地說:「賓利有些猶豫了……我或許該慶幸他終於找回了理性。班納特小姐實在不是一個很好的結婚對像。」

  「唉。」簡愛嘆了口氣,但是她突然想到了什麼,「達西先生,我認為,婚姻的事情,還是要由賓利先生自己做主,不是嗎?」

  「你說的有一定道理,簡妮特。可是賓利總是感情用事,我作為他的朋友實在看不得他做出錯誤的決定。」

  「什麼是正確的?什麼是錯誤的?達西先生,追隨感情不一定是錯誤的;而遵循理智也不一定是正確的。他們彼此相愛,如果真的能排除萬難走到一起,我們作為朋友,應該給予支持,不是嗎?」

  達西先生糾結地看著眼前這人,猶豫地點了點頭:「……或許吧。」但是他仍然保留懷疑。

  簡愛得到了他的肯定後,就松了一口氣——至少,賓利先生不會像原著一樣,只是聽了達西先生的話就退縮了。到底如何選擇,他應該自己做出判斷。

  簡愛和達西先生一起走進了客廳,在沙發上坐下了。僕人們動作很快,已經點好了十幾個蠟燭,客廳裡如同白晝。約翰嘴裡叼著一支沒有點燃的雪茄。菲利普先生拿著紙筆一直在寫寫畫畫。而賓利先生的表情掩藏在陰影背後,他裹著外套一動不動。

  「先生們,今天究竟怎麼了?」簡愛問道。

  「我們去了鎮上,四處排查可疑人員,旅館裡,酒館裡,『那種地方』……全都一無所獲,沒有人見過任何生人進出。」菲利普先生解釋道。

  「你們認為一定是外來人做的嗎?」

  「除此以外,我們想不出哪個本地人會有這樣深刻的仇恨,要把維克漢姆先生的……咳咳。」菲利普先生突然反應過來,面前這位是一位還未嫁人的女士。

  「維克漢姆中途短暫地醒過一次,他徹底瘋了。」

  「他看到我時,就掙脫了醫生的束縛,給了我一拳。」達西先生補充道,「他以為是我派人毀了他,大聲嚷嚷著什麼『女妖』的。」

  「咳!他都傷成那樣了,怎麼還能有力氣?」簡愛看向了達西先生,他的嘴角略微有些破皮。

  「也許是『回光返照』吧,他很快就暈過去了,到我們離開時都沒有醒來,呼吸也越來越微弱了。」達西先生摸著嘴角,舔了舔傷口。

  「愛小姐,你不要擔心。沒有人會因此懷疑達西先生的人品,達西先生已經事先告訴了我們他們的關系——真沒想到,一個心機深沉的『偷盜者』竟然這樣偽裝地衣冠楚楚出現在這個村裡。達西先生放過了他,主動替他支付醫生的費用,誰知他卻是一個以怨報德的人。」菲利普先生安慰道。

  偷盜者,這已經是對維克漢姆最輕的宣判了。

  「我們讓醫生留下來照顧他,不過依我看,他是很難挺過去了。」約翰點燃了雪茄,「我們明天還是會去鎮上排查——一個殺人凶手正逍遙法外,這太危險了。」

  「對了!約翰。」簡愛想起了班納特家的雞飛狗跳,「班納特家現在或許很需要醫生!伊麗莎白小姐告訴我,莉迪亞小姐和班納特夫人都遇上了麻煩。」

  賓利先生聽到了「班納特」這個姓氏時,這才抬起了頭。他的聲音無力、茫然:「班納特小姐呢?她一定是慌亂極了!」

  簡愛看著他失魂落魄的表情,不忍道:「我想,她確實需要支持。」

  *

  第二天一大早,約翰和菲利普先生吃完早餐,帶上了三明治,就騎馬前往鎮上了。

  簡愛起床後,打開了窗戶,就看見達西先生和賓利先生在花園裡談話。她無意打擾他們,洗漱完畢,走進了餐廳,喬治安娜和賓利小姐跟在她的後腳也進來了。她們兩人鬧了別扭,一句話也不說。三人安安靜靜地吃完了早餐。

  解決完早餐,簡愛走出了尼日斐花園的大門,達西先生這時剛好轉身,與她對視了。他露出了一個微笑,迎面走了上來。

  「親愛的,早安。」

  「早安,達西先生。」簡愛打量著他,他嘴角的傷口已經結痂了,淤青變成了紫色,簡愛皺著眉頭,踮起腳,在他的淤青處印下一個吻。

  達西先生被她撩.撥地心癢,右手托住了她的脖子,想要低頭交換一個深吻。他的嘴唇剛要觸碰到她的鼻尖,兩人就聽到了賓利先生尷尬的干咳聲。

  達西先生不管他,仍然輕輕地在她的嘴唇上啄了一口,接著冷哼道:「你是嫉妒了嗎?賓利。你的公主正在等著你去解救,你還在這裡磨蹭什麼?」

  「賓利先生!」簡愛驚喜地看向了他,「你決定了?」

  賓利先生重重地點頭,他的臉上也泛起了紅暈,可是他的語氣卻無比堅定:「是的,愛小姐。我決定了,我要向班納特小姐求婚。」

  簡愛看向了達西先生,聽到賓利先生的坦白:「真沒想到達西竟然會鼓勵我,遵從自己的內心。愛小姐,我知道一定是您的影響,他以前從來不是這樣感情用事的人。我在向他尋求建議時,也不得不說,確實是存了『一旦達西也認為我該放棄,那麼我一定會離開』的心思。可是我萬萬沒想到,他竟然說出了那樣一番話。」

  「愛小姐,我這回終於明白了你們之間的感情。達西向來冷靜克制,十足的傲慢——哦!達西,不要這樣看著我——我一直都知道,他對待姑娘們是怎樣的挑剔和冷漠。他遵從了內心,遵從於您,雖然違背了他的初衷,可是我不得不說,我從未見過他這樣柔軟而幸福的一面。」

  「班納特小姐的家庭正遭受著打擊,如果我此時也冷漠以待,因為世俗偏見就違背了我們的感情,那也太不應該了,他們都是受害者,並沒有做錯什麼。」

  達西打斷了他的表白:「她的妹妹們和母親的壓力,你也做好准備一並承擔了?」

  這是多麼現實而冷酷的提問,簡愛握緊了達西先生的手,不由地緊張了起來,賓利先生微微一笑,淡然回答道:「班納特夫人的品行不壞,雖然她過於神經緊張。她的妹妹們也並不是窮凶極惡的人,只是需要多費心管教。達西,你應該懂的,最重要的是,我愛她。」

  「是的,最重要的是,我愛她。」達西先生用指尖滑過簡愛的臉頰,將一縷碎發溫柔地別在了她的耳後。這是,她聞到一陣茉莉花的幽香,這才發現,耳邊不知什麼時候被這位魔術師別上了一朵花。

  作者有話要說:

  賓利先生和班納特小姐會幸福的!

  其實故事到這裡了,大家也都知道尼日斐的故事接近尾聲了。簡愛的事業線要柳暗花明啦!(被我壓了好久)

  這章繼續發20個紅包叭,想康康大家有什麼看法和期待QWQ

  繼續求收藏作者


第79章 尼日斐花園(十七)

  賓利先生在下定決心以後, 就回房換了一身正式的服裝。襯衣、外套、領結、禮帽和文明杖都配備齊全,他騎上了駿馬, 滿懷幸福和憧憬,前往心上人的住址。

  「真希望賓利先生一次就成功, 他選擇今天前去,真是有些冒險了。」簡愛挽著達西先生的手, 一起沿著尼日斐花園邊的小徑走去。

  天氣漸涼, 英國短暫的夏天就要過去了,可是簡愛和約翰由於剛從炎熱的熱帶回來沒多久,對於他們來說, 已經忍受了小半年的「夏天」。現在秋天的腳步近了,枯黃色慢慢染上了碧綠的草坪,高大的樹木上也飄落了三三兩兩的黃葉。

  雖然看上去是一派略顯蕭瑟的景像, 可是簡愛卻覺得心裡松快多了。

  涼風吹走了心煩氣躁。

  達西先生慢慢踱著,他的右手搭在了她的腰間, 身體微微向她傾斜:「簡妮特,我倒是覺得,他選擇今天去求婚, 正是一個合適的時機。」

  「為什麼?」

  「昨晚伊麗莎白小姐的拜訪正表明, 他們已經慌成一團了, 他們害怕賓利就此離開,班納特小姐的姻緣就此了斷。賓利前去求婚,他們高興還來不及呢!」

  「可是我卻覺得,班納特先生或許會想多, 以為賓利先生是因為憐憫、或者是因為不想背上負心漢的指責?」

  「親愛的,紳士們從來不會有這種擔心。」達西先生微微一笑,語氣中有一絲不明確的傲慢,「也許這話有些冒犯女士們了,只要在婚禮前,男士們都有自由選擇的權利,可是……」

  「可是女士們如果被背叛或者拒絕了,這幾乎是一輩子的羞恥了。」簡愛接上了他的話,嘆了口氣。這是一個即便到了兩百年後,也很難解決的問題,女士們總是在婚姻中站在了被動的處境。

  「達西先生,你認為這是什麼原因呢?」簡愛喃喃地問。

  「這是一個很復雜的命題,親愛的。」達西先生沉默了許久後,開口了,「話語權。」

  「當然,女人的話總是不被聽到,也不被重視。」

  「我知道,你有心改變這一點——或許只是在小範圍之內。」

  簡愛停下了腳步,抬頭看向他的灰藍色眼睛:「看來,你真的對我了如指掌,達西先生。我不能改變這個世界,可是我也不想被完全禁錮。我的小事業——也許能被稱為是事業吧——剛開始的時候,我只是想賺些薪水以外的錢,養活自己。可是在彭伯裡,我看到了莉莉絲的絕望,看到了喬治安娜靈魂中掩藏著的『野性』和自我意願,我知道即便在這個世界,也有許多人和我一樣,有跳脫禁錮的願望,身體卻被困住了。」

  「所以你才能把喬治安娜和瓦倫小姐教育地都有個性,親愛的,我想感謝你。」

  「哦?我以為你會指責我帶『壞』了喬治安娜。」簡愛眨了眨眼,達西先生畢竟是個傳統的紳紳士。

  「我作為兄長,也不想喬治安娜出嫁後,如同我的母親一樣忍氣吞聲,傷害自己。」達西先生握住了她的肩,帶著她一起往遠處走,「我不願意自己也成為一個草包,只能用強權和世俗偏見壓迫和控制聰明女人。」

  「這話倒是新穎,達西先生。」

  達西先生冷哼一聲,不屑道:「簡妮特,許多混蛋毫無本事,整日賭博、玩.弄女人。他們在男人的戰鬥中被打趴在地下,卻把被打擊的『自尊』用強權和暴力在女人身上找回,同時還振振有詞,好像是女人們害得他們那樣。我不屑與他們為伍,所以……」

  「所以您找了一個最難被說服的女人。」簡愛親昵地把頭靠在他的肩上。

  達西先生笑了笑,握住了她的手,兩人一路無話,安安靜靜地散著步。

  初秋的英國鄉村有一種別樣的油畫質感。簡愛和達西先生慢慢沿著小路走著,前面是一個小坡,坡上有一株大樹。他們踩著略微泛黃的草坪,爬了上去。

  「天!那裡竟然有一片湖!」簡愛驚喜地喊道,她回頭望去,尼日斐花園竟然已經看不見了。她這時才反應過來,他們已經走了很遠了,可是情人間的氣氛太甜蜜,連腳步都變得輕快,「我想念彭伯裡的小湖了,達西先生。上一次去的時候,湖面上結著冰,現在一定能釣魚劃船了。」

  「我早就迫不及待想帶你去了,親愛的。」達西先生脫下了外套,手一抖就鋪在了樹下,他的額頭滲了些許薄汗,隨意地就在外套上坐了下來。簡愛被他拉著,也落入了他的懷中。

  「啊!」簡愛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可是達西先生有力的雙臂完全將她禁錮住了,她只好調整了一個坐姿,安安穩穩地躺在他的懷裡,頭也靠在他的肩上。

  靜靜地欣賞了一番湖景後,簡愛突然想起:「達西先生,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興許要去法國一趟?」

  「嗯?」達西先生從鼻腔裡發出了一聲疑問,隨即了然道:「你沒有和我說過,親愛的。你是個大忙人!」

  簡愛很不好意思,最近事情太多,她把這茬兒給忘了。

  「可是,喬治安娜已經告訴我了!你要去參加文藝沙龍?還沒來得及恭喜你,你的夢想就像成真了。我的大作家,可別忘了送給你最忠實的信徒一份簽名冊。」

  「忘了誰也不會忘記你的,親愛的。」

  達西先生有些吃醋:「只是這樣嗎?簡妮特,你曾經可是把手稿都送給了羅切斯特先生,而我……」

  簡愛失笑,抬頭在他的下巴上吻了一下:「羅切斯特先生擁有的是科勒·貝爾先生的手稿,而簡·愛唯一能用來創作的手——現在都已經在你的手中了。」

  「胡攪蠻纏!」達西先生冷哼一聲,隨即忍不住露出了一個幾不可見的微笑,抬起了她的手,在指尖輕輕咬了一下。

  「好吧,就算我胡攪蠻纏!那麼,達西先生,你願意成為我在沙龍上唯一的男伴嗎?」

  「當然!沒有人比我更合適了。」

  得到了他肯定的回答,簡愛放下心來。曾經去馬德拉時,她身無長物,卻也沒有牽掛和擔憂;現在她擁有了太多,又害怕孤獨和失去了。

  兩人都很享受這難得的兩人時光,沒有親人、僕從和雜事的煩惱,只有山水、樹木、靜湖和一輪太陽。涼風習習,他的體溫格溫暖。她閉著眼睛許久,就快要睡著時,突然感覺到額頭癢癢的,接著是緊閉的眼睛、臉頰、鼻尖,最後那片柔軟的溫度停留在了嘴唇上,濕.潤的觸感悄悄鑽進了她的唇縫。

  *

  再回去時,已經是午後了。

  兩人忍著飢腸轆轆,邊往回跑邊打鬧著。簡愛和達西先生難得任性起來,互相玩笑地埋怨對方不帶些三明治來,否則他們也不必趕著回去,早早結束二人世界。

  一路上,遠遠地能看到農民們辛勞耕作的身影,田埂上間或放著幾個菜籃,或許是他們隨身帶的午餐。他們遠遠地聽到路邊紳士和淑女的打鬧聲,也會直起彎下的腰,遙遙的揮手示意,大聲打著招呼。

  達西先生先是端著架子,裝作沒有看見。可是簡愛卻興奮地大喊,和他們打著招呼。「達西先生,放開些嘛!他們又不會嘲笑你——聲音過於好聽了!」簡愛倒退著走路,俏皮地看著他無措的表情。

  「好好走路!」達西先生惱怒道,他伸出一直手抓住她的胳膊,把她的面向掰正,另一只手卻在她的腰間使壞。簡愛被癢得不行,笑倒在他的身上,兩個人的身影逐漸融為一體。

  當尼日斐花園的影子逐漸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時,簡愛聽到了身後也傳來了噠噠的馬蹄聲。

  「達西!愛小姐!」原來是賓利先生!

  他們停下了腳步,等待著。賓利先生很快騎馬趕到了,他拉住了韁繩,在兩人身側停住了。簡愛端詳著,見他紅光滿面,嘴角的弧度怎麼都壓不下來,露出了整齊的八顆牙齒,就知道他的求婚一定是成功了。

  「恭喜你!賓利先生——我想,這次恭喜不算早了吧!」

  「感謝您!愛小姐。」賓利先生翻身下馬,向她行禮後,興奮地捶了一下他的朋友。

  「賓利,你看上去蠢透了!」達西先生嘲諷道,「看起來你現在就已經是班納特夫人的兒子了!」

  簡愛用手肘輕輕地撞向他的腰,達西先生不情不願地補充:「法律上的!(in w)」

  賓利先生習慣了朋友的冷幽默和嘲諷,完全沒有感覺不高興。他和二人一起朝著尼日斐花園走去,一路上滔滔不絕,想要把自己的喜悅全部分享給兩位友人。

  「我到達那裡時,班納特先生正要騎馬去路上。我向他表明來意——想見一見班納特小姐,毫無疑問,他一定是明白了我的意思。」

  「班納特夫人溫柔極了,她把她——哦!我甜蜜的小蘋果——從樓上喊了下來,我們在屋後散著步。她當然也緊張極了,不敢抬頭看我,我的心都快從喉嚨裡跳出來了,達西,你一定知道那樣的感受。」

  達西先生輕咳了一聲,沉默地點了點頭。

  「我向她表白了,告訴她無論遇上了什麼困難,我都不會拋棄她 ,離開她。上帝啊!我發誓,我當時的每句話都屬實,說完那段話,我就感覺自己已經和她永遠地捆綁在一起了。」

  達西先生緊緊握住了簡愛的手。

  「接著,我去書房見了班納特先生,他開明又平和,聽了我的心意和許諾後,問了我許多問題,最後答應把他的珍寶交到我的手上了。」賓利先生不自覺露出一個甜蜜的笑,沉浸在回憶中。

  達西先生點了點頭:「班納特先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他一定相信了你的心意——和財力!簡妮特,你可不知道,當初約翰對我,可沒有班納特先生對賓利那樣和顏悅色,輕易相信。」

  「你在抱怨嗎?達西先生?」

  「不,我在感謝他。不是任何人都能輕易把你從約翰的羽翼下奪走的。」

  三人說說笑笑,走進了尼日斐花園的圍欄大門,門口正站著一個信使。

  「哦!我竟然把這給忘了!」賓利先生突然驚呼了出來,他從懷裡掏出了一個普普通通的信封,交給了簡愛,「愛小姐,這時班納特小姐吩咐我交給您的信。」

  簡愛接過了這封薄薄的信,疑惑地與達西先生對視了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

  法律上的鵝子就是女婿嘛,大家都懂的son-in-w

  一寫感情戲就拖慢了劇情線Orz


第80章 尼日斐花園(十八)

  簡愛看著手中的信, 好奇班納特小姐究竟有什麼話想對她說?她們並不熟,反而簡愛和伊麗莎白要更熟悉一些。

  達西先生體貼讓簡愛回房看信, 他和賓利一起討論後續事宜。賓利先生個性溫和,但是有些缺乏主見, 達西先生不免要為他的朋友多考慮一些。

  簡愛點了點頭,簡單行了一個屈膝禮後, 就命令莉莉絲招待兩位先生, 自己先回房了。

  她坐在了窗邊的梳妝鏡前,打開了這封處處透露著奇怪的信。她剛把信紙抽了出來,看到了折痕上的字跡, 心裡一跳——這個字跡莫名眼熟!分明是那晚達西先生擋住的那塊「飛來橫石」上,包裹著的紙條上的字跡!

  她又甩了甩信封,裡面果然掉出一張紙條, 上面是班納特小姐端正而又纖細的字跡。她告訴簡愛,莉迪亞突然在夜裡找到她, 要她把一封信交給簡愛。說是為之前的事情道歉。班納特小姐高興極了,小妹妹竟然真的意識到了錯誤!她開開心心地把莉迪亞的信封了起來,打算找機會給她——剛巧, 今天賓利先生上門了。班納特小姐請求簡愛寬宏大量, 原諒一個原意改過自新的女孩。

  簡愛沉吟片刻後, 打開了那張信紙。

  「親愛的愛小姐,請允許我這樣稱呼您。我是莉迪亞·班納特,今年……30歲了。」簡愛的瞳孔瞬間收縮——果然不出所料!

  「希望沒有嚇到您,您也可以把這完全當作一個瘋子的語無倫次, 她已經在無邊的折磨中失去了理智,撕扯著自己的靈魂。」

  「我相信您一定能看懂我的話,我不知道你是誰——這才是最奇怪的事情。如果您明白我的意思,請繼續往下讀。如果您毫無概念,那麼就用一把火焰,把我的胡言亂語全都燒得干干淨淨吧。」

  簡愛翻到了下一頁。

  「我是已經活過一次的人,我清楚地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那個人,喬治·維克漢姆,會毀了我的一生。我在臨死前最後的記憶,就是寒冬中、深夜裡,破敗的家門被踢開,他帶著滿身酒氣和另一個女人——我知道她是誰,她和我在一條街上搶奪生意,經常大打出手,撕扯頭皮,也撕扯衣物。是的,我們是流鶯。」

  「我看不慣她——也許是嫉妒她?哈哈,愛小姐,你一定覺得可笑,一個流鶯嫉妒另一個流鶯?是的,因為她從來沒有感受過從天堂墜入地獄的痛苦。」

  「喬治……不,維克漢姆就是一個渣滓!他把我從肥沃的土地上誘騙摘下,折斷了我的根,放進了他暗無天日的牢房。我愛著他,我曾經用我的全部愛著他。只要他的雙眼觸及到我的眼睛,他柔軟嬌嫩的手觸碰到了我的臉,我就毫無反抗之力了,哪怕他把我弄得傷痕累累,只要他抱著我,一起下地獄我也不覺得痛苦——」

  又一頁讀完了,簡愛皺著眉頭,她不理解莉迪亞所說的愛。莉迪亞的語氣出乎她意料的鎮靜,並沒有她先前猜想的歇斯底裡。

  簡愛抿著嘴,翻到了下一頁。

  「——可是他把我一個人踹下了火坑,自己卻想拽住天使的裙擺升入天堂,這太可笑了,愛小姐!」

  「他要我的孩子,我給了他。可是他轉眼就賣給了黑心的工廠,我可憐的小湯姆,才八歲啊!就離開了他的媽媽,去了天堂!」這裡的字跡被糊成了一團,簡愛勉強辨別,大概是一些咒罵的話,莉迪亞似乎有意維持自己的冷靜,用力地劃了兩筆,使那團字跡變得更加難以看清。

  「我猶如行屍走肉地活著,他嗜賭如命,又愛喝酒,工錢總是在發下來的當天就揮霍地一干二淨。他逼迫我出去干活——可是,愛小姐,我這樣的手,這樣的臉,能干的活,只有一件了。」

  「漸漸地,他有了新的愛好——看著我工作。他把我掙來的錢,全都用來找樂子——我的對手輕而易舉地從我手上奪走了我的丈夫,我的錢財。」

  「最後一夜,我辱罵這對賤.人不得好死!可是,不得好死的是我!我的『丈夫』親手把刀刺進了我的心髒!我在最後一瞬間,用我靈魂中全部的氣力將喉嚨中最後一口血吐在了他的身上。」

  「我死了,可是我又活了。」

  「我復仇了。」

  簡愛的心跳太快了,她幾乎就要喘不上氣!她迫不及待地翻到了最後一頁,這裡的字跡又變成了恐怖的鮮紅:「愛小姐,看到這裡你一定害怕極了。別怕!仇恨的藤蔓被徹底砍斷了,我現在感覺無比的輕松自在,靈魂漂浮的滋味真不錯。我偶爾還是能通過這雙眼睛,看到我的姐妹們年輕漂亮的臉,偶爾沉睡時,理智在慢慢回籠。我從來沒有這樣快樂過。」

  「我趁著小莉迪亞睡著,寫下了這封信。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對您有這樣的信任,愛小姐,也許是因為從來沒有見過你,你是那個變數嗎?」

  「那些痛苦的回憶是否只是一場夢境?現在夢終於醒了。」

  簡愛閉上了眼睛,合上了這封信。許久後,她深呼吸,吐出了一口濁氣,點燃了蠟燭,把信燒掉了。

  那個瘋狂的莉迪亞真的存在過嗎?或許真的只是小莉迪亞的一段夢?

  古有莊周夢蝶,究竟哪個是現實,哪個是夢境?

  ——可是,她對此再無執念了。無論前世是否真的只是黃粱一夢,亦或是她真的「穿越」到了一個新的世界。她能做的事情,只有好好活在當下,過好能把握的這一生。

  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這張臉與從前二十幾年見過的臉完全不一樣,可是現在看著看著也逐漸習慣了。她回想起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戰戰噤噤,一言一行都學著原著的愛小姐,生怕出錯。她對於愛小姐的話倒背如流,可是見到羅切斯特先生向她傾吐時,她又忍不住說出了那些「驚世駭俗」的心裡話。

  可是,她不是簡·愛,她與達西先生情投意合,即將步入人生的新篇章。而羅切斯特先生也解放了自己,解放了所有黑色的回憶。

  驟然,外面響起了馬車的聲音,簡愛起身,打開了窗戶往外望去,尼日斐花園的馬車在大路上慢慢駛來。馬車很快就在大門前停下了,約翰被韋恩攙扶著下了馬車。

  簡愛嚇了一跳,約翰前幾次出門都是騎馬,也沒有大礙,她以為約翰的腿已經全好了。她抬頭望去,天空中飄過厚重的烏雲,遠遠的灰黑色逐漸壓進了。

  「要下雨了!」花園裡的僕人大喊了起來。

  簡愛整了整衣服,就匆匆下了樓,喬治安娜、賓利小姐也聽到了聲音,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達西先生聽到了身後熟悉的下樓的聲音,回頭衝她伸出了手。「約翰的膝蓋吃痛了,我已經讓僕人去把醫生請來——他是個熱心腸,現在在村子裡給農民們看病。」簡愛點了點頭。

  約翰皺著眉頭,坐在沙發上。他捂著膝蓋,顯然在努力忍痛。簡愛看得著急極了,讓莉莉絲擰了熱毛巾來,兩人跪坐在他腳邊為他熱敷。

  過了幾分鐘,約翰重重地咳嗽了幾聲後,開口了:「我好多了,簡妮特,快坐到我身邊來。」他指了指身側,簡愛只好坐了下來。

  「我們今天在鎮上找遍了,仍然一無所獲。看來罪人已經逃之夭夭了,菲利普先生執意要繼續追查下去,可是盧卡斯爵士認為,這是一場情..殺,凶手針對的對像只有威克漢姆先生而已,不值得再繼續打擾居民們了。」

  「維克漢姆仿佛丟了半個靈魂,現在哆哆嗦嗦說不出話。醫生說他也許也傷到了腦子,想要用嗎.啡給他治療。可是那玩意兒成癮太大了,長時間服用可是個巨大的消耗。」約翰看著達西先生,意有所指。

  達西先生先前承諾了要承擔維克漢姆所有的救治費用,如何治療自然由他說了算。他沉思片刻,點了點頭:「就按照醫生說的辦。我會派馬車讓人將他帶到德比郡的鄉下安置看管。」

  簡愛皺了皺眉頭,卻也沒多說什麼。在這個時候,醫術不發達,她也並不擅長這方面,只能聽從醫生的建議。「他的病症聽起來,很像是中了毒。」簡愛很想說是中蠱,可是這裡好像沒有這種說法。

  達西先生摸了摸鼻子,冷哼一聲:「或許吧!他這種人品,得罪了不止一個人也是很有可能的。」

  「既然達西先生已經給出了解決方法,那我們就不擔心了。」約翰讓莉莉絲給他拿來了隨身的皮包,從裡面抽出了一封信,「我本來想親自去一趟索漠,看來這次也只能交給手下去辦了。」

  「索漠?法國的索漠?」賓利先生好奇地問道。

  「對,我們在馬德拉的酒莊有意進入法國市場,索漠是那裡最大的葡萄酒城市,我和葛朗台先生——哦!現在的掌權人是葛朗台小姐了——有過聯系,想和當地人做一筆生意。」

  「約翰,我正要和你說這件事!我接受了博杜安先生的邀請,去巴黎參加文藝沙龍,葛朗台小姐也會出現在現場,或許,我可以幫你解決這件事情!」

  「你一個人去嗎?那我可不放心。」

  達西先生向前走了一步:「約翰,如果您同意的話,我有意和簡妮特一起去法國,她的每一刻我都不想錯過。」

  約翰打量著他,思考了許久後,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這章扔進存稿箱已經是凌晨四點了,頭暈眼花。


第81章 尼日斐花園(十九)

  尼日斐花園漸漸空了下來。

  賓利先生帶著妹妹回家了, 他在達西先生的幫助下委托經理人為他尋了一處不錯的房產和地產,距離朗博恩不遠。他迫切地想立刻休整好迎接它的新女主人的到來。

  因為購置地產原本就是計劃內的事情, 賓利小姐也十分興奮,雖然不太看得上班納特小姐的家境, 但是她性格柔順好拿捏,賓利小姐對這個未來的嫂子也還算滿意。

  喬治安娜當然也對自己的未來嫂子相當滿意, 恨不得立刻帶她回彭伯裡,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哥哥一直遲遲不動作——他們之間的情誼任何一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喬治安娜坐在床沿邊,合上了日記本,故作老成地嘆了一口氣, 就聽到門被敲響了。

  「請進。」

  簡愛推開了門,探進了頭:「喬治安娜,廚房新做了乳酪蛋糕, 你要嘗一嘗嗎?」

  「要!」 喬治安娜放下了本子,跳了起來, 但是她突然想到了什麼,悄聲問,「簡, 你能和我談一談嗎?」 她側低著頭, 很不好意思地樣子。

  簡愛看她這副神態, 以為她有什麼私密的小女孩隱私要和自己分享,便微微一笑:「當然可以,我很願意做你的聽眾。」 她走進了房門,門在身後合上了。簡愛坐在了床沿邊, 和喬治安娜貼在一起。

  喬治安娜摩梭著日記的封皮,感受著指尖粗粗糲的觸感,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問了。

  「怎麼了?是在學校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嗎?」 簡愛擔憂地問道,前幾日達西先生就和她說過,已經到了假期的末尾,可是喬治安娜不知道為什麼左顧右而言它,遲遲不願答應回去上學。達西先生和簡愛很快就要去法國,喬治安娜如果不去學校的話,一個人在家裡難免會孤單——就像去年的深秋一樣。

  「不……」 喬治安娜下意識地否定,隨即她突然覺得有些事情也可以拿來說一說,眼前這人是她最信任的人之一, 「……是的!不過不是我,而是莎拉!」

  「莎拉?」 這個名字很耳熟。

  「莎拉·克璐,你還記得她嗎?她是我們的同學,我們總是叫她莎拉公主。阿黛拉總是喜歡和她在一起玩,也許因為她們的母親都是法國人吧。」

  「啊!我記得她。她怎麼了?」

  「克璐上尉和人做生意,開了鑽石礦場,大賺了一筆,這讓女學生們既羨慕又嫉妒。可是,她告訴我和阿黛拉,相比於克璐上尉為她在巴黎定制的洋娃娃,她更希望爸爸能回來陪她一起過生日。」

  「這當然沒錯。」雖然這麼說,簡愛還是忍不住皺眉了,即便她對小公主的劇情不熟悉,她也知道克璐上尉的礦山投資會失敗,最後得熱病而死,莎拉作為孤兒在踩高捧低地學校裡自然沒有好日子過了。

  「羅切斯特先生來接阿黛拉去法國度假時,偶然說起印度那邊正流行熱病,這讓莎拉擔心極了。」

  簡愛干巴巴地告訴她:「熱病並不可怕,總是能治好的。只是生意一旦失敗,就要看克璐上尉的心態如何,能不能挺過去了。」

  喬治安娜擰著眉頭,點了點頭,顯然她的小腦瓜還裝不下這樣的事情。

  「那麼,你究竟為什麼不願意回學校呢?是因為那些女學生嗎?」

  喬治安娜喪氣地點了點頭:「阿黛拉去法國了,我一個人更不想應付那些虛偽的人。簡,我能和你一起去法國嗎?」

  「去法國?」簡愛猶豫了,「你可以直接去問問達西先生,他不會不聽你的理由的——只要合理的話。」其實簡愛也心動了,文藝沙龍是個很難得的社交機會,即使喬治安娜和阿黛拉還不夠格參加,她也有機會請那些出色的女士來家裡說話,這對兩個女孩子的教育非常有益。

  喬治安娜期待地睜大了眼睛。

  「不過,你要留莎拉公主自己一個人應付她們嗎?」

  喬治安娜這才想到這一層,瞬間氣又泄了下去。

  *

  很快,去法國的人員就全都定下來了。喬治安娜用盡所有好話,許諾了種種,終於說服了她的哥哥帶她一起去。簡愛原本想留下莉莉絲在尼日斐照顧叔叔,可是約翰表示他一個人也不需要那麼多交際,留下醫生和律師就夠了。反而是簡愛,身邊一個「自己人」都沒有,怎麼也說不過去。

  莉莉絲對打包行李的活已經是得心應手了,很快就裝了滿滿幾車行李,先行拖到了倫敦港口的船上。離開的這一日,夏洛蒂和伊麗莎白都上門拜別送風。

  「你究竟有什麼要緊事,竟然要大老遠跑去法國!」夏洛蒂十分不舍,故作抱怨道,「我難得有你這樣一個朋友,還拋棄了我!可千萬別被巴黎的貴族淑女迷暈了眼,忘記了我們這些可憐的農村姑娘。」

  「我的盧卡斯小姐!我可不敢拋棄你!我辦完事就回來了,到時候一定給你帶禮物。」簡愛摟住了她,許諾道。

  「夏洛蒂就等著這句話呢!」伊麗莎白眨了眨眼,瞥著夏洛蒂,三人很快又鬧成了一團,互相撓著對方的癢處。

  「我一定會記得給你們帶禮物的!」簡愛笑得喘不過氣,緩和了一些後,不好意思地說:「有些事情還沒有落實,我不好告訴你們,如果我成功了,一定也要給你們一個驚喜。」

  簡愛還沒有把作品即將出版的事情告訴她們,免得萬一落空。

  這時,達西先生和約翰步入了客廳。約翰拄著文明杖,走路有些不方便,天氣漸涼,老朋友又找上了門,他即便再想逞強,簡愛也看不下去了。達西先生想要攙扶他,又怕他心裡不舒服,只好不動聲色地跟在他的身後,慢慢走著,聽著他的交代。

  「布裡格斯會從馬德拉出發,先前往索漠探查情況。」約翰轉頭對達西先生說,「索漠的市場很不錯,達西先生,你或許也可以考慮一下在馬德拉的投資,是否能在索漠找到更好的客戶。」這就是約翰特意的提點了。達西先生客氣地感謝,應下了。

  約翰對他並不藏私,他只能將同等地感激回饋於簡愛身上。

  簡愛見莉莉絲也步入了客廳,向她打了一個手勢,就知道是時候出發了,她與約翰行了貼面禮,依依不舍地告別。

  「真希望我能一直陪著你,約翰。」她的眼底控制不住地溫熱了。

  「那麼就有人不放過我了,親愛的。」約翰親了親她的頭頂,催促她,「快上馬車吧,我還約了班納特先生一起下棋呢!」伊麗莎白聽到了父親的名字,和夏洛蒂也走了上來,與她行禮告別。

  馬車在尼日斐花園門口停下了,喬治安娜捂著帽子,蹦蹦跳跳爬上了車。達西先生扶著簡愛的手上了馬車,替她整理了帽子和裙擺。簡愛的眼睛卻離不開莊園門口的約翰,達西先生裝作吃醋地低聲在她耳邊說:「簡妮特,你的目光能否分我一點呢?我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卻看著別人。」

  簡愛在他的手心輕輕撓了一下,羞赧地瞪了他一眼。

  他們的小動作沒有瞞得過約翰的眼睛。這明明是一副溫馨甜蜜的畫面,但是約翰心底卻泛起了一陣酸澀。他不知道以自己的身體,還能幾次目送她的離開?

