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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四十九院記事簿》作者:彼岸有馬【完結】

《(綜)四十九院記事簿》作者:彼岸有馬【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26795個瀏覽者
文案:

四十九院青之川——

新人,歐皇,平安京最強陰陽師之一。
歐氣與名字長度成正比,對女性式神的吸引力與名字長度成反比。

看著滿庭院的糙漢子,四十九院受夠了!

終於,靠著晴明大人送來的一張百分百包中女性式神符咒,她總算逆轉了自己身上勢不可擋的「對男性」吸引力。

颶風驟起,大地微震,
她召喚出了——
《四十九院記事簿[綜] 》作者:彼岸有馬 【完結】

九(女)尾(裝)妖(大)狐(佬)玉藻前

四十九院青之川: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今天我的式神女裝了嗎?#
#是的,他穿上巫女服比我穿得還好看#

入坑提示:
*主陰陽師,輔鬼燈的冷徹+FGO,不出意外三卷完結
*防盜比率70%,防盜時長48小時,希望老爺們可以支持正版,比心~
*cp大舅,治癒系he請放心食用,女主蘇蘇蘇歐炸天
*小學生文筆,ooc肯定有,二設多如山,還請諒解~
*感謝塗畫樂園的美工大大玄貓做的封面
*文中出現的紅衣玉藻前形象參考@Lingnnxxxx在百繪羅衣中所投稿的作品

我的微博有馬夫人Alter,可以來找我玩~

內容標籤: 綜漫 靈異神怪 無限流 少年漫
搜索關鍵字:主角:職業歐皇四十九院青之川,女裝大佬玉藻前 ┃ 配角:安倍晴明,源博雅,酒吞,茨木,青行燈,鬼燈,白澤,咕噠子,瑪修,玉藻前♀ ┃ 其它: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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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想要妹子

  四十九院青之川專心看著豎立在茶水中的茶葉梗,呼吸謹慎。坐在她對面的是陰陽寮的會長。這麼一個極少有機會遇見的大人物近在她的眼前,不免讓她有些緊張。

  會長山下九川嗦了一口茶水,抬眼打量了她一番。他放下茶杯,悠悠然道:「四十九院,算起來,你正式成為職業陰陽師已有整整一年了,是嗎?」

  會長酷愛在句尾拋出一個反問,算是給小輩一個話茬,不至於讓對話中斷得太快。

  四十九院青之川點頭:「是的,山下大人。去年的今天,我從您手中接過了由您簽署的陰陽師資格證書。」

  山下九川放下茶杯,雙手輕按在膝上,長歎了一口氣。

  「這一年裡,你為平安京的安定,做出了不小的貢獻呐。」

  「不敢當不敢當。」

  青之川的頭垂得很低,顯然是被山下九川突如其來的這麼一句誇獎給嚇到了。

  她不擅長與人交際,尤其不擅長同年長的人交流,況且平日裡她不常同山下九川見面,就算是偶爾在寮內遇上,也只是打聲招呼各自就轉身離開,像今日這樣的面對面正式會談,她似乎還沒有經歷過。

  而且初成為陰陽師的第一年,她覺得自己還沒成就一番值得稱道的貢獻呢,實在是擔不起會長的誇讚。

  聽到她的話,山下九川笑了起來:「莫要妄自菲薄了,你確實做了許多啊,這一年裡驅除的惡鬼數量,幾乎都快要趕上安倍君了吧?難怪百姓們會稱你為『平安京最強陰陽師之一』了。」

  青之川的頭垂得更低了,前額幾乎都快要碰觸到桌角。

  「那都是些說笑的話,怎麼能當真呢?」她訕笑道,「您也知道,我就是個專門劃水的。平安京的百姓哪兒會知道我的真實水準啊……」

  「哈哈,四十九院真愛開玩笑。」

  山下九川笑了起來,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本著長輩的職責,他又叮囑了四十九院幾句,就放她回去了。

  青之川起身,朝山下九川拱手拜別,轉身離開。然而還未走出房門,她就被叫住了。

  忽然被點名可不是什麼好事情,青之川被嚇得後背狂冒冷汗。她僵硬地回過頭,畢恭畢敬地問山下九川還有何事要同她說。

  山下九川合起摺扇,指了指她的頭髮:「你今日,怎麼用綢緞束髮?」

  青之川穿著巫女服,按說應當以檀紙和白色麻繩束起長髮才是,用緞帶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她以為自己能濫竽充數蒙混過去,沒想到居然被眼尖的會長大人發現了。

  「呃……一時沒找到檀紙被放在何處了,又急著趕來見您,就隨手拿了條白色緞帶……」

  其實青之川已經很久都沒有用檀紙束髮過了。她是個懶惰到極點的人,嫌檀紙束髮太過麻煩,除非在正式場合,一般都用緞帶束髮,甚至披散著頭髮,隨性得和她庭院裡那群式神一模一樣。

  「且不說檀紙的問題,你的外衣也有問題啊。你穿著的不是千早,而是羽織。」

  「啊?真的嗎?」

  青之川忙低下頭,抬手仔細地看了看衣袖和側身的邊縫,發現還真同山下九川說的一樣——這件隨手從衣服堆裡拿出的狀似千早的外衣,其實是羽織。

  被這麼直白地點明了穿著上的失誤,青之川不免覺得有些羞赮。她尷尬地撫摸著發梢,對山下九川道:「多謝會長大人提醒,我下次絕對不會再犯此類著裝錯誤了。」

  山下九川長歎了一口氣,語氣頗為無奈:「你知道就好。」

  「是是。」青之川點頭應道,「那麼,在下就告辭了。」

  得到山下九川的肯定答覆,青之川立刻邁步離開,速度快得幾乎可以起飛。

  回去一定要找那群小崽子算帳!

  青之川恨恨想著,跨上馬背,飛奔著回到了家。將馬牽入馬廄,她的怒氣仍是未消。

  她沖進正廳,因為憤怒,腳上力氣不由得加重了些,踩得地板直作響。

  平日裡,她每每進入正廳時,都會抬頭望一眼掛在牆上的陰陽師資格證書,然而今天她氣極了,完全無心顧及這件事情。

  邊角鍍有金紋,右下角書寫有山下九川大名的名曰陰陽師資格證書的紙張,是每位職業陰陽師入行的必備證明。沒有這張證書,就不能算作是真正的陰陽師。

  青之川學陰陽之術學得極苦,因而對這張資格證書視若珍寶,還特地尋了工匠用上好的紅木框裱了起來,掛在正廳的牆上,一眼就能看見。

  四十九院青之川,新晉陰陽師是也。入業雖才僅僅一年,但卻已經是不容小覷的陰陽師了——然而本人絲毫不這麼覺得。

  實質上,青之川作為陰陽師的能力並不算太強,雖靈力充沛,但經常因為語速太快,導致念咒語的時候會咬到舌頭,因而關鍵時刻偶爾會掉鏈子。

  這一點與不列顛的某位叫做梅林的魔法師有些類似。

  四十九院青之川能夠登頂平安京的巔峰,絕非只是因為她的能力,更要歸功於她的式神。

  大江山鬼王酒吞童子與其摯友茨木童子、曾為風神的一目連、立於暴風之巔的大天狗,諸如此類聞名於世的妖怪,皆是她的式神。無論是式神數量還是品質,都遠超於一般的陰陽師。

  式神們強大到足矣碾壓一切的力量,塑造出了被人們稱為「平安京最強陰陽師之一」的四十九院青之川。

  有很多人看不慣青之川,認為她根本沒有真才實學,能走到今日,全部都是倚靠了式神的功勞。

  但其實他們完全忽略了一點——能夠讓式神完全信服於自己,也是一種難得可貴的本事。

  然而四十九院有個煩惱,已經困擾了她許久。

  她的庭院中,幾乎沒有女性式神。唯一的鯉魚精,還是她成為陰陽師之前,因為好心幫她尋回了丟失的鱗片,鯉魚精為表感謝,才跟在她身邊的。

  所以確切的說,四十九院青之川,從來就沒有召喚出女性式神過。

  和一群糙漢子生活在一起,青之川覺得,自己也變得粗糙了許多。

  若是寮裡沒有指派什麼任務賦閑在家時,她不是一整天都躺在庭院正中那顆桂樹下的搖椅上,就是和酒吞童子一起大肆暢飲美酒。

  在今天之前,她一直覺得活的粗糙一些不是什麼特別嚴重的問題,只要自己開心就行。但在被山下九川指出穿著上的問題後,她突然覺得庭院中陽盛陰衰確實是個大問題。

  確實應該整頓一番了。

  她這麼想著,朝屋內中氣十足地大吼道:「一目連酒吞茨木大天狗妖狐犬神狸貓萬年竹般若惠比壽青坊主書翁山童,還有鯉魚精,全部都到正廳來!」

  話音剛落,式神們就趕到了正廳。不愧是她的式神,行動速度果然快得驚人。

  「四十九,這麼急匆匆地叫我們過來有什麼事嗎?」

  酒吞童子說著,順勢在紅木扶手椅上坐下,靠在椅背上半眯著眼,一副懶散模樣。

  「我說了不許叫我四十九!起來!」

  青之川強行把他從椅子上拉了起來,自己坐了下來。

  酒吞乖乖點頭,但誰都知道他下一次還是會把青之川稱呼為「四十九」。

  青之川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今天早上出門去陰陽寮之前,明明同每一個人都打過招呼,你們居然沒人提醒我今天穿錯了衣服!」

  「啊?大人你今天居然沒穿對衣服?」

  式神們齊聲說道。

  青之川聽到這話,只覺得胸口悶了一口老血,不由得抱頭痛號道:「什麼啊,原來你們居然都不知道巫女服的正確穿法嗎?!」

  眾式神搖頭。

  青之川覺得頭疼得厲害。

  一目連踟躇著出聲道:「其實我一早就發現您穿錯外衣了。本來是想要提醒您的,不過您出門太急,沒能叫住您……讓大人出醜了,實在抱歉!」

  一目連說著,向她躬身道歉。青之川不喜歡這種疏離感,忙攔住一目連下彎的身子,連聲說道:「沒事沒事,我不怪你。」

  「就是啊,一目你不用自責,明明是四十九自己沒腦子。」萬年竹在一旁調笑道。

  「四十九你該少和摯友喝酒。」茨木如是勸說。

  「下次要為四十九姐姐把關,確定服飾正常了才容許出門。」鯉魚精笑著說。

  「四十九,你這次是不是出糗了?」般若好奇地追問道。

  喋喋不休的「四十九」鑽入耳內,青之川有些惱了。

  「都說別叫我四十九了,你們怎麼還不聽話?」青之川翻了個白眼,「還有,這種愚蠢的錯誤我都犯過一次了,怎麼可能再犯一次?」

  式神們捂嘴偷笑了起來,顯然是質疑她這話的真實性。青之川氣急,拿起桌上的摺扇,敲了每個式神的腦袋。

  有幾個式神不想遭受如此大刑,嬉笑著逃開了,卻被其他幾個遭此酷刑的式神抓回到了青之川面前。

  是以,當安倍晴明步入正廳,看到的是一副鬧騰且和諧的圖景。

  「四十九院,你這兒很熱鬧啊。」

  看到晴明來了,青之川驚喜不已,不再同式神打鬧了。

  「晴明大人,你快坐下。惠比壽,泡茶。」

  聽到青之川的吩咐,惠比壽卻沒有動。

  「家裡已經沒有茶葉了。」他誠實卻又頗有些無奈地說道。

  平日裡沒有太多人來拜訪青之川,她本人也不喜喝茶,所以她還真不知道家中陷入了茶葉危機。

  青之川原想遣大天狗立刻飛到附近買些茶葉回來,然而卻被晴明推辭了。

  「不要緊,我坐一會兒就走了,不用特地準備茶水。」

  既然晴明都這麼說了,青之川也就不再多說什麼,硬著頭皮倒了一杯涼水給他。

  晴明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姿態優雅得宛若在品嘗一杯上好的香茗。

  「九川說你今天將千早錯穿成了羽織,是嗎?」

  「您怎麼這麼快就知道了呀……」

  青之川更加不好意思了。

  「我消息靈通嘛。」晴明笑道,「今日過來,是想要送給你一個禮物。」

  他放下茶杯,從懷裡掏出了一張藍符,放在桌上。

  這藍符與平日裡召喚新式神的藍色符咒一模一樣,並無異樣之處。青之川看不出什麼玄機來。

  「這是一定能召喚出女性式神的符咒,我特地為你尋來的。」晴明的語氣中多有得意。

  「真的嗎?」

  青之川的眼裡閃起期待的光芒。

  「我何時騙過你?」

  得到了晴明肯定的答覆,青之川頓時放心了。她拿起藍符,將其貼近手心,視若珍寶。

  「太謝謝您了,晴明大人。」青之川感動得幾乎要落下淚來,「您解決了我的燃眉之急。」

  晴明輕笑出聲。

  「能幫到你就好。那麼,我先走了,寮裡還有事情待我過去處理。」

  「好,下次有空請晴明大人和博雅大人一同喝酒!」

  「別總是想著喝酒啊……」

  青之川將晴明送到門外,目送著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拐角處,才回到了屋內。她不想多等,拿出晴明送來的符咒,直接開始召喚起來。

  「急急如律令……出來吧,漂亮的小姐姐!」

  地面開始微微震動起來,符咒化作明白色的幽光。聽到動靜的式神們好奇地竄了過來,想要看看新開的傢伙會是何許人也。

  刺目的光芒霎時褪去,青之川聽到了垂鈴的清脆響聲。裹挾著虛無縹緲的煙霧,生著九尾的妖怪降臨在四十九院青之川的庭院內。

  「這兒變化可真大啊……」

作者有話要說:

  你藻哥出場的臺詞再怎麼想也應該是——

  caster玉藻前參上,咪咕~(x)

  合出連連,如約開坑!

  二設出沒,注重避雷!

  ※典型樸實老好人大公無私捨己為人型女主角,在意別人永遠比在意自己多的那種,介意的話就趕緊溜了吧因為聽有的讀者說感覺很憋屈(:з っ )っ


第2章 想要跳槽

  他以手中摺扇半遮著臉,雙眼生得妖媚。縱然臉上的脂粉厚重,卻也無法掩住他的嬌豔容顏。

  青之川被他的容貌震懾住了,她呆呆地盯著他的雙眼看了好久,直到聽到他的一聲輕笑才回過神來。

  青之川垂下眸子,深呼吸了一口氣。她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度抬眼。

  沒變,眼前站著的是個女妖怪。

  她的心臟猛跳起來。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召喚出了一個女性式神。

  狂喜之餘,她卻不免產生了些許懷疑。

  雖說安倍晴明送來的這張符咒宣稱是「絕對能夠召喚出女性式神」,但誰知道是不是有什麼人哄騙了他。說不定眼前的妖怪只是長得妖媚,其實本質是個五大三粗的糙漢子就不好了——要知道,她初一召喚出般若之時,還以為他是個可愛的女孩子呢,直到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後,她才發現其實般若是個可愛的男孩子。

  眼前這個妖怪確實穿著振袖和服沒錯,也盤著女子髮髻,但世上多有意外之事,況且青之川真的不覺得自己能召喚出女性式神出來,還是再確定一下為好。

  畢竟認錯性別可是件再尷尬不過的事情了,青之川可不想再度體驗一次這樣的局促感。

  直接問性別太過冒犯,她想到了一個極佳的問法。

  她用手錘了錘胸口,小心翼翼地問道:「您好,請問您的名字是……?」

  他輕挑右眉:「想要知道我的名字?」

  青之川用力點頭。

  「玉藻前。」他收起摺扇,雙眸在庭院各處流轉,「我的名諱,為玉藻前。」

  青之川聽說過這個名字。

  玉藻前,脫胎于華夏之國的九尾妖狐,擁有化形的能力,曾使五個朝代覆滅。這是青之川所知道的有關玉藻前的一切。

  顯然,玉藻前是個不折不扣的紅顏禍水,不過青之川卻毫不介意自己召喚出的式神本心是否善良。

  只要是個女人,那就萬事大吉。

  確定了玉藻前的性別,青之川心中的疑慮全都消失了。她一把抱住玉藻前,笑得開心。

  青之川這一番親昵的行為讓玉藻前愣了一瞬,略微有些手足無措。

  不知怎麼的,他竟覺得青之川同他的幼女愛花有些相像——雖然兩人的容貌並不相似。

  青之川擁抱著他的感覺,像極了愛花小小的懷抱。還有她身上的氣息,也和愛花極其相似。

  一時有些恍惚,玉藻前下意識地抬起手想要摸摸青之川的腦袋,就像是他過去常對愛花做的那樣。然而指尖還未碰觸到她的頭髮,玉藻前回過神,倏地停住了動作,轉而將青之川輕輕推開。

  眼前的人是個陰陽師,而愛花正是被陰陽師殺死的,他怎麼會將兩人錯認呢?

  他定是昏頭了。

  青之川不知玉藻前的心事,以為他不喜歡陌生人的碰觸,所以才將她推開。青之川尷尬地摸著發梢末端,訕笑了幾聲,頗有些抱歉地對玉藻前道:「不好意思,我太興奮了。我記得這兒還有空房間,我帶你去看看吧。」

  她說著,拉起玉藻前的袖子往後院走去。

  青之川的居所很大,大到足矣容納所有式神居住還綽綽有餘。不過這房子並非是她高價買下的,也不是她從任何人手裡繼承而來的——青之川只是個孤兒。

  這房子原本只是矗立在荒郊的廢棄房屋,無人居住,也不知原本的主人是誰。那會兒青之川剛離開寄住五年有餘的四十九院家,沒有固定的居所,陰陽師資格證書也還沒有考出來。囊中羞澀,青之川只好腆著臉在這間破舊的房子內借住了好幾個月。成為了正式的陰陽師之後,她用很低的價錢買下了這棟房子,與式神們好好地修葺了一番,將此處作為了自己的居所。

  不過這房子的前任主人對於建築的品味確實不錯,無論是房屋的佈局,還是庭院的擺飾,都做得精妙絕倫,玉藻前喜歡的很。

  在青之川的帶領下,他們來到了一棟低矮小樓。門上落了鎖,青之川掏出一大串鑰匙,頗有些辛苦地尋到了對應的那把鑰匙,將鎖打開。

  青之川平日裡極少來這裡,因而空氣略微有些渾濁,但屋內收拾得很乾淨。

  「你喜歡這裡嗎?」青之川試探性地問道。

  玉藻前微頷了頷首:「不賴。」

  青之川松了口氣:「您不討厭真是太好了。那麼,以後這兒就是您的居所了。其他式神就住在周圍,我住的也不遠,如果有什麼事情的話,直說就行。在我這裡不用拘束。」

  「好。」

  解決了居所問題,接下來就是禦魂問題了。

  有禦魂加持,式神可以發揮出更大的威力。是以,青之川的每一個式神都配齊了禦魂。

  不過每個式神的禦魂還如何搭配,青之川從來都是放任讓他們自己進行選擇,對待玉藻前也不例外。

  青之川帶著玉藻前來到了她收納各類物品的倉庫內。她踮起腳尖,費力從架子最高層搬下了一個不小的木箱。

  「大天狗這傢伙真是的,仗著自己會飛,每次都把箱子放這麼高。」青之川小聲抱怨著,打開箱子。

  箱內滿滿裝著的都是禦魂。從優到劣,各種不同的禦魂幾乎都齊全了。

  禦魂的數量眾多,為了找到合適自身的禦魂,玉藻前潛心翻尋。青之川站在他身旁,一手支著腦袋,靜靜看著他,什麼都不說。

  在禦魂之海暢遊了好一會兒,玉藻前總算是尋到了最合適的禦魂,但卻只有五張。最後的六號位禦魂,他怎麼都沒能找到心儀的選擇。

  雖說勉強可以擔任六號位的禦魂有不少,但玉藻前想因為尋不到最好的,就隨意找一個劣質的下位禦魂作替代。

  「我選好了。」

  玉藻前合上箱子,把它往青之川的方向推了推。然而青之川卻未將箱子放回原位。

  「你還差一個。」青之川指著他手中的禦魂道,「去八岐大蛇那兒碰碰運氣吧?說不定能從它那兒找到你想要的禦魂。」

  八岐大蛇守衛著禦魂,只要能將它打得心服口服,它才會不情不願地交出一些禦魂。

  玉藻前沉思了一會兒,點頭表示願意。

  說到底他還是希望能有最合適的六號位禦魂。

  帶上茨木和大天狗,四人浩浩蕩蕩往八岐大蛇棲身的城郊山谷而去。

  許是青之川對於禦魂的渴望太過強烈,八岐大蛇遠遠地就感覺到了她的存在。八岐大蛇挺直脊背,九首齊齊盯著青之川。

  這架勢看上去駭人不已,其實青之川的到來讓八岐大蛇緊張得甚至有些害怕了。

  「陰陽師,怎麼又來了?」八岐大蛇的聲音微微顫抖,「你上次還沒有從吾輩手中奪得足夠的禦魂嗎?快走快走!」

  一回想到兩個月前青之川帶著一眾式神前來搜刮禦魂的場景,八岐大蛇就忍不住發抖。

  它可不想再體會一次被狠狠□□的痛苦了。

  青之川完全不知八岐大蛇在想些什麼,但她還是換上了討好的笑容,好聲好氣道:「上次一不小心下手太狠了,真是抱歉。我這不是召喚出新式神了嘛,剛好缺一個禦魂,所以才來叨擾您了。」

  「叨擾?你每次過來,不是□□就是虐殺,居然能說是叨擾?!」八岐大蛇氣得渾身發抖,「吾輩只是個守衛禦魂的看門者而已,到底是造了什麼孽,才頻頻遇上你這麼個可怕的陰陽師!」

  「大蛇先生你可真是幽默啊,哈哈哈……」青之川訕笑道,「陰陽師的叨擾,哪兒能說是虐殺啊?」

  聽到她這話,八岐大蛇險些沒喘上氣來。

  敢情這人還沒意識到自己的殘暴行為給它帶來了多大的心理傷害啊?

  「吾輩不想再同你這個蠻不講理的陰陽師糾纏了。你想要什麼禦魂,吾輩直接給你吧。」停頓了一下,八岐大蛇又補充道,「只此一次。下一次再來吾輩這兒討要禦魂,就算你將吾輩殺了,吾輩也絕不會給你任何禦魂!」

  不戰而勝,這種結果青之川滿意的很。雖說失去了日後繼續從八岐大蛇手中得到禦魂的機會,但青之川還是欣然接受了八岐大蛇提出的交易。

  八岐大蛇不愧是禦魂的守衛者,很快就找到了玉藻前需要的六號位元禦魂,每一絲屬性都和玉藻前希望擁有的屬性符合。

  玉藻前的小小願望終於得以滿足。

  目標完美達成。離開前,青之川親昵地向八岐大蛇道別道:「再見啦,大蛇先生,多謝您的幫忙。」

  「吾輩可不想再見你!」八岐大蛇在她身後恨恨道。

  自從遇到四十九院青之川之後,八岐大蛇日漸覺得擔任禦魂的守護者實在是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它覺得,似乎還是跳槽到地獄看管亡靈比較輕鬆些。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不是看到般若cv是kaji,我還真以為般若是可愛的小姑娘。

  然而因為看到藻哥cv是朴姐,我一開始把藻哥當做了可愛的大姐姐_(:3 」∠ )_

  神龕換到了茨木!!爆炸開心!!


第3章 所謂狡詐

  不耗費一兵一卒就得到了玉藻前心儀的禦魂,青之川心情大好,不由得哼起了不成曲的小調,步伐輕快地宛若行走於雲端之上。

  大天狗掏掏耳朵,頗有些不滿地控訴道:「四十九,你可別哼了,快放過我的耳朵吧。再被你的魔音折磨下去,我可能會瘋掉。」

  青之川噤聲,瞪了大天狗一眼,用眼神宣洩著她對大天狗直白言語的不快。

  她已經不想在式神應當如何稱呼自己這個問題上多費口舌了。

  途經山腳下的集市,青之川停下了腳步。她沒有走進集市,而是拍了拍大天狗的肩膀,問道:「還記得東山先生的酒肆在哪個位置嗎?我應該帶你來過好多次了。」

  「最尾端靠南面,掛著赤紅色『酒』字的那家店鋪。」大天狗乖乖答道,卻猜不透她這句問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很好。」青之川滿意地點了點頭,囑託道,「麻煩你去東山先生那兒買三壇今年新制的櫻花酒,送到晴明大人府上,就說是那張符咒的謝禮好了。呶,給你錢。」

  青之川解下掛在腰間錢袋子,交到大天狗手上,還不忘叮囑他不要在外多做逗留,早點回來。

  大天狗看著手裡的錢袋子,神色糾結。這已經不是青之川第一次讓他幫忙買東西了。

  他可不是為了跑腿而存在的!

  「為什麼總是我做這些無聊乏味的工作?」他嚷嚷了起來,「況且送禮這種事情,不是由您本人親自去送更顯誠意嗎?」

  青之川笑臉盈盈地解釋道:「你長著翅膀,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飛到晴明大人家。我只有一雙腿,徒步走到晴明大人府上可要花上好久。這麼一想,不是由你去送更加快嗎?」

  她的解釋確實在理,大天狗一時也被說動了。然而細想了一番,他察覺到了漏洞。

  「如果騎馬過去的話,也同樣很快。」

  青之川不急不躁,反駁道:「可是回到家裡牽馬出來,又要耗費一段時間。思來想去,果然還是由你去送,才是效率最高的辦法。」

  大天狗這會兒尋不到任何漏洞了。青之川的話合情合理,他似乎沒有再推脫的餘地。

  大天狗沒有意識到自己不自覺地被局限在了時間問題上。如果跳出時間問題,他還能找到很多地方反駁青之川,證明自己不是必須去送給晴明送櫻花酒。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我相信你能順順利利地將東西送到晴明府上,所以才特地讓你去做這件事情啊!」青之川拍了拍大天狗的肩膀,眼裡閃爍著光芒,「你一定不會辜負我對你的信任,對嗎?」

  大天狗本來還有些搖擺不定,不確定是否真的應該去送酒。畢竟他也是個要面子的妖怪,要是路上被其他陰陽師的式神瞧見他在幫忙跑腿,肯定會被他們狠狠地嘲笑上一番。

  然而青之川此話一出,他心中所有的糾結瞬間消除。

  青之川是因為信任他,才會把這麼重要的工作交予他去做。其他式神比得上嗎?

  他瞬間覺得自豪不已,仿佛這是一項無上的殊榮。

  他攥緊了青之川交給他的錢袋,揮動翅膀,朝酒肆飛去,瞬間就消失了蹤影。

  大天狗飛起是卷起的風吹亂了青之川的頭髮。她用手指捋順發梢,露出了略顯狡黠的笑容。

  果然大天狗是她那一眾式神中最好騙的那一個。

  玉藻前把青之川的表情盡收眼底,掩面輕笑起來。在玉藻前這個曾倚靠美貌和枕邊風覆滅過五個朝代的絕代禍水看來,青之川先前「哄騙」大天狗去買酒的招數,實在是拙劣得很。能被這麼直白且不婉轉的方式唬住,大概也就只有像大天狗這樣思維略微有些單純地傢伙了吧。

  他知道自己絕不會被青之川哄騙住,但他覺得日後在與青之川相處時,還是應當謹慎為上。

  雖說青之川還只是個不成熟的幼稚小丫頭,但狡猾的本質總還是不會改變的。

  「小玉,你在想什麼?」

  青之川在他眼前不停揮手,似乎是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把他從深思之中拉回。

  「小……玉?」

  玉藻前可從未被冠上過這樣的稱呼,乍一聽到,不免感覺違和得很。

  「啊,你不喜歡這個稱呼嗎?」青之川略顯局促。她不安的交疊著手指,喃喃道,「抱歉,我還是繼續按照全名稱呼您吧。」

  「無妨,隨你喜歡吧。」

  「好!」

  青之川加快腳步,緊跟在玉藻前身旁。

  待他們回到家中時,正巧在門口遇上了送完酒回來的大天狗。晴明大人不在家,他把三壇櫻花酒送到晴明的式神手中以後,就匆匆趕回來了,因而速度要格外快些。

  式神們齊齊站在門邊,等待著青之川歸來。或者確切地說,是在等玉藻前。他們好奇地想要看看新來的這位式神到底是幅什麼模樣。

  先前召喚時,因為玉藻前身上有強烈的妖氣,一些式神連玉藻前的身影都還沒有來得及看清就驚得連忙退散了。之後青之川領著玉藻前去新居所和挑選禦魂時,他們也只是遠遠地窺視了幾眼,始終都沒有看清玉藻前的容貌。

  為了一睹玉藻前真容,他們早早地守在門旁,不多久就等到四人回來了。

  玉藻前將眾式神的心思摸清了三分,知道他們是被好奇心驅使著守在此處。他掩面輕笑起來,幽幽道:「有時候過於旺盛的好奇心可是會奪走性命哦。」

  他的聲音輕柔婉轉,說出的話卻不免令人膽寒。有幾個膽小的式神聽到這句話,嚇得立刻逃到了酒吞童子身後,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

  玉藻前收起摺扇,走向酒吞童子,舉手抬足之間氣勢十足。式神瑟瑟發抖,抱緊了酒吞。

  酒吞可是大江山鬼王,在他身邊安全感十足!

  玉藻前越走越近,他們愈發慌張。酒吞不急不躁,悠悠閑閑地喝著美酒,完全感覺不到身後式神的驚恐。

  在離酒吞兩米開外的地方,玉藻前倏地停下了腳步,扭頭對青之川說道:「我先回去休息了。」

  「好。如果有什麼事的話,叫我就好了。」

  得了青之川的一聲應,玉藻前轉向朝那棟低矮小樓走去。

  式神們瞬間覺得氣氛輕鬆不少,紛紛從酒吞背後走了出來。

  青之川對於他們适才的行為哭笑不得,問道:「玉藻前又不是生了鬼面的醜陋妖怪,你們躲起來做什麼?」

  「一定是害怕了吧?」酒吞調笑道。

  「才……才不是!」

  儘管事實確實就是如此,但他們也絕不會輕易承認。

  就這麼將自己膽小的一面表現出來,未免也太丟臉了吧?

  「那傢伙叫玉藻前?」般若將面具扶正,「單看相貌確實不錯,不過似乎不太好相處。」

  「是個很強的大妖怪呢……」狸貓附和道。

  鯉魚精用力點頭,對般若和狸貓的評價不能再苟同更多了。

  「我一開始以為,酒吞大人才是最嚇人的妖怪。不過新來的玉藻前比他要可怕這——麼多!」

  鯉魚精說著,不時伸手比劃,激動地連尾巴都在隨著手上的動作一起甩動。

  看著她誇張的表情和動作,青之川不由得笑出聲來。

  「玉藻前哪有你們說得這麼可怕。」她輕輕捏了捏鯉魚精的臉頰,「暫時相處下來,我覺得玉藻前的性格挺不錯的,至少比你們當中的某些傢伙好一點。」

  聽到這話,式神們不約而同地同時別開眼,避開青之川的目光,還欲蓋彌彰地咳了幾聲,試圖以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並不是青之川話中的那個性格不好的傢伙。

  新式神的到來總會引發些許波浪的,這一點青之川完全可以理解。如果大家都表現得波瀾不驚,那才是一件怪事。

  天色漸晚,式神們不再叨擾青之川,紛紛散開了,只有酒吞依然保持著手拿酒壺半倚牆壁的姿態。

  「怎麼,醉得連現在幾時都不知道了嗎?」

  「清醒與否,本大爺還是知道的。」

  酒吞站直身子,悠閒地踱著步,慢悠悠朝庭院走去。

  走著走著,他忽然停下了腳步。

  「四十九,你要小心那只狐狸。」他沉聲道。

  「狐狸?你是說玉藻前嗎?」

  酒吞點頭。

  「狐狸一族,素來擅長行欺騙之事。」他輕歎了一口氣,「與那只狐狸相處的時候謹慎為上,記住本大爺的話。」

  清冷月光籠罩著酒吞,將他火爆的棱角通通掩去,酒吞表現出往日所沒有的異常冷靜。

  青之川沒有見過這樣正經的酒吞。她原以為酒吞說出那話只是同往日一樣和她說笑,但此刻青之川覺得他的話絕非只是玩笑而已。

  「我知道了。」她應道。

  酒吞滿意地點了點頭,走到庭院中央的桂樹底下,重新回到醉生夢死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情人節啦!

  雖然我即沒有情人,也不會在這篇發糖,所以好像沒有什麼好開心的_(:3 」∠ )_

  #真可憐啊氪個金開心開心吧#


第4章 神社朱簷

  青之川做了一個夢。

  這個夢並不完整,而是碎裂的片段。

  夢中,她看到了吞噬城鎮的紫色火焰,她聽到了人們痛苦的尖叫聲。焦土的氣息縈繞在鼻尖揮之不去,好像她就立足於燃燒的街道中央。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彌漫在空氣中的恐懼。

  場景忽得轉換。焚天的妖火消失了,天下起了雨。神社的朱簷下,身著素衣的男人哭得歇斯底里。他的慟哭讓青之川都心顫不已。

  她想要走近男人,然而神社訇然坍塌,一隻九尾的金面白狐立於廢墟之上。白狐逆光站著,身形逐漸消散,最後化作星塵,流轉於自然界的萬物之中。

  青之川驚醒,夢在此處戛然而止,然而夢境中的恐懼與惴惴不安之感仍然清晰無比。

  她莫名覺得,這個沒由來的夢應該是來自於某個式神的回憶。

  青之川可以夢到式神的過去。如果式神足夠信任她,願意對她敞開心扉,那麼夢境中的場景和細節就更加清晰。如果式神對她心有隔閡,那麼夢境就會相對破碎模糊,就像她剛才所做的夢那樣。

  通常這種夢,青之川醒來就會忘記了。然而她不能忘記剛才的夢。

  男人的慟哭讓她為之感傷。她看不清男人的面容,不知道他是何表情,但那樣悲慘的哭聲,讓青之川想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會是誰的過去呢?既然出現了狐狸,應該是玉藻前的回憶吧。

  難道那個男人是玉藻前成妖之前的丈夫,因為痛失愛妻而在神社徹日哭泣?

  仔細推敲了一下,青之川否定了這個猜測。玉藻前生來便是擁有強大妖力的九尾妖狐,同那些因怨憤或不滿而成為妖怪的亡魂不同,玉藻前應該沒有所謂的「生前」。

  或許那男人是與玉藻前同族的狐狸,長久以來都心系與玉藻前。然而玉藻前是一個喜歡混亂與動盪的妖狐,看不上老實本分的他。男人傷心不已,於是在神社外痛哭不止。

  但這種事情真的值得傷心嗎?而且為什麼非得是在神社外?

  青之川又考慮了其他的可能性,但因為多少有些細節性的紕漏,都被自己一一否決了。

  單靠自己胡思亂想絕對沒有辦法得知真相,青之川對於這一點很清楚。如果當真想要知道那個男人的身份以及他在神社哭號的原因,她還是應該親自去詢問玉藻前。

  可玉藻前昨日才被召喚出來,青之川和他還不熟,就這麼貿貿然地去問,玉藻前不一定會告訴她。深思熟慮之下,青之川選擇將這份疑慮暫時先深藏於心中,等到日後與玉藻前熟稔些了再問問她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今日寮裡沒有指派工作,青之川比較悠閒。她將亂糟糟的房間久違地整理了一遍,驚愕地發現自己的衣服居然被扔得到處都是,然而在今天之前她都沒有絲毫自覺。

  將衣服全都疊好放入櫃中,整個房間都顯得寬敞了不少,但還是略顯雜亂。單是疊衣服這件差事就已經讓青之川腰酸背痛了,她現在完全無心去收拾房間的其他角落。

  她揉著肩膀走出房間。式神們醒得比她早,正聚在庭院裡。青之川不知道他們在做些什麼,好奇地湊了過去,發現原來是酒吞在和一目連玩投壺遊戲。

  兩人各持了九支箭矢,誰投進壺內的箭矢少,誰就是輸家,必須要自罰三杯。

  青之川不用多想就知道這一定是酒吞定下的規矩。

  一目連緊盯著狹小的壺口,屏住呼吸,不停地調整著箭矢尖端的方向。手腕微微用力,箭矢劃破空氣,完美地落入壺中。式神們發出歡呼,他也微微松了口氣,再度抽出一支箭矢。

  他對酒沒有好感,因而玩得尤其認真,生怕一不小心走神害得他出現失誤。

  酒吞顯得更懶散一些,他看也不看,隨手把箭矢扔了出去。箭矢在壺口打轉了幾圈,晃蕩一聲,勉強落入了壺中。式神們又爆發出一聲歡呼。

  最終的結果是一目連九矢全中,酒吞以三矢之差輸給了一目連。不過酒吞的臉上絲毫看不出輸家應有的不甘心和氣餒感,他反倒是喜滋滋得端起酒杯,一口氣飲盡美酒。

  青之川覺得,他一定是為了可以喝到酒才刻意輸給一目連的。

  下一回合是妖狐與大天狗。兩人都認真得很,打成了平手。照理說這樣的結果皆大歡喜,因為各自都是贏家,都不用喝酒。雖說理論上應該如此,但他們卻被好事的式神們慫恿著都喝了酒。

  青之川環顧了庭院一圈,沒有發現玉藻前的身影。

  「你們知道玉藻前去哪兒了嗎?」

  「她出門有一會兒了。」書翁回答道,「她說已經很久沒在平安京待過了,想要在附近走動走動熟悉一下。」

  青之川了然般地點了點頭。她想起玉藻前受到召喚出現時,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兒的變化很大。

  門口傳來鈴聲,看來是有人造訪。鯉魚精主動擔起了門童的職責,甩著尾巴將前來拜訪的安倍晴明和源博雅帶進屋內。

  他們經過庭院時,正好是般若在投矢。不過他用力過猛了些,箭矢擦過壺邊緣落到了地上,式神們發出惋惜的嚎叫聲。

  晴明向身邊的源博雅打趣道:「今日四十九院家也是這麼熱鬧。」

  青之川小跑著迎了上來。

  「晴明大人和博雅大人怎麼來了?」

  晴明舉起手中的清酒,笑著說道:「我來還禮。」

  「我在路上遇到了晴明,他說你召喚出了新式神,問我想不想過來看一看。既然晴明都開口問我了,我也就沒有推辭。」

  說這話時,源博雅不停地東張西望,搜尋著眼生的新面孔。不過他看到的都是些熟悉的面孔,根本就找不到新式神在何處。

  看到他這幅急切的模樣,青之川不由得笑了起來。

  「博雅大人來得不巧,新召喚出的那位式神現在不在家裡。」

  源博雅咂舌搖頭,不停地唉聲歎氣,眉眼間滿是失望。

  見不到新式神,他覺得失了不少樂子,只好跑去和青之川的式神們一起湊熱鬧圍觀投壺,期間還饒有興致地上手試了幾把。

  生於宮廷之中的源博雅從小就常玩投壺遊戲,水準在宮中都算是數一數二,旁人難出其右。

  他狀似不經意地投出箭矢,其實心中早已估測好了最合適的角度以及應該施加怎樣的力度,確保每一支都完美地落入壺中。他的精湛技藝引得式神們不停地為他喝彩叫好。

  晴明將酒罈放在地上,揉了揉微微發酸的手腕。

  「你的感謝我心領了,能幫到你我也很開心。」晴明道,「但我知道修葺這棟宅子就花費了你不少錢,時至今日也仍舊囊中羞澀。東山家的櫻花酒可不便宜,讓你破費我實在是過意不去。這是石川縣產的清酒,聽說很不錯,送給你了,就當做是櫻花酒的回禮吧。」

  青之川不停地推辭,說什麼也不肯要。然而晴明態度強硬,青之川沒法推脫,只能勉強收下了。

  源博雅又投中一矢。這已經是他投中的第十八枚箭矢了,暫時還沒有任何式神能夠打破他創下的記錄。

  忽聞身後傳來清脆的鈴響聲,源博雅被這聲音擾亂了心神,手上的力度偏弱了些,箭矢堪堪擦過壺口,掉到了草叢裡。

  記錄被暫時定在了「十八」這個數字上。

  源博雅有些懊惱。他還以為自己可以連續投中三十矢,卻沒想到斷在了這個數字上。

  他回過頭,想要看看鈴聲的製造者到底是誰。然而玉藻前已經走遠,源博雅只能看到他的側臉。

  「這就是四十九院新召喚出來的式神?」源博雅好奇地問身旁的惠比壽道。

  「就是她,博雅大人。」

  「是個美人呢。」源博雅輕撫著下巴,自言自語般地喃喃道,「下次也讓晴明送給我一張這樣的符咒吧……」

  玉藻前沒有注意到源博雅的目光,徑直向前走著。青之川叫住了他,問他這個早上具體去了何處。

  「到鎮上走了走。」玉藻前答道,「平安京的變化確實很大,我幾乎都快要認不出來了。」

  說話間,晴明和玉藻前的視線交匯了一瞬,然而很快就分開了。

  玉藻前沒有想到能在這裡見到葛葉的孩子,說話時不由得停頓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語氣也恢復正常。

  晴明別開眼,不著痕跡地打量了玉藻前幾眼。

  他一眼就看透了玉藻前的偽裝。

  他突然覺得自己特別對不起青之川。明明向她承諾了那張符咒一定能夠召喚出女性式神,但現實情況卻出現了一些巨大的變動。

  「好像……鑄成大錯了……」

  他暗自呢喃了這麼一句,沒有讓任何人聽到他的聲音。

  深思熟慮了一番,晴明覺得還是擇日將青之川送來的三壇櫻花酒還回到她的手上為好。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給這篇文灌溉的老爺~


第5章 彼世黃泉

  意識到自己送來的符咒並沒有達到如約的效果,身為青之川的友人兼師長的安倍晴明沒由來地感到一陣羞愧。他覺得自己完全有必要坦誠地告訴她,眼前這個風華絕代的九尾妖狐,其實同她庭院裡的那群式神一樣,也是個糙漢子——不過糙不糙這一點,還有待青之川自己定奪。

  晴明下定了決心。正準備支開玉藻前,一陣撲棱聲卻打斷了他的話。

  以津真天揮動著翅膀飛來,在四十九院家的圍牆上站定。

  以津真天是山下九川的式神。青之川和山下九川僅僅只是上下級關係而已,平日裡往來並不密切,因而她覺得以津真天此次前來,絕不會是為了與她的式神交流感情。

  青之川確實沒有想錯。以津真天沒有那麼她庭院裡那群式神那麼悠閒,這一次前來,只不過是為了傳話而已。

  她朝著青之川和晴明微微躬了躬身,畢恭畢敬道:「四十九院大人,山下大人讓您即刻前往陰陽寮。」以津真天停頓了一下,轉向晴明道,「請安倍大人也一同前往。」

  「好的好的。」

  青之川連聲應著,叫上幾個閑著無事的式神連同晴明一同跟上了以津真天的腳步。

  臨走出門前,青之川心有餘悸地看了看自己今日的穿著。乍一看下來,似乎沒有什麼錯處,但以防萬一,她還是喚了玉藻前一聲,讓他為自己的著裝把關一番。

  玉藻前細緻地看了看,點頭表示一切都沒有出錯。

  「真的嗎?」青之川仍是有些擔心。

  她可不想再一次在山下九川面前丟臉了。

  玉藻前微頷了頷首:「放心吧,沒有錯處。」

  得到了玉藻前的雙重保證,青之川終於安心下來了。

  以津真天低低地飛著,刻意放慢了速度,以讓青之川和晴明跟上她。

  看著以津真天的背影,青之川有些好奇起山下九川匆匆把他們叫去陰陽寮的原因。以津真天是山下九川的得意式神,他平日裡一般不會讓以津真天擔當起信使的職責。

  況且今日還是公休日,按說寮裡平素不會在公休日指派任務才是,但山下九川居然在這樣的日子把她叫去了寮裡,還特地讓自己的式神前來傳遞這個訊息,青之川覺得一定是出了什麼大事。

  雖說到了陰陽寮就能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青之川沒辦法抑制住在內心瘋長的好奇,快走了幾步來到以津真天身邊,出聲問道:「小真天,寮裡出了什麼事嗎?」

  聽到青之川給她的稱呼,以津真天不由得愣了愣,不過她很快就回過了神。她搖了搖頭,答道:「山下大人只叫我過來,我並不知道陰陽寮發生了什麼。」

  「是這樣啊……」青之川了然般地點了點頭,不再繼續問下去了。

  不多時,他們便走到了陰陽寮。在以津真天的帶領下,他們走進了里間的一間茶室。

  淺色調的茶室裝修得樸素精緻,最適合會客。山下九川屈膝坐在榻榻米旁,半眯著眼品嘗香茗,神色淡然,看不出絲毫緊張。

  如果茶室正中沒有站著一個手持巨大狼牙棒的男人,青之川大概會覺得山下九川叫她和晴明過來只是為了嘮嗑。

  青之川不著痕跡地放慢了腳步,走在後頭,完美地將自己的身形隱藏在了玉藻前的背後。

  手持狼牙棒的男人眼神不善,他的嘴角繃得緊緊的,看上去嚴肅到幾乎已經可以被劃分到駭人的程度了。他周身洋溢著生人勿近的氣息,就連平日裡膽大的青之川都下意識地朝離他比較遠的那一側走。

  青之川確信自己沒有見過他——擁有這種可怕氣質的男人,她絕不可能沒有印象。更況且他的額頭上還長出了一支小小的尖角,一看就知道他不是人類。

  莫非是座敷童子?印象中,額上只長了一角的妖怪只有座敷童子。但座敷童子可是個長相討喜的小女孩,就算是在成長過程中相貌發生了那麼一點突變,也決不可能出現性別的變化吧?

  想到這一點,青之川否定了眼前男人是長大版座敷童子的猜測。

  以津真天走到山下九川身旁:「主人,四十九院大人和安倍大人已經帶到了。」

  「好,麻煩了。」

  山下九川放下茶杯,招呼青之川和晴明坐下,還向站在茶室正中的男人招手道:「鬼燈大人,您也坐下吧。」

  青之川有些驚訝於山下九川對於那人的稱呼。山下九川作為掌管整個陰陽寮的長官,官居從五品下。雖說這只是個不大不小的官職,但也不容小覷。能讓從五品官員稱上一聲「大人」,眼前這個可怖男人難道是個……高官?

