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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HP)一九四零》作者:薄荷希【完結】短篇。

《(HP)一九四零》作者:薄荷希【完結】短篇。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3334個瀏覽者
文案:

我交叉雙臂環住自己
你會懂得,也會明白
你一定不會怪我……對不對?

胸前的銀項鍊在月光下一閃一閃
記憶中那雙銀灰色眼睛熠熠生輝
那朵鮮血灌溉的玫瑰,
在午夜悄然綻放。

親世代二戰AU。
BE短篇,歡迎跳坑~

內容標籤: HP 西方名著 虐戀情深 歷史劇
搜索關鍵字:主角:安斯利•諾特;小天狼星•布萊克/西裡斯 ┃ 配角:詹姆斯•波特;雷古勒斯•布萊克 ┃ 其它:HP;親世代;二戰;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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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小天狼星•布萊克從那座監獄般的房子裡逃出來的時候,是一個風雨大作的半夜。

  那是一個動盪的年代,以阿道夫•希特勒為首的德國納粹軍隊不動聲色地佔領了奧地利,發動了後來著名的第二次世界大戰。

  老諾特、老埃文•羅齊爾和羅道夫斯•萊斯特蘭奇和阿道夫•希特勒是學生時代的舊識,前三人都出生於正統的日爾曼家族——老諾特還娶了萊斯特蘭奇家的女兒,成為了姻親。這幾個日爾曼貴族姓氏在德國呼風喚雨,與許多貴族家庭保持了非常親近的關係。他們四人在青少年時期相識於奧匈帝國的一家修道院,多年後又因機緣巧合在一次工人党的會議上重遇。四個人在反猶太人這一觀點上一拍即合,雖然初衷和目的有些偏差,但也不妨礙他們相互扶持踏上德國政界的高層。

  與他們同樣高貴而又古老的家族中,布萊克家族因與羅齊爾家族結親而被自然地劃入了同一陣營。奧賴恩•布萊克和西格納斯•布萊克——布萊克家的兩位現任家主早期並未在明中加入他,但作為德國的精英,他們敏銳地嗅到了政治風向的變換,提前在暗中伸出了橄欖枝。

  小天狼星•布萊克就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中,他的父母對自己高貴的日爾曼血統和家族的利益有著病態的偏執,這點從他們本是堂姐弟關係中可見一斑。他還有一個叫雷古勒斯的弟弟,他和小天狼星一樣聰明異常,但和哥哥的好動不同,他更加安靜一些。他的舅舅西格納斯•布萊克娶的是羅齊爾家的小姐德魯艾拉,育有三個女兒,而他那位內兄埃文•羅齊爾就是希特勒的舊識、納粹党高官。

  他們的聯姻初步勾勒出了納粹家族的雛形。

  西格納斯曾對希特勒歎息他沒有一個能上戰場為國家爭光的兒子,但他剛說完這句話沒幾天,他的大女兒貝拉特裡克斯•布萊克就瘋狂地迷戀上了希特勒和他的極端民族主義。她在加入希特勒的納粹黨後的一個月嫁給了羅道夫斯•萊斯特蘭奇,隨著她的夫家踏上了征途。

  與貝拉特裡克斯的赤誠不同,西格納斯的二女兒和小女兒都有著自己的打算。安多米達•布萊克——她原本應該嫁給阿什利•諾特,另一個日爾曼貴族,但她卻在訂婚前一晚和住在一個街區外的猶太小夥私奔了。

  那一年,小天狼星•布萊克9歲。他聽著貝拉特裡克斯憤怒的尖叫——「她怎麼敢!這個敗類!自甘墮落!家族的恥辱!我沒有這樣噁心的妹妹!」,看見一臉菜色的納西莎•布萊克跟著西格納斯和奧賴恩走進書房。所有布萊克家的成員以及埃文•羅齊爾聚集在這間算不上寬敞的書房裡。

  「就在報紙上刊登吧。」埃文•羅齊爾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劃清界線就好。」德魯艾拉也跟著歎息。她摟緊了納西莎,無奈地點了頭。

  那天晚上,一輛車停在布萊克老宅門口。管家克利切急急匆匆走進起居室鞠躬:

  「奧賴恩老爺,西格納斯老爺,沃爾布加夫人,德魯艾拉夫人,萊斯特蘭奇夫人,小天狼星少爺,納西莎小姐,雷古勒斯少爺。」他連貫地喊出一長串稱呼,「諾特夫人和諾特小姐來了。」

  貝拉特裡克斯清了清嗓子站起身。

  諾特夫人出嫁前的姓氏是萊斯特蘭奇,是羅道夫斯•萊斯特蘭奇的小妹。作為嫂子,她的身份既不會讓別人覺得怠慢,又不會有勾結的意味,的確是整個房間裡最適合去迎接的人。

  「我去吧。」她理了理頭髮。

  貝拉特裡克斯挺直腰背走了出去,親熱地迎接她的小姑子和外甥女。

  「歡迎來到布萊克老宅,諾特夫人、諾特小姐。」

  她高高揚著頭,雙手交疊於腹前,恭順的動作裡愣是帶出不羈和鋒芒。安斯利一下車就看到一位高傲的夫人正向母親見禮,她毫不懷疑她提起裙擺的幅度和膝蓋彎曲的度數都和書本上講述的分毫不差。

  她微笑著提起裙子,一板一眼地屈膝,但身體還是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貝拉特裡克斯愣了愣,有些忍俊不禁,又糾結于自己「主人」的身份,索性板起臉點了點頭就迎她們進屋。

  安斯利摸了摸鼻子,心裡默默歎了口氣。

  這可不能怪她,自從上次她被過於苛求標準姿勢的女教師罰蹲屈膝禮摔掉了牙——雖然那顆牙本來就搖搖欲墜了——以後,爸爸媽媽就很少對此有過多要求,只是看著像模像樣就好了,但今天這位……呃……哪家的夫人來著?她看著她就忍不住又回想起那些標準——

  卡塔琳娜•諾特微笑著摸了摸女兒的頭髮:「那是貝拉特裡克斯•布萊克•萊斯特蘭奇,親愛的。」

  原來是那位先生身邊那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安斯利暗自撇撇嘴。

  「貝拉」是最近父親和大舅舅常提及的人物。她聽說這位夫人聰明又美麗,對國家忠心耿耿,與他們擁有著同樣的偉大理想。

  她低著頭隨著母親走進布萊克大宅,一副乖巧懂事的樣子。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內心在歎息。

  侵略、歧視、剝削、戰爭。

  安斯利不太明白,為什麼她一貫溫和的父親、明媚的母親和對她溫柔有求必應的哥哥也會支持那種極端的言論。

  安斯利雖然生在諾特家,但她心裡怎麼都沒法贊同這些極端的觀點。她小時候感染了瘟疫,如果不是一名猶太裔醫生把她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她就沒法陪在他們身邊了。猶太人聰明又善良,為什麼要鼓動人民反他們呢?這樣有才的好人難道不值得珍視和培養嗎?

  她在父親請來的家庭教師的第一堂課上就提出了這個問題。那位女士亢奮地傾吐著猶太人的種種「罪行」——並且把她狠狠罵了一頓。雖然聞聲趕來的母親當機立斷辭退了這位女家教,但她也語重心長地重複了那些觀點——日爾曼民族的高貴,和搶奪日爾曼人財富的猶太民族。她們都應當視猶太人為異徒,並對他們進行制裁。

  安斯利看著一向明媚的母親臉上露出的瘋狂,狠狠地哆嗦了一下。她覺得這種思想是不是有什麼魔力,能讓人無限擴大自己的陰暗面。

  她畏懼地看著眼前陌生的母親。

  是不是在她不常注意、或是她不在場的時候,父親和哥哥也都是這樣?