  「啪——」韋恩高高舉起馬鞭,重重地抽了下去。

  尼日斐花園門口直通的大道兩旁是兩排精瘦高大的樹木,黃綠色的葉子在風中紛紛揚揚。天高雲闊,曠野中,馬背上的達西先生和他身後的馬車僕從漸行漸遠。約翰戴起了帽子,目送他們離開。醫生適時為他圍上了厚厚的圍巾。

  *

  到達倫敦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

  達西先生早早派人去旅館收拾了三個房間。簡愛看著這旅館老板熟悉的地中海和掩耳盜鈴般稀稀拉拉的卷發,不禁笑出了聲:「羅賓先生,我們又見面了。您的生意可好?」

  羅賓先生諂媚地伸出了手,示意小姐們扶著他的手腕下車:「愛小姐!達西小姐!歡迎你們再來!承蒙達西先生關照,本店的生意近半年來一直不錯。我們已經收拾好了房間,愛小姐,還是您曾經住過的那間!希望您還習慣。」

  簡愛配合地搭上手,半路卻被達西先生截胡了。達西先生靈活地側身,就隔開了羅賓先生打量的目光,和簡愛攜手進了旅館。

  達西先生和她們在樓梯的拐角處告別,約定在餐廳見面。簡愛跟著旅館的女僕來到了半年前曾經住過的那個房間。房間裡擺件掛飾一樣不變,簡愛洗了一把臉,清醒了許多,很快在莉莉絲的幫助下換好了真絲連衣裙,離開了房間,敲響了喬治安娜的房門。

  「來了!」喬治安娜大喊,房間裡傳來了首飾叮叮當當的聲音。簡愛應了一聲以後,靠在走廊的木制牆面上,無聊地數著地板上木頭的紋路。

  旁邊的樓梯上突然傳來噠噠噠的聲音,簡愛側過臉,看見一個小巧的灰色身影背著黑色的布包快速地轉下了樓梯。簡愛又聽到另一側喬治安娜的房門打開了,她收回了視線,微笑地打量著喬治安娜的裝束。

  她在女僕的幫助下換了一身蓬蓬的連衣裙,層層疊疊地繡著精致的米白色蕾絲花邊,搭配著蕾絲的帽子和手套,首飾是整齊而精巧的珍珠飾品,就連小皮鞋上,都點綴著一顆巨大的奶白色珍珠。

  簡愛不禁感嘆,富家小姐在外真的派頭十足。

  喬治安娜輕巧地向她行了一個禮,小皮鞋在地板上扣出了清脆悅耳的噠噠聲。突然間,簡愛的腦海裡一閃而過剛才那個灰頭土臉的人影。


第82章 尼日斐花園(二十)

  第二天一大早, 莉莉絲就在旅館門口迎接老朋友了。

  達西先生在尼日斐花園時就秘密地給彭伯裡的雷諾茲太太寫信, 要她讓李文夫婦一起前往倫敦,隨行上路。李文夫婦曾經是蓋茨海德府的僕人,來到彭伯裡後, 因為樸實能干,樂於助人, 不出小半年就已經被彭伯裡的僕人們完全接受了。李文不僅是一個可靠的馬夫, 在蓋茨海德府時也常常為主人跑腿做事,而他的夫人貝茜是一個全能的女僕, 活兒干得很不錯, 人也爽利潑辣。達西先生在挑選隨行僕從時, 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這對夫婦。

  李文夫婦在猶豫了片刻後,就接受了這個任命。他們將孩子托付給了雷諾茲太太代為管教,連夜就收拾好了行李, 前往倫敦。他們並不是不在乎幾個孩子的感受, 而是想要借此真正在彭伯裡莊園立足。

  到達達西先生入住的旅館時, 天還蒙蒙亮。李文夫婦搭乘了公共馬車,提著小箱子,敲響了旅館的側門。

  「終於到了,再晚一些你們或許就趕不上了。」莉莉絲披著厚外套, 打開了門,將他們迎了進來。

  貝茜驚呼道:「莉莉絲?你怎麼會在這裡!」她不是已經失蹤了嗎?怎麼竟然在達西先生的身邊?

  莉莉絲微微一笑:「我現在是愛小姐的人。快進來吧,主人們很快就要起床了,我們的時間不多。」莉莉絲沒有多解釋, 安排他們趕緊在休憩室吃一頓熱乎乎的早餐,等著面見主人們。李文夫婦滿頭霧水。

  貝茜用面包沾滿最後一點濃湯,塞進了嘴裡,就聽到樓梯上傳來喬治安娜歡快的談笑生和皮鞋和地板觸碰時發出的清脆的聲音。兩人趕忙咽下嘴裡的吃食,匆匆站了起來,整理好衣服,剛擦去嘴角的一點奶油,就看到一個熟悉的纖細身影從樓梯口轉了過來。

  「愛小姐!」貝茜又一次忍不住驚呼了,連她的丈夫也不禁睜大了眼睛。貝茜快步走上前,簡愛伸出了手,驚喜地拉住了她:「貝茜!你們怎麼也在這兒?」

  「是我讓他們過來的。」達西先生邊說著,邊從另一邊的樓梯下來了,他解釋道,「他們對你都很熟悉,我想沒有比他們更適合與我們隨行,照顧你的人了。」

  達西先生與簡愛貼面親吻,道了早安後,他的手就離不開簡愛的身側了。

  簡愛也與他十指相扣,對滿臉震驚的貝茜說:「見到你們太讓我高興了,真要感謝達西先生的好意。你們已經吃過早餐了嗎?」她看見了他們身後桌子上空蕩蕩的餐盤。

  「是的,愛小姐。」貝茜點了點頭,隨即她忍不住問道,「您不是已經去馬德拉群島了嗎?」怎麼還在英國?甚至……看起來和達西先生很親近。她不免有些擔心簡愛的名聲——她生怕簡愛失足成為了主人的情.婦。

  「是的,我去了馬德拉,找到了叔叔。他也同我們一起來英國了,現在住在了哈福德郡的一處莊園。」

  「這真是太好了!愛先生的身體可還好?」

  「還不錯,只是去法國舟車勞頓,十分辛苦,他便留在了這裡。對了,我還要再次感謝你們在去年冬天,把約翰的信帶去了桑菲爾德,帶給了我,否則……」

  「愛小姐,這是我們的職責。」

  「不是所有人都能遵守職責的,再次謝謝你們。」前主人已經死了,他們大可以不把裡德夫人最後的囑托放在心上,如果那樣,簡愛再也無法聯系到約翰,他或許也會早早地被馬德拉的奸人所害。

  「好了,簡妮特,有什麼話在早餐後再說。」達西先生摟住了她,衝李文夫婦微微點頭,就帶著簡愛從他們面前走過,餐廳裡已經備好了豐盛的早餐。

  李文夫婦面面相覷,兩人都是一頭霧水。莉莉絲微微一笑,只輕聲說:「你們很快就會明白了。」

  *

  每一天,當太陽從海平面上升起,將深藍的海水染成輝煌的金色和橙色時,港口上就開始了一整天的擁擠和繁忙。如同半年前前往馬德拉群島時一樣,港口上擠滿了人。商販們大聲吆喝著,兜售充飢的面包和簡單粗糙的紀念品;港口邊,馬車一輛接著一輛停了下來,跳下來的客人們有的衣衫襤褸,眼睛裡卻閃著憧憬的光芒,有的與親人依依不舍,靠在一起說著話;私人馬車裡走下了一個個服裝考究妝容精致的紳士和夫人們,他們皺著眉頭,裝作不經意地捂住口鼻。

  港口的味道著實不太美好。魚腥氣混合著汗濕氣,在鹹鹹的海風中混合發酵。

  簡愛也算適應良好,在馬德拉群島上,繁忙熱鬧的港口不比這裡的要更干淨。可是喬治安娜卻是第一次來到這樣的地方,一下馬車,還來不及感嘆這裡的熱鬧和壯觀,就被濃烈復雜的酸澀氣味衝了鼻子。

  簡愛給她遞上了熏香的手帕,喬治安娜迫不及待地捂住了鼻子。達西先生也皺起了眉頭,他倒不是因為這氣味,而是很難忍受這擁擠的人潮。

  「上帝啊!船上不會也是這樣的味道吧?」喬治安娜嘟囔了一句。

  僕人們將主人們隨身的行李搬下了馬車,在人群中開道。簡愛拉著喬治安娜往岸邊走去,達西先生護在了她們的身邊。即便如此,兩位女士還是被莽撞的行人擠得差點摔倒。

  「啊——」喬治安娜不禁大喊了一聲,一個灰黑色的人影撞在了簡愛和喬治安娜之間,喬治安娜的腳驟然被堅硬的鞋底踩到了,痛得倒吸一口涼氣。

  簡愛被撞倒在達西先生身上,剛站穩,她就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這個瘦弱的人影,正要大聲呵斥,就見這人抬起了頭,露出了一雙漂亮的寶石藍眼睛,黑色的帽子底下,金棕色的發根沒有完全被包裹住,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救命啊!有人要綁架我!」這人低呼,矮身藏在了簡愛的身前,慌亂地透過她的身側查看著簡愛身後的情況。達西先生憤怒極了,就要伸手將他甩開,卻聽見喬治安娜詫異的叫喊聲:「莎拉?是你嗎?」

  這人回頭,正對上喬治安娜的眼睛,兩人都楞住了。

  簡愛驚疑地看著她們,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聽到身後隱隱傳來陰森可怖的對話聲。

  「竟然讓她跑了!這麼多人還看不住一個小女孩!廢.物!你知道我損失了多少錢嗎?」

  「先生!這只是一個小女孩而已,跑了就跑了,我們再找一個更漂亮的不就行了……」

  「你也知道這只是一個小女孩?」這人的聲音沙啞而凶惡,「她的父親可是克璐!你以為我要把她隨便賣給地下妓。院?克璐上尉不肯交出鑽石礦場,現在克璐小姐也逃了,你讓主人拿什麼去……廢物!」他惡狠狠地踹了一腳手下,低吼著讓手下們四散開來,務必要抓住目標。

  簡愛和達西先生對視一眼後,默契地緊緊靠在一起,擋住了眼前這個身影。喬治安娜將她護在了身後,僕人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看到主人們被困在了人海之中,也都擠了過來,圍在了身邊。

  莉莉絲反應迅速地脫下了自己的外套,將莎拉·克璐圍了起來。

  這時,一艘巨輪發出了轟鳴聲,長長的扶梯被放了下來。李文接過了達西先生手上的幾張一等艙船票和一沓為僕人們准備的三等艙船票,靈巧地穿過人群,遞交給了檢票的水手。眾人很快就成了第一批上船的人。

  莎拉·克璐慌亂極了,可是她來不及多說什麼,只好跟著最熟悉的喬治安娜。簡愛和達西夫人跟在她們的後面,僕人前前後後都護住了中間的主人們,一行人順利地登上了船。

  莎拉·克璐忍不住回頭,就見人群中,差點綁架了自己的人憤怒地如同無頭蒼蠅一樣,將整個港口擾亂,依依告別的群眾不時地被撞倒,傳來了一陣陣咒罵聲和驚呼聲。

  「莎拉,究竟發生了什麼?那群人……?」喬治安娜後怕極了,死死地拽住了她的手。

  莎拉抿著嘴,忍住了眼淚,搖了搖頭。簡愛貼心地不再追問,對喬治安娜說:「你和你的同學一起住吧?讓女僕給她梳洗一下,莎拉小姐一定是嚇壞了。」接著,她看向了這個披著莉莉絲外套的女孩,她的腰脊挺直,眼睛發亮,即便帶著黑色的破帽子,頭發也藏在了帽子底下,也不能折損她的氣質。

  「莎拉小姐,這艘船會開往法國馬賽,然後我們會坐馬車去巴黎,你願意和我們一起嗎?」簡愛體貼地詢問,盡管她知道,莎拉·克璐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她果然猶豫片刻後,點了點頭:「謝謝您!達西夫人!您實在是太善良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

  簡愛窘迫地搖了搖手:「我不是達西夫人……我的名字是簡·愛,叫我愛小姐就好了。」達西先生控制不住上揚的嘴角,親密地貼近,在她的耳邊說了什麼。只見簡愛的耳朵瞬間變得充血,她撓了撓耳朵。

  「莎拉小姐,你就安心地住下來吧。你是喬治安娜的朋友,我們一定不會見死不救,拋棄你的。」

  莎拉疑惑地看著眼前親密的兩人,喬治安娜握住了她的手,也只好說:「是的,愛小姐。」

  喬治安娜偷笑,拉著她的朋友一起跟著船上的女僕,跑向了包間。

  *

  簡愛回房間後,自己動手放好了行李,聞了聞身上,發現還沾染著港口復雜的氣味,便換了一身長裙,披上了一件外套,走出了房門。

  達西先生已經在門口等著了,他伸出了手:「愛小姐,能否賞光,一起去甲板上走走?」簡愛忍不住笑了,與他攜手,一起穿過長長的走道,上了甲板。

  甲板上還空空蕩蕩,很安靜,他們是第一批客人。簡愛靠在了圍欄邊,看著岸上繁忙的景像,不禁長長嘆了口氣,感嘆道:「時間過得真快呀,上一次離開英國時,還只有自己一個人。」可是現在,她的身邊不僅站著她的未來,背後還有親人的牽掛。

  達西先生站在了她身後,雙手環住了她的腰,把下巴撐在了她的肩上,低聲在她耳邊說:「上一次,我就在那裡看著你的離開。」他的手包裹住了她的,舉了起來,指向岸邊的一處。

  簡愛側過臉,他的眼神遠遠地投向了岸邊,睫毛在海風中微微抖動著。她墊起了腳,嘴唇輕輕地觸碰他的臉頰:「我看到你了,達西先生。」

  當時她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達西先生也低頭側臉,雙唇靈巧地捕捉住了這片想要退縮的溫軟。

  作者有話要說:

  回到德國的第一天就想回家了,路上奔波的兩天洗手洗得手都干裂了,現在也只能自我隔離14天不敢亂跑嗚嗚嗚。前兩天看熱搜,換了新的檢測方式多了一萬多確診案例,反而覺得很安心,大家也要一起堅持到底呀!

  下一章標題就改啦,尼日斐剛好20章~慶祝一下換新篇章,發20個紅包吧!老規矩。


第83章 法蘭西玫瑰(一)

  從倫敦到馬賽的路程比去馬德拉島要愉快地多, 不僅路程短, 一路上還有所愛之人的陪伴。即便在海上被困在一隅, 簡愛心中還是開闊而溫暖。

  日子過得很規律, 清晨,簡愛會在達西先生的敲門聲中醒來,一起在晨光中,在甲板上散步;早餐後就回到房間開始為文藝沙龍做准備, 她原本是一個不喜歡聚會的人,在尼日斐一場一場的舞會後, 也不覺得有多難熬了。她著筆寫第二篇長篇了,為了在沙龍上能拿出一點新的東西;簡單的午餐常常會在她的房間的陽台上進行,喬治安娜和莎拉午後總是喜歡和她一起坐在沙發上, 朗誦法語的詩歌。莎拉十分感激他們救了她, 只好幫助簡愛練習法語作為報答;晚餐時, 簡愛會在莉莉絲的幫助下, 換上華麗時髦的禮裙, 挽著達西先生的手臂,參加輪船上餐廳裡的小聚會。

  達西先生無論在哪裡, 都是人群的焦點之一。他清俊的容貌和考究精致的著裝總是讓他在進入餐廳的一瞬間, 就掠取了所有女士的目光, 膽大的小姐們會趁簡愛被夫人們圍住說話的時候,或是裝作不經意地撞上他,或是扇著五顏六色的扇子,眼睛含情脈脈地向他暗送秋波。

  簡愛余光瞥到了這一切, 心底燃起了一股怒氣,她三言兩語找了個理由,從夫人之間脫身。她臉上似笑非笑,提著裙邊悄聲走到了達西先生身後,隔著好幾步,就聽到了達西先生冷冷的聲音:「瓊斯小姐,我並不是醫生,如果您的眼睛不舒服,瓊斯先生應該不會吝嗇於請一位醫生。」

  他的話讓面前的小姐拋著媚眼的動作一下子僵硬了下來。

  達西先生感受到了身後熟悉的香氣,提高了音量:「親愛的,你敢相信嗎?女士們的身體狀況太令人擔憂了,不是站不穩,就是眼睛紅紅的好像進了沙子,我敢說,醫生有的忙了。」達西先生的語氣平穩,卻處處透露著諷刺,他執起了簡愛的手,輕輕吻了一下,繼續說道,「簡妮特,你可有哪裡不舒服?」

  簡愛搖了搖頭。

  「那我就放心了,否則我可要找船長好好談談了。」達西先生不顧周圍人的尷尬,故意壓低了聲音,卻讓所有注意著這裡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簡妮特,我倒是覺得有些喘不過氣,或許是香水味太復雜了。」

  「是嗎?那我們去甲板上走走?」

  「我正有此意。」達西先生眯起了眼睛,「這個建議最好不過了。」

  他們在大庭廣眾之下逃之夭夭了,喬治安娜朝莎拉眨了眨眼睛,莎拉擔心地小聲問:「這樣真的沒事嗎?你看——瓊斯小姐看起來就快要暈倒了。」

  「沒事,哥哥以前更不客氣,他從來不給人面子。」喬治安娜也學著她的樣子小聲說話,嘴唇盡量不動,「遇到簡之後,他的脾氣已經收斂了許多啦。當然,他也不在乎別人對他如何評價。」

  喬治安娜透過窗戶往外看去,這對璧人正靠在扶欄上,在月光下語笑嫣嫣。

  *

  船靠岸時,達西先生身邊已經沒有勇敢湊上去的女士們了,沒有人能容忍地了他冷漠的臉和沒有一絲語氣波動的暗諷。一行人順利地下了船,岸上早就有安排好的馬車等待著了。達西先生提議要不要休息幾日,可是女士們在嘗了當地的美食後,一致表示——她們對時尚的巴黎更感興趣。於是在休息一晚後,就馬不停蹄地前往巴黎了。

  「你父親的律師正在巴黎?那太好了。」上了岸,簡愛詢問起莎拉的打算,「你計劃和他一起留在巴黎嗎?」

  「不,我想讓他帶我回去印度。」莎拉靠在搖晃的馬車椅背上,撥弄著手腕上的印度風格的手環,「我這些天總是夢到一些奇怪的景像:會說話和跳舞的洋娃娃,老鼠和猴子。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可是每次夢醒時——」

  「莎拉總是哭著醒來。」喬治安娜補充道,她環住了莎拉瑟縮抖動的肩膀,安撫地替她解釋,「她擔心克璐先生是不是出事了,自從羅切斯特先生上次提起了印度的熱病,她就心神不寧。」

  簡愛皺著眉頭,努力回想《小公主》的情節,她曾經還是個孩子的時候看過這個故事,可是記憶太過久遠了,只記得莎拉在父親離開後,從萬眾矚目小公主變成了飽受欺侮的閣樓少女。回想到在倫敦海港時,那些窮凶極惡的人的陰謀,簡愛擔心地問道:「你父親的律師可信嗎?」

  「可信的,愛小姐。」莎拉篤定地點頭,「巴洛先生很早就在父親的身邊了。我只是擔心,他沒有父親的命令,不願意帶我去印度。」

  「我會替你說話的。」簡愛雖然這麼說,但是心裡也打定了主意,要找人好好調查一番巴羅先生的底細。

  莎拉看向了滿眼擔憂的喬治安娜,微微一笑:「我沒事,喬治安娜。」

  三人坐在馬車裡各懷心思,簡愛的腦子裡盤旋著無數的疑問——博杜安先生是否已經安排好了首版書籍的印刷?她是不是能在文藝沙龍上被大家接受?約翰和葛朗台小姐要談的生意能否順利進行?這個特立獨行的葛朗台小姐到底是怎麼回事?她能不能在巴黎遇上羅切斯特先生和阿黛拉?

  無論如何,事情總要一件一件辦的,身無長物的她尚能走到今天,現在背後有兩座靠山的她,有什麼理由去擔心呢?

  她在搖晃的馬車中,抓緊時間把第二篇的草稿完成。喬治安娜有了同齡朋友在身邊,也不覺得簡愛悶頭寫作會忽視了她。莎拉對簡愛的事業好奇極了,她也是一個熱愛讀書的女孩,最愛的就是《基督山恩仇記》,可是她貼心地沒有問東問西,打擾她的創作。

  不超過一個禮拜,在這一天的傍晚,她們終於聽到了前面車夫帶著濃重法語口音的提示:「先生和女士們,世界上最美麗的城市——巴黎就在眼前啦!」

  簡愛此時剛好完成最後一個句號,她猛地合上了本子,拉開了窗戶,三個姑娘都迫不及待地向外探頭——

  與想像中慢節奏的優雅和美麗不同,復雜的味道和繁忙的人聲和車馬聲從窗戶中湧了進來。達西先生騎著馬,拉了韁繩,與馬車並行走著,從他灰藍色的眼睛裡看不出是滿意還是嫌棄。

  這是一個工業初興,生機勃勃的巴黎!

  *

  馬車沒有停,一直在往巴黎的西部開著。

  一路上,耳邊絡繹不絕的人群裡發出的是各種口音的法語。簡愛從窗戶裡觀察著這個陌生的世界,這與她過去的經歷截然不同。

  在英國,她剛來到這個世界就在古老的桑菲爾德莊園享受了最安靜最古典的英式生活;後來去了馬德拉群島,那裡雖然是熱帶,可是在埃爾莊園一切也都保留了英式莊園的優雅;再後來去了哈福德郡的鄉下,朗博恩和梅裡屯的人們都安於土地,活潑而又富足。

  也許巴黎的優雅華麗在她的心中太過深刻,她差點忘記了,這時的巴黎正是充滿了大量工人和新資產階級的時候。

  可是馬車沒有在繁忙的巴黎東區形勢太久,車夫靈巧地躲避著馬路上亂跑的行人,隨著周圍嘈雜的人聲越來越小,外面的景像也從灰撲撲的工業區變成了簡愛腦海中曾幻想過的精致公園和獨棟住宅。

  喬治安娜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如果巴黎都是那樣,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她擔憂地看著自己拖地的雪白色裙擺,莎拉也贊同地點了點頭。

  簡愛心裡反而沉了下去,工業化是不可避免的趨勢,貴族們維持著以前的體面,甚至看不起勞作的工人們,略顯肮髒的東區滋生著新的勢力,可是也滋生著新的矛盾。

  這是她幾乎已經遺忘的東西,可是現在卻明晃晃地出現在眼前了。

  簡愛坐在馬車裡,抓著手下的凳子,明顯感覺到在西區的馬路上,就連馬車都沒有那麼顛簸了。車夫用力甩起了馬鞭,不需要躲避行人,車速加快,在天黑前趕到了一座住宅門口。

  「我們到了,達西先生。」簡愛聽到車夫這樣告訴達西先生。馬蹄聲都漸漸停了下來,車夫從車底下拖出了踏板,打開了馬車門,簡愛戴上了帽子和手套,扶著達西先生伸出的手,提著裙子從馬車裡走下來了。

  眼前是一座樣式新穎的獨棟大宅,牆壁上是明亮干淨的刷漆,顯然這是一座翻新過的宅子。裡面走出了一個年紀較大的老婦人,操持著一口標准的倫敦口音的英語向他們行禮。

  「這是雷諾茲太太的朋友,湯普森太太,她為這座宅子的主人服務了幾十年。」達西先生為她介紹。簡愛帶著兩個姑娘向她行了屈膝禮,湯普森太太受寵若驚地用圍裙擦著手,也行了禮。

  莉莉絲安排隨身地僕人們將後面馬車裡滿滿當當的行李都搬了下來,宅子裡的僕人們也看著湯普森太太的眼色,和和氣氣地搭手幫忙。不一會兒,宅子面前花園的空地上就堆滿了大大小小的行李箱。

  這裡的動靜讓不遠處另一棟房子裡的主人們探出了頭。簡愛正挽著達西先生的手臂,從行李箱的空隙中穿過,踏上宅子門口的階梯,就聽到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愛小姐!你們終於來了!我等了你好久!」

  她一回頭,就看見穿著蓬蓬裙,洋娃娃一般的阿黛拉瓦倫正向她跑來,她的身後,羅切斯特先生嘴裡叼著一支雪茄,臉上是一如既往的似笑非笑。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章寫得腦闊疼,法國的劇情已經都在我的腦海裡,但是抽絲剝繭地描述出來好難嗚嗚嗚,好想把腦子打開來讓你們自己康qwq


第84章 法蘭西玫瑰(二)

  「羅切斯特先生!阿黛拉!」簡愛驚喜地叫了出來, 她蹲下身, 阿黛拉如同小旋風一樣, 撞入了她的懷裡。簡愛摸著手下蓬松的金燦燦的卷發, 心中的喜悅就要溢出來了。她正擔心是否能在巴黎遇上羅切斯特先生呢!萬萬沒想到,第一天就與他們相遇了!

  羅切斯特先生掐掉了手中的煙,大步走來。達西先生與他握手問好。

  喬治安娜與莎拉也親熱地和阿黛拉抱在了一起。阿黛拉看著莎拉,好奇地低聲問喬治安娜怎麼回事, 喬治安娜也貼在她耳邊,悄悄地說:「以後有機會我再慢慢告訴你, 莎拉的情況也很復雜。」阿黛拉只點了點頭,伸手抓住了簡愛的手,不肯松開。

  「達西先生, 看來你已經完全搶走了『我的』家庭教師了。」羅切斯特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 打趣道, 接著伸出了手, 與簡愛握手。達西先生皺起了眉, 為他的「我的」一詞很不滿,他快步擋在了簡愛的面前, 狀似無意地替她理了理擋住視線的帽檐, 阻止了他們的握手。

  簡愛的注意力全被姑娘們吸引住了, 沒有留意到兩位男士的交鋒。湯普森太太這時從側門走來,她安排了僕人們把行李從側門裡的樓梯口搬到樓上主人們的房間,向主人們同胞進度,達西先生挑了挑眉, 讓簡愛帶著姑娘們一起先進屋子回房休整。

  他和羅切斯特先生跟在女士們的身後,見她們都隨著湯普森太太的指引從側面的樓梯上樓,小心地提著裙子,裙擺在木制的樓梯上摩擦拖動,發出了簌簌的聲音。他抬頭看著她的裙角消失在拐角後,目不斜視地說:「羅切斯特先生,簡妮特是『我的』未婚妻,彭伯裡莊園未來的女主人。」

  羅切斯特先生對他的宣告置之一笑。達西先生側耳聽著樓上臥室的門被關上了,女士們清脆悅耳的歡笑聲戛然而止,他側過身挑剔看著眼前的故交——他穿著一件深色的大衣,仔細看能發現被多次漿洗的痕跡,衣袖處嵌著一顆藍寶石袖扣。他的外貌自然比不上自己,額頭和肩膀過於寬闊,眼尾有著歲月流淌過的深刻痕跡,皮膚不算白皙,在法國的驕陽下顯得粗糙泛紅。

  達西先生看著他閃著戲謔的眼神,意識到自己被開了個玩笑。

  「達西先生,恭喜你了!」羅切斯特先生的嘴角微微上揚,他用一種飽含著復雜語氣的詠嘆調說道,「『摘下花瓣,並不能得到花的美麗』,這株花已經連根移植到你的花園,她需要的不僅是土壤,還有陽光和自由的空氣……」

  「她是我唯一的玫瑰花。」

  *

  阿黛拉坐在凳子上,雙腳在空中一下一下地晃著,好奇地看著簡愛在莉莉絲的幫助下換上了一件新的玫瑰色絲緞長裙,搭配的是散發著柔和光澤的珍珠首飾。她的一頭黑色卷發被盤上了一半,一朵玫瑰色的發帶繞成了一朵花,松松地挽起。

  「愛小姐,你現在看上去比英格拉姆小姐還要好看!」阿黛拉的小腦瓜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起了曾經在桑菲爾德莊園的宴會上見到的那位小姐。

  簡愛一愣,接著戴上了蕾絲的手套。

  「真的!你就像一朵玫瑰花!」阿黛拉見她沒有放在心上,著急地補充,「愛小姐,要不是剛才看到了喬治安娜,我差點認不出你了呢!」

  簡愛聽了她的話,稀奇地看向鏡子裡的自己——她著裝低調卻又華麗,曾經蒼白干癟的臉龐現在變得粉嘟嘟的,凹陷的臉頰鼓了起來,似乎是因為愛情的滋潤,抑或是財富的堆積,她的眼睛閃閃發光,嘴角總是不自覺地上揚。與去年冬日那個穿著黑色單薄裙子的身影相比,確實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了。

  她嘴角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她不知道這種變化究竟是好是壞?

  「可是英格拉姆小姐的脾氣完全不能跟你相比,愛小姐。」阿黛拉從凳子上跳了下來,輕快地跑到了她的身邊,抱住了她的腰。兩人在鏡子裡看著對方,相視一笑。

  莉莉絲不知道她們在說誰,默默地收拾好了桌子上的一片狼藉。

  簡愛拍了拍阿黛拉的肩膀:「走吧,我們下去吧,先生們一定已經等急了。」阿黛拉點了點頭,牽著她的手一起出了門,她們在喬治安娜的門口停留了一會兒,和喬治安娜以及莎拉會合後,三人一起下了樓。

  羅切斯特先生和達西先生果然已經在客廳裡坐著了。大大的客廳完全是法式風情——紫紅色的沙發,印花的地毯和壁爐呈對稱擺布,大開通風的窗戶旁邊,白色玫粉和綠色的撒花窗簾在風中輕輕地擺動著,這配色讓簡愛想起了弗洛倫薩的聖母百花大教堂。牆上的鍍金畫框裡不是英國常見的肖像畫,而是仿畫的熱裡科的畫作《美杜莎之筏》和德拉克洛瓦的《自由領導著人民》。簡愛能一眼認出這兩幅畫也全靠上一世歷史課本的教育。

  羅切斯特先生一如既往地靠坐在沙發上,雙腿隨意地交疊在一起,垂眸翻看著手上的畫冊。而達西先生拿著紙筆,旁邊堆疊著幾個信封,正在寫信。兩人沒有互相寒暄,各干各的事情,這讓簡愛吃驚不已。

  簡愛坐到了達西先生身邊,達西先生扔下了手中的筆,攬著她一起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我以為你們一定有很多話要說,達西先生。」簡愛看著他敞開的領口,眼神游移,「你不去換一身衣服嗎?」

  「我正有此意,親愛的。」達西先生捏了捏她的手指,「羅切斯特先生是『客人』,好好招待他,我們作為主人可不能失禮。」他起身,隨意地把紙筆放在了簡愛面前,撈起掛在扶手上的外套,彎腰在她的額頭上輕輕一吻後,上樓了。

  「客人」不可置否地輕笑出聲,「主人」的臉色變得通紅。

  姑娘們圍坐在地毯上,談論著桌上埃及風格的花瓶和印度風格的燭台。簡愛看著嘰嘰喳喳的阿黛拉,不由地笑道:「阿黛拉在巴黎一定高興極了,我看她滿心都不想回英國了。」

  「哦!這個沒良心的!」羅切斯特先生眯著眼睛,「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就忘了我了!」

  這話倒是稀奇!簡愛聽出了其中半開玩笑的抱怨,笑出了聲:「羅切斯特先生,我就當您在指責我了!好吧,我接受您的指責——不過我還是想為自己解釋幾句。」

  「那就請您辯解吧,簡小姐。」

  「我在馬德拉群島找到了叔叔,哦不,現在應該說是我的『父親』了!那時約翰陷入了困境,此間的困難重重三言兩語解釋清楚——」

  「看來達西先生英雄救美了?」羅切斯特先生的語調上揚。

  「……是的。」簡愛點了點頭,喬治安娜聽到了兄長的名字,耳朵豎了起來。

  「約翰也有意回英國,我們安排好馬德拉的事務後,便一並回到了英國,在哈福德郡買了一處莊園。很可惜,達西先生去學校接喬治安娜的時候,您和阿黛拉已經來到法國了。」

  「真可惜!」羅切斯特先生掏出了一支雪茄,他沒有點燃,只是放在鼻子底下輕嗅著。

  阿黛拉此時抬起了頭:「愛小姐!羅切斯特先生前幾天告訴我,你要來法國,我高興極了!我今天可以留下來和喬治安娜一起睡嗎?」她的湛藍色眼睛期盼地盯著簡愛,簡愛詫異地看向了羅切斯特先生:「您知道我要來?」

  「當然!當然。」他不耐煩地重復道,「博杜安先生三番兩次在我耳邊念叨著你的名字,我連俱樂部都不敢再去了——」

  「您認識博杜安先生?!」簡愛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叫了出來,她捂住了自己的嘴,「難道是您向他推薦了我的作品?這實在是……」

  「簡小姐,您怎麼也變得如此一驚一乍了!」羅切斯特先生揮手示意僕人給他倒茶,「我才沒有為你多費口舌說好話!博杜安先生與我確實是故交,但是他是個一絲不苟的人,若非他醉酒後在俱樂部興奮地胡言亂語,我也不知道他口中的『新星』指的就是你!」

  簡愛不知道此話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

  「哦!又是這種懷疑不定的目光!」羅切斯特先生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我可沒必要說這種假話!阿黛拉,別這樣看著我,你如果想留下來住,先問問女主人答不答應!」

  「女主人當然沒有理由拒絕。」達西先生朗聲道,他一邊從樓梯上匆匆跑下,一邊系著袖扣。他大步跨過沙發,坐在了簡愛身邊,將手臂伸到了她的面前。簡愛愣了一下,回過神替他扣好了鑲嵌著玫瑰色寶石的袖扣。

  切割完美的玫瑰色寶石與她的長裙相得益彰。

  阿黛拉興奮地叫了起來,三個女孩兒約好了晚上要一起睡,就像在學校裡那樣。

  羅切斯特先生在這裡解決了晚餐後,沒有接受達西先生和簡愛的挽留,就獨自提著燈走回家了,簡愛站在宅子門口,遠遠聽到了派洛特熟悉的叫聲。黑暗的夜幕中,隱隱能在樹木重疊之間,看見不遠處的宅子裡亮起了燈光。

  一陣風吹過,簡愛摸了摸手臂,正要回頭走到溫暖的室內,就感覺背後貼上了一片溫熱,一雙手圍過了她的腰。「明天我們一起上門拜訪羅切斯特先生。」他說。

  簡愛點了點頭,身後的門縫中傳來了女孩子們尖叫著打鬧的聲音。

  「還有博杜安先生,他們都是我的貴人。」簡愛補充了一句,「你更是,達西先生。」

  作者有話要說:

  「摘下花瓣,並不能得到花的美麗。」這是泰戈爾的一句詩,雖然泰戈爾是十九世紀下半葉的大家了,但是這句詩太好了……不管不管我一定要用在這裡qwq

  溫情又赤雞的一章。羅切斯特先生和達西先生的對手戲寫得我嗷嗷叫,找回了點感覺。


第85章 法蘭西玫瑰(三)

  第二天一大早, 簡愛就派人遞上了給博杜安先生的拜帖。看著僕人騎馬跑遠後,簡愛招呼小姐們一起吃早餐。莉莉絲接管了廚房,主人們剛走進餐廳, 一頓豐盛的英式早餐已經擺好了。

  安安靜靜地享用完早餐,簡愛看著欲言又止的莎拉,體貼地問:「怎麼了?有事需要我幫忙?」莎拉的臉變得通紅,她從身後遞出了一封信,字跡工整:「愛小姐, 我想拜托您……幫我把信交給巴洛先生。可是我不知道他住在哪裡……」她的聲音越來越小,但是背卻挺得筆直。

  簡愛伸手接過了信件,瞥見上面只有巴洛先生的名字。她點了點頭:「這並不是什麼很困難的事情, 克璐小姐, 你放心,我一定找人親手交到巴洛先生手上。」莎拉這才露出笑意, 喬治安娜和阿黛拉鼓勵地歡呼一聲。

  達西先生看著女孩子們跑出了餐廳,揉了揉簡愛的頭發:「交給我吧, 男人出面總要安全許多。」簡愛的頭發被他弄得亂蓬蓬的,瞪了他一眼後, 抬起了手也伸向他的頭發。達西先生哈哈大笑, 躲避開來,梳得齊整的頭發卻還是沒能逃脫復仇,自然地耷拉了下來。

  達西先生笑得暢快,求饒地靠坐在扶手椅上,簡愛才不放過他, 欺身上前,還要捏住他的臉,兩人笑鬧成一團,不知不覺間,簡愛就差點半坐在他身上了。

  達西先生的眼神變得幽深,他喘著粗氣,控制自己的心跳,捉住了她作怪的手。簡愛原本盤好的頭發全散開來了,卷發凌亂地垂了下來,落在了他的臉上。

  達西先生吹動著她的頭發:「我臉上很癢。」簡愛想要伸手撥開自己的頭發,卻發現手被完全牽制住了:「達西先生,你不放開我的手,我怎麼——啊!」她的腰被摟住了,整個人被他寬闊的手掌拖住脊背,倒向了坐著的他。這下,她徹底跪坐在他的腿上了。

  簡愛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達西先生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兩只手,另一只手托在了她的腰間,將她完全困在了懷裡。簡愛正要掙扎,卻又聽他說:「我的鼻尖很癢。」她的卷發劃過了他的臉,達西先生吹了一口氣,把她的頭發吹開了,也把她的脖子吹得泛起了玫瑰色。

  簡愛又羞又憤,咬上了他的鼻尖,卻又在觸碰到的一瞬間卸下了力道。達西先生的喉嚨發出了一陣低低的笑聲,他沙啞地說:「還有左臉。」

  那片溫熱微微一滯,接著游移到了他的臉頰。

  「再往下一點。」

  「還有這裡。」他抬起了頭,松開了桎梏住她的手,撫上了她的脖頸。簡愛的手撐在了他寬厚的肩膀上,眼神被他灰藍色的眼睛吸入了深淵。她側過臉,低頭,主動地吻在了他的鼻息之下。

  莉莉絲敲響了餐廳的大門時,兩人終於松開了彼此。簡愛的頭暈暈乎乎,慌慌張張地從他的身上爬了下來。達西先生也起身,圈住了腿軟的她。

  「博杜安先生的馬車已經停在外面了。」莉莉絲的頭低著沒有看向簡愛,這讓她的羞澀消退了許多。不過:「博杜安先生的車已經到門口了?」

  「怎麼會這麼快?」她疑惑地看向達西先生。

  「看來博杜安先生已經等你的來信很久了,親愛的。這對你很有利。」達西先生低頭,替她撥開了粘在嘴角的頭發,「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達西先生。」簡愛回絕道,「我一個人也沒問題,羅切斯特先生昨天說今天會上門拜訪。正如你所說,博杜安先生不會為難我的。」

  達西先生沉思片刻:「讓莉莉絲跟著你。」

  簡愛點了點頭。

  「去換身衣服吧,我送你到門口。」達西先生吻了吻她的發際。

  *

  博杜安先生的馬車夫蹲在花園邊,無所事事地抽著煙。他正要點燃第二根時,聽到了身後的大門被打開,他回過頭,看見一位身材嬌小的淑女穿著乳白色的長裙,帶著同色系的寬檐帽,和身邊高大英俊的紳士一邊說著話,一邊走了出來。她的身後跟著一位容貌艷麗的女僕,她僅僅穿著一身樸素黑色長裙,沒有一絲裝飾,可是仍然奪走了他所有的目光。

  「先生?先生!」簡愛提高了聲音,眼見他的目光完全凝滯在自己的身後,就明白了。車夫驟然清醒,臉紅著撓了撓頭,替她打開了馬車門,結結巴巴地說:「愛小姐,請上車吧。博杜安先生正在出版社的倉庫等您。」

  簡愛點了點頭,莉莉絲扶著她上了馬車。達西先生背著手,看著她們坐穩後,給馬夫一些小費。馬夫驚喜地手下了,竭力贊美達西先生的慷慨。達西先生的視線沒有離開簡愛,只是微微點了點頭:「注意安全,不必開太快。」

  馬夫千恩萬謝地承諾後,跳上了前面的駕駛位。

  「晚一些我讓李文去接你。」達西先生隔著手套在她手上輕輕一吻後,馬車開動了。

  *

  博杜安先生一大早穿著晨衣在餐廳裡喝咖啡時,就聽到了貼身男僕匆匆的腳步聲和他興奮的聲音:「博杜安先生!愛小姐送上拜帖了!謝天謝地,她終於到了!」

  博杜安先生的手一抖,咖啡險些翻在了身上。博杜安太太狀似吃醋埋怨地瞥了他一眼,博杜安先生哈哈大笑,摟過妻子在她的臉上親了一口:「太太!難道你不是也在焦急地等待你的偶像嗎?查理,快把拜帖給我看看!」

  博杜安太太在他面前接過了那封信,一目十行地看完以後,交給了她的丈夫,興高采烈地用唱歌一般地語調說:「我現在就要給小姐們寫信!我們未來的明星到了!」她親吻了丈夫後,提著裙邊離開了餐廳。博杜安先生看著他已經共度了二十幾年時光的妻子,笑得十分甜蜜。「快把紙筆給我,我馬上就寫信,和愛小姐在東郊的倉庫約定見面!」他命令道。

  「等等,讓阿爾芒駕駛馬車親自去接她!」

  匆匆換了衣服以後,博杜安先生自己騎著馬,往巴黎東郊跑去。印刷廠就建在東郊的河邊,倉庫也在附近,很少有人知道,這裡完全是他的產業。騎馬趕到倉庫的辦公室時,簡愛還沒有到,他命令工人們帶他去倉庫裡盤點檢查庫存,這裡的書很快就會送到各個圖書館和書店。

  簡愛到來時,倉庫裡一副熱火朝天的景像。

  一個個大紙箱一直堆到了天花板,工人們帶著手套,盤點著貨物。本以為如同當初在倫敦時一樣,在辦公室裡與博杜安先生面對面談話,沒想到車夫阿爾芒直接把她帶到了倉庫的內部。

  「博杜安先生!愛小姐到了!」阿爾芒大喊,裡面沒有落腳點,簡愛的裙子潔白干淨,他可不敢讓愛小姐步入這混亂的場景。

  簡愛見那位穿著黑色西裝的男士回過了頭,他的目光比鷹還要銳利,身材精瘦,緊緊包裹著手臂上肌肉分明,可是他嘴角無意上揚,露出的微笑,昭示著他的好心情。簡愛也掛起了微笑,提著裙角從大箱子的空隙中跨了過去,向他伸出了手。

  「博杜安先生,初次見面。」

  博杜安先生看著面前細弱的手,微微一愣,但是很快又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與她握手:「愛小姐,初次見面,久仰大名!」這位女士雖然看上去十分柔弱,可是她的手和眼睛同樣堅毅有力。

  「我才是久仰大名,先生。您真是不拘一格的人物,我沒想到,你居然願意出版我的作品……在倫敦時,我可是碰了一鼻子灰。」

  「哼!死板的倫敦佬!」博杜安先生冷哼道,「您才是真正的不拘一格,愛小姐。快跟我來,倉庫裡太亂了,我讓主管已經在辦公室備好了茶。」

  「哦!」簡愛點了點頭,看向了地下被打開的大箱子,「這些就是……」

  「沒錯,愛小姐!這些就是您的作品了!」博杜安先生彎腰,從一個箱子裡拿出了一本嶄新的書,遞給了她,「事發突然,沙龍就快要舉行了,我來不及給您寄樣書,就先做主印了第一批。」

  簡愛接過了這本肉桂色封皮的書,輕輕撫過,眼中起了一陣水霧。這書並不很厚,剛剛好一個手指的厚度,燙金的字印刷著書名《逃離深淵》和她的名字——簡·愛。她翻開了書本,撲面而來的就是一股油墨味道。這並不好聞,可是簡愛卻覺得,這比任何香水和食物都要誘人。

  她沉默地跟著博杜安先生,跨過了這略顯混亂的倉庫,來到了另一頭。博杜安先生打開了一扇門,莉莉絲跟著簡愛走了進去。

  這裡是博杜安先生的臨時辦公室,裡面猶如另一個小倉庫一樣,堆滿了樣書。地上也並不整潔,堆積著廢紙和舊報紙。

  「自從大革/命之後,我就一直在尋求一種突破,愛小姐。」博杜安先生坐在了他的位置上,抽出了一支雪茄,「哦!抱歉,介意我抽一支煙嗎?」簡愛搖了搖頭:「您請。」

  他點燃了雪茄,沒有吸,只是看著它頂部的火光:「舊貴族們還享受著榮耀,看不到東郊人民的生活早就和以前大不一樣了。男男女女走進了工廠謀生,可是他們卻渾渾噩噩。愛小姐,浪漫主義和古典主義當然是美好的,無論是文學還是藝術。可是,現在的巴黎,更需要一種現代性!」

  他的語調格外的冷靜,仿佛這些話已經在他的腦海裡打好了幾次草稿了。

  「我看中的正是《逃離深淵》的女主人公身上的反叛。她出身低微,被囚/禁,被不公平地對待,可是她勇於打破內在和外在的桎梏,用自己的雙手——而非家族的蔭蔽打開了新的生活。她會被大家接受的!」博杜安先生揮了揮手上的雪茄,橙紅色的火光在空中劃過,「愛小姐,我們趕上了好時候!」

  作者有話要說:

  時間線大概是19世紀上半葉。法國大革/命已經結束了,正是新老交替的時候。


第86章 法蘭西玫瑰(四)

  博杜安先生剖析了他的想法, 他的話讓簡愛心中震動不已。巴黎與倫敦不同, 法國在經歷了大革命以後, 國王下台, 舊貴族還匍匐著試圖維持著家族的榮耀, 可是巴黎卻已經被工人們占領了一大半。

  舊貴族們矛盾極了, 他們的地位在大革命後一落千丈,也不敢光明正大地拿祖上的榮耀裝點門面,那些絞刑架下的鮮血可不是香甜的番茄汁, 可是仍然有些不識時務的老派「貴族」心裡卻認為自己高人一等。

  聰明的官吏和法官們成為了新貴,他們本身就購置了土地,卻在共和國時期和拿破侖時代順應革/命, 扶搖直上。與其說他們是「貴族」,不如說是新的中產階級和商人。

  工業革命的發展下,無數的工人湧到了巴黎周圍, 在工廠裡謀生。惡劣的生活條件和爆炸的人口, 讓東區失去了巴黎的優雅和精致,工人們擠住在一起, 賺著最少的錢,吃著最多的苦。

  「反抗一觸即發。」博杜安先生把雪茄咬在了牙齒之間, 他的眼睛眯了起來,「愛小姐,我不敢說我們的作品能否成為推動力。我也不敢說這究竟是好是壞……」

  「當然是好,先生。」簡愛抓緊了手中的帽子,平心靜氣地說, 「有些怒火和怨氣是壓制不住的,這個社會本就對工人們不公平,他們有權為自己爭奪權利。」

  博杜安先生抬眸,一雙鷹眼緊緊地盯著她,沉默許久後,似笑非笑道:「愛小姐,您真是膽大,也難怪能寫出這樣的作品。「

  「並非我膽大,先生,這是順應潮流。您一定比我更明白,大革/命的本質是什麼。」是的,簡愛已經從他的態度裡看得明明白白,博杜安先生是一個反抗者,一個聰明人,早就看透了社會變革的本質。

  簡愛清咳了一聲,繼續說:「容我大膽地猜想,您一定不只是想當一個出版編輯吧?我猜猜——新議會?」博杜安先生有這樣的膽量,就一定有對應的底氣!從他的穿著氣度上看,他必然不是出身世家——他並不如同達西先生一般矜貴傲慢——可是他的眼睛銳利而理智,倉庫裡的人對他畢恭畢敬,而在他的授意下,第一批印刷品竟然能這樣大批量地生產出來,雷厲風行,可見他大概率是倉庫和印刷廠的主人,甚至可能是出版社的主人!

  一個普通人如何能擁有這樣的資產和權力?他甚至和羅切斯特先生相識,要知道,羅切斯特先生雖然「只是」一個英國落寞家族的主人,可是家族的榮耀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被磨滅的!

  面對簡愛的質疑,博杜安先生哈哈大笑,他並不感覺到冒犯:「和聰明人談話是一件很輕松的事情!愛小姐,你猜的不錯,我確實有這樣的想法。」他抽了一口雪茄,煙霧在斜射進來的陽光中讓他的表情變得模糊,「我說我們運氣不錯,不只是順應了潮流,更重要的是,上個月,國王剛頒布了新法令,出版物必須獲得政府執照。可是你看,我們的倉庫早早就准備好了!」

  他得意地笑著,起身猛地打開了辦公室的大門,一陣倉庫的油煙味和紙屑飄飄揚揚。

  簡愛側過了臉,莉莉絲適時地為她遞上了一張帕子遮擋嗆人的塵屑和煙霧。

  「博杜安先生,你讓我困惑了。」簡愛沒有接過熏香的手帕,她眯起了眼睛,看向站在門口的光影下高大的身影,「你究竟是把我當作武器,還是替罪羔羊?」

  「愛小姐,我們是戰友。」

  *

  簡愛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閉著眼睛沒有說話。莉莉絲守在了她的身邊,用帕子沾了水替她擦拭著沾滿了灰塵的手。

  簡愛在思考博杜安先生的話。他表現得像一個激進的自由派,簡愛很明白,他在為自己的政治思想爭取砝碼,更是為了工人和窮人的福祉。如果跳出這個時代,簡愛完全支持並欣賞他的做法。可是她現在作為一個英國人——一個未婚夫甚至是英國大地主的英國女人,該不該這樣冒失地闖進法國人的爭鬥中?

  正沉思著,馬車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莉莉絲探出了頭:「簡小姐,博杜安先生騎馬趕過來了。」簡愛睜開了眼,讓李文停了車。

  博杜安先生一拉韁繩,在馬車旁停了下來:「愛小姐,我忘記將沙龍的正式請帖交給您了!」他低著頭,從馬車的車窗中看進去,只能看到她尖尖的下巴,莉莉絲看見簡愛衝她點了點頭,便伸手接過了請帖。

  「愛小姐,我希望我的話沒有給你帶來困擾。」

  怎麼可能!?簡愛心想。

  「我並不是魯莽的年輕人,愛小姐。我的夫人將會是沙龍的主持,也沒有男士參加。您就當作普通的下午茶。」

  「普通的下午茶可沒有那麼多貴人,先生。」簡愛接過請帖,上面印著燙金的圖案,打開的一瞬間,還有一陣香風襲來,「我會好好考慮的。」

  博杜安先生還想再說什麼,卻也知道過猶不及,客客氣氣地摘帽告辭了。李文一揮馬鞭,馬車又開始在顛簸的路上搖搖晃晃地行駛了。簡愛手上抓著請帖,莉莉絲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簡小姐,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擔心。」莉莉絲疑惑地問,「您不是只需要參加一個沙龍嗎?出版的事宜交給博杜安先生就好了。如果您需要律師,布裡格斯先生也已經在趕來法國的路上了。」

  簡愛皺起了眉,事情顯然沒有這麼簡單。

  馬車在一陣強烈的晃動之後,變得平穩了起來。簡愛拉住了把手,穩住了心神。她看向窗外,馬車已經從東區的地界離開了,現在馬車正在塞納河的橋上穿過。往後看,灰撲撲的工廠和倉庫林立,髒污的街道旁,瘦弱的婦女和兒童穿著灰色和黑色的破舊衣服,工人們來來往往地穿梭著,有的搬運著重物,有的大聲地呵斥著更低一級的人。

  塞納河也不是前世印像裡的美麗浪漫,髒污的水從工廠的下水道滾滾地投了進來,水面上漂浮著不明物體。

  「簡小姐,這裡的環境連倫敦都比不上。」莉莉絲感嘆道,「我當初……趴在馬車底下到達倫敦時,熱心的市民還曾邀請我去家裡吃飯。」

  「他們還不算是市民,莉莉絲。」簡愛看著那些追逐打鬧的孩子,「巴黎確實需要變革——不,變革一早就存在了,只是很少人看到了這其中的本質。」說到底,從上到下仍然是國王和資產階級的衝突,可是沒有土地和資本的工人們呢?

  莉莉絲聽不懂她的話,她看著塞納河,眼神突然被一個飄蕩的東西吸引住了,呼吸一滯。簡愛察覺到她的失態,隨著她直勾勾的眼神望去。

  水面漂浮著一具屍/體,從那長長的金發能一眼就看出這是一個女人。她赤身裸/體,皮膚慘白,她在水面上隨著輪船激起的波浪沉沉浮浮。莉莉絲嚇得不行,聲音尖細而干澀:「簡小姐!我們要救她嗎!」

  「她已經死了好幾天了。」簡愛深吸了一口氣,這樣漂浮起來屍/體,說不定已經形成了巨人觀。她感到一陣害怕和無力。

  突然水面上傳來了一聲驚呼,一艘小船上的人也發現了這具屍/體,呼喊著來人,把她打撈了起來。簡愛讓李文靠邊停了車,提著裙子跳下了馬車,靠在橋的扶欄上看著那邊的動靜。她身後的馬車來來往往,沒有人對這裡感到驚奇,這裡的人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景。

  簡愛頓覺在臉上吹過的空氣腐臭而冰涼。

  那具屍/體被長長的竿子拖到了岸邊,放在了一個拖車上,很快就消失在東岸的灰色的建築怪獸之中。簡愛嘆了口氣,腿有些軟,在莉莉絲的攙扶下,上了車。

  很快,馬車駛離了這座橋,來到了西區。

  這裡驟然和東區不是一個世界了。樹木環繞間,一座座秀麗的獨棟別墅相隔著干淨寬闊的街道,再往裡走,就是真正的繁盛的市區了。這裡的空氣甚至都是香甜的,各家各戶門口種植著盛開的鮮花,哪怕到了秋日已經落下了一大半,還有適應季節的綠植長勢正好。

  莉莉絲也感覺到了這期間的差別,心情也變得低落。

  李文的馬車越來越慢,突然停了下來。

  「愛小姐,前面有人正在搬運行李,馬車擋在了路中間。」李文朝身後喊道,簡愛微微探頭,發現前方正是一個旅館,旅館門口停著一輛樸素甚至有些醜陋的馬車,裡面搬下了幾個破舊的小箱子。

  「這倒是奇怪,他們的東西怎麼看起來這麼破舊!」莉莉絲疑惑道。確實,這些人的東西與這裡的環境完全不是一個風格,倒不是說它是貧民窟的風格,只是與華麗精致的巴黎格格不入。

  一位粗/壯的婦人下了車,她的臉和身材一樣方方闊闊,要不是看到了她的胸脯和長發,一定會誤以為這是一個男人呢!她恭恭敬敬地扶著身後的主人下車——這是一個年輕的女人,身材豐腴,面部柔和,她穿著一身樸素的灰藍色裙子,身上很少有裝飾品。

  她輕聲地斥責僕人擋住了大路,命令他們趕緊讓開,接著就向簡愛的馬車看過來。

  她的嘴角掛著微笑,簡單樸素的著裝遮擋不住她的氣質。她的眉頭似乎習慣性地微微皺起,雖然面容嫻靜,可是一雙碧藍色的眼睛卻深藏著敏銳而警惕。

  她對身後的女僕說了什麼,只見女僕大步往簡愛的馬車走來,粗聲粗氣地開口致歉,莉莉絲拉開了車門,跨下了馬車,和她禮貌地寒暄著。

  簡愛透過大開的車門,見那位金發碧眼的法國小姐正驚疑地看著她。


第87章 法蘭西玫瑰(五)

  「小姐, 真是太抱歉了, 我們很快就把馬車移開。」面前女僕的法語是濃重的外省人口音, 簡愛皺了皺鼻子, 莉莉絲完全聽不懂法語, 疑惑地看著她。

  女僕的主人察覺到了這裡的尷尬, 回頭對旅館的男僕交代了幾句之後,就款款走來。粗壯的女僕在她的耳邊嘟嘟囔囔,她點了點頭。

  「女士, 不好意思,我們的車盡快就開走。」她開口就是標准的英語,這讓簡愛頗為詫異。簡愛客氣地點頭致意:「沒關系, 小姐。我們並沒有急事,您請便。」

  這位女士也抿著嘴微笑,兩人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陷入了奇怪的沉默之中。她們各懷心思, 看著來來往往搬動行李的僕人們,出了神。

  一位精瘦的男僕吃力地搬運著大箱子, 不知道箱子裡是什麼重物,他搖搖晃晃地, 差點搬不動衰落了下來。健壯的女僕大步上前,一把拖住了大箱子,粗聲粗氣地訓斥他。簡愛聽著她粗獷的聲音,看著她強壯有力的手臂肌肉,若有所思。

  身邊的女士輕輕地開口:「小姐, 您來自英國?」

  「是的,我來自英國的哈福德郡。」

  「哈福德郡?」她的語氣十分困惑。

  簡愛點了點頭:「那是個美麗的地方,或許您沒有聽說過,但是那兒的莊園確實如同油畫一般。廣闊的天地間是大片大片的草坪和農田,一年四季都會有各色各種的鮮花。」

  「聽上去棒極了!小姐……那裡有荊棘嗎?」她試探道。

  「荊棘?」簡愛挑了挑眉,心裡有了一個念頭,「並沒有,小姐。您為什麼會這麼問呢?」

  「哦!我只是隨便問問。」她看上去有些窘迫,也有些失落,重復道,「隨便問問。」

  簡愛看著她的神情,皺起了眉頭,又是一陣怪異的沉默,簡愛看著前面的馬車就要准備駛離了,匆匆開口:「小姐,您是來巴黎拜訪親戚好友的嗎?……哦,恕我冒昧了。」她指了指搬運行李的僕人們。

  「並不是,小姐。」法國女人搖了搖頭,「我是來參加一個沙龍的,不過確實要在巴黎住一段日子。學校有些事情需要我去幫忙……」

  「學校?您是教務人員?」這可不太像。

  「不是的,我只是一個出資人。」她微笑著,眼睛也亮了起來,「慈善學校!小姐,您一定聽說過吧?」

  「當然,看來您是一位愛心人士!真是讓人佩服!」簡愛奉承了一句,「社會正是需要您這樣的好心人,窮人和孩子們才有了生活的希望。」

  她的臉變得通紅,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我只是盡自己的綿薄之力,我曾經也……」她的嘴唇顫動了一下,接著立馬換了話題,「您是英國人,也是來拜訪親戚的嗎?或者是來度假?小姐,現在來巴黎可不能算是個消遣。」

  「嗯……我也是來『工作』的!當然,我恰好也要參加一個沙龍。」簡愛眨了眨眼。

  「博杜安太太!?」她瞪大了眼睛,和簡愛相視一笑,「看來,我在沙龍上也有伴了。」她看上去松了口氣。剛說完,她的女僕走了過來,和她稟告:「歐也妮小姐,房間已經收拾好了。」

  簡愛的眼瞳急劇收縮,她握緊了自己的手,控制著自己的嗓音不要太過顫抖:「歐也妮?您的名字真好聽。」

  「謝謝!」她不自然地笑了一笑,接著試探地問道,「我還沒有問您的姓名呢!」

  「簡·愛。」

  *

  達西先生早早就坐在花園裡的桌椅上,一邊喝著下午茶,一邊等著戀人的好消息。他的手上捧著一個小冊子隨意翻看著——這是上午走在巴黎的大街上時,被街頭湧動的學生們塞在了手裡的宣傳冊子。達西先生靈敏地嗅到了其中的危險性,他沒有想到巴黎已經到了這種一觸即發的地步。

  羅切斯特先生坐在他的對面,手中拿著一本游記,看得入神。

  「羅切斯特先生,您不擔心嗎?我從未想到巴黎的情況已經這麼嚴峻了。」達西先生皺起了眉頭。

  羅切斯特先生放下了手中的游記,倒了一杯茶水:「達西先生,我不過是一個英國的普通鄉紳,這樣的事情怎麼會波及到我的頭上。要我看,還沒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可是就算巴黎的傾覆就在眼前了,我們也不是沒有退路。」

  達西先生接過了他遞過來的茶杯,點頭致意感謝後,接著說:「如果單純如您所說的那樣,我並不擔心。只是簡妮特的想法你我都明白,她對世人的憐憫和對苦難的抗爭——勢必會讓她忍不住想要參與其中。」他搖了搖頭,苦笑道,「可是,這種憐憫和勇氣,正是我之所以愛她的原因。」

  「矛盾極了,達西先生!」羅切斯特先生感慨地搖了搖頭,他側耳聽到一陣馬蹄聲和車輪滾滾的聲音,「她回來了。」

  達西先生也已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和冊子,起身走到了花園的門口,看見李文駕駛著馬車在夕陽下緩緩駛來。不一會兒,馬車就在門口停住了。

  李文匆匆和達西先生打過招呼後,就拉出了腳踏板,打開了車門。達西先生睜大了眼睛,看著面前灰頭土臉的姑娘啞然失聲。

  「達西先生,您這樣就認不出我了?」簡愛看著達西先生一副驚疑的樣子,笑出了聲。

  達西先生驟然回過神來,他走上前,心疼地攬住了她得腰,就想把她側抱起來。簡愛驚呼一聲,摟住了他的脖子,連連叫道:「我沒事!只是泥水和灰塵而已!達西先生,快放開我……」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看著羅切斯特先生調笑的眼神,忍不住紅了臉。

  「你看上去就像在花園裡打滾的花貓。」羅切斯特先生絲毫不給面子。

  簡愛出門時穿了一身奶白色的裙子,從肮髒的東區回來之後,裙底沾滿了灰褐色的泥水,裙身上也是被煙塵和飛濺的污水染成了一塊一塊的灰斑。穿著一身黑的莉莉絲也沒有逃脫「厄運」,灰色的泥漬在純黑的底色上也格外顯眼。

  達西先生上下打量著簡愛,見她精神不錯,也沒有其他明顯的傷痕,才放下心來。「親愛的,巴黎實在太亂了,我難免會擔心你。快去洗漱換身衣服,有話晚一些說。」

  簡愛也確實受不了身上的髒污了,和羅切斯特先生打過招呼後就先上樓了。樓梯上遇到了喬治安娜,阿黛拉和莎拉,她們看到簡愛狼狽的樣子都嚇了一跳。

  達西先生見她的背影離開了轉角,回頭向李文詢問著一路上的情況,聽他描述了東區繁忙但破敗的廠區,塞納河中的浮/屍以及遇到了法國著名的慈善家葛朗台小姐。達西先生的眉頭越來越緊鎖了。

  「羅切斯特先生,我們必須提醒簡妮特。」達西先生的聲音冷靜而堅定,「我必須保護好她!」

  *

  沙龍在一百年前往往是貴婦人們私密的交流場所。逐漸地,男人們開始成為主導。可是現在,博杜安太太作為一個沙龍主人,架構起了一個糅雜了各個社會等級的女性「會議」。她約定了受邀人在下午茶的時間前往郊區租賃的一棟別墅,喝喝茶,聊聊天。

  莉莉絲用了自己全部的巧思,為簡愛打扮了起來。阿黛拉也帶著索菲早早就來到了簡愛的房間,為她的造型出謀劃策。

  「這真是出乎我所料了,阿黛拉。有必要弄成這樣嗎?」簡愛踢了踢蓬松而寬大的裙擺,一陣絕望,這樣的裙子確實很好看,但是行走起來也太困難了。

  「簡小姐!這裡是巴黎!」阿黛拉就快要尖叫了。她對於舞會和聚會向來都十分積極,這一點遺傳了她母親的基因。索菲也贊同地點了點頭,站在了簡愛的身後,替她勒緊了束腰。簡愛面容痛苦地扶著床柱,心裡卻感到哭笑不得。她這會兒已經深切地體會到「泰坦尼克號」裡露絲的感受了。

  她被安排穿上了一身玫瑰色的禮裙,蓬蓬的袖子十分誇張,而腰部卻被勒得緊緊的。

  「哦!我現在懷念在尼日斐的舞會了!那可沒有這麼受罪。」她嘟囔道。

  一陣從上到下的熟悉裝扮後,她終於能挺直身體了。她感覺自己呼吸有些困難,行動也不靈敏,但是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好吧,確實很好看。」她不得不贊嘆索菲和莉莉絲的手藝,「只是我感覺,我的腰部隨時都要崩開了!」

  阿黛拉笑倒在了沙發上:「簡小姐,你現在比所有的玫瑰花都要好看!」

  簡愛雙手叉著腰,撇了撇嘴,心裡卻不以為然。她可不覺得,自己普通至極的外貌能征服善於保養和穿戴的小姐們。

  「我出發了!祝我順利吧!小姐們。」她對著鏡子裡的自己加油打氣,卻在肩膀上方看見了戀人的眼睛。

  「祝你順利,親愛的。」他從身後抱緊了她的腰,在她的臉側輕輕一吻,「不要讓我擔心,我先前提醒過你了,博杜安先生的野心可不小,別為他擋了刀。」

  簡愛點了點頭,嘆了口氣失重般地往後躺倒,把臉埋在了他的下巴和脖頸處,悶悶地說:「我會注意藏拙,達西先生。在沒有弄明白這裡的局勢之前,我不會魯莽的。」他身上又出現了淡淡的煙草味,簡愛輕嗅,輕聲問他:「你又開始抽煙了?」

  「一點點,簡妮特。」他把懷裡的人轉了個方向,俯身和她擁抱,「我很擔心,尼古丁能讓我放松一些。」

  簡愛愧疚地抱緊了他,汲取著他的溫暖。

  「不必擔心,我不是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讀者口口聲聲要看事業線,但是後台數據告訴我……GG了嗚嗚嗚,是不好看嗎QWQ


第88章 法蘭西玫瑰(六)

  馬車在一棟房子前挺住了, 簡愛坐在馬車裡拉開簾子往外看去, 一眾馬車整整齊齊地停靠在一邊,車夫們三三兩兩地聚坐在一起抽煙說話。李文打開了馬車門,簡愛衝他點了點頭就要下車, 被身後的人抓緊了手指。

  簡愛知道他的擔憂, 在他的手上印下一吻:「我知道分寸, 不會衝動的。」

  達西先生定定地看著她,半張臉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接著猛得用力一拉, 簡愛低呼一聲撞在了他的懷裡。達西先生在她嘴唇上重重地吻了下去,他手上輕撫著她的脊背的力道卻很輕:「去吧,享受你的聚會。我在這裡等你出來。」

  簡愛的嘴唇動了一下, 沒有拒絕他的等待。她深吸了一口氣, 下定了決心,提著裙子跨下了馬車,莉莉絲趕忙從車夫旁跳了下來替她整理好裙子。簡愛朝著燈火通明的宅子走去, 跨入了另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她的背後是達西先生擔憂而殷切的目光。

  *

  把邀請函遞交給了門童,簡愛跟著隨從剛一進門, 就見一位穿著黑色禮裙的夫人迎面走來。她的眼睛明亮而充滿活力,嘴角微微上揚的弧度並不虛假,簡愛看著她眼神中熟悉的期待和炙熱便有了一個猜測。

  「愛小姐,我等您很久啦!」 她的聲音活潑有力,她攬上了簡愛的手臂, 親昵不已,「我的丈夫正是博杜安先生,他不止一次地在我面前稱贊過您的才華和大膽。當然,我已經看過您的作品了,確實——好極了!我看得廢寢忘食,博杜安先生還嘲笑我,就差枕著您的作品入睡了呢!」

  「博杜安夫人,您實在太好心了!我的作品並沒有您說得那麼優秀。」 簡愛有些承受不住她熱情的奉承,「您能喜歡它,那麼它也不枉飄洋過海來到您的面前了。」

  「瞧您說的這話!」 博杜安夫人帶著她往休憩室走,「您真是過分謙虛了,來,我將您介紹給夫人小姐們,她們也早就期待新朋友了。」

  說著,博杜安夫人就帶著她穿過了一道華麗復古的拱門和屏風,躍入眼前的景像讓簡愛心跳加速——衣香鬢影的夫人和小姐們三三兩兩地坐在一起說著話,她們之中大多數人都用探究的目光看向了這裡,博杜安夫人帶著她站在了休憩室的中心。

  「夫人們!小姐們!這位就是簡·愛小姐,一位作家,當然也是我的丈夫博杜安先生的合作伙伴。」 博杜安夫人一如既往地微笑著。她的話音剛落,就見兩位年輕的小姐拉著手向簡愛走來。

  「作家?這可太稀奇了!愛小姐,您是寫愛情的嗎?」這位穿著白色長裙的女士柔聲問道,她的黑色眼眸在燭光下閃閃發光,「哦!我忘記自我介紹了,我是歌蘭儂。」

  簡愛和她互相打量著行禮:「歌蘭儂小姐,您好——我的作品或許不能分類為愛情,雖然其中也有愛情的因素。是的,愛情當然必不可少,這是最美的情感!它主要描述了一位女士如何從囚禁之中逃離,憑借自己的藝術才能脫離了苦難。」