  青之川可不記得朝中有哪個大官長這副模樣,還叫做「鬼燈」。

  聽到山下九川的話,男人應了聲「是」,提起狼牙棒,在青之川身旁坐下。兩人之間隔了一段距離,但青之川仍能感覺到圍繞在他周身的威壓。他把無處安放的狼牙棒用力往一錘,竟然將狼牙棒整個豎插在了地上。

  山下九川無奈地笑了笑。

  青之川看得一陣膽寒,卻又不敢輕易表現出來。她欲蓋彌彰地咳了幾下,抓起以津真天剛倒好的茶水,猛灌了一大口,看得以津真天慌張不已。

  「四十九院大人,這水還很燙呢……」

  不用以津真天提醒,茶水一入口,青之川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滾燙的液體刺痛著她口腔的每一個角落,幾乎連牙根都能清晰地感覺到茶水的溫度。有外人在,她不好意思吐出來,只好一狠心,把嘴裡的水全都咽了下去。茶水沿著食道一路向下直達胃部,燙得青之川有一種自己是被一顆小火球貫穿了整個身體的錯覺。

  被滾燙茶水撫慰的地方痛感一時難以消除,青之川捂著胸口,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靜待疼痛消散。

  看著她微微發白的面色和隱忍的表情,玉藻前覺得她的狀態好像不太好,便附耳問道:「你沒事吧?」

  青之川擠出微笑,很勉強地回答他道:「沒事。」

  以津真天手捧茶壺,目光緊盯著青之川的表情,惴惴不安地走出了茶室。

  山下九川清清嗓子,切入正題。

  「這位是鬼燈大人。」他為不明就裡的青之川和晴明解釋道,「他來自於彼世,是閻魔大王的身邊的第一輔佐官。」

  彼世,即黃泉,更通俗的說法是地獄。來自地獄的鬼燈,並非人類,而是實打實的鬼。這也多少能解釋為什麼鬼燈會給人一種極其可怕的感覺了。

  確定了鬼燈的身份,青之川倒是不再害怕了。

  站在青之川身後的玉藻前聽到鬼燈的名字,下意識地側目看了他一眼。

  他是見過鬼燈的。

  以前他和白澤一起到地獄遊歷過幾次。在阿鼻地獄,他見到了面無表情揮動長鞭狠狠鞭撻著亡魂的鬼燈。不過鬼燈沒有看到他,玉藻前想他應該不會記住自己。

  彼世的鬼怪會來到現世的陰陽寮,不可謂不是件怪事。

  鬼燈大概是看出了在場眾人的疑慮,沉聲道:「其實原本我也不想來到陰陽寮,但出了些會危及到現世的事情,我認為不得不來尋你們陰陽師幫忙了。」

  他的語氣讓青之川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她坐直了身子,問道:「可以把詳細的內容告訴我們嗎,鬼燈大人?」

  「其實是這樣的,大概是在三天之前,地獄突然闖進了一隻來自怪異的巨獸。它趟過三途川,直沖向地獄,四處啃食亡魂,把我地獄的規章制度破壞得一乾二淨。」鬼燈狠狠道,「這只巨獸來自于現世,竟然安然渡過了三途川而未被河水所傷,實在是樁怪事。」

  說道這裡,鬼燈不由得沉思了一下。回過神,他繼續道。

  「閻魔大人下令我和獄卒捕殺那只巨獸,然而那只巨獸聞聲便逃。混亂之間,它居然逃到了現世之中。」

  山下九川接話道:「巨獸逃到了平安京內,在南部的山野間徘徊。鬼燈大人希望借助陰陽師的力量,共同擊殺巨獸。」

  青之川了然般地點了點頭。鬼燈前來叨擾陰陽寮的緣由算是明白了,山下九川見她過來,應該就是為了讓她制服巨獸。

  「此事乃是因我地府人員行事不慎所致,因而我也會全力協助你們。」鬼燈補充了這麼一句。

  有來自彼世的鬼燈幫忙,討伐巨獸應該不會是難事,青之川想。

  晴明深思了一會兒,問鬼燈那只巨獸長什麼模樣。

  鬼燈沉吟幾聲,向山下九川討要了紙筆。大筆一揮,他將巨獸的大致形狀畫了出來。

  「就是這幅模樣。」

  他將紙遞給青之川和晴明,式神們也好奇地湊了過來。然而絞盡腦汁盯著紙上所畫的東西許久,居然沒有一人看得出這到底是個什麼。

  「鬼燈大人,您畫的這是……?」

  青之川小心翼翼地問道。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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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熔合之獸

  ——能與鬼燈大人一拼畫技的,大約只有白澤一人。

  不知怎麼的,一看到鬼燈的大作,玉藻前腦子裡率先跳出了這麼一句話。

  不過確切說來,比起白澤的抽象派藝術,鬼燈這幅畫至少還能看出些什麼東西來。玉藻前私以為,要是讓白澤將巨獸畫出來,大概就是一團墨蹟,極有可能會連大致形狀都看不清。

  看來地獄員工的藝術審美以及繪畫技巧確實有待提高。

  鬼燈所畫的這頭巨獸,勉強可以看出這是只四足獸,長了一條很長的尾巴,身軀渾圓,乍一看上去特別像一隻……

  豬。

  怎麼看怎麼都想像不出這是一隻在地獄肆意馳騁還躲過了獄卒追捕的凶獸。這般圓潤的身軀,真的適合快速奔跑嗎?

  這還只是小問題,真正讓青之川和晴明看得頭大的,是鬼燈所畫巨獸的頭部和皮毛部分。巨獸的頭和身軀一樣也同樣畫得渾圓,耳朵尖尖的,正呲著牙。不知出於什麼原因,鬼燈在巨獸的嘴角處畫了一豎。皮毛上鬼燈畫了很多天彎彎曲曲的曲線,交錯在一起顯得有些雜亂。

  青之川實在沒法看懂了,只好拿著畫去尋鬼燈。除了親自問問作畫者,她覺得已經沒有其他別的可以認出巨獸外貌的方法了。

  她指著畫中巨獸嘴角垂下的黑線,畢恭畢敬地問道:「鬼燈大人,這是……唾液?」

  聽到她的問話,鬼燈很明顯地怔了怔。

  「並非如此,這其實是巨獸的獠牙。」鬼燈說著,作勢伸出兩手食指,在自己的臉上比劃了起來,「它的獠牙很長,露在了嘴巴外面。」

  鬼燈這麼一解釋,青之川倒是明白了。她很想告訴鬼燈,牙齒其實是有弧度的,基本上不會這麼直直地長出嘴外。不過深思了一下——實際上是瞥見近在咫尺的狼牙棒後,她還是選擇不提醒鬼燈了。

  她和鬼燈不熟,也完全不知道他性格如何,要是出於善意的提醒挫傷了鬼燈的自尊心可就不好了。

  她繼續向鬼燈問起皮毛上的紋路。

  「哦,這是暴露在外的青筋。」鬼燈一本正經地解釋道,「巨獸的皮膚表面沒有生皮毛,青筋凸起。我覺得這是不容忽視的特點,所以特地著重畫了出來。」

  青之川了然般地點了點頭,露出略有些無奈的笑容:「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早知道鬼燈的畫技這般拙劣,還不如直接讓他把巨獸的外貌描述出來更輕鬆一點呢。青之川暗搓搓地想。

  以防萬一,晴明又向鬼燈問起了一些畫中無法體現出來的巨獸的細節性特徵,鬼燈也極有耐心地一一作答了。

  根據鬼燈本人所述以及那副畫,巨獸的形象大約可以拼湊出來了。

  四足獸,細長尾,體表無毛,體態圓潤,有尖長獠牙,叫聲駭人,體型大概和朧車差不多,擅長潛伏靠近,行動時速度極快。

  青之川將這些關鍵特徵在心裡念了好幾遍,確信自己不會忘記後,她按照山下九川所吩咐的,與鬼燈一同前往了平安京南部。

  晴明原本也想跟著一起去,然而山下九川卻安排他做另一件差事——驅逐妖怪。

  伴隨著巨獸在平安京肆意橫行,山林中的妖怪都嚇得四散,其中有一部分還逃竄到了城鎮中,鬧得人心惶惶,還有不少百姓因此受傷,如果不將這些妖怪趕走,它們絕對會在平安京鬧出一堆風浪。

  其實很多長年身處深山的妖怪都是非常友善的,一般情況下不會主動襲擊人類。山下九川知道晴明比青之川知分寸得多,可以清楚地分辨出妖怪的本質,因而才把這一重任託付給了他。

  青之川也樂於不必擔負起驅逐妖怪這一任務。她是極有自知之明的人,很清楚自己沒有那麼晴明敏銳的直覺。如果讓她來驅逐妖怪,八成會把所有妖怪全都殺光,被山下九川問起來的時候說不定還會理直氣壯地來上一句「將妖怪全部消減難道不是最有效率的方法嗎?」。

  估計聽到這這種回答,山下九川會氣得直接將她本月的俸祿減半。

  這麼一想,青之川就更慶倖自己只需要擊殺巨獸了。

  坐著馬車顛簸了許久,南城的關卡終於顯露在視野之中。還未至黃昏,天色依然明亮,然而朱紅色的城門卻早早地緊閉了起來,這不免讓青之川感到一陣壓抑。

  看到有車駛來,守衛的士兵立刻戒備了起來,不待馬車駛近就匆匆攔了下來。

  「你是做什麼的?快回去!」士兵嚷嚷道。

  街上滿是妖怪,整個南城就加緊了警戒,街上作勢的衛兵和守衛各城門關卡的士兵增加了一倍。百姓被勒令待在城中,不得隨意出城,生怕有什麼妖怪會逃出南城。就連想要進入城內的外來者,也一律被攔下,不允許進城。

  不過青之川早有準備。她掏出山下九川交給她的用於證明身份的木牌,遞給了士兵。

  一看到木牌邊緣雕刻的藤蔓紋路,士兵就明白她的身份了。

  「沒想到是前來制服妖怪的陰陽師大人。剛才言語之間多有失敬,還請大人海涵。」

  他畢恭畢敬地雙手將木牌遞還給了青之川。

  「沒關係。」青之川笑著從他手中接過木牌,很隨意地放在了一邊,「現在我們可以進去了嗎?」

  「當然當然。」

  士兵扭頭,朝著城門處的同僚們大喊了一聲「放行」。城門被緩緩打開,卻沒有完全打開,只是打開到了能夠容一輛馬車通過的距離。待馬車駛入城內,士兵們又急忙閉上城門,心有餘悸地四處望瞭望,生怕短暫地開啟了一下城門會導致什麼不可挽回的糟糕結果。

  行駛在南城的大街上,四下安靜得很,除了偶爾的鳥鳴聲,幾乎沒有別的人聲。

  南城素來以繁華的商業聞名,平日裡喧鬧不已。青之川未曾想過南城也會有這麼死氣沉沉的時候,多少覺得有些不舒服。她挑開簾子,朝外望去,發現沿街兩旁的所有店鋪都沒有開門,整條街上空無一人,沉寂得宛若一座死城。

  青之川輕歎了口氣。正準備放下窗簾,然而就在她鬆手之際,一隻體格不小的鳥忽然從車窗內飛入,撲棱著翅膀在狹小的車廂內胡亂飛著,發出沙啞的怪叫。

  定睛一看,這鳥竟生了三足,還長著一張如同人面一般的面貌,不過嘴部依然是鳥喙。

  它大概也是受到了驚嚇,不停地四處亂飛,青之川嚇得縮起身子,試圖將自己縮進車廂的角落。

  玉藻前比她冷靜多了,從頭到尾連表情都沒有任何變化。他伸直右臂,一下子就抓住了那鳥的翅膀,另一隻手撩開窗簾,毫不留情地將它丟出車外。

  用手拂去落在肩頭的羽毛,玉藻前重新坐回到了位置上,表情淡漠得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對於他的處變不驚,青之川折服不已。

  「小玉,你的膽子可真大啊……」青之川坐直身子,一手捂著心口,仍是心有餘悸,「那只怪鳥看上去明明那麼可怕,你竟然敢直接觸碰它。」

  玉藻前淡淡道:「那是瞿如鳥,是只祥瑞之獸。只要不去刻意激怒它,就不會傷人。」

  「但祥瑞之獸怎麼會四處亂飛呢?而且它看上去很驚恐。」青之川好奇地問道。

  久久未曾開口的鬼燈沉吟了一會兒,推測道:「或許是因為那只巨獸吧。而且平安京變成了這幅混亂情狀,大概連瞿如都感到害怕了,想要趕緊逃離,所以才慌不擇路地逃進了馬車之內吧。」

  鬼燈的猜測聽上去合情合理。

  看來有必要趕緊制服巨獸了。青之川心想。

  馬車駛向城郊,在森林旁緩緩停下。車夫告訴他們,前面的路段不適合馬車行駛,還是下車步行為上。青之川深表理解,畢竟據悉巨獸就潛伏在林中,坐著馬車過去難免會打草驚蛇。

  「那麼,我就在附近的驛站等待大人。」車夫道。

  青之川點頭:「好的。」

  得到青之川的肯定答覆,車夫揮鞭調轉馬頭,朝近旁的驛站駛去。

  青之川深呼吸了一口氣,確信自己做好了心理準備後,和鬼燈一起邁步走入森林。隨行的玉藻前、一目連和鯉魚精緊跟在她的身後。

  比起街道上,林中更加寂靜,甚至連腳踩碎枯葉的細微脆響都能清晰地聽見,腳步聲回蕩在重林疊葉之間。

  青之川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這些微弱的響聲無意之中撩撥著她的神經,讓她多少有些不安。

  身後低矮灌木中傳來細索的響聲,宛若輕風吹動樹葉時的沙沙聲。然而現下無風。

  玉藻前和青之川同時停下了腳步,將目光投向灌木叢。

  樹葉微動,棕色的影子從灌木叢中躥出,咆哮著奔向他們。

作者有話要說:

  鬥雞每週都被大佬按在地上摩擦,真大蛇每局都被隊友吐槽,心疼記幾這條老鹹魚_(:3 」∠ )_

  瞿如鳥源自《山海經》,只說是怪鳥,是不是祥瑞沒有記載。


第7章 三途川邊

  一目連沒有絲毫猶豫,在眾人身前駐起風盾。巨獸並未意識到他們身前有一道堅固的無形屏障,咆哮著朝他們沖來,卻撞了個結結實實,前額甚至都被撞破皮了。

  巨獸吃痛,嗷嗷叫著一連後退了數步,但卻沒有就此逃走,而是加速再度沖了上來。這一次它施加了更多的氣力,青之川能明顯地感覺到地面伴隨著巨獸的襲來微微震動了一下。

  這一下撞得可不輕,巨獸的腳步變得略微有些虛浮。巨獸甩了甩腦袋,將流入眼眶的血液甩開,呲牙看著他們,嘴裡發出駭人的低號聲。它放低重心,幾乎將整個腹部都貼緊了地面。看這架勢,巨獸不打算放棄。

  一目連臉上顯出些許難色。風盾雖然堅固,但卻也抵擋不住如此多次的衝撞。巨獸仿佛不知疼痛和退縮為何物一般,一次又一次固執地撞上來。一目連能感覺到,自己的風盾能夠抵擋下的衝撞次數屈指可數,要是情況再糟糕一點,他甚至覺得風盾無法再堅持太久。

  困擾之際,他忽然感覺到青之川拍了拍他的肩膀。

  「將風盾解除吧。」青之川道,「調動風困住它,把它禁錮起來就行。」

  一目連不太懂青之川的用意,但看到她眉眼間流露出的自信,他想青之川絕非在進行沒有把握的冒險。

  「……是!」

  一目連合掌,風盾碎裂。與此同時,盤繞在他身旁的龍飛向巨獸,在它身旁快速繞了數圈。巨獸被龍吸引去了些許注意力,它抬起前爪,想要將龍抓下來。就在它的爪子將要碰觸到龍鱗之際,龍猛地一甩尾巴,騰飛上天,沒有給巨獸留下可乘之機。

  巨獸看著龍飛回到一目連身旁。它原想要追過去,卻發現眼前所見到的一切都變得扭曲而模糊。它變得暴躁了起來,不停地奔走衝撞,卻發現自己怎麼也無法逃脫風的桎梏。

  一目連驅動風將巨獸禁錮在了一個狹小區域內。沒有了助跑加速,巨獸衝撞的威力小了許多,自然沒有辦法從風之牢籠中逃出去了。

  青之川朝玉藻前使了個眼色,示意接下來由他來出手。

  其實就算青之川沒有特地給他什麼反應,玉藻前也知道這時候需要動用他的力量。

  他闔起手中的摺扇。竹制扇骨相互敲擊,發出異常清脆的響聲。輕轉手腕,垂在扇下的紅色流蘇輕揚。

  下一瞬,紫焰自地底沖天而起。巨獸正好立與火焰之中,被灼得發出慘烈的嚎叫聲。

  這妖冶的紫色,曾在青之川的夢境中出現過。青之川呆呆地看著玉藻前,不知怎麼的有些無法回神。

  「怎麼了?」玉藻前低聲問道。

  對上玉藻前的目光,青之川連忙垂下了頭,避免與他進行視線上的交集。

  「沒……沒什麼……」她喃喃道。

  她這幅欲蓋彌彰的樣子完全就是在告訴玉藻前她有心事,且還同他相關。不過玉藻前沒有多問,只是輕笑了一下,裝作沒有察覺到絲毫端倪的模樣。

  火焰褪去,巨獸俯在地上,周身被燒得焦黑,稍微一動彈皮肉就會綻開,赤黑摻雜,看著讓人覺得噁心。

  青之川忽然發現,巨獸的四足竟和人類的腳的形狀幾乎完全相同,看上去違和感十足。如果不是巨獸的四足長著過長的黑色指甲,就與人類的腳一模一樣了。

  巨獸掙扎著立起,軀幹上的撕裂傷口正以肉眼可見的緩慢速度逐漸癒合,青之川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

  她現在有一點擔心這巨獸是不是真的可以被殺死。

  耳旁掠過一絲微風,青之川憑著餘光能瞥見到有一個黑色的身影朝巨獸沖去。她下意識地回頭,發現鬼燈不知何時已經不在原處站著了。

  有風阻擋著,鬼燈和巨獸之間隔了一道屏障。鬼燈微微屈膝,縱身一躍翻過風牆,在巨獸身旁完美落地。

  而後,鬼燈對巨獸進行了慘無人道的虐殺。

  環繞在狼牙棒表面的尖刺無數次地紮入巨獸體內。巨獸的經絡本來就很淺,幾乎每一刺都會戳裂巨獸的血管,血液從傷處瘋狂噴濺,將周圍的枯草都染成了赤色,空氣中彌漫著血腥氣。鬼燈的揮動狼牙棒的速度可比巨獸自身癒合傷口的速度快多了。舊傷未愈,眨眼之間又添上了新傷一片。

  鬼燈長歎一口氣,按了按略微有些酸痛的手腕。巨獸蜷縮在角落,原本棕色的皮膚已經徹底成了紅色若不是它的腹部還在進行著微弱的起伏,鬼燈以為它已經死了。

  不過巨獸的生命力也確實算得上頑強了,畢竟在整個地獄都不一定有什麼人能夠抵擋得下鬼燈這番連續攻擊。

  鬼燈重新將狼牙棒舉起,走向巨獸準備給予它最後一擊。大抵是感受到了環繞在鬼燈周身的死亡氣息,原本在垂死邊緣掙扎奄奄一息的巨獸突然迴光返照,竟重新站了起來。它抬起前爪,咆哮著狠狠往地上一砸。

  伴隨著巨獸刺耳的可怕叫聲,地面微微震動起來,巨獸足下的地面開始碎裂起來。裂紋以一發不可抵擋之勢蔓延開來,就連青之川所踏的這片區域也受到了波及。

  自裂紋起始點起,整個地面開始下陷,碎裂的土塊墜落。巨獸這一擊,似乎將整個地表層就震碎了一般。

  青之川原本以為自己所站的地方應該是安全的,卻未料想到地面竟是大面積碎裂,等到她意識到自己也會被影響到時,她腳下的土地已經完全碎裂成小土塊了。

  身體不由控制地下落,青之川能感覺到自己正在逐漸墜入黑暗之中。天空逐漸縮小,而後成了一個漸漸收縮的小光點,直至最後被黑暗完全掩蓋。

  青之川厭惡失重感,她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臟也同身體一般在半空之中墜落,甚至連基本的心跳都降級成了心顫。她用手捂著嘴,不讓尖叫聲逸出。

  她不知道她何時才能落地,也不清楚地底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與他們同時墜落的巨獸不知何時消失了蹤跡。

  忽得,青之川感覺到一陣微風輕輕托起她的身子,減緩了她的下落速度,也讓她心安了不少。

  地底逐漸明亮起來。在微風的幫助下,青之川穩穩當當地落在了地上,沒有受傷。站定,她發現玉藻前和一目連先她一步落了地。鯉魚精輕揉著腰,眼眶微紅。

  鯉魚精原本想要利用泡泡之盾抵消掉下落觸地時的巨大力度,她也盤算得很好,卻為想到泡泡之盾居然不堪落地時的重伏,碎裂了。雖說這盾沒有如設想之中發揮作用,但至少給了鯉魚精一些緩衝,否則就這麼摔在地上,鯉魚精覺得自己可能會變成魚餅。

  式神們都沒有大礙,青之川安心了不少。她環顧四周尋找鬼燈的身影,發現他正站在江邊,神色異常嚴肅,看著有些駭人。

  他的表情讓青之川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她小跑了幾步來到鬼燈身旁,順著他的視線望向江面,卻未看出有什麼端倪。而且江面寬闊,青之川一眼看不到對岸的景象。

  「鬼燈大人,你在看什麼?」青之川問道。

  「這是三途川。」鬼燈指了指眼前的江水,沉聲道,「我們來到了地獄。」

  青之川愣了兩秒,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他話中的意思。待到回過神來,她一下子手腳慌亂了起來,連說話都結巴了。

  「地地地地地獄?開什麼玩笑……那我是不是要死了?!不要啊!」

  鬼燈輕揉眉心,抬手打斷了她的哀嚎,卻發現她已經慌張到了讓人無法輕易安撫的地步。

  「四十九院青之川。」

  玉藻前忽出聲喚她。

  這應該是玉藻前第一次念出她的名字,青之川驚得立刻回過頭。

  「拿著這個,別弄丟了。」玉藻前將手中摺扇丟給了她,「有我的妖氣庇護,在地獄待上三五天不成問題。趁著這段時間趕緊把那巨獸解決了吧。」

  青之川一怔,隨即瘋狂點頭,將玉藻前的這片視若珍寶般緊緊攥在手中。

  鬼燈從近旁拉來一條小船,讓他們都坐上去。當務之急是要度過三途川。

  地府就在對岸,巨獸應該就是沖著那兒去的。

  由鬼燈執漿,小船行得飛快。劃至三途川的中心,青之川回頭望了一眼,發現就在他們原本站著的地方附近有一片血紅色的彼岸花海,一個手持燭臺身繞符紙的女人行走于花叢之中,顯得有些孤寂。

  大抵是生在三途川邊的妖怪吧,她想。

  臨近岸邊,青之川能明顯感覺到亡魂變多了。他們聚集在近岸的淺水灘中,不知道在做什麼。見到鬼燈,他們不約而同地顫抖了一下,而後一頭紮入水中,企圖以此來掩蓋自己的存在。

  青之川切實地體會到了鬼燈的威(恐)信(怖)。

作者有話要說:

  上周打石距配到一個黑晴明兼月見黑大佬,居然嫌打得太慢說是不是家裡死人了才這麼慢。

  ???

  喂你自已帶了個沒滿爆的刀刀和花鳥你才是拖慢速度的那個吧?講道理我這條老鹹魚的妖刀都要強一點好吧。還有石距要什麼花鳥卷不是靠輸出一路莽過去的嗎?

  還沒成大佬就有了大佬的脾氣那也真是很棒棒哦。


第8章 閻魔大人

  鬼燈沒有在意這些故作鴕鳥的鬼魂,繼續持槳劃水,將船穩穩停靠在河邊後便下了船,踏上地府乾燥堅硬的土地。

  見鬼燈上了岸,潛在三途川中的亡魂們紛紛探出頭來,沉重的故意聲此起彼伏,呼吸道久違新鮮空氣不由得讓他們發出滿意的歎氣。

  難道鬼也會因為呼吸不到空氣而窒息而死嗎?青之川突然有些好奇。

  待到式神們都上岸後,青之川還沒有下船。她略微後退了幾步,將裙擺微微提高些許,而後衝刺著跳下船舷,以一個尤其平穩的姿勢落地,完美避開了不慎落入淺水之中的命運。

  「呼——不容易不容易!」青之川鬆開緊攥著裙擺的手,如釋重負般長舒了一口氣,「這可是三途川啊……」

  「也是呢,四十九姐姐以前幾乎每一次下船都會掉到水裡,無論船離岸有多近。」鯉魚精毫不留情地將青之川的丟臉往事給勾了出來。

  一目連還沒有遇到過和青之川一起坐船的機會,自然還沒有親眼見識過這般尷尬的場景。至於玉藻前,他剛與青之川定下契約不久,對於她也瞭解得不多。聽到鯉魚精透露出的這件尷尬逸事,兩人同時回頭看向青之川,就連盤在一目連身邊的龍也看了過去。

  三道直勾勾的視線看得青之川雙頰發燙。她故意擺出一副威嚴模樣,怒氣衝衝道:「這是小概率性事件,我才沒有每次都掉水裡!」

  這種說辭顯然不能讓兩妖一龍信服——青之川從他們的眼裡看出了懷疑。青之川實在是想不出還可以再說什麼了,只好快走幾步,沖到他們身前。她緊跟著鬼燈的腳步,姑且算是將惱人的視線拋到腦後了。

  鬼燈靜靜走著,對於身後的騷動並不在意。

  耳旁充斥著嚎叫聲。雖然這聲音聽著很遙遠,但實在是難以忽略。一目連頻頻側目望向嚎叫聲的出處,眼神中有些哀憫,腳步也變慢了不少。

  玉藻前似乎已習以為常,沒有絲毫反應,一如往日,鯉魚精也沒有將這聲音放在心上。

  青之川不是個同情心氾濫,不過這聲音實在是聽得她頭疼。

  「風神連。」鬼燈忽然出聲道,「那些都是已逝之人的痛號罷了,你不必感到悲痛。」

  一目連已經許久沒有被人以本命稱呼過了,初一聽到連這個名字,居然有一瞬間沒能反應過來。

  他垂下頭,輕笑了一下,加快腳步。

  一直沉默的鬼燈好不容易出聲,青之川抓住了這個機會,順勢問道:「鬼燈大人,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去尋閻魔大人。剛才的事情要稟報一下,而且他那裡應該會有一些新消息。」

  「閻魔大人?」青之川忽然興奮了起來,「我曾聽人說過,掌管地府的閻魔大人是個難得一見的大美人,膚白貌美,有著常人難以匹敵的威嚴!相傳……」

  青之川越說越激動,不停動手比劃著。相對應的,鬼燈的臉色越來越沉重,看著她的眼神也愈發複雜。

  有多麼複雜呢?大體來說,應該摻雜了一分糾結兩分質疑三分同情四分難以置信。

  察覺到鬼燈的奇妙目光,青之川停下了話頭。

  「鬼燈大人,怎麼了?」她反問道。

  「你是從哪兒聽來這種謠言的?」鬼燈癟嘴,「閻魔大人是個整天抱著自家孫子頓頓胡吃海喝胖得宛若肥豬的呆子,僅此而已。膚白貌美的女人……?怎麼會出現這種謠言?這根本連性別都不對了啊!」

  青之川心中對於閻魔大人長相的美好幻想被鬼燈直白的事實瞬間擊碎。

  不過她的話讓鬼燈深思起來——身為一個合格的輔佐官,就是要擅長在最細微的地方發現問題。

  亡魂無法再度回到現世,能將閻魔大人相關事情透露出去的,大概就只有擔任地獄巡警的鴉天狗一族和那些招引亡魂的鬼使了。鴉天狗不善言語,而且也沒什麼機會見閻魔大人,鬼燈猜測應該不是它們傳出謠言的。既然如此,鬼使的嫌疑就很大了。

  新來的白童子和黑童子年紀不大,最是愛玩的時候,雖說平日有鬼使白和鬼使黑帶領著,但他們又不能總是看著這兩個小鬼使,說不定就是倆小鬼頭暗搓搓鬧著才惹出了這樣的謠傳。

  現下被巨獸的事情纏身,鬼燈沒空去煩惱鬼使們的事情,不過等到巨獸被徹底消滅以後,他就要放開手好好管束一下地獄了。

  他的心中已經有了大致的構想。

  青之川悄然放慢腳步,拉開與鬼燈的距離。

  「你們有沒有覺得鬼燈大人笑得很陰險?」她小聲道。

  玉藻前輕笑一聲道:「或許是想到什麼值得開心的事情了吧。」

  說話時,他下意識地想要用摺扇掩面,然而卻在抬起手的那一瞬意識到自己的摺扇在青之川手中,只好悻悻收回手。

  少了一把扇子讓他有些許不自在。早知如此他就不該給青之川扇子,掛在腰間的玉佩和發間的金簪和那扇子一樣都沾染著他的妖氣,效果等同。雖然自己下意識的舉動略微顯得有些魯莽,但玉藻前卻沒有用想過把摺扇收回,以其他貼身物品替代。

  嘛,反正只有幾天。等離開地獄,扇子自然就回來了。

  而且青之川如此怕死地緊捏著他的扇子,玉藻前也不想開口要回來。

  行了一段不斷的路,他們終於來到了閻魔大人的殿內。此刻的閻魔大人正端坐在桌前,半眯著眼津津有味地喝著甜湯,滿臉都是饜足。

  見到鬼燈,閻魔大人的表情一僵,拿著勺子的手也猛顫了一下。

  「啊……鬼燈君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閻魔大人換上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悄悄將甜湯推遠。

  他的小動作當然不可能被鬼燈錯過。不過這一次鬼燈倒是沒說什麼,也沒有抬手送給閻魔大人一狼牙棒。

  閻魔大人受寵若驚,他覺得自己好像從鬼燈身上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柔。於是,在聽鬼燈的稟報時,閻魔大人表現出了平日裡沒有的認真。

  「唔,這事有點麻煩啊……」閻魔大人沉吟著,頗有些煩惱地撓了撓腦袋,」一腳就將現世與地獄之間的屏障踢碎,看來這怪物不是什麼善茬……」

  而且還順帶著把現世的活人也一起帶了過來,這讓閻魔大人覺得頭痛不已。幸好不小心波及到的人類是個陰陽師,在地獄中總歸能找到保全生命的方法,閻魔大人瞬間舒心不少。

  閻魔大人長歎了一口氣,癱在椅子上,雙眉緊蹙:「不過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呢?能夠穿越生死之界,難道是妖怪嗎?」

  「雖然物種難以判定,但我能感覺得出來,這應該是個妖怪,不過是我從來都沒有在任何典籍中見到過的種類。」青之川出聲道。

  閻魔大人了然般地點了點頭。至少巨獸的基本種類姑且算是判斷出來了。

  巨獸會自我癒合,雖然速度確實算不上快,但如果放縱它在地獄四處竄逃的話,絕非是件好事。而且一般來說,受過傷的皮肉在癒合以後會變得更加堅韌。巨獸周身幾乎沒有一處是好的,如果全部癒合了,估計就更難以擊敗了。

  不過鬼燈卻認為,就算是巨獸的皮肉再加固十倍,他也絕對可以短時間內擊殺它。

  青之川心懷心事。思慮了一會兒,她決定說出來。

  「有件事情我很在意。巨獸的四足,實在是有些詭異。」

  這麼一提,鬼燈也感覺到了一點也違和:「確實,它長著人的腳。」

  「確切的說,它的四足和山精的腳完全一樣,而不是長著人類的腳。」青之川糾正道,「山精的腳更瘦長些,因為只長著一足支撐體重,所以要比人類的腳大上一圈。」

  提及山精一詞,玉藻前忽得抬眼。青之川覺得玉藻前或許知道些什麼,便向他問起了關於山精的事情。

  「其實這好像也不是什麼很有用的消息。」玉藻前停頓了一下,繼續道,「昨日我不是在京都各處遊蕩嗎?走在山林裡的時候,發現很多妖怪都惶惶不安,無意中聽到他們說南城那兒的山精幾乎都死光了,不過原因尚且不明。」

  「山精都被殺了?不會吧!」

  青之川有些不敢相信。

  「被殺?這倒是不一定。」玉藻前略歪了歪頭,又補充道,「但他們也說或許只是失蹤,因為山上沒有山精的屍體,不過血跡倒是不少。難道是遷居嗎?」

  「遷居?這不可能。」青之川否定得極為決絕,「就算是大天狗的羽毛通通掉光了,山精也絕不可能會從世代棲息的山裡遷徙。」

  遠在京都四十九院府上的大天狗狠狠地打了個噴嚏,攏緊外衣,心情灰暗。

  今天,好像又掉毛了。


第9章 南山山精

  山精,居住于深山之中的妖怪。面如老嫗,有著與人類相似的身形,卻比人類高大許多,軀體上覆蓋有黑色毛髮。山精只有一條腿,足踵的生長方向與人類的腳剛好相反,經常漫山遍野地跳著亂跑。它們晝伏夜出,平時不常有機會與人類接觸。

  不過若是見到人類,山精就會瘋狂大笑。尖銳的笑聲略顯駭人,聽到的人總會覺得膽寒不已。

  不過山精是沒有壞心的妖怪。它們以山蟹為食,平日裡也不會刻意去招惹人類,除了見人就笑這個壞習慣以外,基本沒有什麼值得詬病的缺點了。

  在整個平安京之中,南城的山脈棲息的山精數量最多。玉藻前說南城的山精

  幾乎全部都消失了,青之川難以相信。

  山精是極其戀家的妖怪,終其一生都不會離開自己的棲息地,就算是起了山火或者發生山體滑坡此等的滅頂之災也決不願離開,甚至甘願就此死在山裡。

  青之川深知山精的這一習性,所以才會以大天狗的羽毛發此毒誓。

  但玉藻前的消息來源聽上去很可信,而且青之川之前也聽寮裡的人說曾在南城發現不少山精的屍體。

  難道山精都被什麼人殺光了嗎?

  但人類與山精之間相處得十分和氣,多年以來從未聽聞過山精有屠殺過人類的事情,反之亦然,就連最拙劣的陰陽師學徒都不會去捕殺山精。

  山精會莫名其妙消失,這實在是件詭異的事情。

  青之川眉頭緊蹙,她輕輕咬著指節,神色複雜。瞥見到她煩惱不已的表情,玉藻前又補充了一句:「似乎只有南城的山精消失了,其他地方的山精沒有受到影響。」

  青之川靈光一閃。

  「難道是某種傳染病?」

  她私以為這是可以解釋山精驟然消失的最好說法了。

  玉藻前微微搖頭:「如果是傳染病害死了山精的話,南山應該滿是屍體才對,但那些妖怪們沒有這麼說。」頓了頓,他又道,「我倒是覺得,山精應該是出於某種目的而被什麼人抓走了,而且幕後黑手可能不只是一個人。」

  想要短時間內抓走所有山精絕非是以一人之力就能成功的事情。

  青之川下意識倒吸了一口氣,腦中瞬間掠過了多種可能性。

  「那個巨獸,不會就是山精吧?我是說……變異的山精之類的。因為你看嘛,它們的腳一模一樣,雖然生長方向有點不一樣。」青之川喃喃道,「抓來一群山精,逐個喂下奇奇怪怪的藥,把它們變成殺傷力極強的怪物之類的,越想越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大……」

  「雖說那巨獸有些和山精一樣的足部,但它行動起來的方式明顯和山精不一樣,倒是與豹子的動作有些許相似。」一目連道。

  只不過巨獸實在是有些太過衝動,不如豹子那麼能沉得住氣。

  鬼燈倒是沒有聯想到話題會一點一點偏移到巨獸的種族分類這個問題上面。他微歪了歪腦袋,頗有些不解道:「這是現在必須思考出回答為何的問題嗎?」

  「誒?」青之川一愣。

  「就算不知道巨獸的具體種類,也不是什麼要緊的大事。」鬼燈說著,把狼牙棒扛到肩上,「走吧,先去把那個擾亂地府秩序的傢伙找出來。」

  聽鬼燈言語間的意思,似乎不想費心去考慮這個問題,只想以最快速度找到巨獸藏身何處。

  確實,無法辨明種類對於制裁巨獸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但巨獸身上籠罩著的神秘感如果遲遲都無法揭開,總讓青之川覺得有些不安心。要是能摸清巨獸的習性和行動方式,那麼擊殺巨獸就會變得更輕鬆簡單了。可如果再次空想企圖得知這個問題的答案,顯然要花費很長時間。如果能夠再一次親眼看到巨獸,說不定屆時所有問題都能明瞭。

  這麼想著,青之川立刻跟上鬼燈的腳步,離開了殿內。

  見鬼燈走遠,閻魔大人松了口氣,從桌底下端出甜湯。先前見到鬼燈進來,他悄悄把甜湯推到了桌角邊緣,但這一「涉案物品」停留在鬼燈的視線中多少讓閻魔大人有些不安,於是便手忙腳亂地把甜湯藏在了桌子底下。慌亂之中,甜湯撒出了些許,不過對於閻魔大人來說無傷大雅,因為他最喜歡的桂圓沒有隨著撒出碗外的湯汁一起掉在地上。

  閻魔大人拿起青花瓷湯勺,懷著虔誠的心舀起碗中的最後一顆桂圓,滿臉幸福掩飾不住。他深吸了一口氣,正欲將桂圓送入口中,眼前忽飛來一個黑影,以極其精准之勢完美砸中了桌上盛著甜湯的瓷碗。碎片飛起,紮入閻魔大人的手腕,嚇得他大叫了起來,手中的勺子也掉到了地上。勺中的桂圓咕嚕咕嚕滾了好幾圈,直到撞到桌腳才停了下來。

  閻魔大人覺得自己的心臟也隨同那顆桂圓一起在粗糙的地面上滾動了好幾圈。他忽然覺得餘生都失去了色彩,差點沒有哭出來。

  至於破壞了閻魔大人美好心情的那個黑影——確切地說其實是高速移動的狼牙棒——在擊碎瓷碗之後,擦過閻魔大人的耳旁撞到了後面的柱子上,而後被反彈了回去,直直飛出殿外。鬼燈輕抬起手,穩穩抓住狼牙棒。

  「閻魔大人,我同你說過很多遍了,你不能吃甜食。」

  鬼燈的聲音幽幽然從殿外傳來,聽得閻魔大人止不住地顫抖,宛若鑽入耳內的是什麼魔音一般。

  「我先去收拾那只巨獸了,等我回來會就甜食的問題好好給您科普一下的,您且在殿內等著吧。」

  鬼燈說出這話時,語調沒有絲毫的波動,一直都保持著平淡,然而閻魔大人卻顫抖得更厲害了。尤其在聽到「科普」一詞時,他幾乎都快要嚇得叫出聲來了。幸好他及早捂住了自己的嘴,否則真的是要在現世之人面前丟臉了。

  說實話,鬼燈多少還給他留了一點面子。如果不是玉藻前在場,鬼燈絕對立刻就揮舞著狼牙棒讓他親切地感受一下尖刺劃過皮膚的感覺,並且用極其暴力的手段向他重申甜食對他肥胖身軀的重大危害。

  溫柔?真是抱歉,閻魔大人覺得鬼燈心中應該不存在這個美好的詞語。

  閻魔大人在殿中黯然神傷之時,鬼燈踏上了尋找巨獸的征途。

  地獄被分為了八大地獄和八寒地獄兩個部分,其中每一個不同的分地獄的面積都不小,想要在一天之內走遍整個地獄多少有些不切實際,因而鬼燈向鴉天狗們請求了協助,拜託他們負責八寒地獄的搜尋。

  剩下的八大地獄,就是鬼燈和青之川的任務了。

  在某一個距離滿了亡魂的地獄之中,青之川見到了一個尤其眼熟的身影——八岐大蛇。

  青之川只知道深山之中有一條保管禦魂的八岐大蛇,因而她一直認為世間只有一條八岐大蛇,這會兒在地獄見到了另外一條,她不免覺得有些驚訝。

  不過這兩條八岐大蛇卻十分不同。雖說都生了九頭一尾,但平安京的那只八岐大蛇的身軀更細長著,覆蓋著幽紫色鱗片,看著就十分嚇人——不過青之川從來都不覺得害怕就是了。而地獄裡的這條八岐大蛇,體型粗壯不說,動作還十分緩慢。身軀土黃,看上去沒有絲毫威嚴,甚至還有一點可愛。

  與其說著是八岐大蛇,倒不如稱它為八岐蚯蚓比較合適。

  「鬼燈大人,這是八岐大蛇嗎?」青之川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沒錯。」鬼燈答道。

  青之川了然般地點了點頭。

  大概是一方水土養一方蛇,所以平安京的八岐大蛇和地府的大蛇才會有這般區別吧,她想。

  水土問題確實是因素之一,但真正導致差別的原因還是由於工作量的問題。

  看管亡魂確實不輕鬆,然而比起在深山之中天天與覬覦禦魂的陰陽師對打來說,還是十分舒坦的。日復一日,地獄的八岐大蛇越來越壯,而平安京的八岐大蛇卻越來越憔悴。

  這也就能解釋為什麼守衛禦魂的八岐大蛇都特別想來地獄就職了。

  不過其中深意一般人當然是不知道的。

  搜尋過八岐大蛇看管的地獄,鬼燈並未發現有詭異之像,便離開了這個地獄,前往了下一個地獄。

  兩地獄之間的交界處亡者最少,也最為清靜,整片平原上除了青之川一行以外,只有一個穿著白衣的人走在他們前面。沒有吵吵嚷嚷的亡者,令人舒心不已。

  不過那穿著白衣的人不知怎麼的,步伐越來越虛浮。本來他還能保持著正常的步調緩慢前進,然而走著走著,他的身體就止不住地搖晃了起來,宛若走在獨木之上。

  腳步過於不穩,他一下子沒保持好平衡,撲通一聲狠狠甩在了地上。

  「呵。」鬼燈冷笑,「摔死他吧。」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山精的描述出自於《淮南子》和《異苑》

  我看到經常有人給我灌溉,謝謝你們啦,啾啾~


第10章 神獸白澤

  身著白衣的男人摔得有些慘烈,他落地時青之川甚至可以聽到一聲非常明顯的鈍響。

  青之川被他這麼突如其來的一摔嚇到了,步伐也順勢慢了一瞬。

  青之川聽鬼燈說過,這一塊地域的溫差變化極大,正午時最熱的時候幾乎能將亡魂身上的每一絲水分都榨幹,而夜深之後,氣溫會直降至冰點,寒冷的程度大概可以和八寒地獄媲美。此處除了他們以外還沒有別人,如果男人醉醺醺在這兒躺了整夜的話,絕對會被凍死。

  若是放任不管,可能好引發一樁人命關天——或鬼命關天的大事。

  青之川沒有多想,立刻朝男人跑去,至於鬼燈對待他的奇怪態度,青之川沒有在意,因而也就沒有深究。

  男人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他的眼睛半眯著,已經翻起了白眼。捏在手中酒壺側翻在地,清列白酒自壺口漏出,溢出陣陣酒香,青之川一時無法分辨這酒味是來自於漏出的白酒還是來自於喝醉的男人。

  癱在地上總不是一回事。青之川輕推了推他的肩膀,想要把他叫醒,然而他只是抬了抬眼皮,就又睡了過去。

  「欸……醒一醒。」青之川手上的力氣加重了些,柔聲道,「這兒馬上就會降溫,您先醒一下,好嗎?」

  不知她的言語是否真的起了作用,男人騰得一下坐直了身子,不過眼神依舊恍惚。他抬眼掃了掃四周,身子又不穩了起來。眼看著他就要再度倒下去,青之川連忙拽住他的袖子,硬是把他拉了起來。

  「別昏頭昏腦的啦,快醒醒!」

  「啊……?」

  他迷迷糊糊地撓了撓頭,總算察覺到了青之川的存在。當看清青之川臉的那一刻,他好像立刻就酒醒了。他換上得體的標誌性紳士笑容,將酒壺隨手一丟,根本不在乎酒壺滾到何處。

  「小姐,我好像沒有在地獄見到過你誒。你……嗝……叫什麼名字呀?我叫白澤……嗝……就……就住在桃源鄉。」他說著,伸出手指指向天際。

  他的雙頰和眼角微染些許緋紅,大抵是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經,他說話時有些口齒不清,還總是被打嗝聲打斷完整的句子,青之川聽得有些費勁,待他說完了也只聽懂了七七八八。

  不過看他一副醉醺醺的模樣,青之川也就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只當他是喝醉了酒在說胡話。

  多虧白澤擁有一張長相正直的臉。要是他長得再不正經一點,青之川很有可能會大喊一聲「流氓」,而後棄之而去。這樣的話華夏之國的神獸大人就要非常可悲地在天寒地凍的地獄中度過格外凍人的一夜了。

  青之川用力拉著白澤的袖管,強行讓他重新站立了起來,不過白澤的腳步依然虛浮,青之川不得不用手抵在白澤的後背,以免他再突然和大地來一次親密接觸。

  鬼燈的嘴臉繃得很緊,臉色比當場抓到閻魔大人偷吃甜湯時還要難看百倍。他的周身洋溢著一股詭異的氣場。不過白澤眼裡這會兒只看得到面生的青之川,完全沒有注意到,也壓根沒有去注意此刻鬼燈的表情。

  「嗝……小姐,你要來桃源鄉坐坐嗎?桃源鄉……嗝……很美喲。」嫌口頭遊說的力度不夠,白澤直接抓起青之川的手腕,不等她回過神就半拽半拖帶著她朝桃源鄉的方向走去,「來嘛來嘛,桃源鄉特別有趣……嗝……」

  白澤打嗝打得有些厲害,害得他走起路來都是一頓一頓的。青之川被他嚇到了,連連推辭。

  這下子鬼燈真的不能再忍受了。他出聲叫住白澤,順便將衣袖卷了起來。

  白澤停下腳步,頗有些迷茫地朝身後看了看。待看清鬼燈就站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白澤喜滋滋的表情一下子垮下來了。他不著痕跡地抿了抿唇,喃喃道:「你這傢伙這麼在這裡,真是掃興……」

  聽到他的問話,鬼燈原本就很難看的臉色愈發沉重了,眼神兇惡得可怕,乍一看有一種他下一秒就會把白澤吞吃入腹的錯覺。

  「這話應當由我來問你。」

  鬼燈的語氣嚴厲且滲人,然而白澤依舊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模樣,絲毫不在意他的言語。

  他可是從來都不怕鬼燈的。

  「此處是地獄,身為閻魔大人的第一輔佐官,我應當在這裡,而你這個醉鬼會從桃源鄉跑到這兒才是值得深究的事情。而且……」

  鬼燈咬牙切齒,順勢拔起剛才隨手插在地上的狼牙棒,想也不想地直直朝白澤的腦袋砸去。

  「……不許在地獄撒酒瘋,更不許騷擾我從現世找來的陰陽師!」

  狼牙棒劃破空氣,以乘風之勢沖向白澤。白澤小聲驚呼,鬆開了青之川的手臂,憑藉著獸類直覺對於危險特有的直覺閃身躲開。不過酒精在麻痹他的神經的同時,也順便把他的獸類直覺也毒害了一般。他雖然躲得很快,但動作卻遲鈍了半拍,狼牙棒上的尖刺堪堪擦著他的額角飛過,留下了數道駭人的紅痕。

  鬼燈咋舌,臉上滿滿寫著的都是不滿和失望。他原以為狼牙棒能深深紮進白澤的腦袋,順便再利用疼痛感讓白澤清醒些許,卻完全沒有想到最後的結果居然如此溫和。理想與實際結果之間的巨大落差讓鬼燈頗感不快。

  不過被飛來的狼牙棒這麼一嚇,白澤確實酒醒了。他呲牙捂著額角被擦痛的紅痕,反手把狼牙棒丟了回去。

  「你能別這麼暴力嗎?!」他高聲控訴道。

  鬼燈穩穩接住狼牙棒,面無表情甚至是有些理智氣壯道:「對你,不能。」

  這回答聽得白澤想打人。若非是他在鬼燈身旁幾步遠的地方見到了熟人,他現在絕對會和鬼燈就此問題高聲爭論起來了。

  白澤眯起眼,用手作扇附在眼睛上,以此來擋去阻礙視線的陽光。他略微俯了俯身子,企圖將他的臉看得更清楚些。

  青之川不知白澤的心思,也不知白澤做出這略微有些奇怪的動作是為了什麼。她只知道白澤正在盯著玉藻前,眼神詭異,而且他臉上的笑容怎麼看怎麼下作,這更讓青之川覺得白澤不是什麼好東西了。