  她想像了一下溫和的父兄的臉上掛上這份瘋狂的樣子。

  安斯利又驚又俱。驚的是家人那陌生的一面,懼的是自己內心真實想法的格格不入。她開始學會沉默和接受,把問題壓在心裡,別人教什麼她都乖乖記下來,然後一個人在空閒的時候陷入沉思。

  也許是她怯弱,也許是她固執,長年接受的極端民族主義教育並沒有把她也變成一個極端民族主義者,卻拐了個彎把她培養成了一個絕佳的演員。

  比如眼下,在這間富麗堂皇的餐廳裡,餐桌上的大人們高談闊論,他們似乎對把視生命為草芥這件事毫不在意,臉上都掛著相似的興奮,和她坐在一起的這幾個未成年的孩子倒是臉色各異。那個年紀最小的布萊克似乎陶醉在了父輩的慷慨激昂中,他眼神有些茫然,但面色潮紅;那個金髮的姑娘則一臉高傲地吃著晚餐,似乎別人說什麼都和她沒有關係;最奇特的是那個稍微大一點兒的男孩,他吃兩口就皺下眉,大概是認為大人們的話題不適合作為佐餐。

  安斯利驚於他的格格不入,還有他的勇氣。她看了看那個少年,又摸了摸自己。但她並沒有更多的機會觀察他了,因為當對面的男孩和女孩放下餐具時,她還在跟盤子里諾特夫人撥給她的小羊排作鬥爭——諾特夫人總是用這種方式應對小姑娘對夜宵的需求。不過她還是注意到那個布萊克男孩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第二眼,最終皺了皺鼻子誇張地扭過頭。

  雖然哥哥和布萊克小姐的婚約被布萊克小姐的私奔作廢了,但好在這門親事本就尚未正式敲定。阿什利•諾特在不久後的一場晚宴上和莉絲貝特•奧平頓訂下了婚約,這一頁的不愉快才終於翻篇。

  不過對於安斯利來說,這並不是很重要。在瞭解到她的未來嫂子健康知禮又對國家忠心耿耿,或者說對希特勒先生忠心耿耿——奧平頓家都投在希特勒先生麾下,只等他一句命令就為他開始清洗政敵後,她就趁著沒人注意一個人跑開了。

  安斯利撇了撇嘴。

  生命是多麼寶貴!她相信曾在生死的交界處徘徊過的人都會這樣認為。明明希特勒先生是在戰場上受過生命威脅的人,怎麼會這樣熱衷於糟蹋生命?

  不過安斯利可不會說什麼,她明白只要自己甜甜地對宴會上的每一個人笑,托她這張俏麗小臉的福,夫人們見了她都只討論夫人間的問題,先生們也很少當著她的面和她的父兄談論那位大人的事——當然了,安斯利認為更大的可能是父親和哥哥不想讓她多聽這些。

  在這場瑪律福家的晚宴上,盧修斯•瑪律福——瑪律福家的下一任家主和納西莎•布萊克——那天那個面無表情的金髮女孩訂婚了。安斯利十指交叉抵著下巴坐在宴會廳的角落裡,一片歡騰的舞池裡旋轉著的未來諾特夫婦和未來瑪律福夫婦都極其顯眼。她摸了摸鼻子,忍不住開始想像自己的命運。

  生為諾特家的小姐,她已經知道自己會在十四五歲時和一位同樣家境豐厚的日爾曼貴族少爺訂婚,然後在成年後舉行婚禮。她會冠上夫姓,生幾個孩子,然後草草結束此生。

  她噘了噘嘴,打心眼裡抗拒著這樣的安排。

  如果我能夠提前交一個門當戶對的男朋友……她靠在柔軟的椅背上,眼神飄忽的看著地板。

  等等,我在想什麼呀!

  安斯利小臉漲得通紅,她雙手捂著臉,一雙眼睛半閉著,她從來沒有這樣虔誠地祈禱——祈禱沒有人注意到她。

  「看什麼呢——小丫頭。」

  上天似乎沒有聽到她的祈禱,一個稚氣又厭倦的聲音在她耳邊炸開。她僵著身子慢慢放下手,轉過頭的時候仿佛能聽到自己的脖子正咯吱作響。

  哦,是上次晚宴上那個布萊克家的少爺,叫什麼來著……?

  「安斯利•諾特。」小天狼星皺了皺眉。

  如果不是他實在無聊,他也不想來和諾特家這個只見過一面、從來沒說過話的小丫頭片子搭話。但宴會廳所有的門都被守得嚴嚴實實,窗戶又都高得他望塵莫及,整個宴會上只有她和那些人都不一樣。

  他看的清楚,那是一雙清醒的銀灰色眼眸。

  「是、是的,尊貴的先生,您好。」安斯利在小天狼星的注視下理順了自己的情緒。她雙手提起裙擺對他屈膝。

  小天狼星的白眼簡直要翻上了天。

  「不是尊貴的先生,是小天狼星——Si——ri——us,知道了嗎?」他跨著臉,「別端著那副架子了,如果你表現得正常一點、自然一點,我們說不定還能在這個浮誇可笑的宴會裡找點兒樂子。」

  安斯利瞪大眼睛看著小天狼星。

  這人眼睛怎麼長的?

  安斯利看著小天狼星•布萊克露出果然如此的微笑。

  「看在你跟貝拉還有西茜她們都不一樣的份上,我就勉強帶你在這裡轉轉好了。」他一臉嚴肅地說著。如果忽略他怎麼都壓不下去的嘴角,安斯利可能還會覺得他成熟又可靠。小天狼星忍不住興高采烈地拉著安斯利的手臂,他帶著她靈巧地穿梭在人群中間,最終停在貝拉特裡克斯•萊斯特蘭奇夫人身後幾米遠的地方。

  「你說我們把瑪律福那個……」他突然挺起胸膛抬起下巴,學著盧修斯•瑪律福一臉高傲的樣子,「的訂婚蛋糕拍到她裙子上會怎麼樣?」

  那天的鬧劇以小天狼星和安斯利雙雙暈倒結尾。貝拉特裡克斯氣呼呼地蹬著步子離開,看上去是要找什麼人發洩一下心中的怒火,盧修斯•瑪律福和阿布拉克薩斯•瑪律福的假笑都快掛不住了。沃爾布加做著深呼吸克制著自己不要尖叫,即使她認為這搗蛋鬼必定是裝的,也只能認命地喊僕人來抱走自己的大兒子。另一邊,阿什利•諾特匆匆告別了未婚妻,抱起妹妹就往宴會廳外面走。

  在經過了一次惡作劇後,小天狼星•布萊克和安斯利•諾特迅速熟絡了起來——能在這種氛圍下找到一個頭腦清醒的同齡人簡直就是奇跡。幾個大人都頭痛他們的胡鬧,這種煩躁感在安斯利第二次拜訪布萊克老宅時,小天狼星毫不猶豫地把雷古勒斯也抓了過去後變得更甚。雷古勒斯和他哥哥不是很像,他喜歡安靜,喜歡聽大人們高談闊論,對極端民族主義那一套深信不疑,但他調皮起來一點都不輸給他成天上躥下跳的哥哥。

  冬去春來,在安斯利和小天狼星打雪仗發了三次燒之後,綠色終於重回大地。諾特莊園的花園裡,春意悄然而至,安斯利等不及雪完全融化就邀請了兩個好朋友來捉迷藏,結果第一戰她和小天狼星就栽倒在雷古勒斯手裡。

  那是一個晴朗的三月天,陽光的溫度還沒能戰勝冬日裡積壓的嚴寒。雷古勒斯興高采烈地蹦著,小天狼星和安斯利對視一眼,一邊好笑地搖頭,一邊不服輸地喊下一輪。

  小天狼星望著漆黑的天空,突然就想起了七年前的那個三月。那時他們都還小,一玩起來就把彼此之間的差異忘得精光,一有空就黏在一起,好像只要不提及就不存在分歧。他打了個寒顫,連忙把自己裹緊厚厚的大衣裡。

  布萊克老宅靜止在夜色中,只有屋頂上飄揚的旗幟和從他房間打開的窗戶中飄出的窗簾正隨著風飛舞。小天狼星忍不住回過頭去,看著從那扇開著的窗戶裡透出來的微光。

  他心意已決,但到了這一刻,卻還是生出了不舍。

  有什麼值得他留戀的呢?黑壓壓的房子?被奴役的猶太人?餐桌上的「元首萬歲」?還是信念背道而馳的家人?還是……?