  「藝術才能!」歌蘭儂小姐重復了這個詞,她驚喜道,「繪畫?音樂?還是舞蹈?」

  「繪畫!」

  「哦!那我一定要好好看看!我也熱愛繪畫,可是我的父親和兄長都不支持……」

  「如果歌蘭儂先生們為你購入了全法國最棒的顏料也能稱作為不支持的話!歌蘭儂小姐,就沒有比他們更貼心的人了!」博杜安夫人調侃著,她向簡愛介紹旁邊另一位小姐,「這是安蘇菲小姐,你們或許會有共同話題的!」她壓低了聲音,「安蘇菲小姐也曾向博杜安先生投過稿。」

  簡愛和她行了禮,打量著眼前的少女。她貌不驚人,在活潑的歌蘭儂小姐身邊顯得格外的安靜和不起眼,可是她的眼睛冷靜而睿智,如同她一身雪白的長裙,整個人氣質如蘭,她脫口而出的是帶著些許法語腔的英語:「愛小姐,如果您願意的話,我們一定要好好聊一聊。我在寫作上總是有些困惑,希望您能指導指導我。」

  「指導萬萬談不上,安蘇菲小姐。」簡愛與她握手,「我也很願意和作家們交流。」

  話音剛落,門口傳來了一陣騷動,博杜安夫人看向了門口,隨即驚喜地迎了上去——至少看上去是驚喜的——「德博阿爾內夫人!蘭波特夫人!夫人們和小姐們等待你們多時啦!你們不來,我們的沙龍可缺少了核心人。」

  蘭波特夫人微微一笑,她謙虛地和博杜安夫人行了禮:「博杜安!你害怕沙龍沒有核心人物?你才是沙龍上最重要的人。」德博阿爾內夫人傲慢地冷哼一聲,她衝著博杜安夫人微微點了點頭,就算是見過面了。

  博杜安太太面上是一如往常的熱情和歡樂,她帶著兩位貴婦人在中央的沙發上坐下了。簡愛站在一側打量著,很顯然這兩位夫人是沙龍的常客,或者說,在這間屋子,除了她是一個外來人,其他人都互相認識。

  德博阿爾內夫人和蘭波特夫人最為德高望重,她們一落座,女士們就紛紛上前行禮。歌唱家卡莉斯塔最受德博阿爾內夫人的青睞,卡莉斯塔獲得了她的允許,坐在了她的身邊。

  另一邊的沙發上,以坎迪斯夫人為核心,年輕的小姐們圍坐在她的身邊嘰嘰喳喳地說著話。坎迪斯夫人和藹可親,有耐心地傾聽著,時不時給出一點建議。

  「哦!這位是個生面孔了!博杜安?」德博阿爾內夫人享受完卡莉斯塔的奉承,心情大好,終於舍得將目光留給了坐在一旁和歌蘭儂小姐以及安蘇菲小姐一起悄悄說話的簡愛。

  博杜安夫人早早就等著她這句話了,她微笑著拉著簡愛在兩位夫人面前行禮,介紹道:「這位是來自英國的簡·愛小姐,她的女性主義《逃離深淵》就要出版啦!」

  「哦?英國佬?」德博阿爾內夫人面露不屑。蘭波特夫人挑了挑眉,看向了簡愛:「愛小姐,恭喜了!我們什麼時候有幸能一閱您的大作呢?我真是太高興了,總算有個女孩子完成了我年輕時的夢想。」她的語氣溫和中帶著鼓勵,簡愛心裡因為德博阿爾內夫人輕蔑的態度而感到的不悅很快就被打散了。

  「很快了,蘭波特夫人。博杜安先生的效率很高,我一點都沒有操心,前些日子已經在東區的倉庫裡看到了成摞的印刷品。」簡愛看向了博杜安夫人,「真心感謝博杜安先生的幫助,否則我的作品也不知何時才會有人接受呢!」

  「這是他的工作,親愛的。博杜安先生很欣賞您的作品的與眾不同,您筆下的大膽和反叛精神正是我們一直尋求的。」博杜安夫人提高了聲音,話雖然是對著簡愛說的,可是她的眼神反而看向了兩位貴婦人。

  德博阿爾內夫人臉色驟然冷放了下來,蘭波特夫人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真希望能盡快看到。女性主義?這倒是個新奇的題材。」簡愛松了一口氣,蘭波特夫人是一個聰明人,靈巧地將重點偏向了女性主義題材,而非現在巴黎所充斥的對立矛盾。

  「我已經帶了一些書過來,愛小姐,如果您不介意我借花獻佛,就將您的作品送給女士們了!」

  「當然不介意!博杜安夫人,這是我借花獻佛了。」簡愛被她這一手操作驚到了。

  歌蘭儂小姐一直留意著這裡的情況,安蘇菲小姐在她身後驚喜地向博杜安夫人和簡愛道謝,簡愛連連謙虛。話題很快就從簡愛的身上轉到了貴婦人之間常常討論的家長裡短和服飾的新風尚,簡愛趁機和兩位小姐一起溜到了另一邊的卡座裡。

  「愛小姐,您可真不怯場!」歌蘭儂小姐壓低了聲音,在她的耳邊竊竊私語道,「德博阿爾內家族祖上是舊貴族了!您一定也明白巴黎現在的狀況,他們先前站在了國王那邊,可是近來的風向……他們似乎有意游走在另一個『陣營』了,否則也不會出現在這個沙龍上。」

  簡愛瞪大了眼睛,看向這個嬌小的姑娘,她看上去只是一個普通的有錢人家的小姐,只聽見她繼續說:「蘭波特家早早就站在了另一邊——盡管老蘭波特先生也曾是子爵。這兩位夫人年輕時可都不對付,可是近來卻走得很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兩個家族一定有交易在。」

  簡愛環顧四周,見沒有人留意這裡的談話,才小聲地說:「歌蘭儂小姐,您太大膽了!不過,你怎麼會知道那麼多?」

  「我父親和兄長是政府職員。」歌蘭儂小姐眨了眨眼睛,她悄悄用手指著另一邊的卡座,「坎迪斯夫人是個寡婦,她熱衷於慈善,是個大善人。你知道東區的修道院嗎?就是她投資的,失去了丈夫的女工人們把那裡當成了寄托。」

  坎迪斯夫人正耐心地聽著小姐們爭論什麼顏色的衣裙更襯膚色,什麼款式的蕾絲邊與她們的長裙更配。她的眼尾微微皺起,看上去十分溫柔嫻靜。

  「哦!對了,還有一位索漠來的葛朗台小姐,她還沒有到!她也是個大善人,索漠周邊一半以上的孤兒院和修道院都是她扶持的。當然,男人們更津津樂道的是她的財富!聽說她有千萬法郎的資產,老葛朗台已經死了,她是唯一的繼承人。也不知道她會選擇哪位紳士作為丈夫……」

  話音還未落,就見門口傳來了騷動,所有人都看向了門口。只見一位白裙少女走了進來,她身上的衣服並非任何珍貴布料,形制標准但是甚至有些粗糙。

  德博阿爾內夫人皺起了眉頭,正要習慣性地訓斥她的隨性裝扮不符合禮儀,卻見博杜安夫人帶著滿臉的笑容迎了上去。歌蘭儂小姐的語氣變得急促,她興奮地低聲喊道:「葛朗台小姐來了!」

  葛朗台小姐在寒暄過後,視線四散,終於與簡愛對視。

  「愛小姐也已經到了,是我來晚了。」葛朗台小姐主動朝簡愛走來,她的動作讓所有人都暗暗吃了一驚。

  「哦!你們已經認識了?」博杜安夫人問出了所有人的疑問。

  「是的,我們前些天就認識了,一見如故。」葛朗台小姐挽起了簡愛的手,微微一笑,「愛小姐可是我的貴人,她願意拿所有的稿酬和收益和我一起做慈善,還願意捐贈一批書籍給修道院以及孤兒院的孩子們。」

  「這是我力所能及能做到的所有了,葛朗台小姐。」簡愛真情實意地說,「贈人玫瑰,手有余香。我曾經受了好心人的幫助,才能活下來擁抱新的生活。現在也該讓我為那些和我有一樣遭遇的孩子們做些什麼了。」


第89章 法蘭西玫瑰(七)

  人到齊了, 沙龍也正式開場了。

  簡愛作為一個新人,博杜安夫人也抱有其他的心思, 自然是要將她好好介紹給女士們。簡愛早早就在船上的時候練習了自我介紹,心裡也不算緊張。女鋼琴學生卡美利亞毛遂自薦, 為她們彈一曲抒情曲作伴奏。

  女士們都在沙發上落座了, 圍成一圈。包括博杜安夫人在內一共有四位年長的太太,坐在了正中間的沙發上, 其余的藝術家和小姐們各懷心思地落座在兩旁。

  德博阿爾內夫人扇著扇子,還沒聽完簡愛的自述和她的書裡的主要內容, 打斷了她的話:「那麼,愛小姐,您並未接受過淑女教育了?」 她斜著眼打量著簡愛的穿著和言談舉止。

  「是的,夫人。我在慈善學校長大。」

  德博阿爾內夫人隨手翻開了博杜安夫人送給每人一本的《逃離深淵》, 用一種歌劇般的語調憐憫地說:「哦!可憐的孩子, 難怪你這麼了解窮人們的生活。」

  蘭波特夫人皺了皺眉頭, 她瞥了一眼裝腔作勢的德博阿爾內夫人,溫和地對簡愛說:「這很好, 愛小姐。您能這樣神氣地站在我們之中,必然是吃了不少苦。真是一個堅強的女孩兒啊, 你說對不對?坎迪斯?」

  「您說得沒錯,蘭波特夫人。」 坎迪斯夫人柔柔地開口,她起身握住了簡愛的手,「親愛的,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好好你的書了!」

  「愛小姐的獨立個性值得每一個年輕小姐學習。」 博杜安夫人對身邊的小姐們說, 只見她們都點了點頭,簡愛猜想恐怕並不是所有人都如同表面上的乖順。

  葛朗台小姐之前有些失神,她坐在了簡愛身邊不發一言。聽到了博杜安夫人的話後,回過神來,點了點頭:「難怪愛小姐願意和我一起資助孤兒院和修道院,這其中竟然有這樣的淵源。」 簡愛衝她微微一笑。

  這會兒,鋼琴聲漸漸停止了,博杜安夫人感謝了卡美利亞的演奏,接著便宣告大家可以自由聊天說話。年輕的小姐們頓時在扇子底下露出了一個松了口氣的表情,歌蘭儂在背後悄悄戳了戳簡愛的腰,示意她一起走到一旁說話。

  安蘇菲也跟了上來,簡愛順手拉上了葛朗台小姐,四人落座在了窗邊的卡座裡。

  「德博阿爾內夫人真是讓人難以忍受!」 歌蘭儂嘟著嘴抱怨道。

  「好了,歌蘭儂!聲音小一點,別讓她聽見。」安蘇菲昂著頭,看了看休憩室中間一起喝茶說話的貴夫人們並沒有留意到這裡後,悄聲地告誡,「別給你父親和兄長惹麻煩!他們已經夠煩的啦!」

  歌蘭儂挑著眉,打趣地看著她的朋友:「是啊,東區的事情可讓哥哥忙壞了!安蘇菲,你如果擔心,大可以過來拜訪呀!」安蘇菲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她忿忿地捏住了歌蘭儂蘋果似的臉蛋。

  「東區?那裡究竟是怎麼回事?」簡愛聽到了這個關鍵詞,聯想到前幾天的所見所聞,皺起了眉,「我前幾日去東區,那裡的氛圍實在緊張……」

  葛朗台小姐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摸著溫熱的茶杯,滿臉的擔憂。歌蘭儂這下認真起來了,她環顧四周,發現女士們都聚集在一起說說笑笑,沒有人窺視她們的言行,壓低了聲音:「那裡危險極了,愛小姐,如果您沒有必要的事情,一定不要再去東區了。前陣子剛起了一陣□□,憲兵在深夜裡開了槍,我哥哥一大早聽到了這個消息就趕去了……我偷偷聽到了他和父親的談話,塞納河的支流裡已經被染成了紅色。」

  簡愛嚇了一跳,她回憶起了那天在橋上看見的浮/屍。葛朗台小姐厲聲道:「那我們更應該去幫助窮人們了!那樣的地方簡直就是地獄!」簡愛詫異地看向了她,這個葛朗台小姐身上有一股堅強的意志,並且十分強勢!

  「我剛來巴黎不久,對這裡還不熟悉。」簡愛無意識地扯著寬大的袖口。

  安蘇菲小姐理解地點了點頭:「愛小姐,您是英國人,自然不了解這裡的情況。說實話,就連大部分的有錢人家的小姐和夫人們,也渾渾噩噩,根本弄不明白局勢的嚴重性。我和歌蘭儂原本不想參加任何沙龍了……想必您也看到了,『貴族』夫人們還沉浸在過去的榮耀裡!」

  「若非出於對博杜安夫人的信任,若非得知了葛朗台小姐和您也會參加這次沙龍,我們才不會來呢!」歌蘭儂小姐抱怨道,「我可受不了那些陳詞濫調!分明早在大革命時期——」她的嘴被安蘇菲小姐捂住了。

  「銀行已經暫停了貸款——他們擔心國王的動作——可是資本家遭了殃,東區的工廠已經關了好幾家。」

  「工人們被辭退了,他們往常的工錢也只夠吃喝,一旦失去了工作,連生存都成了問題。」

  「更別提倘若一旦生病……他們只能等死。」

  歌蘭儂小姐和安蘇菲小姐無疑已經就這個問題探討過多次了,她們的話讓簡愛的心沉了下去。她作為後世人,當然明白這是歷史發展的必由之路,所有的變革都伴隨著鮮血和犧牲。她作為一個外來人並不想過多干預,可是一旦有了這個念頭,那天塞納河上水腫的浮/屍的可怖景像就浮現在了她的眼前。

  「葛朗台小姐,您打算在東區資助孤兒院和修道院,這要比任何時刻都難!」安蘇菲小姐的語氣無比低落,葛朗台小姐也變得沉默了。

  簡愛看著垂頭喪氣的小姐們,心底卻在為她們喝彩。她們身處這個時代,就已經有了大部分人都不會思考的超前意識,在這個小小的卡座之外,女士們的歡笑聲一陣一陣地傳入了鼓膜,她們嬌笑著討論新的著裝潮流,拌嘴和爭吵也是因為各家的男女緋聞。可是卡座以內的這幾位,身體被囚禁在華麗的著裝之下,心思都已經飄到了灰黑色的東區。

  簡愛咬了咬下唇,鼓勵看著葛朗台小姐:「我曾經和你說過,我願意和你一起救助窮人,這並不是在博取好名聲,他們沒有比現在更需要幫助的時候了。我是一個英國人,也有自己的家庭,萬萬不能參與法國的政治,不能站在宣講台上。可是我們仍然可以從底層做起,至少減少一些妻離子散和無謂的犧牲。」

  葛朗台小姐的眼睛瞪大了,她剛要說什麼,就被一陣酒杯破碎的聲音打斷了。

  四個小姐同時起身,看向了聲音的來源。

  先前穿著優雅長裙彈鋼琴的卡美利亞腳邊碎了一只酒杯,她全身顫抖著,眼淚從漂亮的綠色眼睛中滾滾落下。歌唱家卡莉斯塔雙手交叉在胸/前,不屑地看著她,面露厭惡:「卡美利亞小姐,您做出這樣的姿態是希望我能像貝朗傑先生一樣憐憫你嗎?貝朗傑夫人若是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不知道是會——」

  「卡莉斯塔!」博杜安夫人面色嚴肅,打斷了她的話,「如果您有私人恩怨,請在沙龍之外解決,卡美利亞小姐是我邀請來的客人。」她給卡美利亞小姐遞上了一張帕子,接著放緩了語氣,「今天的沙龍只談藝術,我想小姐們和夫人們有更多剛興趣的話題。」

  卡莉斯塔被沙龍主人駁斥,卻不敢與她爭辯,不滿地咬了咬下唇後,重新拿了一杯葡萄酒,妖妖嬈嬈地坐回了德博阿爾內夫人的身邊。女士們各自對視了一眼後,默契地又聊開了。簡愛看著躲在博杜安夫人懷裡抽泣的卡美利亞小姐,聽到了歌蘭儂小姐的嘆氣聲。

  「卡美利亞就住在東區。」她語出驚人。

  「什麼?」簡愛和葛朗台小姐驚疑地對視一眼後,看向了歌蘭儂小姐。

  「她是一個女學生,以前在鋼琴家貝朗傑先生家做女僕,後來因為傑出的音樂天賦,成了他的學生。」歌蘭儂小姐壓低了聲音,語速卻很快,「你瞧,卡美利亞又年輕又漂亮,還會彈鋼琴,貝朗傑夫人難免看她不順眼。我聽說——有一日晚上,卡美利亞被趕出了貝朗傑先生的宅邸,身上僅僅穿著破碎的睡裙。」

  簡愛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只聽安蘇菲小姐接著道:「這也只是小道消息而已!不過,自那以後就有人查出,卡美利亞小姐家境貧寒,她的父母都是紡織廠的工人。她在許多音樂廳都工作過,現在的追求者正是一位卡莉斯塔心儀的工廠主。」

  「難怪她與卡莉斯塔有矛盾。」

  這是一個小小的插曲,四位小姐很快就拋到了腦後。她們三觀相合,不過一個下午茶的時間,四人就聊得火熱了。到了告別的時候,簡愛已經和歌蘭儂小姐和安蘇菲小姐約定好了,要請她們去家裡喝下午茶。

  簡愛和葛朗台小姐一起告別了博杜安夫人,走出了這棟宅子。門口停留的馬車已經走了一大半,簡愛一眼就看到了心裡一直惦記的人。

  達西先生正半靠在馬車前,手裡拿著一本小冊子,借著馬車前點燃的燭光,眯著眼睛看得出神。他的臉在黃昏的燈光下看不清楚,頎長的身影投在了落葉上。簡愛躡手躡腳地走到了他的身側,正要嚇唬他一下,就被猛得抱了個滿懷。

  「走吧,回家了。」他在她的嘴唇上輕輕一啄,伸手撫開了她頰邊的碎發,「你看上去很累,親愛的。」簡愛紅著臉搖了搖頭。

  她回頭,看向了另一側的葛朗台小姐,只見她尷尬地別開了眼,隨身的女僕如同保鏢一樣站在了她的身邊。

  「葛朗台小姐,我要向您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未婚夫——菲茨威廉·達西先生。」


第90章 法蘭西玫瑰(八)

  她這話讓兩人同時一愣。

  「哦!愛小姐, 您已經有未婚夫了?恭喜。」葛朗台小姐在驚訝之後,熱情地恭喜了她。簡愛怎麼看都覺得她的眼神有些古怪, 但這並非嫉妒或是不屑。

  達西先生在怔愣後,臉上浮起了難以掩飾的喜悅。這是簡愛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在他的面前承認彼此的身份。

  葛朗台小姐打量著眼前依偎著的兩人, 達西先生的身體微微向簡愛側著, 他寬闊的肩膀將瘦削的簡愛籠罩在懷中,身後的燭火照亮了一方天地, 來來往往的馬車激起了飛揚的塵屑,在燭光中紛紛揚揚。達西先生以保護者的姿態, 用自己的肩背擋住了塵煙。

  「是的,遇上達西先生……是我此生最幸運的事情。」簡愛握住了他搭在自己腰間的手,葛朗台小姐啞然,無措地站在原地。

  達西先生瞥著眼前的葛朗台小姐, 與她對視一眼後微微點了點頭, 對懷中的人低語:「親愛的, 喬治安娜在家一定等急了。」

  葛朗台小姐聽出了他的未盡之語,行了一個屈膝禮, 就要帶著拿儂離開。簡愛見她們只有兩個女人,在這暗潮湧動的巴黎實在危險, 便提出要送她們一程。

  葛朗台小姐正想拒絕,只見拿儂衝她點了點頭,便連連道謝。

  「不用感謝我,葛朗台小姐。我們也是順路。」簡愛安撫地一笑,扶著達西先生的手一起上了馬車。葛朗台小姐也上了自家的馬車, 拿儂也擔任了馬車夫一職,利落地趕起了馬車。李文也一甩馬鞭跟了上去。

  簡愛看著前方馬車的背影,放松了心神。達西先生坐在了她的身側,從座位底下拖出了一個木框,裡面放著茶點和一壺茶。他取出了一個小蛋糕遞到了簡愛的唇邊,簡愛想要伸手接過蛋糕,他卻捏住了她的手指。簡愛只好就著他的手,吃完了一個小蛋糕。

  「好甜。」簡愛嘖了嘖嘴,達西先生看著她鼻尖沾著的白色奶油,笑了一聲,簡愛看著他不明所以,卻見他的臉越靠越近,溫熱的呼吸撲到了她的鼻子處,癢癢的。簡愛想要抬頭,和他接吻,卻先一步被他吻住了鼻尖,濕/潤的觸感舔掉了那個白色的奶油點。

  「好甜。」簡愛聽到他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這樣說,臉上仿佛燒了起來。她又羞又怒地擦著鼻子,又被一把拉進了他的懷裡,半躺在他的頸窩處。

  「休息一會兒吧,你的眉頭緊皺,看起來累極了。」他側過臉,在她的額頭上輕輕一吻,「有什麼事情回去再說。」

  簡愛這才覺得自己的背挺得太久,束腰緊繃著,上半身酸痛得不行。她用力環住了他的腰,安安穩穩地閉上了眼睛。達西先生敲了敲馬車頂棚,李文收到了消息,將馬車的速度放緩。達西先生聽著她平穩的呼吸聲,也閉上了眼睛假寐。

  *

  再睜開眼睛時,馬車已經在旅館的門口慢慢停下來了。簡愛迷糊地松了松關節,達西先生將她放開了。達西先生的聲音有些沙啞,簡愛讓他留在了車上,自己跳下了馬車,和葛朗台小姐告別。

  葛朗台小姐挽留她:「要進來喝杯茶嗎?我帶了一罐好茶葉,是索漠的公證人克羅旭先生送的英國紅茶,你會喜歡的。」拿儂倒吸一口涼氣,看著突然變得大方慷慨的小姐,不明白這麼一個下午茶的時間,她怎麼對待這位愛小姐如同舊友一樣了。

  「多謝,但是不用了。我的未婚夫還在馬車上等我。」簡愛握住了她的手,「親愛的,你明天如果有時間,一定要來我們的住處做客。我們的廚師手藝好極了,我想你一定也會愛上英式的餐點的。」

  「毫無疑問,會的。」葛朗台小姐微笑,「不過明天我和銀行行長有個會議,關於孤兒院和修道院的救濟需要大量的黃金。」

  「安蘇菲小姐不是說……」

  「銀行停止放貸了,沒錯,不過我還有不少法郎,這不成問題。」

  簡愛這才想起來,面前這位正是索漠城的首富,更是整個法國數一數二有錢的女人。但是她謙遜低調,讓人忽視了她的家底財富。

  簡愛沒有追問,與她約定好聚會的日子以後就告別了。他們回到住處時,簡愛已經累得幾乎站不穩了,達西先生半攬半抱地帶她回了房,讓莉莉絲好好照顧她,他紳士地在簡愛的房間門口停住了。

  *

  第二天一大早,簡愛還沒睜開眼,就被一陣劇烈的敲門聲喊醒了,她迷迷糊糊地摸索著打開了房門,卻見喬治安娜和莎拉都穿著睡裙,興奮地朝她撲過來。

  「怎麼了?」簡愛被嚇醒了。

  「巴洛先生前來拜訪了!達西先生正在客廳接待他!」莎拉的臉紅撲撲的,看上去緊張壞了。『這麼早?』簡愛心底覺得奇怪,她掏出了懷表——指針已經指向了上午十點了。

  『我竟然睡了這麼久?』她覺得不可思議,看來前一天的神經緊繃確實讓她消耗了不少體力。

  她轉而對莎拉說:「巴洛先生一定會要求見你,我讓莉莉絲替你洗漱換好衣服。喬治安娜,你也是。」說著,她打了鈴。

  簡愛把兩個女孩子推回了房間後,自己回房簡單地梳洗了一下,換上了一身寬松樸素的黑色長裙後,便下了樓。

  達西先生聽到了樓梯上傳來的腳步聲後驀地回頭,巴洛先生也停下了侃侃而談。簡愛和達西先生克制地道了早安後,就打量起這位巴洛先生。

  這是一張混血的臉龐,膚色較深,五官相較於大部分歐洲人較為柔和扁平。他的身材寬胖,身板厚實,看上去就很靠譜的樣子。他笑得很和氣,與布裡格斯先生慣常的嚴肅不同,他圓潤的臉上掛著狡黠的微笑。

  這是一個生意人。

  簡愛在心裡給他下了定義。巴洛先生客氣地自我介紹,他把自己和克璐上尉一起經歷的大事件一一闡述,並且拿出了信物爭取簡愛的信任。達西先生在他上洗手間的空擋時,告訴簡愛,他已經派人調查過巴洛先生的底細,這確實是他們想要找的人。

  「你真讓我放心,先生。」簡愛勾了勾他的手指。

  「為你效勞是我的榮幸,小姐。」達西先生故作生疏地行了一個吻手禮。

  在巴洛先生提出要和沙拉小姐見面時,簡愛客氣地同意了,她打了鈴,示意莉莉絲帶著兩位小姐下來。莎拉一見到巴洛先生,眼睛就亮了起來。她控制不住心裡的激動,撲進了巴洛先生的懷裡。

  「我把小莎拉當作自己的女兒。」巴洛先生也擦了擦眼角,「看到她安全地出現在我面前,我才放下了心。莎拉,你不知道,當我得知你偷偷離開了學校時是多麼慌張!小公主丟失了,她的國王可不會放過我!」

  莎拉愧疚地低下了頭。喬治安娜安慰地抱住了她,看向了巴洛先生:「巴洛先生,那麼您會帶莎拉去印度了嗎?」

  「是的,達西小姐。」他向喬治安娜行了一個禮,接著看向了達西先生,「我實在不知道如何感謝您,達西先生!如果莎拉出事了……」

  「不用感謝我,巴洛先生。是我的未婚妻堅持要幫助克璐小姐,不過有一點我要提醒您,我們在遇見克璐小姐時,她差點就被惡人擄走。」

  「竟然有這樣的事情!」巴洛先生瞪大了眼睛,後怕地看向莎拉,只見她點了點頭。

  「巴洛先生。」簡愛皺著眉頭,猶豫片刻後仍然決定提醒他,「我們知道克璐上尉從事鑽石礦場的開采,這可是一筆大投資,不少人正盯著他的舉動呢!」

  「您的意思是……」想分一杯羹?

  「我的意思是,克璐小姐也是眾矢之的,如果她出了什麼事,被用來威脅克璐上尉……這後果無法想像。」莎拉害怕地打了個冷戰,簡愛的手安撫性地搭在了她的肩膀,「投資總是有賺有賠的,可是親人只有這麼一個。克璐上尉也應當為克璐小姐著想,她深愛著她的父親。」

  簡愛依稀記得,原著裡莎拉最後是被父親的友人兼合伙人從貧窮的閣樓拯救下來的,那麼這是不是意味著,她的父親也可以沒事?畢竟熱病並不是無法治愈的疾病。或許破產的打擊才是罪魁禍首!

  巴洛先生重重地點頭應下了。他提出這兩天就要帶莎拉離開,喬治安娜十分不舍,萬萬沒想到離別來得這樣快。

  「巴黎的狀況不好,我們必須早一點離開。」巴洛先生為難地說,簡愛緊鎖著眉頭,理解地點了點頭。不過,莎拉仍然表示想再住一晚,和喬治安娜好好地告別,也需要收拾行李。幾個大人都答應了。

  巴洛先生剛離開不久,博杜安先生就上門拜訪了。簡愛捂著空空的胃,裡面發出了一陣悲鳴。

  「愛小姐!愛小姐!」博杜安先生揮舞著手裡的紙張,大步走進了客廳,他的臉上充滿了狂熱的笑,「我拿下了中央書店的一整個貨架!你的作品在三天後就會上架!」

  簡愛驚喜地接過了他手上的紙張,這是一張合同書。

  「不僅是中央書店,報亭和書攤也會上架一批!巴黎無數的大街小巷,都能買到您的作品!」博杜安先生得意洋洋地掏出了一支雪茄,點燃了。他輕輕松松地吐出了一個煙圈,「愛小姐,我已經使用了我所有的人脈,當然,這完全是值得的!」

  「這麼大的陣仗!如果沒有人願意為它付錢,那麼我丟臉可就丟大了。「

  「您說的什麼話!愛小姐!」博杜安先生哈哈大笑,「您不知道,我已經收到了不少小道消息,昨天參加沙龍的『家族』們,已經暗地裡各自采取了行動。那些人!面上總是不動聲色,傲慢又自大,可是……」

  無論是舊貴族、新貴族、資本家和任何有政//治敏感度的人,都知道該怎麼做!

  博杜安先生站了起來,在客廳裡走來走去,他急促的腳步泄露了他心中的躁動和興奮。達西先生打了鈴,讓僕人送來了一瓶紅酒:「這很值得慶賀!親愛的。」他親自給簡愛倒了一杯酒,和她碰杯。

  博杜安先生痛快地一飲而盡,他皺著眉頭和眼睛,感受著酒精從喉嚨一路流淌到了胃裡。頭腦變得和胃一樣火熱了。

  「我的工廠已經做好了第二批加印的准備。愛小姐,您的名字會在巴黎的天空飄蕩!」他重重地放下了酒杯,眼裡的壯志和激情就要噴薄而出。

  作者有話要說:

  Orz球球大家別養肥了嗚嗚嗚


第91章 法蘭西玫瑰(九)

  莎拉在巴洛先生那兒爭取了再在巴黎停留三天, 直到見到簡愛的作品正式出版的那一天。簡愛在幫她打包好了行李後,就給歌蘭儂小姐和安蘇菲小姐遞去了邀請函,邀請她們來家裡喝下午茶,當然也沒有忘記葛朗台小姐,但是她一直在忙著和銀行交涉, 直到簡愛的作品發行前一天的早晨才有時間上門拜訪。

  「親愛的,你這個大忙人終於有空上我這個閑人這兒喝茶來了。」簡愛聽到了僕人的稟告後, 匆匆走到了花園門口, 親自迎接尊貴的葛朗台小姐。

  「你大可不必這樣說,親愛的。我除了事業就沒有別的可以操心的了,可是你可有一大家子的事情要忙。」葛朗台小姐微笑著,虛虛地扶著她的手下了馬車,拿儂盡心盡力地跟著李文去將馬車停在了馬棚裡。葛朗台小姐跟在簡愛的身後, 慢慢走近這座大宅子, 「多麼漂亮的房子!」她感嘆道。

  秋日,花園裡符合時令的花開得正好, 常青的綠植鋪滿了整個地面, 園丁在花園裡修剪花枝。一座標准的法式住宅拔地而起,牆面和拱門上,精細的宗教雕刻栩栩如生,彩繪窗戶的顏色鮮艷而顯眼,襯得牆壁更加干淨整潔。

  「這只是我們租賃的,不過它確實很漂亮,和英國的莊園相比, 雖然小了許多,但是精致可愛。」簡愛帶著她步入了客廳,在沙發上坐下,打了鈴讓莉莉絲送些茶水進來,葛朗台小姐含蓄地四下打量著,在看向客廳門口時對上了一雙冷漠高傲的眼睛。

  達西先生與她簡單地見面行禮後,就看向了簡愛:「我和羅切斯特先生有約,今天會去街區和銀行辦些事情,不必等我。」簡愛看向了窗外,天空中的雲朵又厚又重,看上去就快要下雨了。她起身,讓莉莉絲取來了厚風衣,親自為他披在了身上:「坐馬車前去吧,達西先生。這個天氣騎馬不會舒服的,對了,還得給羅切斯特先生准備一份,他一個大男人總是很粗心,想不到這些。」說著,她又忙得團團轉,讓廚房趕忙燒了兩大壺熱水,保存在座位底下的暗槽裡。

  「親愛的,你太貼心了。」達西先生站在門口與她告別,簡愛還想送他到花園門口,卻被他制止了,「你不用出來了,風太大。簡妮特,我不止一次地想要感謝上帝,把這麼細心、暖心和善良的你送到了我的身邊。」

  「達西先生,你的嘴太甜了!難道法國的空氣真的會讓人變得甜蜜?就連英國紳士都變成了花花公子?」簡愛誇張地摸了摸手臂上不存在的雞皮疙瘩。

  達西先生笑著把她攬入了懷中,低頭捕捉住了這張愛好調侃的小嘴,輕薄的纏/綿後,他又親吻了簡愛的額頭,低聲說:「你也比糖果還要甜蜜了,簡妮特。」簡愛惱羞成怒地想要擰他的胳膊,卻被靈巧地躲開了。達西先生快步走向了花園門口等待著的馬車,邊走邊回頭道:「感謝法國!」

  簡愛失笑,靠在門框上,看著他登上了馬車,關上了車門。李文駕駛著馬車越來越遠,直到在道路兩旁的樹木中消失不見了。簡愛這才想起了被自己遺忘在客廳的葛朗台小姐,懊惱地低呼一聲後,就聽到了背後的調侃:「你和達西先生真甜蜜啊!簡。」

  「哦!歐也妮!」簡愛臉紅紅地轉身,對上了她玩味的笑容,「太不好意思了,我竟然忘記了你還在客廳……」

  「我能理解,親愛的。如果我有這樣一個情人,我也恨不得將他化為一枚胸針,一枚懷表甚至是一抹絲帶,永不離身。」葛朗台小姐和簡愛慢慢地朝客廳走去,簡愛臉上的溫度也逐漸降了下來。

  她們再次在沙發上坐下了,葛朗台小姐收起了玩笑話,讓拿儂從隨身的皮包裡掏出了一份文件。

  「這是我暫時能調取到的全部資金,巴黎的銀行家們都明白局勢困難,即便我尚有不少存款,也無法全部提出來。」

  簡愛接過了文件,仔細地查看著,葛朗台小姐大手筆地一次性提取了十萬法郎。她沉默地思考了許久後,慢慢開口了:「這些已經夠用一段時間了,我手中的英鎊折算起來也有將近五萬法郎,稍後就讓莉莉絲交給你。只是,更困難的不是籌集金錢,而是物資。」

  「是的,巴黎郊區的蔬菜肉食我已經收購了一部分,定期發往孤兒院和修道院。可是……」

  「一旦□□發生,也許就運不進來了。」簡愛接上了她的話,兩人默契地對視一眼。

  簡愛和葛朗台小姐一時都陷入了沉默,簡愛看向了窗外的花園,突然想到了上輩子國人的「傳統美德」——「我們讓修道院的女人們也參與種植和養殖,如何?」

  「嗯?」葛朗台小姐眨了眨眼睛,「可是她們是來修道的……」

  「我們總不能養閑人,歐也妮。在這樣緊迫的條件下,靠縫補過日和種植難道還有什麼高低貴賤的區別嗎?不過,這只是我的一個想法而已,至於修道院有沒有土地,她們願不願意,這還需要我們繼續去調查。」

  葛朗台小姐勉強點頭,她擔憂地嘆了口氣:「我們或許會被口誅筆伐的!讓底層的女人們參與生產!這多麼荒謬啊,也許在記者們的筆下,我們的慈善也會變成資本家的剝削!」

  「當然還沒有到那一步。只是我們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簡愛並不認為女人們干農活是多麼丟人的事情,相較於餓死,她們不會在乎這些虛名的。至於三流小報的閑言碎語!如果還在乎這些,她就不會跑到法國來了。她不太贊同葛朗台小姐的擔憂,但是……結合一些自己隱秘的猜測,某種程度上她也能理解。

  「葛朗台小姐,你明天是否有空?我打算去東區的孤兒院和修道院親眼看看。」

  葛朗台小姐睜大了眼睛,拿儂著急地插嘴:「小姐怎麼能去那種地方!那裡太亂了!上帝啊,愛小姐,您怎麼會這樣大膽!您高高在上,不知道那裡的肮髒,可是——」

  「拿儂!」葛朗台小姐驀地提高了聲音,打斷了脫口而出的放肆的話。

  「歐也妮,孤兒院和修道院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哪怕你願意花幾十萬法郎資助,就連拿儂都認為那裡無藥可救。可是,這樣的『高高在上』的救助,真的有作用嗎?」

  *

  到了莎拉離開的這一天,也就是簡愛的書就要發行的這一天,達西兄妹和簡愛一大清早就收拾出門,前往驛站和莎拉告別。莎拉難得地拋開了自己一貫的體面而講究的姿態,和喬治安娜哭得抱成了一團,舍不得離開。

  簡愛送給了她一本自己的書——這是她早就先從倉庫裡拿到的那本,第一頁上被她寫下了祝福語和簽名。莎拉的眼睛哭得紅腫,她雙手鄭重地接過了這本書後,從身後的馬車裡拿出了一個小包裹,交給了簡愛。

  簡愛疑惑地看著她,接過了這個沉甸甸的包裹。

  「愛小姐,我明白你在為了窮人們募集資金。我把父親為我訂的布娃娃退掉了,換成了這麼一點錢——您不要拒絕我!一個布娃娃換取窮人們幾天的口糧,我認為這個交易很劃算。」莎拉的話語十分有力,她的眼睛緊緊地盯著簡愛,「愛小姐,您是我的老師!學校裡,我只能學到那些淑女的禮儀和自然知識,可是您不求報酬地救了我,您和葛朗台小姐不求報酬地救助貧民,我從您的身上學到了善良和慷慨。」

  簡愛窘迫地擺了擺手:「你這樣說就太誇張了,我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

  「不,愛小姐,我明白了,要想成為一個『公主』,外貌、禮儀和學識只是外在條件,更重要的是要有一顆熱愛和尊重生命的心。」莎拉緊緊地握住了喬治安娜的手,「我為曾經的膚淺而感到羞愧。愛小姐,我已經長大了!我不再需要洋娃娃來保護自己了。」

  巴洛先生慈愛地看著她,對簡愛勸道:「愛小姐,您就收下莎拉小姐的心意吧!我會陪著她一起到克璐上尉的身邊,她是安全的,這些錢財就留給更需要的人吧。」

  簡愛為難地看向了達西先生,見他也衝自己點了點頭,只好收下了。

  莎拉心滿意足地微笑了起來,這時,驛站裡來了一個人,催促克璐小姐和巴洛先生盡快上車,他們即將就要前往馬賽的港口。莎拉依依不舍地提著裙子上了車,可是卻不願把車窗關上,直到天邊的烏雲漸漸沉了下來,涼風卷起了地上的落葉和塵土,簡愛見這天氣很快就要下雨了,便趕緊催促她關上了窗戶。喬治安娜躲在了簡愛的裙擺後面,偷偷地抹去了眼淚。

  「啪——」驛站的車夫利落地將馬鞭抽在了馬身上,喬治安娜看著馬車在視線中越來越小,忍不住抽泣了起來。她們誰也不知道,以後是否還能在見面?