  青之川小心了起來。她留心著白澤的行動,一看到他朝玉藻前靠近,立刻悄然邁步走近玉藻前,將自己的身軀擋在玉藻前身前。

  實質上同玉藻前相比,青之川的身形顯得有些過小了,也完全不能將玉藻前擋住。然而她卻這麼做了,明知這或許會成為毫無意義的行為,她仍是做了。

  青之川將雙手垂在背後。她朝鯉魚精勾了勾手指,示意讓她過來。鯉魚精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甩著尾巴靠了過來,將玉藻前的身形掩去不少。盤在一目連身旁的龍也自說自話地飛了過去,倚在青之川身旁,親昵地蹭著她的脖子。

  一人一妖一龍,竟完美地將玉藻前完全掩了起來。

  看著比自己略矮一頭的青之川,玉藻前忽感心間流過一絲怪異的感覺。他覺得自己心頭最柔軟的那一處——他封存已久的那一處,正在被一雙格外溫暖手包裹著,久違的暖意伴隨血液傳遍周身。

  玉藻前抬起右手輕按在青之川的肩上,微微俯下身子,附耳對青之川輕聲道:「沒關係,白澤是我的朋友。」

  青之川不太喜歡別人在她耳旁說話。那種溫熱氣息漾在耳廓的酥癢感,以及毫無距離感直接傳入耳中的言語,讓她有一種格外的不自在感。玉藻前忽然靠近,青之川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想躲,但生怕玉藻前誤解自己對他抱有疏離之感,只好硬著頭皮保持姿勢,其實整個大腦早就已經快要麻透了。

  所幸她聽到了關鍵字。

  「朋友?你們?」

  她看看玉藻前,又瞟了眼白澤,不怎麼敢相信兩人之間的關係。

  殘餘的酒勁上頭,白澤的腳步又不穩起來了。短短的幾步路,他居然因為腳軟摔了兩次,每一次都很巧合地都是臉朝下,白淨勾人的笑臉瞬間變得沾滿塵土,看得青之川都覺得可憐了,不過鬼燈倒是心情大好。

  「哎呀,這不是妲己嗎?我們好久沒見啦!不對不對……你不喜歡這個名字……」

  白澤打了個尤其悠長的飽嗝,一臉饜足。

  「所以啊,你怎麼突然過來了?你要來找我的話,來桃源鄉就好了嘛。」白澤拍拍胸脯,「我家大門常為你打開!」

  玉藻前輕笑,幽幽道:「桃源鄉我就不必去了,最近挺忙。你還是先將上次欠我的酒錢還過來吧。」

  白澤眼中閃爍的星光逐漸暗淡下去。他長歎了一口氣,從腰間解下錢袋,丟給玉藻前。

  「這點錢應該夠了吧?」

  玉藻前托著錢袋,掂了掂重量,滿意地朝白澤頷首。

  白澤略有些心疼自己的銀子。為了不讓自己表現出過度傷心的模樣,他轉移話題對玉藻前道:「你為什麼會過來,還帶來了一個活著的人類?」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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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眾合地獄

  白澤問完以後,周圍的空氣忽然凝固了一瞬,略顯尷尬的寂靜蕩漾在他們之間。

  鬼燈同白澤的關係已經差到了全地府都知道的程度,鬼燈自然不會主動告訴他到底發生了什麼。青之川和白澤不熟,甚至一度認為他是個醉酒的色鬼。不過得知他是玉藻前的朋友以後,就立刻將自己先入為主的偏見從大腦中刪除了——玉藻前是個正派的人,他的朋友也應當是正派之徒才是。

  其實嚴格來說玉藻前並沒有青之川想像之中那麼正義,然而青之川卻偏執地認為自己的式神絕對不會做出為非作歹之事。

  總而言之,青之川多少對自己誤解了白澤感到有些愧疚,因而只是悄悄地站在角落,不發一語,心中默默期待有什麼人可以接過白澤的話茬。

  是以,解釋一切來龍去脈這一工作就在不言之中交給了剛剛從白澤手上討回陳年舊債的玉藻前。

  玉藻前先在心中略微梳理了一下這幾天的經歷,腦中有了大致思路之後,他輕咳幾聲,清了清嗓子,用簡明且幹練的語句將巨獸的事情說與了白澤聽。

  白澤這會兒已經差不多酒醒了,毫不費力地就明白了玉藻前話中的意思。

  要是他這會兒還醉著,絕對會多多少少遺漏玉藻前話中的些許詞語,以至於沒辦法理解。如果真出現了這種情況,白澤絲毫不誇張地覺得玉藻前完全有可能會做出類似於顯出原型用狐火把他烤焦的可怕舉動。

  玉藻前可不是那麼有耐心的人,而且他也從來都不會顧及白澤的神獸身份和面子。

  玉藻前言畢,白澤了然般地點了點頭,臉上的神情宛若已經看透了一切——其實並沒有。

  他下意識舉起手中的酒壺掂了掂,發現壺中已無太多酒了。适才他倒在地上的時候,壺中的酒已經漏出了不少,現在的餘量大概只夠他喝一口了。

  這可是他今年釀出的最好的白酒之一了,平時只捨得拿一小巧的骨瓷酒盅少許斟上一些過過嘴癮。要不是今天喝得失去了理智,這一壺他大概能喝上整整一個月。

  想到那些滲入泥土之中的白酒,白澤心疼不已,下定決心絕對不能再辜負壺中僅剩的那一口酒。然而身旁鬼燈淩厲的目光讓他覺得渾身不舒服,他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鬼燈的可怕表情,深呼吸了一口氣,而後一鼓作氣地將壺裡剩下的酒全部都灌進了嘴裡。他用袖子抹去嘴角殘餘的些許酒滴,以一種格外瀟灑的姿態將酒壺隨手一扔,絲毫不在意酒壺會滾到何處去。

  玉藻前眉頭微皺,看著白澤的眼神複雜得很,然而眼神中的慍怒還是可以很明顯地察覺到的。

  「玉藻,你放心,我不會醉的!」白澤急匆匆向玉藻前解釋起來,略微有些慌亂,「一口酒而已嘛,哈哈哈哈……」

  得了他的保證,玉藻前的神色稍微柔和了些許。不過鬼燈似乎不太相信白澤的鬼話,他手中的狼牙棒已經躍躍欲試準備錘上白澤的腦袋了。

  白澤整了整衣襟,將額上的頭巾扶正,又順手撫平了衣服上的褶皺,整個人都顯得精神了不少。

  「八大地獄你們查過幾個了?」白澤建議道,「剩下的地獄,我同你們一起與搜查好了。我對那只巨獸有點好奇。」

  青之川掐著手指回想了一番,有些不確定地答道:「大概……六個吧。」

  地獄太大,她都走得有些迷迷糊糊的了。

  玉藻前微頷了頷首,附和道:「沒錯。」

  白澤雙手叉腰,笑著歎了一口氣,表情看上去輕鬆了不少。他原本還以為他們可能連一個地獄都沒有搜查完呢,雖說剩餘的六個地獄面積都不小,但總比一處都沒搜尋過要好多了。

  「我們接下來該去哪個地獄了?」白澤很難得地主動問起鬼燈。

  鬼燈瞟了他一眼,淡淡道:「眾合地獄。」

  「哦,眾合地獄啊……」白澤沉吟著點頭,卻忽然察覺到了不對,「什麼,眾合地獄,你沒有搞錯吧?!」

  鬼燈斜眼睨著他臉上略顯猙獰的表情,十分肯定地點了點頭。

  白澤有些惱。他煩躁地抓著自己的頭髮,渾然不覺頭巾已經被這番動作弄歪了。

  「鬼燈,你別忘記了,這裡有個人類。」白澤指了指青之川,「眾合地獄,那可是連一般的鬼差都不敢去的地方,你居然準備帶著這麼一個人類過去?我怕等她從眾合地獄出來,可能會被嚇到精神錯亂!」

  白澤這話絕不是玩笑,也沒有什麼誇大的成分在其中。

  眾合地獄中多是生前曾經犯下過殺生、偷盜、邪淫之罪的亡魂。為了懲罰他們生前的過錯,他們被置於巨大的石磨之中,由地府獄卒推動石磨,將他們碾成細細的肉沫。如果某日恰逢這類渣滓的數量太多而石磨又容不下這麼多亡魂的時候,獄卒會退而求其次選擇另一種聽上去和善許多,但其實殘暴程度與石磨法不盡相同的刑罰——巨石法。所謂巨石法,即將亡魂壓在巨石之下,任他被石塊的重量壓得無法掙扎苦苦嚎叫。

  眾合地獄,可謂是整個地府之中最殘暴最可怕的地方了。單就環境來說,眾合地獄的土地被血染成了暗紅色,渾濁的空氣之中永遠彌漫著一股濃重到令人反胃的血腥味,以至於在眾合地獄工作的獄卒身上都沾染上了一股揮之不去的血味。因著這股氣味,這些獄卒們通常沒有太多朋友,當然也就沒有可以組織家庭的另一半,日子過得孤寂且冷清。生活中的不如意讓獄卒們工作時更加奮力,似乎多折磨亡魂就能讓他們的生活回歸正常軌跡一般。

  在此等惡性循環之下,眾合地獄成功淪落成了地府中最可怕的地獄。白澤曾有幸蒞臨眾合地獄觀摩——或者說的確切著,他瞎逛到了眾合地獄——最後差點沒有橫著被人從裡頭用擔架抬出來。

  身為通識百獸的神獸白澤都被嚇成了如此一副丟臉的模樣,因而他確信,青之川這麼一個人生經歷短暫人類絕對會被眾合地獄的殘忍景象嚇到。精神錯亂可能都還算是一個比較好的結果,白澤甚至覺得她也許會被嚇死在那裡。

  「不行,絕對不能讓這位漂亮小姐……我是說,四十九院小姐……去眾合地獄!」白澤堅持道。

  鬼燈完全懂得他的顧慮,答道:「不用擔心,我昨日就已經給眾合地獄的全部獄卒放假了。今日眾合地獄不工作。」

  「真的嗎?」白澤挑眉反問,顯然是不太相信鬼燈的話。

  鬼燈不再回答白澤了。他抄起狼牙棒,朝眾合地獄的方向走去。青之川猶豫了一下,小跑著跟上了他的腳步。白澤歎息著搖了搖頭,只能選擇也一同去往眾合地獄。

  平素跟在一目連身邊的白龍趴在青之川的肩膀和手臂上,下顎輕擱在她的頭頂,半眯著眼,表情愜意,兩根龍鬚隨風蕩漾,恰如它的得意心情。青之川笑著摸了摸它的腦袋,它立刻嘚瑟地搖了搖尾巴,早就已經把自己真正的主人一目連忘到了天邊。

  一目連無奈地笑了笑,將雙手攏在袖中,跟在青之川身後。

  一目連深深覺得自家的白龍就是個不著家的青春期小孩。若非他早就已經習慣了白龍的「背叛」,否則看到它對青之川這麼殷勤一定會傷心到懷疑自我。

  白龍以如此親昵的姿態依偎在青之川身邊,看得鯉魚精嫉妒不已。她甩動尾巴游到白龍身邊,一把拽住它的尾巴,想要把它從青之川身上拉下來。然而白龍扒得極緊,鯉魚精用盡了全身氣力也沒能讓它下來。

  成功宣戰了主權的白龍炫耀般地朝鯉魚精臉上噴了一口龍息,鯉魚精氣得雙頰通紅,恨不得狠狠咬它一口以解憤。

  「哼,你這條狡猾的龍,居然獨佔四十九姐姐,太壞了!」

  青之川被鯉魚精這幅吃醋小情人的模樣逗笑了。她輕捏了捏鯉魚精柔軟的臉頰,將她摟入懷中。

  「這樣就公平了。」青之川笑道。

  鯉魚精滿足地在青之川的肩頭蹭了蹭,朝白龍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笑容。

  宮中女人之間的爭寵玉藻前見得多了,他過去還曾經是其中的一員。然而一龍一妖對著一個看上去再普通不過的人類爭寵,這倒是玉藻前沒有見過的景象。

  他走近一目連,壓低聲道:「青之川好像很討妖怪喜歡。」

  「是啊。」一目連輕笑,「這大概是四十九院大人的……魅力吧。」

  白澤聞聲側目,有些奇怪地看著玉藻前。玉藻前覺得他的視線有些惱人,於是便出聲問他回頭做什麼。

  「啊,沒什麼……」白澤低頭解下頭巾,有些謹慎地問道,「你沒看出來嗎?」

  玉藻前不解,反問白澤:「看出什麼了?」

  白澤重新戴上頭巾,嘴角暗含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

  「我還以為玉藻你一眼就看出來了呢。」

  「白澤,你到底在說什麼?」

  白澤側目看向斜前方,沒有說什麼,似乎不想回答玉藻前的問話,只是模棱兩可地答道:「你會發現的。關於那個孩子,關於她到底是『什麼』,你終有一日會發現。」

  玉藻前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視線之中只餘下青之川的背影。

作者有話要說:

  你藻哥人氣太高為崽而戰沒能進應援寮(:з っ )っ順便心疼一目,似乎已經是個涼涼ssr了

  怕你們誤解我在黑連連,再順口解釋一下,我是連寮的…

  藻哥應該馬上就能掉馬啦!


第12章 見習鬼差

  白澤少見地賣起了關子。

  看他一副故作不在意的模樣,玉藻前幾乎可以確信他絕不會向自己透露絲毫心事。

  沒有人會喜歡被蒙在鼓裡的感覺。不過既然白澤信誓旦旦地說他日後一定會知道,玉藻前也就不再多問什麼了。

  他還是很有耐心的。

  青之川攏了攏外衣,她感覺周圍的溫度似乎下降了不少。白龍緊貼在她的身上,鱗片略微有些寒涼,更讓她覺得冷了。不過她並沒有說什麼,心想等自己的體溫將鱗片捂熱了以後就不會感到不適了。

  空氣中彌漫著些許腥味。越靠近眾合地獄,這股氣味就愈發濃重,聞著直讓人反胃,就連白澤都下意識地呲起牙,露出了一副不滿嫌棄的表情。

  反觀鬼燈,他倒是同平素無異,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冷靜地宛若行走于閻魔殿前。縱然是聽到了遠方天際傳來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也僅僅只是側目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瞟了一眼而已,表情依舊淡漠,大抵是早已經習慣了眾合地獄是副什麼光景。

  習慣可不是一件好事。青之川這麼想著,攥緊了玉藻前的摺扇。

  她覺得自己的呼吸變得略微有些困難,大腦也充斥著焦慮和不安,整體狀態比起剛渡過三途川時略微要糟糕上些許。雖然沒有嚴重到迫使她即刻死亡的程度,但青之川還是警惕了起來。

  大概是摺扇脫離玉藻前太久,朦朧於其上的妖氣散去了不少,所以她才會有這種怪異的感覺。

  看來他們要快些找到巨獸了,畢竟就連玉藻前本人也不知道摺扇上的妖氣可以庇護她多久。

  青之川深呼吸了一口氣,下定決心要加快速度,然而空氣中的濃重血氣和陰森的寒意讓她不免有些害怕。

  想要大步向前,但直覺讓她停下,她踟躕不已。

  於是,走在她身後的玉藻前能看到的,就是她糾結到了極點的步態。她的步伐確實邁得很大,但每走一步都要停頓上那麼一會兒,以至於顯得她僵硬無比。玉藻前沒法看到她的臉,但也能想像出她此刻同步調一樣糾結的表情。

  他掩面輕笑了一聲。

  「你在害怕嗎?」他笑問道。

  「害怕?好像是有一點……」青之川僵硬地扭過脖子,強行擠出了一個於動作一樣僵硬的笑容,「不知道怎麼的,總有一股野性直覺讓我千萬不要靠近眾合地獄。」

  「野性直覺?」

  這詞玉藻前倒還是第一次聽到。

  青之川用力點頭,極小聲地嘟噥道:「有的時候直覺這種東西還是應該要相信一下的。」

  玉藻前止住笑意,沒有再說什麼了。前進或是停留,這是青之川應做出的抉擇,玉藻前沒有興趣也沒有權利去干涉。

  保持著僵硬可笑的糾結步態,青之川裡眾合地獄越來越近。此刻的血腥味已經濃重到幾近渾濁的地步了,如果不用什麼東西擋在呼吸道前,大概只吸入一口空氣就能反胃到嘔吐了。

  白澤先生現在面色青白雙目充血的姿態就是沒有做好防護工作而被眾合地獄的空氣毒害的最好例子。

  鬼燈的嘴角勾起一絲不懷好意的弧度,白澤知道他在想什麼——鬼燈一定是在嘲笑此刻他的這幅可笑模樣!

  白澤多少有些不快,不由得暗搓搓地思量著等到離開眾合地獄後如何「報復」鬼燈的招式。

  突如其來的風將血味吹散,同時也吹亂了白澤的思緒。血氣被風沖淡,縈繞在胸口的噁心感也驟然消失了不少,白澤甚至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昇華了。

  白澤感激地看著撲棱起這陣微風的鴉天狗獄卒,眼淚汪汪。鴉天狗被他這幅模樣嚇到了,下意識地後退了好幾步。

  鬼燈出聲喚他,問道:「你不在自己的崗位工作,跑到這兒來做什麼?」

  聽到鬼燈的聲音,鴉天狗一下子回過了神。他朝鬼燈鞠了一躬,有些著急地說道:「報告鬼燈大人,我們找到了巨獸,現在源義經大人與黑白童子正在努力牽制著巨獸的行動,望鬼燈大人速速前去支援!」

  「黑白童子嗎?」鬼燈沉吟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按說有這兩人在,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了,但那巨獸的敏捷度和難以預測的攻擊套路不容小覷。黑童子和白童子尚且年幼,來地獄的時間也不長,如果不能迅速擊殺巨獸的話,時間一長肯定會出差錯。不過若是鬼使黑和鬼使白兄弟在的話,倒也不用太過擔心了。

  仿佛讀懂了鬼燈的心事一般,鴉天狗補充道:「鬼使黑大人和鬼使白大人此刻正在現世引領地上的亡魂,一時半刻沒辦法回來。」

  鬼燈將狼牙棒扛在肩膀上,眼裡暗露凶光,氣勢全開。鴉天狗覺得自己的羽毛都被震落了幾根。

  「巨獸在哪兒?」

  「請……請跟我來!」

  在鴉天狗的帶領下,眾人朝著與眾合地獄相反的方向奔去。壓抑感消失,青之川感覺輕盈了不少。

  還未及見到巨獸的身影,黑童子略微有些詭異滲人的笑聲就先一步傳來了。

  黑童子發出這種笑聲,八成大事不好。鬼燈加快了速度。

  巨獸匍匐在河川旁,一條腿已經被黑童子斬斷,黑血從斷口不停流出,不知為何竟散發著惡臭。不過斷去一足對於巨獸來說好像不是什麼大問題。先前玉藻前的狐火所造成的燒傷還未徹底痊癒,巨獸大抵是在林中行走過了,燒焦的部分開裂得非常厲害,鮮紅血肉暴露在空氣中。

  青之川忽然察覺到巨獸的體表皮膚居然是凹凸不平的,還滿是溝壑,有許多肉瘤突出。之前交戰時巨獸都處於高速移動的狀態,好容易停下了又有一目連的風盾影響視線,恰好這一個特徵鬼燈又沒有畫出來,因而直到這個時候青之川才發現了這一點。

  黑童子手持鐮刀站在巨獸的側前方,他微微蜷起身子,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低吼聲,像是一直兇惡的小獸。他的臉上沾上了些許暗色的血漬,不知這血液是屬於黑童子的,還是來自於巨獸身上。白童子躲在離巨獸較遠一些的地方,雙手合十,為黑童子豎起護盾,他的目光膠著在黑童子身上。慘被巨獸擊暈的源義經倒在白童子身後不省人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醒過來。

  白童子余光瞥見了鬼燈身影,欣喜地大叫起來。

  巨獸同黑童子正僵持著,忽聽見白童子的一聲叫喊,驚得立刻咆哮著朝黑童子撲去。黑童子倒也不躲,他根本就不害怕,甚至還有些期待巨獸朝他再度攻來。

  他朝右邊移動了些許距離,將巨獸引到了另一個方向。確信白童子和源義經此刻正處於巨獸的視線盲區,黑童子停下了腳步,站在原處,什麼都不做。

  巨獸快速襲來,與黑童子的距離越來越近。它探出爪子,企圖將黑童子一掌碾碎,然而黑童子卻在它的利爪能夠觸碰到自己的衣襟之前揮動鐮刀斬向了它。不過這一次他沒有那麼幸運,沒能成功斬下巨獸的另一足,只是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斬傷而已。

  巨獸咆哮著再度撲來,黑童子後跳了一步,高高躍起,空轉一圈,手中的鐮刀揮舞出一道銀色殘光。黑童子瞄準了巨獸的頭部,決心給它致命一擊。然而巨獸卻毫無徵兆地向側邊一閃,速度快得黑童子甚至沒有預測到它會來這麼一下。

  鐮刀輪空,黑童子咋舌。趁著黑童子正在下落無法做些什麼的時候,巨獸抬起前肢,用利爪勾住黑童子的衣袖,狠狠將他甩到地上,骨肉撞擊地面的聲音竟是如此駭人。

  這一下對於黑童子來說已經是傷害巨大了,然而緊隨起來的反彈力讓他的狀況雪上加霜。所幸有白童子的護盾保護著,黑童子暫且只是無力挪動身軀。

  白童子想也不想,直接朝黑童子沖了過去。他想要將黑童子拖離巨獸的視線。

  巨獸抬起前爪,企圖拍向黑童子。白童子念起熟悉的咒語,情急之下居然還念錯了好幾段,不過所幸還是成功召喚出了白包子——確切的說,是一種包子狀的小鬼。

  白包子爆裂,雖然威力不大,但聲響卻足矣暫時性地嚇退巨獸。

  白童子咬牙加快了腳步。

  巨獸回神,發出憤怒的低吼聲。它轉變了目標,朝白童子沖了過去。白童子可沒料想過事態會變成這副模樣,嚇得連速度都變快了不少。

  黑童子攥緊鐮刀,努力抬起身子,試圖讓自己再度動起來,然而刺骨的疼痛讓他的身軀徹底罷工。

  他眼看巨獸與白童子的距離越來越近,但他卻什麼都做不了,甚至連悲鳴都無法發出。

  白童子能感覺到巨獸的氣息環繞在耳邊,巨獸沉重的呼吸聲清晰可聞。白包子不再起效,巨獸已經不會被這麼一點爆破聲嚇跑了。

  白童子急得快要哭出來了。

  忽得,他感覺到腦後閃起微弱光芒,背後略微有些灼熱,巨獸的痛苦的吼叫聲震得他頭疼。白童子下意識地側目看向身後,一簇紫焰阻斷了巨獸前進之路。鬼燈心愛的狼牙棒同時飛來,直朝巨獸的腦門而去。

  金屬撞擊骨骼時的碎裂聲旁白童子心臟猛顫。

  火焰中躍出一隻紫色的小狐狸——凝成狐狸狀的紫焰。小狐狸踏上白童子的肩頭,將他的肩膀當作了一個跳板,完美落在了黑童子身前,將他整個馱了起來,直朝玉藻前跑去。

  將黑童子帶到安全地帶,小狐狸就算是完成了使命。它躍入環繞在玉藻前身旁火焰,消失了蹤跡。

  巨獸被砸得暈頭暈腦,連腳步都變得虛浮了。鬼燈拔下插它腦門上的狼牙棒,目眥盡裂,周身洋溢著殺氣,表情顯露出前所未有的驚悚。

  野性直覺告訴巨獸,它這個時候應該趕緊逃跑,遠離鬼燈。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啊啊感覺鬼燈的冷徹真的要和陰陽師聯動啦!!!

  總有種我奶出了聯動的錯覺(小聲bb)

  藻哥的狐火動作設計中確實會有小狐狸跳回藻哥身邊,具體可以看看B站UP主第七頁第三行的「慢鏡頭之美」系列,第一期就有藻哥的慢動作~


第13章 牽骨引脈

  巨獸踱步後退,渾身都在哆嗦。白童子知道鬼燈來了,也知道他成功脫離了險境,不自覺放慢了腳步,稍許有一些懈怠。

  隨著他精神的放鬆,疲憊感開始顯露了出來。他的腳步越來越慢,連路都快走不動了。他只想在地上躺一會兒,等倦怠徹底消失了以後再說。

  但一想到黑童子,白童子擔心不已。他強忍下腿部的酸痛感,加快了速度朝黑童子奔去。

  黑童子倒在地上,目光所能看到的就只是天空中的重雲,滿心期望白童子一切安好,卻不知道他正朝自己而來。

  黑童子長歎了一口氣,掙扎著想要站起。

  忽得,一雙溫暖的手托著他的後背,將他輕輕扶起,還不忘為他拍去沾在衣服上的塵土。

  「你還好嗎?」

  陌生卻關切的問話讓黑童子有些不知所措。在青之川的支撐下,他勉強站穩身子,回頭飛速掃了青之川一眼,卻在與她四目相對的同時立刻別開了眼,垂下頭盯著地面,支支吾吾地應道:「啊……嗯……」

  青之川聞言,下意識地微蹙起眉頭。她可沒辦法輕易忘記黑童子被打飛時的情狀。她有些不放心地再次問道:「真的嗎?」

  黑童子遲疑了一下,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他腿軟得厲害,好幾次都險些癱倒在地,若非有青之川扶著他的身子,他絕對沒辦法保持站立的姿勢了。

  來自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的善意,這是黑童子沒有體會過的,因而此刻站在青之川身前讓他感覺拘謹得很,平日裡就寡言少語的他這會兒甚至連話都不說了,冰冷沉悶地宛若他手中的鐮刀。

  不過青之川倒也不介意他的過分安靜。她盯著黑童子身上所穿外衣的後背部分看了好久,發現除卻沾了些許泥土和血漬之外完好無損。

  「根本就沒有燒灼過的痕跡啊……」青之川小聲驚歎,「這孩子明明同火焰觸得那麼近,居然身上沒有一絲焦黑的地方,鬼差可真是厲害!」

  玉藻前輕笑,糾正道:「並非因為這孩子是鬼使才未被灼傷,而是那一簇火焰沒有溫度,因而他才能不受到任何燒傷。」

  操控那只由火焰凝成的小狐狸的人是玉藻前,那麼刻意將火焰的溫度調至不會有任何殺傷力的人自然也是他。玉藻前私以為自己的這麼一點小小手腳似乎有好事之嫌,因而也沒有刻意提及。

  雖然他沒有明說,但眉眼間洋溢著的些許柔意卻悄然點明了這一點。

  看透了這一點,青之川忽覺心情大好。她悄然低頭掩飾起嘴角不自覺勾起的弧度,聲音卻輕快無比。

  「這麼看來,原來真正厲害的應該是小玉你啊。」

  玉藻前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誇讚感到略微有些不解:「為何這麼說?」

  「因為在鬼燈大人和白澤大人都沒有提及的情況下,你主動將這孩子從巨獸旁邊救到了安全區域,我覺得這是很了不起的舉動。」說到這裡,青之川頓了頓,自言自語般地又呢喃了一句,「對於世間一切純真抱有守護之心,這是一件好事。」

  「是這樣啊……」玉藻前應著,微微頷首。

  事實上救下黑童子只是玉藻前下意識做出的動作罷了,無論是在行動之前還是行動之後,他都沒有想很多。從某種角度來說,這可以算得上是一種相當衝動的行為了。

  對於他的衝動,青之川卻報以贊許,玉藻前總覺得略微有些違和。或者說得更加確切一些,玉藻前覺得他自身與美好的贊許類詞彙之間就有著十分嚴重的違和感。

  畢竟他不是什麼好妖怪,對他說出溢美之詞是一件有點可怕的事情。

  不過偶爾聽一下與自己屬性相反的言語,似乎也不是什麼壞事,甚至還頗讓人感到愜意——玉藻前發現了這個奇妙的定理。

  伴隨著沉重的喘息聲,白童子終於奔到了黑童子眼前。見黑童子一臉虛弱的模樣,愧疚感一下子占滿了白童子心頭的每一處,壓得他無法喘息。他的眼眶湧動著淚水,微微有些泛紅。他用力吸溜了一下鼻子,努力將意欲奪眶而出的眼淚憋了回去。他抬起黑童子的手臂繞過脖頸,用自己單薄瘦弱的身軀扛起黑童子,讓他倚靠著自己。

  原先被陌生的青之川扶著,黑童子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強撐著不願意靠在青之川身上。這會兒熟識的白童子來了,黑童子瞬間就放下所有心防,整個身子都倚著白童子,緊繃了許久的表情都放鬆了不少。

  白童子一連深呼吸了好幾下,讓因奔跑而變得有些紊亂的氣息重新變得平穩起來。大致恢復正常以後,他朝著青之川和玉藻前躬了躬身,向他們道謝。

  黑童子不說話,最後在白童子的威逼利誘之下才不情不願地說出了一句「謝謝」,聲音輕得宛若蚊蠅飛過。

  不過這好歹也算是黑童子勇敢邁出的第一步,白童子已經感動得快要哭出來了。

  巨響,震耳欲聾的哀嚎聲穿破雲層,眾人下意識地側目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巨獸仰面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嘴裡發出破碎的叫聲,黑紅色的粘稠血液從綻開的皮肉中流出,散發著惡臭。迴光返照之際,它抽搐得愈發厲害,最後猛得一顫,渾身僵直,徹底斷了氣息。

  巨獸原本就已經是強□□末,還不幸被黑童子斬斷了一足,死期指日可待,因而鬼燈沒有耗費太大氣力就將它解決了。

  經過巨獸身旁時,鬼燈下意識地掃了一眼。這下意識的一瞥讓他頓住了腳步。

  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巨獸此刻正在逐步分解。它身上的溝壑和血管裂了開來,肌肉受到重力的召喚,一點一點從軀幹上脫落。最後,如同倒塌的尖塔一般,所有的肉都從軀幹剝落,只餘下骨架孤立在遠處。

  好說還留下了一個完整的骨架,青之川想。

  除卻骨架,巨獸的內臟也一同顯露了出來。腐臭氣味鑽出骨頭之間的狹小縫隙,盤繞在空氣中。鬼燈捏住鼻子,快步離開。他可不想在如此惡臭的地方多做停留。

  然而臭味傳遞的速度可比他走路的速度要快得多了,早已經沖在了他的身前,以驚人的速度傳遞著。

  白澤原先在眾合地獄附近被血腥味熏得七葷八素,這會兒忽然聞到了巨獸屍體散發出的極度腐味,反胃感再度湧上了胸腔。此次來勢洶洶,白澤沒能忍住,十分不雅地當場吐了出來,為原本就很渾濁的空氣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玉藻前無需呼吸以維持生命,因而此刻只需屏住呼吸,就能完美地將所有味道都隔絕在外。所說沒有氣息的交換,胸口會略微有些悶結感,但也無大礙。青之川用帕子捂住口鼻,多少起了些許作用。可憐體虛的黑童子沒辦法做些什麼,聞到臭氣,直接一翻白眼,徹底昏過去了。

  一目連見此慘狀,立刻築起了風盾,將所有人都納進了一個狹小的空間內,簡直如同桃花源一般。

  為了防止桃花源內的空氣被某些散發著酸臭味的東西所影響到,一目連非常貼心地將白澤騰了出去,等到他將胃中的所有東西全部都吐淨後才讓他重新納了進來。

  為此,一目連成功收穫到了白澤的白眼兩枚。

  白澤吐得昏天黑地,就連胃液都吐出來了。他想,這大概是他身為上古神獸最丟臉的一次經歷了。

  他拖著虛浮的腳步朝玉藻前走去,面色蒼白,身體不住地搖晃,看上去和先前的醉酒模樣有些相像。他掙扎著走向玉藻前,整個人都撲到了他身上,把他當做了拐杖一般的存在。

  「玉藻,我覺得我要死了……怎麼這麼臭啊……」

  白澤可憐巴巴地抱怨著,氣若遊絲,殊不知其實自己也是一個散發著臭氣的異味源。

  玉藻前重新屏住呼吸,不耐煩地推開白澤,朝邊上邁了一小步,拉開與白澤的距離。

  對於舊日老友的冷漠,白澤心碎不已。他不快地冷哼了一聲,忽然來了力氣,邁步朝著青之川所在的方向昂首走去,期間還惡戲般地繞了玉藻前一圈,身上的臭味也伴隨著他的腳步環繞在玉藻前周身,熏得他不得安寧。

  玉藻前對於白澤這幼稚到了極點的報復行為無話可說,只好揪住白澤的衣領,將他拖回了原處,還心有餘悸般地按住他的肩膀,以防這個異味源繼續以走動的方式污染空氣。

  不過白澤顯然不知他的心思,瘋狂掙扎,企圖脫離玉藻前的桎梏,嚷嚷著:「喂喂喂,你在幹嘛?別拉著我,我要去找那個漂亮小姐。誒,你快點鬆手,別影響我!」

  「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安安靜靜在此處待著多好,別再走動了。」玉藻前長歎了一口氣,心力憔悴。

  白澤輕哼一聲別開頭,故意拿喬,不回答玉藻前的話。在玉藻前不厭其煩的反復逼問下,他才不情不願地哼哼道:「那個漂亮小姐肯定比你溫柔。既然如此,誰還要留在你這個粗暴的臭男人身邊……」

  說到了這一點,白澤如同被觸及到了什麼詭異的開關一般,喋喋不休地抱怨了起來。

  「我說玉藻你也真是的,都已經換上了美人的皮相,舉手投足之間總還是會不自覺流露出大老爺們的粗獷。這樣真的很違和,你應該趕緊明白這一點!」

  白澤說得苦口婆心,然而玉藻前一句話都沒放在心上,反倒是學著他的語氣,故作痛心疾首道:「就算是四十九院也不會以溫柔待你的,畢竟你現在實在是太臭了。希望你也能趕緊明白這一點吧!」

  白澤氣絕,決心以一天都不理會玉藻前的方式讓他感受一下自己的憤怒。

  他倆說話時壓低了聲音,但青之川仍是隱約聽到了些許。

  不過她怎麼覺得自己一句都沒有聽懂?

作者有話要說:

  白澤:被氣到不想在遊戲裡實裝(並不是)


第14章 腐屍完骨

  好奇心驅使著青之川湊近一些以聽清玉藻前和白澤之間的對話,然而理性又在她耳邊不停叨擾著偷聽是不好的品德。青之川糾結不已,不過她還沒有來得及做出決斷,玉藻前和白澤的對話就已然終止了。

  這倒是讓青之川覺得輕鬆了不少。

  彌漫在空氣中的腐爛臭味逐漸擴散,無意之中飛過附近的幾隻鴉天狗被這股味道熏得險些從空中跌落。

  在風盾中靜待了數個時辰,一目連估摸著這股味道應當全部散去了,於是便著手解開了風盾。

  黑童子用力翕動鼻翼,空氣中仍就隱約殘留了些許臭味,不過現在這點程度已經無傷大雅了。鬼燈率先走近巨獸的屍身,蹲下身抓起肉塊,細細查看了起來。青之川站在他的背後,用衣袖掩住口鼻,小心翼翼地探身查看。

  鬼燈手中捏著的這塊肉塊通體呈現出暗黃偏褐的顏色,血管錯雜,已經開始腐爛了。他又抓起了另外一塊顏色更深的肉塊,顯然這一塊的腐爛情況更加嚴重,血管也明顯要比另一塊少,肌肉纖維分明。

  這兩塊肉是緊挨在一起掉落的,看上去卻仿佛來自兩個完全不相同的部位。

  巨獸的屍身會瓦解,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不尋常的情況了,而分解出來的肉塊腐爛程度都不盡相同,不免讓人生出疑心。

  腐爛的屍肉環繞著骨架,玉藻前踮著腳,沿著從腐肉之間的空隙走近骨架。以防被沾染上什麼髒汙,他還不忘撩起衣擺。

  骨架完好無損,沒有絲毫散亂或者斷裂,這讓玉藻前覺得奇怪。他俯下身子,目光掃過骨架的每一個部分,甚至連骨頭之間的接縫都沒有錯過。

  他發現這些骨頭都乾淨得可怕,沒有沾染上絲毫的肉沫,仿佛有什麼人早已經將所有的肌肉都用刀剔除了一般。關節和脊椎骨有明顯的連接痕跡,甚至有些許部位的關節都錯位了。殘餘的三根腿骨粗細有些許差別,如果不細看是絕對沒有辦法發現的。

  「喂,小玉!」已經退到原處的青之川朝他用力揮動手臂,高聲問玉藻前道,「你在看什麼?」

  「我覺得巨獸的骨架可能是人造的。」玉藻前答道,「將各種動物的屍骨拼接起來,固定成一副完整的骨架,在此基礎上再填以肌肉,我猜想巨獸就是如此被什麼人刻意製造出來的。」

  聽了玉藻前的話,青之川低頭沉吟,不置可否。想了想,她問道:「姑且先不說用這種方式是否真的可以製造出一隻巨獸。組成肉體的這些肉塊都已經開始腐爛了,大概是因為脈絡沒有完全聯通的緣故,那麼到底是怎樣的一股力量驅使著巨獸行動呢?」

  玉藻前沉默著搖了搖頭,沒有作答。他自己也正在思慮這個問題。

  鬼燈起身,將肉塊朝前一丟,從懷中掏出了一塊白帕將手擦淨,輕歎了一口氣:「能夠跨越地府與現世,甚至還擊碎了陰陽兩界的界線,這不是一般的妖怪能夠做到的事情。」

  伴隨著巨獸的死亡,更多的疑點滋生了出來,但他們卻毫無頭緒。唯一一個可能會有價值的地方,大抵就是南城了。

  青之川一錘掌心,言之鑿鑿:「我們果然還是應該去南城看看。」

  南城的山精齊齊消失,巨獸從地府逃到了南城,還在南城的鄉野徘徊。南城是一眾事件的中心。

  其實這之間的聯繫並沒有那麼大,但除卻南城以外再無其他線索了。

  鬼燈對此沒有異議。他將白帕疊好,把沾有血污的部分折入內裡,揣進懷中。

  「那我將你們送回現世吧,順便幫你們一起去找鬧出一切的元兇。」

  鬼燈會主動提出幫忙,這倒是青之川沒有想到過的。雖然聽到這話青之川確實很開心,但她卻不好意思接受。她連連擺手,推辭道:「這太麻煩鬼燈大人您了,剩下的事情由我和我的式神就行,您還是安心在地府處理公務吧。」

  說罷,她抱歉地笑了笑。

  「真的不用我幫忙嗎?」鬼燈有些不確定地又問了一遍。

  青之川用力點頭,將自己的肯定答覆再次重複了一遍。

  既然她都這麼這麼說了,鬼燈也就不再多說什麼,帶著青之川一行人回到了現世的南城。

  臨回地獄之前,他還不忘向青之川道了聲謝。青之川受寵若驚,對於鬼燈的感謝視若珍寶,連連鞠躬回謝了他好幾句。

  現世對於白澤來說是從地獄回到桃源鄉的中轉站。隨同玉藻前一起來到南城,白澤也無心多作逗留,只想趕緊回到桃源鄉換下這身髒衣服。

  「有空來桃源鄉找我啊,我這兒可有好酒。」白澤拍了拍玉藻前的肩膀,順便探身朝青之川揮手招呼道,「漂亮小姐……啊不是……四十九院小姐也可以一起來!」

  一聽到美酒,青之川的理智防線就奔潰泰半了。她用力點頭,心裡悄然開始算起了何時才是休沐日,心想等到那時一定要讓玉藻前帶她去桃源鄉找白澤喝酒——重點是喝酒。

  玉藻前板正白澤的身子,換上和藹的微笑。不過這笑容在白澤看來居然有些陰險。

  玉藻前為白澤捋順衣領,笑道:「你放心吧,我絕對會來的。」

  他在「絕對」一詞上加了重音,聽得白澤心尖猛顫。他乾笑幾聲,不再吱聲了。

  玉藻前說這話的語氣,以及臉上不懷好意的陰險笑容,白澤都很熟悉——每每他想坑自己錢的時候就會變成這幅模樣。

  白澤有的時候真的覺得玉藻前是應該是一眾守財奴死後凝成的怨靈,而非是隨天地氣運而生的狐妖。

  生怕自己說多錯多,白澤立刻噤聲了,一言不發地逃回了桃源鄉。

  *

  鬼燈回到地獄的時候,巨獸的屍體已經被處理得差不多了,之餘下骨架靜靜滯留在原處。鴉天狗們將四散的肉塊運去了別處,喜愛腐肉的妖怪會處理掉這些東西。

  散發臭味的肉塊讓鴉天狗們叫苦不迭,紛紛向鬼燈提出了漲本月獎金的期望。鬼燈深思熟慮了一番,決定將這項民意寫入待辦事項中。

  黑童子的身體已經大好了,可以不扶著白童子獨自行走。他們還有未完成的工作,正想趕緊離開,鬼燈卻叫住了他們。

  「鬼燈大人,有什麼事嗎?」白童子乖巧地問道。

  鬼燈組織了一番語言,努力不讓說出口的話嚇到這兩個年齡和資歷都尚且淺薄的孩子。

  他清了清嗓子,壓低聲問道:「我聽到一個謠言,有人說閻魔大人是個女子。這謠言可是你們兩人傳出去的?」

  黑童子如往常一般不作答,而白童子怔怔地看著他,看上去好像是還沒有回過神。

  鬼燈迅速補充了一句:「不用撒謊,說實話就行,不會有人怪你們的。」

  「唔……可這不是謠言。」白童子略歪了歪頭,「我上個月在閻魔殿見到了一個特別漂亮的大姐姐,她說她是閻魔大人。」

  「這怎麼可能?」

  鬼燈下意識地提高了音量,嚇得白童子猛地一顫。他緊張地攥著衣角,淚水在眼眶打轉,差點就不爭氣地哭出來了。

  「鬼燈大人,我沒有騙你……我看到的真的是閻魔大人——女的,閻魔大人!」白童子急得臉都漲紅了,忙解釋了起來,「雖然那天晚上閻魔殿只點了三支蠟燭,我也沒確切地看清閻魔大人的臉,但那個真的是個女人!」

  鬼燈沉吟許久,不知該如何是好。白童子是個好孩子,這毋庸置疑。而作為一個好孩子,最顯著的特徵就是不會說壞話,況且白童子現在這幅委屈可憐的模樣絕對不可能是偽裝出來的。

  但鬼燈身為地獄第一輔佐官已久,在閻魔大人身旁帶了那麼多年,對閻魔大人瞭若指掌。關於閻魔大人的性別問題,回答自然也是毋庸置疑的。

  為了防止自己誤會白童子,鬼燈讓他具體描述一下那日的情狀。白童子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一言以蔽之,就是在某個夜晚在閻魔殿看到了一個自稱閻魔的女人在處理本應由閻魔大人處理的公務。

  「我昨天晚上也在閻魔殿見到她了!真的!」白童子舉起三指豎向天空,信誓旦旦,「我絕對沒有騙鬼燈大人!」

  「別學西方地府的那副做派。」鬼燈說著,把白童子豎起的三根手指收了回去,「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按照白童子所說的,他每一次見到那個自稱閻魔的女人都是在夜裡。那麼今夜再去閻魔殿,會遇到那個女人嗎?鬼燈不能肯定,不過除此之外似乎沒有別的選擇了。

  帶上黑白童子,鬼燈朝閻魔殿走去。

  遠遠地,鬼燈就能看到燈火通明的內殿了。鬼燈面色微沉,決定就浪費燭火的問題好好教育閻魔大人一番。

  走進內殿,率先入目的不再是閻魔大人臃腫龐大的身軀了,一雙修長的腿吸引走了所有目光,就連黑童子都忍不住側目多看了幾眼。

  筆直且無一絲贅肉,纖細之餘不失肉感。如此具有美感的雙腿,幾乎可以說是世間難得的藝術品了。

  不過在鬼燈眼裡,還是金魚草更有藝術價值。

  白童子輕拽了拽鬼燈的衣擺,小聲道:「就是她。」

  曼妙雙腿的主人倚坐在浮雲上,正漫不經心地翻閱著的公文,看上去悠閒不已。聞聲,她抬起頭。見有人來,她很隨意地將手中的冊子丟到了桌上,換了一個更舒適的姿勢,半躺著看向鬼燈。

  「我等你很久了,鬼燈。」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要讓藻哥兩章之內換上男皮!!

  狗子的新皮還挺好看,不愧是DARK♂天狗(:з っ )っ


第15章 想要逃跑

  女人的語氣熟稔得很,似乎同鬼燈相識已久,不過鬼燈確信,他絕對沒有見過這人。

  他攥緊了狼牙棒,不著痕跡地往前邁了一小步,將黑白童子掩在自己身後,出聲問道:「你是什麼人?」

  「我是閻魔。」她的表情依舊淡漠,「難道你忘記我了嗎?」

  鬼燈不語,抬眼掃過殿內的每一個角落。朱紅色廊柱後露出了紋有浮雲花紋的一角黑色布料。他忽得冷不丁地笑了一聲,蹲在他身後的白童子被這聲笑嚇得差點大叫起來。

  鬼燈拍了拍白童子的肩膀:「你們在此處等著,不要走動,知道了嗎?」

  「唔……我們明白了。」

  鬼燈滿意地點了點頭,孤身朝廊柱走去,臉色黑得可怕。

  「閻魔大人,您別躲了。就算是藏身於殿內最粗的廊柱後面,我也能看到你。」他對著廊柱的方向說道,「對於您的身材已經臃腫到了怎樣的程度,您自己似乎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閻魔大人還以為自己藏得天衣無縫,卻沒想到一眼就被鬼燈發現了。他乾笑著從廊柱後頭走了出來,頗有些不好意思地撓著後腦勺,故作輕鬆道:「哎呀,怎麼這麼快就被你找到了?這一次的捉迷藏可真沒意思啊,哈哈……」

  鬼燈輕挑右眉,手中的狼牙棒已蓄勢待發。

  閻魔大人慌亂了起來。他忙看向坐在他的寶座上的女人,用眼神向她求救,然而女人卻別來了眼,不願同他對視。閻魔大人欲哭無淚,心裡趕緊盤算起了如何不讓鬼燈以最粗暴的方式對待他。

  不及他想出對策,鬼燈的狼牙棒就已經朝他飛過來了。閻魔大人慌得手足無措,呆呆站在原處,不知道該如何時候。眼看他那張並不俊俏的臉蛋就要被狼牙棒的擊中,女人輕歎了一口氣,微微抬手,召喚出白色包子狀小鬼,擋在了閻魔大人面前,成功擋落了狼牙棒的襲擊。

  閻魔大人完美地躲過了一劫,高懸的心臟終於得以回歸原味。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對女人說出感謝,白色包子就先一步爆裂了,毫無防備的閻魔大人被狠狠炸了一臉,半張臉都被炸黑了。

  閻魔大人委屈巴巴地捂著炸得生疼的右臉,感覺自己整張臉都變得僵硬了。

  「啊,為什麼會這樣……」他有些口齒不清道。

  女人掩去嘴角的些許笑意,正色道:「我只是一心想要為兄長大人擋下鬼燈這不敬的一擊而已,白包子會爆裂純屬偶然。」

  「小閻,我覺得你這一下是故意的……」

  閻魔大人竊竊然小聲抱怨,卻一字不落全部都被女人聽到了。

  女人倒也不惱,只是說道:「兄長大人,你還沒有感謝我。」

  閻魔大人一時語塞,賭氣般地扭過頭,根本不去理會她所說的事情。

  猝不及防爆炸的白包子對他造成的生理以及心理傷害可要比鬼燈丟來的狼牙棒嚴重多了,他才不道謝呢!