  小天狼星的呼吸急促起來。他飛快地轉過頭,敏捷地翻過圍牆。

  視線中那隨風飄動的窗簾已經只留下了頂上的一小截。他垂下眼,胸前的銀項鍊在月光下一閃一閃的。

  大概是捨不得那雙銀灰色的眼睛吧。

  那雙溫柔的眼睛,那雙清醒的眼睛,那雙含著悲涼的眼睛。

  他望著那間曾屬於自己的房間,那裡面的爐火依然旺盛地燒著。他又想起16歲生日那晚那個纏綿的吻。

  小天狼星微微笑起來,心中甜蜜又苦澀。

  你會懂的,你會明白的。

  你一定不會怪我的……對不對?

  他交叉雙臂環住自己,彎下腰頭也不回地跑向西邊。三個街區以外的郵筒對面,安多米達秘密為他準備的車在等他。


02

  小天狼星乘著堂姐夫泰德•唐克斯的車離開了法蘭克福。他看著路上隨處可見的納粹軍旗,又看了看乾淨的車子,解脫般地舒了口氣。

  泰德•唐克斯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猶太人——如果不是他毫無日爾曼人特色的臉,那群人大概也會把他劃入「自己人」的範疇。他正微笑著,雙眼直視著前方,雙手握著方向盤,但小天狼星能感受到他緊繃的神經。

  「自從多米達聯繫上你,她就一刻不停地跟我說你在那個家裡過的多麼辛苦。」泰德•唐克斯打破了沉默。他微微側頭,小天狼星看著他沙啞地笑了一聲。

  到底過得怎麼樣,又有什麼好說的呢?

  除了她……其他人和他還能有什麼關係?

  他的心顫了一下。他想起和她在一起的無數日子,還有雷古勒斯倔強的眼神。

  「雷……雷古勒斯總是跟我吵,他是我弟弟。」他發現自己一開口就停不下來。

  「我們以前關係很好,但自從他進了軍校以後我們就不大親了。他總是堅持那套理論,你知道,但實際上我們……我不認為他是那麼冷酷的人。」他突兀地改了口,但言語中的痛惜依舊強烈。

  「是的,多米達也說過,那是個可愛的孩子。」泰德•唐克斯沒有在意他的停頓,只是輕描淡寫地帶過話題,「朵拉——我和多米達的女兒——今年七歲了,她說她當年跟著我離開的時候你們也是那個年紀,到時候你們可以見一見。」

  他略微停頓了一下,開口有些猶豫:「我那邊的師裡有個小軍團很適合你,那裡邊成員都和你一般大,有法國當地人,還有英國、波蘭和義大利的。我提前跟他們說了你的事,他們好像對你很好奇……」

  「不是抱有敵意嗎?」小天狼星自嘲地笑了,「我可是小天狼星•奧賴恩•布萊克呢。」

  泰德好笑地搖了搖頭。

  「你見到他們就知道了,」他彎了彎眼睛,「那幾個年輕人都很有意思。更何況,還有多米達在呢。」

  小天狼星離開後的那個清晨,布萊克老宅在沉睡中迎來了一聲尖叫。遲遲沒等到下樓吃早飯的大兒子的沃爾布加急切地推開小天狼星的房間,發現窗子開著,床是空的。

  一家人面色陰沉地吃完早餐,納西莎偷偷打量著丈夫,忐忑地咬著下唇。

  所以昨天晚上的動靜真的是堂弟……

  她心不在焉地切著烤腸,想像著盧修斯可能會有的反應。

  就……就當是好聚好散……反正那傢伙總是弄得他們都不愉快,走了就走了!

  她強行壓下內心的惶恐,三口兩口吃完了早餐。

  也許是因為受驚過度,連這頓精緻的早餐都失了味道。

  當安斯利•諾特收到小天狼星•布萊克離家出走的消息時,小天狼星已經進入了法國境內。她愣愣地看著焦躁的哥哥,心中卻生不出一絲驚訝。

  她早該知道的,他不屬於這裡,他遲早會掙脫家族給他的枷鎖,去追求自己的未來。

  她舔了舔發幹的嘴唇,勉強地笑了一下。

  「哥哥……」

  「別說話!」阿什利•諾特暴躁地打斷了她,又歉疚地摸了摸她的頭髮,「我沒別的意思,甜心,只是你有沒有想過別人會怎麼說諾特,怎麼說你!」

  她愣神。

  的確,她的哥哥在和布萊克家小姐正式訂婚前遭遇了女方和猶太人私奔,她在和布萊克少爺訂婚後遭遇了布萊克少爺的出走。

  而她口中的出走,在別人嘴裡就是叛逃。

  雖然這也沒錯……但她除了悲哀以外也沒什麼別的情緒。她為自己的淡然而心驚,但也明白任何情感都蒼白無力。

  她的先生啊……他深灰色的眼睛裡裝著整片星空,怎麼可能被束縛在這個瘋狂又病態的牢籠裡?

  他從來就不在意別人怎麼說,她也是。但她忘了,她的世界不只有他。即使她不能贊同他們,她也不能像他那樣一走了之。

  她心甘情願被困在這裡,因為她愛她的父母,她的哥哥,她的朋友,也因為她沒有他的大膽和灑脫,沒有勇氣割捨。

  所以有什麼可驚訝、生氣的呢?

  她以指做梳順了順自己的金髮,指尖輕輕撫過頭皮,擦過耳朵。耳邊哥哥的歎息和他沙啞的輕笑重疊在一起,她握住哥哥的手貼在臉頰上。

  阿什利•諾特看著妹妹強顏微笑的樣子一陣氣悶。他自然知道這個小天狼星•布萊克對安斯利有多麼重要,他也一直認為——直到現在也這麼相信——這份感情是相互的。小天狼星•布萊克一個人一聲不吭的走掉,他就被考慮過安斯利要承受多少傷害和莫須有的控告嗎?

  他記得自己還小的時候,妹妹有一天突然病倒了。他被爸爸媽媽隔離在妹妹房間外面,每天看著進進出出面色凝重的醫生和一夜間蒼老下來的父母,他心急如焚卻什麼都沒法做。有一天下午,他趁著父親出門、母親去書房看信,偷偷溜進妹妹的房間。他的小妹妹閉著眼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他多麼害怕——害怕她再也不會甜甜地喊他哥哥,害怕再也聽不到她撒著嬌要他抱她。阿什利•諾特在那一刻暗自發誓會永遠保護她、寵愛她,她會像小公主那樣長大,嫁一個與她相愛、真心疼愛她的人。

  而不是像今天這樣,明明心裡的難過藏都藏不住,還要笑著來安慰他。

  他痛苦地捂住臉,一滴滾燙的眼淚掛在眼角。他悄悄抹掉,放下手看著恍惚著的安斯利。他俯下身擁抱她,一隻手輕柔地拍她的背。他感覺到一雙手攥緊了他胸前的襯衣,安斯利把頭埋在他的頸窩裡,滾燙的熱淚順著他的脖子流進衣服裡。

  他抱緊她,左手摸著她的頭髮。懷裡的顫抖一點點弱下去,安斯利安靜地趴在他懷裡,她終於不再流淚,順從地由他抱起。

  阿什利覺得時光一瞬間倒流,他似乎回到了自己的青少年時代,年幼的安斯利每次玩累了就眨著眼睛向他伸出手,他雖然板著臉,但總是拿她沒辦法。

  他抱著安斯利進了她房間,把她輕輕放到床上。床頭擺著兩個精緻的相框,一張是他們的全家福,安斯利對著鏡頭甜甜地笑,右手挽著他的胳膊。另一張是她和布萊克兄弟的合照。雷古勒斯上中學以後和小天狼星的關係就大不如前了,但安斯利總有辦法讓三個人聚在一起。他們偶爾還會在花園裡玩,或是在布萊克老宅上下亂跑,不過更多的是坐在一起看書聊天。

  當然,她的天平總是更偏向小天狼星。他知道他們是怎麼回事,也許比任何人都早。小天狼星•布萊克16歲生日的半年前她就旁敲側擊地問他這那,紅著臉攪著手指的樣子讓他硬生生壓下了去找那個小子打一架的欲/望——他已經是大人了,膝下已經有了兩個孩子,去和一個未成年慪氣不僅顯得幼稚還會讓妹妹擔心。

  他並不太贊成他們的事——無論是安斯利14歲時的訂婚還是她15歲時的獻身……但他自認為看得清楚,小天狼星•布萊克雖然叛逆又不羈,他看著安斯利時眼睛裡的溫柔滿得快要溢出來。他從來沒想到他真的會叛逆到這個地步,即使是把安斯利拋下、拱手讓給他人也要逃離這裡。

  安斯利知道嗎?知道他會扔下她嗎?