  簡愛摸了摸喬治安娜的頭,達西先生也將手搭在了喬治安娜的肩膀上,他不擅長安慰人,別扭地說:「人總要習慣被迫的離別。」喬治安娜聽著哥哥的話,沉默地點了點頭。

  送走了莎拉,一行人前往原定的目標——中央書店。李文眼見這烏雲越來越沉了,加快了抽打馬鞭的速度,可是即便如此,在他們到達書店的前一刻,雨從天上澆了下來。喬治安娜終於從離愁別緒裡走了出來,她跳下來馬車,直奔到了屋檐底下。雨水砸在泥地上,激起了泥濘的水花。灰褐色的水點將她的裙邊染成了髒污的黑點。

  達西先生正向斥責她失了禮數,手卻被柔軟包裹住了。「讓她開心一點吧,達西先生。我們並非在貴族社交的舞會。」達西先生頓了一頓,耳邊傳來了妹妹歡快的呼喊聲,點了點頭。他脫下了外套,踩著踏板下了馬車,簡愛費力地裹住了冗長的裙擺,不想讓泥土髒污了裙子,扶著馬車門跨了下來,頭頂就被他寬闊的外套擋住了雨水。

  等不及她說話,達西先生摟住了她,快步往屋檐底下走去。風衣撐起了一片干燥而溫暖的天地。

  達西先生的襯衫淋濕了一半,簡愛趕忙讓他穿上了外套,懊惱道:「我早該讓莉莉絲在車上隨時准備一些雨傘,沒想到昨天的雨沒有下成,今天出門時也天晴,卻在這個時間下雨了。」達西先生無所謂地披上了外套,見她身上沒有淋到雨,便也就放下心來。

  他們隨著人流走進了中央書店。書店裡被分開了一個小的區域,作為一個小小的咖啡館,讓人們買了書後有地方可以直接坐下來。由於下雨,書店裡擠滿了人,咖啡館的區域也被占滿了,簡愛踮著腳望了一望,只看見一片低頭看書的人們,空氣中彌漫著馥郁的茶香和咖啡香。

  達西先生眯著眼睛打量了一番後,決定先進書店選購一番,他隨意攔住了一個店員:「請問,簡·愛小姐的作品擺在了哪裡?」

  「哦!簡·愛!又是簡·愛!」店員無可奈何地哀叫,他無力地指向了最中間的那個書架,「先生,很抱歉,如果您早一些過來的話,那裡還會有一兩本!只是現在……如果您實在想看,也許可以向那些客人們借閱。」他又指了指咖啡館的方向。

  達西先生挑了挑眉,見簡愛帽檐底下露出的紅唇驚詫地張開,一臉的不可置信,忍住了笑,繼續追問:「原來如此!先生,麻煩您能告訴我這本書什麼時候還會上架嗎?」

  「先生,恐怕您得等一等了。我們中央書店已經承包了出版社大半的貨物量,真是搞不懂,今早一開門就有源源不斷的人來詢問這本書,我還看到公爵的男侍也來購買了呢!」店員撓了撓頭,頗為不解,「說實話,我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這麼多人要來買一個女人的書——如果這真的是一個女人的作品的話!」

  「小路易!你還在聊什麼,快去倉庫搬貨!」店長厲聲呵斥道,他胖胖的身材靈活地在人群中擠到了達西先生面前,微微鞠躬,客氣地詢問:「先生,您也是來買《逃離深淵》的嗎?」見達西先生微微點了一些高昂的下巴,他諂媚地笑著,「您的運氣真是好極了!我剛從分散的書攤裡收來了一批貨,馬上就能上架了!哦……女士,您也要買一本嗎?」他看著簡愛在紗網下直勾勾盯著他的眼神,問道。

  簡愛拉扯了一下帽子,含蓄地點了點頭。

  「是的!您也是女士,自然是想看一看同為女性的作品。」店長理解地笑了一笑,鞠了一躬。還未等簡愛回話,他又被人叫住了。又是一個詢問的人,店長笑得開懷:「就要再上架一批啦!先生,我們中央書店承包了幾乎全部的《逃離深淵》,您來找我就沒錯了!」

  達西先生突然眼疾手快地攬住了簡愛,將她往身後帶,躲開了身後突然湧進來的人群。喬治安娜撇著嘴,自己跳開了。簡愛看向了剛擠進來的人,他們都穿著破舊,顯然是貴族或者資本家的下人。她突然有一種魔幻的感覺,她可從來沒覺得自己的文筆能好到這樣洛陽紙貴的程度。

  她看向了書店正中間的櫃台背後,樸素簡單的木制書架上,印刻著燙金的「簡·愛」。

  「我實在無法相信,達西先生。」她喃喃道。

  「簡妮特,你應該對自己自信一點。」

  「可是我的文筆……和大作家們相比根本稱不上優秀!」

  「親愛的,退一萬步來說——或許你的文筆不如名家,可是文學作品最重要的難道不是核心思想嗎?」達西先生接過了店員遞來的書,「正如博杜安先生所說,我們趕上了好時候。」民眾需要這種為自己爭取而對抗剝/削的勇氣,勢必會成功的自由派也需要文藝界的支持。

  話雖如此,簡愛面對眼前這樣瘋狂的景像,仍然覺得仿佛在夢裡。

  她看著達西先生付了錢,沒有要找零,正打算一起離開,聽到了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我就知道您會來這兒的!愛小姐。」

  簡愛回過身:「博杜安先生!還沒來得及向您道謝,這樣的陣仗可真是嚇到我了。」博杜安先生得以地笑著,他嘴上叼著一支雪茄,卻沒有點燃,手上拄著一根文明棍,整個人站在人群裡顯得格外自信和自得。

  「也要恭喜您!愛小姐。」他和達西先生握了手,簡愛也伸出了手,他怔愣了一下,握上了這細瘦但有力的手,「能否賞光,來這裡坐一會兒?我預留了座位。」他攤手,指向人頭攢動的咖啡廳。

  簡愛無可無不可,達西先生點了點頭。喬治安娜這會兒從一排排的書架中擠了出來,她手上捧著一大摞書,興衝衝地自己去櫃台結了賬。簡愛伸手接過了她手上的書,一行人在窗邊的空位上坐了下來。

  簡愛沒有摘下帽子,她仔細地聽著周圍人的聲音,無疑,他們都在討論今天的新書。

  前面的聲音傳來——「奧克塔夫先生,您會相信這個簡·愛確實是一位女士嗎?」「這可難說,夏爾。要我說,恐怕是哪個自由派的政客用了滑稽的女人名字刻意嘲諷呢!」

  後面的兩人湊在一起竊竊私語——「我猜這本書或許是哪個反叛女僕的自傳?你知道的,那位子爵……」「閉嘴吧,奧古斯汀,他可沒有落下個好下場,也許真的有女僕的幽靈出來復仇了!」

  右邊那一桌,爭執地臉紅耳赤——「這本書顯然是在刺激民眾起來反抗!哈哈!終於有人意識到這一點了!這個社會已經**到必須再來一場變/革了!」「這顯然是徒勞的!國王終究是國王!」

  就連左側窗外,都有人靠在牆邊朗誦著她的書,討論著——「『我知道,只有反抗能救我一命,從這冰涼刺骨的深水裡拖曳出來。我的筆是我的武器,也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牢籠以外的空氣自由而清新,陽光熱烈而明確,我下定了決心。』菲力克斯,你說,深水是什麼深水?牢籠又是什麼牢籠?陽光又是什麼陽光?」「我不知道,但是總有人知道的。簡·愛的文字壓抑但是充滿了煽動性。亨利,我想這一定是一位革命人士,一場爆發在所難免了。」

  簡愛舉起了咖啡杯,擋住了微微上揚的嘴角。她總算是了解了這樣一種無奈,無心寫下的文字被解讀成了無數的版本。

  博杜安先生和達西先生寒暄著,見喬治安娜沉迷於,心情很好地稱贊了幾句,承諾將會給她送一些自己出版社的作品。喬治安娜含蓄地向他點了點頭,達西先生適時地道謝,並表示彭伯裡莊園書房的藏書已經夠她看的了。

  簡愛剛把一杯咖啡喝完,就見店長朝著這邊走來。他滿臉笑容地和博杜安先生勾肩搭背:「《逃離深淵》已經全部售空了!博杜安,我的老朋友,果然如你所願!」

  「我早就提醒過您,馬丁先生!倘若你聽我的建議,把貨全都盤下來,也不至於窘迫到用更高的價格收購攤販上的余量!」

  「嗨!我哪裡知道,一個女人的書竟然這麼受歡迎,以往的女人們寫得愛情總是剩下,最後被她們的丈夫和姐妹們買去——」

  「馬丁,您確定要在作者面前這樣說嗎?」博杜安先生打斷了他失禮的話,簡愛抬起了下巴,站起了身。她壓了壓自己的帽子,將黑網紗擋住了大半張臉。她朝店長先生伸出了手:「馬丁先生,我很高興我的作品為您帶來了不少進項。」

  店長馬丁目瞪口呆,他看了一眼博杜安,又看了一眼簡愛,不可置信地伸出了手。簡愛用力握緊了他的手,上下晃了一晃。馬丁還沒有回過神來,握手之後都忘記松開,達西先生將簡愛的手抽出,握在了左手。同時,他一雙冷冽凌厲的灰藍色眼睛看著馬丁先生,伸出了右手。

  「我的未婚妻的作品能受到大家的喜愛,這是毋庸置疑的,馬丁先生。但凡您認真看完一個章節,都應該懂得,女人的文學並不容小覷。至少,我的未婚妻需要這份尊重。」

  作者有話要說:

  作死把自己關在小黑屋鎖了6000字,凌晨五點才寫完……我一滴都沒有了.JPG


第92章 法蘭西玫瑰(十)

  馬丁先生啞口無言, 他也伸出了右手, 被達西先生骨節分明、強硬有力的手握住了。他抬頭看向眼前這位英國紳士,他冰涼的眼神裡滿是暗暗的嘲諷和威脅。馬丁先生僵硬了, 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言。

  「——啊,哦!是的, 愛小姐的文字當然與她們的不同。」 馬丁先生撤回了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也不知道這汗是因為先前的忙碌還是剛才的視線交鋒導致的。

  簡愛抿起了嘴,不打算為自己作辯解,也不打算打圓場放過馬丁先生。博杜安先生玩味地笑著, 他端起了一杯咖啡, 稍稍抿了一口, 視線在杯沿上方看著窘迫的馬丁先生。馬丁先生在經營上並不如他的父親,他汲汲於名利, 接手了書店反倒是像接手了一個雜貨鋪、一個餐廳。總之, 他從不像個讀書人一樣認真負責得對待每一本書。

  咖啡廳裡的人絡繹不絕,他們的桌子正處於最中間, 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這裡的異常, 用書本擋住了下半張臉, 悄悄和同行的友人談論起了這裡的情況。這樣的人越來越多, 簡愛很快就感覺到周圍人陷入了一種詭秘的沉默,先前讀書人們高昂的爭論聲漸漸停息了。

  「打擾了, 先生們,女士們。」 簡愛身後一位年輕的紅發紳士站起了身,他彬彬有禮地鞠躬行禮, 「很抱歉我無意聽到了你們的談話,敢問這位女士……正是《逃離深淵》的作者嗎?」

  全場都啞然了,空氣都變得低壓。簡愛被無數的目光刺得背後一涼,她環顧四周,轉過身來,在所有人的注目中點了點頭。

  「是的,先生。」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嘩然。簡愛看著眼前第一個大膽詢問的紳士,她壓低了帽檐,只露出鼻子以下,微微一笑。

  「愛小姐!」 紅發紳士驚呼出聲,他激動地想要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卻被達西先生擋住了。達西先生將簡愛攬在懷中,向身後帶去。這位紳士愣了一愣,隨即脫口而出:「這位是愛先生嗎?對不起,我無意冒犯您的夫人……」

  「這位是達西先生。」 博杜安先生好笑地打斷了,他看了一眼達西先生的臉色,卻不見任何慍色。簡愛在他的身後低下了頭,忍不住笑了起來。

  「啊!——對不起,達西先生。」 紅發紳士被打斷後,楞住了,他的臉色一下變成了絳紅色。達西先生面色不改,淡然地點頭,原諒了他的失禮。

  紅發紳士很快就回過神來,他飽含熱情地稱贊著簡愛作品裡的大膽巧思,他的同伴也上前,用無數優美華麗的辭藻奉承。周圍人騷動了起來,也紛紛圍聚了過來。

  時下並不流行簽名這一套,紳士們也自詡身份高貴,做不出瘋狂的舉動,簡愛松了口氣,看著一張張熱切卻克制的陌生的臉,客客氣氣地回絕了紳士們的贊美和奉承,挑選著一些文學性的問題回答了。達西先生這會兒站在了她的身後,用冷漠疏離的眼睛打量著一位位上前的紳士。他如同一座沉默的大山,守護著一朵開得正好的玫瑰花,嘈雜的嗡嗡叫著的蜜蜂被他無言地隔離在玫瑰的玻璃罩網以外。

  紳士們如同海浪一般一層又一層地圍聚了上來,他們離開了自己的座位,湧到了簡愛的四周。博杜安先生等待的就是面前的這幅畫面,他以經紀人的身份,分擔了一半的熱情。

  「哦!您問愛小姐接下來的作品?」 博杜安先生看向了簡愛,只見她微微點頭,「愛小姐確實有了新作品的規劃……當然,依然還是女性主義。」

  聽到了女性主義一詞,紳士們互相對視了一眼。還有人要繼續追問,簡愛戴上了手套,達西先生了然,護著她往外走。喬治安娜早在人群騷亂的時候就已經捧著書悄悄離開了,她坐在馬車裡,讓李文准備好了隨時離開。

  簡愛和達西先生被人群簇擁著,在擁擠中困難地爬上了馬車。

  「愛小姐!再說說吧!您下一本將會寫什麼內容?」

  「您是不是自由派的咽喉?」

  「您反對國王和舊貴族嗎?愛小姐!」

  博杜安先生大聲呼喊著,安撫著身後躁動的人群,他留了下來應付各懷心思的讀者們——當然,這也正是他一直擅長並且期待的。

  達西先生用手杖敲擊了馬車的頂板,馬車艱難地開動起來了。有人試圖擋在馬車前,駿馬嘶鳴著,達西先生一早布置下的人員在人群中控制著局面,將激進的年輕人推到了人潮的後方。

  「我沒想到會混亂成這樣。」簡愛透過車窗,看著後方越來越遠的中央書店,長吁了一口氣。

  達西先生抓了抓頭發,在擁擠中,因為一直護著她,自己的衣服被抓得皺了起來,梳得整整齊齊的頭發也散落了下來。簡愛心疼極了,捋平了他的衣服,檢查著他的狀況,達西先生捉住了她的手,放在了臉旁。

  「博杜安先生有意參加議會選舉,他一定會不斷造勢,給自己爭取選票和支持率。今天一來,他幾乎成為了你的經紀人和發言人,你的成績也是他的成績。但是我必不能讓他白白地利用你的心血,簡妮特。我和羅切斯特先生前幾日就在做准備,雇佣了一批人,在人群中控制輿論和局面。」

  「難怪你前兩天都在外面忙到顧不上回來吃飯……」

  「這是我作為『愛先生』應該做的,親愛的。」

  *

  回到宅子時,花園前已經停了一輛馬車和一匹馬。

  「咦?羅切斯特先生和阿黛拉過來了?」喬治安娜探出頭,隨口問道。

  簡愛看著那熟悉的質樸馬車,腦海裡閃過了一絲奇異的念頭:「那輛馬車是葛朗台小姐的,她興許找我有事。」他們下了馬車,莉莉絲聽到了外面的動靜,跑了出來,

  「達西先生!愛小姐!你們終於回來了。羅切斯特先生和葛朗台小姐正在客廳等待著呢。」

  簡愛點了點頭,他們加快了步子,往宅子裡走去。剛走到客廳門口,就聽到兩人交談甚歡的聲音。簡愛在門口站住了,她許久沒有聽到羅切斯特先生這樣如同一個年輕人一樣侃侃而談,如同曾經在桑菲爾德的宴會上,他輕而易舉地展示著自己的羽翼。達西先生露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簡愛推開了客廳的門,裡面的談話聲戛然而止,沙發上的兩人齊齊地看向了門口。

  「真是抱歉,我們一大早就送克璐小姐離開了,隨後去了驛站。沒想到你們都來了,讓你們久等了。」簡愛解釋道,她走向了沙發邊坐在了歐也妮的身邊,達西先生也在一座單人沙發上坐下了,他調侃地衝羅切斯特先生挑了挑眉。

  簡愛示意莉莉絲再去准備一些茶點來,接著看向了歐也妮:「你們已經認識了吧?這位是來自英國的羅切斯特先生,我曾經在他的府上擔任過家庭教師。」

  「家庭教師?」歐也妮的臉色一下子從略帶羞澀的紅潤漸漸失去了血色,「……哦!我並不是在鄙夷您——哦不!我並不是在質疑您……天,我變得不會說話了。」

  「沒事,我明白你的意思。您並沒有看不起我作為家庭教師的過往。」

  「是,是的……」她迫不及待地點頭,接著陷入了沉默。羅切斯特先生和達西先生寒暄過後,視線不自覺地投向了這裡,只見葛朗台小姐囁嚅地開口:「嗯……我能否唐突地問一句,羅切斯特先生的府邸叫做……?」

  「桑菲爾德莊園,葛朗台小姐。如同它的名字,那裡是一個荊棘之地。」羅切斯特先生很快回答。

  簡愛點了點頭,見歐也妮的眼睛驀地睜大了,確定了心中的猜測。

  「那裡是個美麗的地方,也是我一切的起點。」簡愛意有所指地告訴她。

  *

  一行人簡單地吃完了午餐,歐也妮說出了來意:「我來找你一起去孤兒院和修道院看一看,新的一批貨物運到了。你上次提到的那個想法,我們也該去問一問那裡的管理人員是否可行。」

  簡愛和歐也妮坐上了拿儂駕駛的馬車,羅切斯特先生和達西先生紛紛表示,現在的局勢太亂,女士們單獨出行並不安全,堅持要騎馬跟隨,一起去東區看看。兩位女士自然無法拒絕紳士們的好意。

  一架馬車和兩匹馬從大橋上駛過,路變得越來越顛簸,周圍的景色逐漸從色彩濃郁的油畫變成了只有黑白灰三色的素描。

  孤兒院和修道院都修建在了窄窄的小巷裡,巷口的雜貨鋪老板已經認識了趕車的拿儂,熱心腸地表示願意幫他們暫時看管馬車,一行人在巷口拋棄了交通工具。簡愛這次有了經驗,沒有再穿白色的衣裙。她特意換上了剛來到這個世界時,身邊唯一的箱子裡的樸素簡單的裙子和靴子,在顛簸而又積滿了泥水的巷子裡靈活地走在了拿儂的身後。

  巷子四通八達,若非熟悉的人,一定會在逼仄天空的壓迫下迷失了方向,橫七豎八的岔路口走幾步路就是一個。歐也妮心事重重,她皺著眉頭,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了泥坑裡。

  突然身旁一個窄小的巷子裡衝出了一個灰色的小身影,直愣愣地朝歐也妮撞了過來。簡愛嚇了一跳,剛忙將她自己這邊拽過來。達西先生上前一步扶住了差點要摔倒的簡愛,簡愛吃痛地低呼一聲,歐也妮在被她拽了之後失重地踩在了她的腳上。

  那個小身影似乎嚇傻了,倒在了歐也妮的身上,拿儂怒喊一聲,他被嚇得立馬就要逃跑。

  簡愛不顧疼痛,眼疾手快地掐住了他的手腕。

  他努力掙扎著,死活甩不開,急得大吼大叫,哭喊的聲音引來了巷子裡住客的指指點點,一扇扇窗戶後露出了探究的眼神。歐也妮不忍心地說:「愛小姐,放開他吧,我原諒他了,這只是一個小孩子。」

  頭頂的窗口傳來了附和的聲音:「欺負一個小孩子算什麼?」

  「就是!大家都已經這麼艱難了,何必要互相傷害呢!」

  「可憐的孩子。」

  「看她人模人樣的,干嘛要和一個小孩子過不去。」

  達西先生聽著耳邊嘈雜的竊竊私語,怒意燃燒到了眼底,攔住了兩邊的退路。簡愛冷笑一聲,她手上更用力地拽住了掙扎的身影,小孩急火攻心,就要咬上簡愛的手。

  「葛朗台小姐!你腰間的錢包還在嗎?」簡愛的話一出來,他的尖牙停了下來。

  歐也妮瞪大了眼睛,摸向了腰間,那裡空空蕩蕩。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有點短小,後面再補。【今天有點卡文,這章寫了五個小時……】


第93章 法蘭西玫瑰(十一)

  男孩的臉剎那間變得通紅, 他放棄了掙扎, 無力地癱坐在了地上。簡愛嘆了口氣,松開了手。他的手墜了下來, 抱住了膝蓋蜷縮地靠牆坐著,頭也埋在了胸口, 不敢再看簡愛。

  窗口裡原本為他說話的人有的啞然無言,有的低聲咒罵著,甩上了窗戶。

  簡愛低頭看著這個孩子,見他是實在羞愧, 也不像是個老手的樣子, 便放緩了聲音說:「你如果把錢袋還給葛朗台小姐, 並且發誓以後再也不再偷竊,我會考慮原諒你。」

  並非簡愛過於心軟, 只是她也明白, 一切道德的要求和標准在極端的貧困和動亂下是很難保證的,如果將男孩送進監獄只能是徒勞, 在生死線掙扎的人是很難被監獄的懲罰措施「感化」 的。

  男孩的穿著破爛, 單薄的背心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灰色和黑色的髒污幾乎成了它的花紋。他的褲子看上去是成年人的衣服改造的, 僅僅是簡單剪短了,裂開的地方沒有鎖邊, 垂下來的線頭在潮濕的泥水裡結成一綹一綹。他無言地坐在地上,瘦骨嶙峋的脊背在背心下格外顯眼,結成一塊一塊的頭發有些地方長, 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頭皮。

  他聽了簡愛的話,手緊緊地摳住了地面,接著他抬起了頭,滿面的淚痕讓幾人全都嚇了一跳。他用力地點了點頭,從口袋裡掏出了剛剛從歐也妮身上順走的錢袋。

  拿儂一把奪過,轉過身很快仔細地盤點,確認沒有遺漏後,在歐也妮耳邊彙報了。

  歐也妮在看到他滿臉的淚水時心腸就軟了下來。

  「……對不起,小姐。」 他看著歐也妮溫柔而憐憫的神情,臉色漲成了紫紅色,囁嚅著道歉。

  歐也妮蹲了下來,正視著他的眼睛,柔聲道:「親愛的,你能告訴我為什麼要偷東西嗎?你的父母呢?你還有家人嗎?」 簡愛想要勸她不要那麼軟和好欺負,又轉念想到,如果男孩沒有家人了,他不正是她們想要幫助拯救的人嗎?簡愛也在歐也妮身邊蹲下了身,打量著這個男孩。

  男孩別開了眼,不敢看她們的眼睛。他的聲音比蚊子還小,若非她們都蹲了下來,距離他不過半米遠,是完全聽不到的。「我的父親生了重病,我想給他找醫生……可是家裡的錢已經用完了!我實在沒辦法!對不起。」

  「你的母親呢?」

  「她死了……就在一周前。」

  簡愛屏住了呼吸,一旦關系到父母的悲劇,她心裡總是忍不住酸澀,眼底變得溫熱。歐也妮的情緒也低落了下來,她吞咽了一下,繼續問道:「你還有別的家人嗎?」

  男孩先是搖了搖頭,他看了一眼兩位好心的小姐,猶豫片刻後又點了點頭:「我姐姐……已經半年沒有回來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可憐的孩子。」歐也妮喟嘆道。她不顧髒污,摸了摸他的頭,這樣的溫柔讓他的眼淚又流了出來。他粗魯地用手背擦去淚水,臉上卻被沾滿泥土的手擦得黑一道白一道。拿儂也看不下去了,從懷裡掏出了一張手帕遞給了他。

  這孩子不過和阿黛拉一個年紀,可是他卻實實在在地生根於污泥之中。曾經救助過一朵法國玫瑰的羅切斯特先生也皺起了眉頭,他看向了達西先生,見他雖然面色冷淡,可是他看向簡愛的眼神裡滿是心疼,微蹙的眉頭裡是化不開的憂郁。

  羅切斯特先生沉聲問道:「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卡斯帕。」

  男孩抬起了頭,看向了兩位紳士。簡愛這才發現,男孩長了一雙漂亮的綠色眼睛,他的臉上雖然髒污地過分,但是泥水也難掩他容貌的清秀和精致。簡愛和歐也妮對視一眼,都看見了彼此眼中的疑惑。

  她們曾經都未曾見過他,可是近距離看到了他的外貌,竟然覺得有些眼熟。

  「卡斯帕,是個好名字。你的父母想要你成為一個友善又樂於助人的好孩子。」簡愛伸手想要摸一摸他的頭,手卻被達西先生半路截下握住了。

  「卡斯帕,請帶路,如果你想請求我們幫助,我恰好願意資助。」出乎意料地,達西先生開口了,「你的父親需要金錢和醫生,還有緊迫的時間。」

  卡斯帕的綠色眼睛在淚水的衝刷下亮晶晶,他驚喜地大喊:「真的嗎?先生!您真是一位好心人,我永遠都無法回報您的恩情!」簡愛牽著達西先生的手站起了身,她微微一笑:「還在等什麼?你的父親一定也擔心你的下落了。」羅切斯特先生看著他們的動作,也想要紳士地伸出手,扶起葛朗台小姐,可是被拿儂搶先一步。

  男孩迫不及待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從他衝撞向歐也妮的方向跑去,那裡是一個僅僅容得下一個人通行的狹窄巷子。這巷子在兩排破舊的房子之間,抬頭望去,天空只有窄窄的一條線,逼仄又壓抑。一行人側著身,穿過了越發狹窄的巷子,一會兒向左拐彎,一會兒向右爬上了另一個平台。左拐右拐之後,來到了一個幾乎只有一人高的棚子前。

  「父親!父親!有好心人願意幫我們了!」男孩歡呼著跑了進去。簡愛聽到了一陣虛弱而急促的咳嗽聲,以及男孩慌張匆忙倒水的聲音,簡愛敲了敲門後,跟了進去。

  男孩的父親側躺在床上,他的臉色灰白,沒有一絲血色。眼睛無力地閉著,哪怕來了那麼多人,他也沒有力氣爬起來招待。他身上的杯子看上去是這個貧窮的家裡唯一還算值錢的東西,死硬的棉花被看上去就不暖和,幸而現在是秋天,如果再晚一些,他怕是完全撐不過去了。

  男孩端起了一碗水,湊近了他的嘴。簡愛走上前去,看見這水並不清澈,在黑色的碗裡晃動著,也沒有一絲熱氣。

  「拿儂,能麻煩你去燒一壺水嗎?」簡愛看向身後那位高大的女僕,拿儂在主人的點頭示意下接過了碗。床頭有一個鍋,可是一眼就知道,這已經很久沒有用過了。拿儂並不叫苦,她面不改色地端起了鍋和碗走出了門。

  這個狹小低矮的屋子裡連一張多余的凳子和桌子都沒有,幾乎可以說得上家徒四壁。一行人全部站在屋子裡,都只堪堪能站得下。酸臭的嘔吐味和汗味充斥著這個空間,達西先生從來沒有到過這樣的地方,他控制不住地皺起了眉,羅切斯特先的臉色也不好,簡愛低聲讓兩位紳士如果受不住了可以出去,都被拒絕了。

  「也許你們願意去找一位醫生來。」簡愛找了一個理由。羅切斯特先生這才點了點頭,達西先生堅持要留在簡愛身邊:「這裡的環境太亂,我不放心你一個女士在這裡。」簡愛沒有拒絕他的體貼。羅切斯特先生轉身離開了,簡愛見歐也妮終於悄悄松了一口氣。

  「卡斯帕,你的父親得了什麼病?」歐也妮問道。

  「他的腿在工廠裡被機器軋斷了,一根尖銳的木叉也戳進了他的胸口……醫生說,他的肺部受了巨傷。」說著,卡斯帕的眼淚又要忍不住,他一抽一抽地哽咽著。男孩的父親痛苦地捂住了胸口,吃力地咳嗽了好一陣後,用微弱的氣音說:「卡斯帕……不……不要動不動就哭,怎、怎麼連小姑娘都……都不如了!」

  卡斯帕捂住了嘴,把哭聲全都咽了下去。

  「讓……讓你們見、見笑了,女士們,先生。」他微微眯開了,一雙暗淡的綠色眼睛露了出來。

  「先生,如果說話會讓您痛苦,就不必管我們了。」簡愛站得更近了一些,「我和葛朗台小姐從事慈善和救助,也許您知道,工廠區新建的孤兒院和修道院,那正是葛朗台小姐牽頭建成的。」

  歐也妮也上前一步,柔聲道:「您不必擔心,我們並不尋求任何回報。我們和您說這些,也不是想要博取您的感激,而是爭取您的信任。」

  「咳咳……卡、卡斯帕!你是怎麼認識……這樣的大善人的?」

  卡斯帕無措地看著她們。簡愛清咳了一聲,替他圓了過去:「我們在前往孤兒院的路上遇到了卡斯帕,卡斯帕是個好孩子,幫我們搬運了箱子。」卡斯帕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他差點就要被羞愧淹沒了。

  男孩的父親還要說話,簡愛制止了他:「您看上去很累,多多休息吧,先生。寒暄的話留到您恢復健康時再說。」他掙扎了一下後,微弱地點了點頭。歐也妮無聲地嘆了口氣:「我出去看一眼,拿儂怎麼這麼久還沒好。」

  達西先生側過身,給她讓開了一條路後,站在了簡愛的身邊。簡愛主動抬起了手,挽在了他的臂彎之間。達西先生低頭,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卡斯帕輕柔地幫父親蓋上了被子,被褥扇動間,簡愛看到了他胸口包裹著的繃帶。不知道多久沒有換藥了,原本白色的繃帶已經變得發黃,裡面滲出了黃色的膿液和發黑的血污。她看到了卡斯帕家裡的環境,這才意識到,缺少金錢是一方面原因,在這個地方,衛生安全更是重中之重。這樣忽視衛生,就算是個健康的人,也難以支撐。

  卡斯帕的父親又閉上了眼睛,卡斯帕呆呆地趴在床邊,滿眼的無助和茫然。簡愛靠在了身旁溫熱的軀體身上,才感覺好受了一些。達西先生摟著她的肩膀,和她一起輕手輕腳地慢慢往外走。

  簡愛跨出了這個屋子——也許這個棚子也能被稱作是屋子的話。歐也妮站在了一棵樹底下,看著拿儂在水溝邊熟練地生著火,把裝滿了水的鍋架在了火堆上。歐也妮聽到了門口的動靜,看了過來。

