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的小艾琳
01
第一次見到幸村,是在醫院的病床上。
我躺著,他站著。
睜開眼的時候他就在我床邊,很緊張地問個不停:「非常抱歉誤傷了你!你現在感覺怎麼樣?頭疼嗎?想吐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醫院的消毒水味兒有點刺鼻。我皺了皺鼻子,實在想不通,明明我好好地躺在床上睡覺,怎麼一睜眼就離奇住院了?
「那個,別的先放一邊,現在幾點了?」我緊張地抓著被角問。
幸村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鐘,說:「七點十分。」
太好了,那說不定還來得及!我翻身下床穿好拖鞋,又問道:「這裡離實驗小學還有多遠?打車的話一小時內能到嗎?」
幸村愣了愣:「實驗小學?」
「對啊,就是上海市XX區的實驗小學!離這裡遠嗎?」
幸村瞪大了眼睛:「上海,是指中國上海嗎?」
不然呢?他的神情讓我有點不安,我抖著嗓子說:「難不成,我出國了?」
他神情復雜地答道:「不,這個世界沒有中國。」然後又加了一句,「也沒有日本。」
我原地傻站了大概一分鐘,終於還是沒能憋住,「哇——」地一聲,哭得驚天動地。
今天是我小升初考試的日子,我沒日沒夜准備了大半年,全完了!
錯過了小升初考試,就沒辦法上初中,那就更別談高中、大學。我媽說了,拿不到大學文憑,就找不到工作。沒有工作就賺不了錢,只能靠撿食垃圾維生。
我的人生已經徹底完蛋了。不僅對社會、對家庭沒有任何貢獻,還會浪費空氣和珍貴的水資源。
這麼一連串地推導下來,我悲從中來,嚎得撕心裂肺,以至於把值班的護士都吸引過來了。
——誒?我沒看錯吧?為什麼護士姐姐身後還跟了一顆會走路的蛋?
「是哪裡不舒服嗎?」護士姐姐溫柔地問,那顆比我還高的粉色巨蛋也一臉擔心地湊了過來。
雖然好詭異,但是粉紅色的蛋也太可愛了吧,我覺得整個人都被治愈了。連沒辦法參加小升初考試的傷痛都——不行,想想以後要靠吃垃圾勉強生存,我的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如果很難受的話,我帶你再做一次檢查吧。」喬伊小姐說。
我一把摟住湊過來的那顆粉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不想吃垃圾,我要去考試,嗚嗚嗚嗚我小學畢業證還沒拿呢,白學六年了……」
「喬伊小姐,她剛剛做噩夢了,沒什麼事的,您先去忙吧!」幸村哈哈干笑了兩聲,打著圓場說,「如果有什麼問題我會去找您的。」
「這樣啊。」喬伊小姐捏著下巴看了我兩眼,「身體不舒服的話記得及時叫我哦!」
這樣,我和幸村精市兩個人單獨相處了一個上午。
他說這是一個動畫片的世界,叫做寵物小精靈。我穿越了,他也是,不過他來得比我早三天。而我之所以會躺在醫院裡,就是因為他的小精靈皮卡丘失去控制用十萬伏特把我劈暈了。
說到這裡,他又鄭重地向我表示了歉意。
但以我貧瘠的物理知識來看,被十萬伏特擊中,我應該直接被變成飛灰才對吧?
幸村君今年剛上國中(日本的新學期四月份開始),他說他在日本神奈川的立海大附屬中學上學,在學校網球場練習時被一顆球擊中了額頭,醒過來就在這裡了。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我們倆決定結伴而行。
02
寵物小精靈的世界沒有作業,也沒有考試,這裡的孩子滿十周歲以後都會帶上自己的初始小精靈滿世界旅游。
我想起我要麼上學、要麼補習、要麼少年宮、要麼興趣班的人生,不禁熱淚盈眶。
所以說人和人的差距有時候真的比人和狗的差距還大。
幸村說他看的那部寵物小精靈裡主角會四處挑戰道館拿徽章,然後參加最後的石英大會。也許跟著這條主線走會找到回家的線索,所以他勸我和他一起嘗試著挑戰道館。
幸村君是個被初中錄取了的人,他當然不明白像我這種錯過了小升初考試的,回到現實中只會過人下人的生活。
所以我對回家這件事的態度非常消極。
我的初始小精靈叫做小火龍,是一個抱起來軟乎乎暖融融的小可愛。說實話,要我指揮它和別的小精靈打架,我寧願親自上場!
離這裡最近的道館在尼比市,道館主小剛使用的是岩系小精靈。第一眼看見他的大岩蛇後,我就放棄了親自出馬挑戰道館這項偉業。
幸村嘗試扭轉我的想法,比如小精靈就算在對戰中受了傷也可以送去治療中心,很快就能重新恢復了。而且小精靈對戰不僅能鍛煉訓練師的水平,也能提升小精靈的整體素質。
我把小火龍從精靈球裡放了出來,直截了當地問:「你想和別的小精靈打架嗎?」
它的頭搖得好像一個撥浪鼓。
好!很有精神!不愧是我葉某人的小精靈!
就這樣,幸村獨自向尼比道館提出了挑戰,我負責站在場邊為他搖旗吶喊。
咳,拉拉隊也是很有含金量的!不許嘲笑我!
尼比道館是2v2對戰道館,館主的兩只小精靈分別是小拳石和大岩蛇,都是岩石加地面雙重屬性。
也就是說,電系的攻擊約等於無效。
還叫什麼岩石系道館,這不是坑害單純年幼的新人訓練師嗎!
只有一只皮卡丘的幸村靠著戰術和小精靈的求勝意志,奇跡般成功擊敗了小拳石,然後體力不支倒在了大岩蛇身前。
岩石系被格鬥、地面、鋼、水、草五系克制,而地面系則被水、草、冰系克制,兩項疊加,我勸幸村去收服一只水系或者草系的小精靈,效果一定比他拿皮卡丘死磕好得多。
幸村沉默了一小會兒,忽然問我:「這麼多克制關系你都背下來了嗎?」
我:「……背習慣了。」
他不說我都沒發覺。
寵物小精靈的世界又沒有考試,我背這麼多理論干什麼啊?!需要的時候查一查不就完事了!
03
下午我們去常磐森林裡尋找新的小伙伴,因為時間來不及,便索性選擇了露宿。
幸村手法熟練地扎著帳篷,我哼著歌從包裡拿出了准備好的半成品食物,簡單地加工了四份。
投喂可愛的生物就是讓人心情愉悅啊。
忘了說,我的小伙伴幸村君也是個非常可愛的小孩,頭發是夢幻的淺粉色,發梢還卷卷的,摸起來手感特別好!
「葉子會想家嗎?如果在家的話這個時間應該在做什麼呢?」幸村咬了一口飯團,「哇,今天的紫薯餡也好棒!」
我選擇性忽視了第一個問題,看了眼還沒西沉的太陽:「今天是周五,應該在上奧數興趣班。」
「這麼晚了還在學習嗎?」
「這才不到七點吧?興趣班下課,還要回家上英語外教課。上完還得寫學校的作業,興趣班的作業,我媽布置的作業。」
幸村君看起來驚呆了:「這麼忙嗎?」
我也驚呆了:「大家不都這樣嗎?而且六年級是畢業班,各種作業都成倍增加。要是考不上好的初中,以後長大了考大學會很困難的。難道日本的學生不用考大學嗎?」
「當然也要考。」
「那幸村這個時候一般在干嘛?」
「我嘛……大概在打網球吧。」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表情看起來有點惆悵,眼睛望向天空,很懷念的樣子。
我以一副過來人的姿態拍了拍他的頭,苦口婆心地勸道:「幸村君,形勢比人強,要學會坦然面對。我考大學的夢想不也破滅了嘛。」
幸村問我:「什麼叫形勢比人強?」
我說:「我也不知道,但你不覺得這句話放在開頭很酷嗎?」
於是他笑了笑:「好吧,你說了算。」
03
「起床了起床了!太陽要曬屁股了!起床了起床了!太陽要——啪!」
好吵……我朦朧中揮了下手臂,意識還有點飄忽。
怎麼感覺聽到我鬧鐘的聲音了,錯覺嗎……
反應過來不對勁後我一個激靈坐直了。
背後是柔暖的hello kitty靠枕,身上蓋的粉色薄毯被我踢得一半垂在地上。牆紙和窗簾的顏色也很粉嫩,就是我最喜歡的夢幻公主風。
這地方可太眼熟了啊。
這不就是我闊別半個月的臥室嗎!