  阿什利看著妹妹的睡顏。他從來都明白自己的妹妹內裡遠不是表面上的恭順,他也能夠理解,因為她的問題也曾是他的疑惑。他永遠都會記得那個滿頭大汗的老醫生——一個猶太裔老人,他對那些懷著不屑和質疑的眼神視若無睹,只是一心給安斯利做檢查。他手腳麻利,細心又周到,所有情況和推測他都娓娓道來。他至今都記得那位老醫生操著一口不太熟練的德語叮囑他們要注意什麼,什麼是禁忌,他慈祥地對他們笑,目光中是寬容和善意。

  阿什利也記得他看著他是目光中的讚賞和鼓勵。

  「放心,你妹妹會沒事的。」

  毫無疑問,阿什利在長大後成為了納粹黨的一份子,如今他已經是薩克森豪森集中營的司令官。但這不代表他忘記了這位救了妹妹姓名的猶太醫生。就在前兩年,他再次聯繫上了這位老醫生,將他全家都送到了瑞士。安斯利聽到後高興極了,她一直對那位救了她的醫生心懷感激與敬意,而這份感激和敬意造就了她的表裡不一。

  她大概是不知道吧。阿什利替妹妹蓋好被子,他走出妹妹的房間,莉絲貝特•諾特在花園裡逗兒子,他遠遠看了他們一眼,轉身走進書房整理桌上的檔。

  但她應該不會很驚訝,因為他們互相太過瞭解,所以剩下的只有悲痛和絕望。

  小天狼星剛登記進入法國第一集團軍不久,法國便陷入了戰爭。納粹德國軍隊繞過了馬奇諾防線一舉攻入,整個北部都淪陷在血色與火光中。年輕的弗蘭克•隆巴頓成了自小天狼星加入以來的第一名犧牲者,僅僅五天過後,他的妻子愛麗絲•隆巴頓便倒在敵軍的槍林彈雨中追隨著丈夫離去。他們都是法國本地人,只比小天狼星大了一歲多,就在前幾天,他們還興致勃勃地說著未來的打算——他們也許會生一兩個孩子,然後去做員警、醫生或是教師,但戰爭毫不留情地把這樣美好的規劃踩在腳下並狠狠碾碎。

  弗蘭克被流彈擊中頭部的時候,他們正一字排開夾著機槍掃射敵人,在一片機械的子彈聲中,愛麗絲的尖叫格外刺耳。當小天狼星慌慌張張地看過去時,她正摟著弗蘭克,一隻手緊緊捂住他頭上的傷口,但這都無濟於事。

  弗蘭克•隆巴頓被一擊斃命,一條鮮活的生命就在他們眼前消逝。那一晚,莉莉•伊萬斯靠在詹姆斯•波特肩上淚流滿面,多卡斯•梅多思緊緊攥著馬琳•麥金農的手,二人都面色蒼白。萊姆斯•盧平緊鎖著雙眉伏在昏暗的燈光下不停地寫著什麼,瑪麗•麥克唐納捂著臉跪坐在樹邊。

  小天狼星透過莉莉•伊萬斯火紅的頭髮看過去,愛麗絲一頭燦爛的金髮也因為她的悲痛而變得黯淡無光。他愣愣地看著她的長髮,克制不住去想另一個金髮的姑娘。

  他的……姑娘。

  安斯利現在怎麼樣了呢?小天狼星逃走的時候並沒有過多的考慮這個問題,她是他的軟肋,如果他現在不是在這裡,他也可以毫不猶豫地說,她亦是他的鎧甲。

  但在剛剛過去的今天,他看到了一個因為她的男人而崩潰的女人。小天狼星不敢想像本就不喜納粹的安斯利在那個牢籠裡會如何煎熬,他是不是給她添麻煩了?党衛軍內部雖然沒有過多的權力傾軋,但卡羅、埃弗裡和羅齊爾恐怕都不會放過這個絕佳的機會,那些徹頭徹尾的瘋子也只會添油加醋……

  停!別再想了!

  小天狼星狠狠擰了自己一把,在無意間轉過眼來的詹姆斯奇異的目光下齜牙咧嘴起來。

  你現在想這些還有什麼用呢?難道你還能回去嗎?你會嗎?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即使他逃離那裡意味著他要衝在前線,而留在那裡意味著有機會能待在後方更安全的地方,他也絕不後悔。小天狼星•布萊克生來就不是膽小之人,他不害怕受傷,更不懼怕死亡。但他並不是天不怕地不怕。

  他害怕……他害怕……

  別想了,小天狼星,這是你選擇的路,無論發生什麼你都沒有退路。

  害怕又能怎麼樣呢?他已經邁出了步伐,一切都已經發生,他只能衷心的祈禱阿什利•諾特有足夠的勢力保護她。

  「抱歉。」他低喃著,脖子上的銀項鍊一閃一閃,仿佛是她在微笑著搖頭。

  在這個殘酷的年代裡,沒有人有資格回頭。即使只是一眼,都將可能會陷入萬劫不復。

作者有話要說:

注:

「她的先生」即Her Sir,是個沒什麼意思的雙關,我提了Sirius的前三個字母作為女主對小天狼星的昵稱。


03

  轉眼間五年過去,小天狼星、安斯利和雷古勒斯都不再是十歲的小孩子。他們三個分開的時間越來越長,能說的知心話也逐漸減少。尤其是小天狼星和雷古勒斯之間,僅管兄弟倆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但分歧明晃晃地橫在兩人之間,硬生生將這對曾經親近的兄弟分離。

  安斯利也十分頭疼他們一言不合就互相嘲諷的關係,明明她只是在哥哥那兒看了幾本書,無聊著想喊他們來一起討論討論,怎麼好端端的又扯上他們在學校那些事了?

  安斯利瞭解雷古勒斯,更瞭解小天狼星,這兄弟倆都執拗,誰也不服誰,只要其中一個疾言厲色起來,另一個即使氣短也要死撐著。如果她再不去和個稀泥,他們大概又要彆扭上好多天。

  她撐著下巴看著他們兩個用眼神廝殺,然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小天狼星和雷古勒斯不約而同地轉向她,都把眉毛挑得高高的。安斯利笑著攪了攪茶:

  「你們關係真好,親愛的男孩們。真羡慕你們啊,我想發個脾氣都只能對著空氣。」

  她故意做出哀歎的樣子,雷古勒斯的面龐一瞬間扭曲,小天狼星氣哼哼地捏她鼻子,他們的視線再一次在空中交匯,雷古勒斯尷尬地笑了一下,小天狼星抽了抽嘴角,眼神終是柔和下來。

  安斯利好笑地看了眼小天狼星,放下茶杯就習慣性地擰雷古勒斯的臉。他毫無防備地嚇了一跳,然後眼睜睜得看著哥哥一隻手迅速越過桌子亂揉他的頭髮。雷古勒斯下意識地甩頭,但身體卻因為熟悉感而鬆懈下來。

  前幾年他們還比較小的時候,安斯利就經常這麼做,雷古勒斯也總是注意著她的動作不讓她蹂/躪他可憐的臉,但久別重逢的喜悅沖淡了這種警惕性,見到她後的輕鬆之感立即讓他中了招。

  他不滿地撇了撇嘴,看著相視一笑的小天狼星和安斯利。自從去年年底這兩個人訂了婚,他就被前所未有的雙人聯合壓得死死的,當然,這並不是說以前他倆就不聯手整他了——雷古勒斯從來都知道,在大多數情況下,安斯利都是和小天狼星一心的,不過她比較溫和,又是各家夫人的寵兒,所以也很少有人把小天狼星叛逆的言語和她聯繫在一起,但雷古勒斯知道,她確實更加贊同小天狼星的想法。