  「這裡的水實在不干淨,鍋也不干淨,拿儂剛才刷了好久。」

  簡愛看了一眼,只見鍋裡的水微微冒起了氣泡,雜質隨著熱度上上下下地起伏不定。

  「只好這樣了。水不干淨的話,一定要燒熱了才能喝,卡斯帕剛才給他父親喝的水一定是生水。就算是健康的人,恐怕在這樣的環境下也難以維持健康了。」

  「是啊,可是……這樣一個孩子,能有什麼辦法呢?」

  「他連自己都不能養活。」

  達西先生捋了捋簡愛的頭發,低聲說道:「親愛的,他遇上了你……你們這樣兩位天使,也算是得救了。」

  「可是,我們能幫一個人,卻難以幫助所有這樣的人。」

  「你本就沒有義務幫助他們,簡妮特。」達西先生語氣認真。

  簡愛微微愣住了,在真正意識到窮人的苦痛之後,她變得軟弱又「聖母」了。原本她從未來人的角度來看,這些活生生的人不過是歷史的「犧牲品」,不過是書裡字裡行間簡簡單單的闡述而已,可是她現在竟然產生了想要幫助所有人的想法——這想法過於善良到愚蠢了。

  簡愛深吸了一口氣,心裡亂極了。

  突然,路口傳來了一聲驚詫的呼喊聲:「葛朗台小姐!愛小姐!你們怎麼在這兒!」簡愛疑惑地回頭,只見一位容貌清麗的綠眼姑娘提著一個大布包站在路口,她的長發挽了起來,用一塊鵝黃色的粗布包住了。

  「卡美利亞小姐?」

  *

  這時,屋裡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卡斯帕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剛跨出了大門看到了眼前的人,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姐姐?」他沒有驚叫,聲音小得幾乎聽不清楚,眼裡滿是不可置信。

  話音剛落,屋內傳來砰的一聲,是碗掉落在地上破碎的聲音。

  卡美利亞顧不上寒暄和解釋,她瞪大了眼睛,臉上疑惑又焦急,提著大布包衝進了屋內。簡愛三人在原地面面相覷,卡斯帕依舊是回不過神的樣子。

  不一會兒,裡面傳來了一陣撕心裂肺的抽泣。簡愛嚇了一跳,以為男孩父親出了意外,和歐也妮急急忙忙跑了進去。

  卡美利亞趴在床頭悶著頭哭得撕心裂肺,男孩父親並沒有出事,他半躺在床頭,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半眯著眼睛看著哭泣的少女,神色不明。相對於沙龍上的禮裙,卡美利亞現在的穿著已經非常樸素簡單了,可是在這破舊肮髒的屋子裡,仍然顯得格格不入。

  拿儂燒好了水,端了進來,她從懷裡拿出了一條手帕,在水裡擰了,遞給了卡美利亞。

  「這位小姐,你是他的女兒吧?快給他擦一擦。」拿儂不見她回應,又用手碰了碰,卡美利亞一下子從哭泣中驚醒,她抬起了頭,眼睛腫得如同核桃一樣,眼白處變得通紅。

  「謝謝!謝謝您!我……」她詞窮了,慌忙接過帕子,低頭替他的父親擦拭臉和脖子,當顫抖的手碰到了他的額頭時,她猛得轉過頭來,「我父親發了高燒!請……能否擺脫您幫我照看一下,我立刻去找醫生!」

  「卡美利亞小姐,我們已經去找醫生了,醫生很快就會到了。」簡愛回答。

  即便這樣說,卡美利亞也放不下心,她的手劇烈地顫動著,從布包裡翻出了一個餐盒,打開來後,簡愛看到裡面是一個松軟的大面包。她把面包撕下了一塊,湊到了父親的嘴邊。

  「父親現在咽不下面包。」卡斯帕提醒她。

  「這很松軟,不是堅硬的黑面包。」卡美利亞雖然這樣說,但是還是把面包泡在了剛燒好的水裡,用勺子小口小口地喂著。慢慢地,一小塊面包都吃下去了。

  卡美利亞將碗放了下來,她看著混亂的櫃面,上面髒污的碗盤和已經燒完的蠟燭堆成了一團,忍不住著手收拾了起來。她突然想到了什麼,看向了弟弟:「母親呢?她在哪兒?」

  卡斯帕手中的水盆哐的一聲,落到了地上。

  *

  羅切斯特先生帶著醫生來了,醫生背著醫藥箱,步入了這個熟悉的屋子。羅切斯特先生不明白在他離開的這一會兒究竟發生了什麼,驚異地發現一個陌生的少女暈倒在地上。

  「她是誰?」

  「卡美利亞,卡斯帕的姐姐。」簡愛回答。

  羅切斯特先生皺緊了眉頭:「那個連母親去世都沒有回來的姐姐?」

  歐也妮忍不住替她辯解:「她並不知道母親的去世,真是個可憐的……」拿儂扶住了她,低聲在她的耳邊安慰。歐也妮那位虔誠而溫柔的母親也已經在她的面前離開了,她回到了天父的身邊。

  醫生將醫藥箱放在了地上,翻找出了一瓶嗅鹽。拿儂接過了嗅鹽,遞到了卡美利亞的鼻子底下,不一會兒,她被嗆醒了。

  「女士們,先生們。你們一定不想讓血液和膿液的腥氣染上珍貴的衣裙,我將會為杜邦先生換藥。」醫生從箱子裡找出了簡單、繃帶和藥物。

  簡愛點頭應下了,她招呼兩位先生和歐也妮都出去等待。拿儂架起了卡美利亞,強壯有力的手臂強硬地將她帶離了房間。卡斯帕堅持留下來,給醫生打下手。

  室外的空氣雖然也充斥著污水和穢物的臭氣,但是相比屋內已經是好多了。簡愛看向了歐也妮:「孤兒院和修道院那裡一定已經等急了,歐也妮,如果你不介意,我留下來照看這裡的情況。」

  「我正有這個想法,簡。」歐也妮眼神示意拿儂,「我們先去孤兒院,稍後如果天色還早……」

  「我會去的。」簡愛承諾。

  歐也妮這下放心了,拿儂將卡美利亞扶著坐在了石凳上後,便又守在了她的主人身邊。羅切斯特先生主動提出要陪同歐也妮一起去,她猶豫了片刻後,還是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簡愛看著他們離開了,接著她的視線投向了卡美利亞。

  卡美利亞呆愣愣地坐在了石凳上,雙眼失神地看著溝渠裡流動的污水,一雙寶石綠的眼睛失去了所有的光澤。達西先生站到了路口,給簡愛留下了交談的空間。簡愛輕手輕腳地坐在了卡美利亞身邊,看著她的側臉,柔聲問道:「你願意跟我說說家裡的情況嗎?也許我能幫得上你。」

  「愛小姐,你不明白。誰都幫不了我了,我失去了所有。」她痛苦地扯著自己的頭發,將臉埋到了膝蓋上。

  「卡美利亞,你仍然有父親,有弟弟,這可不算是一無所有。」

  卡美利亞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簡愛知道她在認真聽她的話。

  「你的父親——杜邦先生,曾經是工廠的工人?」簡愛找了一個突破口的話題。

  「是的,他曾經是一個農民,但是聽說在巴黎的工廠做活,掙的錢更多,便帶著我和母親來到了巴黎。確實,這裡掙錢比在鄉下租地種植要更快,可是——這裡買什麼都要花錢,母親也找了一個洗衣服的工作,接些活貼補家裡。

  等我長大一些,弟弟出生了。卡斯帕是個好孩子,不得不說,他剛出生的時候,家裡曾經是最幸福的時候。雖然我們很窮,可是也能養活自己。等弟弟再大一些,也懂事了一些,知道要幫媽媽干活了,可是有一天……他撞見了母親的雇主對她……」卡美利亞捂住了嘴,不忍心再說下去了。

  簡愛的眉頭和鼻子都忍不住皺了起來,這樣的事情似乎在哪裡都會發生。卡美利亞的清秀美麗,可見她的母親外貌一定也不俗。

  「父親氣瘋了,他半夜帶著刀,去找了那個子爵。愛小姐,你知道的,我們這種窮人,哪裡能在貴族們手上討得了好,父親給了他的胸口一刀,可是他也丟掉了原本監工的工作,後來找遍了熟人,托遍了關系,也只找到了一個鏟煙灰和煤炭的工作。」

  「母親的名聲也被子爵惡意搞臭了,誰不知道她是受害者,可是我們都是窮人,哪裡能和子爵對抗!後來,我更大了些,就去西區的別墅裡找了一份工作——是的,正是貝朗傑先生的府上。」她露出了一個蒼白的笑,「愛小姐,您一定也已經聽說了,我『勾引』貝朗傑先生不成,被貝朗傑夫人連夜趕了出來——」

  「我並不相信這個傳言。」簡愛立馬否定。要說從前,她或許將信將疑,可是卡美利亞的母親有過這種遭遇,她一定不會願意重蹈覆轍。

  卡美利亞愣住了,接著,她嘲諷地冷笑了:「可是她們都相信了。貝朗傑先生確實是個傑出的鋼琴家,可是鮮有人知道他那些奇奇怪怪的癖好——他先是說我有音樂天賦,如同父親一樣手把手教我彈琴,愛小姐,不瞞你說,我曾經確實對他產生過那種好感,可是,貝朗傑夫人是他最忠實的『狗』,逼迫我成為他的僕從,否則就要我名聲掃地。」

  卡美利亞現在眼神和笑容中的輕蔑和瘋狂,讓簡愛想起了曾經渾身是血,赤身裸/體的莉莉絲。

  「我不管不顧地從貝朗傑府邸二樓的窗口逃走了,後來就一直在各個餐廳、音樂廳、歌劇院用鋼琴養活自己——多麼諷刺啊,即便我逃離了那個惡魔,卻仍然要靠他的施舍生存。」

  簡愛突然聽到身後的門和窗都被打開了,她問道:「那你為什麼一直沒有回來?」

  「我……我不敢!愛小姐,我不敢讓自己的蠢事再次傷害母親。她如果知道了自己的女兒和她一樣悲慘而又懦弱……」

  「媽媽死之前一直在喊你的名字。」卡斯帕從身後抱住了卡美利亞,他的聲音悶悶的,簡愛清楚聽到了他的哽咽,「在父親重傷之後,家裡一分錢都沒有了。她在路上遇到了子爵,他給了我們一袋錢,要媽媽和他去西區……」

  卡美利亞打了一個冷顫。

  「她失蹤了十幾天,沒有人知道她在哪兒。他們都說媽媽拋棄了我們,去找情人了!」卡斯帕咬緊了牙關,強逼自己忍住了淚水,「可是一周前……我們在河上撈到了她的、她的屍體。醫生說,她得了梅毒而死。」

  「姐姐,梅毒是什麼病?」

  作者有話要說:

  大肥章~即將要在壓抑中爆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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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法蘭西玫瑰(十二)

  簡愛心事重重地和達西先生離開了杜邦一家, 她留下了一點錢, 就算是探望病人的心意。

  兩人並肩前往孤兒院。

  對於卡美利亞的遭遇,她很同情, 也願意幫助。可是如果將視野從那個破落棚屋擴大到整個巴黎、整個法國甚至整個世界來說,他們也只是貧苦人民這個群體中的滄海一粟。

  窮則獨善其身, 達則兼濟天下。簡愛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這句話之中的無奈。

  在桑菲爾德時,她不過是一個家庭教師,做出的努力不過是為了養活自己,混口飯吃。也許有些遠大抱負, 希望能改變世界。可是現在, 她有了一些金錢和影響力, 不再為了生存而擔憂,她也能幫助一些人, 如同莉莉絲——可是她的能量還太小了, 她能救一個人,卻救不了整個世界。

  誰又能拯救整個世界呢?沒有。

  「達西先生, 我實在不知道, 該怎麼幫助他們。」

  「他們?你是指誰?」

  「卡美利亞小姐一家, 他們……」

  「親愛的, 我看得明明白白,你的憂愁來源並不是他們。」達西先生打斷了她的話。

  簡愛啞然。

  達西先生停下了腳步, 伸手扶著她的肩膀,將她轉向了自己。她的眼底又化不開的憂愁和悲哀,達西先生灰藍色的眼睛認認真真地看著她, 裡面的包容和溫柔讓簡愛手足無措。

  「『你的憐憫無人能比,溫暖了我的心房。』」他又緩緩讀出了那句詩,「親愛的,你的善良、憐憫和寬容曾經深深打動了一顆冷漠而高傲的心,他是理解你的。你總想幫助所有窮人,可是你並非聖母瑪麗亞,你從來也沒有義務犧牲自己去拯救他們。」

  簡愛沒有說話,她當然明白這些,但是在親眼看到那樣的悲慘之後,很難說自己可以視若無睹。

  「你還記得當初的莉莉絲嗎?簡妮特,當時她匍匐在你的腳底,願意成為你的奴僕,可是你拒絕了她。」

  「是的,我不需要一個提線木偶般喪失了自己靈魂的人服務我。」

  「這就說到點子上了,親愛的。他們不是提線木偶,有自己的思想,他們的思想影響著行為。每一個個體的悲劇,如果有一念之差,都有機會避免。而已經墜入深淵的人們,他們不僅需要一雙拉起他們的手,更需要自己有向上攀爬的決心,或者說——」達西先生的侃侃而談突然停頓了,他皺起了眉,語氣古怪地說,「這話聽起來是希望他們能推翻我們了。」

  簡愛「啊——」了一聲,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資本論》給出了答案。

  這個話題如果展開來講就過於宏大了。農民、地主,工人、工廠主,資本家、貴族皇室,這些矛盾是不可避免並且天然存在的。這不是幫助一個工人,一個農民或者一個僕人就能解決的問題。

  「走吧,我們去孤兒院。」達西先生攬著她的腰繼續走著,「你的聰明的頭腦總是想得太多,白白多了許多憂愁,不如著眼於身邊的事務。葛朗台小姐看得很清楚,資助孤兒院和修道院確實是一個大善舉。」

  「她當然是聰明冷靜,優盛於我的。」

  「親愛的,我不是那個意思。」達西先生匆匆解釋。

  簡愛微微一笑:「我也沒有生氣。」那可是她童年的偶像和目標。

  *

  還沒進入孤兒院,就聽到裡面傳來了一陣陣孩子們的追趕打鬧的聲音,一個高昂尖銳的女聲竭力維持著秩序。

  「小雨果,快從箱子上下來!安德烈,不要抓朱莉的辮子!——上帝啊!卡拉!快把你的裙子放下來!還有沒有一點女孩子的樣子了!」

  簡愛和達西先生失笑,伴著這嘈雜的聲音敲開了孤兒院的大門。門沒有鎖,輕輕一推就推開了。裡面瞬間安靜了下來,一群神態各異,姿勢狂放的孩子們好奇地看向了這裡。一位穿著制服長裙的女士正執著教棍,一手叉腰教訓一個瑟瑟縮縮的小男孩兒。簡愛分明從男孩兒亂瞟的眼神裡看出了他的古靈精怪和故作示弱。

  女士也回頭看向了這裡,她驚呼一聲,放下了教棍走了過來:「是達西先生和愛小姐嗎?」

  「是的,您好。」簡愛向她行了一個屈膝禮,達西先生微微點頭,摘下了帽子。

  「我是這裡的老師珍妮·羅伯特。葛朗台小姐還有羅切斯特先生已經前往隔壁的修道院了,我替您帶路。」她解釋道,簡愛又行了一個禮,以示感謝。羅伯特小姐回頭衝孩子們宣布她要離開一小會兒,警告孩子們不要再搗亂了。孩子們乖順地點了點頭,羅伯特小姐又命令較大的孩子們一起把廳內的箱子和麻袋合力搬到倉庫裡。

  她安排好一切後,關上了門,並從外面鎖上了。「嗯?」簡愛疑惑地看向她。

  「孩子們不清楚外面的情況,他們總是想跑出來玩。可是再巴黎哪裡能讓他們再到處亂跑了。」羅伯特小姐把鑰匙放在了裙兜裡,帶著簡愛和達西先生在小巷裡穿過。

  「最近幾天常常有憲兵穿梭在街道上,小布萊恩——就是剛在我正在管教的孩子,前幾天差點被憲兵的馬踩到。他太調皮了!真是讓我操心。」

  「您一定是個好老師,這麼多孩子管教起來可不容易。我曾經也當過教師,說實話,那可比任何創作都要累的多。」

  「哦!您也是教師嗎?愛小姐。」羅伯特小姐驚訝地打量著她,「我以為您是一位貴族小姐呢!難怪您能寫出那樣的作品!」

  「您已經看過我的書了?」

  「是的,博杜安先生來捐贈過幾本,孩子們——尤其是女孩子們,喜歡極了!」羅伯特小姐好奇地問道,「故事裡的畫家,真的是存在過的人物嗎?」

  「當然不是,羅伯特小姐。」

  羅伯特小姐露出了一個失望的表情:「是的,當然……怎麼會可能會有這樣的女人存在呢?女人們太難生存在這個世界了。」她的神情落寞,雙手放在了身前的圍裙底下,頭低垂著,露出了削瘦的脖子。

  簡愛引導地鼓勵道:「如果有女讀者看了我的書,能夠意識到為自己爭取。那麼《逃離深淵》也算是有價值了。」只見羅伯特小姐深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麼。

  這時,他們走到了一閃隱蔽的門前,羅伯特小姐敲響了門。很快,裡面傳來了簌簌的聲響,門吱吱呀呀地緩緩被打開了,露出了一張蒼老的婆婆的臉。她眯著眼睛打量著眼前的人,羅伯特小姐大聲地和她打了招呼,介紹了來人。老婆婆做了一連串手勢後,這才點了點頭,緩緩把門後的栓子打開,拉開了門。

  她的背佝僂地厲害,幾乎成了直角。她撐著一根拐杖,晃晃悠悠地朝裡面走去。屋內很是昏暗,沒有任何的大窗戶,只有頂上一扇通風的窗口透進來了一束微弱的陽光。簡愛和達西先生眯著眼睛,緩緩適應了好久才看請了裡面的布置。

  一張巨大的餐桌擺在正中間,上面只有幾個餐盤裡擺著一些土豆和黑面包,餐桌邊上僅有幾張簡單的凳子。大門的兩旁,擺放著幾個鼓鼓囊囊的大袋子,從外面看起來,這裡正是她們從郊外弄來的糧食。除此之外,這個大廳裡就沒有別的裝飾了。

  一行人安靜地繞過餐桌,往樓上走去。達西先生握緊了簡愛的手,這裡的一切都讓他不舒服。

  「男人們本來不能進來的。」羅伯特小姐的聲音在樓道裡徘徊,「寶麗娜婆婆說,漠嘉娜女士看在愛小姐和葛朗台小姐的面子上才允許你們進來的。修道院的女人們都已經得知了消息,在房間裡不會出來。」

  「麻煩您了。」達西先生的聲音也在樓道裡響起。

  接著又陷入了安靜,他們很快到了三樓,轉過了幾個彎後,來到了一扇大門前,裡面隱隱傳來了葛朗台小姐的聲音。羅伯特小姐敲開了門,裡面的聲音戛然而止,不一會兒一陣腳步聲傳來,門被打開了。

  簡愛走了進去,發現這裡是一個不大不小的辦公室,修道院院長漠嘉娜女士穿著一身黑色長裙,頭發被嚴嚴實實地包裹著。葛朗台小姐和羅切斯特先生看見了朋友都露出了微笑,幾人客氣地打過招呼後,都坐下了。

  「漠嘉娜媽媽同意了你的提議,簡。」歐也妮語出驚人。

  簡愛驚訝地看著那位修女,見她嚴肅而蒼老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僵硬的笑意——可見她平常並不總是微笑。漠嘉娜媽媽的語調平和而安逸:「是的,愛小姐。修女們願意提供幫助和支持。只是,這裡畢竟是修道的地方,有些具體的注意事項,我們還需要進一步商討。」

  「那是當然。」簡愛表示理解,「這並不是一件小事。」

  *

  在討論了許久,直到日落時分,簡愛和歐也妮才坐上了馬車,踏上了回程的路。羅切斯特先生和達西先生騎著馬,在前面走著,互相說著話。兩位女士在馬車裡昏昏欲睡。這一天的經歷太過豐富了,兩人都需要好好理一下思路。

  一路無話。

  李文先將葛朗台小姐送回了旅館,歐也妮和她約定了明天再見面,拿儂和歐也妮主僕二人站在旅館門口,看著一行人越走越遠,才回頭走進了旅館,正要上樓時,聽到了身後匆促的腳步聲。歐也妮回頭,發現已經告別了的羅切斯特先生氣喘吁吁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簡愛回到了住處,精疲力竭。喬治安娜正坐在客廳裡等待著,簡愛和達西先生剛踏進家門口,她就在沙發上回國了頭,舉起了面前茶幾上的一封精致請帖:「博杜安先生送來了請帖,邀請我們明日去歌劇院聽戲!」

  達西先生隨手扔下外套和帽子,接過了她手中的請帖,粗略地一掃而過後,挑了挑眉,看向了正在脫下寬帽的簡愛:「簡妮特,好戲要開場了。」

  作者有話要說:

  短短的一個過渡章。更新完我就接著寫,不敢保證也許凌晨還會有二更。

  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我翻了翻大綱,大概還有三四萬字左右完結。

  最近的後台很抽很抽,評論很少,收益也因為系統抽了將近一半,但是我還是會堅持圓滿完整地寫完這個故事的(雖然已經累得不行,腦子要枯竭了,長篇真不是新手能輕松駕馭的嗚嗚嗚)。


第95章 玫蘭西玫瑰(十三)

  簡愛在得知受邀聽歌劇的一刻, 腦子裡就浮出了三個大字——鴻門宴。

  也許是她近來神經太過緊繃, 一有些風吹草動就聯想到最近的局勢。她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一種莫名的不安。深夜, 怎麼也睡不著的她躡手躡腳地打開了房間的通向陽台的門,讓月光和晚風傾瀉了進來。

  無論是在英國、還是在法國, 無論是在鄉村、還是在巴黎這樣的都市,月亮總是公平地用它冰涼輕柔的手撫慰每一個人。簡愛深吸了一口氣,這個季節最後一季鮮花的香氣從窗台下幽幽地傳入了她的鼻子。簡愛心裡不安又躁動,她脫下了鞋子, 赤著腳走到了陽台回廊上。

  地面向上傳來了刺骨的涼意, 她瑟縮了一下, 但是很快就習慣了這樣的溫度。她走到了扶欄邊倚靠著,這個角度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天上的月亮, 沒有一絲樹枝陰影的遮擋。再往遠處看, 還能看到其他別墅的黑暗身影,靜默地沉睡在這片花團錦簇的大地之上。

  一切都顯得那樣祥和而寧靜。

  可是她的腦海裡一直盤旋著白天看到的種種, 卡美利亞家的破棚屋、吵鬧的孤兒院、寂靜的修道院。自從來到了法國, 她總是有一種靈魂被割裂的感覺。英國平靜而悠然的生活仿佛在另一個世界, 而僅僅在法國巴黎, 一條塞納河就將她的思想分割成兩半。一半沉浸在貴族和富人的歡愉和榮耀之中,另一半為窮人的悲慘境遇而流淚。

  一陣冷冽的風吹過, 她被激地打了個冷顫,手臂上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她又打了個噴嚏。

  一張毛毯裹住了她。

  簡愛轉過頭, 達西先生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她的身後,他的房間通往陽台的窗戶也大開著,他們的房間正是隔壁,分享著一個陽台。

  「你好冷。」達西先生在她的身後抱住了她的腰,手一邊給她裹上毛毯,一邊觸碰到了她的手臂。

  他呼出的暖氣觸碰到了她的脖子,簡愛忍不住又打了一個冷顫。

  「我其實並不覺得晚風很冷。」

  「胡言亂語!」

  「心底的涼意更甚,達西先生,」簡愛在身前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溫暖而有力,「我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你在擔心明天的歌劇?無論如何,我也能保護好你和喬治安娜,哪怕巴黎鬧得天翻地覆。」他承諾道,「你們對我來說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

  簡愛側過了臉,嘴唇在他的臉頰劃過。達西先生的手臂收緊,低下了頭將她緊緊地擁在了懷裡。簡愛卸下了力氣,任憑自己完全依靠在他的身上。就連冰涼如水的月光灑在身上,都覺得漸漸溫暖了起來。簡愛的心裡盤旋著明天的計劃,從博杜安先生的請帖來看,明日將會是新歌劇公演的第一天。這時新排了歌劇,不用想也知道一定與最近的局勢有關。

  一聲烏鴉的啼叫從遠處傳來,撲棱棱的翅膀帶動了樹枝的顫動。簡愛突然間驚醒了,達西先生也回過神來,輕輕地推著她、催促她回房消息。可是走了兩步,他意識到了不對,低頭看去,果然她赤著腳踩在了地面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達西先生皺了皺眉頭,一把橫抱起了簡愛。她被這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驚慌地摟住了他的脖子以防掉下來。達西先生穩穩地抱著她走進了她的房間,借著透進來的清冷月光,將她輕柔地放在了床上。

  「放寬心,做個好夢。」他掀開天鵝絨被子,輕輕地蓋在了她身上。他俯下身,手指掃過她卷而凌亂地頭發,長長的黑發散落在玫瑰色的絲絨枕頭上,他在她的額頭上印下一吻,「晚安,我的……」

  *

  一大早,羅切斯特先生就上門拜訪了。達西先生正有拜訪他的打算,他們敏銳地嗅到了空氣中的隱隱躁動,帶上了男僕騎馬前往巴黎市區,拜訪一些人物作部署。達西先生雖然在前一晚輕飄飄地揭過了這個話題,不想讓簡愛擔心,但是他也並不是真的全然相信這裡的治安。

  如果對抗一旦爆發,作為「煽動者」的簡愛如何自處?國王和舊貴族雖然漸漸式微,可是他們的敵人也沒有把握一發擊中,徹底翻盤。如果——如果國王成功了,簡愛立刻就是被清算的第一人。慈善固然是好事,可是那些老狐狸可不會被他們簡單的模糊視線給騙過。

  盡管形勢嚴峻,可是達西先生也並不是普通平民,他雖沒有爵位,可是彭伯裡莊園加上桑菲爾德莊園,在英國的能量可不小。作為簡愛的「未婚夫」,他當然希望巴黎平安,她只要做一個自由的作家就夠了。可是作為英國人——也難說他會不會有別的心思。法國內部的戰火一旦燒了起來,對於英國來說可是個好消息。

  簡愛和歐也妮在白天去了卡美利亞家的棚屋,醫生將會定期前來換藥。當問到將來的打算時,卡美利亞也沒有主意。「我打算再找一份工作,不知道父親的病多久能恢復……我手上的錢加上您的好意相贈也撐不過一個月。」她的語氣低落,手中涮洗鍋碗的動作卻不停,「西區——我不會再回去了。父親和卡斯帕都需要我,而西區的世界如同一個巨獸,輕易就能把我吞沒。」

  簡愛看著她將棚屋打掃地干干淨淨,生火煮飯也樣樣精通。她將悲痛壓在了心底,承擔起了整個家庭的重擔。歐也妮和簡愛離開時,也剛好遇上了建了柴火和廢紙回來的卡斯帕,他的衣服上的破洞已經被縫補好了,雖然還是很髒舊,但是看起來也不是那個如同小乞丐一樣的人了。

  卡美利亞送她們倆一直到路口,簡愛突然回頭,對她說:「你願意去孤兒院工作嗎?」

  卡美利亞一怔,隨即微微點頭。

  「這是個好主意!簡。羅伯特小姐和院長兩個人看管整個孤兒院實在困難,如果卡美利亞小姐願意的話……」

  「我願意!」卡美利亞匆匆接上。孤兒院的工作雖然辛苦,但是環境簡單,許多孩子們都是她看著長大的。孤兒院也離家近,她每日都會有固定的時間回家照顧父親,「謝謝您!愛小姐!葛朗台小姐!天啊,你們不光幫我找來了醫生,竟然還願意給我介紹工作……上帝會庇佑你們一輩子的。」卡美利亞激動地幾乎就要跳起來了,她的聲音顫抖著。

  簡愛和歐也妮相視一笑,拒絕了卡美利亞繼續相送,兩人帶著拿儂和莉莉絲一起前往孤兒院了。

  她們今日檢查了孩子們的住宿情況和學習情況。每兩個孩子分享一間臥室,兩排房間中間走道的盡頭就是衛生間。孩子們雖然調皮,但是在羅伯特小姐的看管下,各個干干淨淨,臥室雖然沒有多余的布置但是也十分整潔。生活條件還不錯,可是學習條件就相對差了一些,因為這裡是孤兒院,並非慈善學校,僅憑院長和羅伯特小姐的能力僅僅能在閑暇片刻教一些簡單的識字。

  簡愛提起了卡美利亞小姐,驚喜地發現她於羅伯特小姐竟然是舊識。羅伯特小姐熱切地歡迎卡美利亞的到來:「孩子們太需要一個老師了!愛小姐,葛朗台小姐,你們又給我們解決了燃眉之急!」

  考察完孤兒院的情況,簡愛還想去拜訪隔壁的修女們,莉莉絲卻提醒她,她們必須馬上回去梳洗換衣了。歐也妮告訴她,她也收到了邀請函,她喜好安靜原本並不打算去,只是簡愛既然會去,她也欣然接受了邀請。一行人匆匆坐馬車趕回了西區,在旅館門口分道揚鑣。

  簡愛到了住處後,達西先生還沒有回來。她和喬治安娜匆匆解決了晚餐後,回房換上了一身紅絲絨長裙,披上了一件小巧的白色毛絨披肩。喬治安娜也已經早早地打扮好了,敲響了簡愛的房門,兩人並肩下樓,院門口,李文的馬車也已經准備好了。可是直到傍晚六點的時鐘敲響,達西先生才匆匆出現。他滿身的塵土,出門時整潔干淨的服裝變得狼狽不堪。他來不及解釋,就三步並兩步地回房換衣服了。不一會兒,他一邊系著袖扣一邊下樓。

  「今天出了些小意外,問題不大。」他看著簡愛擔憂的眼神,安慰地說,他手上動作不停,靈巧地系好了扣子,「出發吧,耽誤了不少功夫了。」

  喬治安娜還想埋怨兩句,被簡愛眼神制止了。達西先生看上去很累,但是他靠在馬車靠背上閉著眼睛假寐,並不想多談的樣子,簡愛當然是尊重他的想法。喬治安娜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她有些薄怒,她察覺到兄長和簡愛都有心事,可是卻沒有人告訴她。她年紀還小,很少能參加社交活動,現在滿頭霧水,不免生氣。

  馬車離開了綠植豐富的住宅區,馬路兩邊逐漸熱鬧了起來,聯排的房子錯落有致,燈火通明。時不時,還能看到邁著整齊步伐的憲兵在路上巡邏著。很快,馬車就來到了一條熱鬧的街區,比那日的沙龍更誇張,一座金碧輝煌的高大建築前,停放著一眼數不清的馬車。馬兒都躁動地踢著地面,馬夫們有力地控制著各自的馬車,有秩序地排列了起來。

  這畫面古典而有趣,可是味道卻讓人避之不及。

  三人下了馬車,匆匆從大門口踩上了幾十層階梯,來到了劇院門口。剛一站定,就有劇院的僕人迎面走來。達西先生將請帖遞給了他,僕人檢查後,卑躬屈膝地諂笑著,作出了一個請進的手勢。

  「八號包廂的貴客,請跟我來。」

  「包廂?沒想到博杜安竟然這樣大手筆。」簡愛驚訝道,她又拿起了請帖借著燭光仔細查看,卻發現那確實是一個大廳的位置,她疑惑地看向達西先生,見他也皺著眉頭,顯然不知道這個臨時的變動。

  僕人沒有接話,仍然走在身側後方,示意著他們上樓。劇院修得華麗,印著大塊大塊花朵的牆紙上還撒著金粉,在燭光下熠熠生輝。地面上是厚實的毛毯,生硬的靴子鞋底踩在上面,幾乎發不出任何嘈雜的聲音。

  達西先生將簡愛圍在懷裡,喬治安娜乖順地靠在兄長的身邊,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是見他們二人嚴肅的神情,隱隱有些不安。

  繞過了寬闊的盤旋樓梯,他們繼續向前走著,在第八個門口停下了。

  「巴蒂斯特公爵,他們到了。」簡愛聽到僕人這樣說。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天每日會更新但是字數有點少,突然要搬家,有點忙。


第96章 法蘭西玫瑰(十四)

  僕人又敲了敲門, 裡面隱隱傳來的談話聲驟然停息, 很快,門從裡面被打開了。

  首先露出來的是一張市儈的臉, 這人身材不算高大,有些瘦削, 臉上掛著諂媚的笑容,眼睛放光,眼角、額頭和頰邊的紋路很深。他看到了眼前的三人後,先是做出了驚喜的神情, 將大門完全打開了。

  「達西先生!愛小姐!達西小姐!歡迎來到巴黎歌劇院, 我是這裡的經理杜克·福克納。」他和達西先生脫帽行了禮, 簡愛帶著喬治安娜正要和他行屈膝禮,卻被他執起了手, 行了吻手禮。

  福克納先生滿臉笑意, 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他似乎沒有看到兩位矜持的英國小姐的不自在, 熱情地站在了達西先生身邊, 將他們領到了包廂裡面。

  包廂朝向舞台地那一面是開放的, 正中間, 一位衣著精致華麗的年長男士面對著舞台坐著。他的脊背筆直,純黑色的服裝布料完美的貼合在他寬闊的肩膀上, 僅從他的背影,就能看出他必然是一位掌權者。他的身邊站著的那位紳士,恰巧正是博杜安先生!