我在床上愣怔了足足五分鐘,然後立馬打開了手機。
日歷告訴我,今天是小升初考試的日子。
也就是說,我只是做了一場夢嗎?細節如此生動,仿佛親身經歷過一樣。我的想像力已經能支撐我編出這麼豐富的內容了嗎?
難以置信。我忽然想起了什麼,打開了百度百科。
輸入「寵物小精靈」,度娘答曰:動畫作品,改編自寶可夢系列游戲……
我看完了整個詞條,久久回不過神。
我確信我沒看過這部動畫。事實上我看過的動畫只有喜羊羊而已,而且因為羊羊運動會看得太入迷,我媽大動肝火把家裡的電視機砸了。
印像過於深刻,以至於現在有了可以上網的智能手機也完全不敢搜動畫片看。我很怕我媽把我奧賽拿獎軟磨硬泡才換來的手機也給砸了。
七點十五分是我們家固定的早餐時間。我坐在客廳的餐桌旁,面前是熱牛奶,水煮蛋,還有兩片夾著生菜的吐司。
明明一切都那麼正常,但我卻覺得頭暈反胃,心底發慌,甚至有點手抖。
我媽就在我對面,她含著笑給我剝了一個水煮蛋,隨口問道:「早上的單詞背了嗎?」
我眼皮一跳一跳的,實在沒有撒謊的膽子,只好細聲細氣地答:「沒背。」
「因為考試太緊張了嗎?那今晚的單詞檢查就暫停吧,等你考完了再補。」她說著,忽然一拍手,「對了,考完差不多也放暑假了,一天三十個單詞會不會太少了?我想想……」
暑假啊,我忽然有了一件非常想去做的事!為了給自己壯膽,還一口氣喝光了杯子裡的牛奶。
「媽,你之前是不是說過,考得好就帶我出去旅游?」
「怎麼,你有想法了?」
「嗯!」我用力一點頭,「我可以去日本嗎?」
其實沒什麼特別的目的,我就想親眼見見幸村。我想知道那十五天的經歷究竟只是我一個人的夢,還是兩個人一起的冒險。
不怕丟臉地說,幸村精市是我活到12歲以來交的第一個朋友。因為母親工作的原因,我換過好幾次學校,再加上平時根本沒時間出去玩,同學的邀請只能拒絕。久而久之,他們也不怎麼搭理我了。
我媽說幼稚的人才喜歡呼朋引伴找存在感,等我考上了好大學,自然會交到高檔次的朋友。
可是上大學還要好久,我算一算日子就覺得頭暈腦脹。
對於我的提議,我媽沉默了一小會兒,臉越繃越緊,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回道:「不行!這個沒得商量!」
「為什麼啊?」我覺得眼眶都在發燙,一半是因為失望,另一半是因為害怕。
「我說了沒得商量!」
她一巴掌拍在餐桌上,我整個人跟著桌上的餐具一起發顫。
04
小升初考試是我考得最爛的一次,成績出來以後比平時的模擬考低了大概二十分。雖然還是能進最好的初中,但尖子班是基本沒戲了。
所以理所當然地,旅游計劃徹底泡湯,連手機都沒保住,被我媽扔給了廢品回收站。
兩個月的假期,我忙得腳不沾地。背單詞、練口語、刷奧數題、參加各種競賽,還有鋼琴考證。每天睡覺前我都會想:今天有機會見到幸村君還有我的小火龍嗎?但是每一次睜開眼都是一成不變的清晨。
我漸漸地放棄了幻想,但仍然堅信海的另一邊生活著我唯一的朋友。於是我認真地給他寫了二十幾封信,有什麼高興的或者傷心的事,都會在信裡分享給他。
每一封我都對折整齊,塞進信封。信封上用最貴的那支鋼筆寫著「收件人:幸村精市地址:日本神奈川縣立海大附屬中學」。
我不知道郵政能不能寄跨國信件,更沒錢支付郵費。而且我寫的都是中文,就算真能寄到幸村的手上,他也根本看不懂。但即便如此,寫這些寄不出去的信也成了我日常生活裡最大的消遣。
假期就這樣慢騰騰地一天天挪過去,我終於成為了一個光榮的初中生。
☆、幸村的小艾琳續
04
首先要聲明的是,我真的完全沒有運動細胞,並且很可能和絕大多數球類八字犯衝。
初中開學的第一天,因為學校有網球場,我報完名特別好奇地湊了過去。還沒看清在裡面打球的人,就非常迅速地被砸中了腦門。
那一瞬間,我痛得眼冒金星,當場眼前一黑後腦勺著地了。
再睜開眼的時候,由於過度震驚,我連眨了五次眼,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沒有看錯,幸村的臉就在離我不到十公分的位置上。
我們倆大眼瞪大眼,異口同聲地問:「你也在做夢嗎?」
原本以為只是一個偶然的夢,但是現在卻離奇地重演了。
「我們離開那天是不是我剛拿到灰色徽章的晚上?」幸村問。
「沒錯。」
我還記得幸村用常磐森林收服的走路草在尼比道館帥氣一穿二的指揮。而且那只可愛的走路草還進化成了一點也不可愛的臭臭花。
「那麼我的推測可能是對的,沿著主線收集徽章就能回到現實。」幸村若有所思,「但是做這個夢的契機又是什麼呢?我上一次進來是被一顆網球砸中了,但這回明明只是在睡覺啊。」
「上回我也是睡覺的時候進來的,但這次是被網球砸中了頭。難道是因為網球嗎?只要有一個人被網球砸中就會陷入夢境?」
信息量太少了,我們都只能靠瞎猜。
幸村略顯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嘆道:「怎麼偏偏是這個時候呢。」
我問:「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做嗎?」
「正好是全國大賽決賽前夜。」他說,「感覺就像在拿到冠軍的前一秒被按了暫停。」
「……全國大賽,網球嗎?」我發自肺腑地感慨了一句,「聽起來就好強啊。」
「只是初中生間的比賽而已,沒什麼厲害的。」幸村直起身,「拿冠軍只是第一步,我的目標可不止一次。」
「欸?」
「進國中之前就決定了的,起碼我在網球部的這三年裡,立海大要拿滿三個全國冠軍。」
乍一聽似乎就像小學裡男同學們互相吹牛一樣,但幸村又和這些人截然不同。內容聽起來很狂妄,語氣卻可以用志在必得來形容。
在這一點上我和他的想法高度一致:盡全力去做,並且很有把握的事,理所當然要拿到第一。
我小學考試得個第二都要難受半天,更何況是競技體育。難不成真來個「友誼第一,比賽第二」嗎?
05
幸村想去驗證一下他的第一個猜想。
他決定挑戰華藍道館。
這家道館的地理位置和尼比市比較近。館主小霞,使用的是水屬性神奇寶貝。和上一個道館一樣,采用2V2對戰。
這一次的道館賽出奇地輕松。草系和電系正好都克制水系,只要觀察好場上局勢,選擇合適的時機放出大招,拿下比賽的確不是什麼難事。
說起來我老早就想吐槽了:精靈對戰裡如果要選出最強的絕招,那一定是訓練師喊的「快避開」,「堅持住」和「拿出骨氣」!