  阿什利•諾特一臉喜色地回到家。他脫下外套遞給迎上來的妻子,遠遠地聽到花園裡安斯利的笑聲。他的眼神柔和下來,和妻子交換了一個吻就向著花園走去,卻看到小天狼星正揉著安斯利的頭髮。他皺了皺鼻子把他喊進去,安斯利愛莫能助地攤了攤手,雷古勒斯幸災樂禍地沖他笑。

  屋內,阿什利仔細地詢問了小天狼星最近的成績。他不安地看著這位准妹夫,擔心他哪天犯了什麼事要連累安斯利。屋外,雷古勒斯低下聲音。

  「姐姐……」

  安斯利驚訝地微微張大眼睛。雷古勒斯只在剛認識的那一陣喊她姐姐,後來都是「安斯利」、「安斯利」得叫。她看著雷古勒斯有些黯然的眉眼。

  「小天狼星總是這樣。他有自己的想法,雖然我不贊同,但這也沒什麼,他是我哥哥。但他太張揚了……你能夠想像他在校會上不行禮嗎?整個會場就他一個人不行禮,我當時都快被嚇死了!你知道如果不是爸爸……但他這樣,爸爸遲早也會被罰的。」

  安斯利愣了一下。

  她知道他叛逆、特立獨行,但沒想到他已經厭煩到這個程度。即使她能夠贊同他的想法,也無法昧著良心說他這樣做是正確的。在她看來,鋒芒過盛是愚蠢的,當然,過於低調也同理,即使他不能贊同這些行為,難道他就不懂得明哲保身嗎?

  安斯利看著雷古勒斯的眼睛,他灰色的眼睛和小天狼星的很像,但裡面所傳遞的情感和信仰卻截然不同。如果說雷古勒斯的眼睛是隱藏著巨浪的平靜之海,那麼小天狼星的眼裡就是萬里波濤。安斯利想,即使她不願意也不想承認,但她依舊很清楚,小天狼星就是這樣一個坦蕩的人,他對隱藏自己不屑一顧,那是他的天性,亦是他的驕傲。

  「但他就是那樣的……怎麼說呢?光明磊落?」安斯利看著雷古勒斯笑了起來,「他就是這樣的呀,我們都明白。」

  不出阿什利所料,平靜的日子沒過多久,六月末,德國和法國簽訂了停戰,卡羅兄妹就忙不迭開始跟上級開始抹黑諾特家,但因為繞開馬其諾防線的人正是阿什利•諾特,最終諾特家並沒有受到什麼大打擊,只是暗地裡沒少被諷刺。

  阿什利心煩意亂地在辦公室踱步,在「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和「先低調一陣」中猶豫了很久,還是趕回家叮囑安斯利不要在家裡有外人在的時候出房間。好在安斯利的書畫原本就放在房間裡,不至於讓她在燈火通明的夜晚太過無聊。

  格林格拉斯家就是在這個時候進入了諾特老先生的視線。格林格拉斯老先生娶了麥克米蘭家的小姐,他們的大兒子艾維斯•格林格拉斯已經和英國沙菲克家族的瑪德琳小姐結了婚,剩下一位剛剛成年、沒有婚姻在身的艾爾伯特。當格林格拉斯老先生主動和諾特父子搭話時,他們正在擔心樓上的安斯利。格林格拉斯老先生帶著小兒子走向他們,雙方相互行禮。他拍了怕艾爾伯特的肩膀,隱晦地向他們提出聯姻請求。

  阿什利在欣喜之餘又十分擔心,安斯利一整顆心都撲在小天狼星•布萊克身上,這件事在圈子裡幾乎是人盡皆知,誰知道格林格拉斯家會怎麼對她呢?格林格拉斯一家都沒有從軍,不知道是用什麼方法蒙混過關的,萬一他們家出了事,安斯利嫁過去就只能被牽連。更重要的是,安斯利如果知道了這件事,一定會更難過的。

  他忐忑地和妹妹商量,諾特老先生只是站在窗邊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安斯利看著滿臉愁雲的父親和哥哥,心中千萬的不願最後也只能化為一聲歎息。

  「父親決定吧。父親決定了……女兒一定不會違背。」

  他們的婚禮定在來年七月、安斯利剛剛成年不久的夏日。這一年中,安斯利和格林格拉斯一家漸漸熟悉起來。老格林格拉斯夫婦常年住在慕尼克,經營著食品銷售,艾維斯•格林格拉斯則是柏林一家軍火工廠的主人,向納粹軍隊出售高品質但價格適中的槍支彈藥,以此抱住弟弟不用上戰場。瑪德琳則是一位文學造詣極高的貴婦人,她的文字平淡卻深刻,對藝術也頗有心得。安斯利剛接觸她時十分彆扭,但後來因著她們一些相似的愛好熟悉起來。艾爾伯特對此十分高興,一年裡他源源不斷地給安斯利送這送那,對安斯利不想提及的話題也是三緘其口。

  他會是個體貼的丈夫,安斯利想。柏林的大雨傾盆如注,她看著灰濛濛的天,忽然就想起那對灰色的眼睛。她的心毫無防備地抽痛了一下,合上手裡的書,她從枕頭下取出一把鑰匙打開了最角落裡的衣櫃。

  小天狼星離家出走不久,沃爾布加夫人特地邀請她一個人到布萊克老宅去過一次。他們夫妻倆正準備封上大兒子的房門,還是雷古勒斯建議他們讓安斯利去看看有沒有落下什麼東西。安斯利在心中暗暗感激雷古勒斯,雖然他並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她在他的房間都留了很久,壓下心中的愧疚翻遍了他的房間。她的照片、她的照片,安斯利在他的房間裡找出了藏在各個地方的照片,除了幾張蒙了灰的全家福,那些乾淨地好似剛洗出來的照片裡,除了兩張他們兩兄弟的合照以外,其餘的都有她,有他們一起外出遊玩時笑得燦爛的瞬間,有他們被雨淋得濕透的狼狽模樣,有他們一起捉弄雷古勒斯時的哈哈大笑,有他們在訂婚儀式上的相視一笑、

  還有她在花園裡摘花的樣子,她坐在傘下喝茶的樣子,她靠在窗邊看書的樣子,她提著裙子躲在宴會角落的樣子。安斯利甚至不知道她曾經拍過這麼多照片,但一張張相片出現在眼前,她的耳邊似乎還回蕩著他爽朗的笑聲,她抬起頭環顧這間她並不陌生的房間,空氣裡還殘留著他的溫情,但他存在過的痕跡卻一點點消失殆盡。

  安斯利忍不住順走了幾件他常穿的衣服,淡淡的青草香熟悉得她快要憋不回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她嗚咽著倒在柔軟的大床上,但這一次沒有那個人來抱著她哄她——母親病逝的那年,她也是在這裡嗚咽,小天狼星抱她的動作很溫柔,他輕輕地拍著她的背,那不是他們的第一個擁抱,卻是一個讓她意識到自己對他感情的擁抱。安斯利把臉埋在枕頭裡,腦海裡小天狼星含著笑的眼眸一閃而過,她漸漸平靜下來,只是固執地把那幾件衣服和她翻出來的照片還有他們以往的信件放在一起帶回了家。

  在父親積壓的威嚴和兄長在圈子裡如魚得水的影響下下,艾爾伯特•格林格拉斯似乎過於安於現狀,性格內向而木訥。如安斯利所料,僅管他不是一個貼心的人,卻是一個體貼的丈夫。他敏感地發現了在宴會過後安斯利對他身上煙味的不喜,在年底她被查出懷了孕後,就佈置了走廊另一邊的房間給她一個人住。

  安斯利對他無聲的照顧感激又愧疚,但她依然控制不住的失落。他不瞭解她,也不願意為她做一些改變。也許是我太貪心了,安斯利搖了搖頭,她的新房間向陽,許多裝飾都和她在家時一模一樣,有時她靠在床上看著透過窗戶灑進來的陽光,恍惚間以為自己還是安斯利•諾特,除了擔心阿什利操勞之下不如從前的身體狀況以外,只有小天狼星和雷古勒斯的爭執能讓她無可奈何。