  鬼燈撿起掉在地上的狼牙棒,眼神在閻魔大人和被稱為「小閻」的女人之間游走。他感覺到了少有的迷茫。

  「這是怎麼回事,誰能給我解釋一下嗎?」

  閻魔大人忽然想起鬼燈還什麼都不知道。他一拍大腿,揉著已經微微腫起的臉頰,向鬼燈說道:「忘記給你介紹了。這是我雙生妹妹,她也叫閻魔,我們倆名字一模一樣。」

  至於為什麼要給兄妹倆取一樣一樣的名字,就要質問兩人的父母了。雖然擁有相同名字在日常生活中是很麻煩的事情,不過閻魔大人倒覺得這是樁異常甜蜜的負擔。

  當然了,妹妹閻魔不這麼覺得。

  「……妹妹?!」

  鬼燈一時間難以接受這個現實——且不說他任職第一輔佐官這麼多年以來從未聽說過閻魔大人有個雙生妹妹;眼前的女人和閻魔大人根本就不像,任誰都不會相信這樣兩個人會是兄妹關係。

  你見過體型相差這麼多倍的兄妹嗎?

  你見過長相如此相異的兄妹嗎?

  鬼燈自詡鬼生閱歷還算豐富,也還是被這個消息嚇到了。至於尚且年幼的黑白童子兩人,他們已經被這個事實嚇到遊走在精神奔潰的邊緣了。

  閻魔大人對於三位部下的反應倒是不覺得奇怪,甚至已經習以為常了。這樣的反應他已經見到過不下數百次了。

  他繼續介紹道:「本來自伊邪那美退任後,地府的主人應當是由小閻來擔任的,但小閻她嫌那時候的地獄太過無聊,於是獨自在各處遊歷,一個人瀟灑自在了幾千年。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想念我了,小閻最近重回地府,我也終於見到了這個久未見面的妹妹。」

  「你想多了,兄長大人。我只是覺得遊歷四方對於現在的我來說已經是一件無趣的事情,而相對來說地獄更有意思些,所以才回來的。不是因為你。」

  閻魔冰冷無情的話語戳破了閻魔大人的美好幻想,尤其最後一句話成了壓垮閻魔大人的那一根稻草。閻魔大人抹去一把辛酸淚,撲進鬼燈的懷裡,向他控訴起妹妹對自己的無視。

  身軀龐大的閻魔大人蜷縮起身子,靠在鬼燈肩頭,這副情狀怎麼看怎麼好笑。

  鬼燈對於閻魔大人的哭訴充耳不聞,反倒是問道:「閻魔小姐最近是不是處理過地府的公務?」

  閻魔大人不知他問出這話的用意為何,便從實答來。他乖乖點了點頭,回道::「沒錯,有時候我會讓她幫幫我……啊!!」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鬼燈一拳擊飛了出去。

  閻魔大人揉著被撞得生疼的後腰,勉強扶起身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剛才是如何觸怒到了鬼燈。

  「既然閻魔大人不是個女人,我就放心了。讓我們好好談談下午的甜品問題吧,大人。」

  周身洋溢著黑氣的鬼燈如是說。

  閻魔大人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餘光瞥到桌上如山的檔,他忙為自己辯解道:「我還有很多公務要處理,你……你別想影響我!」

  然而這話說得底氣不足,完全沒有威懾力。

  不等鬼燈回話,閻•地府第一好妹妹•專業坑兄一千年•魔率先開口:「兄長大人不必費心,這些小事我來解決就好。」

  閻魔說罷,笑著看向鬼燈。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兩人似乎達成了共識。

  閻魔大人:我想逃。

  #這日子沒法過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本來想用「閻魔一到夜晚就性轉」的設定,但感覺不太好圓回來,所以最後選擇了兄妹的設定

  地獄篇大致上結束啦,不過地府人員在接下來的劇情裡也是會繼續出場的~

  藻哥掉馬倒計時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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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地下迷宮

  南城依舊空蕩,不過比起初來時有了更多的人氣,大抵是因為巨獸離開了南城的緣故。街上已無妖怪遊蕩了。沒有巨獸的威脅,不傷人的和善妖怪紛紛回到了自己的巢穴,至於那些比較兇惡且有威脅性的妖怪,也基本上都被安倍晴明給制服了。

  漫無目的地走在南城街頭,卻並無太多發現,青之川不免覺得有些倦怠。走得有些累了,她索性直接倚靠在玉藻前的身上,讓酸痛的腳腕得以稍微休息一會兒。

  聞著玉藻前身上令人心安的微香,青之川悄悄在心裡第一百零八次感激晴明為她送來了那張一定能召喚出女性式神的符咒。

  要知道,她那些男性式神十之八九都是五大三粗的糙漢子,雖說也確實有愛乾淨且為人溫潤的式神,譬如一目連之流,但青之川卻不好意思放肆地倚著他們,畢竟性別不同。唯一同性別的鯉魚精,身量又比青之川小了許多,青之川總有一種一番自己靠在鯉魚精身上絕對會把她壓成魚餅的錯覺。

  玉藻前的出現簡直就是拯救她於水深火熱之中,因而青之川總是會很下意識地去親近她。

  青之川的過分熟稔起初讓玉藻前覺得有些不自在,尤其她還和自己貼得如此之近,他就更覺得怪異了。不過看到她略顯疲憊的表情,以及不自覺的歎氣聲,玉藻前還是決定暫且遷就她一次。

  「要不然去我們找到巨獸的那個林子裡看看吧。」一目連提議道。

  青之川沒有多想就點頭同意了。其實她對於那個林子也頗為介懷,而且先前官府的報告中也提及過巨獸總是在林中徘徊。

  定下了明確的目標,青之川一下子來了勁。她倏地站直身子,向前大步走去,步履輕快。少了壓在身上的重量,玉藻前樂得自在,覺得自己的步伐也變得輕盈了不少。

  走著走著,青之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忙停下了腳步,回身喚了玉藻前一聲。

  「怎麼了?」玉藻前走到她身側。

  青之川從袖中掏出摺扇,交還到了玉藻前手中。

  「差點忘記還給你了。」她揚起如日光般溫暖的笑容,「謝謝。」

  玉藻前垂下眼,不去看她。

  「小事而已。」停頓了一下,他坦然道,「而且如果你死在了地府,身為式神的我也會受到影響。」

  青之川輕錘了一下玉藻前的手臂,故作惱怒:「啊——小玉說話可真直白!」

  雖然這麼說,她卻是根本沒有生氣。

  玉藻前不再說話了,只默默跟在她的身後,一手把玩著垂在扇骨下的紅色流蘇。

  林中人煙稀少,彌漫著有些過分的寂靜。踏足在枯葉之上,可以清晰聽見乾枯葉脈的碎裂聲。

  明明巨獸已經確認消失了,行走在這片熟悉的樹林中,青之川仍然覺得有些許心悸,恐懼的幻影還沒有徹底從她的腦海中消散。

  一路上,青之川能看到附近南山山腳下零散佇立著幾棟小茅屋。

  「在這種地方也有人住嗎?」青之川喃喃道。

  「當然啦。」鯉魚精勾住她的肩膀,「其實住在南山山頂上的人家也不在少數。」

  「是這樣啊……」

  青之川不免有些佩服這些在南山這麼一座物資相對匱乏的山中居住的人家了。

  他們走向那幾棟房子,想要探詢些消息,尤其是關於山精一夜間消失的內情。

  不過一連經過的幾戶人家都空蕩無人,敲門也沒有人應聲,想來是還沒有回來的逃難者。

  青之川不免有些失望。

  繼續走著,在更深的林中,他們發現了一棟老舊的茅草屋。這棟房子離其他人家有些遠,因而顯得尤為孤寂。大門未落鎖,輕輕一推便開了。

  雖說這房子看上去已經廢置了一段不短的時間,但如此不設防,反倒是讓人覺得詭異。

  走入院內,庭院落滿了枯葉,角落裡種著的金桂樹已經死去。屋子前的木質臺階已經斷裂,顯出別樣的荒蕪感。

  一目連走近水井。掀開蓋在井口的木蓋,他探身朝井底看了一眼,發現井內依然儲了不少水。

  他將木蓋放回原處,不急不緩,走遍了庭院各處,最後回到了青之川身邊。

  青之川站在正門外,神色略微有些糾結。她沉吟著,不知該如何是好。

  「四十九院大人,您在猶豫是否應該進去嗎?」一目連問道。

  聽到這個疏離的稱呼,青之川一下子沒回過神。

  她扯了扯嘴角,有些無奈道:「我和你說過,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了。大人什麼的……」

  一目連不語,只是默然將雙手攏入袖中,仿佛沒有聽到青之川剛才那話。

  這是風神大人特有的裝傻方式。

  青之川多少有些失落,不過她很快就重振了心情。

  「雖說這房子好像廢棄了多年,但肆意闖入總歸是件不好的事情。」青之川坦白了自己的糾結,「可我總覺得應該要進去看看。」

  鯉魚精用力點頭,顯然她和青之川有一樣的感觸。

  「實質上我也這麼認為。」玉藻前也附和道,「我私以為還是應當進去查看一番。」

  青之川不再糾結,用力推開了門。

  門環上沒有灰塵,這不免有些怪異。

  屋內散發著潮濕的味道,不知多久未曾流動過的空氣渾濁不已。走遍了房子內的每一個角落,青之川並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各處都是空空蕩蕩的,連傢俱都少的可憐,散亂在地上的宣紙邊角已然泛黃,散發著難聞的氣味。

  不知為何,身處於這棟廢屋中,青之川不安得很。她確信這裡藏著什麼秘密。

  鯉魚精和白龍一同貼在一堵木牆上,神色專注,不知道在做些什麼。保持這個略顯可笑的姿勢聽了一會兒,她甩尾游向青之川。

  「四十九姐姐,那堵牆是空的!」她大叫道。

  白龍用爪子扒著木頭之間的空隙,毫不費力地就卸下了一塊木板,繼而又卸下了更多,直到牆面出現了一個足以容許一人通過的空缺才停下。

  青之川並未茂茂然進去。她不是魯莽的人。她謹慎地湊近空洞,探頭飛速朝離望了一眼。

  她看到了一段深不見底的臺階。臺階通向陰暗的地底,在場沒有任何一個人能看出地底之下會有什麼。

  青之川深呼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過於快速的心跳。地下散發著異常的陰暗氣息,她絲毫沒有想要進去一探究竟的欲望,然而現實卻逼迫她進去探查一番。

  她清了清嗓子,不再猶豫,率先走下臺階,一目連和玉藻前也跟了上來。白龍飛到青之川身前,身上的鱗片微微豎起,目光格外警覺。青之川知道它在保護自己。她摸了摸白龍的尾鰭,小聲說了句謝謝。

  白龍表面淡然,看似內心毫無波動,其實已經興奮地龍鬚亂飛了。

  沿著臺階向下,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們終於再度踏上了堅實的地面。不必再在未知中繼續向下,青之川忽感一陣心安。

  不過繼續走下去,這一點可憐巴巴的心安就徹底被消磨光了。

  樓梯的盡頭連接著一條狹長的走廊。借著火摺子的微光,他們才勉強沒有撞在牆壁上。起初四下死寂,愈向前行,耳邊逐漸傳來噪音,似乎是獸類的咆哮,隨著他們的前進越來越清晰。交雜在一起的雜音一下一下捶打著他們的神經,似乎想要將他們推往精神奔潰的邊緣。

  遠遠地,他們看到了盡頭的光亮,青之川忙闔上火摺子,生怕自己手中的這點火光會引起注意。

  穿過長廊,他們來到了更為寬闊的空間。不過所謂寬闊,也只是相對於先前狹窄的地道而得出的評價罷了,實質上這裡的高度很低,玉藻前只許踮起腳尖就能碰觸到頂部。

  過低的高度讓人倍感壓抑。

  兩旁放著許多籠子,堆疊在一起,大略一數竟多達近百個。籠中囚禁著一些青之川知道的妖怪或動物,但更多的是她完全沒有見過的生物。它們躁動不安,不停地咆哮著用利爪刨著牢籠的鐵底,發出尖銳的噪音。

  牢籠的狹縫間拴著許多山精。它們蜷縮著身子,不停地顫抖,嘴裡發出悲鳴般的嗚咽聲。地上滿是血液,角落裡堆著已經開始腐爛的皮毛和碎骨。

  燭臺旁,兩個男人正喃喃說著什麼,專心不已,甚至沒有感覺到那些生物異樣的不安,更未注意到有人踏入了他們的這方小天地。

  青之川放輕腳步,慢慢靠近兩人,待距離夠近了,一目連立刻放出風盾,將他們隔了開來。鯉魚精甩動尾巴,錘暈了兩人中看上去年長的那個。

  眼前忽出現了這麼多人,另一個男人驚叫起來,嚇得都不敢跑了。

  他的臉泛出病態的慘白,在搖曳的橘紅色燭光下,顯出死屍般的青白。

  「四……四十九院!」

  他呢喃著,有些慌亂地後退,卻不慎撞到桌角,跌坐在了地上。

  青之川一怔。她原就覺得這人略微有些眼熟,聽到他叫出了自己的姓氏,她更確信這一點了。

  只是她實在想不起這人究竟是誰。

  他慌張地想要逃跑,卻被白龍制服了。

  玉藻前經過她身旁,見她神色複雜,便問道:「你在想些什麼?」

  「我覺得我好像認識他……啊,我想起來了!」

  她猛地一錘手心,然眉眼間卻無恍然大悟的輕鬆感,反而平添了幾絲惆悵。


第17章 起死回生

  青之川回溯過往,試圖尋找記憶中與面前這人相似的容顏。不過對於她來說,這並非什麼容易的事情。沉吟許久,記憶依舊模糊。

  「唔,你是瀧穀嗎?不對不對……呃……好像是瀧澤?難道是澤村嗎?」

  玉藻前以奇怪的眼神打量著青之川,毫不留情地質疑道:「你真的認識他嗎?」

  久久不能想起男人的身份,青之川本來就已經很急了,還被玉藻前如此直白質疑了起來,她更覺窘迫了。雙頰染上些許紅暈,在暖色的燭光下顯得並不明顯,不過青之川能清晰地感覺到熱意從臉頰直傳到了耳尖。如果燒得再厲害一些,她覺得自己的頭頂很有可能冒出陣陣霧氣來。

  「我真的認識!只是現在有些想不起來了而已……」她頗有些中氣不足地為自己辯解,「等我一小會兒,我絕對會想起來的……嗯!絕對!」

  玉藻前不語,不再打擊青之川的積極性了。

  男人眼裡一瞬之間閃過的光芒黯淡了下去。他低垂著頭,眼中只餘下沮喪。

  另一邊,鯉魚精在一目連的幫助下已經將老人用繩索捆起來了。雖說以他的歲數就算再怎麼負隅頑抗也鬧騰不出什麼大風大浪,但還是應當謹慎為上。忙好了這項大工程,鯉魚精長舒了一口氣,來到跌坐在地的男人面前,湊近看了好久。

  「四十九姐姐,這不是山本嗎?」

  「對對。就是他,山本晃!」青之川輕拍了一下腦門。想起這個名字讓她忽覺身心舒暢了不少。

  玉藻前卻掩面輕笑了起來,半是調笑半是數落道:「所以你先前想到的那些姓氏,居然和真實名字一個字都不搭邊嗎?」

  玉藻前這話說得毫不留情,青之川的臉又紅了起來。她輕哼了一聲,伸出魔爪撓向玉藻前的側腰,企圖以此來懲罰他一下,然而玉藻前卻巍然不動,甚至還以一種非常奇怪的目光看著青之川,似乎搞不懂她這動作的用意。

  青之川微微皺眉:「你不怕癢嗎?」

  玉藻前搖頭。

  青之川只好悻悻收回不安分的雙手,權當先前自己是在自討沒趣。

  撓癢癢這招是她懲治式神最有效的招數。此招一出,幾乎每個式神都會,敗倒在她的魔爪之下,大叫著向她求饒。然而這一招卻在玉藻前這兒失去了效用,青之川覺得挫敗不已。

  不過她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她走近山本晃,蹲下身,與他處於同一水平線。

  「所以說到底你還是忘記我了。」山本晃冷笑了一聲,「成為陰陽師的感覺怎麼樣,大人?」

  他這話中滿滿都是挑釁,然而青之川卻沒有生氣,只正色道:「你今年沒有來參加陰陽師資質考試。」

  山本晃一怔,呆呆地看著青之川,突然落下淚來。

  他這番情感轉變實在是過於突兀,看得一目連和玉藻前兩個不知內情的人疑惑不已,只好詢問鯉魚精。

  「那個山本去年和四十九姐姐一起參加了陰陽師資質考試,關係還挺不錯的。然而他卻不幸落榜了。」鯉魚精言語間略微有些同情,「他那時候信誓旦旦地說明年一定能拿到資格證書,不過他卻壓根就沒有參加考試,四十九姐姐還念叨了好久呢。」

  山本晃身後的桌上擺著一副不完全的骨架,骨頭上還附著未剔盡的筋肉。桌邊角堆著肉塊,血液自桌角流下,然而卻在半途之中停滯住了,凝在邊緣,結成了厚厚的一層。玉藻前取過骨架,察覺到上面的接縫還很明顯,之前稍微用一點力就能折斷,不過無論是形態還是大小都與巨獸的骨架相同。

  青之川自然也沒有忽略這個骨架。

  「這是你做出來的?」她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還有肆虐南城的巨獸,一夕之間消失的山精一族,也是你的手筆?」

  山本晃沉默著,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在青之川徹底爆發之前,他悄然將手伸到她面前。

  「你把我送去官府吧,反正我和父親失敗了。」他喃喃道。

  這舉動是青之川沒有料想到的,一時間居然有些不知所措。她用力抓了抓頭髮,內心煩躁不已。細軟的髮絲在這番無意識的虐待下成了雜亂的一團,青之川卻渾然不覺。

  她垂下手,長歎了一口氣。

  「你從哪兒學來了這種旁門左道?」她努力抑制住惱怒,柔聲問道,「以你的能力,不應該懂得起死回生之術才是,更別說製造出穿越陰陽兩界的巨獸了。」

  山本晃抬眼看向青之川,然而卻迅速垂下了眼,支支吾吾地解釋了起來。雖然他語序不清,不過多少還是讓人聽懂了好歹。

  製造巨獸的用意,大抵是為了從地府將山本晃病逝數月有餘的母親的亡魂帶出來。

  「只要將亡魂放入準備好的軀殼中,母親就會活過來——這是父親告訴我的,也是他一意孤行想要這麼做。」他解釋道。

  青之川四下掃了幾眼,血腥骯髒的環境讓她覺得有些噁心。她屏住呼吸,問道:「這種邪術,是誰教你們的?」

  「是龍神大人!」他眼裡閃出詭異的狂熱光芒,「龍神大人教會了我們此等招數,還說一定能行!」

  「……龍神大人?」

  山本晃用力點頭,笑得驚悚:「是的,龍神大人。身著黑衣的龍神大人,他不求我們的供奉,他只說能幫助沉淪在悲傷之海的苦者是他的職責。啊……龍神大人……」

  他突然不停地朝著東邊磕頭,連額角磕出了血也沒有意識到。他的神情宛若被蠱惑了一般,看得讓人心驚。

  如果一目連的白龍沒有拍暈山本晃,青之川覺得他就算會磕整個腦袋血肉模糊都不一定會停下來。

  白龍撲進青之川懷中,撒嬌般地扭個不停,尾巴甩得歡快,滿心期待青之川的誇獎。

  這一次鯉魚精倒是不同它爭寵了。

  將昏迷的山本父子從地底拖至官府,期間兩人醒來了幾次,不過都被鯉魚精粗暴地錘暈了。

  巨獸的事情姑且算是告了一段落,雖說山本晃提及的龍神大人依舊身份不明,不過找出這個自稱龍神的始作俑者就是官府的任務了,青之川不覺得自己這個陰陽師有什麼摻和的立場。

  在驛站苦等多日的車夫終於等到了青之川的歸來,感動地險些哭出聲來。不過他到底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沒有當場哭出來,只是麻利地套上了馬。

  不過這幾天馬兒或許是吃得太好了,還未駛近左京竟先被林中的一塊碎石崴了腳。馬車狠狠顛簸了一下,若非有車夫高超的駕車技術,這車絕對會整個側翻。

  雖說勉強穩住了平衡,但馬卻沒法再繼續行動了。車夫尷尬不已,連連向青之川道歉,說自己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尋來新的馬,絕不拖延青之川的行程。

  「沒關係,您不用著急。」青之川連連擺手,「這兒離左京應該不遠了,走回去大概要多久呢?」

  車夫捏著手指粗粗算了算,回道:「大概一天半就能走到了。」

  青之川一拍大腿:「那好,咱們乾脆走回左京好了!」

  在車夫震驚的目光中,青之川跳下車轅,動作輕快得像是個準備要去郊遊的孩子。更讓車夫驚愕的是,無論是一目連還是鯉魚精,就連玉藻前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沒有異議,也跟著一起下了車。

  「您不用著急,我先回去啦!」青之川朝車夫揮揮手,笑著道別。

  車夫一時無語,只好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林中。

  走會左京對於青之川來說不是什麼難事——想當年,她可曾從寄住多年的位於右京的四十九院家足足走了十余天才來到了左京,期間甚至沒有一天休息。現在只需走上一天半,其實也並不困難。

  正值初秋,林中的草木從深綠轉向枯黃,蕭瑟之感還未彌漫得十分徹底,倒也是別樣的景致。

  在如此一個人煙稀少的森林中,青之川卻看到了一角屋簷。走近,竟是一座溫泉旅館。不過旅館並不大,看上去似乎只有四十九院家一半的面積,門口掛著的牌匾上書有「真戶莊」這幾個大字。

  青之川忽然想起晴明曾提及過左京附近有家幽靈的溫泉小館,似乎就叫這個名字。她忽然來了興致,想到最近平安京太平得很,便提議去那家旅館住上一晚。

  對此當然無人會有什麼反對意見。就算是有,青之川也會自動忽略掉的。

  踏入屋內,一位和藹的老婦人迎了上來,帶著他們進了空客房。

  難得有這麼一次享受的機會,青之川當然也不會忘記守在家裡的那些崽子們。向店家要來了一隻信鴿,青之川將他們正在真戶莊的消息傳回了四十九院家。

  未至傍晚,式神們就全都聚集到了真戶莊內,空蕩的旅館瞬間熱鬧了起來。

  「嘿小玉!」青之川眨了眨右眼,格外興奮,「我們去泡溫泉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掉馬啦!!

  默認這裡的連連自帶風神之佑皮,所以龍是白色的。

  突然發現都沒人提出來這一點_(:3 」∠ )_


第18章 金面狐狸

  玉藻前正專心鋪著床鋪,心情很是不錯。他想此處寂靜的環境一定能讓他難得睡上一個好覺。忽得聽到青之川突如其來的這麼一句問話,被褥從他的手心滑落,險些掉在地上。

  「啊?!」

  有那麼一瞬間他對自己的聽力產生了嚴重的質疑。

  青之川按捺住激動的心情,輕咳了幾聲,生怕玉藻前聽不清,特地一字一頓地重複道:「我說,我們一起去泡溫泉吧。」

  這會兒玉藻前可就沒辦法再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錯了,否則顯得太過欲蓋彌彰。

  他沒說什麼,只是低垂著頭繼續整理被褥,默不作聲搖了搖頭,期間甚至沒有看過青之川一眼。

  青之川臉上的笑容瞬間垮掉了。她小跑著繞到玉藻前身前,俯下身正對著他的臉,不死心地問道:「你真的不去嗎?這可是難得的機會,說不定今年我不會再帶你們來泡溫泉了。」

  「是的。」玉藻前依舊低著頭,語氣同往常無異,「你有點擋著我了,可以稍微往邊上挪一下嗎?」

  青之川悶悶地應了一聲,走到了角落裡,靜靜等著他鋪好床才又湊了過去。

  「為什麼不去呢?」

  「呃……」

  玉藻前一時語塞,居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

  身為誕生於天地氣運的妖怪,玉藻前本質上是無性別的存在,不過他本人卻更傾向於認為自己是個男性,因而在轉換性別的時候偶爾會出現白澤口中所說的暴露自己男性內心的現象,無論多少年都沒辦法糾正這個缺點。

  不過這麼一點小小問題無傷大雅,從來沒有哪個人類看透過他的偽裝,甚至某些妖怪也沒能看出來。所以青之川沒能看出他的性別,玉藻前也不覺得奇怪。事實上,對於這種情況他早就已經習以為常了——畢竟他是以美色覆滅五個朝代的禍水。

  玉藻前確實可以泰然以女性的身份成為青之川的式神,也可以安心接受她對自己的親昵撒嬌,不過說到底他還是自視為男性的,絕對無法接受再以上的行為。

  一起泡溫泉?這是絕對不可以的!

  雖然他也確實很想泡溫泉沒錯。

  然而如此直白且有力的解釋,玉藻前卻猶豫著不敢說出來。雖說和青之川相處的時間不長,但玉藻前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青之川對他的以來——原因只是單純因為她認為自己是個女人。

  戳破他人美夢是件再殘酷不過的事情了,玉藻前不願做出這種事。

  斟酌了一番,玉藻前答道:「抱歉掃了您的興,不過我確實對溫泉不感興趣。」

  「唔……是這樣啊,真可惜……」

  青之川長歎了一口氣,癱倒在塌上,看上去心累不已。

  「為什麼不讓鯉魚精陪著你一同去呢?」玉藻前提議道。

  「她說自己泡在高溫的泉水裡會被燙到鱗片全都掉光的恐怖程度,甚至還會被燙死。『難道四十九姐姐想要喝魚湯嗎?』——這是她的原話。」青之川的歎息聲更甚,喃喃嘟噥道,「溫泉又不燙,她有什麼可害怕的呀,居然不願意陪陪我……」

  她翻了個身,趴在榻上,雙手交疊墊著下巴,繼續哭訴。

  「我還以為有小玉在我就可以徹底擺脫獨自泡溫泉的命運了,沒想到到頭來還是得孤零零一個人。」她睜大了眼,努力擠出零星淚水,可憐巴巴地看著玉藻前,極小聲地再度遊說起來,「你真的不去嗎?我一個人泡溫泉都沒人照看,說不定泡到昏死過去都沒人發現。到時候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泉水裡,你們還怎麼辦呢?所以……」

  「不要說不吉利的話,四十九院大人。」玉藻前打斷了她的話,正色道,「而且我相信您可以照顧好你自己。」

  青之川癟嘴,徹底死了說服玉藻前的心。她騰得一下站起了身,抓起店家視線準備好的浴衣,便門外走去。

  「小玉可真是無趣!」

  她微微揚起下巴,故作惱怒地留下了這麼一句話。不等玉藻前回應,她就快步溜走了。

  玉藻前輕笑她這幼稚的行為,拿起桌上的舊書,隨便翻到了某頁,看了起來。

  不過今日不太適合讀書。玉藻前怎麼也靜不下心來,書頁上墨色的字跡落入眼裡,成了歪歪扭扭的字元,一眼即過,根本沒有在腦海中留下什麼具體的印象,玉藻前不得不反復閱讀數遍才能記住寫了些什麼。

  這書實在無趣,他越看越覺得乏味,索性不再堅持讀下去了。他合上書,輕放回原處,走到屋外。

  真戶莊不大,整棟房子呈「凹」字形,中間空缺的地方種有各式綠植,溪水流經四周,角落裡還建了一個小小的亭子,別致得很。玉藻前在木廊旁坐下,不知何名的白鳥自屋簷飛下,將雙足浸入水中,銜起溪水洗淨附著在羽毛上的污濁。

  蓄滿溪水的竹筒不堪水流的重負,敲擊在石上,發出異常清脆的響聲。

  玉藻前看著白鳥將整個身子都清理了一遍,抖落羽毛上的水滴,跳入草叢中,消失了蹤影。添水周而復始不知敲擊了幾次石面,他也記不得了。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不知道在做些什麼,鬧騰得厲害,擾了這難得的清靜。

  天色轉暗,隱在草叢中的白鳥撲棱著翅膀,飛向天際。玉藻前站起身,伸手拂去衣上的塵土,走回屋內。

  青之川不在屋裡,不過鯉魚精已經回來了。

  玉藻前不知道青之川具體離開了多久,不過至少也一個時辰有餘了。想到青之川先前提及過的昏倒在溫泉內的可能性,他忽然有些心神不定。

  他喚了鯉魚精一聲,問道:「她有回來過嗎?」

  第一次被玉藻前直呼其名,鯉魚精有點緊張。

  「你……你說什麼?」

  「青之川回來過了嗎,你知道她在哪兒嗎?」

  「原來你是在說四十九姐姐啊。」問到關於青之川的話題,鯉魚精忽然不再緊張了,「她大概在和酒吞大人喝酒吧。」

  玉藻前了然般地點了點頭,沒說什麼,再度退了出去。

  今日店裡只有青之川和她的式神,並無其他客人,換言之,今天只會有青之川一個人光臨女湯。既然青之川已經不在泡溫泉了,也就是說這會兒女湯出於無人使用的狀態。

  憧憬著溫泉的玉藻前決定趁這個機會趕緊去享受一番。

  真戶莊內只有兩眼泉水,挨得極近,被分為了男湯和女湯,僅以一面竹編的屏風隔開。雖然能擋住視線,但卻無法阻擋喧嘩聲。還未走近,玉藻前就能聽到隔壁的大笑聲了。

  玉藻前自動遮罩隔壁的男聲,脫下振袖,只餘下貼身穿著的襦袢,掀開簾子走近溫泉。

  氳氤水汽模糊了視線,玉藻前放下木盆,正準備寬衣解帶,卻瞥見到了泉水中隱約有一個身影。

  解開腰帶的手一頓,玉藻前不敢去想某個現在已成既定事實的可能性。

  泡上一個時辰的溫泉,她真的沒有被熱氣熏得暈過去嗎?他在心中悄然念叨著。

  他不知道青之川是一整天泡溫泉都不會有什麼大礙的怪人。

  不過青之川顯然還沒有注意到他進來了,只要趁早離開,那也可以算作無事發生。

  玉藻前這麼想著,攏緊領口,躡手躡腳準備潛逃。還未來得及徹底轉過身,他就已經被眼尖的青之川叫住了。

  「我就知道小玉會過來。」青之川揚起得意的微笑,「因為沒有人可以抵抗溫泉的誘惑。」

  玉藻前悻悻轉身,換上尷尬且不失禮貌的微笑,心中暗罵了遲鈍的自己一百遍。

  青之川確實在泉水中泡得夠久了,整張臉都被水汽熏成了淺粉色,微濕的鬢髮散亂得粘在脖頸上。大概是熱得有些無法忍受了,她伸長了手,將整個身子貼在了岸邊,只為從木桶裡拿一塊被冷水浸透的白帕蓋到頭上降溫。她的動作幅度太大,側腰都露出了水面,玉藻前趕緊抬頭望天,卻還是瞟到了些許。

  此處不宜久留,還是溜走為上!

  「啊……我想起來還有些事情要處理,我先走了……」

  他將木桶丟到一旁,不等青之川回答就轉身跑走了。未行幾步,他就聽到了青之川的挽留聲。

  伴隨著她的挽留同時傳入玉藻前耳中的,還有格外清晰的水聲和赤足踏在石板上的聲音。

  玉藻前倏地停下腳步,慌亂地用手捂住眼。

  「你……你趕緊回水裡去!現在!立刻!」

  「好好好。」

  青之川悻悻然重回水中,趴在岸邊的巨石上,目光幽怨。

  玉藻前連連深呼吸了幾口氣,心情總算平復,但他卻不敢回身。

  他覺得自己有必要戳破青之川的美夢了。雖然很殘忍,但這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更何況她本來就應該知道才是。

  他用力錘了錘胸口,又默念了幾句清心咒,保持著背對青之川的姿勢,沉聲道:「四十九院青之川,有件事我要告訴你。」

  青之川將臉貼在石頭上,讓冰涼的石面為自己降溫。

  「嗯,你說。」

  「我其實並不是個女人。」

  青之川一怔,旋即大笑起來,顯然是將玉藻前的話當做了玩笑。

  是了,任誰都不會相信百分百包中女性式神的符咒居然會召喚出一個男人。

  玉藻前早就做好了青之川會不相信的準備。他吐出一口濁氣,轉過身道:「那請你看著我。」

  青之川挺直後背,換了個單手撐著下巴的姿勢。她甩了甩手,不在意道:「哎,小玉別鬧了,這樣真的沒意思……欸?」

  她抬眼看向玉藻前,忽然不做聲了。

  她似乎不能再不在意了。

  玉藻前仍站在遠處,卻已換了身裝束。

  此刻的他內著素色襦袢,外套了一件赤紅的紋付,衣襟大開。袖口繪有玄色的狐形圖紋,下著同色的玄袴。繁複的發飾和華美的金飾被盡數除去,長髮散亂著披散在肩頭。厚重的脂粉已卸去,狐面面具擋住了泰半容貌。

  青之川剛想誇讚玉藻前這身服飾也很不錯,卻發現了尤其違和的一點。

  玉藻前的胸口,一馬平川。

  她記得,那處應當有兩座格外高聳的山峰才對,不可能是如此平坦的一片平原。

  玉藻前摘下面具,暗黃色的雙眸如若古井般幽深。他半垂下眼,看著青之川,動了動唇,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卻還是沒有發聲。

  至於青之川,她覺得自己的大腦略微有些混亂。

  「……欸?!?!」

作者有話要說:

  紅衣藻哥的形象來自於@Lingnnxxxx在百繪羅衣中的投稿,已征得原畫師的同意,戳進這位太太的微博就能看到啦~紅衣藻哥真的超級帥氣,希望大家都能投一票quq

  PS.不知道為什麼這一章好像寫得不太好,懺悔懺悔。最期待的一章寫成這樣,收藏也掉了評論也沒了,我自己心態其實挺崩的……

  有時間改一下情節吧,爭取以後不再寫出讓自己後悔的章節。

  對於讀者老爺們來說只要熬過這一章就行了,後續情節還是很有趣的_(:3 」∠ )_


第19章 斷簷殘桓

  青之川呆愣愣地看著玉藻前,整個人都僵在了水裡,空氣中湧動著格外尷尬的氣氛。隔壁鬧哄哄的聲音依舊,然而除了回蕩在腦中的耳鳴聲,青之川其他什麼都聽不見了。

  玉藻前站在原處,沒有再解釋更多,其實更多的原因是因為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想這身裝束應是勝過千言萬語了。

  「啊——!!」

  青之川猝不及防出聲大叫起來,嚇得玉藻前猛地後退了一步。

  她慌亂後退,手腳並用,直到退到了溫泉邊緣仍是惴惴不安。冰涼的石壁無法讓她冷靜下來,她將整個身子都潛進了水中,只露出一雙眼睛。水面霧氣迷蒙,她只能隱約看見玉藻前的身形,這讓她略微心安了些許。

  她這一連串的動作防備性十足,玉藻前不用多想也能知道她是在忌憚自己的性別。他垂首欲蓋彌彰地咳了幾聲,覺得耳尖熱得厲害。

  「唔……那我先告辭了……」

  丟下這句話,玉藻前就立刻逃出了女湯。

  深呼吸一口氣,清列寒涼的空氣充斥滿了胸腔,玉藻前不由得打了個激靈,然而耳朵卻燒得更厲害了,不知怎麼的很是愧疚。

  他覺得自己剛才好像有些過於直白,青之川一定被他這番魯莽的行為嚇到了。

  說到底,她還只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不知道這麼一嚇會不會給她日後的人生造成什麼不可挽回的巨大影響。

  玉藻前悔恨不已,在心中痛責自己的草率,深覺當時他應該換個更柔和些方式解釋自己的身份才是。扭曲他人道路的罪人,他可不喜歡這種駡名——雖然他也確實不是什麼好妖怪。

  玉藻前長歎了一口氣,將手浸在添水旁的淺淺溪流中,任由微涼的溪水流過指間。溪水撫著指尖,流動時的輕柔觸感讓他心情舒暢了些許,他決定暫時還是放空大腦為上,且待日後再去思考這個複雜的問題。

  此刻青之川的行為與玉藻前這會兒的動作有異曲同工之妙——她潛入溫熱溫泉,沒有將任何一寸肌膚暴露在空氣中。

  身處水中,外界的聲音變得混沌。在隔壁男湯泡著的式神不知道在叨叨說著什麼,她聽不清,不過她知道一定是關於她剛才的那一聲大叫。

  畢竟兩眼溫泉之間只相隔了這麼一個略顯簡陋的屏風,惠比壽他們沒有聽到才是件怪事。

  剛才的場景越想越尷尬,青之川索性用手堵住了耳朵,躲在水裡不敢出來,也抗拒一切外部的聲音。

  然而在水中也只能躲一時而已。屏息許久,她覺得痛苦難耐,心臟音沉重且急促,視線甚至都冒出了些許黑點。她猛然竄出水面,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空氣,有那麼一瞬間忘卻了剛才的尷尬場景。

  然而尷尬感卻不想放過她。待她的氣息恢復正常,就又纏上了她。

  反反復複,玉藻前暗黃色的雙眸出現在她的腦中,不停提醒著她的式神根本就不是理想中的女性,折騰得她不得安生。

  她想要抱著腦袋痛號上一會兒來洩憤,但卻又怕再被隔壁的式神聽見——到時候向他們解釋起來就又免不了一場尷尬,說不定還會有某些好事之徒以此來取笑她。

  她是真的不願再去回想剛才的場景了,更不願意將這幕鬧劇轉換成文字敘述給旁人聽。

  心中憤懣無法緩解,她只好退而求其次,狠狠錘向水面。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好辦法。捶打時激起的水花不受控制,其中不少濺到了她的眼睛裡。

  人身安全為上,她還是安靜坐著好了。

  迷迷糊糊不知呆坐了多久,青之川覺得腦袋略微有些暈。生怕自己當真一語成讖昏倒在溫泉裡,她忙從水中抽身。

  她確實已經泡了夠久了,連指尖的皮膚都皺得不成樣子。觸覺變得遲鈍不已,讓她難以忽視。從女湯走回到房內,她總是忍不住摩挲指尖,體會粗糙不平的手指到底是何種觸感,專心到甚至都連屋外天色已然轉暗都未曾察覺到。

  「四十九姐姐終於回來啦,您去哪兒了?」

  鯉魚精放下手中糕點迎了上來。

  她生硬地笑了笑,答道:「我一直在溫泉裡。」

  「我還以為您喝酒去了呢。」鯉魚精闔上木門,不經意道,「先前玉藻前還問起了您的去向。」

  青之川的後背瞬間變得僵直,忽然察覺到單是這一個名字就能勾起糟糕的記憶了。

  她裝作沒有聽到的樣子,笑嘻嘻地轉移開了話題。不過未走幾步,她就瞥見到了玉藻前的床鋪。

  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鯉魚精,你過來一下。」保持著得體卻僵硬的微笑,青之川朝鯉魚精招了招手,「幫我一個忙,把玉藻前的床鋪搬到別處去。」

  鯉魚精不明就裡,但卻還是遊了過來,與青之川一人抓著一端,把整個床鋪穩穩抬了起來。

  以防萬一,青之川不忘叮囑了一句:「抓牢,別掉地上了。」

  「我們要把這床鋪搬到哪兒去?」鯉魚精不解地問道。

  這確實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那幫糙漢系男性式神分住在三個緊挨在一起的房間,把床鋪放到哪一間的確應當細緻斟酌一番。

  「還是搬到一目連房裡去吧,他那間最寬敞,住的人也少。」她緊接著小聲嘀咕了一句,「而且他絕對不會瞎說些什麼……」

  「嗯?四十九姐姐你說什麼?」

  鯉魚精沒有聽清,只當最後那句話是青之川說與她聽的。

  「我自言自語而已,沒說什麼。」青之川瘋狂搖頭,反倒是欲蓋彌彰。為了不讓鯉魚精多想,她連連催促道,「別磨蹭了,趕緊動起來動起來!」

  鯉魚精能感覺到今天的青之川很異常,似乎有些過分焦慮。她很想直到這些異樣產生的具體原因,但每次問話都無一例外地被青之川完美岔開了話題。繞到最後,她居然都忘記了這一茬。

  青之川稍許松了口氣,但卻不敢掉以輕心。她深知一定還會有人問出這樣的話。

  她確實沒想錯。把床鋪搬入屋裡時,她又遭受到了一番問詢。不過這一次在場的式神沒有鯉魚精那麼單純,不可能靠著巧舌如簧蒙混過關。

  嘰嘰喳喳的聲音吵得她頭疼。青之川撇了撇嘴,留下一句「見到玉藻前你們就什麼都知道了」便匆匆遁逃回自己房內,鑽入被中裝出一副熟睡的模樣,任由誰來都絕不睜開雙眼。

  她知道這會兒時間還早,想要入眠是件很困難的事情,但她想只要自己閉著眼,睡意總歸會降臨。

  然而並沒有。

  男裝玉藻前的出現引發了一陣喧嘩,隔著重重房門她都能聽到外頭的鬧騰聲。不過這聲音很快就消失了,大概那群不省心的崽子也知道不該打擾她的心情。

  夜漸深,房外變得寂靜,蟲鳴聲清晰可聞。青之川毫無睡意,不停地翻身,吵得近旁的鯉魚精都睡不好了。

  頭髮未幹透,濕漉漉地貼在後頸上,她想這陰潮的觸感或許就是影響她睡眠的大敵。

  她有些後悔自己沒用帕子擦乾頭髮就躺了下來。

  閉上眼,摒除雜念,潮濕的感覺卻無法忽略。青之川不堪其擾,索性掀開被子,輕手輕腳地起身出去了。

  大門未落鐵鎖。她拉開木栓,輕推開門,走入樹林。她用手作梳,捋順纏繞在一起的發梢,這樣可以讓頭髮幹得快一點。只可惜現在根本無風,她算是做了無用功。

  今日並非十五,但月光依舊明亮。走在林中,清輝透過枝葉間的空隙,灑落月影一片,倒也是別有一番風味。

  青之川漫無目的地走著。忽得,林中一抹不屬於這個季節的色彩引起了她的休息。

  一片棕綠之中,竟摻雜了正紅色。前方有一顆樹幹為紅色的樹。

  按說這世間應該不會有這種顏色的樹才是,但青之川卻切切實實地見到了。她有些好奇,攏緊披在肩上的羽織,朝紅色的樹走去。

  走進,她發現原來是自己看錯了。這並不是一棵樹,而是一根廊柱。這廊柱表面的紅漆已經脫落了不少,露出內裡的木紋,螞蟻之類的小蟲子爬上爬下,顯然這根柱子是它們的棲身之所。

  廊柱突兀地立在林中。

  玉藻前站在不遠處的樹下,也正看著廊柱。

  夜裡的涼氣原本讓青之川雙頰微寒,然而一見到玉藻前,她的臉變得煞紅,在月光下顯得尤為清晰。

  她原打算趕緊逃出玉藻前的視線範圍外。逃跑確實是最有效且直接的方式,然而日後他們見面還有那麼多,每次都逃跑總不是一回事兒。

  這麼想著,青之川決定不再逃避。她硬著頭皮走向玉藻前,在他三米開外的地方及時駐足。

  「晚好,小玉……啊不是……」她輕打了下不爭氣的嘴,「……我是說,玉藻前大人。」

  大人?

  這個稱謂讓玉藻前側目看了青之川一眼,不過她低垂著頭,玉藻前無法從她的臉上看出什麼來。

  他應了一聲,雙手攏入袖中。

  兩人站在廊柱前,再度陷入沉默怪圈。

  青之川有些想要告辭回去,但卻開不了口——她總覺得這樣有點失禮。她期待玉藻前率先提出這一點,但玉藻前卻讓他大失所望。

  「白澤同我說過有關這個廊柱的故事。」玉藻前忽然出聲,「確切的說,是關於一目連的過去。」

  「我記得鬼燈大人曾有幾次無意中將一目稱呼為『風神連』。這和他的過去有關係嗎?」青之川問道。

  玉藻前微頷了頷首。這顯然不是否認的答覆。

  青之川莫名有些緊張。她定了定心,正色道:「那請同我說說吧,關於這個腐朽廊柱的故事……」

作者有話要說:

  #治癒一目連計畫啟動!


第20章 神社再起

  玉藻前的聲音如若遠在天際一般,略有些縹緲。

  「……失去了信徒,便就不再是神明了。沒有神明存在的神社,會以常人難以想像的速度迅速坍塌。」

  宿居於木中的蟲子不停搔爬,細索聲在夜裡尤其清晰。腐朽的廊柱它們最佳的居所。

  曾供奉著風神的神社到頭來竟只餘下零星殘骸,這樣可悲的結局青之川不願去相信。她下意識地希望玉藻前同她說的僅僅只是存在于世人幻想中的不完美故事,而非是切切實實發生在一目連漫長生命中的落寞一筆。

  「僅殘留下一根柱子以證明風神的存在,簡直就像是高天原的神明對他的嘲笑。可真是個愚蠢又自大的神啊……」

  玉藻前喃喃道。

  青之川不知道他這話是在說一目連還是高天原的神明,或者二者兼有也說不定,她並未多嘴詢問。

  從玉藻前出聲開始,她就一直盯著那根廊柱,始終未曾移開視線,以至於雙眼不時會失了聚焦,目之所及一時變得有些混沌。

  青之川覺得胸口略微有些沉悶,似乎有個好事的小人在她的心尖上亂跳亂鬧,惹得她連氣息都不順暢了。

  「一目連和我相處的時間也不算短了,但卻從未像我提及過自己的過往。剩下的所有式神,他們的過去我幾乎全都知道——熟稔了以後他們很樂於同我傾訴過往。就連最寡言的書翁,對於他的過去我也知道一二。」她垂下眼,語氣略有一絲落寞,「我知道他很……忠心,溫柔且細心,也是很在意我這個蹩腳的陰陽師,但我多少覺得他的關心略微帶了些疏離感。面對其他式神的時候,他也是這樣。」

  「譬如直到現在還稱呼你為『大人』?」

  青之川點頭:「雖說各人都有不同的性子,我也沒有強求一目連像酒吞他們那樣親近我,但一目連顯然就是在壓抑著自己的真正想法和情感。難道和他的過去有關嗎?」

  說到這裡,她又忍不住長歎了一口氣。她覺得就算是親自去問一目連,也不會得到什麼確切的答覆。

  她走近神社的殘骸,將手掌輕貼在廊柱的表面。蟲豸繞道而行,她切實感受到了微帶潮濕的陰冷觸感。廊柱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目連的孤寂和悲傷,單是觸摸著就讓青之川難過得差點落下淚來。

  有那麼一瞬間,她好像能窺見到些許往日香火鼎盛的盛景。然而幻境轉瞬即逝,掌心的寒涼提醒她何為現實。

  她很想歎氣,但卻不願表現出過分消極。她輕咬下唇,後退了數步。

  一個有些愚蠢,甚至可以被冠上幼稚一詞的想法冒出了頭,在她腦海中愈演愈烈,短時間內就形成了雛形。

  她的心臟不安分了起來,似乎蠢蠢欲動地期待她將這個想法付諸于現實。

  她攥緊雙手,深呼吸了數下,仍沒有辦法按捺住過於活躍的思維。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叫囂著讓她按照心中所想去做,然而理性告訴她所有人都會嘲笑她的想法。

  她用力揉了揉臉,無法做出決斷。

  「你看上去很不安。」

  在一旁靜觀著青之川異樣行為玉藻前忽然出聲。

  青之川尷尬地笑了笑,退回到他身旁。想了想,她謹慎地問道:「呐,你說建一座神社會是件很麻煩的事情嗎?」

  這話確實有些隱晦,且指向不明,但玉藻前還是猜透了她的想法——青之川想要為一目連重新建起神社。

  「你難道是覺得有了神社,一目連就會重新成為風神了嗎?」他微蹙雙眉,神色複雜,看不出是嗤笑的成分居多還是不滿更甚,「墮落為妖是不可逆的過程。神格消盡,就算信徒再歸,他也依舊是妖怪。」

  ——重新成為風神的一目連一定會擁有比現在更強的力量,難道你渴望將這股強大的力量納入麾下嗎?