  博杜安先生看向了三人, 臉上激動而狂熱的神清還沒有褪去。

  「哦!愛小姐,您來了!」他熱切地打招呼後,躬下身向那位坐著的男士介紹,「巴蒂斯特公爵殿下,這位正是您好奇的那位女作家!」

  巴蒂斯特公爵仿佛這才意識到了人來,他不慌不忙地轉過了身,露出了一張嚴肅而俊秀的臉。他的眼睛在通明的燭光下格外刺目,如同鷹騭一般炯炯有神,不帶感情地盯著他的獵物。他的手上拿著一支未點燃的雪茄,手邊的雕花木桌上一支鍍金的酒杯裡是清澈的琥珀色白蘭地,似乎在他們到來之前,他一直在研究這兩種味道的巧妙搭配。

  簡愛被他看得背後一陣冷汗。

  「愛小姐,久仰大名。」他的下巴微點,語氣沒有一絲波動。

  簡愛不卑不亢地行了一個標准的深蹲式屈膝禮:「很榮幸見到您,公爵殿下。」喬治安娜也在她身邊做了同樣的動作。達西先生摘下了帽子,被僕從很有眼色地接過,他微微鞠躬行禮。

  巴蒂斯特公爵點了點頭,簡愛的動作做完了以後,他才客氣地說:「您不必向我行這麼大的禮,這裡並不是公共場合。愛小姐,我是您的讀者,能見到您才是我的榮幸。」

  簡愛心底冷哼一聲,可是臉上卻不顯,她微笑著接受了巴蒂斯特公爵的客套話後,直接地反問:「不知道公爵殿下命人將我們帶到這個包廂,是為了什麼?我並不記得與您有過交談和約定。」

  他沒有回答,只是愜意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以後,一揮手「愛小姐,請坐。」他指了指身邊的位置。

  達西先生輕柔地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放松一點。簡愛雖然臉上神情淡然,肌肉卻緊繃著。她察覺到達西先生的安撫後,默默地深呼吸了一口氣。僕人替她拉開了公爵身側的位置,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簡愛坐下了,達西先生和喬治安娜也在他們身側後方的位置坐下。

  「今晚的歌劇會很精彩,愛小姐。」巴蒂斯特公爵將雪茄放在了鼻子下方,雙手支撐在扶手椅的兩側,看向了面前樓下大廳的舞台,「馬裡先生新寫了一個絕妙的劇本,首席女高音歌唱家卡莉斯塔扮演女主角,而男主角——」

  「是我們三個月前遇上的一位天才演員。」劇院經理人福克納先生補充道,他站在了巴蒂斯特公爵的身後,端起了酒瓶,替簡愛和達西先生都倒了一杯,「今晚也是他的首演。」

  「哦!」簡愛挑了挑眉,「聽起來他一定會成為福克納先生的搖錢樹!首演就有榮幸在公爵殿下面前表現,這一定是個精彩絕倫的表演。」

  大廳裡的人即將坐滿,偶爾有幾位來得遲了的先生和女士們緩緩進場,在劇院僕人的指引下穿梭在過道裡,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簡愛一眼就看到了歐也妮和羅切斯特先生,他們很是失禮地左右查看著,在漸漸平息沉默的人群中尤其顯眼,似乎在找簡愛一行人的下落。

  「公爵殿下,我的朋友們正在尋找我們。原本,我是該與他們會合了。」

  「愛小姐,聽起來您並不願意和我一起聽歌劇?」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簡愛正要說話,手卻被達西先生在暗處握住了,只聽他說:「公爵殿下,能與您在一個包廂自然是再榮幸不過的事情,只是我們有自己的位置,享受不起您這樣的看重和優待。」

  巴蒂斯特公爵冷哼一聲,他的左手夾著雪茄,隨意地舉著,博杜安先生擦亮了一根火柴,殷切地替他點燃了。

  公爵並沒有抽煙,只是任憑雪茄燃燒著,濃冽厚重的煙草香緩緩侵占了整個包間。

  「達西先生,我似乎在之前見過您。」

  簡愛憑著對達西先生的了解,察覺到他的肌肉一陣緊繃,他沉默了一瞬後,提起了嘴角:「是的,公爵夫人和我的姨媽凱瑟琳·德·包爾夫人婚前似乎是密友。」

  「這麼說來,您也算是我的小輩了?」巴蒂斯特公爵笑了笑。這時,劇院牆壁上的蠟燭一盞一盞地滅了,舞台上的幕布抖動了幾下,下方的觀眾席內嗡嗡的竊竊私語漸漸消失了。

  福克納先生低聲向他們稟告,歌劇開始了。

  猩紅色的幕布緩緩被拉開,一個窈窕的背影出現在舞台中央,她背對著觀眾,如泣如訴的華麗女高音一開口,就幾乎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她的聲音婉轉、柔媚,一段唱段結束後,一個高昂優美的男高音穿插了進來。女主角驚嚇般地停止了歌唱,不可置信的看著舞台側面走出一位身穿獵戶服裝的男人,他舉止優雅不俗,身材矯健地護在她的面前,擋下來猛獸的攻擊。

  他們很快墜入了愛河,可是戀情卻遭到了國王的反對——她的戀人與國王有著殺父之仇,她的叔父則覬覦她的年輕而優美的身體許久。她的美貌成為了殺死自己的幫凶。這對戀人最後在多重的逼迫下悲慘地死去。ゝ

  演員們的歌喉好極了,台下的觀眾們沉浸在歌劇中聽得入神。

  巴蒂斯特公爵似乎早早就知道了劇情,他沒有看向舞台,反而觀察起了觀眾們的反應。觀眾們隨著劇情露出了驚嚇、沉醉、動容、悲痛的神情,巴蒂斯特公爵冷眼看著他們露出了自己所猜想的表情,端起了酒杯,淺嘗了一口白蘭地。他看夠了台下的觀眾,視線向身邊的幾人看過去,卻呼吸微微一滯。

  簡愛和達西先生面色冷靜,在達西小姐興奮到臉通紅的對比下,顯得冷漠極了。達西先生挑剔地眯著眼睛看著舞台上面演員的交互,而簡愛的視線則在歌劇院的牆壁和暗藏的機關上打量著。

  「看來愛小姐並不喜歡這個劇?」

  「並不是,它精彩極了,巴蒂斯特公爵。」

  「您眼中的探究可不是這樣說的,愛小姐。」

  簡愛側過頭,看向了巴蒂斯特公爵,輕聲地說:「我只是好奇舞台上的機關,如何噴出那樣駭人的火焰,如何又下起了小雨。」福克納先生立馬接話:「如果您感興趣,歌劇院隨時歡迎您在閑暇時刻來參觀。」簡愛道謝,點了點頭。

  很快就到了中場休息的時候,簡愛聲稱自己要在劇院裡走一走,松一松筋骨,公爵先生抬起了下巴,微微點頭:「請便。」

  達西先生沒有離開包間,他低聲在簡愛的耳邊說了什麼後,就讓妹妹跟著簡愛一起出去了。門被緩緩關上的那一刻,簡愛回頭看向包間內,達西先生站起了身,換到了簡愛的座位上。巴蒂斯特公爵的眼裡閃過一道銳利的光,達西先生狀似愜意地靠在椅背上,緩緩開口了。他的嘴唇快速地說著話,以簡愛的距離完全聽不清。

  門關上後,喬治安娜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我快要緊張地瘋掉了。」

  「你剛才看得很入神。」簡愛調侃道,「你或許是第一個在巴蒂斯特公爵面前還能聽戲到入迷的人。」

  喬治安娜羞憤地抓住了她的手,兩人快步地朝樓下走去。剛從鋪著紅毯的樓梯轉過了一個大彎,走到了樓下,就看到羅切斯特先生和歐也妮正面色焦急地站在立柱旁邊。

  「你們怎麼會去巴蒂斯特公爵的包間!天!」歐也妮低聲喊道,她微微跺了跺腳,四下查看後,將簡愛拉到了劇院的側門旁,外面的涼風從半掩的門的縫隙中吹了進來,衝散了污濁的呼吸。

  「我和羅切斯特先生不止聽到一位議員在討論你們的動作。巴蒂斯特公爵正是自由派的領導人,他甚至敢和國王毫不留情的爭論嘲諷。」歐也妮的語速飛快,「他今晚一定是早有預謀,否則議員們怎麼會這麼快就知道你們的動作!上帝啊,簡,這樣一來你們就果斷成為了自由派的擁蠹了!」

  簡愛抬眸看了一眼他們關切的眼神:「我早有猜測,只是……歐也妮,我自從出版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被迫打上了自由派的烙印了。」羅切斯特先生緊鎖著眉頭,雙手背在了身後,整個人看上去也很緊繃。

  他們抓緊時間,說了一會兒話,交代了大概的情況後,簡愛就帶著喬治安娜匆匆上樓,回去包間。可是正在拐過樓梯,就在包間門口看到了一位官員腳步匆匆地來回徘徊在門口,他的神色焦急,額頭上滲出了冷汗。他是不是地抬頭看向了毫無動靜的包間門,幾次想要試探去敲門,手又在即將觸碰到漆金的大門時停止了。

  簡愛眼疾手快地拉著喬治安娜退回了樓梯上,躲在轉角處探聽那人的動靜。

  沉悶的腳步聲徘徊了許久,終於聽到了門被吱呀地打開的聲音。那人低聲和包廂內的人說了什麼後,突然細細簌簌地響起了紳士們震驚而又克制的低呼。

  簡愛咬了咬下唇,活動了一下面部的肌肉,她拉住了喬治安娜的手,裝作剛回來隨意的樣子,從樓梯的轉角處現身走向了包間。

  先生們的聲音戛然而止,達西先生猛得抬頭,看向了簡愛,快步走來。

  他的臉緊繃著,眉毛也擰在了一起,灰藍色的眼睛在深陷的眼眶中迸發出了強烈的緊張和觸動,他單薄的嘴唇緊緊地抿著,嘴角不自覺地向下沉去。

  他緊緊地俯身抱住了簡愛,用力地確認她的存在。達西先生的嘴唇靠近了她的耳朵::「簡妮特,事情不好了,我們必須立刻從這裡撤離——東區工廠發生爆炸,暴//亂開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如你們所見,我把筆名改了(因為一些迫不得已的原因)。

  月末了qwq求一波營養液

  ゝ這場歌劇參考的是雨果的《愛爾那尼》,「馬裡」正是雨果的中間名,這裡化用了一下。


第97章 法蘭西玫瑰(十五)

  這個消息自然是被瞞了下來。

  巴蒂斯特公爵神色匆匆, 他很快不動聲色地召集了手下的議員們, 低聲商討著。簡愛和達西兄妹借機想要離開,先是被巴蒂斯特公爵一口回絕, 後來卻又在和達西先生的對視中妥協了。簡愛不知道他們達成了什麼交易,總之, 他們順利地跟在福克納先生的身後,從劇院昏暗的內部通道匆匆走向劇院後門。

  達西先生讓簡愛和喬治安娜走在了他前面,福克納先生舉著蠟燭走在了最前面。這條小道似乎就是簡愛好奇的機關所在,無數的齒輪和麻繩在運轉著, 發出了機械的哢哢聲。黑暗中, 福克納先生手上的燭光搖搖晃晃, 幾個人的影子投在了牆壁上拉得很長。漸漸的,舞台上的歌聲漸漸飄來, 卡莉斯塔正在唱一段悲哀的獨白, 她的歌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回蕩在狹窄的暗道裡。

  他們繼續向前走著, 漸漸左手邊的杠杆只見傳來了光, 男主角飽含悲涼的歌聲和華麗的女聲糾纏在一起, 這裡正是舞台的背板之後, 簡愛從空隙中看到,他們的步伐有節奏地越靠越近, 又被暴力地扯開了。管弦樂和鼓點聲震耳欲聾,過道的木制地板和牆壁被震地嗡嗡作響。隨著一個直達High E的音調戛然而止,觀眾熱情地獻上了經久不息的掌聲。

  福克納先生加快了腳步, 簡愛和喬治安娜小跑了起來,過道裡回蕩著幾個人匆忙的腳步聲和粗重的喘氣聲。又走了好一段路,前方的燈光越來越亮。這裡是一道門,門邊牆壁上點著幾盞燭火。福克納先生放下了門上的閂,他探出了頭,左右察看了一番後,回頭對他們示意跟上。

  沉重的門緩緩被打開了,幾人從散發著霉熏味的走道裡一個接一個爬了出來。面前就是劇院的後門了,李文已經得到了消息,將馬車停留在這裡等待了。簡愛回頭,發現他們走過的通道門正是一副巨大的聖母像。福克納先生擦著汗,匆匆告別:「我就送您到這兒了,祝您一路平安!」

  簡愛謝了又謝,達西先生拉著她就往車上走,她突然想起了歐也妮和羅切斯特先生,急忙回頭問道:「請問您知道葛朗台小姐嗎?她剛才正在大廳裡……」

  「我在這兒!」 歐也妮的聲音從另一幅畫裡傳來,畫像被慢慢打開,歐也妮和羅切斯特先生跟在一個穿著緊身芭蕾舞裙的少女身後,從過道裡跳了出來 。

  「我堅持讓公爵派人去接應他們,簡妮特,快上車吧,我們的時間很緊急。」 達西先生簡單地解釋,簡愛點了點頭,提起了寬大的裙子,爬上了馬車。剛一坐定,李文就將馬車駕駛起來了。歐也妮沒有和他們同行,簡愛著急地回頭,達西先生回答:「羅切斯特先生有能力保護好她和瓦倫小姐。他在巴黎停留了很久,也有自己的門路。」

  簡愛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李文的馬車駕駛得很快,簡愛和喬治安娜緊緊抓住了扶手。在顛簸了好一會兒後,馬突然發出一陣嘶鳴聲,驟然間停了下來。簡愛摔倒在了達西先生的身上,差點眼冒金星:「怎麼了?」

  李文敲了敲後座的擋板:「達西先生!是憲兵!憲兵將我們攔了下來!」

  達西先生的瞳孔一陣收縮,他安撫地拍了拍簡愛的手,鎮定地從懷裡掏出了一把手//槍,上了膛,固定在了身後。他打開了門,跨了出去,簡愛正想從門縫裡察看情況,門被他順手帶上了。

  喬治安娜嚇壞了,簡愛用力地將她抱在懷裡,安慰地拍著她的後腦。外面傳來了一陣嘰嘰喳喳的人聲和金屬碰撞的聲音,喬治安娜的眼淚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沾濕了簡愛胸口的衣領。

  幸而,最害怕的打鬥沒有發生。達西先生鎮靜地和憲兵交涉,簡愛聽不清他們的談話,但是從他們客氣的語調、甚至是輕松的玩笑聲判斷,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不一會兒,車門被打開了,達西先生故作輕松的語氣傳來:「您看,車裡正是我的夫人和妹妹,並沒有您所說的叛亂者。」 他的灰藍色眼睛和簡愛對上了,唇邊掛著一絲笑意。

  下一秒,一個身穿盔甲、手上舉著刺刀的軍官探頭進來,左右視察了一番。他的大半張臉被鐵網罩住了,簡愛看不清他的臉。他的刀在座位底下劃過,檢查過後確定沒有要找的人後,將刀插回了刀鞘。

  「打擾了,夫人和小姐,我只是在執行公務。」

  簡愛臉上帶著笑,衝他點了點頭:「先生,我理解您的工作。只是,我們並非您要找的人。」

  「顯而易見!」他收回了武器,衝他的手下們揮了揮手,「達西先生,您請便吧!只是您千萬要快些離開,這裡馬上可就不安穩啦!」達西先生大笑著應下了,他頗為客氣地和軍官握手後,大聲地告別,上了車。

  馬車很快又開始動了。

  喬治安娜咬著下唇,一雙眼睛變得通紅,撲進了兄長的懷裡。簡愛松了一口氣,癱靠在車壁上,達西先生伸出了手,將她拉近靠在了他的身上。

  「事發突然,但是巴蒂斯特公爵早就派人盯著那裡的動靜了,他的人控制住了局面。今晚或許能平穩度過,但是明天這就完全瞞不住了。」

  「我們要離開法國嗎?」

  「最好是這樣,親愛的。」

  喬治安娜抬起了頭:「阿黛拉呢?她也會和我們一起回去嗎?」

  「很難說,羅切斯特先生不一定會願意離開葛朗台小姐……而葛朗台小姐,一定也不會選擇離開法國。」達西先生回答。

  簡愛和他對視了一眼,確認他也已經看出了羅切斯特先生的心思。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這兩人或許有了新的進展。簡愛不知道這時該高興還是不高興。羅切斯特先生終於還是遇到了他的「小簡·愛」,但是卻是在這個尷尬的時候,她不一定會願意留下他冒險,而他的想法……也不得而知了。

  在遇到葛朗台小姐的第一眼,在她第一次試探性地詢問那個荊棘叢生之地時,簡愛就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而她的冷靜、理性和寬容也讓這個猜測逐漸變得清晰而確定。那是她自童年起就一直當作偶像的人物,她對她無比了解。雖然不知道她如何進入了這個軀殼,只是猜測也能大概明白,這與自己有關,也一定與「歐也妮·葛朗台」的遭遇有關。

  馬車裡都陷入了沉默,馬車從河邊的小路跑過,遠遠的河對岸,不如平時的死寂。簡愛打開了車窗,被眼前的景像震驚地啞口無言。

  遠處低矮的居民住宅的背後,一朵巨大的火焰瘋狂地燃燒著。橘紅的火焰燒亮了半片天空,滾滾的濃煙直衝雲霄。哪怕隔著寬闊無比的河面,他們也能隱隱聽到,河對岸慌亂的尖叫聲和哭聲。整個東區被在火光的照耀下,在河面上一覽無余。河岸上的景像和流動的水面連成一片。宛如地獄。

  橋上,憲兵穿著鎧甲,騎著高頭大馬,火杖連成了長長的隊伍,火蛇源源不斷地向對岸湧去。

  喬治安娜看呆了。她只是一個鄉紳家的淑女,雖然接受了不錯的教育,也看了不少書,大概明白世界運轉的規則。但那終究是書本上的文字,這樣如同煉獄般的景像**裸地展示在她眼前,她被這殘忍和瘋狂刺激地說不出話。

  簡愛不忍地拉上了簾子。

  馬車又轉了一個彎,燥熱被甩在了身後。

  李文只用了不到平時一半的時間,就趕回了住處。莉莉絲聽到了馬車的聲音,奇怪地跑了出來。簡愛來不及解釋,吩咐她盡快收拾行李,准備回去。收到了消息的莉莉絲和管家太太來不及問為什麼,看到主人們嚴肅緊張的神情後,惴惴不安地加快了速度搬出了大箱子。簡愛快步跑回了房間,換上了一身輕便的衣服。

  她大步走到了書桌前,打開了抽屜。裡面是她第二本的初稿,她還沒有來得及交給博杜安先生。她原本並沒有這麼快就回去的想法,甚至如果只有她一個人,她也願意留下來——畢竟她大概知道歷史的進程。她的確實叛逆,可是她表達的思想恰好是符合公民的。雖然會被當作武器,但是她知道,手執著這把武器的人終究會取得勝利。

  可是她現在不是一個人。

  達西先生的身份特殊,他雖然不是貴族,也不是資本家,但是他的資產相當於大半個德比郡,手上握著不少的選票,法國雖然與英國相距甚遠,可是這裡的動蕩勢必會燃燒到整個歐洲,英國也面臨著挑戰。

  她不想趟這趟渾水。

  簡愛把手稿用盒子裝了起來,交給了管家太太,囑咐她過些天交給博杜安先生。對於博杜安先生,簡愛的想法也很復雜。她的書「被迫」成為了他們的武器,本人也「被迫」成為了他們的武器,可是他一開始接納了她的作品和後來的大力宣傳,這並不是假的。

  她自己動手收拾了幾件衣服,就提著箱子下樓了。剛一到樓下,就聽到了門被敲響的聲音,莉莉絲停下了手上收拾的工作,驚恐地看向簡愛。

  敲門聲再次響起了。

  達西先生披上了長長的外套,手上打開了手//槍的保險栓,快步走到了窗邊。他側著身,微微掀開了窗簾的一角,眯著眼看向了門邊,簡愛摒住了呼吸。

  接著他露出了一個放松的微笑。

  他做了一個手勢,莉莉絲收到了命令後打開了門。

  「布裡格斯先生!?」她僵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二月全勤完成!

  希望四年後的今天,我能寫出自己滿意的作品吧hhhhh


第98章 法蘭西玫瑰(十六)

  布裡格斯先生風塵僕僕, 身上棕黑色的大衣底部沾滿了泥沙的污垢, 隨身的皮質手提箱子也翹起了皮。他的眼睛相較半年前更加冷峻,風雨在他的臉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跡。

  「莉莉絲, 我……」 他低頭,看著面前的姑娘露出了驚慌而又躲避的神情, 一時衝動就要脫口而出的話咽了回去。莉莉絲避開了眼,接過了他手上的手提箱,轉過身看向了簡愛,見她眼裡滿是調侃, 紅著臉匆匆行了一個屈膝禮後就躲到屋內。

  「愛小姐, 好久不見!我已經聽說了, 恭喜您的作品順利出版!我在法國南部都已經聽說了您的書被瘋搶的消息!」 布裡格斯先生伸出了手,與她握手。達西先生也從窗邊走了過來, 兩人熱絡地打了招呼。

  「只是, 這樣的陣仗可不一定全是好事。」 布裡格斯先生脫下了大衣和帽子,露出了裡面緊身的背心, 他的腰間也別著一把□□。

  「是的, 先生, 我已經明白了。」 簡愛笑得苦澀, 「您從法國南部過來一路上可順利?」

  「還算順利,愛小姐。我到了索漠後, 才聽到了歐也妮·葛朗台小姐已經前往巴黎的消息,立馬趕了過來。」

  簡愛低呼一聲,想起了來法國的另一個目的:「太巧了, 歐也妮已經是我的朋友了!她就住在附近的旅館,我本可以介紹你們認識,若不是……」

  「我們正打算今晚離開巴黎,回英國了。」 達西先生默契地接上了她的話,布裡格斯先生露出了意外的表情:「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情?」

  簡愛和達西先生互相對視了一眼,沒有說話。

  布裡格斯先生更加疑惑了。

  莉莉絲這會兒匆匆走了出來,在簡愛的耳邊說了什麼後,簡愛與先生們點頭告辭。看著兩位女士的背影漸漸離開,達西先生才將視線轉向了布裡格斯先生:「坐下來說吧,布裡格斯先生。我們來到巴黎以後的一切都太復雜了,我原原本本地告訴您。」

  *

  「怎麼了?莉莉絲。」簡愛疑惑地看著莉莉絲紅著臉,站在窗前欲言又止。

  「……沒,沒什麼。我是要來告訴您,重要的隨身物品已經裝箱好了,廚房正在准備路上的干糧和水,面包和熏肉也很快就能烤好。」

  「莉莉絲,你要說的一定不是這些。」

  莉莉絲啞口無言,她的手無意識地攪動在一起,將白色的圍裙揉成了一團。她咬著下唇,視線猶豫地撇開了。她們正站在客廳旁邊的小休憩室裡,兩個空間中間僅僅隔著一道木制牆壁,男士們的聲音隱隱約約地傳來。

  簡愛看著她猶豫不決的樣子,挑了挑眉,激將道:「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們就去廚房吧,那裡的人手或許不夠,我們的時間很寶貴。」簡愛作勢要離開,果然聽到了莉莉絲匆忙的呼喊聲:「愛小姐!我有話想跟您說。」

  簡愛露出了一個微笑,轉頭看向莉莉絲,她的臉上飛上了一朵嫣紅的雲霞,一雙碧藍色的眼睛如同汪了一片大海。她小聲而快速地說:「愛小姐,也許我是貪婪的,我本不夠資格獲得這些,可是仍然想要請求您的建議——布裡格斯先生曾經向我求婚……是的,我已經猜到,您會露出這樣驚訝的表情……愛小姐,我這樣犯下了罪孽的人,如何能值得他的、他的愛呢?」

  「莉莉絲——」

  「我曾經傷害過兩個生命,我實在是不敢、也不願再傷害一個人,所以在離開馬德拉群島的時候,我拒絕了他。」

  簡愛回想起當時離開馬德拉時,在他們都上了船後,莉莉絲單獨被布裡格斯先生留在了船下說話,兩個客氣有禮的人難得起了爭執。那時,簡愛就已經有了猜測。

  「我告訴自己要死心,我不應該耽誤他的!我……我甚至已經不能再有孩子了。」莉莉絲終於忍不住,聲音哽咽了,帶上了哭腔,「愛小姐,我無數次會夢到那個晚上滿地的鮮/血,那是一個詛咒!」

  「莉莉絲,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簡愛也覺得這樣的話無比的空洞。

  「可是我的心和我的身體都留下了疤痕,愛小姐。那樣的記憶太過黑暗,我……」莉莉絲說不下去了。

  簡愛拍了拍她的肩膀,思緒卻飄到了最初來到這個世界時遇到的羅切斯特先生,他被黑暗的記憶吞噬了將近二十年,一度也已經放棄了所有的希望,放任自己墮落下去。可是現在的他,全然不是去年冬天裡,將自己鎖在了破舊古老的桑菲爾德莊園的那個人了。他遇上了那朵玫瑰花。

  「莉莉絲,拋開那些過去的記憶和顧慮,你愛他嗎?」

  莉莉絲的眼淚從臉頰上滑落,她瞪著漂亮的眼睛,怔愣住了。

  *

  「達西先生,我愛上她了,我確信。」布裡格斯先生挫敗地扔下了手中的煙鬥,背靠在沙發上嘆了口氣,捂上了眼睛,「我以為離別會讓感情消退,沒錯,我已經刻意不再想起她——從一天、到三天,再從三天、到一周。我已經將近半個月沒有再夢到她,可是只是剛才那一眼,我的心就像中了一箭。」

  「這樣的感受我無比理解。」達西先生回答道,他也曾有過那樣的經歷,越想忘記她,她卻越是糾纏在心底。

  布裡格斯先生端起了一杯茶,看著茶杯裡自己的倒影:這個人看上去已經足夠做那個女孩的父親了。他的眼尾被時間刻上了紋路,眉宇間縈繞著年長者常有的疲憊和憂愁,眼下因為缺乏睡眠變得青紫而浮腫。皮膚也不如眼前的年輕人一樣緊繃而又白淨,在常年熱帶的陽光下變成了深褐色,曬傷蛻皮的痕跡在臉上一覽無余。

  達西先生看著他失神而又落魄的表情,皺了皺眉頭:「布裡格斯先生,您了解莉莉絲的過往嗎?」

  布裡格斯先生喝茶的動作一滯:「是的,我了解。她曾經是您府上的女僕……受到過不公平的對待。抱歉,達西先生,我並不是有意指責您——」

  「那些是事實,布裡格斯先生。我的『兄弟』維克漢姆先生該為此事負責,當然,我也是。所以我默認讓她留在了簡妮特的身邊。讓我很高興的是,她確實是一個得用的人。」達西先生停頓了一下後,接著道,「當然,她值得獲得主人的信任,也值得獲得新的生活。」

  布裡格斯先生猛地抬起頭,驚喜地看向了達西先生:「您的意思是……」

  「是的,先生。只是她是否願意接納您的感情,留在您的身邊,這就要看您的本事了。」達西先生向他舉杯,「好了,這些感情的事情先放在一邊,巴黎現在的情況才是當務之急。布裡格斯先生,我們可沒有時間再磨蹭了!」

  說著,達西先生站起了身,他走到了牆邊,輕輕敲擊了三下,得到了一樣的回應後,看向了布裡格斯先生:「我們當下有更重要的事情,明天的太陽升起之前,必須離開巴黎!」

  「布裡格斯先生,如果您願意,這裡有更重要的差事交給您。我想,莉莉絲也很願意為她的女主人奔走。」

  *

  一輛馬車在法國鄉間的小道上飛馳。

  馬車的窗口探出了一個身影,她歡呼道:「達西先生,拋開巴黎的紛紛擾擾,法國的鄉村真是太適合度假了,這裡的葡萄莊園美麗極了,就像馬德拉一樣。」小路兩旁正是成片成片的葡萄園。葡萄架規整地排布著,綠色的藤蔓緊緊地纏繞在上面。或青或紫的葡萄相間其中,格外新鮮而又可愛。

  馬車壓過了一塊突起的石塊,劇烈地顛簸了一下,簡愛被身旁的人攬入了懷中。

  「親愛的,離開了巴黎之後,你簡直變了一個人。」

  「那裡太讓人壓抑了。」簡愛一邊說著,一邊在喬治安娜調侃的笑中想要掙脫,卻被他抱得更緊了,「達西先生!喬治安娜還在呢!你……」

  喬治安娜「奧!」了一聲,故作無意地看向了窗外。

  達西先生悶笑了一聲,將她放了下來。他從座位底下抽出了一個籃子,裡面裝著前一晚准備好的食物和茶水,簡愛接過了面包,費力地切開成一片一片的,每一面都塗上了厚厚的黃油。

  「不知道莉莉絲他們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了,沒有她在身邊,我還真的不習慣了。」

  莉莉絲和布裡格斯先生受主人之命留在了巴黎。布裡格斯先生不僅僅接受了簡愛的委托,繼續從事慈善的事業,他本身還帶著約翰的委托——他來到法國的目標就是葛朗台小姐。約翰想要打開法國的紅酒市場,與葛朗台家族用置換股份,形成新的利益鏈和合作伙伴。簡愛誤打誤撞地和葛朗台小姐成為了朋友和盟友,這倒是省了布裡格斯用商業的手段謀求信任。

  莉莉絲一直都是簡愛最為信任的隨身僕人,歐也妮對她也非常熟悉,她恰好可以是一個構建聯系的中間人。

  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

  達西先生為了安全著想,不願意放任簡愛留在法國,飽受輿論的壓力、成為政/黨搏鬥的犧/牲品。莉莉絲一定程度上能替簡愛說話,可是又不能完全代替她,這樣一來,就有了不少模棱兩可的話術余地了。

  而從私事的角度來看,莉莉絲的個人幸福也是簡愛一直以來的擔憂。

  『布裡格斯先生,長時間共事的條件已經創造好了,能不能得償所願,可就看您自己的了!』臨別前,簡愛這樣和他說。

  因為著急從巴黎離開,他們來不及和歐也妮以及羅切斯特先生告別,當然一時間也不知道他們躲到了哪裡。從巴黎城離開的路上,一共經歷了不下五處的關卡,憑借著達西先生從公爵處得到的信物,他們才得以脫身。他們選擇了一條最為穩妥的路線,繞了一條遠路,避開了暴//動的民眾。即便如此,遠遠地簡愛也能聽到隱隱約約嘈雜的人聲和時不時沉悶的爆炸聲,透過車窗,在天亮以前也能看到遠處忽明忽暗的火光。

  「公爵對這場動亂毫不知情。」達西先生語出驚人,簡愛對此表示懷疑,「親愛的,我倒真的相信這樣的話——即便這聽起來很荒謬。民眾們的怒火已經到了一個零界點,只需要星星點點的火種就能立即引爆。不過很可惜,他們沒有一個領軍人物。」

  「也正因此,所以公爵才能趁虛而入?」

  「說得沒錯。巴蒂斯特公爵有不少擁躉者,為首的就是杜蘭先生,他是大銀行家——他的女兒你也認識,正是那位安蘇菲小姐。哦!安蘇菲小姐的密友歌蘭儂小姐的父親和兄長也追隨巴蒂斯特公爵。他有足夠的錢和資本家的支持,偷得這場鬥爭的勝利,剝奪國王的權力。」

  簡愛驚訝地說不出話了,原來,她在參加沙龍時,早已經不知不覺打入了自由派的核心。

  「達西先生,你如何知道的這麼詳細?」簡愛喃喃地問。

  達西先生挑眉一笑,他隨身關上了車窗,擋住了外面裹挾著塵土的風。

  「簡妮特,你難道以為,你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我只會傻傻地在家裡向上帝禱告,保佑你一切平安順利嗎?」達西先生的灰藍色眼睛閃著光,他的語氣傲慢又自得,「我當然要用好每一個英鎊,每一張選票,為你鋪開一條寬闊的大路,讓他們不能毫無顧忌地將你擋在他們的面前,成為替罪羔羊!」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篇章要結束了,終於可以給大家講解一下這段故事的背景了。

  法國這段參考的歷史是1830年的七月革命,巴蒂斯特公爵原型是奧爾良公爵路易·菲利普,杜蘭家族原型是銀行家拉斐特。歌蘭儂家族是虛構的,單純為本文服務。七月革命中,自由派創辦的《國民報》煽動輿論,示威群眾都是普通的工人/學生,巴黎群眾和國王發生了流血衝突。但是因為沒有統一的領導人物,這場革//命的果實落入了大資本家的手裡。奧爾良公爵被自由派議員們擁護為新國王,建立了七月王朝,推翻了查理十世,成立了新的君主立憲政/體。(資料來源於百度百科。)

  當然真實的歷史要復雜很多,涉及到政/治、經濟、文化、宗/教各個方面,但是寫到一個YY的同人言情裡,短短十幾章只能從片面的角度來看了。主要還是強調一下女主思想的前瞻性,還有對群眾反抗思想的啟蒙。


第99章 完結章

  一行人在法國一路南下, 南方還沒有因為巴黎的動蕩變得風聲鶴唳,儼然一派往常的閑適景像。即便已經逐漸進入了秋天, 想必英國已經逐漸蕭瑟了, 但是南法的陽光還是毫不吝嗇地照耀著每一存土地。

  簡愛命令李文駕駛馬車從索漠經過。這是一座古老而精致的小城市, 寬闊的馬路「恰巧」在葛朗台府的地界上經過, 路邊是連綿的葡萄園。途中, 簡愛下了車, 在葡萄園的路邊緩緩散步,心裡對索漠的葡萄酒品質有了大概的了解——看來約翰想要尋求合作的主意並非衝動。她買下了幾箱索漠的好酒,這作為禮物送給約翰和朗博恩、梅裡屯的紳士們再好不過了。

  離開了索漠後,一行人直奔馬賽港口。達西先生早早派人先趕到了港口, 備好了私人租賃的大船。

  這一天的天氣格外晴朗開闊,萬裡無雲。李文夫婦帶著僕人們將為數不多的行李和酒搬上了船, 達西先生和簡愛在港口的攤販中隨意地參觀,簡愛為班納特夫人和小姐們、以及盧卡斯夫人和夏洛蒂各買了些法國樣式的發帶作為禮物。達西先生跟在她的身後,任勞任怨地接下了大大小小的包裹。

  「親愛的,我們是不是還需要為賓利先生和班納特小姐准備新婚禮物?」簡愛彎腰挑剔地打量著面前成套的東方瓷器, 頭也沒有回地問道,「瓷器?還是香水?達西先生, 你了解賓利先生的喜好嗎?」

  達西先生沒有回答她, 她疑惑地抬起身回頭望去,只見他手上抱著鼓鼓囊囊的紙袋,陽光下湛藍的雙眼裡滿是柔情。

  「嗯?」簡愛莫名其妙了。

  達西先生從懷裡掏出了錢袋,取出了一張大額的紙幣交給了攤主, 讓他把瓷器打包送到船邊。他示意簡愛跟上,兩人慢慢往船停靠的地方走。「簡妮特,我喜歡『我們』這個詞。」

  「啊——」簡愛這才反應過來,摸了摸自己被曬紅的臉。

  達西先生笑了一聲,他想要伸手去攬住簡愛的肩膀,卻發現手上已經被包裹占滿了,簡愛不敢看他的眼睛,接過了他手中堆起來的一個搖搖欲墜的紙包,用空著的左手拉住了他的右手。達西先生低笑了一聲,與她十指相扣。

  「賓利應該已經置辦好了新的房產,『我們』送一套瓷器餐具再適合不過。」他的咬字強調了這個詞語,「不過,彭伯裡莊園可什麼都不缺,他總有頭大的時候。」

  簡愛抿嘴一笑,別過了頭。

  無論是哪裡的港口總是充滿著鹹濕的害腥氣和出海人擁擠在一起的汗臭味,但是這並不影響這對戀人的甜蜜。人群擁擠,兩人逐漸被擠到了一起,達西先生放開緊握的手,伸出了右手臂將她護在了懷裡,一步一頓地穿過繁華吵鬧的市場,順著大船放下的船梯,終於踏上了歸程。