不過能用出這幾招,默契度和小精靈培養狀況也很重要。
看看幸村的皮卡丘,頂著寶石海星的水槍都能往前衝,那個貼身十萬伏特帥得都快把場外的我點燃了。
如果小精靈對戰考理論知識的話,我應該擼起袖子就上了;可惜它只考實戰,這就有點麻爪了。
拿到藍色徽章以後,我和幸村在市區裡轉悠了幾圈,看了幾場小精靈表演,還吃了一頓非常美味的大餐。
括弧,錢是幸村給的,括弧完畢。
畢竟我幾乎沒打過一場比賽。不打比賽就沒有金錢收入,這個世界對我這種熱愛和平的人真的很不公正。
我一邊吃烤魚飯一邊想,等我攢夠了去日本的錢,一定也要回請幸村一次。
「對了,你的升學考怎麼樣了?」幸村端正地坐在我對面,忽然抬眼問我。
「已經順利升級為初中生了。」
「哇,太好了,這下應該不用靠吃垃圾維生了!」幸村一挑眉,笑得眯起了眼睛。
我怎麼感覺他語氣不太對呢?
他是不是在笑話我啊?
想想剛見面沒多久那一通鬼哭狼嚎,我默默掩面:「我媽以前嚇我才這麼說的。我問了附近的假發廠,小學畢業也招的,就是不收未成年。」
幸村的表情怪起來了:「你為什麼會跑去假發廠?」
「啊……隔壁的鄰居在假發廠工作,有點好奇,就問了問。」
上面是臨時編的,真實原因是考試那天心情很差勁,考完了更崩潰,覺得未來沒有希望了。我怕成績出來我媽會把我趕出去,又看到學校旁邊的假發廠在招暑期工,還管吃住,所以……
但是這種事我莫名地不想說給幸村聽,連給他寫的信裡都很少會有負面的東西。頂多抱怨一句作業太多,寫得頭都大了。
這應該叫心理包袱嗎?我只是希望他眼睛裡看到的我是活潑開朗積極向上的,而不是遇事總往最壞的地方想,心理脆弱性格陰沉以至於非常不合群的。
即使後面那個才是真實的我。
幸村悶笑了兩聲:「你要是轉學到立海大的話,我倒是可以給你介紹一份好工作。」
「欸?日本企業願意招收童工嗎?」
「想什麼呢!高中以下都屬於違法!」幸村敲了我一個爆栗,「我說的是給我當模特。」
「模特?你還會畫畫嗎?」
「油畫,水彩還可以,不過素描和速寫就不行了。沒有顏色的東西,總感覺很無趣。」幸村說完,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其實我第一眼看見你就覺得很眼熟。」
我小小驚了一下:「好巧,我也覺得你很眼熟!」
「是嗎?為什麼?」他興致勃勃地湊近了。
「你確定要聽嗎?不然還是你先說吧!」
我考慮考慮要不要說實話。
「也行。」幸村問我,「你看過雷諾阿的《小艾琳》嗎?是我最喜歡的一副作品。」
完全沒有接觸過的領域,我搖了搖頭。
「裡面的女主人公小艾琳大概八歲,有一頭蓬松的亞麻色長發,穿著一身淡藍色的洋裝——和那天的你簡直一模一樣。」
我知道他形容的是這個世界的葉燈菡。
因為現實裡的葉燈菡既沒有亞麻色的長發,也沒有淡藍色的洋裝。
她曾經留過一頭及腰的黑色長發,不過小學五年級時被媽媽以妨礙學習為由剪成了西瓜頭,直到現在。
幸村接著說:「在雷諾阿的筆下,她沉靜優雅,臉色略顯蒼白,神情中還透著幾分憂郁和靦腆。跟你不說話的時候也很像。」
「……意思是我說話很毀氣質唄。」我故意挑事地發問。
「你自己說的,不關我事啊。」幸村撇完關系,又加了一句,「其實什麼樣的性格都挺好的,只要做真實的自己就好。」
我感覺我的笑肌都僵硬了一下。
「我說完了,葉呢?我還挺好奇你對我的初印像——」
我認真地回望他,嚴肅發問:「你玩過芭比娃娃嗎?」
幸村有種不祥的預感:「要不然你還是別說了。」
「你當時的樣子很像我的第一個芭比娃娃。」
粉色的微卷短發,精致漂亮的眉眼,和白得發光的皮膚。
芭比娃娃本人露出了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你真的可以選擇不說。」
06
這次睜開眼是在醫務室。
關於拿到徽章就能在當天晚上重返現實的猜測應當是正確的。
醒過來的時候我只有一個想法:好像忘了和幸村交換聯系方式。
有點遺憾,下次見面一定要加他的□□號!或者他用微信的話,那……我不管,他必須用□□!
我的老人機裡沒有微信。
忘了說,因為我選擇了住校,我媽開學前給我買了個翻蓋老人機,方便聯系。我的□□號也是拿到新手機後申請的,好友欄裡只有□□提醒和我自己。
一球把我送走的是一個頭發卷卷的男生。他非常不安地守在我床頭,見我醒了,就急匆匆地跑出去喊醫務室的校醫。
我忽然想起了初見幸村時的樣子,有點想笑。
校醫姐姐進來問了我幾個問題,得知我一切正常,腦門都不疼了,爽快決定放人。
「今天是新生報到日吧,事情還挺多的。你家裡沒人陪你來嗎?」
我說:「我媽出差去了。」
「那你爸就當甩手掌櫃啊?」
我不是很喜歡在陌生人面前提起自己的家庭狀況,但是如果恰巧聊到了,也不會特別避諱。
「我沒見過我爸。」
氣氛突然就尷尬起來了。
所以說我很討厭談及家庭問題。說假話沒有必要,說真話只會瞬間冷場。
我們初中其實是上下鋪八人間,但是選擇住校的人很少,一個寢室撐死也就四個人。大家一般睡下鋪,撐個蚊帳,上鋪就拿來放東西。
因為有了另一個世界扎帳篷的歷練,我裝蚊帳的手法相當嫻熟,幾分鐘的時間就搞定了。對面床的女孩也是一個人報道,折騰了半天還是找不到方法,最後很不好意思地問:「能麻煩你幫幫我嗎?」
於是我放下了手裡記單詞用的便利貼,把她的蚊帳也收拾好了。
「哇,好帥啊,我叫胡馨月,能問問你的名字嗎?」
「葉燈菡。」不過撐蚊帳有什麼帥的?不太能理解。
宿舍裡住了三個人,但實際上另外一個因為受不了學校的住宿條件,已經求著父母在附近租了房,除了午休基本不回來。
說實話,獨立衛浴帶陽台,空調、電扇基本全新,樓下還有洗衣機能用,除了床有點小,我覺得挺完美的啊。
最重要的是自由。
交朋友好像也變得簡單了,雖然我仍舊不怎麼說話,但是主動接近我的人卻不少。我只加女生的□□,有男生加就直接拒絕。
我媽說了,少和男生說話,減少不必要的交流。我也覺得他們都挺幼稚的。
比如在班群裡匿名打賭班上哪個男生能最先加到我的□□這件事。
真的很無聊。
這種時候我就會想起幸村:頭腦聰明,自理能力強大,成績很好,打網球還特別厲害,會油畫和水彩,平時喜歡自己養一些花花草草,聽聽古典音樂……
這樣的男生竟然是真實存在的嗎?