  ——別再想這種傻事了。

  他原本還想再添上這些話,但最終卻沒有說出口。這話有些重了,若是說出來想必會挫傷她的心靈。

  他已經因為魯莽扭曲了青之川的人生之路,可不能再因為言語之失禍害她了。

  不過青之川倒是沒有生氣,只是對於玉藻前曲解了她的想法而覺得著急而已。她連連擺手,解釋道:「這我自然是知道的,況且我根本就沒有想過讓一目連重獲神格——我只是一介普通凡人,有何德何能可以做出這麼偉大的事情呢?我只是覺得這麼做,一目連應該會很開心吧。不過他也可能會覺得我是在多管閒事……」

  她多少還是有些憂慮的。

  玉藻前忽然意識到,用自己漫長生命中積攢下的閱歷去衡量青之川的心思是一種極其愚蠢的做法。

  她還只是個不成熟的孩子,玉藻前必須反復提醒自己這一點。

  玉藻前久久不回話,這讓青之川更糾結了。

  「所以你覺得怎麼樣?是不是太傻了些,而且瞞著一目連進行暗中操作,這可行性也不高……」

  「如果你真心想做的話,大可以試一下。這取決於你。」

  玉藻前回答得模棱兩可,但卻讓青之川定了定心。

  「那好,明天我叫書翁過來看看,他懂得多,應該會知道如何建一座神社。」

  憂慮之事總算是告了一段落,青之川覺得身心舒暢不已。她捂著嘴打了個哈欠,久違的睡意終於現出起形。她揉了揉脖頸,準備趁睡意還沒有徹底消散之前趕緊回去睡下。

  對於今晚的她來說,睡意簡直成了奢侈品。

  不再停留,她轉身走回旅館。然而走了幾步,她卻發現玉藻前沒有跟上來,而是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了。青之川想問他打算去往何處,但想到今日的事情,卻還是猶豫了一下,等再回過神,已見不到玉藻前的背影了。

  她其實一直很想問問玉藻前的過往,但憂心唐突遲遲不敢開口——而現在似乎沒法問出口了。

  確切的說,她覺得現在和玉藻前對話都需要莫大的勇氣。

  過一段時間就好了吧。她如此祈願。

  *

  天還未大亮,青之川就早早地醒了。一旁作息極為規律的鯉魚精仍在睡著,為了不吵醒她,青之川選擇繼續窩著,深深體會一次名曰魔窟的溫暖被窩的魔力。

  不知怎麼的,過了整整一夜,她的頭髮還是沒有幹透,尤其是發根部分。她想許是因為林中比較潮濕,所以她的頭髮才會遲遲不幹。

  如果再不幹透,她覺得自己頭頂很有可能長出蘑菇來。

  窩在被窩裡什麼都不做無聊的很,青之川決定出去一下。書翁應該已經醒了——或許他為了看書一夜未眠。

  青之川深知書翁學識淵博到了何等程度,她想請他畫出神社的平面圖,這樣重建神社就能提上日程了。

  還未走近書翁所住的房間,她倒是在走廊上遇到了一目連。

  「早啊,一目。」

  青之川格外熱情地朝他招手,順勢摸了摸撲入懷中的白龍的腦袋。

  「早安。」一目連微欠了欠身,「大人的頭髮沒有幹嗎?」

  一目連會如此直白地提出這一點,這倒是青之川沒有想到的。她將一捋濕發繞在指尖,點了點頭:「這兒實在是太潮濕了。」

  「這樣可不好,我幫大人吹幹頭髮吧。」一目連說著,把龍召了回來。

  青之川受寵若驚,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不會麻煩你嗎?」

  一目連笑著搖頭:「不會,而且您的身體更重要。」

  既然一目連都這麼說了,青之川也就不再推辭,盤腿坐下,背對著一目連。一目連俯下身,調動周圍的一小部分風,將其凝到青之川的後腦。他刻意將風力控制在了足矣揚起頭髮,卻不至於讓頭髮亂飛的程度。

  看來一目連似乎已經是這方面的老手了。

  不多時,頭髮就徹底幹了。青之川好奇地不停撫摸著自己的頭髮,暗自驚歎控風居然是如此使用的招式。

  「謝謝你啦。」她笑道,「對了,書翁醒了嗎?」

  書翁同一目連住在同一間屋子裡,他的去向一目連一定知道。

  「他正在屋裡看書,要我幫您叫他過來嗎?」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

  一目連頷了頷首,不再說什麼了。

  青之川慶倖一目連不是什麼多嘴之徒,否則敷衍他就又要花上不少精力。

  不再拖延,她小跑著去找書翁了。

  把書翁從書堆中拖出來可不是件易事。好容易迫使他走出了屋子,青之川又遇到了大天狗和妖狐。

  見青之川緊攥著書翁,而書翁又是一副不情不願的模樣,大天狗瞬間腦補出了很多了不得的內容。他定了定心,問道:「怎麼了四十九,一副急急忙忙的樣子,是有什麼要事嗎?」

  大天狗和妖狐都不是什麼口風不牢的傢伙,青之川便將他們也一同帶去了林中,順便還在路上吧重建神社的事情告訴了他們。

  其實她私心是希望大天狗和狐妖能一起來幫個忙,畢竟建神社可不是一日兩日就能做完的事情。

  對於青之川託付給他的任務,書翁似乎並不著急。他繞著廊柱走了好幾圈,才提筆劃起神社的設想圖,期間還多次抬頭四顧周圍的環境。

  「神社不用特別大……如果可以的話,最好華美一點……」

  青之川不時在一旁指點。書翁不語,默默將她的要求記在了心裡。

  奮筆揮墨許久,書翁總算是完成了他的大作。青之川過目了一番,甚是滿意,只是紙上的數字讓她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是大致預算。」

  書翁帶著儒雅的笑容,如是答道。

  讀書人到底細心。除卻神社的大體構造和內部細節,書翁還不忘貼心地在角落的地方算出了建造神社的大致費用。

  青之川默然合上圖紙,扯了扯嘴角,笑得僵硬。

  「那個……我好像沒這麼多錢……」

作者有話要說:

  一目連牌吹風機瞭解一下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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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賺錢大計

  「假的吧?」

  大天狗和妖狐異口同聲問出了這話,默契度滿分,青之川甚至想要為他們鼓掌喝彩。

  但此等默契並不能改變她的回答。

  「沒騙你們,也不是玩笑話。我真的好像沒有這麼多錢……」

  再度自揭瘡疤,青之川都快要哭出來了。

  「不會吧?」大天狗仍是不信,「你每個月都去東山酒肆買酒,怎麼可能沒錢。」

  「呃……」

  青之川忽然沒底氣哭窮了。

  東山家的酒不便宜,而青之川每月買酒的錢大約就占了俸祿的四分之一。維持無聊的人情世故又要用掉四分之一,日常開銷再占四分之一。最後真正剩下的錢財,好像也就沒有那麼多了。

  「可就算每月只剩下零星的十幾兩銀子,攢個一年,也是一筆不大不小的數字了,您為什麼會沒有錢呢?!」大天狗痛心疾首道。

  這一次青之川終於有底氣反駁了。

  她挺直後背,表現出一副格外坦蕩的模樣,理直氣壯回大天狗道:「我去年節衣縮食,幾乎把所有的俸祿都用於修葺舊屋了,怎麼可能還會有餘銀?況且我還為此向同僚借了些錢,直到三個月前我才還清了這筆賬。」

  也正是因為還清了外債,她才轉變了生活方式,過上了現在這種相對來說有些奢侈的生活。

  大天狗這會兒沒辦法辯駁了。他乖乖低下頭,什麼都不說了。

  缺乏資金,這是個大問題。雖然青之川一直都看不上錢這東西,但她卻也不能否認,沒錢是件麻煩事,尤其是在現在這種情況下。

  青之川不死心。她將紙上的數字反復看了數遍,問書翁道:「這價格還可以再壓縮一下嗎?」

  書翁歎息著搖頭,表示愛莫能助。

  「這已經是最低的預算了。最近木材預計還會有不小的漲幅,還有人工之類的雜費……」

  他說著,不知從何處掏出了一把紅木算盤,飛速撥動著算珠。

  單是聽著這聲音,青之川就已經覺得頭痛不已了。

  「如果您再拖延下去的話,預算大概還要增加……」

  為了減小對青之川的打擊,書翁很貼心地沒有說出那個數字,而是用手比了一個數字。

  青之川恨不得暈厥過去!

  她抹去額上不停冒出的汗水,一手扶著樹幹,勉強保持住了站立的姿勢。

  不同時間的兩個價格居然會相差得如此之大,青之川甚至都有些不敢相信。

  「要不然還是別建神社了吧。」妖狐小心翼翼地勸著她打消這個想法,「就四十九你現在的經濟狀況來說,是不可能將這個想法付諸於實際的,況且能不能成功還是個問題……」

  青之川沉默著,沒有回答妖狐。

  放棄重建神社,她從來就沒有過這樣的想法。資金問題確實是不可忽視的絆腳石沒錯,但她覺得一定能找到解決方案——就算是不盡完美也沒有問題。

  只要錢財到位,那麼一切問題就能迎刃而解。

  然而身為在陰陽寮就職的職業陰陽師,青之川賺錢的方法不算太多。她所能做的工作都是從上頭分派下來的,毫無含金量可言。

  私人的委託是不錯的肥差,也是迅速來錢的方法,但可惜青之川身為朝廷的編制人員,是不可以接受此類委託的。若是被人發現了,絕不會落得什麼好下場。

  就現下的情況來看,除卻緝捕懸賞中的妖怪,青之川似乎沒有其他別的快速增加資金的方法了。

  不過緝捕妖怪可不是什麼輕鬆的美差。賞金確實不少,但對於所尋妖怪的描述卻又模模糊糊,通常耗費上十天半個月也解決不了一樁懸賞通緝,因為能找對目標妖怪不僅要靠陰陽師對妖怪的瞭解程度,還要依靠運氣的加持——通常來說後者更加重要一些。

  青之川一直都不喜歡用完成通緝懸賞的方式賺錢,就算是她負債累累的那段時間,她也不曾做過此等差事。不過現在的她似乎只有這一條路可以選了。

  每一封通緝懸賞的賞金都很可觀。青之川掐指算了算,她只要完成十次通緝懸賞就不必擔心建造神社的資金問題了。

  尋到了出路,她忽然覺得心定不少。

  現在她終於可以徹底下定決心,為一目連重新建起神社。

  見她心意已定,大天狗和狐妖也就不再說什麼掃興的喪氣話了。

  青之川著手開始梳理起了建造神社所需要的各種必備之物,一條條地羅列在了紙上,發現正如書翁所言,這裡面最大的開銷就是木頭和人工費。

  青之川自詡人緣不錯,借著除妖的職務之便也認識了不少人,其中剛好就有一位是做木材生意。兩人不久之前才見過一面,她想那人應該也沒有忘記自己。她想只要自己厚著臉皮好言好語地求那人幾句,他應該不會拒絕賒帳的要求。

  木材的費用問題姑且算是告一段落了,更讓人困擾的是人工方面。手巧且年長有經驗的工匠大多都脾氣不好,沒有什麼耐心,要是知道了自己的工錢要賒著一段時間,絕對會大吵大鬧要求罷工。如此看來,還是需要先借些錢來墊付人工錢。

  開口借錢絕不是什麼愉快的體驗。一想到又要對別人伏低做小,青之川的心情跌入穀底。

  「四十九院!」

  她忽得聽到有人在喚她。轉身,她發現玉藻前正站在身後不遠處,不知站了多久,也不知是否聽到了他們的話。

  「唔……早安,玉藻前大人。」

  猶豫了一下,青之川還是選擇向他問了聲好。

  書翁、大天狗和妖狐聞聲側目。見到玉藻前,他們同時發出了小小的驚歎聲。

  「啊……玉藻前!」

  「玉藻前。」

  「玉藻前……」

  還好他們很知分寸,刻意壓低了聲音,沒有讓玉藻前聽到,否則當事人一定會對他們的反應感到奇怪不已。

  玉藻前朝她走來,手裡還揪著一隻灰頭土臉的小山精。山精不停地蹬腿掙扎,企圖脫離玉藻前的桎梏,然而玉藻前捏住了它後頸的那塊軟肉,它怎麼都使不上勁來。最後山精索性也放棄了掙扎,頹然地任由玉藻前擺佈。

  玉藻前把它丟到了青之川面前。山精踉蹌了一下,勉強站穩身子,卻始終低著頭,不敢去看青之川。

  「剛才這小東西躲在樹後面盯著你們,行為舉止詭異得很,不知在盤算什麼。」玉藻前解釋道。

  山精瑟瑟發抖,沒有回答。見它一副膽怯不已的模樣,青之川覺得它應該沒有惡意。況且附近無山,這只尚且年幼的山精能獨自離開族群來到此處,也是非常了不起的舉動了。

  青之川俯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山精的腦袋,絲毫不在意是否會染上髒汙。

  「你來這兒是有什麼事嗎?」她柔聲問道。

  她知道山精是聽得懂人話的。

  山精眼淚汪汪地看著她,抽噎著嘰裡咕嚕說了一大堆,手腳並用,試圖用肢體語言表達自己的意思,可惜青之川一句都聽不懂,也看不出來它的動作暗含著什麼意思。

  「它說它想報恩——確切的說,是南山的山精一族想要報恩。」在場唯一聽得懂山精語言的書翁翻譯了起來,「因為大人您把它們從魔窟裡救了出來。」

  書翁常年雲遊四方,接觸過的妖怪一隻手數三遍大概都不止,多少能聽懂些異族的語言。大天狗對於這種本事豔羨不已,不由得驚歎道:「書翁可真厲害啊。」

  書翁笑了笑,謙虛道:「在下也只是略知一二而已。」

  如此謙卑的態度也讓大天狗羡慕得很。

  山精用力點頭,表示書翁說的一點沒錯。

  山精會來報恩,這倒是青之川沒有想到的。釋放所有被囚禁山精,她覺得這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但凡任何有良知的人都會這麼做。她想要推辭山精的好意,但它卻一定要報答恩情,否則不會離開。

  青之川原想向山精隨便要些什麼簡單易得的報酬打發一下,書翁卻在她開口之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把記有預算的紙遞給了她。

  其中人工費用一項被他用朱筆圈了出來。

  顯然,書翁的意思是讓山精找妖怪來幫忙,這樣人工費就可以大幅度降低了。

  「這樣好嗎?感覺像是在占別人的小便宜……」

  臉皮素來很薄的青之川陷入猶豫。

  「這是合情合理的要求。」頓了頓,書翁又補充了一句,「而且這樣大人就不用向別人借錢了。」

  書翁這話一下就戳中了矛盾中心,瞬間就說服了她。不過倒戈太快會顯得她立場有些太不堅定,青之川故作糾結狀猶豫了一會兒,勉強點頭同意了。

  不過山精不會輕易離開南山,青之川也不好意思逼迫它們為了報恩而做出它們不願做的事情。經過一番協商,山精表示願意請相交甚好的石壁來幫忙。而且石壁一族剛好住在附近,也省去了勞累之苦。

  已然達成共識,山精便準備回去了。它離家太久,略微有些焦慮不安,但它還是在朝青之川拜了三拜,而後才轉過身,跳著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幸運ex型女主(x)


第22章 我的手呢

  有了石壁的協助,建造神社的預算驟減了將近一半。青之川重新算了算,如此一來她只需完成六次左右的通緝懸賞就能夠湊齊所有的錢了。

  對於現在的她來說,這絕對是再好不過的消息了。

  神社建造過程中需要有人監管著,以免出現什麼紕漏。書翁主動承擔起了這份重責。監管工作總是不免有些辛苦的,但他很期待能夠親眼見證荒蕪的廢墟重煥舊日光輝。

  一人留守,青之川還是覺得有些不放心。想了想,她決定讓妖狐陪同書翁一起留下來。

  「為什麼不讓我留下來,難道你覺得我比不過妖狐嗎?!」大天狗揚聲質問道。

  按照這話的意思,好像不讓他留下來的話,事情就沒辦法圓滿完成一般。但實際上,他壓根就沒有想過留守的事。

  留守監工這差事實在是有些乏味,況且大天狗也沒有信心覺得自己一定能做得比書翁好。之所以如此不服氣,單純只是因為覺得青之川不選擇他,卻轉而選擇妖狐。這顯然是不器重他的表現。

  他希望青之川可以肯定他的能力,但私心裡卻也不怎麼想被授予留守這一重責。

  大天狗表面波瀾不驚,心裡卻已慌得不行。他發現自己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尷尬境地,暗自後悔自己多嘴問出了這個問題。

  如果青之川肯定了他的能力,那就意味著他要擔任留守的重責——不痛快!

  如果青之川斟酌著沒有給出答覆,那就意味著她壓根就沒重視自己——還是不痛快!

  然而說出的話不能再收回,況且大天狗也確實想要知道青之川對他的看法,便只好硬著頭皮站在原處,豎起耳朵等待著青之川的答覆。

  青之川完全就沒有看透大天狗這比女人還要細膩的心思,直白地答道:「我還有通緝懸賞要做呢,如果沒有你的話,完成效率會很低。」

  沒有絲毫刻意的奉承,這就是她的真實想法。

  大天狗先前的頹唐和怨氣一掃而空,瞬間活過來了,整個人都變得精神抖擻。他甚至覺得今日自己翼上的黑羽都熠熠生輝,正閃爍著別樣耀眼的光芒。

  今天,他也是備受大人寵愛的式神!

  他不無得意這麼想著,下意識地昂首挺胸,臉上的笑意難以抑制,看上去同得了誇獎而洋洋自得的孩子無異。

  看著他這幅頗有些不爭氣的蠢樣,書翁只是笑著搖頭,並未說什麼。妖狐在大天狗背後悄悄吐了吐舌頭,在大天狗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之前,他就立刻望向了別處,裝出一副什麼都沒有做的模樣。

  「這孩子倒是有點單純呢。」

  玉藻前壓低了聲,沒有讓大天狗聽到這話。

  就年紀來說,玉藻前可要比大天狗大上很多倍,稱呼他為孩子倒也在情理之中,貌似也沒有太大的違和感。

  「大天狗剛來的時候倒是挺精明的,還很桀驁不馴。」書翁毫不留情地揭起了大天狗的老底,「不知怎麼的,或許是在大人身邊待的久了,這股子精明勁居然被消磨盡了。」

  許是書翁說話時的聲音不夠輕,大天狗隱約間在他的話中聽到了自己的名字。他倏地轉過頭,一臉警惕道:「讀書的,你是不是在說我壞話?!」

  書翁坦蕩蕩道:「完全沒有。」

  「我怎麼有點不信……」

  書翁笑而不答,只說答案自在人心。他這幅文縐縐的模樣惹得大天狗暗自腹誹了幾句,也沒有再多說什麼了。

  在關於神社一事上耗費的時間要比青之川想的多上了許多,回到真戶莊時,式神們已經在吃午飯了。一早上都沒見到青之川,他們七嘴八舌地問起了她的去向。

  式神們這麼熱情的詢問倒是讓青之川受寵若驚,同時也略微覺得有些緊張。她撓了撓後腦勺,模棱兩可道:「出去走了走。」

  對於她的話,式神們一般都是深信不疑的。況且玉藻前站在她身後,大多數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沒有很多式神注意青之川的回答。

  他們僅僅只在昨日有幸一睹玉藻前的真容。還沒有來得及看清,玉藻前就已經以出去散心的由頭走開了,籠罩在他身上神秘迷霧還未徹底散開。

  好奇心蠢蠢欲動,他們一整個早上都在等著玉藻前。然而這會兒玉藻前總算是大大方方地出現在了眾人眼前了,他們倒是沒有了膽量,只瞟了他一眼就低下了頭,裝出一副專心吃飯的乖巧模樣。若是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了,就偷偷抬頭掃上一眼,而後迅速低頭繼續吃飯,宛若無事發生。

  玉藻前覺得大抵是因為自己身上有什麼奇怪的特質,才惹得這群小崽子好奇心十足。

  他沒說什麼,只是默默地盛了滿滿一整碗飯,坐到了角落裡,安心吃飯。

  他正好坐到了茨木邊上。

  聽到身旁傳來動靜,茨木只是抬眼朝身旁掃了掃。見是玉藻前,他也不驚訝,繼續專心做自己的事情。

  他正在和盤中的螃蟹進行著拉鋸戰。

  世人都說身體的每一部分都重要無比,一處都不能缺失,茨木深以為然。單是少掉一隻手指就足以給生活帶來嚴重的不便了,失去了整個右手簡直可以媲美毀滅性打擊。

  雖說只有一隻手確實不方便,但這麼多年來,茨木倒也是習慣了只依賴於左手生活,甚至還覺得有一種別樣的風趣。

  然而吃螃蟹時,風趣就徹底消失了。

  茨木單用一隻手,自然是沒有辦法固定住螃蟹,因而也就無法剝開螃蟹的背殼了。為了防止螃蟹動來動去,他只好用腦袋壓住螃蟹的腿,不讓它隨力肆意挪動。所幸妖怪的皮肉要比人類厚實上許多,否則茨木的下巴絕對會被螃蟹腿上的尖刺紮得鮮血漓漓。

  為了防止一不小心把整個螃蟹都捏碎,茨木還必須注意好力度。對於他來說這也絕非是容易的差事。

  他用尖爪謹慎的劃拉著螃蟹的背殼,努力尋找著最合適的力度。玉藻前忍不住側目欣賞起他的這番艱苦偉業,連咀嚼速度都不自覺地放慢了。

  終於,茨木先生在不懈的努力之下,總算是找到了最為合適的力度。他暗自一喜,正準備下手,墊在下巴下的螃蟹卻突然被抽走了。

  茨木順著螃蟹離去的殘影抬起頭,發現青之川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身後,螃蟹也正在她的手上。

  青之川在剝螃蟹這方面已經是老手了,動作麻利得很。她一邊剝著,一邊好奇道:「酒吞這次怎麼沒幫你?」

  在某些時候,酒吞有些像是茨木的保姆,在茨木不方便的時候會搭把手。身為彼此的摯友,兩人幾乎總是同出同進。

  茨木沒有回答,只是可憐巴巴地指了指醉倒在地的酒吞,目光幽怨。

  青之川長歎了口氣,頗有些同情地摸了摸茨木的後背,以此來給予他些許安慰,還順便把螃蟹分成小塊,放進了茨木面前的醋碟子裡。

  茨木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扭捏著向她道了聲謝。

  「下次有什麼事不方便做的話,我會來幫你的,叫我一聲就行。」她豪邁地拍了拍茨木的肩膀,末了還不忘囑咐茨木平日裡要好好監督酒吞,莫要讓他過分酗酒。

  茨木用力點頭,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一定會盡好這個偉大的職責,然而青之川總覺得他到時候大概會縱容酒吞。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摯友情誼吧,她想。

  吃完午飯,他們不再多做逗留,收拾好了東西便準備啟程回左京了。留下監工的書翁和妖狐被她以兩人想要在「探訪一番附近村莊的風土人情」此等拙劣的理由搪塞了過去。

  為了趕緊回到陰陽寮賺錢,來時不停念叨著想要以步行的方式欣賞沿途秋日景致的青之川,居然毫不猶豫地違背先前的話,花高價雇了輛備有快馬的馬車,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左京。

  她是個不常會食言的人,說出的事情也總是會做到,而今日卻一反常態違背了自己曾說過的話,一目連覺得有些不對勁,一路上總是不時地看向青之川。

  青之川欲蓋彌彰地看著窗外,不敢同一目連有任何的目光接觸,即使他什麼都還沒有問出口。

  她不擅長編織謊言,況且一目連是極其聰明且懂人心的,她沒有能夠騙過他的自信,只得選擇緘口不言,並暗自希望一目連最好什麼都別問。

  馬車的速度確實對得起青之川付得這些錢。天還未徹底暗下來,馬車已駛入了左京城內。

  在城門處,青之川見到了準備出城的晴明。

  在這種地方相遇,可以說是一種緣分了。她驚喜地探出窗外,向晴明用力招了招手,熱情道:「嘿,晴明大人,好久不見!」

  透過車窗和青之川身體間的間隙,玉藻前能清楚地看見晴明的臉。他忽然想到,這似乎是晴明成人後,他第一次正面看晴明

  上一次在青之川家見到他時,僅僅只是擦身一瞥而已,今日終於能見到他,玉藻前微微笑了起來,眼神變得柔和不已。

  有著豐神俊朗的容貌,這是葛葉的孩子。

  晴明的車夫行事略顯焦急,根本就沒有注意到晴明正在和青之川說話,匆匆驅馬出城了。

  話題未完就被強行終止,青之川有些難過,但也沒有辦法,只好悻悻然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你和晴明很熟嗎?」

  玉藻前突如其來的問話嚇得青之川差點沒從座位上跳起來。

  「你怎麼和我在同一輛車上?!」她驚叫道。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文要入v咯~入v這一天(28號)剛好是我生日,所以當日在v章評論的話會有紅包哦~

  全文字數應該不會太多。有些老爺是學生党,囊中羞澀可以理解,畢竟我也是這麼過來的嘛,但還是希望不要去盜文網站看。私以為支持正版是對辛苦碼下這些字的作者的尊重,也是對自己良心的尊重

  以及,這是我第一次入v,還請多多擔待

  以上


第23章 懸賞封印

  青之川被嚇得不輕, 狠狠錘了幾下胸口,才勉強讓飛散的魂魄重新回到軀殼內。

  雖說她實質上並沒有在刻意躲著玉藻前,但她明明記得玉藻前沒有跟著她一道上車, 這會兒怎麼就出現在了車裡?

  大概是後來才上車的吧,她想。

  上車以後她就她一直都在躲避著一目連的目光,可能是期間玉藻前由於什麼原因與她同乘一車,不過卻沒有被她發現——倒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性。

  如此想來, 剛才自己猝不及防的驚叫確實是顯得太過失禮了。青之川尷尬地笑了笑,不等玉藻前出聲解釋, 她就急急答道:「我和晴明大人關係挺不錯的, 若沒有他的扶持和幫助,單靠我一人決沒有可能走到今日這一步。」

  「哦, 是這樣啊……」

  玉藻前垂下頭, 斂起嘴角的弧度,眼底卻滿是笑意,似乎還隱了些許驕傲。

  他清了清嗓子,不等讓人看出分毫心事, 就已經將心中的些許情緒全都掩了下去。他搓揉著扇上的流蘇掛飾, 故作不經意地問道:「那孩子——我是說安倍晴明——你同他是怎麼認識的?」

  青之川歪著腦袋靠在車窗上,視線追隨著窗外快速變換的街景。

  聞言, 她坐直了身子。想了想,她答道:「我和晴明大人相識的時間其實也沒有很久, 會認識也僅因為和他是同僚的緣故,處著處著就熟了。他教會了我很多, 無論是在陰陽之術還是為人處世方面,他都如同師長般耐心。他是一個非常優秀的人。」

  「是這樣啊……」

  畢竟是葛葉的孩子嘛,也應當有這麼點本事才是。

  「玉藻前,你為什麼笑得這麼開心?」青之川問道,「感覺這個下午,你的心情很不錯。」

  玉藻前沒有說出自己的心事,只模棱兩可道:「不過是想到了一些值得讓我露出笑容的事情罷了。」

  他學著晴明的模樣,用摺扇輕擊了一下掌心,卻沒有發出想像中的清脆響聲,稍許有些尷尬。他捏緊摺扇,不再進行二度嘗試了。

  馬車先在四十九院家門前停了停,待式神們全都下車後,青之川獨自去往陰陽寮接受懸賞通緝。

  今日的陰陽寮有些鬧騰,但卻非熱鬧的鬧騰,倒是隱約有些慌亂感。每個走過身旁的人皆是行色匆匆,焦急感彌漫在空氣中。

  因著巨獸的事,青之川已經有很多天都沒有來陰陽寮了,完全不清楚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才使得大家都緊張成這幅樣子。

  不過暫時應該和她無關吧,她想。

  她可不願被雜事絆住腳步。

  本著這樣的想法,她加快了步伐,走去殿內。

  殿內無人,角落裡,記載著懸賞通緝的文書堆了一摞。趁著這會兒沒人,青之川趕緊翻起了這些文書,準備從中找到相對輕鬆些的差事。

  若是等到專門負責這部分的上司過來,八成會給她指派一些又麻煩又低報酬的糟糕任務。雖說像這般自說自話有些不太好,但與其任人拿捏,還不如搶佔先機來得更好。

  最上面的文書新得很,還殘餘著些許墨香,估計剛寫完還沒多久。懷著一顆虔誠的祈禱之心,青之川翻開文書,第一眼就看到了首頁上的懸賞報酬。

  這數字讓她一怔——確切地說,所有看到這個數位的人都會震驚不已。

  她「啪」得一聲合上文書,用力眨了眨眼,有些不敢去信這個數字,甚至有一些懷疑是不是自己引以為豪的視力出現了什麼可怕的大問題。

  當然了,這種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她快速深呼吸了幾下,一邊在心裡說服著自己要冷靜,一邊迅速翻開文書,視線也隨之落到了報酬處。

  十萬。

  是的。她沒有看錯,報酬是十萬錢。

  重建神社的全部費用都沒有這封懸賞通緝的報酬來得高。說得粗俗些,幹完這一票,神社的資金就根本無須憂慮了。

  還未來得及翻看詳細內容,主管懸賞通緝這一部門的長官就已下了例會,回到了殿內。見到青之川,他挑了挑眉。

  「四十九院?你這個從不來我這兒叨擾的貴客,今日怎麼有空過來了?」

  他說著,愛撫了一番新買的紅木太師椅後,卻沒有坐下。

  這太師椅實屬精品。無論是木材的成色還是扶手上的精細雕花,都絕對是頂尖的,只可惜略微小了一些,沒辦法容下長官肥碩的臀部。

  長官正在心裡暗自惋惜著,青之川抓起文書,突然沖到了他的面前。生怕被人搶了這份肥差,她毫不猶豫道:「這封懸賞我接了!」

  長官被她鮮有的風風火火的模樣嚇得縮了縮身子:「這麼快?當然了,要是你願意的話,也沒什麼問題。」

  成功搶到了這樁報酬豐厚的差事,青之川在心裡歡呼了起來。

  「不過還是要先讓我過目一下具體內容哦。」

  他學著青之川的俏皮語氣,抽走了她手中的文書,逐頁翻閱了起來。他的臉色變得略微有些不太好看,其中還摻雜了幾分糾結。

  「你確定要選這個?」他試探性地問道,「雖說報酬很豐厚,但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而且……說不定你的式神也會連帶著遭殃……」

  「真的嗎?」

  聽聞式神也會受到波及,還未看過詳細內容的青之川有些慌張。她忙從長官手中取過文書,細細看起了具體的情況。

  看著看著,她的心中居然有了些許動搖。

  這份委託來自於一位家境優越的非職業陰陽師,緝捕的物件則是一個以嫺熟且迅速的手段殺光了他所有式神的無名女人。據他所描述,那女人身材高大,身姿略有些纖細,青絲垂至腳踝處。她穿著華美的鎧甲,手持一把極名貴的太刀——刀紋不會撒謊。

  她分明是個人類,但動作卻敏捷得可怕,幾乎可以與妖怪相媲美。她似乎已經很擅長戰鬥了,揮刀時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刀刀致命,只為收割性命。

  然而那位非職業陰陽師卻從她的刀下倖存了。確切的說,那女人根本就沒有殺他的欲望。

  離去前,女人留下了一句令人膽寒的話——

  討伐,結束。

  她在執行自我定義下的所謂討伐。

  屠殺式神,這算是違背倫理綱常的行為。式神不是家養的寵物,也並非配帶在身旁的刀劍,他們存在的意義不是為了討人歡喜,也絕非沒有情感的工具。他們是陰陽師的左膀右臂,是難以替代的默契搭檔,亦是悄然守衛著平安京的和平的使者。

  況且幾年前天皇就頒佈了法令,任何人都不得隨意殺死自己或是旁人的式神。

  連三歲稚童都明白,陰陽師的式神與蟄伏在山野間的妖怪是全然不同的,那個女人不可能不知道。

  但她仍是這麼做了。她背棄了式神所賦予的信任。

  這並不是京中出現的第一起式神被屠殺的事件了。在此之前,寮裡一位陰陽師的雙生犬神

  「你當真想選這個?」長官挑了挑眉,仍是有些不放心地問道,「你就不怕……」

  「怕倒是挺怕的,不過總要有人接下這封懸賞,否則平安京絕對會陷入混亂。」青之川的臉上不見絲毫的畏懼或是憂慮,「安心交給我吧,我會儘快完成的。」

  長官沉吟著,仍是有些糾結,不知是否真的應該把這封懸賞託付給青之川。他知道青之川是依賴於強大的式神才達到了今日的成就和冥王,但這封懸賞中的通緝物件的一切行為,顯然就是在針對著式神而為。

  沒有了式神的青之川,單靠著那拙劣的陰陽之術,到底能走到何等地步呢?他無法想像,也不敢冒險。

  他想得失了神,甚至都沒有注意到青之川正不安分地在他眼前不停揮手。

  「大——人——!」她拖長了聲,「您在想什麼呢?」

  青之川這麼一喚,總算是讓他回了神。他輕抿了抿唇,把文書遞給青之川。

  他決定相信青之川一次。

  青之川向他鞠了一躬,畢恭畢敬地用雙手接過文書,反復保證自己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尋到通緝目標。

  這話沒有讓長官重煥笑顏,反倒是惹得他又長歎了一口氣。

  「唉,你慢慢來也無妨,只要別傷亡得太過慘重,我就很開心了。」

  「好的好的。」

  青之川連連點頭,把他的話記在了心裡。

  門外,紛亂的腳步聲一刻未停,慌亂的氣氛從青之川踏入陰陽寮之時就未曾消散,現下似乎還愈演愈烈了。青之川覺得事態有些不太對,向長官旁敲側擊了起來,想要從他嘴裡撬取些許情報。

  不過她倒是有些多此一舉了,因為長官壓根就沒有隱瞞,直接將一切都向青之川坦白了出來。

  「嘛,畢竟這事兒也和你多少有些關係。」

  他呢喃道。

作者有話要說:

  玉藻前:看到了嗎!那個就是我侄子!他特別棒!他無敵好!我能吹一百年!

  晴明&四十九:溜了溜了

  23-33章涉及到了fgo的內容,不感興趣的老爺可以跳過不買,從第34章看起也是沒問題的。


第24章 釣魚執法

  這話讓青之川警覺了起來。雖說她面上未顯露出什麼過分的情緒, 但攥著文書的手卻倏地收得更緊了些,食指不安地摩挲著文書的邊角,她試圖以這種小動作緩解內心的不安。

  自己與如此這番緊張氣氛的始作俑者有聯繫, 無論是誰聽說了這一點,想必都會是這般反應。青之川已經算是把自己的情緒控制得很好了。

  長官見她臉色霎時變白,手足無措了起來,一疊聲道:「你不用緊張, 我的意思是你和這件事稍微有一點聯繫,不是說你導致了這事兒的發生。你本身沒什麼問題, 一點問題都沒有。別慌, 別慌啊……」

  青之川覺得真正在慌的那個人可能是站在眼前的長官,畢竟他連說話的語序都有些錯亂了。

  不過看到比自己更慌亂的人, 青之川倒是忽覺輕鬆不少。

  長官自知失措, 撓頭訕笑了幾聲。回到正題,他正色道:「今晨南城送來急訊,說山本晃及其父死在了監獄內,大概是破曉時分斷氣的。」

  不等長官說完, 青之川就急急地追問他山本晃的死因為何。

  「似乎是暴斃, 不過好像也沒有確切的結果。」長官回想了一番,又補充道, 「仵作說他的心臟大概有一寸長的裂紋,他父親的心臟上也有相同的裂口。顯而易見, 他們的最後一程並不平靜。」

  青之川伸手比劃了一下。一寸不長,但落在心臟上, 確實是非常駭人了。

  「難道是人為的傷口嗎?」

  「這誰又能知道呢。」長官聳肩,不置可否。

  青之川頷了頷首,卻總覺得有什麼地方略顯奇怪。她私以為,山本父子的死亡不應該如此受到關注才是。

  山本父子製造出的能夠穿越現世和地府的熔合獸很強大,這是不可否認的,但其實最終並未造成不可逆的巨大傷亡,因而他們也算不上是什麼罪大惡極的犯人,認罪態度還非常良好,估摸著在監獄裡蹲上幾年就能出來了。他們的突然暴斃也確實存在著蹊蹺之處,可說到底也不過只是擲入江水中的一顆找碎石而已,能激起些許漣漪,但還不至於興起如此巨大的風浪,更不至於波及到位於左京的陰陽寮。

  看出了她的疑慮,長官繼續道:「山本家兒子的屍體旁邊,寫了一個『龍』字。字跡歪歪扭扭,而且山本家兒子的指甲裡嵌了許多泥土,所以這字應該就是他斷氣之前所寫下來的了。」

  一聽到龍,青之川就想到了「龍神大人」這四個字。她忘不了山本晃說出這個名字時畢恭畢敬的模樣和不停三拜九叩的愚蠢動作。

  「難道兇手是教會給他們邪術的那位被稱作『龍神大人』的……人?」

  一時間,青之川不知道該稱呼龍神大人為「人」還是「神」,亦或居心叵測的妖怪。她更傾向於後者。

  「誰知道那個故弄玄虛的龍神大人到底在盤算著什麼,不過山本父子的死亡,不出意外就是他動的手了。為了防止他再鬧出些什麼不可控的么蛾子出來,寮裡才急著想要趕緊找到它。」

  他又添了這麼一段,總算是把事情完全都說明白了。

  敢情那個所謂的龍神大人是在滅口啊。

  其實這也姑且算是情理之中,畢竟沒有人會留下兩個失敗的棋子,更何況他們還把自己的底細都透露出了一些。

  青之川有些唏噓,但以她的立場來說,似乎怎麼評論都很不合適,她便索性什麼都不說了。再次謝過長官後,他離開了陰陽寮。

  暮色四合,這樣的天色不利於尋找通緝目標,甚至還有可能讓被她利用天色的局限性反過來局限他們,反讓他們陷於糟糕的被動境地。

  她擔心那個女人今晚還會犯下什麼殺戮,惴惴不安一夜都未睡好,只得暗自祈禱一切順遂。待到第二日清晨,天還未大亮,她就出門了。這一次她並未同往常一樣,浩浩蕩蕩帶著一眾式神跟在身後,而是只帶上了惠比壽。

  惠比壽乃是七福神之一,是真真正正擁有神格的神明,青之川想那個女人應該也沒有弑神的勇氣和本事。

  女人行蹤不明,想要找到她藏身於何處絕非易事。其實青之川曾私心裡想過,再選一個式神陪同在她身邊作為吸引目標的誘餌,這樣或許可以稍微輕鬆一些。但再仔細地想了想,青之川發現這個念頭實在是齷齪得很。

  刻意將自己的式神暴露於危險之下,這種做法未免太過下作了些。究其本質,與那女人屠殺式神的行為沒有任何差距。

  她在心底將自己狠狠唾棄了百遍。

  趁著式神們還沒有醒來,青之川和惠比壽就出了門。她沒有急著搜尋女人的蹤跡,而是先去了那位非職業陰陽師——似乎也可以成為金主——的家中,問了些關於女人的基本問題。

  據他所說,在殺死式神以後,女人逃向了東側。不過這消息的含金量卻不怎麼高,誰知道她會不會突然變換撤退的方向呢?

  雖說這消息沒有太多價值,但多少還是讓青之川有了大致的搜索方向。既然目標從東側離去,那就意味著她藏身之處絕無可能在西面。以宅子為基準點,南北方向為縱線,不出意外的話,女人應該在南北線的北側。

  非職業陰陽師所住的宅子坐落于左京偏東,如此算來,目標可能藏身的區域也就沒有那麼廣袤了。青之川掐指估算了一番,不無自信地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在日落之前搜尋完整片區域。

  不過能否找到目標就不一定了。

  事不宜遲,她不再多做逗留,向非職業陰陽師拜了兩拜,便同惠比壽一同離開了。

  邁出大宅的那一刻,她聽到身後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他的聲音險些被淹沒。

  「你一定,一定要抓住她!」

  她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握緊了拳頭伸向天空。

  她一定會的。

  從晨光熹微走到夕陽西斜,青之川一刻不停地搜尋著,無論是偏僻少人的簡陋旅館,還是鬧騰不已的集市街,她全都和惠比壽走遍了,但卻沒有尋到目標的蹤跡。期間青之川還攔下了幾個路人,詢問他們是否有見過類似的人,然而答案卻清一色都是否認。

  一整日都沒有收穫,青之川卻是越挫越勇了,幹勁前所未有地高漲,若非體力有限,她覺得她完全可以憑著一腔熱血把整個目的地區域完整地搜尋兩遍。

  然而現在的實際情況卻沒有那麼美好。青之川心中的熱血依舊在沸騰,可惜她的腳已經酸痛到不容許她再走路的地步了。她坐在樹下,按摩著微微腫起的腳腕,唉聲歎氣不止,一腔熱血都快因她的歎息轉向冷徹了。

  惠比壽多少被她的連聲歎息影響到了些。他坐到青之川身旁,出聲道:「如果你想要錢的話,大可以同老夫要嘛。別忘了,老夫可是財神。」

  「老爺子,你在進行釣魚執法嗎?那可就讓你失望了。」青之川輕揪惠比壽的鯰魚鬍子,調笑道,「我既不貪婪,也不期望得到天降之財。況且現在比起得到懸賞的高額報酬,我更想快些抓住那個屠殺式神的女人。我總有些害怕,擔心她會不會傷害到你們……」

  她的眸色暗了下去,不敢再去想像這一幕如若切實地發生在了她的眼前,該是何等光景。

  惠比壽一下一下輕撫著身下的金魚,笑得眼角都顯出了零星皺紋。

  「你可真是個好孩子,能成為你的式神應該可以算是非常幸運的事情了。」

  惠比壽直白的誇讚讓青之川有些不好意思,她訕笑著拍了拍惠比壽的肩膀,也反誇起了他。惠比壽拈著鬍鬚,心安理得地接受下了她的讚美。

  天色漸暗,青之川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她站起身,準備繼續搜尋剩餘的地方。行走時,她的腳腕依舊有些微微痛感,她只能放慢腳步。

  「老爺子,今晚我們可能回不去了。」

  「那就只能風餐露宿一夜了。也罷,不用害怕,老夫會保護好你的。」

  青之川壞笑起來,拖長聲道:「這難道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惠比壽了然般點頭,故作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老夫學到了。」

  林中無人,寂靜無聲。黃昏時分乃是封魔之刻,應是妖怪們最鬧騰的時刻,可這片林子裡卻幾乎沒有任何妖怪的蹤跡。

  青之川對這塊地域不熟悉,也不清楚此處的妖怪數量是多少,但絕不可能一個妖怪都沒有。

  這似乎有些太過異常了。

  青之川不敢深想,放輕腳步繼續前行。

  此刻夕陽已完全落下了,日光卻未徹底消失。夜色昏沉,視線嚴重受阻,青之川走得膽戰心驚。

  忽得,她聽到了前方傳來細索的腳步聲,略微有些雜亂。青之川想也不想,立刻藏到了樹後,惠比壽也學著她的樣子躲到了近旁。

  兩人隔了一點距離,這讓青之川略微有些心慌。

  惠比壽貼著樹幹細細聽了一會兒,伸手向青之川比了一個「二」。

  青之川沒有出聲,只動了動唇:「有兩個人?」

  惠比壽點頭。

  兩個人,青之川不確定自己是否應付得了。

  腳步聲愈發迫近,青之川鼓起勇氣,探身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掃了一眼,而後迅速躲了回去。

  匆匆一眼,她只看到了來者的奇異服飾,以及在夜色中也依舊耀眼的橘紅色短髮。

  「前輩,前方好像有人。」

  格外清麗的女聲,說出的話卻讓青之川感到窒息般的慌張。

作者有話要說:

  人類惡 顯現


第25章 五隻賴光

  青之川將身子朝樹幹貼得更緊了些, 後背挺得筆直。大腦深處的血管此刻也伴隨著心臟,一同跳得激烈。她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生怕來者會聽到自己因恐懼而變得略微粗重的氣息聲, 進而察覺到她的存在。

  後背布料幾乎已經全被汗水濡濕了,緊貼在皮膚上,但她卻已經緊張得根本感覺不到這冰冷潮濕的觸感了。

  腳步聲漸近,青之川覺得自己的心臟懸在了高塔之上。她總有一種下一刻那兩人就會走到她的身側的錯覺。

  不過可惜, 她們之間隔的距離不小,青之川心驚肉跳了好一會兒兩人都還未走近。

  許是為了不要打草驚蛇, 那兩人放輕了腳步, 青之川只得略微朝外探身,頗有些費勁地聽著動靜。

  踏在落葉上的脆響聲轉為極微弱的摩挲聲, 這讓她更不好判斷相隔的距離了。

  不知是否上蒼在眷顧著她, 那兩人與青之川堪堪擦肩而過。若非她們正巧同時看向了左邊,就一定能發現右側瑟瑟發抖的青之川了。

  青之川長舒了一口氣,但沒有就此掉以輕心,畢竟現在她還沒有逃出生天。她緊盯著兩人, 後背依舊緊貼樹幹。她朝惠比壽比劃了個手勢, 同時悄然朝右邁了一大步。

  她這番動作行雲流水,無一絲停滯或是遲鈍, 也沒有發出什麼細索的動靜。按說都做得如此完美了,她應當可以順利躲進那兩人的視線盲區才是, 然而上蒼卻突然毫無徵兆地收回了先前的所有眷顧——那兩人倏地扭過頭,一眼就看到了企圖「逃跑」的青之川, 速度快得近乎到了驚悚的程度。

  青之川僵在原處不知所措,額角冒出一層細密的薄汗。她只覺渾身的血液都湧向了大腦。惠比壽見勢不對,立刻沖了過來擋在她身前。

  不過這會兒青之川終於有機會正眼看看這兩個奇怪的人到底是個什麼模樣了。

  這兩個姑娘看上去年齡都不大,大概只有十七八歲的模樣,臉上仍洋溢著稚氣未脫的青澀感。

  青之川私以為處於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應該做不出什麼窮凶極惡的事情,但卻也不敢就此掉以輕心。

  萬一是化形成少女的惡妖可就不好了。她不無警惕地想著。

  況且她們的穿著實在奇怪。如此貼身的服飾,她可從未在平安京見到過。

  還有這肆意裸露在外的大腿和手臂,被刻意剪短的頭髮……

  這若要是被京中的男人見到了,必定會紅著臉罵她們兩人不知女德為何物。

  「前輩,這似乎是個人類。可能沒有危險……」

  兩人中看上去年齡較小些的少女壓低了聲對身旁人道,言語間似乎還略微有些歉意。

  生了一頭耀眼橘發的少女松了口氣:「呼——那可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啊,瑪修。」

  青之川不著痕跡地後退了一小步,暗自打量著她們。聽她們适才說話時的語氣,青之川感覺不到有敵意的存在,但這不意味著她們就一定是什麼好人。

  為防陷入被動的境地,她率先開口問道:「你們是什麼人?叫什麼名字?」

  橘發少女欠了欠身,頗有禮貌道:「我叫做藤丸立香,我身旁的這位叫做瑪修。我們是……」

  如同疾風般的金色流光斬破空氣而來,在青之川和藤丸立香之間劃出一道金色的殘影,生生打斷了藤丸立香未盡的話語。若非惠比壽及時召喚出鯉魚旗擋下了這一擊,不知會是誰將被不幸斬成兩半。

  「嘖……」

  中斷對話的罪魁禍首朝後連躍數步,跳到了一顆樹的橫枝上,蜷著身子,眼裡閃現出一絲狠意,卻摻了些許俾睨眾生的高傲感,令人直覺膽寒。

  她的身形被樹影隱去泰半,但青之川仍能看清她那長得幾乎快要垂至地面的黑髮,以及胸口那兩團過於礙事的軟肉。她手中的巨斧,鍍金的斧刃處被打磨成了尖銳的倒刺狀,若是紮進皮肉,簡直難以想像它會造成何其可怕的傷害。

  她的一切特徵都與非職業陰陽師所告訴青之川的相同——包括他羞於啟齒的巨大歐派。唯一的區別,大概就只有手中的武器了。

  「她就是殺死式神的女人,我們在尋找的那個懸賞目標。老爺子,上!」

  「她就是持有阪田金時寶具的rider階源賴光,五人中最難對付的那個。瑪修,上!」

  青之川和藤丸立香同時指示道。這般默契度,或許連相識多年的朋友都很難匹敵。

  瑪修笑了笑,舉起手中的盾,沖向了女人。惠比壽不急不躁,先豎起一根鯉魚旗,才騎魚慢慢騰騰地追隨瑪修的腳步。

  女人豪邁地大笑起來。她俯下身子,不停把玩著手中的斧柄,如同野獸一般期待著瑪修和惠比壽向她攻來。

  忽得,她臉上的期待全然消失了。她轉頭盯著身後某一處,表情逐漸變得不滿。

  「回去……讓我回去?我可不想回去!」

  她嚷嚷著,好像身後真的有一個人在和她說話一般,然而青之川沒有看到任何人影,也未曾聽見其他陌生的聲音。

  女人還是沒有安靜下來,繼續吵嚷著對身後的空氣說自己想要留下來。

  因為殺戮未盡——她說她還沒有殺死這些人,即在場的三人一式神。

  瑪修趁著她分神的機會加強了攻勢,試圖速戰速決,立刻將她擊敗。然而就算是分心於其他的事情沒有進攻,女人依舊完美地擋下了瑪修的每一次攻擊,沒有讓自己身上多出任何一道傷口。

  至於惠比壽那點不痛不癢的攻擊,她壓根就沒有放在心上。這讓福神大人的自尊心受到了不可逆轉的巨大傷害。

  「憑什麼叫我回去?」她一腳踢開瑪修,對著虛空怒駡道,「我憑什麼聽那個自以為是的大將的命令!唔……什麼?我知道了,我這就回來……」

  雖然嘴上已經改口,她的臉上卻明晃晃一副被迫妥協的隱忍表情。

  她斬斷了惠比壽再一次豎起的鯉魚旗,將旗杆用力擲向瑪修。瑪修想也不想,立刻掄起了盾牌擋下旗杆。

  瑪修的盾體積奇大無比,這麼一掄擋住了不少視線,女人借此契機立刻逃入了林深處。她的速度太快,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她究竟逃向了何處。

  藤丸立香小聲歎息,蹙起的眉頭未有一顆舒展。青之川也悔恨不已,暗自怒駡她的狡猾。

  惠比壽已經徹底蔫了。他趴在金魚上,目光空洞,無論青之川叫他幾次都沒有應聲。

  見惠比壽整個情況都有些不太好,藤丸立香關切地問道:「這位老先生是怎麼了?」

  藤丸立香這麼一問,青之川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是好。她根本就不知道惠比壽為何突然就心情低落到了此等地步,只好猜測道:「或許是自尊心受挫了吧……」

  她的猜測沒有錯,惠比壽的自尊心確實被挫傷得很嚴重。

  那個女人,不僅將他的攻擊視若無物,居然還斬斷了他的鯉魚旗——兩次!