  但你不是,你不是。每當她迷迷糊糊地想起他,腦子裡就會有個聲音跳出來敲醒她。安斯利的情緒波動的非常厲害,由懷孕帶來的一系列反應也讓她更加迅速地消瘦下來。

  一九四二年,西歐的戰火依然猛烈。馬琳•麥金農成了小天狼星所在的團裡第一個被抓走的人,沒有人知道她下場如何,但是如果沒有意外,她應該是被關進了拉文斯布呂克婦女集中營。那裡關押著被納粹軍官抓走的婦女和小孩,每天都要進行高強度的工作,不知道哪一天就會病死或者餓死,甚至是被毒死。多卡斯從馬琳被擄走後嘴唇就一直緊緊抿著,莉莉費盡心思都沒能讓她開朗起來,幾個人也不斷地受傷,軍營的醫療設施非常簡陋,詹姆斯好幾次從死亡線上掙扎著爬回來,小天狼星覺得他都已經快麻木了。

  而在他們東邊的戰爭發源地,德國柏林也不太平。雷古勒斯畢業不久就被派去了比利時的布倫東克集中營,不到一個月就接到了格林格拉斯全滅的消息。埃弗裡家在格林格拉斯失去了諾特這道防護搖搖欲墜時狠狠地捅了刀子,從老格林格拉斯先生到艾維斯的幼女阿斯托利亞,無一倖免。兩個月後,阿什利•諾特終於接到了調職令,他收拾好辦公室將它轉交給貝拉特裡克斯,也踏上了去往比利時的路。

  他不知道這算是降職還是平調,但他明白即使是微小的疑心也能夠讓他萬劫不復,好在他這個前任薩克森豪森集中營司令官並沒有被發配去做個小兵,元首大人仁慈地讓他到布倫東克出任司令官,總算還能夠保全自己的家人。

  他想起安斯利最後虛弱又蒼白的笑,心中微微發涼。他在布倫東克集中營重新遇見了雷古勒斯•布萊克,他看上去沒有以前那樣的堅毅,眼裡始終散發著猶豫。

  雷古勒斯在親眼見證了納粹對俘虜的殘暴後感到極度噁心,他說不清是處於對那些外族人的厭惡還是對於自己人殘暴的不適。他是元首學校的優秀畢業生,但他從沒有參加過那些大人們私底下的聚會,也就從沒有觀摩過那些慘烈的影片。雷古勒斯覺得這種行為讓他難以苟同——他能夠接受戰場上的廝殺和死亡,但不喜歡折磨那些已經被剝奪了食物和武器、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一九四二的暮秋,雷古勒斯再一次見到了阿什利•諾特。他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想起了另一個人,他最後一次見到她時,那對銀灰色的眼眸裡轉瞬即逝的光芒讓他終生難忘。

  雷古勒斯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信仰,一邊偷偷打聽著小天狼星的消息。阿什利•諾特好幾次欲言又止地看著他,但最終還是一言不發地任由他神遊。雷古勒斯苦笑,他明白,他和阿什利再也回不去從前一起暢談的日子,就像他永遠地失去了他唯一的、耐心的傾聽者。

  他想,他得做出一些改變,無論他能激起的浪花有多麼微弱,他都不能不作為。他是雷古勒斯•布萊克,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嚮往美好未來的人,這一次他也要跟從他的內心,無論後果如何,起碼不能讓自己後悔。


04

  小天狼星再次見到雷古勒斯是在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

  一九四二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小天狼星他們不慎與友軍走散了,多卡斯、瑪麗和詹姆斯的傷都還不太樂觀,只能駐紮在一處距離布倫東克及近的樹林裡,等到天微亮再試圖趕上去。一條小溪在泥濘的雜草間蜿蜒,涓涓的流水聲讓他想起十一歲那年他和雷古勒斯一起游泳的那個方噴水池。

  當不遠處傳來一陣騷動時,他正枕著自己的手臂看著漫天繁星。莉莉、瑪麗還有多卡斯已經淺淺入睡,萊姆斯捧著路上撿來的報紙費勁地讀著,詹姆斯在他身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神經高度緊張的幾人一下子都坐了起來,他們屏住呼吸偷偷聽著德國軍隊那裡的聲音。在幾聲高亢的「希特勒萬歲」之後,兩個圓滑的聲音一前一後響起。

  「諾特上校。」

  「布萊克少校。」

  小天狼星感覺有什麼東西哽在喉嚨口,一前一後被念出來的兩個姓氏翻滾著把他壓在心底的記憶扯了出來。他張了張嘴,根本顧不上幾個戰友詫異、擔憂的目光,只是眯起眼看著遠處的模糊。

  「這好像不是你能出來閒逛的時候,布萊克少校。」

  阿什利的聲音淡淡的,像是刻意壓制了什麼。雷古勒斯的歎息很輕,但阿什利還是聽得清楚。他的目光閃了閃,示意身旁的士兵都回營地去。

  「你跑到這裡來幹什麼!」

  一陣皮鞋摩擦著草地的聲音傳來,莉莉拉著瑪麗和多卡斯迅速地躲到一顆大樹後邊,萊姆斯、詹姆斯則趴在地上,只有小天狼星還坐在原地,像是個活靶子。

  雷古勒斯似乎往他這裡看了看,但可能是離得比較遠,他只是低低地和阿什利•諾特說話。

  「我很抱歉,阿什利。」雷古勒斯拍了拍手上的公事包。

  「我只是……來處理一件故人的……囑託。」

  阿什利一陣沉默。

  小天狼星不知道另外五個人有沒有聽懂,但他隱約明白了什麼。詹姆斯看到他微微顫抖的手指,只是降低了呼吸的頻率,想聽得更清楚一些。

  雖然他們和德軍的距離已經在危險範圍之內,但實際上並沒有非常近。儘管樹林裡靜謐地似乎只剩下樹葉沙沙作響,但遠處阿什利•諾特和雷古勒斯•布萊克的對話仍然斷斷續續。

  「……你知道……格林格拉斯夫人……貝拉……」

  破碎的對話不甚清晰,小天狼星低著頭努力地聽著。

  他的心跳在加速。

  他知道他在期待什麼,但他不知道這份惶恐從何而來。

  萊姆斯扯了扯他們倆。

  阿什利和雷古勒斯無意間從側面靠近了他們。他拎著兩個人的後領示意他們後退。

  「雖然我這麼說可能沒什麼用……我很抱歉,阿什利……哥哥。」

  阿什利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他收緊了下巴。

  「無論是作為布萊克還是雷古勒斯……我都很抱歉。」

  雷古勒斯偏了偏頭,露出了那張和小天狼星有七分像的臉。多卡斯眯著眼睛看他,又轉回來看了眼臉色晦暗不明的小天狼星。

  「安斯利……」

  「閉嘴!」

  諾特粗魯地打斷了雷古勒斯的話。他的胸膛劇烈起伏,兩隻手緊緊握著。

  「安斯利和你們沒關係!你們布萊克家就沒有一天安生!」

  雷古勒斯哂然一笑。如果不是他明白阿什利•諾特不可能知道他的計畫,他可能會驚慌失措地落荒而逃。

  「抱歉。」

  他澀澀開口。阿什利假咳了一聲,伸出右手拍了拍雷古勒斯的肩膀。

  雷古勒斯對他笑了一下,阿什利只是揮揮手。

  「算了,我也懶得再管你,雷爾。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雷古勒斯看著阿什利轉身離去,不得不感歎安斯利確實非常瞭解他們。

  阿什利是個彆扭的人,他還小的時候安斯利就這麼說過。此去經年,沒有變的人卻是他。

  他邁開步子向西南方走去。

  記得小時候,他和哥哥玩捉迷藏。哥哥總有辦法找到老宅的某個隱秘的地方,只要他們在室內,他永遠沒有辦法找到自己的哥哥。

  可現在我們是在外面呢,我親愛的哥哥。

  雷古勒斯無聲地笑了。

  在室外找人一向是雷古勒斯的專長。

  「小天狼星。」

  雷古勒斯•布萊克止步於離他們五米左右的地方。他穿著納粹的軍裝,肩章和胸前的徽章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小天狼星站起身,歪著頭打量自己兩年未見的弟弟。