☆、幸村的小艾琳又續
07
為了能早日去見幸村,我每周體育課自由活動時間都會坐在網球場角落的台階上,一邊背隨身帶的各科知識點一邊期待著有一顆球能命運般地砸向我。然而一個多月過去了,希望卻一直落空。
難道是心不夠誠?下一周的體育課上我索性專心看球,每一次它被擊飛時就在心底默念:來我這兒來我這兒……
一節課下來,頭沒被砸到,規則倒是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無功而返,下了課我本來要回教室寫作業,但卻被一個男生攔住了。
「總是在這裡看到你,是對網球有興趣嗎?想學的話我可以教你!」他的臉有點發紅,也許是運動過度吧,「我記得你叫葉燈菡,對不對?」
……他好像認識我,但是我怎麼完全沒有印像呢?
「你也是初一二班的?」
我盲猜是同班的男生。他們中大部分人我連名字都不記得,更別提臉了。
「不是,我是初二七班的,你真的沒有印像了嗎?」他有點著急地說,「如果不記得我了,為什麼每節體育課都會來看我打球呢?」
他每次都在嗎?可是我只看球,根本不看人啊。
「對不起,我是來看球的,有點臉盲。你站左邊還是右邊啊?」
對方看起來徹底萎靡了,但還試圖最後掙扎一下,「就是你報道那天不小心把球打出界砸到你的那個,真的一點都記不起來了嗎?」
原來是你。
「哦,我對運動不怎麼感興趣,謝謝你的好意。」我只對被球砸感興趣。
而且剛打完網球的男生身上好臭啊,我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
晚上我還和胡馨月交流了這件事,她聽完後表示:「那個男生估計以為你對他有意思。」
我問道:「什麼意思?」
「你是豬頭嗎!當然是覺得你喜歡他的意思!」
那一瞬間,我深深理解了何為醍醐灌頂。
「那我之後還去網球場會不會不太好啊?」我認真地咨詢道。
「去啊,干嘛不去?網球場是公共資源,又不是他家開的。正好也拉我一個,我最近對網球很感興趣!」
我都不好意思告訴她,我並不是為了打球去的,我是衝著被球打去的。
「你怎麼忽然想打網球了?」
胡馨月說:「我最近在看《網球王子》,一個01年播出的動漫,畫風巨精致,每個王子都好帥啊!你等我,我給你搜搜——」
她端出了自己的ipad,特別興奮地向我介紹她的新牆頭,什麼越前龍馬,不二周助,跡部景吾……直到最後一個幸村精市。
好巧,和幸村的名字一模一樣!
「哦∼∼」胡馨月拖著長腔感慨,「了不得了不得,不近男色的葉某人竟然也有被吸引到的一天。幸村確實也挺好看,但我覺得還是我們家不二子最帥了,嘿嘿嘿。」
我看著圖片上身穿浴衣留著半長的藍紫色碎發的「幸村精市」,微微有點出神。確實挺符合我的審美,不過當然還是我的粉毛幸村最可愛了。
胡馨月一向是個行動力非常強大的女人,下一周的體育課開始時,她已經准備好了一系列的「初學者打網球必備品」。老師的「自由活動」話音沒落,就拉著我衝向了網球場。
之前說過了,我是真的沒有運動細胞,不是在開玩笑。
體力差,反應慢,肢體協調度幾乎為零,並且沒什麼力氣。
這一點在網球上體現得非常明顯。
因為我的發球根本過不了網。
胡馨月在對面等傻眼了,最後實在忍不住跑過來指導我應該如何如何用力,如何如何調整角度,然後她親身示範了一下——出界。
雖然她覺得臉上掛不住,但是誠懇地說,已經很讓我敬佩了。
這天夜裡,我突發奇想,如果網球不來砸我,我能不能自己砸自己呢?
為了做實驗,我還借來了胡馨月的網球。晚上十一點睡覺前,拿它用力敲了下自己的腦袋。
無事發生。
我把球物歸原主,失望地睡了。
然而事實證明,我失望早了。
時隔兩個多月,我終於再次來到了寵物小精靈的世界。
以及,又見到了我最好的朋友,幸村精市。
這回總算不在野外了,而是在華藍市一家旅館的雙人間裡。兩張床挨得比較近,我和幸村幾乎是同時睜開了眼睛。
08
「所以說,進來靠網球,退出靠徽章嗎?」我坐在床尾一邊梳頭一邊總結道,「晚上睡覺前我拿網球磕了一次腦門,然後醒過來就變成這樣了。」
「網球的事我倒是不能肯定,之前我也拿網球……我也被網球砸過,但是沒成。」幸村洗完了臉,開始准備刷牙。
「那我在學校網球場蹲了兩個多月不是白費力氣了!」
「……」,幸村努力憋笑中,最後還是沒能憋住,「挺有毅力。」
「真的太尷尬了!有個在裡面打球的男生以為我是專門去看他的,還攔住我說要教我打球。」
幸村問:「你在球場蹲了兩個多月都沒有自己下場打球嗎?」
我說,我和舍友打過一場,我發球過不了網,她出界。網球對我這種廢物點心來說實在太高難度了。
幸村沉吟半晌,試圖安慰我:「我一開始打網球也過不了網,很正常,練一練慢慢就有手感了!」
「真的嗎?你那時候多大?」我追問。
「……大概四歲?」
我瞬間萎靡了。
華藍道館之後,是枯葉市的枯葉道館,館主馬志士,使用電屬性小精靈。但這一次我和幸村刻意放慢了腳步,全當是一次特別的旅行。
甚至悠閑到我教他學中文,他教我學日語的地步。
不過因為小時候有過底子,我的日語水平還是很過得去的。幸村的中文就有點慘不忍睹了。
很多次和他練中文對話,聽著他標准的抗日片「大佐」發音,我笑出了豬叫。
對了,我問幸村要□□號時才得知日本人不用□□,也不用微信。
幸村說他們一般習慣用郵件交流,然後給我留了郵箱地址和電話號碼。
他還問了我的電話號碼,可惜我忘了。
這算是網友奔現嗎?
09
小精靈世界是可愛的,因為有毛茸茸軟乎乎性情溫順的伊布,有小巧乖萌尾巴漂亮又溫暖的六尾,有肥肥胖胖充滿希望的穿山鼠,也有一臉呆相看著格外好笑的可達鴨……
但這裡同時也是可怕的,比如到山洞避雨遇到的一大坨超音蝠,在樹上盤著腦袋向下朝你吐蛇信的阿柏蛇,黏黏糊糊第一次見面就舔你一臉口水弄得整個人麻木的大舌頭……
我和幸村不緊不慢地朝著枯葉市前進,因為好奇不小心捅了蜂窩被大針蜂圍追堵截過;救了一只受傷的小烈雀結果被它全家老小當成罪魁禍首,又是一輪四處逃竄……還好小烈雀清醒之後把事情理清楚了,並且不知道為什麼對我很依賴。
我說跟著一個不喜歡對戰的訓練師是沒有前途的,你知道嗎?結果它反而更興奮了,自己主動進了我的精靈球。
如果有手機,我挺想給它拍個照留念的。珍惜現在苗條的身材吧,很快你就會在吃了睡的養豬生活裡圓成一顆球——你的前輩小火龍,已經胖得讓我有些擔心脂肪肝了。
總之每一天都過得相當精彩,每一天都充滿期待,幸村說回去以後就陪妹妹把後面幾部寵物小精靈一起看了,並絕對不吐槽劇情低幼。
我表面上哈哈大笑,心底已經酸出了眼淚。
枯葉市聽名字有點奇怪,實際上是個風景美麗的海港城市,尤其是到了傍晚,天空被晚霞染紅的時候。幸村和我一起坐在街邊,仰著頭看天,我偏過視線時,暖色調的光打在他的臉上,溢出幾分溫柔又浪漫的氣息。
不知道現實裡的幸村是什麼樣子,我忽然有點好奇。
啊,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攢到去日本的錢呢。
幸村說他小學畢業休學旅行時去過中國,而且正是上海。可惜那時候還不認識我。
我回以一笑,心想,見到真人只會讓你非常失望的。
這個世界的小葉和現實裡的葉燈菡勉強有一個皮膚白的共同點,但就算是白,也分冷暖色調。小葉是白裡透紅的健康膚色,而葉燈菡只是長期不出門捂出來的蒼白。
我們在枯葉市轉了兩天,體驗了不少當地特色,玩得差不多盡興了,決定暫且回歸現實。
過兩天就是我迎接期中考試的日子,幸村的網球部也有活動要准備。
忘了提,他一年級入部的時候就是網球部的部長了,是不是超厲害!