  這可以說是非常不尊重他這個神明了。從某種角度來說,這甚至可以算作是對神的大不敬。

  惠比壽深感挫敗不已。他沉淪於哀傷之中,什麼話都聽不進去了。青之川無奈地歎了口氣,選擇讓他暗自靜靜治療心傷,不再繼續說多餘的安慰話語了。

  瑪修沒有受傷,這要歸功於惠比壽的鯉魚旗——雖說還是被砍斷了。

  青之川發現,她和藤丸立香的目標似乎是相同的,都是那個女人。她還記得見到女人時瑪修所說的話,雖然裡面有很多她從未聽過的字眼,但她聽出了一個名字——源賴光。

  源賴光……莫非是與源博雅同族的源氏子弟?

  「繼續我剛才沒有說完的話吧。」如同猜出了青之川心中所想一般,藤丸立香恭了躬身,說道,「我是迦勒底人理存續保障機構的禦主,瑪修是我的從者,我們都是來自于未來的人。請放心,我們沒有惡意。」

  禦主?從者?迦勒底?

  青之川毫無頭緒,她根本就沒有聽說過這些詞語。

  「雖然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但我覺得你應該不是什麼會為非作歹的傢伙。我是個陰陽師,這是我的式神。」

  青之川說著,指了指現在還癱在金魚上的惠比壽。

  藤丸立香也知道身處平安時代的人聽不懂這種說法。她訕笑著撓了撓頭,換了一種更通俗的說法,為青之川解釋道:「禦主和從者,同陰陽師和式神之間的關係很類似,不過要略微複雜一點。」

  這樣的解釋倒是能讓青之川明白了。

  藤丸立香清了清嗓子,繼續說起自己的來意:「平安時代產生了些許異變,所以我和瑪修來到了此處。我們發現一切異變的源頭來自于源賴光。原本想著殺死源賴光以後,一切都能恢復正常,可誰知她沒有消失,反而是分裂成了五個不同職介的個體——騎兵階(rider)、狂戰士(berserker)、弓兵(archer)、槍兵(lancer),以及真正的源賴光本體,劍士階(saber)。她們各自持有不同的武器,性格也大相徑庭,但她們卻有著同一目標——

  「殺死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以及世間所有的妖怪。」

作者有話要說:

  源賴光分裂成五個不同英靈是個人私設,不屬於官方設定。腦洞源于源賴光的寶具動畫分出了五個殘影各持一把武器

  突然發現一不小心就讓你藻哥就掉線了幾章哈哈哈哈既然這樣還是讓女主和咕噠子在一起吧(劃掉)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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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英靈之力

  「等等等等等等——!」

  不等藤丸立香把一切都解釋完, 青之川就忙抬手打斷了她的話。

  藤丸立香剛開始說的一部分,青之川姑且還算是聽明白了,包括源賴光被擊殺後分解成了五個持有不同武器性格不一的相異個體這一點, 她也能夠接受。不過對於不同職介代表了什麼含義,她還沒有完全弄懂。

  這些先按下不表,畢竟都是些基本的東西。真正讓青之川覺得驚訝不已的,是源賴光意欲殺死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的企圖。

  她並未聽說過源賴光這個名字, 因而對此人實在是沒有什麼瞭解,自然也不理解為什麼她想要殺死自己的式神。

  莫非是酒吞和茨木兩個耐不住性子的傢伙鬧出什麼大事了嗎?

  青之川一陣頭痛, 蹲在樹根旁小聲哀嚎, 在心裡把酒吞和茨木罵了個遍。

  惠比壽癱在金魚上仍未復蘇,青之川又變成了這麼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藤丸立香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道該先把誰的理智拖回來。

  不等她糾結完畢,青之川就已經恢復了正常。她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臉頰,深呼吸一口氣,努力放空大腦。她站起身, 問藤丸立香道:「五個不同的分身各自具有的職介代表了什麼呢?還有……酒吞和茨木到底做了什麼才導致被源賴光們追殺?!」

  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了第二句問話。

  「源賴光已經徹底失去了理智, 她只一心想著殺死所有的妖怪,好像根本不在意對方是否懷揣惡意。」藤丸立香詳細地為她說明道, 「酒吞是大江山的鬼王,茨木曾被源賴光的部下渡邊綱斬斷一臂, 兩人都曾是與源賴光極有遠遠的妖怪,所以會成為源賴光殲滅的首要對象也不足為奇了。

  「至於職介問題, 正如字面上所表達的那樣,不同的職介一般意味著她所持的武器。我們剛才遇到的那個,即是rider階的源賴光,她手中拿著的是部下阪田金時的巨斧。其餘的三位也各持了舊日部下的武器,只有saber……我是說劍士,她是『源賴光』這個靈基的本體,性格也最接近于原本的源賴光,而且是一眾分身的領導者。雖然我和瑪修還未曾與她相遇,但我相信她的實力不容小覷。」

  藤丸立香如此一解釋倒是讓青之川摸得清頭腦了,她也總算是知道了形勢有多嚴峻——一個源賴光就已經很棘手了,若是五個一同前來討伐酒吞和茨木,豈不是災難?

  想到這兒,青之川暗自歎氣,猶豫著不知是否應該把酒吞和茨木在她這兒的消息告訴藤丸立香,畢竟她也不知道這對於藤丸立香來說會不會是個壞消息。

  藤丸立香見青之川面色奇怪,踟躕著不說話,卻總是不時抬眼看她,不免覺得有些奇怪,便問她在思考什麼。既然她出聲問了,青之川也就不再糾結,坦誠地告訴了她酒吞和茨木就是自己的式神。

  「呼——這可真厲害!」藤丸立香努力抑制住眼中的羡慕,小聲驚呼。

  這可不是青之川設想中藤丸立香應有的反應。她只好謙虛地笑了幾聲,說不過只是自己運氣比較好罷了。

  「不過她們兩人可是很不得了的鬼怪,能夠收服她們也確實是一種本事啊!」

  藤丸立香毫不吝嗇自己的誇獎,這讓青之川更不好意思了,紅著說只是自己運氣比較好罷了。

  她大概是沒有發現藤丸立香說的是「她們」,而非是「他們」。或許她注意到了這一點,但卻沒有放在心上罷。

  惠比壽哀嚎了一聲,總算不再沉淪於無盡的哀傷之中了,青之川忙攙著他坐起。

  「五人嗎?處理起來可不方便。」惠比壽喃喃道,「是逐一擊破好些,還是集合起來一次性除去呢?」

  「一次性?這不可能做到吧……」

  青之川可沒有這樣的自信。

  「我感覺不到附近有任何魔力波動,這裡似乎沒有別的英靈了。」藤丸立香撇了撇嘴,有些無奈,「如果有英靈的幫助的話……等一下,茨木和酒吞是你的式神,這沒錯吧?」

  「唔……是的。」

  藤丸立香輕錘掌心,眉眼間的興奮難以抑制。她提議道:「那讓她們來幫忙就行了,這兩人可是英靈啊!讓英靈對抗英靈,我們或許能勝算。」

  「……你剛才好像沒提過英靈這個概念……」青之川訕笑,喃喃自語道,「而且我也不覺得這兩個傢伙能有這等本事。」

  藤丸立香這才意識到自己又漏了重要的內容沒有告訴青之川——最近迦勒底新來了很多身著和服的日本英靈,因而她總是下意識地覺得青之川是與她同時代的人。

  她簡略地向青之川解釋了一下何為英靈。

  「人類想要打敗英靈,這是不可能的事情——雖然我也不想說得如此絕對,但事實就是如此。但如果有英靈的幫助,我們的勝算會更大。」藤丸立香補充道。

  聽完藤丸立香的話,青之川想到的居然是——自家的崽子什麼時候都已經到了英靈這般崇高的地步了?

  不過這種無聊的問題不重要,立刻就被她拋到了腦後。

  藤丸立香的提議確實是當下勝算最大的選擇。權衡了一番利弊,青之川仍是不置可否,沒有給出確切的答覆,只是問道:「我的式神會戰死嗎?」

  她收斂起了所有的情緒,眼底滿是疏離,藤丸立香一下子感覺不到适才的親近感了。

  青之川這個問題實在不是個好問題,藤丸立香猶豫著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確實希望可以借用茨木和酒吞的力量,但她也清楚單憑這麼寥寥幾人,想要擊敗五個源賴光且全身而退,大概只有奇跡發生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她不否認這樣的可能性,但她也無法信誓旦旦地說出一定不會讓酒吞和茨木死在源賴光的刃下這般篤定的誓言。

  她完全理解青之川為何會問出這樣的話——若是同樣的情況發生在瑪修身上,藤丸立香想自己也會和青之川有同樣的反應。

  正是因為有著同樣的情感,藤丸立香此刻才會糾結著不知應當如何回答。她不給予青之川虛假的承諾。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直視青之川的雙眼,沒有絲毫逃避或是拐彎抹角,坦率道:「我不能保證。你也知道,世事瞬息萬變,任何可能性都有幾率出現。」

  「我知道。」青之川吐出一口濁氣,朝藤丸立香深深鞠了一躬就立刻別開眼,不去對上她的視線,只是答道,「出於這個原因,我還需要考慮一下,抱歉。」

  這是藤丸立香意料之中的反應,因而她也沒有過分失望。

  「好,我明白了……」

  惠比壽一直在一旁聽著她們的對話。他輕拈鬍鬚,忽然出聲道:「如果把式神全都叫過來一起幫忙,勝算是不是會大一些呢?大人您的式神可都不是等閒之輩喲,以老夫的想法,若是將式神們一起聯合起來,也不是沒有可能打敗那個叫做源賴光的女人。」

  說到源賴光這個名字,惠比壽的語氣都變得扭曲了,可見源賴光給這位福神大人造成了多大的心理傷害。

  「是呢,這樣似乎也行……」

  青之川掐指一算,現在可分身而來的式神有十三個,再加上她自己以及藤丸立香和瑪修,一共十六人。三對一,雖不能說絕對能夠擊敗源賴光,但勝算多少還是增加了些。

  「源賴光會攻擊人類嗎?」青之川問道。

  藤丸立香搖頭:「一般來說不會,至少她從來沒有攻擊過我與瑪修。」

  但今日rider源賴光卻出其不意地攻了過來,這讓藤丸立香覺得有些奇怪。而且看她那副決絕的模樣,藤丸立香感肯定她今日的行為絕非是一時的意氣用事。

  想要摸清源賴光們的心思,似乎道阻且長。

  「既然如此,那麼老爺子的想法就很不錯了!」青之川長舒一口氣,終於露出了久違的笑意,「可以兵分四路,各由立香、瑪修、老爺子和我帶隊。有人類和神明在場的話,源賴光應該會受到拘束,這樣多少能增加些勝算。」

  藤丸立香深思了一番青之川的提議,發現確實不錯,兩人當即就一拍而合,打成了共識。

  「你住的離這兒遠嗎?讓式神們過來的話,應該要花費一些時間吧。」藤丸立香問道。

  「不必用如此低效率的方式,我自有辦法讓他們過來。」

  青之川露出狡黠的笑容,眉眼間滿是得意。她從懷裡抽出了一張繪有奇異符文的符咒,合於掌心之中,輕念起複雜的咒文。伴隨著她的聲音,她的身旁忽然環繞起一個巨大的藍色光圈。

  符咒逐漸消散,最後化作了黯淡磷光從青之川的掌心之間滑落。符咒徹底消散之際,光圈也失去了光輝。曾被藍光圈起的區域內,悄無聲息地出現了許多身影。

  藤丸立香嚇得驚叫起來。她指著立在身前的高大身影,結結巴巴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語。

  「這是可以進行暫態傳送的咒語,晴明大人教我的。」說起晴明,青之川有些驕傲,語氣仿佛三歲孩子一般,「但是這種咒語會受到距離的限制,而且成功率也不太高,所以主要還是要看運氣。」

  她說著,粗略掃了一眼被咒術召來的式神,發現所有的式神都已經到了,不由得松了口氣。

  要是缺少了哪一位可就麻煩了。

  得知這些突然出現的傢伙原來都是青之川的式神,藤丸立香不再緊張了,反倒是好奇地打量起了他們。

  「對了,茨木和酒吞在哪兒呢,我怎麼沒看到她們?」

  藤丸立香扭動著身子,企圖找到被高大身影隱藏起的那兩個矮小的傢伙。

  青之川對藤丸立香的問話感到有些奇怪,但還是指了指站在角落裡的茨木和酒吞。

  「他們倆不是在這兒嗎?」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是網易爸爸的伏筆還是劇情線安排失誤,源賴光應該不是和安倍晴明同一時代的人,而茨木的手又是被賴光的部下斬斷的,但遊戲裡斷手的茨木和晴明出現在了同一時代,這裡比較奇怪。我也不知道怎麼處理這個問題,所以就迷迷糊糊地寫過去了吧。

  下一章讓玉藻前出場吧。

  嗯,我是說玉藻前。


第27章 神居出雲

  「嗯?哪裡哪裡?」

  藤丸立香順著青之川指著的方向望去, 只見到了兩個高大的人影。她往左歪了歪身子,又向右歪了歪,並未見到意料之中的酒吞和茨木。

  青之川只當這兒妖怪太多了, 藤丸立香沒有發現酒吞和茨木。於是,青之川特別好心地把酒吞和茨木拉到了藤丸立香面前。

  「啊……原來這兩位就是酒吞和茨木啊……原來是這樣啊……」藤丸立香不停點頭,笑容很是尷尬。

  她怎麼記得茨木是個穿著明黃色和服的矮小女孩,而酒吞又是個留著齊耳短髮頭上長角的小姑娘呢?怎麼成了兩個大老爺們?莫非出了什麼問題?或者這才是酒吞和茨木的真貌?

  藤丸立香立刻中斷了自己的想法, 迫使自己別再多想。她知道,一旦放任自流自己的好奇心, 她的大腦一定會充斥滿奇怪的想法。若是一不小心問出了些什麼啥問題, 那她可就丟臉了。

  既然如此,還是不要多想為好。

  狸貓點起篝火, 一目連在周圍套上了一層風遁, 再加上藤丸立香畫在地上的法陣,幾乎可以說堅不可破了。式神們圍坐在火堆旁,聽青之川說起喚他們前來的原因,以及殲滅源賴光的詳細安排。

  茨木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他將殘餘的左手握緊成拳, 雙眼盯著跳動的火苗, 似乎有些出了神。直到青之川說完了,他也未曾出聲。

  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 佈置完一切以後,青之川特地坐到了他身旁。

  「怎麼了?你看上去不太開心。」

  茨木並未回答她這個問題, 只是喃喃道:「髭切,又名鬼切, 因為斬下了惡鬼的左臂才得此美名。」

  青之川不語,靜靜聽著他說。

  「源賴光的部下——渡邊綱,他斬斷了我的右臂,這份仇恨我絕不會忘記!」

  「沒有忘卻,也是件好事。」青之川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那麼明天要認真一點咯。」

  「我一定會報仇……」

  茨木喃喃自語,壓根沒把青之川的話聽進去。所幸青之川對此倒也不介懷,否則必定會念叨上茨木一會兒了。

  實際上,青之川自己也有憂慮之事。

  在編隊時,她一衝動,把玉藻前編到了自己這兒。對此她略微有一些後悔。

  當然了,她並不討厭玉藻前,甚至還有些喜歡他——確切來說應該用「她」而非「他」。青之川一直期待著能有一個姐姐般的人物任自己依賴撒嬌,可惜總是遇不到,而玉藻前的出現恰如其分地填補了這和空缺。這也是為什麼一開始的時候,她就和玉藻前特別親近的緣故。

  可惜,玉藻前並不是想像中的姐姐。況且揭開身份的方式還如此尷尬,以至於每每見到玉藻前,青之川就忍不住回想起來那日的窘迫,因而但凡遇到他就一定會繞道溜走,以至於他們之間的關係總是停滯不前,甚至比起之前還有所倒退了。

  青之川絕不滿足於這樣的現狀。把玉藻前和自己編入一隊,也正是為了消除兩人之間的尷尬感。

  她想得確實很美好,然而現實卻是她的尷尬感比任何人都要更甚些,所以也就不受控制地產生了些許後悔。

  不過說出的話不能收回,無論她再怎麼後悔也無濟於事,反悔倒是會顯得她小家子氣,青之川只好努力端正心態,不讓自己再胡思亂想了。

  在如此一個荒郊野嶺將就著睡了一夜,青之川早早地就醒了。瑪修也已經起來了,正在做著戰前的準備工作,不挑睡覺場所的藤丸立香依然還在夢境中的阿瓦隆。

  不過她不能再在阿瓦隆待多久了。處理完手邊的事,瑪修就把她叫了起來。藤丸立香倒也不嗜睡,蹭的一下就從睡袋中跳了起來。

  粗略吃了些東西墊饑,殲滅源賴光(們)的行動正式開始。

  臨行前,藤丸立香不忘向青之川最後確認了一下所有的安排。確認無誤後,由藤丸立香、瑪修、惠比壽和青之川率領的四個小隊就沿著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進發了。

  慣愛黏在青之川身邊的鯉魚精這一次也依舊跟在她的身邊,還美其名曰是青之川離不開自己,所幸當事人並未拆穿她的謊言。

  玉藻前打頭陣,走在最前面,大天狗則是低空飛著,謹防前方突現哪一個源賴光。

  「北面的樹有些少啊,而且略微乾燥了些。」玉藻前抖落卡在發間的枯葉,漫不經心道,「南面的話,樹木就更多了,也更容易藏人。」

  「所以說,源賴光們可能會在南面的森林嗎?」

  分明自己的話中已經得出了如此結論,但對於青之川的問話,玉藻前卻不置可否,只模棱兩可地回答了一句「或許吧」。

  一連行了數個時辰,周圍仍是一陣平和,這反倒讓青之川心緒不寧了。

  終於,他們聽到了騷動。然而動盪卻非來自於他們搜尋的北面,而是茨木和藤丸立香所在的東面。

  從地獄之中召喚出的茨木左手直飛向空中,似乎是想要抓住什麼東西,但卻最終落了空。林中燃起了火焰,火光煌煌,看得令人心驚。

  大天狗飛高了些,將那邊的情況大略轉述給了青之川聽。

  「茨木那兒,感覺好像有些問題。」頓了頓,大天狗道,「我能去幫忙嗎?請放心,我很快就會回來!」

  「你快去吧,先幫茨木再說。」青之川毫不猶豫道,「順便帶著鯉魚精一起去吧。」

  「可是這樣的話……」

  只有一個式神在,大天狗多少有些不放心。不過青之川但是坦然,故作輕鬆道:「沒事,有玉藻在呢!」

  玉藻前不語,眼底卻顯出了零星笑意。他知道這是青之川用來安慰大天狗的話,但卻也著實讓他感到了久違的開心。

  既然青之川這麼說了,大天狗也就不再多念叨,揪著鯉魚精的衣領,在青之川一連串的「對鯉魚精溫柔一點」的叮囑之下,飛向了茨木所在的方向。

  目送著大天狗的身影消失在林中,青之川略微松了口氣。

  「我們走吧。」

  玉藻前斂起笑意,換上慣常的完美淺笑,應了聲「是」,走在青之川前面。

  北面的樹確實比南面少了許多。走著走著,他們居然來到了一片樹木少得近乎宛若平原一般的土地上。不過周圍還是環繞了不少樹,倒卻是顯得這一部分更為稀疏了。

  青之川的心臟跳得有些異樣。一下一下,伴隨著微弱的抽痛,仿佛在提醒著她什麼。她的腳步不自覺地越來越慢,與玉藻前的距離也逐漸拉開了。

  走遠了些,玉藻前才發現青之川已經和他隔了一段不小的距離。他停下了腳步,回身看向青之川,卻並未從她臉上看出什麼端倪。

  「怎麼了?」玉藻前問道。

  「這附近有河流嗎?」她隱約聽到了些許水聲。

  玉藻前看向前方,微微眯起了眼,遠方的樹木擋住了他的視線。

  「是的,不過有些遠,我看不見。但能聽到聲音。」

  「唔……好。」

  青之川應著,加快速度走到了玉藻前的身前,但卻沒有再繼續向前,而是停住了腳步。

  她看著遠方應有河流的方向,忽覺有些恍惚。

  一瞬之間,她看到了遙遠的遠處——目光所無法觸及的地方。她看到了林深處河對岸的一顆蔥郁古樹上站著持弓的女人,她的眼神裡沒有絲毫的溫度,冷酷得幾乎不像是一個人類。

  這是弓兵源賴光。

  源賴光冰冷的雙眼是在看著她嗎?青之川不知道。

  雕刻有華美紋路的長弓被她拉得滿若圓月,箭矢反射出比源賴光的雙眼更寒冷的銀光。

  箭矢對準了他們,但青之川不知道確切的方向。

  眉心?脖頸?還是……心臟?她不敢深想。她知道,源賴光的箭矢必定是一擊即中,就算是玉藻前或許也無法逃過。

  她要做些什麼。

  箭矢離弦,劃破空氣呼嘯而來,周圍的樹葉都被箭矢所牽動的碎風揚起,發出婆娑聲。

  青之川從袖中抽出符咒,撕成兩半拋向空中,雙手合十,慌亂念出咒語。

  原本應當下落的符咒倏地在空中停住了,伴隨著她的聲音畫作星屑,以停駐點為基準,流動著靈力的屏障自上落下。

  在如此緊急的情況下,她居然沒有忘記咒語或是咬到舌頭,這簡直就是上天的眷顧。

  換做平時能有這般幸運,青之川大概會開心到手舞足蹈的地步,但今天她卻不敢如此放肆。屏障還未完成,她不能高興地太早。

  若是沒有完全鑄成,屏障的厚度會大打折扣,甚至沒有辦法保護任何人。

  青之川不敢再想下去了。她知道此刻不能分心。

  屏障逐漸向下凝結,源賴光的箭矢也終於穿越層林而至。

  念出最後一句咒語之時,青之川聽到了一陣異常清脆的碎裂聲,隨之而來的是一聲悶響。

  破碎的屏障迅速奔潰,眼前的景致扭曲了一瞬。

  她的屏障分明已經構築完全了,但源賴光的箭矢卻還是輕而易舉地將其擊碎,青之川一時語塞,不知對此變故該做出怎樣的反應才合適。

  「你沒事吧?!」青之川轉身問玉藻前道。

  見他所穿著的紅衣上並無被血液濡濕的痕跡,這說明他並未受傷,青之川略微放心了些。

  源賴光射出的箭矢,有一大半都紮進了土裡,可見這一箭的力度有多大了。箭尾的褐羽染了濕意,沾染在羽絲上的血液不堪其伏,落在枯草上。

  這是誰的血……?

  青之川以為源賴光這一箭落了空,甚至有那麼一瞬她還在嗤笑源賴光的本事,但實際情況並非她想的這般。

  源賴光絕不會失手。

  雖說箭矢在擊碎屏障後方向偏了些許,但威力卻沒有絲毫減弱,直接穿透了青之川的腹部。

  簡而言之,開了一個大洞。

  看到箭矢,青之川才意識到了這一點,疼痛不期而至,隨著呼吸開始覺醒,幾乎要將五感都完全封閉了。

  目之所及變得模糊,雙眼失了聚焦,最簡單的呼吸在疼痛的阻撓下也變得艱難無比。青之川覺得自己渾身的力氣如同那滴沾染在羽絲上的血滴一般,消失在了泥土的間隙之中。身子不受控制地晃動了幾下,她努力保持住了站立的姿勢。

  她看不清玉藻前的臉,不知道他的臉上此刻應該是怎樣的表情,如果是擔憂就好了,這樣至少說明玉藻前對她還是有那麼一點在意的。

  要是相處了一月有餘的式神還和她關係生疏的話,說出去怕是要被旁人嘲笑了。

  她努力扯出一個笑容,告訴他說自己一切無恙。

  她的聲音過於嘶啞,簡直如同舊屋的泥牆一般粗糙,論誰也不會相信她確實無事。

  血液逐漸流失,模糊的視線出現斑駁的黑點,青之川再也無法逞強了,直直倒了下去。然而她碰觸到的並非是堅實的冰冷土地,而是某個溫暖且柔軟的懷抱。

  玉藻前托住了她下落的身子,沒有讓她倒在地上。他警覺地朝箭矢飛來的方向看了看,而後拖著青之川躲到了近旁一棵樹後。

  這裡姑且算是一個視覺盲區,玉藻前想源賴光的箭應該不會射到此處,但也不能掉以輕心。他豎起狐耳,專注地聽著身後的動靜,卻是一片寂靜。

  他少許松了口氣,握著青之川的手讓她用力捂住傷口。

  「你有點讓人不省心。」

  玉藻前的語氣略微有些惱怒,但卻還未到生氣的邊緣,青之川略微有些慶倖。

  青之川身上的傷口有些麻煩,玉藻前一時間也不知道該用怎樣的方式把她抱起來,似乎每一種方式都會不可避免地導致大出血。

  以免好心辦壞事,玉藻前決定把青之川扛起來。惠比壽似乎就在附近不遠處,只要有他在就應該就不會有什麼大礙了。

  不過要找到惠比壽也不是什麼易事,畢竟他們分開也有一段時間了。玉藻前不再多想了,青之川傷的不輕,玉藻前也不知道她還能堅持多久,但再不行動絕對會鑄成大錯。他扶起青之川,試圖把她整個抬起來而後扛到肩上。

  源賴光的第二箭也離了弦,在青之川說話之際襲來,方向對準了他們藏身的樹幹。箭矢深深紮入樹幹,銀白色箭頭從樹皮中微微露出了些許。只要再多施加些氣力,玉藻前確信這一箭會穿透樹幹刺穿他的心臟。

  他輕咋了下舌,不停地四下看著,試圖尋找到合適的出路。青之川的呼吸逐漸變得粗重,玉藻前心緒不寧了起來,少見的焦慮和不安佔據了他的整個大腦。

  不等他尋到出路,第三箭已咆哮而來。加上了足夠的氣力,箭矢直接穿透了樹幹。玉藻前有了防備,用狐火將箭頭燒熔。箭矢不再鋒利,但擊在身上仍是留有鈍痛,不過可以忽略。

  該逃了,不能再遲疑了。

  來不及把青之川扛起,玉藻前只得把她打橫抱起——雖然這樣很容易讓她血液流盡,但卻是最便捷的方法了。

  他一定會找機會換姿勢的。玉藻前暗自在心底發誓。

  深呼吸了一口氣,他沖出樹後,朝著另一顆巨樹奔去,然而不知從何而來的透紫色如火焰般的屏障卻阻斷了他的腳步,玉藻前和青之川莫名就被禁錮在了這個屏障中。

  屏障之內交疊矗立著鳥居,看著多少會有些驚悚之感。

  玉藻前停住腳步,悄然調動狐火環在身側。

  猝不及防的,天落起了雨。陽光正好,細密的雨絲顯得無比突兀。樹葉的陣陣婆娑聲中,異常清脆的鈴音難以忽略。

  「晴天下雨,狐狸嫁女……」

  玉藻前喃喃著說出了這麼一句俗語,略微覺得有些恍惚之感。

  他忽然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但這種感覺卻又十分虛晃,難以捉摸,更難以描繪。

  難道是因為這場太陽雨嗎?他也不知道。

  鈴音漸近,玉藻前四顧,卻未發現任何身影。

  伴隨著鈴音,青之川聽到了一個清麗的女聲。這聲音似乎來自於遙遠之處,卻又如同直接傳入了大腦一般清晰可聞。

  「神在出雲。這是自在地的祓禊之證、神寶宇迦之鏡是也,名曰『水天日光天照八野鎮石』。」

  女聲戛然而止,疼痛感竟也隨之而去了,不過因失血過多而麻痹的指尖依舊有些遲鈍。如同蒙上白霧一般的視野終於有陽光照入,迷霧驅散,視線再度恢復清晰。

  青之川不敢眨眼,貪婪地享受著失而復得的清晰感。忽得,她的視野中出現了一雙眼睛——泛著如同琥珀一般溫潤的色澤,其中隱著點點星辰,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這雙眼眸中隱著笑意。

  如同來時一般,雨毫無徵兆地停了。青之川感到一雙手環在了她的腰上,鼻端縈繞著令人欲罷不能的幽香。

  「出場的時機非常完美呢。你說對嗎,master大人?」

  那個格外清麗的女聲如是說。

作者有話要說:

  出場的是fate中的caster玉藻前,這回真的是「caster參上~咪咕~」啦!

  有人玩過fate/extella嗎?遊戲裡面小玉的眼睛真的是像星辰一樣熠熠生輝,跪謝原畫師

  所以說我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在fgo抽到小玉啊我也想成為手握三拐的master(小聲bb)


第28章 三尾狐狸

  青之川一時間有些愣神, 只當是自己傷得太重,眼前出現了幻覺——或許這女人是帶她去往地府的鬼使也不一定。她用力眨了眨眼,試圖以這種方式來讓自己清醒些。

  腹部的可怕穿透傷已然痊癒, 甚至連疤痕都沒有殘留下些許,若非上衣還留有駭人血跡以及被箭矢刺穿的破洞,青之川真的會懷疑源賴光的那一箭是否切實射出來了。

  玉藻前也略微有些迷茫。剛才還倒在自己懷裡,遊走在昏厥邊緣的青之川, 怎麼一下子就活蹦亂跳了?

  他們所不知道的是,如天神般而來的不速之客——現在正親昵地摟著青之川的女人, 她手中所持的寶具「水天日光天照八野鎮石」有著癒合傷口的作用。青之川之所以能痊癒, 也正是這寶具的功勞。

  女人輕笑起來,眉眼間滿是得意的神情。

  「怎麼了, master大人, 難道是太久沒有見到小玉藻,所以被這副模樣驚豔得轉不過眼了?呀,master大人可真討厭~」

  她說著,用素白纖長的手指輕點了一下青之川的心口。青之川覺得如果自己是個男人的話, 絕對會被這一下惹得內心不安丟了魂魄, 再不濟也會被勾得七葷八素。若非現在的情況實在是又尷尬又迷茫,青之川覺得自己很有可能會跌入她的溫柔陷阱無法抽身。

  女人再度靠了上來。這一次她貼的更近了, 溫熱的氣息打在青之川的臉上,害得她一下子羞紅了臉。

  青之川一時無語, 不知應該說些什麼才好。剛才的話裡,似乎又出現了青之川聽不懂的詞彙。她想要推開女人, 抬手時但卻一不小心按到了某處格外柔軟的地方。她忙放下手,連連道歉,表示自己並非刻意想要做出這種失禮的舉動。

  「呀,沒想到master大人這麼心急,小玉藻很開心哦。」她眨了眨右眼,把青之川摟得更緊了些。

  「啊什麼?不是不是,你誤會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青之川有些慌了,一疊聲地道歉,她尷尬地想要後退,後腦勺卻撞到了玉藻前格外堅實的胸膛上。

  被夾在柔軟與堅硬之間,青之川徹底混亂了。臉頰熱到近乎炸裂的程度,僵在原地的她不知所措。

  玉藻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女人那雙與他泛著同樣顏色的雙眸,眼中卻無她那般的溫柔。他的右手輕抵在劍柄上,將劍微推出鞘。他後退了兩步,順便也把青之川拉離了女人過於熱情的懷抱。

  「唔……謝謝。」

  在這般尷尬情狀下,青之川的感謝略顯得有些窘迫。

  玉藻前微微頷首,算是接受了她的這聲謝意,目光卻未曾移開。

  女人被玉藻前這番這番行為激怒了,狐耳和身後的三尾都氣得全都豎起。她奮力撲了上來,企圖重新把青之川摟入懷中,可惜玉藻前把她拉到了身後,還用自己的身子將青之川完全擋住了,她不幸撲了個空。

  「你這傢伙到底是怎麼回事?快讓開!」

  「原來也是狐狸一族嗎?」狐耳和狐尾看得玉藻前有些出神,「已有三尾,看來已有至少百年的修為了……」

  「豈止百年?我可是擁有神格的九尾妖狐啊!」說這話時,她的神情驕傲不已,完全忽略了現在的自己只有三尾的事實。

  「九尾?」

  玉藻前輕挑右眉,反問出的這話比起問詢倒更像是嘲笑。九尾妖狐,此世應當只有他玉藻前一隻而已。雖說這只小狐狸看上去有點本事,但說到底也不過只有三尾爾爾,居然還硬是在他面前自稱為九尾妖狐,玉藻前實在是有些想笑。

  他一時沒能收斂住笑意,心中所想的全都被女人猜透了。這成功讓她從憤怒轉為了暴怒,尾巴上的毛也全部都豎了起來,三尾生生炸成了九尾那麼大。

  「你這只狐狸的這幅表情是怎麼回事?不相信我嗎?」她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憤怒之餘語氣仍懷揣驕傲,「值得信賴的巫女狐,Caster職介的玉藻前——是也!」

  「……什麼?」

  有那麼一瞬間青之川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聽力是否出現了問題。

  Caster湊了上來,頗有些奇怪地問道:「master怎麼是這麼一副反應?」

  面對如此一般問話,青之川一下子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才是。她沉吟了一會兒,坦白道:「因為……他才是玉藻前嘛,而且我也沒有見過你。」

  「什麼?!」

  Caster驚叫起來,以一種審視般的目光將玉藻前從頭到腳赤裸裸地打量了一遍,臉上的驚訝表情卻未消除分毫。

  「master,你在開什麼惡趣味的玩笑?!」Caster用力搖著青之川的肩膀,滿臉不可置信,「你說你不記得我,這糟糕的消息我還姑且能夠接受。但你說這只小心臟且做派粗暴不紳士的臭狐狸是小玉藻我,這也太讓我生氣了!」

  青之川被她不間斷的高速搖晃擾得頭暈,連連出聲阻止,才讓她停下了動作,不過她卻是轉而用憤怒目光死死瞪著玉藻前了。

  玉藻前基本上已經可以肯定她沒有惡意了——大抵只是個調皮的小姑娘吧,他想。

  他默默將劍收入劍鞘之中,沒有質問什麼,只是對Caster說了一句:「你自稱為玉藻前,但你只有三尾。」

  這話一語中的,直接戳中了她的心事。只見Caster渾身猛得一顫,表情窘迫不已,目光也變得躲閃了起來。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自認為完美但實際上很是尷尬的笑容,支支吾吾地解釋道:「嘛……原來的我確實是有九尾,但出了那麼一小點意外,所以我失去了八條尾巴。」

  她說著,用食指和大拇指比劃了起來,試圖用動作說明丟失八尾並非什麼要緊的大事——事實上這確實是件要緊的大事。

  比劃完,她又急急地補充道:「但現在我已經找回了兩條尾巴,雖說比不上九尾全盛時期,寶具等級也被迫降了數級,但三尾和九尾也……咳咳……也差不多……對……」

  這話說出來連她自己都不相信。每取回一條尾巴,她的能力將以次方級數增長,三尾如何能比得上九尾呢?她知道自己的謊言著實拙劣,但她實在是不想在玉藻前面前丟臉。

  她說話時信誓旦旦,絕無撒謊的感覺——雖說最後摻雜了些許善意的謊言,但總體來說還是十分坦誠的,玉藻前能感受到這一點。但他還是向Caster再度確認道:「你果真是玉藻前?」

  玉藻前的反復質詢多少有些繁複且惱人,但卻不是不能理解,畢竟此世不可能出現兩個玉藻前,而且他們的長相、聲音或是行事作風也都完全不相同,玉藻前會不停質疑可以說是非常正常了。

  不過Caster根本體會不到玉藻前的細膩心思,只覺他又煩人又粘膩。她摟緊了青之川,示威般朝他吐了下舌頭:「沒錯,站在你眼前的就是玉藻前大人本人了。」

  玉藻前自動略去了她話中某個略顯過分的自稱,不再多和她多說什麼了。沒有了玉藻前的阻撓,Caster樂得自在,貼青之川更緊了,恨不得把整個身體都粘在她的身上。

  Caster高興了,青之川卻不自在極了。她承認,自稱為玉藻前的Caster長相確實可愛,尤其是那雙如若琥珀般的雙眸尤其勾人心魄,而且聲音軟軟糯糯的也非常討人喜歡。但不可否認的事實是,青之川確實不認識她,如此親昵的舉動讓青之川覺得有些怪異且尷尬。她想要出聲制止Caster,或者直接推開,但每每看到Caster因歡悅而閃爍光芒的雙眼,青之川就狠不下心了——她不捨得對擁有這樣一雙眼睛的姑娘做出如此粗暴的行為。

  於是在分外糾結和尷尬的情況下,三人誰都沒動。青之川不敢也不喜歡無所事事,況且追擊源賴光才是最要緊的事情,她不想浪費時間。但Caster的姿勢又讓她沒辦法做些什麼。

  她訕笑了幾聲,小聲道:「呃……所以我們接下來該做些什麼呢?是不是應該去找源賴光?」

  「我覺得暫時沒有這個必要,master。」一掃略微花癡的模樣,Caster正色道,「剛才那個源賴光,可不是什麼可以小覷的傢伙。她逃跑的能力是常人所不能及的,現在即使拼盡全力去追,也已經無用了。」

  「哦,原來是這樣……」

  「雖說我很不擅長對付拿弓的傢伙,但我擁有神格,源賴光們沒有弑神的膽量,所以master大人只要跟緊小玉藻我,就一定平安無事!」

  Caster輕眨右眼,自信無比,反倒是讓青之川有些擔心了。她隨口應了一聲,姑且算是給了caster一個答覆。

  「既然追不到,那麼就回吧。」久未出聲的玉藻前忽然開口,「總覺得這個玉藻前和四十九院你認識的那個叫做藤丸立香的女孩有一些關係。」

  青之川用力點頭,不能再苟同更多了。她也覺得Caster與藤丸立香有關,至少藤丸立香知道些什麼。

  「四十九院?master你換了這麼一個怪名字嗎?」Caster故作深沉地摸了摸下巴,「四十九院……這姓氏好像來自關東。」

  「唔,抱歉,關於『四十九院』這姓氏我瞭解得不多。」頓了頓,她繼續道,「我這幾年用的一直是這個姓氏,從來沒有變動過。」

  「誒??」

  Caster揚聲驚叫,尾巴上的毛又炸起來了。她驚恐地看著青之川,表情略顯猙獰。

  「你不是岸波白野嗎?這張臉,分明就是岸波白野啊……」

  「……岸波白野,這又是什麼?」

  青之川的腦海裡又多了一個陌生的概念——確切的說,岸波白野是個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

  橘裡橘氣(不是)

  因為四十九長得像岸波白野所以被小玉認錯了(:з っ )っ


第29章 薄藤狐毛

  Caster少有地主動鬆開了青之川。她後退了一小步, 細細打量起了青之川的容貌,眉頭不自覺地微蹙,神色頗為糾結。

  這張臉同Caster記憶中的那個名叫岸波白野的女孩太像了, 幾乎沒有太大的差別。若硬是要指出些不同之處,大概就只有發色和眼睛了吧——岸波白野的頭髮是溫暖的淺棕色,眼睛大且圓,而青之川的頭髮是純正的黑色, 比起白野,她的眼睛要略偏細長一些, 但看上去卻沒有咄咄逼人的兇狠感, 反倒是同白野的雙眼一般讓人覺得舒適不已。

  Caster先前過於沉浸在與岸波白野重逢的喜悅之中,只想著如何同她親近, 完全沒有注意到青之川和岸波白野兩人容貌上的不同。

  但她多少有些不死心, 總覺得青之川一定是岸波白野才是,畢竟世上不可能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存在。Caster再度湊了上去,翕動鼻翼聞了聞青之川身上的氣味,又上下其手把她整個身子都摸了一遍。

  「唔……沒有魔術的氣息, 也感覺不到魔術回路。你好像真的不是我的master……」Caster長歎了一口氣, 失望道,「都怪這兒魔力太稀薄, 所以我才錯認了。」

  「喂,三尾的。你別做得太過火了。」

  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語的玉藻前忽然出聲, 略帶嚴厲的冰冷語氣讓Caster嚇得動作僵硬了一瞬,尤其是他將自己稱呼為「三尾」, 就更讓她生氣了。

  「我的名字是玉藻前——玉!藻!前!」Caster卯足了勁沖他大喊,勢要用自己尖銳的高音震破他的耳膜,「聽清楚了嗎,你這只沒尾巴的狐狸!」

  Caster深以為玉藻前用這種稱呼就是故意為了激怒她,給她找不痛快。以牙還牙,她也故意稱他為沒有尾巴的狐狸——雖說他也自稱為玉藻前,但Caster是完全不認的。

  「哦?」

  聽了Caster這般挑釁的話語,玉藻前倒也沒有說出什麼反駁的話語,只是輕挑右眉,露出了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眼裡滿是玩味。他展開手中摺扇半遮顏——本質上是為了不讓旁人看出他臉上的些許得意,悄悄將平日裡一直隱藏著的九尾顯露了出來。

  柔順纖細的狐毛沒有絲毫雜亂,如若流水般平順,在日光下微微反光,顯出半透明般的薄藤色,顏色逐層漸深,尾尖泛出絳紫色。這九尾實在是美得攝人心魄,莫要說青之川了,就連同為九尾的Caster都看呆了一瞬。

  不過青之川是因為九尾的美麗而愣神,Caster一瞬之間的呆愣卻是很快就轉成了嫉妒。

  為什麼這傢伙的尾巴比她的還好看?!難道他們兩個不都是玉藻前嗎(這會兒她倒是願意承認玉藻前的身份了),為什麼造物主會如此不公平?!