  他長高了,臉也瘦了一圈。那雙與他並無二致的灰色眼睛嚴肅又黯然。

  他試探地歪了歪頭,小天狼星輕笑了一下,退後了兩步。雷古勒斯露出松了口氣的笑容,他大步向小天狼星他們走去。

  「看起來你們和友軍走散了。」

  雷古勒斯的聲音毫無波瀾,好像前兩天那場戰爭只是他餐桌上的一道前菜。

  「你來抓我嗎?」小天狼星手插在口袋裡。

  雷古勒斯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以為,我們現在是六對一。」

  「但這是你的主場,雷爾。」小天狼星舔了舔嘴唇,「你知道在野外,我總是比不過你。」

  「這也許是我唯一超過你的地方了吧。」

  雷古勒斯歎息著。他抬起頭看著哥哥的眼睛。

  「我猜你聽到我來幹什麼了。」

  小天狼星眼神飄逸著看向一旁。

  「啊。」

  「貝拉不知道……萊斯特蘭奇一家最近都在波蘭,啊,除了她,她在薩克森豪森集中營呢。西茜一直和我一起瞞著。盧修斯倒是感興趣,但瑪律福和格林格拉斯的商業合作正步入正軌格林格拉斯就倒了,他忙得分/身乏術。羅齊爾在一旁虎視眈眈,當然,還有我們親愛的西格納斯舅舅……他只好放下這樁事由我……胡鬧。」

  幾個在戰場上赫赫有名的納粹軍官的姓氏接二連三地從雷古勒斯嘴裡蹦出來,詹姆斯他們聽得一愣一愣的,萊姆斯•盧平從兜裡掏出紙筆刷刷寫著。

  「你是來提供你們的情報的?」小天狼星似笑非笑地看著雷古勒斯。

  「不算吧……我什麼都沒說,是不是?至少你們都該知道,格林格拉斯跟我們沒什麼關係。」

  他若有所指的說著,小天狼星吞了口口水。

  「你可以不需要做這麼些鋪墊。」

  「你也可以不需要這麼殘忍,我親愛的哥哥。」

  雷古勒斯冷冷地笑了。

  「她死了,難產。安斯利。」

  雷古勒斯從學校畢業後的第三天,隨盧修斯一起到布萊克家拜訪的納西莎找上了他。

  「安斯利想見你,雷爾。」

  雷古勒斯並不太驚訝,但當他見到瘦骨嶙峋、面色蒼白的安斯利時,他驚地差點被自己絆了一跤。

  「很驚訝?」

  安斯利對他微笑。她的聲音有點啞,但還是帶著往日的溫柔。

  「我從知道自己懷孕那天起想見你了,但你在學校……我不能耽誤了你。」

  「我知道你不喜歡。」雷古勒斯摸了摸鼻子。

  「我知道……你想為自己的國家出一分力。」她不可置否地笑,「我也攔不住你。」

  雷古勒斯覺得她好像不止在說自己。

  「過來坐吧。」

  他們聊了很多,從小時候到現在。自從九歲那年認識以來,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太多太多了,記憶裡大片的陽光和清脆的笑聲是他在學校所沒有的——每個人都忙著向元首致敬,槍火的聲音和整齊劃一的步子是他對學校的所有印象,也許還有前幾年小天狼星還在時的惡作劇。

  她微笑著聽他講述自己的理想和疑惑。軍事上,安斯利懂得不多,但她總能給出大膽又合理的假設。

  雷古勒斯只當是她在諾特家受的薰陶。他刻意忽視了某些熟悉的論斷——他在小天狼星那裡也聽到過。

  話題終止於一位元端上藥來的女僕。安斯利一口氣喝完藥,終於開始說自己請他來的目的。

  「你媽媽在他走了以後請我去過一次。」她右手摸了摸耳垂,「說是也許有我落在那裡的東西……我以前經常去他的房間。」

  雷古勒斯笑了。

  「媽媽很喜歡你。」

  「但也沒用啊……你說是不是?」她笑了笑,扶著沙發背站起身。她走到書桌邊打開櫃子,招招手讓雷古勒斯過去。

  「我去他房間搜刮了一圈……別笑,雷爾。他好像只帶走了自己的幾份報告,還有幾張照片。我就把他的房間都搬來了……」

  她自嘲地笑了。

  「我理了理他留下的照片,和我之前的一些照片放在了一起。」她抽出一本硬皮的相冊遞給雷古勒斯,「我以前不知道……他藏了我那麼多照片,還有你的。」

  安斯利笑得寂寥。

  「還有我們以前的書信,他有幾件很喜歡的衣服也沒有帶走……不過確實不太合適。他走了以後我就很閑……還替他改了改。」

  她扯著一件外套給雷古勒斯看。肩上的納粹標誌被她拆了,她又橫著縫了個大大的「S」蓋住了那些細小的皺褶。

  「不過我也就是自娛自樂罷了。」

  她沉默了一下。雷古勒斯從相簿中抬起頭,不解地看著突然停下的安斯利。

  「既然你今天來了,就陪我一起把它們都燒了吧。」

  雷古勒斯下意識地幫她把那些衣服都拿了出來,從襯衣到大衣,大約有十件。安斯利抱著幾件往壁爐邊走,雷古勒斯終於回過神。

  「不是,姐姐……?」

  他看著安斯利坐到壁爐邊的沙發裡,她溫柔地摸了摸那幾件襯衣,含著淚把臉埋在衣服裡。深呼吸一口氣,她似乎還能聞到小天狼星身上的味道。

  雷古勒斯踟躕地走過去。他把兩件大衣擱在沙發扶手上,伸出手想像以前一樣拍拍她的頭,又猛的收了回去。

  他們都不是曾經的少年了。

  那三個從宴會溜到花園一起哈哈大笑的少年,一個離家出走站到了父母兄弟的對立面、一個被嫁給了滿腦子只有利益並利用她的人,還有一個即將別上納粹軍章走上戰場。

  回憶裡的象牙塔轟然崩塌,雷古勒斯有些眩暈。記憶裡哥哥失望的眼神和眼前安斯利啜泣的樣子漸漸重合,為什麼?為什麼他們會變成這樣?

  雷古勒斯不明白,但他想,他總會弄明白的。

  一陣風吹過,小天狼星半長的黑髮微微飄起。他聽著雷古勒斯講述著他不知道的故事。

  「我截下了幾件……本意是讓她留著做個念想,結果她一轉身就說把這些都給我了。」

  雷古勒斯把身上背的包遞給小天狼星。他打開搭扣,裡面有兩件襯衫和一件外衣。側袋裡裝著一本相冊,還有很多信,他拿出那本相冊打開,九歲的安斯利歪著頭對他笑。

  「她還給你留了一封信……事實上,我猜她可能寫了不止這一封,也許是寫完就燒了吧。」

  小天狼星翻了翻,在貼著他們三人一張合照的那一頁,他看到一個信封,上面他熟悉的字跡寫著他的名字。他坐到地上,就著月光看了起來。雷古勒斯對另外幾個人笑了笑,忽略了他們的敵意,也陪著他一起坐下。

  親愛的先生,

  展信安。

  現在是1942年6月21日下午4點03分,格林格拉斯家的書房向陽,夏天的時候格外炎熱,我很想念我以前的房間,還有你的。

  雷古勒斯正坐在我面前的沙發上,我給他看了你留下的照片。是的,你走了以後沃爾布加夫人叫我去過一次,我把你留下的照片都拿走了。反正你也不會再回去了,你也從來不介意我動你東西是不是?好啦,我知道這樣不好,但我還是忍不住,所以你的小秘密我都已經知道啦。

  你過得好嗎?我猜你肯定已經經歷了戰火和生離死別,但你一定也交到了知心朋友,那些尊重生命的人一定能和你產生共鳴。你很聰明,幽默風趣,一定非常受歡迎。

  我從你家回來以後就被哥哥叮囑了一通,每當家裡有客人就被他關在房間裡。聽說羅齊爾還有卡羅都在元首面前誹謗諾特,哥哥只能做出這副大義滅親的樣子。其實我知道他火大著呢,前兩個月他在從戰場回來的傷患那裡聽了點消息,動用了點自己的關係狠狠參了他們一本,來看我的時候眉飛色舞的。有時候我挺擔心你們會正面碰上,不過他既然不提,我也不好問,但我猜他大概不會管你,也管不到你,畢竟他在離柏林不遠的集中營司令官辦公室坐著,而你一定早早離開了德國,雖然他也有可能被調職,但我估計他就算遇上你也只會把你當空氣。他不會害你,但也不會救你就是了。