09
拿到橘黃徽章的過程雖然有些波折,但還是順利結束了。幸村的皮卡丘簡直是個戰神,正面硬剛自己的進化體雷丘都能靠靈巧度把場面拖入勢均力敵的僵持,然後抓住機會,直接翻盤。
在背後冷靜指揮的幸村也好帥!
——我覺得我的應援一定也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當然,拿到徽章也意味著到了短暫告別的時候。夜裡我和幸村互道晚安,然後閉上眼睛迎接另一個世界的清晨。
10
如果時間能夠永遠停留在枯葉市就好了。
但生命總是向前走,從不受人的意志的干擾。
離開寵物小精靈世界的第三天,我迎來了初中生活裡的第一次大考。
最後一門考數學,題目出得有點刁鑽,但我恰巧復習到了,於是很順暢地做了下去。一個半小時後,整張卷子已經寫得滿滿當當,我花了十分鐘檢查了一遍答題卡,然後合上筆蓋開始撐著腦袋發呆。
二十分鐘之後,鈴聲響了,考生收拾東西離場。又過了大概三分鐘,班主任急匆匆跑了過來,氣都喘不勻地對我說:「葉燈菡……去市人民醫院……你媽媽出車禍了!」
我的腦子裡嗡地一聲,仿佛驟然失去了聽覺。
「什麼……」
「快去,要來不及了!」
我被拽著一路飛奔,然後坐著班主任的車去往醫院。那時候我在想什麼呢?應該是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
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個先來。我到醫院的時候,她已經永遠閉上了眼睛。
護士說:「你媽媽真的好愛你。搶救失敗以後我們說叫你來看最後一眼,她明明意識都不清晰了,聽到你的名字就瞪大了眼睛,說不行,別打擾我女兒考試。唉,可憐天下父母心。」
我簡直無法想像,當我在數學考場上轉著筆發呆時,我媽正在生死線上掙扎。
這太荒謬了!還說什麼不打擾我,難道一個期中考試的份量也比見女兒最後一面重要嗎?瘋子!不可理喻!
她從來不愛我,她愛的只是一個聽話不反抗的傀儡,一個成績優秀的玩偶,她從來沒有真正在乎過我的感受!
很久之前我曾經渴望那個素未謀面的父親能夠找到我,把我帶出囚籠。可如今拿著鑰匙的魔鬼看守無聲無息地離開了,只剩下我待在她打造的黃金鳥籠裡,不知所措。
我以為要等到六年之後考上大學才會擁有的自由,就這麼突如其來地降臨了。
☆、幸村的小艾琳雙續
11
得知噩耗以來我一直沒有哭過,一開始是呆滯,到回過了神又四處忙碌。准備壽衣,遺像和靈位牌,聯系入殮師,預約殯儀館,回老家布置簡易靈堂,買紙錢,去派出所領死亡證明……我忙得亂轉,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麼。
以為一輩子解不開的結,到頭來還是被死者為大壓進了骨灰盒裡。
重返學校後,那些若有若無的探尋的目光,那些憐憫的、同情的視線,無不讓我感到折磨。我寧可被忽視,被遺忘,甚至被孤立,也不想成為別人眼裡一個「可憐的孤女」。
胡馨月努力嘗試和我正常交流,最後還是順著我的心意隨我去了。就這樣,我再次回到了我的角落。
又過了半個多月,我從未謀面的父親出現了。
他叫齋藤俊二,是個日本人。
這一點我竟然有所預料。
畢竟我小時候學日語的時間其實比英語更長。
他問我願不願意和他一起去日本生活。
我盯著他的眼睛,一動不動,直到他的表情開始閃躲。
「你還沒有成年,跟著爸爸總好過自己一個人。當然我知道你對我還很排斥,這也很正常,畢竟你從來沒見過我。如果你堅持——」
我說:「好。」
「……什麼?」齋藤先生看起來很驚訝。
於是我重申道:「我願意和你去日本。」
從此這個世界再也沒有葉燈菡,只剩齋藤一葉。
12
齋藤先生是個成功的企業家,有他自己的完整的家,家裡有一位貌美溫柔的太太,一個活潑陽光的女兒。他的女兒齋藤花見,正上小學六年級,只比我小八個月。
我是這個家的外來者,我很清楚這一點。
齋藤花見對我意見很大,只要一看見我臉就拉得老長。這種行為太幼稚了,非但傷不到我,反而有點好笑。
我們在同一所私立學校上學,不過一個在初中部,一個在小學部,從來碰不上面。
日本的一個學年年度從四月開始,到次年三月結束,上半學期的期末考試時間一般在九月份。所以當我轉學到東京以後,學的就是下半學期的知識了。
日本也有定期考試,相當於國內的期中期末。期中考國語、社會、數學、理科和英語,共5門,到了期末會舉行前五門加上音樂、美術、保健體育和技術·家庭,共9門考試。
雖然科目設置上不太一樣,再加上我的日語幾年沒怎麼學,聽課也有點吃力。但老師們都很體貼,下了課還會特意來問問我有沒有聽懂,哪些地方不好理解等等。
我最不能容忍的事就是成績下滑。於是幾個月來維持著6點起12點睡的作息,嚴格遵循課前預習課後復習的科學循環,利用一切碎片時間背日語,聽日語聽力。
生活裡唯一的調劑大概就是給幸村寫寄不出去的信了。
就這樣,期中考試時,我面對試卷已經可以做到游刃有余了。
考完之後成績公布得很快,我看著齋藤一葉後面跟著的班級第一,年級第三,終於能勉強松口氣。
中午回家時,齋藤先生忽然興起問我的成績如何,我說考得還不錯,然後如實彙報了一遍。餐桌上另外三個人神態各異。
齋藤花見忿忿地摔了碗:「騙人!她之前不是在中國上學嗎,上課都聽不懂吧,肯定是抄的!」
「花見,別亂說話!」齋藤夫人很抱歉地看了我一眼,用努力偽裝出來的友善壓著眼睛裡的惡意。
演技如此惡劣,我都有點反胃了。
「我沒亂說話!就是抄的!肯定是抄的!」
「花見她年紀小,說話比較直來直去,你別放在心上啊,一葉。」齋藤先生尷尬地打圓場。
確實,她年紀小,比我整整小了八個月呢。
我放下碗筷離席,上樓時還能聽見齋藤夫人悄悄給我上眼藥:「一葉的性格感覺有點陰沉呢,不太像一個正常的小孩。」
然後齋藤先生附和道:「我也這麼覺得,這孩子就是被她母親養偏了,有時候過分爭強好勝。」
「那她的成績……」
「嗯——我等會兒問問她的老師吧……」
之後的話我也沒興趣聽了。隨便他們怎麼想,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計劃明天上午去神奈川一趟。
在此之前,我試過打幸村留給我的電話,是空號;也試過給他的郵箱發郵件,結果地址非法;我還在手機地圖上搜索了立海大附屬中學的位置,結果查無此校。
就好像人間蒸發一樣。
我下定決心要親眼去神奈川縣看一看。
13
我租了一輛自行車,騎遍了神奈川所有的學校,意料之中地一無所獲。之後漫無目的地四處游蕩,來到了海邊。
幸村說神奈川的海很美,他有時會去那裡寫生。而如今我親眼見到了神奈川的海,卻更好奇幸村眼中筆下的它是什麼樣子。
不是說好了我來日本你給我提供工作嗎?