  Caster恨得牙癢癢,遊走在炸毛邊緣。

  「好想摸……」青之川喃喃道,魔爪不自覺地向玉藻前的尾巴探去,「不知道這麼漂亮的尾巴手感如何……」

  「哈?!」Caster慌亂地把青之川拖到一邊,全然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樣,「不可以,master,別因為這只臭狐狸的尾巴漂亮就……就示弱了!」

  Caster嘴上雖義正言辭,眼神卻極其誠實地飄向了玉藻前的尾巴,完全不受本人意識的控制。

  將最為得意的尾巴露出來過了,玉藻前也不再多炫耀,又把尾巴隱了起來。漂亮的九尾從視野中消失,Caster輕聲哀嚎了起來。

  「看到了嗎?我確實擁有九尾。」玉藻前停頓了一下,眉眼間滿是為難,「至於你的尾巴……」

  「閉嘴!你這只……你這只臭狐狸!」

  不等他再說下去,Caster又嚷嚷了起來,撩起衣袖擺出一副兇惡的模樣,似乎是想要將玉藻前狠狠打一頓。

  兩人間湧動著可怕的敵意——但實際上,敵意只是單向的,因為玉藻前壓根就沒有把Caster的那點小小怒火放在心上,只當這是她憤怒的產物。

  不過青之川卻覺得現在的Caster非常認真。

  Caster朝著玉藻前走來,步履生風,她雙手合成球狀,嘴裡念念有詞。雖不知是在念著什麼咒語,但隨著她的語速越來越快,她的掌心之中忽得憑空出現了一個櫻色的風旋團——確切說來,這應該是由魔力凝成的球體,名曰常世開裂大殺界。

  正如其名,這是足矣毀滅世界的殺招,可惜現在的Caster僅有三尾,不能徹底發揮出常世開裂大殺界的完全實力。不過毀滅大半片樹林,還是沒有問題的。

  球體愈發增大,無端而起的風吹亂了Caster額前的碎發,青之川能隱約感覺到一陣威壓。

  腦中警鈴大作,直覺告訴青之川,如果放任Caster不管,她絕對會鬧出大事來。青之川不敢多猶豫,小跑著追上了Caster的腳步,一把從背後摟住了她。

  Caster沒想到青之川會主動做出如此親昵的舉動,雙頰不自覺飄上了些許紅暈,念咒的聲音也停下了。

  「你這是做什麼呀,master大人……啊不,四十九院。」

  她改口倒是挺快。

  盤旋于她手中的常世開裂大殺界化作星塵消失在了空氣中,青之川松了口氣,但卻不敢掉以輕心。為了不讓Caster放太多注意力在玉藻前身上,青之川訕笑了幾聲,生硬地扯開話題:「呐呐,你和我的式神都叫作玉藻前,我稱呼起來會很不方便,對吧?那麼,我就叫你……叫你……呃……小玉藻,好嗎?」

  小玉藻滿臉驚喜,顯然是非常滿意於這個稱呼。不過她的臉色一瞬之間再度超差,她白了玉藻前一眼,陰陽怪氣道:「小玉藻,這名字多可愛啊,尤其是從四十九院這張甜美的小嘴裡說出來就更顯得可愛了。唉,可比某些人的失禮叫法好多了。」

  說罷,她故作不在意地捋了捋耳旁的頭髮,還順帶翻了個精緻的白眼。

  青之川依然笑著,卻是對小玉藻過分直白的指桑駡槐感覺頭疼不已。生怕玉藻前被她的話激怒,導致場面徹底不受控制,她忙攥住玉藻前的袖子,生怕他也輕舉妄動起來。

  九尾的玉藻前到底要比不幸成為三尾的小玉藻沉穩,並未說什麼,絲毫沒有讓青之川失望。

  玉藻前不做回答,小玉藻自討無趣,冷哼一聲便不再理會他了。她挽上青之川的手臂,不改先前的親密做派,問道:「雖然你不是我的master岸波白野,但我能感覺到你是一個非常優秀,且值得我親近的人。所以,你叫什麼名字呢?」

  「四十九院青之川。」

  青之川特別認真的一字一頓把自己的姓名念了出來,畢竟她過去遭遇過因為語速太快而導致旁人聽錯或是聽不懂的烏龍事件。

  「是這樣啊。」小玉藻了然般點頭,露出一絲略帶狡黠的微笑,「那麼,我叫你四十九院好嗎?」

  「唔……」青之川沉吟著,扯出一個尷尬的笑容,向她搖了搖頭,「抱歉。如果可以的話,你能直接稱呼我的名字嗎?」

  小玉藻歪著腦袋不解道:「為什麼?四十九院(turushiinn)這姓氏,念出來不是很好聽嗎?連而不斷的讀音,簡直就像是在喚著愛人一樣,多麼的甜蜜又浪漫……啊!」

  還沒有把話說完,她就立刻用手捂住了嘴,迫使自己不要再多說下去。可惜她已經把心中的旖旎心思全部都透露了出來,這會兒再慌手慌腳地噤聲也已沒有任何作用了。

  小玉藻第一次切身體會到了什麼叫做言多必失。所幸青之川並未把她的反應放在心上,否則她真的要羞得無地自容了。

  「這算是我個人的心結吧。」青之川的語氣略微有些為難,「四十九院,這本不是我的姓氏,只是因為我曾寄住於四十九院家,所以才有了這麼一個姓氏。實質上,我只是一個孤兒而已。雖說『青之川』這名字也並不一定就是我的父母取下的,但至少也沒有四十九院那麼生疏,所以我更希望你能夠以名字,而非是以姓氏稱呼我。」

  「瞭解!」

  小玉藻眨了眨右眼,做出一副可愛的表情,看得青之川忍不住笑了起來。目的達成,小玉藻志得意滿,把青之川摟得更緊了些。

  玉藻前未說什麼,只是眸光微暗了一瞬,心頭稍許有些觸動。

  原來是孤兒啊……

  這樣的身世,實在是有些……

  「你在哪兒站著做什麼呢?」

  青之川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兩人之間分明只隔了一丈距離,玉藻前卻覺得她仿佛站在遙遠的彼方。

  「別走丟咯,玉藻……前大人。」

  青之川生硬地把稱呼轉了過來,聽得玉藻前有些想笑。他輕笑著搖了搖頭,邁步向前。

  「你且放心,我怎麼會走丟呢?」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看一本連連嫖文的時候發現裡面也出現了給連連建神社的情節,哇第一次和別的太太撞梗感覺好奇妙,果然我們連連的粉絲都是超溫柔的小天使


第30章 髒汙狩衣

  「所以說——」

  小玉藻拖著沉重的腳步緊跟在青之川身後, 尾音中摻雜著疲憊之感。她企圖往青之川身上靠一小會兒,但最後卻還是悻悻然站直了身子。

  青之川走的路程同她所走過的差不了多少,因而她們的疲勞度也應是相同的。小玉藻自恃是個貼心且值得信賴的巫女狐, 既然有了此等身份加持,她自然要貼心一些——否則一定會被冠上人設崩塌的糟糕名聲。

  「怎麼了?」

  青之川問道,卻並未回頭。

  「我不是說過了嗎?那個拿弓的源賴光,她的速度不是以步行能夠追上的。」小玉藻快跑了幾步, 與青之川並肩走在一起,「為什麼還要繼續追她呢?」

  「我沒有在追她。」青之川糾正了起來, 「我只是想去找茨木和大天狗他們而已, 他們所在的那個方向似乎陷入了苦戰。」

  小玉藻抖了抖狐耳,笑得輕鬆:「原來是這樣啊, 我只當你在做無用功呢。」

  「一般來說我不會做這種傻事……」

  雖然嘴上這麼說著, 其實青之川還是很在意那個拿弓的源賴光。

  冰冷的眼眸,毫不猶豫的攻擊,她擁有毋庸置疑的絕對理性。既然如此,刺穿青之川腹部的那一箭, 究竟是因為擊碎了屏障而導致軌跡扭曲的誤傷, 還是出於源賴光的本心?青之川自以為沒有參透人心的本事,也不願意去枉自揣測源賴光的心思, 但她隱約覺得,那一箭中帶了許多的刻意性。

  這種事越想便越覺得頭痛, 青之川索性放空了大腦,專心盯著腳下的路, 暫且不再讓自己去想拿弓的源賴光了。

  跨過淺淺溪流,空氣中的焦味逐漸變得明顯,彌漫在鼻端讓人難以忽略。複往前行,深綠再也無法遮掩,焦土顯露在眾人眼前。

  薄薄一層煙霧覆在地表,土地已被燒得近乎寸草不生,光禿的枝幹絕然般伸向天空,仍有些微弱的火苗攀附在未完全化作灰燼的枯草上,企圖在掀起一番風浪,但卻撲朔著甚至都無法保持住火焰的形態,玉藻前一腳踏上,便化作了一縷青煙消散在空氣中。

  遠遠地,大天狗就看到青之川了。他捅碎了鯉魚精套在身上卻略顯笨重的泡泡之盾,約下枝頭,撲棱著翅膀向她飛去。

  「你們沒事吧?」青之川一邊問著,一邊眯起眼,四下尋找著惠比壽一行的身影,但見到的卻都只是火焰褪去後的慘澹景象。

  大天狗穩穩落在地上,順勢踩滅了腳下一簇躍躍欲試意欲重新燃起的小火苗。

  「他們怕被燒到,但更擔心火勢不可控,所以躲在樹後面了。放心,我們都沒事。」頓了頓,他不無驕傲道,「我們消滅了那個拿斧頭的源賴光。」

  「那可真不錯,辛苦你們了。」

  「倒也不算是什麼辛苦的差事。那女人做事魯莽得很,破綻也很多。」大天狗不快地咋了下舌,眉眼間滿是不快,「她的斧頭砸到一塊石頭,一不小心打出了火星,所以才會著火。說實話,比起源賴光,還是這火棘手一些。」

  大天狗這話絕沒有誇大的成分在裡面。已至秋天,整片樹林都鋪滿了枯葉,可以說到處都是可燃物,若是不對火勢進行控制,咆哮的火焰將會一發不可收拾,在很短的時間之內蔓延各處。所幸他們反應夠快,及時清除了周圍的落葉,又調來附近的溪水,才勉強將火勢控制在了一個相對小的空間之內。

  安然藏身於樹後的幾個式神,聽到交談聲,紛紛探出了腦袋,見青之川過來了,忙急急跑到她身旁。最為年長的惠比壽絲毫不著急,捋著鬍鬚慢慢走來。 惠比壽整個人容光煥發,完全沒有了昨晚的頹唐之狀,大抵是解決了源賴光讓他得以一雪前恥,因而心情格外愉悅的緣故吧。

  縱然內心歡喜,他們卻在青之川兩米開外的地方停住了腳步。她身旁多出的小玉藻,對於他們來說是生疏的面孔,他們不敢肆意靠近。害怕直接問詢這位生人的身份顯得過於唐突,他們頗有默契地同時向青之川擠眉弄眼了起來,企圖用表情抒發內心的困惑。

  他們的困惑,青之川算是收到了,但他們刻意扭曲的表情實在有趣,她忍不住捂嘴笑了許久。

  忍住笑意,她故作神秘道:「待會兒告訴你們吧,你們可以稱呼她為小玉藻。」

  青之川故意拖長了尾音,這更讓他們覺得好奇了。他們的目光在小玉藻和玉藻前之間不停遊走,眼神頗有些好事之感。

  玉藻前覺得他們可能在想一些很不好的事情。他正準備說些什麼來掐碎他們走向詭異的想法,青之川卻一不小心打斷了他的話頭。

  「我們回去吧,天快黑了。」

  青之川和藤丸立香原本就沒有想過能夠在一天之內就將五個源賴光盡數除去,所以她們決定傍晚時分回到篝火處集合。夜晚時分,還是聚集在一起為好。

  既然青之川這麼說了,式神們也就不再多做停留,將殘留在焦土之上的火苗全部撲盡後,便簇擁著回去了,玉藻前很無奈地錯過了矯正這群好事之徒的思想的最佳時期。

  在天色徹底暗下之前,他們成功回到了約定的地方。篝火已重新生起,其他人也都回來了。見到煌煌火光,大天狗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他呲牙做了個鬼臉,喃喃道:「現在見到火就覺得心煩。」

  鬼知道他經歷了什麼。

  青之川輕拍他的肩膀:「你的衣服現在特別髒,回去記得自己洗乾淨。」

  「啊?!」

  大天狗低頭一看,發現身上穿著的銀白色狩衣竟被揚起的灰燼染成了灰黑色,看上去髒兮兮的,很是不雅觀。而那時與他同在火場的那些傢伙——茨木本來就穿著黑衣服,看不出來骯髒與否;鯉魚精早早地給自己套了個盾,完全沒有染上一點髒汙。至於其他的式神,身上多少雖髒了些許,但都比不上大天狗——許是因為大天狗滅火的時候最積極吧。

  大天狗實際上並沒有潔癖,但髒汙的衣服著實給了他不小的打擊,甚至不啻於壓垮他所有心理防線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哀嚎了一聲,步履虛浮,險些昏倒過去。

  始作俑者青之川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過錯,焦急詢問起大天狗出了什麼事。

  玉藻前小聲驚歎,語氣中竟有些不懷好意:「呼——看上去這孩子被完全擊垮了。」

  他忽然想起了書翁先前同他說過的,大天狗曾是個精明的妖怪的事情。不過現在看來,大天狗身上的精明勁大概被消磨得一點不剩了吧。

  「你怎麼有點幸災樂禍的模樣?」青之川哭笑不得,板起臉故作嚴厲道。

  「完全沒有。」

  帶著慣常的笑意,玉藻前如是說。不過這話真實與否,就不可考證了。

  大天狗失魂落魄地走到火堆旁,盯著火焰中心的木柴,雙眼空洞且呆滯。完全不知曉大天狗心事的青之川更慌了,踟躕著不知是否應該上前。

  「我覺得讓他獨自安靜一會兒更好。」

  看透了她的心事,玉藻前如此建議道。

  「置之不理真的好嗎?」青之川還是糾結得很,「他是不是生我氣了?不過我好像也沒說什麼會惹怒人的話吧。」

  「生氣應該不至於,他大概只是有些累了。」玉藻前揣測起了大天狗的心思,居然猜對了不少。

  「唔……是這樣啊……」

  既然玉藻前這麼說了,青之川也就不再糾結於大天狗了。餘光一瞥,她發現玉藻前發間不知何時卡了一片落葉,不過本人似乎還渾然未覺。沒有多想,她伸出了手,還未碰觸到落葉卻倏地停滯在了半空中,沒有再進一步。

  「怎麼了?」玉藻前微微蹙眉,對於她的奇怪動作感到不解。

  青之川訕笑了一下,立刻將手收回,背在身後,手指不安地相互摩挲。

  「你頭髮裡有葉子。」

  玉藻前聞言低頭,一眼就看到了那片落葉。他小聲說了句謝謝,抬手取下葉子。

  得了玉藻前這一聲謝,青之川心中那份沒由來的尷尬感消失了泰半。

  不過她還是覺得他們之間還是有些過分生疏。

  坐在火堆旁藤丸立香正啃著飯團朝她招手,估計是有什麼事情要和她說。青之川小跑著朝她而去,中途卻因為被揪住了衣服而不得不停下腳步。

  回頭,青之川發現久未出聲的小玉藻正站在她的身後。不用多想,揪住衣服的也是她。

  「這些都是你的式神嗎?」

  小玉藻不停地四顧著,不知是否因為被火光映照著的緣故,她的雙眼中湧動著的情愫如若朧上了一層薄紗,青之川看不真切,便坦然道:「沒錯,因為我是個陰陽師嘛。」

  「陰陽師……」小玉藻垂下眼,眸光黯淡了些許,「我倒也不討厭陰陽師——某位姓安倍名晴明的傢伙除外。」

  「你是說,安倍晴明?」

  「別和我提起這人!」小玉藻瞬間炸毛,一反常態對著青之川大聲道,「就算是他的名字,我都不想聽到!」

  青之川被她的反應嚇到了,僵在原處,連連點頭稱是。玉藻前輕抿下唇,合起手中摺扇,指腹用力抵在扇骨的棱角上。他看著小玉藻眼中難以掩飾的恨意,心臟猛得抽痛起來,一瞬間竟難以保持住慣常的虛偽笑容了。

  他抬眼看向小玉藻,重新揚起笑容,語調輕鬆:「你很討厭這人嗎?」

  「沒錯。」小玉藻咬牙切齒道,「他雖然沒有親手殺了我,但我卻是因他而死,所以別再提及他了——單是聽到他的名字就已經能讓我憤怒到極點了。」

  玉藻前的笑容破碎在臉上。

作者有話要說:

  Fgo篇快要結束啦,悄悄表白一下賴光。在這篇文裡魔改了賴光的性格很抱歉,其實fgo裡的賴光是一個相當迷人的正派角色,除了立繪略微lq以外沒什麼值得詬病的地方了。我和賴光的相性特別好,本心其實不準備在她身上浪費石頭的但還是很幸運地抽到了,而且後期還特別巧的不卡素材一口氣310了~

  永遠喜歡源賴光.jpg

  摩拳擦掌等待泳裝活動再撈一個賴光回家

  最後問個沙雕問題,效果命中80%的魅妖花能百分百混亂敵方嗎?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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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職責一說

  玉藻前扯了扯嘴角, 試圖繼續保持笑意,卻發現自己怎麼也笑不出來了。他側過身,半張臉隱在陰影中, 無論是小玉藻還是青之川,都看不起他的表情。

  「安倍晴明……嗎?」

  他呢喃著,念出了這個他再熟悉不過的名字。

  再度聽到安倍晴明的名諱,小玉藻的怒氣又一次抑制不住沖了上來。她撩起衣袖, 以高八度的聲音嚷嚷道:「喂,我不是說了別再提這個混蛋的名字了嗎, 你怎麼……呃……」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 連話都未說完就悻悻閉上了嘴。玉藻前精緻皮囊下隱忍的痛苦無法再躲藏,他此刻的表情落在小玉藻眼裡, 讓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她甚至可以感受到胸腔傳來的陣陣鈍痛——這並非是她的痛苦, 而是玉藻前的痛苦。

  玉藻前閉上眼,眉頭微微蹙起,摺扇下垂著的流蘇穗微不可察地顫動著。他沒有說話,只靜靜地站在原處。忽得, 他長歎了一口氣, 再抬眼時,眼底一片清明, 看不出任何情感。

  「那所謂的命運,當真無法扭轉……嗎?」

  他輕笑了一聲, 在心中嘲笑自己意圖篡改命運的幼稚。

  他這話一字不落全都進了小玉藻的耳朵裡。她冷笑了一聲,對於所謂的命運論感到不齒。

  「並非是命運, 只是因為我們是『惡』罷了。」說這話時,她有些咬牙切齒。「中立•惡,這是我身為英靈的屬性。所謂英靈,不過是死去後再度被召回以用於保護人類的力量而已,屬性也是由生前的我是何等情狀而定的。簡言之,我生前便是『惡』,因而成為英靈以後也依舊是『惡』。所以……」

  「所以你才會被他殺死,對吧?」玉藻前扯出一個笑容,眼底卻未有任何笑意,「那孩子,可是非常正義的呢。」

  小玉藻一時語塞,不知應當如何回話才是,可這確實是事實,她只好無奈地點了點頭,但她旋即補充道:「所以你小心一點,別死在他手上了——安倍晴明可不是什麼輕易就能對付的泛泛之徒。」

  玉藻前笑而不語,並未回話。自己的忠告被置若罔聞,小玉藻自討沒趣,嚷嚷著又不痛不癢地罵了他幾句,便走開了。

  青之川陷入糾結,踟躕著不知現在應該如何是好。小玉藻看上去好像在生著悶氣,這或許和玉藻前狀似漠不關心的態度有關。要是小玉藻一直這麼生著悶氣的話,說不定會走入死胡同,青之川覺得不能任由她一個人待著,以免釀成什麼事故來。

  可另一邊的玉藻前讓她無法放下心來。她能隱約感覺到玉藻前對於晴明態度非同尋常,況且他先前眼中流露過的刹那痛苦和失望也絕非偽裝。青之川知道,晴明身上有著狐族的血統——他的母親是只狐妖。這消息已傳遍了京都,晴明本人也有意無意地承認了這一點,應該不會是謠言。而玉藻前恰好也是狐妖,青之川覺得他們之間大抵有什麼非同尋常的關係。

  至於應當是怎樣的關係,青之川一時猜不出來,她也不敢妄自揣測。

  玉藻前眼中不時掠過的落寞牽動著她的心弦,她沒有辦法忽視,卻也不知自己應當說些什麼或是做些什麼。

  兩方情況都緊急得很,容不得她猶豫過久。不再多做斟酌,青之川拽了下玉藻前的衣袖,不過她的眼神卻還追隨著小玉藻,生怕一不小心就失去了她的身影。

  「怎麼了?」

  玉藻前仍在想著那名曰命運的東西,忽得被青之川一拽,略微有些嚇到了。

  青之川咳了兩聲。為了讓自己接下去的話顯得確切可信,她挺直了後背,微抿雙唇,一本正經道:「只要你還是我的式神,我就絕不會容許任何人殺了你——就算面對晴明大人也是如此。對於每一個式神,我都會盡全力護他們周全。」

  生怕自己的話中有什麼歧義,她又添上了這麼一句。

  玉藻前笑了起來,沒有回應她的話,而是反問道:「縱然我為非作歹,成了禍害京都的惡妖,你也會護我周全?」

  這問話惡意滿滿,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刁鑽了。

  如此棘手的問題,是完全出乎意料的,青之川一時覺得有些窘迫,思想也卡了殼,不再如往常一般正常運作。她很想訕笑兩聲,再用她最擅長的插科打諢的方式糊弄過去。然而頭頂玉藻前似笑非笑的審視目光,她立刻就熄了逃避的心思。

  「嘛……那樣的話,我也就不能姑息了,畢竟我是個陰陽師嘛,是以保護京都為職責的官員。保護式神也是我的分內事,與保衛京都是同等重要的大事。你明白吧?當兩方出現衝突的時候,我一般會……呃……其實我也沒遇到過這種事情,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但私心裡應該還是想要保護式神吧,因為京都可以任由其他陰陽師守護,但式神的安慰只能由我一人來保障——當然了,這種想法也是絕對不正確的。要是人人都想著自己式神,一旦遇上大災難,京都早就成為火場了。你說是吧?哈哈……」

  青之川一股腦兒地把此刻心裡所有的想法都吐露了出來,絮絮叨叨宛若上了年紀的老頭子。不過她說的實在是太多了一些,連她本人都忘記自己先前說了些什麼。她害怕這話會惹得玉藻前不開心,更擔心會無意中推翻她先前給出的承諾,因而說話時有意無意地壓低了聲音,還加快了些語速,導致最後說出來的話語成了一鍋燒得糊爛的甜粥,旁人根本就聽不太出來她究竟具體說了些什麼。

  玉藻前笑出了聲,緊繃已久的眉頭終於舒展。青之川适才的那番話,他勉強聽懂了個七七八八,不過卻不是因為內容有多麼可笑——事實上,其中有一部分內容,玉藻前還是很苟同的。他笑,是因為青之川過於活躍的思維方式。

  一旦笑起來,他似乎就止不住了。低沉且短促的笑聲蕩漾在青之川耳邊,聽得她尷尬不已,只覺氣血猛衝上了頭頂,勢要衝破天靈蓋。

  猝不及防的,玉藻前停住了笑聲,抬眸,眼裡流轉著些許邪意。

  「那麼,就把京都毀滅給你看吧。」

  他笑著說出了這話,但言語間卻並無太多玩笑的意思。

  「那麼,晴明大人真的會殺了你。」青之川淡淡道,「到時候我也沒辦法救你,大概還會幫他。所以……」

  青之川癟嘴,聳了聳肩,不再繼續說下去了,但話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她深知玉藻前的內心通透的人,大可不必把話挑得太過明白,點到為止立刻。要是說得太明,反倒不是什麼好事。

  玉藻前再度陷入沉默,他看著林深之處,不知目光究竟聚焦在了何處。氣氛再度凝固,對話大概無法再進行下去了,青之川覺得自己多少有些多管閒事,也就不再多說什麼,悄悄做了個鬼臉,便逃一般地離開了。玉藻前看著她走向篝火處,火光將她的身影襯得略顯消瘦。他忽得冒出了許多紛亂的念頭,虛虛晃晃地在腦中遊蕩,但卻怎麼也看不真切。玉藻前輕搖了搖頭,試圖甩掉這些繁雜的念頭,發現最後剩餘的最為真切的念頭,竟然是——

  ——她那個鬼臉實在是很醜。

  面生的小玉藻坐到滿是式神的火堆旁,少不了引發些許騷亂。她長得可人。又自稱是玉藻前,妖怪們瞬間就傻眼了,嘰嘰喳喳圍在她身邊詢問她的真實身份,擾得她沒有時間去胡思亂想些別的了。

  過於熱情的式神讓小玉藻有些不知所措,所幸青之川及時到達,否則她覺得自己極有可能溺死在式神們的問話中。

  有了青之川的一番簡略解釋,式神們倒是對小玉藻的身份清楚了些許,不過好奇心不會如此輕易就退散。他們仍是喋喋不休地問著,小玉藻頭痛不已。

  青之川無心在意這些小事。她站起身,徑直走向藤丸立香和藤丸立香,坐到了她們身旁。對於她們今日遭遇到了些什麼,青之川很想知道。

  藤丸立香組織了一下語言,回答道:「我遇到了手持童子切的劍士源賴光,瑪修則是對上了槍兵源賴光。這兩人都挺麻煩的,不過很幸運在無人受傷的情況下成功解決了她們。」

  青之川無奈地歎了口氣。她環抱著腿,下巴擱在膝蓋上,看上去頹唐不已。

  「只有我一個源賴光都沒有除掉。看來我有些拖後腿了。」

  「你遇上的是拿弓的那個?近戰的本來就比不過遠戰,況且她本來就很厲害。」藤丸立香柔聲安慰了起來,「不用擔心,現在統統也只剩兩個了,一定能一口氣就解決完……」

  藤丸立香的話還未說完,先被一聲沉重且沉悶的撞擊聲打斷。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發現風盾的一處正卡著一支箭矢,不過很快就被扭曲的風絞成了兩半。

  掉落在地上的半截箭矢上的棕黑色箭羽,青之川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幾個時辰之前,曾有一支嵌著相同尾羽的箭矢穿透了她的腹部。

  傷口已然痊癒,但看到箭羽的時候,她還是覺得抽了一下。

  一目連重新加固風盾,青之川也悄然往結界中注入了更多靈力,所有人都繃緊了身子。

  第二波攻擊,來得比想像中晚了很久。就在眾人等得幾乎快要失去耐心之時,箭矢再度咆哮而來——並非一支,而是三支。利刃伴隨箭矢而來,共同擊向風盾。

  風盾縱然堅固,也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衝擊力,終是破碎了,不過卻也在終末之刻利用釋放出的風壓反將了一軍,給予破壞者些許傷害。

  身著華美軟甲的源賴光站在盾外,手中太刀掠過嗜血般的寒芒。她抬眼閃過每一個人的臉,什麼都不說,僅僅站在那裡,就已足矣讓人害怕了。

  不威自怒,大抵就是如此吧。青之川想。

  她同那些源賴光都不一樣,這一點誰都能察覺到。

  「妖怪集會嗎?可真噁心啊。但可以一網打盡,這是唯一的好處。」

  她笑了起來,面孔變得猙獰。

作者有話要說:

  太晚碼文錯別字真的是一堆一堆出現(:з っ )っ好的我去肝遊戲了


第32章 大將之風

  源賴光站在數米開外的地方。她身著絳紫色戰袍, 漆彩的肩甲上鑲有金絲,在月光下泛出淺淺光輝。她的長髮被松垮垮地束起,看似隨意得近乎散漫, 但配上精緻的扇形頭飾,竟顯得威嚴無比。

  至於拿弓的那位,不知道藏身在了林間哪個陰暗的角落之中,悄然窺伺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或許她已拉開了弓, 靜待合適的時機將所有人一舉擊殺。

  青之川湊近藤丸立香,小聲問道:「這就是……你口中的, 最具有大將風範的劍士源賴光?」

  「沒錯。」

  由狂戰士職介的源賴光分裂而成的五個不同個體中, 持刀的共有兩人。其中,以曾斬下茨木鬼手的童子切為武器的源賴光, 已在今晨與瑪修一行的對戰中確認死亡了。那麼毫無疑問, 這就是率領所有分身屠盡眾妖的本體源賴光了——換言之,她是一切鬧劇的始作俑者。

  她到底是那個最擁有源賴光風範的分身。僅僅只是站在那裡,就已經讓人覺得膽寒不已了。

  源賴光已經擊碎了一目連的風盾,但她的面前還有兩道屏障有待擊碎——一道由青之川的靈力凝結而成, 另一道則是身為魔術師的藤丸立香的結晶。

  兩道屏障同時存在, 聽上去似乎堅不可破,但青之川和藤丸立香是有自知之明的人, 深知自己的屏障沒有辦法抵擋太久,畢竟源賴光連一目連的風盾都能毫不費力擊碎。她們只能暗自希望對方的屏障可以堅持得久一些。

  看著兩人臉上相似的凝重神情, 源賴光笑了起來,笑聲尖銳, 但她的眼裡卻無任何笑意,依舊冰冷得宛若深潭一般,讓人難以看透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她高舉手中太刀。銀光掠過,斬破空氣,兩道屏障應聲而碎,同時化作了無物。

  心心念念擔憂著的屏障終於碎裂,積壓在青之川心口的憂慮倏地全部消失了,她沒由來地感受到了一陣輕鬆。

  鯉魚精吐出一個泡泡,將源賴光整個包裹了起來。由水凝成的泡泡之牢,不同於青之川和藤丸立香的屏障,看上去脆弱不已。如此一個不起眼的簡陋囚籠放在心裡,源賴光根本就沒有放在眼裡,用太刀直接戳破了邊壁。

  泡泡隨之而碎,她重獲自由,而後將在場的全部妖怪全部都殺死,這是源賴光設想的場景。但現實卻是,她沒有辦法擊碎鯉魚精套在她身上的泡泡之牢。

  沒有受到絲毫的阻撓,刀尖輕而易舉地穿透了牢籠的邊壁,但卻也僅此而已,她預期之中牢籠化作水汽四散於空中的景象,並未出現在她的眼前。邊壁受到壓力,略微震動了一下,激起的些許漣漪吹皺了眼前之景。

  源賴光怔了一瞬,暗自咋舌。她忽然想起幼時修習時長輩們說過的一句話,具體內容她已經記不太清楚了,但大意是沒有人能斬斷流動的水,現在看來確實如此。由水築成的牢籠,就算是用她手中的這把名刀也不能輕易擊破。

  黑暗中,箭矢裹挾著深夜的水汽呼嘯而來,堪堪擦過牢籠的邊緣。趁著這個機會,源賴光收起了刀鋒,直接邁步向前疾跑,視牢籠為無物,竟是成功逃脫了牢籠的桎梏。

  她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向前奔去。她微俯上身,速度快得足以媲美離弦之箭。惠比壽豎起的鯉魚旗被她毫不留情地斬斷,她勢要斬盡眼前的一切。

  只要拿弓的源賴光還存在,就會成為她的助力,大天狗不想留著這麼一個隱患,想也不想,揪著狸貓的耳朵朝箭矢傳來的方向飛去。想著現在事態緊急,狸貓也就不在意大天狗這惡意滿滿的不禮貌行為了。它往嘴裡灌了一大口白酒,準備一見到拿弓的源賴光就噴到她身上。

  茨木也從地獄召喚出了鬼手,緊跟著大天狗,自己則守在了青之川身邊。酒吞拔下酒壺上的木塞,將壺口對準了源賴光,接連發射了數發威力巨大的酒氣炮彈。可惜源賴光動作矯健,輕巧地躲開了酒吞的所有攻擊,渾身上下分毫未傷,然而卻被玉藻前召出的狐火阻斷了腳步。她的軟甲上沾染了四散在空氣中的酒氣,火焰順勢爬上,熱度穿透鎧甲,直接灼燒著她的皮膚。

  源賴光神色未變,似乎這火根本就沒有對她造成任何傷害一般。她扯下軟甲,隨手一丟,不讓火焰繼續蔓延。軟甲之下,灼傷的傷痕清晰可見,鮮紅色的皮肉裸露在空氣中,單是看著就讓人覺得疼。

  青之川從袖中抽出符咒扔向源賴光,嘴裡念念有詞。源賴光下意識地揮刀將符咒斬成了兩半,但符咒卻不知怎麼的附著在了刀身上,源賴光隱隱感覺到刀的分量變重了些許,拿著刀的手感不再同往日那般順暢,而是變得遲鈍不已。

  不必多想,源賴光也知道這是附著在太刀上的符咒在搞鬼。她想要揭下符咒,但又一道符咒飛了過來,附在了她的肩頭。

  「言靈——縛!」

  符咒四角忽伸出了千萬條泛著淺藍色的細絲,在月光下呈現出半透明的狀態。細絲蜿蜒著攀附上源賴光的身體,眨眼間便將她整個人都纏繞了起來,看似脆弱無比的細絲實則堅韌不已,讓她難以動彈。

  雖說已經利用符咒禁錮住了源賴光的行動,但青之川不敢有任何懈怠。源賴光絕非一招即可制服的泛泛之輩,這一點她心知肚明,藤丸立香也曾不止一次地提醒過她這一點。她緊盯著源賴光的一舉一動,手中夾著另一張符咒——如果源賴光反抗,她會再疊加一層咒術。

  源賴光咬緊後槽牙,發出沉悶的宛若野獸一般的低吼聲,勒入肉中的細絲不堪其縛紛紛斷裂。再獲自由的源賴光已無一開始的精緻模樣,鬢髮散亂在臉旁,戰袍染滿血污,但她那雙滿是殺氣的冰冷雙眸卻未被痛苦磨得黯淡,反倒是更顯凶意。

  青之川料想到了源賴光會掙扎,卻沒有想到會如此輕而易舉地就掙斷了細絲。拿著符咒的手指不住地顫抖著,但絕非是因為畏懼。

  她是不會感到害怕的那種人。她只是覺得很失望罷了——對自己感到失望。

  青之川自詡是個低劣的陰陽師,事實上陰陽之術的水準也確實很一般,可「言靈•縛」是她最為擅長的招數,她幾乎可以用這一招縛住任何妖怪。可以不誇張地說,在「言靈•縛」的造詣上,京都無人能出青之川其右。

  雖然她已經做了後備工作以防源賴光的逃脫,但私心裡,她還是自信地覺得自己一定能夠縛住源賴光。現實給了她響亮的一記耳光。

  憤怒、失望與自我審視摻雜在一起,這些不合時宜的負面情緒齊齊撞擊著她的神經。她內心踟躕不已,不確定自己是否應該再度使用「言靈•縛」,這是她過去不必憂心的問題。

  她猶豫不知如何是好,其他人卻不敢停下行動。

  一目連一次次築起風盾,阻斷源賴光的前行之路,輔以玉藻前的狐火,效果拔群。般若召喚出的鬼面,目標太大,行動又過於笨重,經常會不小心撲空,一次次讓源賴光找到逃脫的破綻。

  瑪修沖上前去,直接與源賴光對打了起來,成了與源賴光距離最近的人。她的盾厚重卻堅實,無論被如何劈砍,都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去保護妖怪,可真是個惺惺作態的人類……」源賴光冷笑,嘲笑著瑪修此刻的行為。

  在她心裡,瑪修已經淪落為了與妖怪同流合污之徒,沒有任何值得憐惜和同情的地方。近乎洩憤一般,對著瑪修一陣亂砍,勢要將整塊盾牌都完全斬斷。

  瑪修不語,咬牙默默擋下源賴光的所有攻擊。好幾次,她都想要開口說些什麼,但都因為源賴光連且不斷淩冽刀光,沒有機會吐露出來。

  藤丸立香追著大天狗一同去討伐另一個源賴光了,在場的人類除了青之川,就只剩下了瑪修——從某種角度來說,也可以將源賴光納入人類範疇,但青之川絕不願意這麼做。

  瑪修寡言,青之川與她沒有怎麼交流過,但見這個唯一的同類被針對,青之川無法忍受,將手中符咒擲向了源賴光。

  「如同你一樣不分善惡,見妖就殺,難道就一定是明智的行為嗎?」她憤怒道,「我絕不認同!」

  「這話說得好,不愧是我玉藻前中意的人!」

  耳旁傳來小玉藻略帶驕傲的聲音,青之川竟覺些許陌生感。她忽然發現,小玉藻剛才似乎一直都游離在戰況外。

  源賴光聞聲,也抬眼望向小玉藻,但旋即垂下了眼,生怕自己一瞬的失神會讓瑪修抓到翻盤的機會。

  「摻有神格的妖怪嗎?真是不倫不類。沒想到你這種混沌的存在也現身此處。」

  源賴光冷笑,言語間全然滿是不屑,說出這話時甚至還控制不住地翻了個白眼。

  小玉藻氣得狐耳高高豎起,她努力擠出了一個微笑,但配上因憤怒而顯得緊繃的表情,違和感十足。

  「是嗎?那你接下來可一定要記住,我這個混沌的妖怪籍神明是如何殺死你這個自詡正義的傢伙!

  「常世開裂大殺界——!」

作者有話要說:

  唉我真的不喜歡寫戰鬥場景,感覺怎麼寫都是乾巴巴的,大概是因為回合制遊戲玩多了的緣故(:з っ )っ


第33章 透過靈魂

  躲在暗處久久未曾出聲過的小玉藻, 並不是為了安然接受旁人的庇佑,也絕非在躲避與源賴光的戰鬥。悄然藏身於樹後的她,其實一直都在暗自蓄力, 等待將源賴光一擊必殺的機會出現。

  她費力調動起空氣中稀薄得不能再稀薄的魔力,凝成球狀,輔以咒術的威力,常世開裂大殺界——這個小玉藻最得意的殺招——逐漸現出其形。常世開裂大殺界, 從形成到真正成型,實質上需要花費不少的時間, 小玉藻不等常世開裂大殺界完全凝成, 就急忙沖到了源賴光面前,將這一殺招朝她擲了過去。

  小玉藻私以為, 現在乃是最合適的時機。

  雖未達到最完美的狀態, 但這一招的威力仍是不可忽視的。

  青之川原是站著的,但不知從何而來一股力量將她壓在了地上。與此同時,常世開裂大殺界徹底炸裂,爆炸聲震得青之川耳鳴不止。她蜷縮起身子, 捂著耳朵的雙手顫得厲害。

  衝擊波伴隨著爆炸聲一同而來, 揚起一陣塵土,枯草因威壓的緣故, 幾乎貼在了地面。篝火被吹滅了泰半,火星飄散在空中, 沾染到枯葉,瞬間燃了起來。火焰搖曳, 投下樹影斑駁。

  衝擊波不過是一瞬之間的事情,青之川卻在地上躺了許久還未回神,直到輕壓在背上的力度倏地消失了,她才反應過來剛才到底發生了些什麼。

  她扶著身子坐起。抬眼,正對上熟悉的琥珀色雙眸。

  玉藻前站直了身子,伸手撣去落在外衣上的塵土。他那極英氣的眉毛微微蹙起,大概是對於弄髒衣服感到不滿吧。在火光映照下,他的雙眸卻未顯出青之川想像之中的明亮,仍是同平素一般,覆著一層虛晃的暗色。

  青之川突然想起,被壓在地上時,她感受到背後傳來了些許溫暖。現在想來,大概是玉藻前掌心的溫度吧。

  受了玉藻前的照拂,她有些不好意思,連連說了許多感謝的話。

  「你不必謝我,讓你毫髮無傷的功臣是這個小姑娘。她的盾擋下了那記冒失的攻擊。」玉藻前指著站在他們前面不遠處的瑪修,「我只不過把你拉到了安全區域而已。」

  常世開裂大殺界爆炸時產生的衝擊波,對於他們這種妖怪來說,倒也不會造成什麼太大的傷害。但青之川這種脆弱不堪的人類卻不同,在這般衝擊波下,毫無疑問會受到重傷,而且極有可能傷及性命。以防青之川有什麼性命之虞,玉藻前才會下意識做出這番舉動。

  「那也得謝你。」青之川沒有改口,執拗著向玉藻前解釋道,「至少你有保護我的意願,單這一點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我應該說過了,你死掉的話,對我的影響會……」

  「好好,我知道了。」青之川連連點頭,硬生生打斷了他的話,「你可真是無趣得很啊……」

  雖然嘴上誠懇地應著,但她的語氣卻是極不耐煩,看來早已對這話感到厭倦了。不等玉藻前回答,她就立刻溜走了。

  玉藻前無奈,很想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悻悻閉上了嘴。

  無趣?這可真是個新奇到了極點的評價。

  他不停地揮動著手中摺扇,頻率越來越快,可惜摻雜著秋日寒意的微風並不能平息內心躁動不安的小小怒火。

  始作俑者青之川早已跑遠。她向擋下了衝擊波的瑪修真誠地道了聲謝後,小跑著來到了小玉藻身邊。

  小玉藻抖了抖狐耳和尾巴,走近源賴光。這一記常世開裂大殺界確實成功,但她絕不能就此掉以輕心。她攥緊了符咒,每一步都走得謹慎。緊跟在她身後的青之川也學起了她的樣子,每邁出一步都要深思熟慮一番。

  源賴光躺在地上,大部分身子都覆著泥土。她看著被火光照得微亮的天空,雙目空洞無神,早已失了聚焦。若非胸膛仍在進行著微不可察的起伏,青之川甚至都覺得她已經死去多時了。

  她仍是緊緊攥著手中的太刀,儘管刀身已被折成了兩段。

  小玉藻走近源賴光,俯下身細細查看了一會兒,確定她已經回天乏術了。

  「你要不要去補一刀?這樣子會更安心一些。」小玉藻攢簇起了青之川。

  小玉藻以為青之川一定會樂於補刀這種差事,沒想到她卻推辭道:「我不擅長補刀,這種事情還是讓我的式神去做吧。」

  「欸?你真的不想試試嗎?」

  小玉藻顯然是不嫌事大。

  「不了不了……」

  青之川悄悄後退,試圖溜走。

  源賴光忽得歎出一口氣,嘶啞的聲音令人心驚。她舉起太刀,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迫使著她抬起身子。縱使雙目迷茫,太刀卻直朝目標而去。

  源賴光的速度很快,甚至連小玉藻都沒有反應過來。

  斷刃還未來得及觸及到任何人,卻先被一陣猛烈的狂風吹得偏離了軌跡,風刃刮得源賴光的手鮮血漓漓。

  她還是沒有鬆手。

  小玉藻忙奪下她手中的斷刃,沒有絲毫猶豫,刺穿了她的胸膛。源賴光的心臟猛得抽搐了一下,就此失去了任何動靜。

  大天狗松了口氣,落地時一不小心踉蹌了一下,幸好沒有人看到。他捋順羽毛,餘光瞥了源賴光的遺體一眼,不屑道:「這瘋子,臨死之前連妖怪和人類都分不清了嗎?可真是愚蠢。也難怪她會連別人家的式神都殺死的行為了。」

  「你們解決掉那個拿弓的源賴光了?」青之川問道。

  「沒錯。」藤丸立香歎了口氣答道,「她可真不好對付,我都沒辦法追上她。幸好你的式神會飛,還會噴火,這才制裁了她。」

  「噴火?!」

  正好奇著大天狗什麼時候多了這個新技能的青之川,突然看到了被大天狗提著的狸貓。看來藤丸立香口中所說的噴火招數,其實應當是狸貓的功勞。

  狸貓努力蹬腿,企圖鬧出些動靜讓大天狗察覺到自己的存在,可惜沒有什麼作用,累到神遊的大天狗沒有察覺到這點微弱的小小動靜。

  無奈之下,狸貓只得出聲提醒道:「大天狗大人,您能別揪著我的耳朵了嗎?這兒人多,我總覺得有點丟臉……」

  「啊?!對不起,我沒注意到。」

  大天狗手忙腳亂地鬆開手,將狸貓抱回到了地上,不停地向它道歉。狸貓知道大天狗絕非有意做出這種失禮的舉動,因而只嗔怪了幾句,沒有說出什麼更難聽的話來。

  源賴光的屍體逐漸消散,化作金色粒子消散於空中,沒有留下一點痕跡,唯有太刀仍插在地上。

  青之川愣住了,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什麼。回過神,她抱頭哀嚎了起來:「沒有了她的屍體,我拿什麼回去交差?!」

  「大人,還有刀呐。」惠比壽小聲提醒她。

  「是啊,我怎麼沒轉過彎來呢……」

  青之川乾笑了兩聲,試圖以此來緩解尷尬。

  她小心翼翼地收起太刀,還用外衣包了起來,生怕會一不小心弄丟。

  一目連踱步到她身側。瞥見到她和服上的血跡,略有些慌亂,忙問道:「四十九院大人,您受傷了嗎?」

  先前有深色羽織遮擋著,沒人發現青之川和服上沾了血。所幸一目連壓低了聲,沒有讓其他式神聽到,否則一定會引起騷動。

  「一點小傷,已經沒事了。」青之川答道。

  看著一目連,她忍不住嘴角上翹,一不小心沒控制好,她竟然笑出了聲——想到神社大計,她有些得意。

  蒙在鼓中的一目連對這笑聲不解。他輕歎了口氣,頗有些憂心道:「大人,我覺得您最近有些奇怪。」

  青之川忙斂起笑意,擺出一本正經的模樣。

  「我覺得是一目你想多了。」

  「唔……或許吧……」

  既然她如此回答,一目連也就不再問下去了。

  撲滅了一不小心燃起的火,殲滅源賴光(們)的計畫正式終結了,結局出乎意料的好。

  消滅源賴光本就是藤丸立香來到平安時代的目的,既然已經完成,她也就不再多做逗留了。她謝絕了青之川的熱情挽留,執意要趕緊回去。

  「人類還未被拯救完全,所以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她這般解釋道。

  「那麼,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青之川湊到藤丸立香的耳旁,小聲問道,「我的式神和那位caster都是玉藻前,為什麼他們的長相和性別,以及性格等方面都大相徑庭呢?」

  藤丸立香輕笑,回答道:「具體原因我不清楚,但我覺得會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是因為他們的生命軌跡從某個時段發生了一些小小的變化,因而他們之間才會有如此大的差別。說的簡單些吧,你之所以能見到我,完全是因為你過去所做的每一件小事,堆積起來導致了如今的一,如果你過去曾改變了一瞬的想法,你的生活會有天翻地覆的變化。所以這兩個玉藻前,是『一瞬之差』的差別。」

  「唔……我好像懂了……」

  「悄悄告訴你,我知道的茨木和酒吞,和你的式神完全不一樣。茨木是個穿著黃色和服的小姑娘,相貌相當可愛;至於酒吞,她也是個女孩,不過更加……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她,真希望你也能見見她們。」

  藤丸立香向她眨了眨右眼,青之川忽心生期待。

  女孩模樣的茨木和酒吞,該是怎樣一副模樣呢?如果有機會,她真想看一看。

  青之川正想像著茨木和酒吞應該是個什麼樣子,忽感覺衣袖被人輕拽了拽。

  小玉藻站在她的身旁,笑著看她。

  「呐呐,我也要走了。」小玉藻道,「我其實是迦勒底召喚出來的英靈。從某種角度說,算是藤丸立香的同僚,所以……」

  小玉藻沒有再說下去了。她不想把離別二字重複兩遍,這樣未免太過傷感。

  青之川不語,只默默點頭。事實上,她也不知道此刻應當說些什麼才合適。最後,她勉強憋出了一句「一路順風」。

  這份最後的祝福惹得小玉藻笑個不停。她倚靠著青之川的身子,笑得大腦缺氧。止住笑意又花了很久。

  小玉藻深呼吸了一口氣,雙手搭在青之川的肩膀上,一掃先前的不正經模樣,直視著青之川的雙眼。

  「我想讓你知道,我不是因為你長得像我的前任master岸波白野才親近你的,而是因為靈魂。」她一字一句道,「你的靈魂如同寶石一般通透,泛著耀眼的光澤,沒有任何瑕疵,如此美麗的靈魂世間少有,忍不住讓我想要親近。

  「青之川,我希望你的靈魂不會被苦難與絕望磨去光芒。」

  看著青之川略顯呆滯的神情,小玉藻忽然笑了起來。

  「我似乎說了很多無關緊要的話,你不必太放在心上。那麼,再見……」

作者有話要說:

  FGO正式結束

  正經開始建神社(不是)


第34章 一壇好酒

  陰陽寮內的矮桌上, 擺著源賴光的愛刀——說得確切些,是愛刀的殘骸。沾染在銀白刀刃上的鮮血已然凝固,青之川並未刻意將血跡擦淨, 一方面是因為懶惰,但更多的是想要留下曾惡戰過的證明。

  會長山下九川和負責懸賞封印的長官坐在矮桌的另一側,正眯著眼細細打量斷刀,神情專注到了極點。這兩人宛若兩尊大佛般豎在青之川面前, 嚇得她一時間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才好。