  你剛走不到半年,格林格拉斯就來商量聯姻的事了。爸爸似乎急著把我從他們的爭鬥中摘出來,一言不發就把我嫁了過去。艾爾伯特對我很不錯——我有沒有說過他老早就喜歡我了?你好像一直不喜歡我提到他。艾維斯先生和瑪德琳夫人對我也很和善,也沒有因為我們的事為難我,不過我猜最大的原因是因為我姓諾特——這樣他們就不用把艾爾伯特送上戰場,畢竟他們只想發財。如果你在我面前,一定會嘲笑我畏手畏腳吧?被困在這個地方。格林格拉斯家本就是商人,家裡沒有一個人從軍,這年頭也算得上是奇觀了,所以也挺危險的。我當然不想嫁給他,但格林格拉斯畢竟把我從那件事中拉出來了,我不能不感激,哥哥終究不可能一直保著我。還好,我似乎沒有連累到他們,才好這麼理直氣壯的——這個待會兒再說。

  因為寫到這裡,我想起了西茜。如果你有朝一日能再見到她,記得對她說聲謝謝——雖然她可能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幫你。去年她來參加我婚禮的時候告訴我,你走的那個半夜她和盧修斯聽到響聲了——那天下午他們剛到法蘭克福,之前好像在慕尼克?她攔住了盧修斯•瑪律福。雖然我也不認為瑪律福先生攔得住你,你總是有辦法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是不是?

  雷古勒斯從學校畢了業,馬上就要上前線了。我聽哥哥說他似乎是要去比利時,我猜除了布倫東克集中營也沒有別的可能了吧?那真是個可怕的地方,想來你們也碰不到了。不過這也難說,我覺得你們倆總有辦法狹路相逢。我把整理好的相冊和我們以前的書信都給他了,我想他會明白我的意思:如果他能打聽到你,那就再好不過了。我也想再給雷爾一個考慮的機會,你不是也說過,他不是那麼殘忍的人?戰爭中總有人要犧牲,這點我們都能夠贊同,但犧牲不是屠殺,我想他總會明白過來,他只是需要時間衝破納粹黨的洗腦。如果你能看到這封信,希望你和他聊聊,我也和他說了,讓他放下那些論調好好和你說話。如果他沒有做到,你可別放任他,他是我們的好孩子,我知道你和我一樣愛他。

  自嫁進格林格拉斯家以來,我的精神狀態一直不大好。你知道我身體一直不怎麼樣,又愛多想,艾爾伯特也並不是很瞭解我。其實我不該要求太多,畢竟知己難得,但和你在一起以後我似乎是習慣了那種默契,每次他接我話的時候我總是會想:小天狼星一定不會這麼說。格林格拉斯家常有商宴,每次我躺在他身邊聞到他身上的酒味,我就很想逃回(劃掉)逃到你的房間。後來我借著懷孕的由頭住了出來,我猜他也明白,但他還是沒說什麼,有時候我也挺愧疚的,但命運已經這樣了,我也不想再委屈自己更多。

  我很想你,很想見你。我知道我不該再抱著這樣的想法,哥哥在集中營那裡當司令官,如果我連累了他,他可能會被直接派到蘇聯去,我可能連他的屍體都看不到了。但我還是忍不住想留下這封信——我想雷古勒斯會保護它的,還有那些照片和舊信。也許百年以後的歷史學家會發現這些我們在一起的證據,順便還能給我洗個白——諾特家隱藏的反骨,是不是?不過我也就是隨口一說,這些東西在行軍路上都是累贅,所以——如果你收到了這些,就當是我留給你的燭火吧,雖然你們可能不方便點火,但當你需要的時候,它們能讓它燃得更亮一些,在漫漫長夜驅散嚴寒,也能——讓我自私地幻想一下——讓你想起那年深秋你房間裡劈啪作響的壁火,我的擁抱你的吻。

  我們大概是沒機會再見了,希望你能找到一個隻屬於你的知心人,在前進的路上能有一個依傍。希望你能夠好好活著,迎接勝利的曙光。

  愛你的

  A

  他抬起頭,淚水打濕了信紙。娟秀的字跡模糊起來,而那個A像是被刻進了眼底,他的大腦鈍鈍地疼。

  雷古勒斯看著他,眼前這個悲傷的哥哥陌生得讓他不認識。

  他突然就想到那個下午,安斯利頂著六月的天點燃爐火。小天狼星的襯衫被一寸一寸吞噬,通紅的火焰映在安斯利滿是淚水的臉上,她眼裡的悲哀和絕望讓他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他站起身,打算這就告辭去做他這幾個月想了好久的事。他習慣性地摸摸胸口,觸到了什麼,讓他硬生生停下了轉身的動作,重新坐了下來。

  小天狼星不解地抬起頭,他的五個朋友早就圍在了他身邊,都低著頭不敢出聲。

  「還有幾張照片……我不知道你想不想看,她也不清楚,所以就沒放。」他摸了摸胸口的袋子,「是她和艾爾伯特•格林格拉斯結婚那天的……」

  他悄悄看著哥哥。小天狼星自嘲地笑著,他翻開相冊一頁一頁看過去,修長的手指撫摸過照片上安斯利的臉。雷古勒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哥哥,在他的印象中,哥哥總是大大咧咧的樣子,不羈又隨性,皺著眉不耐煩是他最常見的姿態。他從來不知道那個令人頭疼的小天狼星•布萊克也有這樣深情的一面。

  也許這就是他只留給安斯利的樣子。

  他靜靜地坐著,看著小天狼星翻到最後一頁。安斯利和瑪德琳坐在格林格拉斯家的花園裡喝下午茶,她的小腹微微隆起,瑪德琳高興地摸著她的肚子,安斯利只是垂著眼,勾起的嘴角藏在陰影中看不清喜怒。

  他突然沙啞地笑出聲。

  「我知道你不開心。」

  他低低地呢喃著,指尖劃過她隆起的肚子。曾幾何時,他也幻想過這樣的日子,雖然他會按著父母的意志成為一名納粹軍官,但他們會結婚,然後生一兩個可愛的孩子。

  「安斯利是早產。」

  雷古勒斯看著他,突兀地說了一句。他不再去看小天狼星,只是仰起頭隨意地說著。

  「我那天在家,納西莎忽然沖進來。格林格拉斯莊園太遠了,我到的時候她已經……那個孩子生下來沒多久就沒了呼吸,格林格拉斯家的所有醫生都圍著安斯利,但我覺得她走了反倒是解脫。」

  雷古勒斯的眼眶終於濕潤起來。莉莉和瑪麗早就已經紅了眼睛,多卡斯嘴唇顫抖著坐在一旁,詹姆斯和萊姆斯沉默著看著他們兄弟倆。

  「我走進去的時候……她看了過來,微笑著喊了你的名字。」

  雷古勒斯抹了抹眼睛。他從胸前的口袋裡抽出幾張照片,有一張安斯利和艾爾伯特跳舞的,還有一張上安斯利在和納西莎說話,最底下那張裡,穿著婚紗的安斯利對著鏡頭微笑。

  我知道你不開心。

  他的耳邊響起了小天狼星剛才說的話。他看著安斯利挽著艾爾伯特,終於發現她的笑容自此以後都沒再變過。

  他把照片扔到小天狼星手上,站起來轉身就走。他一步一步走在回營地的路上,內心忽然期望小天狼星能喊住他。

  但是當小天狼星終於叫了他的時候,他明白他不能回頭。

  他要去完成那件事,然後安然赴死。他是小天狼星和安斯利親愛的雷爾,他是他的哥哥,而她是他的——嫂子,僅管她最終沒能冠上布萊克的姓氏,但他們依然是一家人,是他最重要的人。

  也許一切都還不算晚。安斯利曾說,只要你明白了一件事並付諸行動,一切都還有餘地。

  他抬起右手頭也不回地揮了揮,獨自踏上了新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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