幸村,你究竟在哪裡呢。
我找得有點累了。
頭好暈,可能是低血糖犯了。
我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意識一點點從身體裡飄了出來,緊接著一陣恍惚。
這是我第一次在半清醒的狀態下轉換到另一個世界。也是第一次,在我睜開眼之後,沒有看到幸村。
一開始我只是有些失落,以為過幾天就能和幸村彙合——畢竟我們第一次碰面時,幸村就比我先到三天。然而三天又三天,我向無數個人詢問過幸村的消息,卻得到了幾乎一致的回復,「抱歉,我好像沒見過這個人」。
馬克思說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直到此刻我才真正理解這句話的意義。
在我失去了唯一的親人,又失去了唯一的朋友之後。
所有的世界,都拒絕了我。
14
此後我帶著小火龍和烈雀四處游蕩,按著幸村一開始計劃好的路線去了其余幾家道館,但是沒有進去挑戰過一次。
因為身上的錢不太夠打過幾份零工,還給君莎小姐當助手抓過幾次犯罪組織團伙,似乎叫什麼「火箭隊」?
說實話,作為反派,連我都打不過,前景堪憂。
就這麼隨意地四處亂晃著,烈雀不知不覺進化成了大嘴雀,小火龍也從一個圓圓的團子,變成了體型龐大的噴火龍。
第不知道多少天,我來到了一座據說很傳奇的許願山,碰到了一只從未見過的小精靈。
它的腦袋像一顆只剩三個角的星星,上面還貼著便簽一樣的小紙條,圓圓的黑眼珠裡寫滿了慌亂,一邊時不時往後看一邊朝著我的方向飄了過來。
出於惻隱之心,我朝它伸了伸手。
小精靈飄進了我的懷裡,然後被我抱著左拐右拐,進了一個隱秘的山洞裡。
兩隊穿著奇裝異服的人慢慢向我們靠近,那只小精靈縮在我的懷裡瑟瑟發抖。
「看到基拉祈了嗎?」
「沒有,剛才忽然就消失了。」
「廢物!你帶人去後面找找,我再到前面看看。」
「是!」
我抱著這只疑似叫「基拉祈」的小精靈,動作幅度盡量放小往山洞的另一頭走。
這個洞直接通向山對面的小鎮,位置也很難發現,如果不是因為我熱衷於不走尋常路,估計也發現不了這個奇異的通道。
到達小鎮之後,我原本打算帶著基拉祈去醫院做檢查,但它很怕人,臉一直埋在我的胸前不肯抬頭。越是到人多的地方,抖得越厲害。
這種情況我也不敢勉強它,便選了個人少的旅館訂了間房。
欸,原本只打算上山拜一拜,結果半路當了一回活雷鋒。
我坐在床上,拿圖鑒掃了一下懷裡的小精靈。
「基拉祈祈願小精靈,一千年蘇醒一次。會使用不管什麼願望都能實現的力量。」
我驚奇地瞪大了眼睛,又掃了一遍,確認自己既沒有看錯,也沒有聽錯。
怪不得會有一群人在深山老林裡找它!
【我叫基拉祈,你有什麼心願嗎?無論什麼,我都可以幫你實現哦!】
基拉祈並沒有開口,而像是直接在我腦海裡發聲。這種情況,似乎被稱之為心靈感應。
「如果那個願望,並不屬於這個世界呢?」我問它。
基拉祈眨了眨眼:【無論什麼願望,都可以哦。只要你願意陪我度過我醒來之後的七天。】
雖然沒報多大期望,我還是答應道:「好!」
一只沉睡一千年才能迎來七天光明的小精靈,陪著四處逛逛也挺不錯的。
更何況我最喜歡嬌小可愛型的類型,大嘴雀和噴火龍早就失寵了。
為了盡可能避開那些對基拉祈意圖不軌的人,我在旅館休息了一個中午,然後買了一份新地圖,就重新上路了。
帶小朋友玩當然首選游樂場。過山車,海盜船、跳樓機、摩天輪,我們幾乎把所有設施都嘗試了個遍。一整天下來我精疲力盡,基拉祈倒興致高昂。
第二天去馬戲團看表演,第三天去電玩城打電動,第四天去了附近最大的一家超市,然後在那裡抓了半天娃娃……
許多事都是我小時候魂牽夢縈,渴望去做而又沒有機會的。借著陪基拉祈的理由,倒是從內到外放松了一把。
第七天,我們哪裡也沒去,就在森林裡搭了頂帳篷。我提前准備了挺多食材,把噴火龍和大嘴雀都放了出來,打算來一場密林深處的野餐。
現在的噴火龍最大的用處似乎就是給我點柴生火——咳!
中午吃過飯,基拉祈開始犯困了,閉上眼睛之前,它小聲地對我說:【和你在一起好開心,希望下一次醒過來還能見到你!你的願望很快就能實現了。】
我的願望?我從來沒有和它說過我的願望究竟是什麼啊。
不過等一千年之後它再次蘇醒,我應該連渣都化進土裡了。
晚上,基拉祈已經重新變回了一塊石頭,我把它放在林中的一條小河裡,又扯了幾根水草蓋在石頭上。
【晚安,基拉祈。下次醒過來時別碰到壞人了。】
我又回到了自己的帳篷。
「幸村,時間是流動的,人是流動的,小精靈也是。我陪基拉祈玩了七天,現在它又睡著了。明天睜開眼時會看到你嗎?我已經不敢期待了。」
寫完日記,我鑽進了自己的睡袋。
15
「齋藤同學,齋藤同學……」
一雙手搭上了我的肩膀來回搖晃。
我有些迷糊地掀開了眼皮,看到了同桌石原由紀的臉。
思維停擺三秒鐘,我忽然反應過來了。
我好像又一次回到了現實。
難道基拉祈以為我的願望就是重返現實生活嗎?
不溝通果然出大亂子!
但是怎麼說呢,經歷了大概一年多的獨自旅行,那些負面的情緒也消散地差不多了。回到現實中或者索性生活在小精靈的世界裡,對我來說差別不大。
可能唯一的區別就是會有些想念我的大嘴雀和噴火龍。
「怎麼了石原桑?」我打了個哈欠,眼睛裡瞬間起了一層水霧。
是我的錯覺嗎,石原的頭發怎麼看著有點發黃啊?
「啊……」石原好像失神了幾秒鐘,隨後紅著臉說:「阪本老師找你。」
阪本老師負責我們班的英語,而我相當於他的課代表。他找我要麼是布置作業,要麼是發作業。
我站起身,沒忍住小小伸了個懶腰。
英語辦公室就在樓下,我站在門口正要抬手敲門,卻看見阪本老師在和另一個同學交流。
「yukimura,身體真的沒問題嗎?今天上課感覺怎麼樣?」阪本老師問。
「已經沒什麼大礙了,謝謝老師關心。」
我覺得我的眼睛真的出問題了。
他對面站的那個學生怎麼染了一頭藍紫色的半長碎發啊?
是不是過分囂張了一點?這不是違反校規校紀的嗎?
阪本老師似乎看到了我,招了招手示意我進去。
「上周小測的試卷麻煩一葉同學帶回去發一下,對了,這次考得也很棒,繼續保持!」
我點點頭:「我會努力的!」眼角的余光卻好奇地瞥向了那位膽子不小的同學。
姓雪村?還是幸村?(日語裡發音相同)
「yukimura是我帶的另外一個班的同學,因為一些意外缺席了大半年的課程。」阪本老師說著,又看向那個男生,「這是我的課代表,齋藤一葉,三年D組的,就在你們班隔壁。英語非常厲害,如果我不在也可以去問問她。」
……等等,老師你剛剛說了什麼?