  喬治安娜早早就在船舷上等著了,她帶著寬大的帽子,遮住了刺眼的太陽,看向了海岸上,在清涼的海風中將法國的種種畫面烙印在腦海裡。過了好一會兒,大船發出了長長的、沉悶的「嘟——」的發動聲,海岸上傳來了熱烈的歡呼聲,群眾們興奮地搖起了手,與離開港口的大船告別。

  簡愛靠在扶欄旁,看著法國的大陸越來越遠,逐漸地,馬賽的港口幾乎變成了一個點。她隱隱聽到深藍的海面上傳來了突然爆發的高昂的歡呼聲和音樂聲,似乎無數的人在齊齊地高聲歌唱。

  那正是《馬賽曲》。

  巴黎的消息終於傳到了馬賽,一個新的王朝開始了。

  *

  再次見到英國的土地時,已經是一周以後了。

  倫敦的天氣與法國截然不同,簡愛站在船舷上,雙手緊緊抓著扶手,遠遠地望向遠處岸邊。厚重的烏雲聚集在頭上,看起來很快就會墜落壓在她的頭頂;陽光完全被雲層遮擋住了,天低間昏暗得如同夜晚,盡管現在才是下午茶的時間而已;海浪在冷冽的風的吹拂下,一陣一陣的波濤拍響了船壁,激起了雪白的浪花。

  簡愛摸了摸手臂,海風將她吹得起了雞皮疙瘩,一頭烏黑的卷發散落,在空中飛舞著。

  盡管環境如此,簡愛的心裡卻是前所未有的放松,仿佛一切都塵埃落定了。她正要回頭走向船艙,卻被一件厚厚的男士風衣從身後緊緊地圍住了。熟悉的味道讓她放松了心神,身後的人有力的雙臂將大衣籠罩在她的身上,肩膀上突然一沉,他的下巴埋在了她的肩膀上,呼吸的熱氣噴在了冰冷的脖子上,簡愛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遠方的倫敦港口越來越近。

  「達西先生,我實在太想念約翰了,不知道他一個人過得怎麼樣。」他們把管家莉莉絲帶了出來,約翰的左膀右臂布裡格斯先生也留在了巴黎,他的身邊只有幾個僕人,簡愛不得不擔心。

  「約翰和班納特先生一定相處得不錯,親愛的,他們有共同的愛好。」達西先生的臉頰觸碰到她冰涼的側臉,替她扣上了胸前外套的扣子。

  簡愛也笑了:「是的,約翰喜歡打獵和紙牌,似乎所有的英國紳士都是這樣。達西先生?你的父親也是這樣嗎?」

  達西先生看向了遠方,天際一支海燕孤零零地盤旋而過。

  「他喜歡釣魚。往年開春,他一定要帶上我們在湖中劃船,母親會讓雷諾茲太太備好茶點,在岸邊的草坪上擺好。我們在玩累了以後,她總是溫柔地讓我們坐在她的身旁,遠遠地看著父親和維克漢姆先生在樹下垂釣。」

  「我已經能想像到那是怎樣美麗的畫面了。」

  「……嗯,至少看上去是這樣。」達西先生的表情古怪。簡愛懊惱地,想到了那位維克漢姆先生的世紀,她不好意思地岔開了話題:「那麼,我們下了船就回尼日斐花園嗎?不知道花園裡的茉莉花是不是還開著。」

  「在和約翰見面之前,我有一個地方想先帶你去看看。」

  「哪裡?」簡愛好奇地歪了歪頭。

  「秘密。」

  簡愛回頭的一瞬間,嘴唇貼上了一片溫熱。一陣劇烈的海風將兩人的頭發吹亂、糾纏在了一起,拍打在臉上,簡愛閉上了眼睛。達西先生抬起了手,捋開了她臉頰上的頭發,捧起了她的臉,慢慢加深了這個濕/潤的吻。

  *

  達西先生一直不肯說出那個秘密之地究竟是哪裡,無論簡愛如何旁敲側擊,甚至許諾了種種好處,他都只是微笑,用親吻堵了回去。

  下船時恰好是午後,陽光終於穿透了雲層,燦爛地在海面上閃閃發光。喬治安娜接收到了兄長的眼神示意,與簡愛擁抱告別,和岸上早早等待的雷諾茲夫人一起坐著馬車,帶著行李先行離開了。簡愛也打算上車的時候,被達西先生攔腰抱住了,她只能看著馬車的背影,甚至不知道他們前往哪裡去了。簡愛都不知道,明明他們全程吃住都在船上,達西先生是怎樣聯絡到彭伯裡莊園的。

  簡愛一頭霧水地被達西先生用一條玫瑰色的絲帶蒙上了眼睛。

  「怎麼了!」簡愛抬起了頭,轉頭朝向了達西先生的方向。她想要伸手撫上絲帶,手卻被他抓住了,指尖觸碰到了一絲濡濕的溫軟。達西先生親吻了她的手後,將她一把橫抱了起來。

  簡愛嚇了一跳,環住了他的脖子,達西先生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情,她感覺到自己被緩緩地放在了馬車上坐穩。她的眼前是一片瑰麗的色彩,什麼也看不清,耳邊是港口嘈雜的人聲。達西先生沒有騎馬,也上了馬車,坐在她的身邊。

  馬車開動了起來,簡愛因為慣性落入了達西先生的懷裡。

  「達西先生,你要綁/架我嗎?」

  達西先生喉嚨裡發出一聲悶笑,他咳了咳嗓子,故意壓低了聲音:「愛小姐,您怎麼能夠賊喊捉賊呢?分明是您先綁/架了我!」見簡愛哭笑不得,他接著說,「您可是最霸道的綁/匪,否則我的眼裡、我的世界只有您的身影了呢?」

  「既然您這麼說,我也不得不原諒你的控告了。」

  「這不是控告,這是一場獻祭,親愛的。」

  簡愛笑倒在他的身上,臉色比玫瑰色的絲帶還要艷麗。達西先生捂住了她的眼睛,手心的溫度舒緩了她的疲憊。「簡妮特,睡吧,醒來時我們就到了。」簡愛沒有拒絕他的好意,點了點頭。午餐後他們就下了船,忙忙碌碌地安排行李的搬運,送喬治安娜離開,現在終於坐在馬車裡可以緩一口氣了。

  她被蒙著眼睛看不見,可是達西先生怎麼也不讓她摘下絲巾,扶著她躺倒,枕在了他的腿上。簡愛原本覺得這姿勢過於羞恥,可是或許他身上的溫度太過溫暖,馬蹄聲有節奏地響著,反而成了催眠曲,搖搖晃晃的馬車裝了上好的防震器,就像是搖籃,她不知不覺地就睡著了。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達西先生頭靠在車壁上,溫柔的灰藍色眼睛一直注視著躺在他懷裡的姑娘。他時而皺起了眉,時而閉上了眼,時而又被自己心裡的想法弄得心跳加速,臉色通紅。這一天他等待了很久,自從下定了決心向她交付真心,他就從來沒有改變過心意。

  簡愛睡得挺沉,當她被弄醒得時候,差點喘不上氣。

  唇舌被占據,被剝奪了空氣,她的胸口悶悶的,只能不斷地深呼吸。鼻尖熟悉的味道讓她卸下了力,柔柔地配合著和他親吻。察覺到懷中的人已經醒了,達西先生沒有放開她,反而加深了這個吻,更加肆意地和她糾纏在一起。許久後,簡愛終於喘不過氣了,拳頭輕柔地捶上了他的胸口,才被大發慈悲地放開。

  「咳咳,我們到了?」身下的馬車沒有再發出滾輪和地面摩擦的聲音,簡愛問道。

  她忍不住想要摘下絲巾,卻還是被他擋住了,「達西先生,我究竟什麼時候能摘下絲巾?」看不到眼前的景像實在太不習慣了!「我只能依賴您了,可別真的把我『賣』掉了!」

  「假使有人用整個彭伯裡莊園那樣的資產捧在我面前,要我把你交給他,都是痴心妄想。」達西先生扶起了她,視線卻不敢看向她因為深呼吸而不斷起伏的胸口。簡愛的外套在睡覺時無意識地散開了扣子,露出的肌膚在散落的黑發的襯托下顯得更加雪白,她完全不知道現在這樣亂糟糟的樣子在戀人的眼裡多麼誘惑。

  達西先生粗手粗腳地幫她把頭發捋了捋,披在了身後,又大力地幫她將外套扣上了。他湊了上來,檢查了一番她眼睛上蒙著的絲帶,確認並沒有散開後,才松了一口氣。

  他打開了門,一陣玫瑰花的幽香撲鼻而來。

  「我們在哪裡?尼日斐?還是彭伯裡?不,不對,一定不是彭伯裡莊園。」簡愛扶著他的手,磕磕絆絆地下了馬車,腳下卻踩到了一片柔軟,嚇了一跳。

  達西先生沒有回答她,扶著她的手一直向前走著。四周的風裹挾著濃冽的玫瑰香氣,簡愛的心跳加快了,她這會兒終於想明白了達西先生即將要做什麼。

  她從一開始充滿懷疑的一深一淺的小步,慢慢變成了信任的大步。無論如何,身邊的人都不會讓自己跌倒的。

  簡愛感覺自己幾乎要被玫瑰花香熏暈了,不一會兒,達西先生的腳步終於停了下來。簡愛的手被松開了,但是她並不覺得驚慌和害怕,她聽到了達西先生沉悶的腳步聲就在她的四周。

  過了一會兒,達西先生在她的面前站定了。他的手臂環到了她的身後,解下了玫瑰色的絲帶。

  簡愛緩緩睜開了眼,長時間沒有見到光亮,幾乎有些不習慣了。她眨了眨眼,滿目都是輝煌的暖橙色夕陽。她沒有注意別的,對上了達西先生的眼睛,灰藍色的眼睛此刻折射著殷紅的夕陽,雲彩的邊緣透出了五彩的霞光。他的眼裡除了滿目的絢爛色彩,唯一的主角就是簡愛自己。

  她目不轉睛,余光看到他們正站在鄉間的大道上,四周都鋪滿了鮮紅的玫瑰花,兩側是接天的綿延草坪。在這馥郁濃烈的花香正中間,是她在心中描摹了千萬次的人。

  達西先生取下了絲帶纏在了手腕上,他後退一步,單膝跪下了。他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小盒子,虔誠地打開,獻到了她的眼前。高級的黑絲絨軟墊上,躺著一顆鑲嵌著碩大的祖母綠寶石的戒指,它的周身用黃金攀絲鑲嵌著十八顆輔鑽。

  「簡妮特,那些告白的話,我曾經對你說過好幾遍,可是我從來都覺得不夠。

  你之於我,是一個完美的意外。在這裡,我第一次和你相遇了。你也許以為,在桑菲爾德莊園的宴會上是你我第一次見面,確實,那時我們第一次交談,我曾經也是這麼以為的。直到在法國的一個夜晚,我不知道為什麼,做了一個夢。

  夢裡的我匆匆騎馬回彭伯裡莊園的時候,驚擾了一輛馬車,一位女士從失控的馬車裡滾落了下來。我意識到了,那或許是你,可是我的感情又告訴我,那樣冷漠防備的神情,從來不是你一貫示人的樣子。」

  簡愛的心髒幾乎就要跳出來了,她確實不是她,可是那一刻又是她這一輩子的開始。

  達西先生的語速越來越快,他抬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面前這個幾乎就要流淚的姑娘。

  「從桑菲爾德到彭伯裡,再到馬德拉,我終於在掙扎中承認了自己的心意,向你——我的阿弗洛狄忒——宣告投降。而你也仁慈地接受了這份虔誠的愛意。簡妮特,我一直在等著這一天。正如我承諾的那樣,我會讓你的名字完完整整地印在書皮上,它只屬於你,一個自由的靈魂。」

  「你的獨立和堅強正是誘惑我的『毒藥』,親愛的,你對我下了蠱。」

  簡愛看著他的眼睛也變得濕潤,聽到了他微微顫抖的聲音,小聲辯解:「我才沒有。」

  「你有,簡妮特。」達西先生也幼稚地駁回。

  達西先生深呼吸了一口氣,喉結微微地鼓動著,他低頭看著舉著戒指的手,它正不由自主地顫抖著。一陣風吹過,地面上鋪滿的玫瑰花瓣被卷起,一瓣嬌嫩的玫瑰花瓣輕柔地落在了盒子上,他終於說出了那句遲來的話:「我的大作家,我靈魂的另一半,我的愛,你是否願意將你的完整靈魂停靠在我這片港灣?」

  「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願意。」

  EOT.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開開心心地打下了EOT.第一部 正文完結啦!app端請大家動動手指點個五分好評嘛qwq!

  可以說,完整地寫完一本,才算是一腳踏入了這個門檻。寫了一半的時候發現了很多小毛病,我頭疼過,失望過,甚至也有過放棄的念頭,能堅持到完結,全靠那幾個熟悉的id的評論、以及雖然不留言但是一直默默訂閱到最後的小天使們給予我的動力。你們的每一個點擊、訂閱、評論、霸王票和營養液,都是我最珍惜的痕跡【鞠躬感謝】

  希望大家能在下一個故事裡,也能繼續陪著我;也希望下一個故事,我能有所進步。

  【高亮:再次求收藏作者專欄,這個對我來說很重要QAQ】

  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接檔文求預收:《失落的人魚[綜英美]》

  【以海洋之名來愛你】

  多莉絲是一條小美人魚,她只有一個朋友,叫做1900。

1900原本是她用歌聲引誘來的食物,可是多莉絲喜歡聽他說陸地上的故事,哪怕他也總說得支支吾吾。

  終於有一天,她忍不住吞下了海巫的毒藥,獲得了一雙一旦站立起來就錐刺疼痛的腿。

  ——同時,她也失去了最美妙的聲音。

  *

  卡爾·霍克利在拍賣會上遇上了一個強硬的對手:聲名鵲起的美國鋼琴家1900。

  他們的目標都是那顆心形的藍鑽海洋之心。自詡奸商的霍克利自然不會魯莽地高價爭奪,他來到了1900下榻的旅館拜訪,卻在花園裡看見了那雙和海洋之心再般配不過的藍色眼睛。

  ——可是,她卻坐在輪椅上,笑得很甜。

  【食用指南】

  別名:霸道總裁之人魚公主你別跑(?)

1主《泰坦尼克號》,綜《唐頓莊園》《海上鋼琴師》,美人魚設定借鑒安徒生童話《海的女兒》

2霸道傲慢資本家x可愛善良小人魚

31V1,HE


第100章 番外(一)

  簡愛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夢裡。

  她躺在兒時筒子樓的小房間裡,她想要睜開眼, 可是眼前一片黑暗, 仿佛眼皮粘在了一起。黑暗中,嗅覺和聽覺變得格外靈敏。耳邊是炒鍋和鐵勺碰撞的叮叮當當聲音, 熟悉的紅燒魚香氣穿過門縫,慢慢悠悠地鑽進了鼻子。

  母親正在廚房忙碌,父親在和她說了什麼, 兩人的笑聲伴隨著香氣湧進了她的感官。她聽不清他們的對話,就像白噪音一樣, 她僅僅能從他們的歡聲笑語中感受到極致的幸福。

  她的鼻子一酸,這樣的煙火氣她渴盼了二十年。也許是越想夢到他們,卻偏偏再也沒有見到過。她知道這是夢,但是不想醒來。

  她安心地閉著眼, 仔細地聽著耳邊的動靜。碗碟在桌子上碰撞,發出了清脆的聲音。父親常常要在晚餐時喝一瓶啤酒,簡愛知道,果然不一會兒, 就聽到了酒瓶被放到了桌子上, 母親責怪地埋怨了一句,父親哈哈大笑,寬慰著討好著她。

  接著就是一陣熟悉的腳步聲,簡愛的心跳加快,她知道他們就要來房間來叫她吃飯。

  可是期盼著的門鎖聲沒有響起。

  一陣爆炸聲在心底響起,尖叫, 求救聲和救護車的嘶鳴交織在一起,簡愛想要捂住耳朵,可是無論如何也逃不過那樣的絕望。白光在眼前一閃一閃,刺眼而傷痛。

  這個畫面無數次緊緊桎梏著她。

  「快醒來!快醒來!」她想要尖叫著告訴自己,喉嚨卻嘶啞地發不出任何聲音。

  一陣耳鳴般的聲音透過耳膜,直衝心底。簡愛的淚水終於忍不住,從眼眶裡奔湧而出。耳邊爆裂的聲音慢慢停息了下來,她聽到自己的心跳,砰砰砰,就像鼓點一樣。

  心跳反而越來越快,她感覺到心髒一陣疼痛,喘不過氣來。

  她大口地呼吸著,竭力爭奪每一滴水源,每一絲空氣。可是窒息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她痛苦得蜷縮成一團,無力地倒在了地面上,絕望地聽著自己的心跳。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突然,一陣微弱的二重奏般的心跳聲響起,空氣中的氧氣越來越稀薄。

  「我要死了嗎?」她這樣問自己。

  她的眼前閃過那兩張日思夜想的年輕的臉,他們靠在一起,笑得幸福而甜蜜。他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微笑著看著自己,笑著笑著,淚水從眼角流了出來。他們伸開了手,抱住了她,溫熱的體溫將她包裹住了,簡愛緊緊抓著胸口,忍不住撲到了他們的懷裡,嚎啕大哭。她的脊背被輕輕地拍著,就像兒時做噩夢時,支柱般的安慰。

  漸漸地,那溫暖慢慢褪去,簡愛慌張極了,想要緊緊抓住他們。可不僅那溫度,就連眼前的畫面都逐漸褪色。她簡直要瘋了,就像是兒時那一次,哭喊著求他們不要離開。

  「不要走!」她嘶喊道。

  「看到你現在很幸福,我就放心了。」那個溫柔的聲音嘆息著說。

  「沒有你們在我身邊,我再怎麼樣也不會幸福!」簡愛如同一個幼兒園門口蠻不講理的孩子,不願離開母親的懷抱。

  「你已經找到自己的幸福了。」她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靠在身邊的男人身上,「就像我一樣,當初遇見他的時候,就知道,無論生老病死,我們都會在一起。」

  「是的,我們一直在一起。」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低沉而溫暖,「小愛,你在這個世界已經找到了家,總不能永遠都像一個孩子,依賴爸爸媽媽的懷抱。」

  簡愛哽咽著搖頭,她的喉嚨就像被卡住了,說不出任何話,腦海裡卻浮現出了那雙灰藍色眼睛。它一錯不錯地看著自己,裡面是無限的柔情和心疼。

  「你們也要一直在一起。小愛,你不會永遠都是一個小女孩的,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沒有陪你長大。可是,你不要像我一樣留下遺憾和愧疚。」她親吻著簡愛的額頭,輕聲地說。

  簡愛哭得累了,頭腦一陣悶痛,她努力從嗓子裡擠出了聲音:「我只想你們在我身邊。」

  她溫柔地笑了,搖了搖頭,似乎拿她的固執沒辦法。她的愛人撫摸著她們的頭發,沒有說話。簡愛驚恐地發現,身邊的溫度越來越低,眼前的兩人逐漸變得透明,觸感也逐漸消失了。

  她睜大了眼睛,最後看見的只有兩雙明亮溫柔的黑色眼睛。她泣不成聲,癱坐在地上,淚如雨下。

  漸漸地,她的眼前變得黑暗,失去了意識。

  *

  一陣癢癢的感覺從臉上擦過。濕/潤的溫熱從眼瞼移到了眼下,從眼下移到了嘴唇。她的眼睛又干又澀,累極了,幾乎就要睜不開眼。

  「親愛的,你醒了嗎?」他低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哭了,為什麼?」

  她的淚水滋潤了他的嘴唇。接著,他的嘴唇捕捉住了她的,唇/舌之間,她嘗到了一絲苦鹹的味道。他的皮膚的熱度,身上熟悉的味道和重量把她從深淵裡解救了上來。

  簡愛睜開了眼睛,一輪溫柔的月亮高高地掛在天上,窗簾在風中悄悄地晃動著,樓下一陣微弱的鐘聲響起。

  「四點了,簡妮特。」他把臉埋在了她的頸窩,嘟囔道,「是做噩夢了嗎?別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他的聲音和他們的承諾重合了。

  簡愛的喉嚨一哽,她側過臉,抱住了他的腰,急切地吻住了他:「你承諾?」

  「我承諾,親愛的。」他也摟住了她的腰,加深了這個吻,一陣溫柔的安撫後,他親了親她的耳朵,重復道,「我承諾。你忘記我在婚禮上發的誓言了嗎?我愛你甚於愛我自己,直到生命盡頭——不,哪怕到了生命的盡頭,我也想在下輩子再次遇見你。」

  「我愛你。」她鄭重地說。

  他笑了,雙手摩梭著她的腰肢。真絲寬松的睡裙不知道何時已經散了開來。他的氣息越來越粗重,卻還是克制地替她攬上了胸口的衣領。

  「我看著你,安心地睡吧。」他的手臂墊在了她的後腦下,讓她安穩地睡在了自己的臂彎。簡愛的頭腦昏昏沉沉,很快就進入了夢鄉。這次,夢裡沒有那些痛苦的回憶,只有湛藍開闊的天地間,兩只信鴿纏綿地飛在一起。

  他的灰藍色眼睛凝視著她的睡顏 ,聽到了他平穩的呼吸之後,才安心地閉上了眼。

  「看來我要讓醫生來看一看了。」這是他睡著前最後一個念頭。

  *

  清晨的彭伯裡莊園,主人們還沒有下樓,可是整個莊園都已經悄聲地運作起來了。達西先生輕手輕腳地起身,將愛人安穩地放在了床上。她離開了熟悉的溫度,皺了皺鼻子。達西先生微微一笑,親了親她的鼻尖和嘴角。

  達西先生隨意披上了一件晨衣,離開了主臥。他一邊走下樓,一邊揉了揉右手臂。剛走進餐廳,就見雷諾茲太太正服侍喬治安娜吃早餐——喬治安娜到了適婚的年紀,她被簡愛慣得「無法無天」了!雖然在人前總是一副莊園大小姐的穩重模樣,但是熟悉的人都知道她是一個頗為反叛的人,甚至明裡暗裡告訴自己,並沒有任何結婚的打算!

  簡愛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卻從來不逼迫她。甚至還私下和達西先生表示,她支持喬治安娜深思熟慮後的所有決定!

  「彭伯裡莊園自然是養得起一位未出嫁的小姐的。」簡愛這麼說,「她不想結婚就不結,沒有什麼比她高興更重要的了。」

  「可是你不怕別人說閑話?德包爾夫人可不止一次……」

  「達西先生,說得您好像很懼怕她似的!」

  「達西夫人,我唯一『懼怕』的,只有你了!」

  喬治安娜在雷諾茲太太的「監視」下,盡力維持著一絲不苟地禮儀,吃著早餐。她困頓地抬眼,看見衣衫不整的兄長走了進來,忍不住開口問道:「簡還沒起床?她最近越來越嗜睡了,要不要請醫生來看看?」

  雷諾茲太太看著喬治安娜欲言又止——她嘴裡的司康餅甚至還沒有完全咽下呢!

  「我正有此意,雷諾茲太太,麻煩你把醫生請來。簡妮特最近晚上總是做噩夢,半夜醒來。」達西先生坐在了餐桌旁,讓僕人給他倒了一杯紅茶,雷諾茲太太親手送上了早餐,他喝了一口紅茶後擔憂道,「我看著她眼底的淤青實在心疼,可是她並沒有變得更瘦,反而還圓潤了一些!」

  雷諾茲太太應下了,她離開了餐廳,心中卻有一個猜測。

  果然,午間,彭伯裡莊園的主臥裡爆發出了陣陣喜悅的驚呼。

  「你說什麼?!」簡愛靠在床頭,瞪大了眼睛,無助地看向自己的腹部,那裡微微隆起,她還以為是因為到了冬天吃得太多的緣故!前幾日,她甚至在考慮要不要去運動減肥,否則幾周後面見國王陛下的晚宴上上,緊身衣和禮裙都完全穿不下了。

  醫生收拾著手上的器具,臉上帶著笑看向了達西先生。他坐在了她的身側,激動抖動的雙手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親愛的,彭伯裡莊園就要有繼承人了!」達西先生整個人都顫抖著,他抱住了簡愛,將她完全包裹在自己的懷裡,把天鵝絨被子圍在了她的胸前。他忍不住哽咽了,在她的耳邊重復地說著:「我們就要做父母了!簡妮特!」

  簡愛聽到了這個詞語,眼淚滾落了出來。

  「我希望他們的眼睛是純黑色。」她喃喃道。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就寫好的番外,當時一邊寫一邊聽毛毛的《一葷一素》哭得稀裡嘩啦qwq

  今天應該還有一更番外,正在寫,關於女主在英國的事業線。


第101章 番外(二)

  法國的國王一夜之間被推翻了,這個消息席卷了整個歐洲大陸, 也飄洋過海地吹到了大不列顛島。一位英國作家簡·愛小姐的成為了法國人民和新的政府大力推崇的主流思想, 這個信息很快在倫敦的上下議會的議員們之間議論紛紛。

  一時間,所有人都在討論, 這個岌岌無名的簡·愛究竟是誰?她真的是一個女人嗎?她究竟寫了什麼,讓復辟波旁王朝都成為了歷史?

  在倫敦的俱樂部裡,簡·愛這個名字每晚都是紳士們交談的核心。

  「亨特先生, 您從事出版行業,一定對這個人有所了解吧?」下議院的議員貝克先生一邊甩下紙牌, 一邊問向坐在他對面的精瘦老頭,「簡·愛?『愛』似乎是來自北歐的姓氏。」

  「哼。」亨特先生冷哼一聲,輕蔑道,「貝克先生, 您難道真的以為,一個女人會有這樣的能力?妄想在我這裡出版的女人多了去了,可是她們的作品……嘖嘖。」他的語氣諱莫如深,貝克先生看著他眯起的眼睛, 了然一笑。

  「這是當然的, 說不准她的背後有幾個人!法國那群荒唐的蛀蟲早就已經喪失了理智!」

  「誰說不是呢,貝克先生。法國就連國王都能逃竄離開,被下等人推翻,實在是太荒謬了。」

  「一個女人的書真有這樣的能力讓散沙般愚蠢的平民們聚集在一起?我不信!——如果是真的,那這人一定是個巫婆!」

  「哈哈!」一群人哄堂大笑,他們手上打牌的動作不停, 穿著清涼的女招待員們媚/笑著替牌桌上的紳士們點了煙,柔弱無骨地半靠在他們的腿上。

  亨特先生冷笑著,吐出了煙鬥,被一雙玉脂般的手接住了。紳士們打牌的打牌,喝酒的喝酒,抽煙的抽煙,俱樂部裡一時間煙霧繚繞,笑聲不絕於耳。

  亨特先生贏了幾局牌,興致不錯,連著喝了好幾杯馬德拉酒。他眯著眼睛,搖搖晃晃,開始大放厥詞起來了。

  「要、要我說,就不該讓女人們參政,真是亂了套了!公爵夫人——唔!」亨特先生的嘴被緊緊地捂住了,眾人驚恐地看向了門口,只見一位年輕的紳士一身正裝,靠在門邊,一雙冰冷的眼睛掃視著整個俱樂部。

  「日安,先生們。」他微微彎腰,點頭致意,「我聽到了一些惱人的蟲鳴聲,這才駐足停留,打擾你們的雅興了。」

  紳士們點頭哈腰地行了禮。他只是傲慢地應下了眾人的諂媚和奉承,斜著眼看向了牌桌邊,亨特先生還被他的同伴死死地捂住了嘴,鼻腔裡發出了掙扎的聲音。

  「亨特先生看上去並不滿意報社編輯的職務,想必您一定也有別的打算。我無意指導您如何處事為人,不過——」他的話頓了一頓,灰藍色的眼睛從眾人的頭頂掃過,「亨特先生或許應該學一學尊重女性,至少,請您尊重文學、尊重自由。」

  說完,他轉身離開了。

  「他是誰?」一個小小的聲音問道,「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這裡明明是一個私人俱樂部!

  「菲茨威廉·達西。至於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回答的人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喘著粗氣的亨特先生,「我聽說他是俱樂部主人的座上賓。」亨特先生終於支撐不住從椅子上滑落。

  俱樂部的主人正是一位公爵,也是一位即將加冕的王子。

  *

  盡管倫敦的暗處議論紛紛,紳士們也不得不說,越是不讓他們看到簡·愛的書,他們越是心癢癢——試問誰不好奇,那個成為了法國革命的□□究竟寫了什麼內容呢!

  與此同時,一個流言也漸漸傳開了:知名的報社主編亨特先生曾經拒絕過簡·愛小姐的投稿,甚至侮辱她的人格!

  亨特先生的家門檻都快要被人踩平了,無數上門拜訪的人都是話裡有話,明諷暗刺。亨特夫人又氣又急,對外閉門謝客,對內也沒有好臉色。亨特先生一貫對女人傲慢無禮,夫人早就受夠了這樣的氣。即便她從來不說,可是心裡卻早就對丈夫無法容忍了。

  亨特先生先是覺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變成了全城的把柄,直到一日醉醺醺地翻看以前手中通過的報刊時,腦海裡突然冒出了那雙憤怒的黑色眼睛。

  「科勒·貝爾!」

  此時再如何懊悔憤恨也是無濟於事。在法國的革/命中名聲大噪的出版家博杜安先生帶著英文版的《逃離深淵》飄洋過海地來到了英國。

  他剛一在旅館裡住下,拜訪的人就不計其數了。

  博杜安先生謝絕了所有的訪客,在休息了幾日後就租車前往德比郡的彭伯裡莊園。倫敦的資本家們和中產階級無一不盯著他的動靜,只見他在一周後的一個清晨匆匆回到了倫敦,帶著大筆的資金,直接購買了xx報社!

  「我只是愛小姐的經紀人而已。」他用這個理由微笑著拒絕了所有的試探。一時之間,簡·愛的大名又成了所有人議論的焦點。

  博杜安先生接手了報社以後,首先聯系了印刷廠和出版社,投入了大筆的資金,將《逃離深淵》的英文版帶到了眾人的面前,發售的那一天,所有的報亭書店在清晨門前就排著長長的隊伍——他們大多是被派主人派來查探消息的佣人。

  博杜安先生對營銷很有一手,也受了簡愛的委托,又將積壓已久的女性投稿都翻了出來。他精選了幾部優質的作品,集合成附冊,和簡·愛的作品捆綁在一起,當作禮物送了出去。

  一時間,女性文學風頭無兩。

  人們這才意識到,原來文學不僅僅是男人的事情,原來女人們不僅僅只會寫那些夫人們的風流韻事。

  「那是當然!下一位英國國王就會是一位公主,難道她不應該受到尊敬嗎?」坊間的紳士們高談闊論,卻沒有看到,書店的角落,一個瘦削的身影正躲在書架後,窺視著這一切。

  「夫人,達西先生正在俱樂部門口等您,『那位』就快要到了。」

  她微微頷首,帶上了寬大的帽子,遮住了臉,匆匆從書店後門走了出去,沒有驚動任何一個人。

  *

  「那位」的召喚也出乎了簡愛的預料,她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會和這位大名鼎鼎的女王——未來的女王扯上關系。

  現在稱呼她為女王還太早了,她看上去只略微比喬治安娜年長了一兩歲,臉上還帶著尚未褪去的稚氣和一股不符合年紀的憂郁。

  她被母親公爵夫人管教地很嚴格,一行一坐都恪守禮儀,可是僕人們都散去時,簡愛才發現,這位年輕的王位繼承人也還只是一個小女孩而已。她的眼睛閃閃發亮地看著簡愛,臉興奮地通紅,嘴裡說出的話卻是客套而官方的嘉獎。

  王位繼承人對簡·愛的作品贊不絕口,推崇備至!

  這個消息不知不覺間就震動了整個倫敦。還沒有買到簡愛的書的人更加著急地前往書店催促加印,可是博杜安先生早就有所准備,在法國時曾經打過一場勝仗的他得意地將紳士、淑女們玩弄在股掌之間。

  簡愛不斷地收到了來自各個社交界貴婦人的邀請,參加茶話會和舞會,簡直就要忙壞了,可是還等不及她擔心,自己是否過於忽視了丈夫,他卻又先一步打入了倫敦的政/治圈——他參加了下議院的競選!

  這可出乎了她的意料,她原本以為,以達西先生的心高氣傲,一定會選擇通過菲茨威廉家族的勢力打入上議院。

  「親愛的,我和你一起在法國經歷了那麼多事情,你還會認為我是一個死板的貴族階級捍衛者嗎?」達西先生這樣說。

  達西先生不再滿足於靠收地租維持體面的生活——即便他的長輩們都選擇了這條穩妥的道路,他投資了多家工廠和報社,為自己爭取了不少支持者。再加上大作家簡·愛女士的丈夫這個身份,他天然地就獲得了許多學者們的支持。

  當然有利也有弊,另一部分頑固的地主們將他宣判為叛徒,明裡暗裡布下了不少絆子。可是他幾乎占有了整個哈福德郡和德比郡的全部選票,勢不可擋。

  *

  幾年後,沒有人不承認,簡·愛是一位知名的優秀作家,她保持著兩年一部新作品的緩慢卻後勁十足的頻率,幾乎從男性作者手中奪下了小半的市場。

  簡愛聯合了幾位夫人,創辦了一所特立獨行的女子學校。她們不再將社交和禮儀作為核心課程,反而更注重個人技能的培養。無論階層的高低貴賤,她們都欣然接受。學校裡出來的女孩子們都有一技之長,哪怕不靠家族,僅憑自己的能力,也能養活自己。婚姻不再是她們唯一的出路了。

  女王加冕後,頒布的第一個條令就是授予簡·愛榮譽勛爵——盡管遭到了不少貴族的反對,可是他們的夫人卻齊齊為簡愛聲援,一時之間,簡·愛成為了不能被提起的名字,一旦提及,必定伴隨著「家庭矛盾」。

  簡愛的孩子們出生的那一年,達西小姐正式進入了社交界。她的容貌比任何玫瑰都要嬌艷,可是她的脾氣也像玫瑰一樣尖銳。男士們都對她的外表趨之若鶩,可是她卻挑剔地表示終生不嫁;同樣在這一年,簡愛痛失了在世的唯一一個長輩。

  達西先生也在自己領域風生水起,成為了下議院的領袖。有人說,他是憑借著妻子獲得了選票;有人說,他的妻子借了他的東風才被女王肯定。

  外人如何爭論紛擾,達西夫婦已經見怪不怪。

  他們早已密不可分,他們早已互相占有。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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