三!年!
我明明在讀國中一年級啊!
我看了看桌面上堆著的一小沓試卷,最上面一張赫然寫著「三年D組12番,齋藤一葉」。
所有題目都打了圈,也就是說一題沒錯。
我已經開始頭昏了。
「齋藤桑的確很厲害,接下來請多關照了!」那個男生向我微鞠一躬,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他有點眼熟。
但我確信我不認識會把頭發染成這種顏色的人。
「您過獎了,我這邊才是!」
完成了日本人禮貌不失尷尬的寒暄後,我抱著試卷告退了。
雖然表面維持著淡定,但我心裡已經開始咆哮了:NMD連跳兩級,馬上面臨中考,這不是要逼我死嗎?
要怎樣不眠不休地學習才能把失去的兩年補回來啊草!
萬一成績下滑了(這不是一定的嗎)我溫柔的後媽活潑的小妹不知道該有多高興呢。
回到現實世界果然就是一切堵心的開始。
☆、幸村的小艾琳完
16
重新回到教室後,我一邊發卷子一邊大受震撼。
說真的,我感覺我們班同學的發色比彩虹豐富多了。
但他們的名字確實沒變,長相似乎也和我記憶裡沒什麼區別——只有頭發的顏色不同。
這是什麼染發劑盛行的平行時空嗎?
下午放學時,又發現學校的大門也和我的記憶出現了偏差,但是內部的建築布局明明沒有改變。這簡直太詭異了,我往後退了幾步,一邊的牆上明明白白地寫著八個黑色漢字——「立海大附屬中學校」。
我盯著看了十幾秒,轉過頭,大腦已經宕機了,不過腳卻有自己的想法,朝著某個方向走了過去。
大概十分鐘後,「齋藤宅」出現在我眼前。兜內有鑰匙,我打開門,裡面空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
客廳牆壁上的掛歷顯示,現在是2003年8月4日,月曜日(星期一)。
我好像回到了十五年前的平行時空!
晚飯泡了一盒方便面 ,吃完後洗了個澡。感覺腦子裡昏昏沉沉地發脹,我索性倒在床上,很快睡了過去。
17
齋藤一葉,因為父母離異後各自出國打拼,她被外婆撫養長大,在中國上學。初中一年級時外婆生了場病,不方便繼續照顧她,於是被接到日本,名義上由叔叔負責看護。
齋藤叔叔的工作也很忙,經常全國到處跑,所以實際上她獨自生活在神奈川。房子是父親齋藤俊二出國前買的。
轉到日本後就讀於立海大附屬中學。兩年來各項考試成績一直名列前茅,甚至很少跌出第一。
除此之外是學校音樂社的副社長,最擅長的樂器是鋼琴。去年的海原祭上給戲劇社的同學做過伴奏,一鳴驚人,算得上是校內的風雲人物。
我早上一邊刷牙一邊消化腦子裡的各種信息,差點把牙膏吞進肚子裡。
明明是差不多的經歷,差不多的愛好,為什麼兩個齋藤一葉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啊!
不過好消息是,繼承了記憶的我不用瘋狂補習了。
還有一個更大的好消息是,我想我馬上要見到幸村了。
周二音樂社有部活,活動室所在的樓層正好和網球社相對。
社長藤原靜上位後覺得這裡太吵了,還申請過調換位置,最後因為沒有合適的空閑教室而不了了之。
我站在鋼琴架邊,不自覺地眺望著正對面網球場的位置。距離還是遠了點,而且練習的部員那麼多,很難分辨出哪個是部長。
「一葉,你在看什麼?」藤原靜有點奇怪地走上前,「今天怎麼老是走神,不像你啊。」
她伸過手試圖拍我的肩膀,卻被我下意識地躲過了。
「什麼臭毛病嘛,都這麼熟了還不願意讓我碰一下,小氣鬼!」藤原靜嘴巴一嘟,「我看你以後怎麼談戀愛,碰個肩膀反應都這麼大。」
「多謝你替我考慮這麼長遠!社長還是回去做自己該做的事吧,帶頭摸魚影響不好。」
「什麼?難道副社長就能摸魚了?你當初就為了這個死活不當社長嗎?」
……
18
立海大網球部不愧是明星社團。
所謂明星社團,就會有與之匹配的設施,場地,活動資金,粉絲數目,以及討論度。我根本不需要特意打聽,只要稍稍留意就有一大堆的消息從各個渠道湧向我的耳朵。
比如部長幸村精市出院這件事。
很難不聯想到那天在英語辦公室看到的幸村同學。
我拼命回憶初次見面時我的表現,最後只想起自己蒙眬的睡眼,尷尬的微笑和奇怪的偷瞄。
哈、哈、哈。
我不活了嗚嗚嗚嗚嗚——
總之,懷著格外糾結的心情,我把自己的各科筆記復印整理了一份,托英語老師之手,交給了一牆之隔的幸村同學。
什麼叫近鄉情更怯!我自己都不知道我還有如此別扭的一天!
原本還想過在筆記裡夾帶私貨,隱晦地透漏一點身份信息,一張小紙條寫了又撕,最後選擇了放棄。
讓我當幾天鴕鳥吧,我還沒做好心理准備。
———————
被阪本老師叫走之前,幸村正在班上和真田、柳以及內定的下任部長切原商量全國大賽的安排。他有些不明所以地走了出去,然後看到了老師手裡的一沓本子。
「這是齋藤同學拜托我轉交的各科筆記,她說希望對你有幫助。女孩子還是心思細,不好意思自己來送哈哈哈哈——」阪本老師笑了兩聲,又說,「全國大賽是不是開始了,比賽也要加油啊!」
「啊,謝謝老師。」幸村接過那一摞格外厚重的筆記本,表情難掩驚訝。
「謝我做什麼,我就是個跑腿的。好了,不打擾你了,回教室忙吧。」
幾天之前在辦公室裡見了一面,本來只是禮貌寒暄,沒想到對方卻如此用心。
有點意外呢。
看見幸村抱著一堆顏色粉嫩的本子回來,切原眼睛都瞪圓了:「情書還有這麼厚的嗎!」
幸村一愣,把筆記堆在桌子上,看著那無一例外的粉色,無奈一笑:「別亂說,是一個好心同學借的筆記。」
「這麼多!」切原好奇地翻了兩頁,字跡清秀,知識點被各色圓珠筆標注得重點分明,有些部分還配有關系圖和例題,「這也太強了。」
「難道是齋藤桑的筆記?」柳問。
「嗯,猜對了。」幸村原本打算把切原翻開的書頁合上,然而瞟了一眼卻有些發愣了,他繼續往後翻,看著看著忽然笑了。
好熟悉的字體。
幾乎不用怎麼回憶,他就能把字和人對上號。
原來是你啊。
19
我當然不知道我的字體已經背叛了我。
在寵物小精靈的世界裡,我們說的是大陸通用語,或者說是自動轉換後的通用語,但是寫出來的卻是語言原本的樣子。
所以在我的印像裡,幸村看到的只是我寫出來的中文,而且還是簡體中文。但我忽略了一點,日文裡也有大量的漢字,而我寫簡體中文和寫日文漢字的筆觸是差不多的。
就在我托老師送筆記的當天中午,我被幸村堵在了門口。
很難說清走出教室門一扭頭就看見幸村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總之我心髒停跳了幾秒,腿都有點發軟。
幸村問:「齋藤桑午飯打算在哪吃?」
我說:「食堂。」
他笑了笑:「那正好,我們一起吧。」然後轉過身走到了前面。
好像沒有給我拒絕的選項。
我一邊跟著他的腳步一邊認真回想了幾遍,我確實把夾帶私貨小紙條扔了啊!
排除掉幸村認出我的可能,那就是筆記問題?
想到這裡我更緊張了,跟在幸村旁邊問道:「是我哪裡寫錯了嗎?還是寫漏了?」
幸村停下腳步對我露出了一個微笑:「你只想對我說這個嗎?」
當然不是!
我脫口而出:「身體感覺還好嗎?我聽說你剛出院……」
等會兒,他是不是認出我了?
「身體還好,我不會盲目逞強的。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最後一句話怎麼感覺有點可怕啊,我干巴巴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那就換我問了:請問要了我的郵件地址和電話號碼的人為什麼一年多過去了什麼也沒給我發呀?」
QAQ
我也不想的啊幸村君。
要是我記得我的電話號碼,也把它報給你,你肯定也打不通的!
我們之間大概隔了一堵世界的牆。
「突然從中國轉到日本讀書,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嗎?」他放緩了語氣又問道。
「我外婆生病了,所以被日本的叔叔接過來上學。」我如實交代,然後被揉了一把狗頭。
幸村的語氣更溫柔了,他說:「原諒你了,不過還有最後一個問題。選擇立海大是因為我嗎?」
陽光從樹葉的縫隙裡露出來,照得他的眼睛漾出甜蜜溫暖的氣息。
「才不是,選擇立海大當然因為立海大是神奈川最好的初中!」
「好吧。」幸村抿抿唇,轉過身往前走,語調低迷,「我果然是個無關緊要的路人甲。」
我傻了。
「不是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哈哈哈哈哈,那你最好的朋友申請一個重逢的擁抱。」幸村在原地站定,然後朝我伸出了手臂。
這家伙果然在演!情緒起伏這麼突兀,我竟然還上當了!
我繞過那對手臂,忿忿地往前走了兩步,然後被人從身後圈了起來。
感受著他的胸膛貼在我脊背上的溫度,他的呼吸落在我脖頸上的顫栗,他的頭發擦過我耳邊的酥麻——救命,我的心跳聲越來越快,已經要蓋不住了。
「太瘦了,比我這種剛出院的還單薄。」幸村松開手臂,又揉了一把我的頭,「以後一天吃五頓吧。」
我頂著不正常的心率和明顯發燙的臉反抗道:「養豬嗎,一天五頓!」
20
和幸村捅開窗戶紙以後,我順利入侵了他的朋友圈。當然,我的朋友圈也被他滲透了。
比如藤原靜,這家伙對此反應很大。她向學生會再一次提出了更換部活室的申請,唯一的要求是離網球場夠遠,然後再次被拒絕了。
「至於嗎,我們這裡也看不清網球場啊。」我和她在部活室的琴架邊排排坐,手裡拿著幾張樂譜研究,「你對朋友的占有欲真可怕。」
藤原靜幽幽地說:「呵,當我不知道朋友和男朋友的區別嗎?你跟幸村桑你依我儂,我連當電燈泡都插不進去的。」
門嘩啦一聲開了,新入部的幾個學妹好奇地問:「什麼你依我儂?」
我的耳朵發燙,一巴掌捂住了藤原的嘴:「不要亂說話毀人清譽啊社長!」
她掰開了我的手,給了我一個閨中怨婦般的眼神:「呵,女人。」
……這家伙真的越來越過分了!
另一邊,為了能更方便給幸村補習初二的知識點,音樂社沒有部活的時候我一般都直奔網球部。雖然要忍受時不時飄來的一股汗臭味兒,但「教導」幸村帶給我的成就感足以蓋過這點小煩惱。
他反應太快了,學起來進度飛快,一點也不吃力,一度讓我有種「我會不會很有教書育人的資質」的錯覺。
知道有個叫切原赤也的家伙也來蹭課,我的幻想被現實打得稀碎。
時間不知不覺地溜走,轉眼到了8月20日,原定的決賽時間。可因為場地問題,又向後推了三天,改為8月23日。
幸村對這個結果似乎不太高興,我不明所以地安慰他:「多幾天時間准備,也沒什麼。」
然後他又伸手把我圈了五秒鐘,聲音悶悶沉沉地說:「好吧。」
——雖然我們倆在寵物小精靈的世界裡不僅經常牽手擁抱,甚至還頭靠著頭一起睡覺,但那時候畢竟都是十歲大的小屁孩。現在背後擁抱我脊背癢,前面擁抱我胸有點壓。發育期的女生就是很麻煩。
而且十四五歲的少男少女抱在一起真的很容易讓人誤會啊!
我覺得整個網球部都誤會了我和幸村純潔的朋友關系。只要我們倆坐在一起,他們就會露出不忍直視的表情扭過臉……
要和幸村說明白嗎?可是抱一抱感覺也沒什麼吧?
21
決賽日還是到了,立海大的對手是青學,也是關東大賽裡截斷了立海大連勝戰績的那支隊伍。
比賽時間正好是周六,我翹了音樂社的社團活動跑到現場圍觀,心情既緊張,又期待。
前面兩場比賽都取勝之後,我還以為決賽看不到幸村出場了,結果之後又連敗兩局,終於到了最後一局,單打一幸村精市VS越前龍馬。
比起比賽的結果,我更擔心幸村的身體。他們打的網球和我在學校裡看別人打的,完全是兩種東西!這力道,這旋轉,這誇張的彈跳高度,這球砸在人身上真的沒問題嗎?
幸村才出院一個多月啊!
我簡直心驚肉跳,索性捂住了眼睛,但還是忍不住,時不時地透過指縫看兩眼球場上的幸村——優雅,從容,又充滿了壓迫感,什麼叫神之子啊,太TMD帥了!
打到後半程時比賽卻陡然進入了對手的步調。我看著越前龍馬(應該是叫這個名字吧)身邊湧起了那一圈奶白色光暈,然後他整個人仿佛滿血帶掛復活的樣子,再一次呆滯了。
最後的比分是4—6,幸村初入國中時許下的全國三連霸的願望,終於還是沒能實現。
等到領完獎,賽會流程結束,我從觀眾台飛奔到幸村面前:「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現在感覺怎麼樣?」
幸村說:「感覺有點糟糕。」
我瞬間慌了神:「要去醫院看看嗎?比賽場應該也有應急的醫療人員吧?還是去最近的醫院檢查一下?」
幸村抱住我笑:「我真不是紙糊的。就是心情不太好。」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用力回抱住他。
「我贏過的比賽那麼多場,結果你只看到了唯一輸的這場。怎麼想都很不甘心啊……」
!
我沒想到他還在意這個。
「以後你的比賽我肯定每場都在,下一次贏回來就好呀。而且今天也打得超級帥!」我松開抱住他的手臂,仰頭看著他紫羅蘭色的眼睛,認真地說。
幸村微微低頭,看著我笑:「是嗎,本來想拿到冠軍向你告白的,這下怎麼辦啊……」
……
…………
等會兒他剛剛說了什麼?
我的臉一瞬間熱得發燙,大概已經紅成了豬肝色,再不敢和他對視,低著頭不自覺地摳手。
「不說話的意思是默認了?」幸村兩只手按在我通紅的頰邊,強迫性地把我的腦袋抬了起來,然後看著我的眼睛問。
我發不出聲音。
看著他的眼睛,忽然有點想哭。
幸村用他別扭的中文說:「葉燈菡,我喜歡你,和我在一起吧。」
這奇怪的「大佐」口音又把我逗笑了。
我伸手擁抱住他,滾燙的臉貼在他帶著汗意的胸膛上,又把湧出來的淚也蹭了上去,悶聲用中文回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