  兩人久久不語,青之川等得都有些口乾舌燥了。她將手背在杯壁上貼了一小會兒, 發現茶水還略燙, 只好悻悻收回了手,靜待水降到適宜飲用的溫度。

  上一次被茶水燙到的經歷她可忘不了。

  山下九川抽出一塊帕子, 小心翼翼地捏起斷刃, 和長官竊竊私語著不知在說些什麼,青之川一句都沒有聽清。

  「咳咳。那個,我的賞金……?」

  青之川清了清嗓子,小聲提點了一下他們。

  她也不想表現出一副急著想要錢的貪婪模樣, 但被會長和長官這麼耗著, 她多少有些擔心起自己是否能夠拿到賞金了。

  對於賞金問題,青之川一直都自信滿滿地認為自己一定能夠拿到, 因為她確實真真正正地殺死了源賴光,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但山下九川和長官的沉默讓她的信心逐漸消磨。

  她知道他們在懷疑著什麼。

  她沒有帶回源賴光的屍體, 只有一把斷刃作為證明,如果有心挑刺, 大可以說她隨意拿了把刀作偽裝,目的只是為了拿到高額的賞金。

  他們都是見過大風大浪的資深陰陽師了,人生閱歷比青之川豐富了不知數十倍。對於人性的「惡」,他們自然也見識了不少,所以就算他們以最糟糕的角度去看待她,青之川也不覺得奇怪。

  山下九川抬眸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斷刃。他有條不紊地疊齊帕子,動作細緻地如同資歷豐富的老手藝人。但疊好的帕子卻被他隨手丟在了桌角,他沒有再多看一眼。

  「四十九院,能說說你是怎麼遇到懸賞目標——你說她叫源賴光——的呢?」

  山下九川問道。

  青之川早就料想到會被詢問這樣的問題,因而在來到陰陽寮之前她就已經在心裡打好了腹稿。不慌不忙,她將那兩日的經歷簡略道出。為了不讓自己的陳述顯得太過複雜且混亂,她刻意隱藏了一些內容,譬如像是藤丸立香的來歷,以及小玉藻的存在等。

  「是這樣啊……」長官了然般點著頭,右手不停摩挲著下巴,「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這是我身為陰陽師應盡的職責。」

  雖然嘴上說著如此謙虛的話,但青之川心裡真正想的卻是賞金。

  說實話,若非是因為不菲的賞金,她絕對不可能願意主動接下這差事。

  山下九川輕拈鬍鬚,將斷刃重新用布包了起來。

  「我知道四十九院你是個好孩子,所以相信你不會為了這麼點錢而向我說謊。」他故意停頓在此處,抬眼打量了一番青之川此刻的表情,見她同平素沒有什麼差別,才繼續道,「不過做事情不能太過草率,而且你沒有帶回屍體,所以我們還需要花上一點時間證明你確實完成了委託者的懸賞——別多想,這只是以防萬一而已,我並沒有在質疑你。」

  既然山下九川發了話,青之川也就不再多說什麼。這種時候沒什麼好反駁的,她乖乖點頭應道:「好的,我知道了。」

  山下九川滿意地頷了頷首,捧起斷刃便離開了,屋裡只剩下了長官和青之川。茶水終於涼到了適宜的溫度,青之川端起茶杯灌下一大口茶水。

  解決了口渴之急,對於青之川來說好像也沒有什麼留下來的必要了。向長官告辭,她起身準備離開,但她忽得想到了些什麼,忙又坐下。

  「晴明大人是不是還沒有回來?」她問長官道。

  「這才幾天呢,他當然沒有回來。」

  「是這樣啊……我冒昧地問一下,關於『龍神大人』的事情,調查得怎麼樣了?查到了些什麼?」

  青之川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平靜。她可不想被長官聽出她那過盛的好奇心。

  長官四下望瞭望,湊近青之川,故作神秘道:「我們先前都認為『龍神大人』只是個愚蠢自大的稱謂而已,但根據晴明現在得到的情報,那個所謂的『龍神大人』,好像真的是一條龍!」

  「真的……龍?!」這個結論確實嚇到青之川了,「龍族不是都很正義嗎,也會做出這種醃臢事?」

  「就算是龍,也分好龍和壞龍嘛,你別思想僵化。」長官擺手解釋道,「而且說那是條龍,也只是猜測而已。不過晴明君在牢裡找到了鱗片和爪痕,兇手是龍的應該八九不離十了。」

  「果然是龍啊……」

  青之川小聲唏噓。在她心中,龍意味著正義——這種觀點多少受到了一目連和晴明身邊的龍的影響。得知龍中亦有敗類,她心情略有些複雜。不過深想一下,敗類和毒瘤到處都是,龍族會有也不足為奇。

  在這種想法的支撐下,她覺得心情舒暢了些。問完了想知道的事情,青之川就真的沒有多做逗留的必要了,她向長官道了聲謝,離開了陰陽寮。

  回到家中,青之川忽然有一種強烈的想要喝酒的欲望。想起不久之前晴明送來的那壇清酒,她不由得嘴饞了起來。她避開耳目,偷偷從地窖裡把酒罈搬了出來。洗淨最心愛的酒盅,青之川解開封著酒罈的布帛,醇香的酒氣溢出了些許。單是聞著這味道,青之川都快醉了。

  她正準備一品這美酒的滋味,落在肩頭的鳥兒卻打斷了她的動作。

  確切的說,這並不是一隻真正的鳥,甚至都不能稱之為是個活物,只是由書翁繪成的鳥罷了。書翁往鳥中注入了妖氣,讓它能夠飛到青之川身邊。

  青之川接過它嘴裡叼著的紙,大略看了一遍。

  書翁說木材已經全部購置完全了,請青之川抽空去將賒下的賬還清。神社大體已有雛形,估摸不久就能完全建成。

  除卻還清帳務這一點,剩下的其他所有內容對於青之川來說都是好消息。她沒有想到神社的建造進度會這麼快。

  她心滿意足地合起書翁送來這封信箋,然而鳥兒卻調皮地用喙叼住了紙張一角,想要把紙從她手中抽走。

  「別鬧別鬧!」

  青之川厲聲呵斥,揮手想要趕走它,但它卻裝作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繼續同她鬧著,拉扯的力氣也更大了些。

  明明只是用筆墨繪出的小鳥罷了,力氣卻能和一個成年男人媲美。在與鳥兒的拉鋸戰中,青之川好幾次都處於劣勢,但卻沒有輕易鬆手。

  她才不願意向一隻小鳥示弱,她勢要和這個鬧騰的小傢伙一決勝負。

  不過脆薄的紙張經不起這般摧殘,在這場拉鋸戰中沒有堅持多久就徹底裂開了。信箋被撕成兩半,青之川語塞,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小鳥倒是樂得開心,在空中盤旋了好幾圈,飛去了原處,再也見不到蹤影了。

  青之川覺得她有必要教育一下書翁,然後再讓書翁教育筆下的鳥兒了。

  她這兒的騷動引起了式神們的注意。

  「發生什麼事了?」

  ——來自鯉魚精

  「四十九你沒事兒吧?」

  ——來自般若

  「……你真的不是在一個人發神經?」

  ——來自大天狗

  最怕式神突然關心,尤其是在這種尷尬的情況下。

  青之川狠狠錘了一下大天狗的腦袋,而後迅速換上一副笑顏,背在身後的右手緊攥著只剩下了半截的紙。她訕笑道:「我沒事,剛才是在和某個礙事的小動物鬧著玩呢。你們不用聚過來,玩去吧!對,玩去吧……」

  生怕手中的紙被發現,繼而一不小心把重建神社的計畫也透露出來,她急匆匆地想要讓式神們離開。不過她這幅欲蓋彌彰的做派起了反作用,式神們不僅沒有離開,反而是靠得更近了。

  「總覺得大人有些奇怪……」

  「您剛才在做什麼呢?」

  式神們關切的問話讓詞窮的青之川不知道應當如何回答,只好訕笑著以此來緩解尷尬的氣氛。

  鳥兒不合時宜地飛了回來,把剩下的半截紙丟了下來。青之川驚叫,趕緊跳起來抓住飄散在空中的紙,捏在手裡不讓任何人看到。

  「這是什麼?」

  「四十九,別藏了,讓我們看看。」

  「對啊對啊!」

  式神們又鬧騰了起來,想要一探究竟。這一次就連一目連的龍也湊起了熱鬧,纏在她的肩膀上不停蹭著她的脖子。

  青之川板起臉,故作嚴肅地訓斥了他們一番,可惜訓斥時威嚴不足,沒有人被她嚇到,依舊是繼續鬧著。

  耳邊充斥滿了嘰嘰喳喳的喧嘩聲,就是再好的興致,也早已消散到不知何處去了。

  一目連坐在樹下,看著正在肆意鬧著青之川的龍,內心糾結,不確定是否應該把龍叫回來。

  不過龍這會兒估計早已經樂不思蜀了,絕對會把他的話置若罔聞。

  「大人最近確實有些奇怪……」

  他歎了口氣,喃喃道。

  玉藻前提著酒壺,在一目連對面坐下,什麼都不問,便自顧自給他斟上了酒。

  「這可是晴明送來的好酒。」玉藻前笑道,「你應該嘗一嘗。」

  一目連向玉藻前道了聲謝,端起酒盅。輕抿一口,溫潤醇厚的酒香在舌尖綻開,襯得酒味更為純粹清甜。

  確實是難得一嘗的好酒。

  玉藻前將酒一飲而盡,再度斟滿。他不是白澤那樣的嗜酒之徒,但也忍不住沉淪於這壇清酒的迷醉中。

  「這酒是哪裡來的?」一目連問道。

  玉藻前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他豎起一指壓在唇上,壓低聲道:「剛才我從青之川那兒順手偷來的,你不要告訴她。」

  「唔……」

  一目連盯著杯中清酒,心底生起些許罪惡感。他瞟了一眼玉藻前,發現這位罪犯似乎完全沒有負罪感。

  不遠處,青之川的哀嚎清晰可聞。

  「我的酒呢?我的酒去哪兒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打過了狗十,但我卻沒有狗子(笑)

  坐等高非,說不定還能月見黑一下

  前幾天夢到我高非以後抽到了騎驢少女,現在想想你的應該只可能是個夢quq為什麼ssr爆率上調了我還抽不到ssr啊!(來自非洲人的咆哮)


第35章 守財之徒

  職業陰陽師四十九院青之川在家中靜養——實質上是偷懶了數天后, 賞金終於寄到了她的家中。

  顯然,證明青之川切實除去源賴光的步驟已經完美完成了。

  式神不幸罹難的那位非職業陰陽師成功地認出了源賴光的刀,陰陽寮也就順勢判定青之川並未撒謊, 她確實殺死了源賴光。因而收到賞金這件事,應該是理所應當的,唯一的不確定性,也只是錢何時才能交到她手上罷了。

  二十萬, 這不是不是一個小數字,因而裝著賞金的木匣, 也絕不可能僅僅只是放在手上把玩的小盒子, 而是一個沉重且巨大的紅木木箱。以津真天將箱子放到地上時,甚至揚起了不少灰塵。

  「山下大人托我送來的賞金, 還請四十九院大人檢查一下, 如果沒有缺少的話,我就先回去了。」以津真天打開箱子,畢恭畢敬道。

  不過她這話傳入青之川耳朵裡,只剩下了零星的隻言片語。她的全部心神都被閃爍著黃金被日光折射出的絕倫光澤震懾住了, 幾乎都聽不清以津真天的話。所幸她錯過的那些詞句都比較無關緊要, 單憑她聽到的那些零散詞句就能夠組合成完整的句子了。

  青之川怔怔地點了點頭,目光膠著在黃金之上, 不曾離開。她顫抖的指尖輕撫上黃金微涼的表層,不自覺地發出小聲的驚呼, 就連那純黑的眼眸都被鍍上了一層鎏金之色,全然一副貪財奴的模樣。

  會做出如此失禮的舉動, 也確實不能怪青之川,畢竟她人生二十多年以來,還沒有一次性見到過這麼多錢。

  摸著黃金,她瞬間感覺自己成了叱吒京都的富豪——當然,這種愚蠢的自我良好感不多久就消失了。她知道這麼一點小錢在真正的富豪面前算不上什麼,況且這箱子中的一大半錢都會成為建造神社的預算,繼而流入各個商家手裡。

  青之川忍不住歎氣起來。

  她的聲聲歎息聽得以津真天心驚,忙問道:「大人,您為何唉聲歎氣?莫非賞金有所缺少嗎?」

  「她只是看得入迷了而已。」

  玉藻前不知從何處飄了出來,輕笑了一聲,悠悠然說出了這麼一句,話中的玩味不知是否在取笑青之川此刻的貪婪模樣。

  青之川被他說得有點不好意思,甚至覺得有些丟臉了。她低垂著頭,臉燒得厲害,發梢幾乎都快碰觸到了地面上。她緊咬著後槽牙,心裡憤憤然想要毫不留情地就目無尊上的問題數落玉藻前一番,順便證明一下自己絕對不是那種貪財卻又沒有見識的庸俗之人。然而細想了一番,她最後還是悻悻閉上了嘴。

  萬一玉藻前把她一時的小脾氣當真,那可就不好了。

  縱然有這種想法在旁加持,青之川內心的憤懣依舊未減。退而求其次,她只好選擇以反復點清賞金數位的方式緩解內心的不平。

  「大人,數量有錯嗎……?」

  當她數到第三個來回的時候,以津真天忍不住開口問青之川。

  以津真天覺得她這種過分的偏執會導致某種不可挽回的糟糕結果。她曾聽自己的主人山下九川說過,他認識的某個人中,有一位偏執到了極點的傢伙。

  後來他瘋了。

  以津真天可不想青之川就這麼瘋了——要是青之川瘋了,那不啻於是對陰陽界的重大打擊。出於這樣的想法,她才急忙出聲,妄圖拯救她的理智。

  多虧以津真天的問話,青之川清醒了些許,否則接下來極有可能會出現青之川整個人都粘在黃金上傻笑的滑稽場景。青之川站直身子,清了清嗓子,雙眼卻還是聚焦在黃金上,似乎黃金就是她心心念念的愛人一般,不願輕易移開視線。

  以津真天又喚了她好幾聲,她才戀戀不捨地抬眼。

  「數目沒有問題。」青之川努力抑制住向下瞥的欲望,一本正經答道。

  「那就好。」

  以津真天欠了欠身子,向青之川道別後,便離開了。青之川悄悄打量著她,待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天際,徹底看不見了以後,她立刻撲到了黃金上,發出一聲饜足的歎息聲。她似乎還能聞到黃金的香氣。

  玉藻前的笑聲在她的身後飄蕩,無疑是在嘲笑她這幅貪財的模樣。青之川尷尬不已,恨不得把整張臉都埋進黃金堆裡,但她覺得這樣的行為一定會會愈發加深玉藻前對她的誤解,於是只好悻悻然挺直了後背,不再繼續貼著黃金了。

  「有什麼好笑的嗎?」她擺出一副嚴肅的模樣,正色道。

  玉藻前把玩著垂在腰間的翡翠墜飾,似笑非笑。

  「可能確實沒有什麼令人發笑之處吧。你覺得呢?」

  他簡簡單單的一句反問,又把問題拋回給了青之川,簡直狡猾到了極點。

  青之川小聲哀嚎,再度垂下了頭,全然一副頹唐到定點的模樣。

  「既然這樣的話,你就別笑了……」

  她壓低了聲,說出了這句勉強可以算作是建議的話。

  玉藻前聳肩,不置可否。

  「我並不覺得貪財是什麼過於糟糕的品格。」他沒由來地說了這麼一句。

  「確實是這樣沒錯。」青之川闔上箱子,掩起黃金的光芒,而後半個身子都癱倒在了箱子上,連連歎息,「可惜我現在沒有貪財的機會——這些黃金還沒捂熱就要送去賣木材的上川先生那兒了。」

  為了建造神社而賒下的木材賬,青之川可不想拖欠太久。

  「你其實可以把這錢在自己身邊留得久一點。」玉藻前故作神秘地小聲道。

  不得不說,他的這個建議確實有些邪惡,但也符合人之常情。然而正直的青之川沒有被他這話迷惑道,執意堅持今天就要去還錢。

  玉藻前多少也看出青之川是個不會輕易改變心意的人,也就不再慫恿她了。

  青之川再度打開箱子,最後瞥了一眼黃金,便迅速闔了起來,不讓自己產生任何眷戀。

  裝滿了黃金的箱子沉得很,縱然她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也只能堪堪把箱子搬離地面。至於抱著箱子走到上川先生的鋪子裡,似乎是天方夜譚,恰逢專業搬運工大天狗不在家,青之川陷入了巨大的危機。

  雖說玉藻前在場,但青之川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慶請求他的幫忙。她小心翼翼地瞥著玉藻前臉上的表情,滿心期待這時候能出來一個熱心的大力式神幫她度過當前的難關。

  玉藻前本是想要離開的,奈何青之川的灼灼目光實在無法忽視,他只得停下腳步,詢問她是否有什麼事。

  青之川想也不想地問他能否幫她一下,先前那份沒由來的矜持和尷尬都成了無物。

  玉藻前猶豫了一下,沒有推辭。

  他們各自扶著箱子的一邊,將整個箱子傾斜著托了起來。多了一個人的幫忙,青之川覺得輕鬆了不少,就連步伐都變得輕盈無比。

  上川先生的店鋪離得不遠,再加上青之川走得快,不多時便到了。不過這會兒上川先生不在店裡,他十六歲的女兒正看著店。見青之川來了,她忙迎了上來。

  「我的式神前些日子在這兒訂了一大批木材,我今日是來清賒帳的。」青之川道明來意。

  「好,我知道了。」

  女孩麻利地翻起帳簿,報出了一個數字。

  青之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麼?」

  女孩又重複了一遍。

  然而就算是聽了兩遍,青之川還是不敢相信。她沉吟了一下,小心翼翼道:「這錢……是不是太少了些?」

  女孩報出的價格只有市價的一半!如此便宜,青之川真的被嚇到了。

  「因為大人您之前幫過我們家嘛,所以給了您一點折扣,哈哈……不足掛齒……」女孩訕笑著,眼神不停躲閃。

  顯然,她撒謊了。

  玉藻前察覺到了這一點,不過青之川卻完全沒有發現,張羅著讓她數錢。

  「四十九院大人……那個……您的式神今日有跟著您一道過來嗎?」

  正數著錢,女孩突然向青之川問出了這麼一句話。

  她說這話時支支吾吾的,眼神遊走在各處,似乎問出這話已經耗盡了她的全部勇氣。她試圖表現出一副坦蕩蕩不在意的模樣,可惜卻有些欲蓋彌彰了。

  不過青之川完全沒有看出她的心事,反問道:「式神?你是指哪個式神?」

  青之川的式神實在是太多了,平日裡也帶出門過的也不少,女孩的說法實在是太過模糊不清了,青之川沒辦法得知她指的是哪一個式神。

  要說起來的話,最常和她一起出門的,應該是大天狗和鯉魚精……

  被青之川這麼一問,女孩更緊張了。她攥著衣角,不安地揉著,幾乎都快要將衣角揉得脫線了,額前的碎發擋住了她煞紅的雙頰。

  她支支吾吾道:「我說的是……那個……唔……就是那位帶著面具的小哥啊……」

  青之川挑眉:「你說妖狐?」

  「就是他!」她用力點頭。

  「怎麼?他欺負你了?別害怕,直接和我說,我給你撐腰!」

作者有話要說:

  總字數超過100w啦!

  高非還差六抽,氪了個128想要一口氣高非,結果在第300次抽到了輝夜

  我日啊啊啊啊啊啊!!!!!!!

  我他媽有輝夜啊!!!!!!!!

  甘霖娘戲劇性滿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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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美色誤人

  青之川狠狠拍了一下櫃檯, 差點沒把桌子拍成兩半,氣勢十足,周身甚至都洋溢著玄黑色的怒火。

  她已經憤怒到了想要找個什麼人對打一下的程度了。

  她萬萬沒想到, 自家最乖巧的妖狐,居然不知不覺中從一隻天真單純的小狐狸(實際上他從來就不是這副模樣,也從來都不乖巧)變成了只會欺負小姑娘的傢伙。單是想到這一點,就讓青之川覺得氣血上湧, 恨不得立刻就把妖狐從神社那兒揪回來,讓他跪倒在姑娘面前哭著道歉。

  她冷笑了一聲, 不停磨著後槽牙, 說起話來咬牙切齒,但一字一頓卻清晰得很:「呵, 妖狐個臭小子, 膽子真是越來越肥了,居然還敢欺侮別的姑娘了。真是的,看來不揍上一頓不行啊!」

  她說著,還拗起了指節, 一聲一聲清脆得很, 聽得女孩心驚肉跳。她忙拉住青之川的衣袖,急急否認:「不是不是, 妖狐大人沒有做出什麼欺負我的事情!」

  「……大人?」

  青之川挑眉,對於這個敬詞頗覺不解。她好像從來就沒有聽到過有人稱呼妖狐為「大人」。

  當然了, 妖狐本人似乎也沒有自認為是「大人」的自覺。

  「是的,就是他!」

  女孩抬起頭, 臉上的緋紅還未褪去。她的眼裡閃爍著青之川無法道明的光芒。

  她探身看向店外,想要看看妖狐是否等在外面,但卻沒有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這不免讓她覺得有些沮喪,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她不著痕跡地歎了口氣,仍是不死心地問青之川道:「他……他真的沒有同您一道過來嗎?」

  青之川點頭,答道:「他最近不在這兒。」

  「唔……好……」

  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失望,長歎了一口氣,歎息聲聽得就連不知內情的旁人覺得心累不已。她抱起點好的金子,拖著腳步走回到了櫃檯後面,她的背佝僂得厲害,宛若七八十歲的老嫗一般。

  在把金子放進箱中的這麼一段短暫的時間之內,她歎息了不下十次。

  青之川完全不知道她到底是為什麼會變成這幅模樣。十五六歲,年華正好,應當是最無憂無慮的年紀才是,但這姑娘看上去卻憂慮不已,青之川實在是想不通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

  不過女孩不止一次地提到了妖狐的名字,這讓青之川不得不在意。

  這一切難道都是妖狐搞的鬼嗎?莫非是因為這小崽子的緣故才害得十五六歲風華正茂的少女變成現下這般未老先衰的模樣?

  青之川忍不住又想要拗指節了。可惜她剛才拗過,現在已經沒有辦法拗出清脆的聲音了。

  內心憤懣無法排解,她覺得憋屈極了,但也無可奈何。她不是不想親自問問女孩,可她又覺得自己主動開口的舉動不啻於揭人家的瘡疤。

  她可不想做出過於魯莽的舉動。

  女孩將黃金全部都收進了櫃檯下麵的木箱中。扣上鐵鎖,再度長歎了一口氣,她站直了身,眉眼間的惆悵足以看出她有多麼心緒不寧了。

  青之川在原處站了一會兒,一直沒有等到她出聲。想著她估計也不願意隨隨便便向自己道出藏在心間的心事,青之川也就準備告辭了。

  向女孩道了聲謝,她轉身離開。未行幾步,她被叫住了。

  「那個……四十九院大人……」

  女孩支支吾吾的,也不知她究竟是在踟躕些什麼。

  青之川回身,笑著看她,用眼神鼓勵她,讓她坦率一些。

  女孩咧嘴做了個鬼臉,旋即又恢復了正常。這樣的舉動用意不明,但卻給予了她莫大的用意。她不安地交疊著手指,有意無意地壓低了聲音:「我想問您,妖狐大人何時才能回來。我想見他……」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勇氣再度被消磨光了。青之川聽得費勁,所幸沒有落下什麼關鍵的詞句。

  「大概十天以內……吧?」深思熟慮了一番,青之川給出了這麼一個模棱兩可的數字。

  其實她也並不知道妖狐具體要到哪一天才能回來,但按照書翁先前送來的那封信裡的意思,大概十天左右神社就能夠建成了。既然神社建成,那他們也應該就會回來了。

  當然了,期間也有可能出現什麼意外導致延期,因而青之川也不敢肯定。

  不過這樣的答案就已經足以讓女孩好心了。她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雙眼再度閃起光芒,嘴角微微揚起,不自覺露出的笑容讓青之川心臟一顫。

  「那就好……我馬上就能見到他了……」女孩捏著燙得厲害的耳廓,嘴角的弧度愈發明顯。

  她緊攥著帳簿,來來回回踱著步,企圖用這種方式緩解激動到極點的心情。她的眼裡蕩漾著春日的輕柔漣漪。

  明明是圍觀者,但青之川卻什麼都沒有看懂,甚至還愈發不解了。覺得自己大概一輩子都沒辦法看懂女孩今日的詭異舉動了。

  想到這裡,青之川倒也釋懷了,不再糾結于姑娘的心事。她不再多做叨擾了,再度想她道別後,帶著剩下的黃金直接離開了店裡。

  臨去前,玉藻前回頭看了一眼女孩的表情——全然是一副少女懷春的模樣。

  玉藻前笑了笑,跟在青之川的身後,也轉身離開了,對女孩的舉動不予評價。

  走遠了些,女孩略顯古怪的行為還印了在青之川的腦海中,無法輕易抹去。臉紅成那般,說話都不流利,青之川實在是很想要知道妖狐到底對那女孩做了些什麼——她希望最好別是什麼壞事。

  「妖狐這小崽子趁著我不在身邊,到底搞出了些什麼么蛾子……」

  青之川喃喃道,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心事全部都透露了出來。

  她太想要知道妖狐到底做過些什麼了,但妖狐還要在等上好一會兒才能再見到。等到妖狐回來了,不知道她的好奇心會是被磨去泰半,還是會愈演愈烈,最終滾成一發不可收拾的巨大雪球。

  以青之川對自己的瞭解,她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那女孩,在思念著妖狐。」

  玉藻前忽然出聲,把青之川嚇得差點把黃金摔到地上。

  她換了個姿勢,確保黃金穩穩當當拿在手裡後,她才松了口氣,有時間重溫玉藻前剛才說出來的話。

  不過玉藻前的話著實嚇到她了。

  「你說的是真的嗎?別是在同我開玩笑。」

  青之川有些不相信玉藻前的話,她總覺得這種說法有些太過主觀臆斷。

  然而玉藻前卻反問道:「但除了這種猜測,你認為還有怎樣的可能性能夠解釋這種情況呢?」

  異常的舉動、緋紅的臉頰、粼粼的眼波……她的行為,確實非常符合一個沉淪於愛情之中的女人應該有的模樣。

  「但店裡買木材的應該就是妖狐了。他有意無意地把那個女孩誘惑住了,所以她才會以那麼優惠的價格把木材賣給你——要知道,那樣的價格是完全沒有辦法保本的,就算她確實想要感謝你曾經的恩情,作為商人也絕對不會以折損自己利益的方式來報恩。所以,只剩下這麼一個可能性了。」

  青之川了然般地點了點頭,不知怎麼的內心滿是負罪感,覺得自己手中的黃金都變得沉重了不少,甚至還有那麼一點燙手。

  一不小心沉淪於妖狐的美貌泥潭,那個女孩似乎做出了一個過於魯莽的舉措。要是被她的父親上川先生知道了,估計會因為這樁賠本生意把她狠狠罵一頓。

  想到這一點,她也忍不住歎氣聲來,同那個女孩一模一樣,只是女孩是因為情愛而憂愁,青之川卻是因而心中虛晃的點滴愧疚而感到不安。

  她的表情全部都落到了玉藻前眼裡,一絲一毫細小的變化都沒有被他錯過。他想要告訴青之川,她大可不必懷揣著這份可笑的愧疚,因為一切都不是由她造成的。

  但這些話,他都沒有說出口來。他覺得青之川應當是能夠想通這一點的,他一直都覺得她是個通透的人。

  如果她不是陰陽師——這個令他討厭的職業就好了。玉藻前想。

  「不過,妖狐還真是我狐族驕傲的好男兒啊。」他笑道。

  「單是憑著虛晃的魅力就能在無意之中掠奪別人的心神,你們狐狸還真是可怕啊……」

  青之川想也不想地說出了這話。然而話音還未落下,她就意識到了這話有些詆毀的成分包含在其中。

  她自知失言,忙改了口,連連道歉:「對不起,我這話沒有指責或是辱駡狐族的意思!……」

  玉藻前忽得抬手,制止了她接下來的話。

  「我知道。我相信你沒有惡意。」

  他這話輕柔得宛若隨風掠過蒼穹的浮雲一般,也掠過了青之川的心尖。她一時無語,不知應當如何回答,只怔怔地看著玉藻前的眼睛,略微有些失了神,步履也逐漸變得緩慢。

  這雙與琥珀有著同樣色澤,卻不如琥珀一般通透的雙眸,其中到底隱藏了些什麼呢?

作者有話要說:

  表白狐崽盛世美顏以及信長

  永遠喜歡島崎信長.jpg

  我的一個大佬好友瘋狂慫恿我玩女神異聞錄5,我居然還被他說動了,心動得不行

  少氪金努力攢錢買ps4然後玩p5吧(:з っ )っ


第37章 保密之道

  玉藻前像是沉於水底最深處一般, 若是想要看懂他,就非得要撥開冰涼刺骨的河水,潛入日光也無法照入的水深之處, 用手抹去覆蓋在表面的淤泥不可。除此之外,絕無其他辦法能夠窺探到他的內心。

  不知道這樣的想法是否絕對正確,但至少青之川是如此覺得的。

  玉藻前總是帶著恰到好處的疏離。他從來都不說什麼,也從不談起自己。縱然青之川已經好奇了許久, 卻也從未主動問過他什麼。

  她不願因自己一時好奇的問話刺傷旁人柔軟的內心,這是她深藏於心且一直都秉持著的道義, 因為青之川深知, 就算是再含蓄的問話,落在他人耳朵裡, 也會成為尖銳利刃, 毫不留情地割開他們的心臟。

  這樣失禮的事情,是青之川不願意去做的。更何況她與玉藻前之間尚且還有一層虛無縹緲的隔閡,她更不敢主動詢問他什麼了。

  不過好奇心依舊不可控制,青之川忍不住抬眸看了玉藻前好幾次, 不過每一回都在玉藻前望過來的時候就別來了視線, 裝出一副什麼都沒有做的模樣。

  玉藻前當然知道她在悄悄地打量自己,但他揣測不出青之川的心思, 未免尷尬,他也就沒有直白地說出來。

  一陣寒風吹來, 凍得青之川打了個激靈。她可沒有料想到今日居然會這麼冷。她原想著今天是個難得的晴天,陽光正好, 溫度應該很愜意才是,因而出門時穿的略微單薄了些。然而她卻未曾想到,現實情況卻是寒風絲毫不留情。她抖了抖肩膀,試圖以用這種方式給予自己些許溫暖,但實際上這樣的舉動沒有什麼太大的用處,她依舊是被凍得忍不住發抖。

  「最近可真冷啊……」她呲牙倒吸了一口涼氣,小聲抱怨道。

  「是啊。」玉藻前點頭應道,「今年的天氣確實有些怪異,往年這會兒應該還是很涼爽的,今年卻這麼冷,簡直不像是秋天應有的模樣。」

  「反倒是像初冬的天氣了。」

  青之川吸溜了一下鼻子,顫顫巍巍地加快了腳步。

  「我們快回去吧。要是一直待在外面的話,我一定會被冷死的!」

  「倒也是……」

  *

  晴明大人還沒有回到左京,青之川就先收到了來自書翁的信。值得慶倖的是,這一次來送信的不是那只調皮的小鳥,否則青之川又要費心同那只鳥周旋。

  攤開信紙,他發現上面只有簡短的一句話——神社已經完全建成。

  青之川反反復複將這句話看了好幾遍,心臟幾乎都快要從胸腔中躍出來了。

  天知道她有多想把這個消息告訴一目連。

  但她很快就按捺住了自己這份過於興奮的心情。她將信紙疊得小小的,藏在袖中,謹慎地左右望瞭望,生怕被旁人瞥見到她今日過於興奮的神情。

  既然神社已經建成,青之川也就不想再多等了,恰好最近幾日左京太平得很,沒有什麼差事,青之川決定現在就立刻啟程。

  不過她當然不能大剌剌的把自己的目的說出來。苦思冥想許久,她總算是想到了一個姑且可行的說法。

  以防萬一,青之川又把信紙攤開看了一遍,確信書翁傳來的消息無誤後,她便去找一目連了。

  未行幾步,她迎面遇上了玉藻前。

  向玉藻前打了聲招呼,青之川沒有停下腳步,繼續走著,卻被他叫住了。

  「神社建好了?」玉藻前問道。

  青之川眨了眨眼,頗為不解道:「你怎麼知道的?」

  「你的表情完全透露出了這一點。」玉藻前指著她不自覺上揚的嘴角,「過分興奮的表情,是很容易招人懷疑的。」

  「是這樣啊……」

  青之川了然般點頭,抬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又努力活動了一番臉部的肌肉,而後深呼吸了一口氣,勉強壓制住了過於激動的心情。

  她擺出一副冷淡的模樣,沉聲道:「這樣看上去是不是好些了?」

  「嗯……比剛才好。雖然冷淡得有些刻意,但至少不會讓一目連起疑。」

  「那就好……」

  青之川松了口氣,繼續維持著現在的這幅表情。

  忽然想到了什麼,她出聲叫住了轉身欲行的玉藻前。

  「對了,能麻煩你一件事嗎?」

  「你說。」

  「你可以讓所有的式神都到門口那兒集中嗎?就告訴他們,我帶他們出去溜達。等我說服一目連以後,我們就啟程。」

  「所有式神?」玉藻前挑眉,顯然是對於青之川想要調動所有人一同前去感到不解。

  「如果不是全員一起出動的話,一目連可能會不願意去。」青之川答道。

  玉藻前不再多問了,應了聲「好」,轉身離開。

  他聽到身後的青之川向他說了聲謝謝。

  一點小事而已,他覺得其實也沒有什麼值得謝的。

  青之川繃著臉,看上去嚴肅不已,不過她的腳步卻輕快極了,與她的表情反差甚大。她不停地四顧著,終於在庭院的桂樹下尋到了一目連。

  因著天冷的緣故,金桂已早早地落盡了,一目連站在枝下,不知在看些什麼。

  青之川加快了腳步,不等跑到他身邊,便急急向他揮手,讓他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誒誒,一目,我們一起出去逛逛吧!」

  她徹底破了功,沒辦法在保持偽裝的表情了,但她還是努力控制住嘴角的弧度,不讓自己雀躍的小心思表現在臉上,可惜眉眼間的得意和莫名驕傲已經把她的心思透露出了泰半。

  一目連察覺到了這一點,但卻怎麼都想不通她這幅奇怪的表情是怎麼一回事,於是也就沒有再深究了,只是推辭道:「最近天涼了,大人還是不要在戶外多走動為好,若是一不小心風邪入體,那可不是什麼好受的事情。」

  一目連無微不至的關心讓青之川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撓了撓後腦勺,向一目連道了聲謝,繼續慫恿他出去逛逛。

  「忘記和你說了,大天狗和其他式神也會一起出去溜達,因為這想法是大天狗這個閒不住的傢伙想出來的。大家都在等著你呢,快點快點!

  沒有任何的事先商談或是準備,青之川想也不想地就把大天狗搬出來作藉口了,根本就不在意大天狗會一時最快而穿幫——反正神社都已經建好了,就算出了什麼紕漏也無傷大雅,對於青之川來說,她只要能夠順利把一目連帶到神社那兒去就可以了。

  「玉藻前也會去!」

  生怕他不同意,青之川還搬出了玉藻前的名號。

  這話沒有讓一目連起疑。沉默了一小會兒,他應了聲「好」。

  青之川頓時心安,也終於膽敢放肆露出笑容了。她朝門口走去,式神們都在那兒等著她。她還不忘向一目連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自己的腳步,她還不時回頭看看,確保一目連確實在自己身後,生怕他會中途反悔或是因為別的什麼緣故,一不小心就失去了蹤跡。

  當然了,按照青之川對一目連的瞭解,這種情況應該不會發生在他的身上,畢竟一目連相當正直,但現在可容不得任何一絲紕漏,青之川還是覺得應當謹慎為上。

  走到大門處,青之川發現式神們都已經到了。她暗自在心裡誇獎了一番玉藻前的動員能力。

  大天狗神神秘秘地湊近了青之川。他刻意放輕了腳步,還不停地四下望著,每每對上其他式神的視線就立刻別開眼,看上去賊頭賊腦的。

  他走得謹慎,但速度實在是不敢恭維。青之川等得不耐煩了,直接一把將他拉了過來,狠狠錘了他的腦袋一記,問道:「你在幹什麼呢?!一副傻兮兮的模樣……」

  莫名其妙地被打,大天狗突然開始懷疑妖生,雖說青之川這一下的力氣真的不大,但還是給他易碎的小心靈造成了難以忽視的傷害。

  不過這一次他倒是沒有像往常一般鬧起小脾氣,也沒有故意不回答青之川的問話——這讓青之川感動不已。

  他清了清嗓子,湊近青之川,小聲道:「我剛才聽玉藻前說,一目連的神社建好了。」

  原來是為了這事才如此縮手縮腳啊。青之川更感動了,不由得覺得不省心的大天狗越來越討人喜歡。

  青之川用力點頭,向他確認了這一喜訊的真實性。

  「沒錯沒錯,神社已經建好了。」她壓低了聲,「沒想到重建神社耗費的時間要比我預期的快上這麼多,還真是要好好感謝書翁和妖狐。該怎麼感謝呢……」

  青之川苦思冥想了起來。瞥見到牆根下堆得宛若小山一般的酒罈子,她輕錘了下掌心,突然生出了一個好念頭。

  「還是給他們買酒喝吧!酒可是人人都會喜歡的好東西!」

  一提到酒,青之川就忍不住激動了起來,聲音也提高了些許。有不少式神聽到了她的聲音,下意識抬頭朝她站著的方向看了過來,青之川急忙閉嘴噤聲,裝作自己什麼都沒有說過。

  見她沒有做出什麼奇怪的舉動,式神們也就沒有多想什麼,低頭繼續做自己的事情了。玉藻前撇嘴,內心惆悵不已,就算是頭頂日光也無法驅散他心中的陰霾。他無奈地歎了口氣,走近青之川。

  「你此刻的激動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我覺得你還是稍微冷靜一些為好。再這樣下去,我篤信一目連都能夠猜透你的心事了。」他小聲叮囑道,「你也不想讓一目連提前知道你為他準備的驚喜吧。」

  玉藻前、青之川、大天狗,這三者從某種角度來說,可以被視作是共用神社秘密的三人組。雖說在神社的建造中,玉藻前幾乎沒有出過什麼力氣,只能堪堪算作是個知情者,但他卻也確實好奇著一目連再度見到舊日神社後會是怎樣的反應。出於這麼一個略微有些不太正大光明的理由,玉藻前絕不能讓大天狗和青之川一時的魯莽舉動毀滅了一場好戲的誕生。

  多虧了他一次次的適時提醒,青之川沒有一不小心說溜嘴。

  玉藻前這話讓青之川感覺到了些許危機感。她立刻閉緊了嘴,在心中暗自發誓,在抵達神社之前,她絕對不會再說出些什麼多餘的話了。她向玉藻前頷了頷首,姑且算是用動作表達出了自己的謝意。

  不過對於玉藻前來說,只要她真的能夠乖乖做到別亂說話,就已經算是對他的最好感謝了。

  式神已齊,一目連看上去也沒有什麼不情願的感覺,青之川也就不再多在家中停留了。她在心裡回想了一番是否還有什麼事情沒有做或是落下了什麼動作。確定答案是「否」之後,她與式神們坐上馬車,啟程前往神社。

  「不是去外面逛逛嗎,怎麼坐上馬車了?」一目連不解道。

  「呃……」

  突然被這麼一問,青之川的思維一下子卡住了,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為好。

  「一目,你是傻子嗎?」大天狗急忙出聲,替青之川回答道,「左京咱們都逛遍了,還有什麼好逛的?我想去外頭兜兜,所以才特意叮囑四十九租了馬車。」

  無懈可擊的完美理由,聽得青之川幾乎都要哭出來了。沖著大天狗這難得的機靈勁,她決定要把他同書翁和妖狐一起納入感謝名單之中,好好用美酒犒勞一番!

  為防穿幫露餡,青之川拍著大天狗的肩膀,故作不快地嗔怪道:「對對對,都是因為這個好事的臭小子。哈哈哈,只放肆這麼一次,下次絕不會再由著他的性子做事了。」

  一目連點了點頭,不疑有他。

  坐在旁邊死死盯著青之川和大天狗的玉藻前也松了口氣。

  沒有穿幫,萬事大吉。

  馬車行至左京城外的樹林,還未深入林中,車夫卻停下了馬,轉頭對青之川道:「四十九院大人,前面的路有些泥濘,馬不好走,可能速度會慢一些。」

  「我知道了。就在這兒停吧,反正我們也是來這兒溜達的,單是坐在馬車裡看著風景的話,反倒失了興致。」

  青之川倒是還沒有忘記先前自己寫下的劇本。

  「承知,還請大人小心一些。」

  「好。」

  青之川向車夫道了聲謝,帶著式神們下了車。

  浩浩蕩蕩一群妖怪和一個人類走在林中,看上去氣勢十足。青之川有意無意地走在了一目連身邊,生怕他一不小心就離開了自己的視線範圍。玉藻前也刻意站在了一目連的另一側,不過他是為了能夠近距離觀賞一目連見到神社以後的反應。

  至於夾在當中的一目連,他略微覺得有些尷尬。不過他沒有說出來,默默忍受著這份不自在。

  前幾日一直在下雨,今日才難得放晴。林中幾處沒有被草覆蓋的地面被雨水浸得泥濘不堪,走起路來需要分外小心,否則可能會一不小心就踩進泥潭裡。

  青之川提起裙擺,雙眼緊盯著腳下,一步一步走得謹慎,生怕泥水濺到上面。

  走過了格外泥濘的那段路,前方幾乎都有草植覆蓋著,青之川終於可以輕鬆一點了。她放下裙擺,用手按摩著酸痛的脖頸,仰首望天。

  無意中的一瞥,她發現空中有些許青煙。順著煙霧傳來的方向望去,她看到了林中的一棟玄頂紅牆的小築。

  仔細一看,那其實是一間狹小的廟宇,看上去略微有些簡陋,完全根本無法與「氣派」一詞沾邊。不過這兒的香火卻還是很旺盛的,而且門庭院內打掃得很乾淨,因而看上去倒也還算舒服,不會讓人心生排斥。玄色的房檐上,雕著一隻同色的龍,它昂首向天,看上去威風凜凜。

  青之川看著搖曳的燭光,略微有些失神,腳步也隨之逐漸變得緩慢。最後,她停在了廟前。

  「這是龍神廟嗎?來此祭拜的人不少啊……」她喃喃道。

  一目連聞聲也停下了腳步。他看著房檐,忽得輕笑了一聲,糾正道:「這並非是龍神廟,大人。這是蛟龍廟,是人們用來祭拜蛟龍一族的地方。」

  「……蛟龍?」

  青之川將這兩個字反復念了好幾次,卻發現這個詞對她來說陌生得很。

  她似乎沒有怎麼聽到過這個詞。

  看出她的不解,玉藻前出聲為她解答道:「蛟是一種與龍極其相像的生物,隸屬於同族,但卻不是同一種生物。房檐上雕刻著的,也並非是龍,而是蛟。」

  「哦,原來是這樣——」青之川拖長了聲,試圖以此來掩飾自己剛才將蛟誤看成的龍的窘迫。

  會錯認種族的尷尬情況倒也不能怪青之川。事實上,她不僅從來沒有見過蛟,甚至連這個名字都極少聽到過,會覺得不熟悉也是人之常情。

  青煙都飄到了空中,看來這兒香火不錯。青之川忽得想到了先前曾途徑過的一間龍神廟,雖然廟宇十分豪華,但卻少有香客,同這兒完全反了過來。

  「為什麼要祭拜蛟,而不祭拜龍呢?按理說來,龍要比蛟更厲害吧。」

  這多少讓青之川覺得奇怪。

  一目連不答,一路鬧騰的式神們也倏地安靜下來了。這般的死寂讓青之川覺得陌生,甚至有些害怕。

  「這是人類可笑的贖罪。」

  玉藻前的聲音幽幽傳來。

  「他們在祈求蛟龍一族重回平安京。」

作者有話要說:

  腦子一熱真買ps4了,接下來兩個月可能要吃土吃到死


第38章 蛟龍一族

  玉藻前的聲音裡帶著青之川不曾聽過的輕蔑。他幾乎未曾用這般的語氣說過話, 但談及蛟龍與人類之間關係時的冷漠,讓她忍不住心顫。

  「為什麼這麼說?」她小聲反問了一句。

  問出話來,青之川略微有些後悔, 畢竟這話說得有些太過直白了。她本以為玉藻前會默不作聲,或是尋什麼由頭直接搪塞過去,卻沒想到他卻毫不避諱地回答道:「與我相交甚好的一隻蛟龍,因為十七年前的無妄之災, 死在了人類的手裡。」

  淒然。

  不知怎麼的,青之川腦中突然跳出了這個詞。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事實上, 在談及蛟龍的時候, 大家就已經停止了竊竊私語,都不再出聲說話了。

  過於凝重的氣氛湧動在空氣中。

  「關於蛟族, 其實真實情況不像玉藻前說的那樣。」不等一目連忙插話道, 「這故事略微有些複雜。大人若是想聽的話,我可以簡略地和你說說。」

  青之川點頭,毫不猶豫道:「願聞其詳。」

  「這要追溯到十多年前了,那時候說不定大人都還未曾出生呢。」一目連笑著, 故作輕鬆道。

  「十多年前?」青之川摸了摸下巴, 「那時候我倒是已經出生了——不過還只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小毛孩而已。」

  「那您不知道發生在蛟龍族的事情,倒也是可以理解了, 畢竟您那會兒還只是個少不更事的孩子罷了。」

  一目連的白龍發出了一聲極低沉的嗚咽。它繞在青之川的肩膀上,用角輕蹭著她的脖頸, 顯露出了往日沒有的膩歪。青之川摸了摸白龍的腦袋,沒說什麼, 任由它的體重壓在自己的身上。

  一目連垂首站著,深思許久後,他清了清嗓子。

  「有關於蛟族的遭遇,要追溯到十七年……」

  十七年前的那個夏天,比往年都要熱上許多。到處都是叫不出名字的黑色小飛蟲,蟬鳴聲聒噪難聽,擾得人心煩不已。

  玉藻前確信,是那酷暑的炎熱讓當權者失去了一貫的判斷力。

  不過本來判斷力也不算太好就是了。

  彼時,現在掌權的天皇僅僅只是個不受寵的王儲罷了,還未繼位。坐在統治者寶座上的,是他的父親——一個七老八十,思想已然走向混沌的老人。

  那時候已經是先皇執政的最後幾年了。

  因著先皇年華已老的緣故,而現在的天皇又不受先皇的青眼,朝中的大事小事幾乎都被朝中的臣子拿捏在了手裡。這些人可不是等閒之輩,他們各懷鬼胎,覬覦著那個寶座。

  其中權力最大,也最受先皇寵愛的,是清江的綠川氏。朝堂之中,大概有四分之一的臣子都或多或少與綠川家有聯繫——有些是間接的姻親關係,但更多的是直接的血緣關係。就連官位最高的從一位太政大臣的位置,都被綠川家的人占了去。

  「綠川家啊……這我倒是知道。」青之川喃喃道,「現任的天皇繼位以後,耗費了好幾年才將其勢力完全剷除——整個綠川家就像是樹根一樣,盤繞著整個京都。」

  「綠川一族的覆滅,同蛟族也有些關係。」

  「是這樣啊……」

  青之川不再出聲了,靜靜聽著一目連繼續說那過去的事情。玉藻前別過頭去,但卻也聽得認真。

  過於炎熱的天氣,讓先皇難以專注於處理政事。在群臣的建議下,先皇決定到右京的行宮住上一段時間,權當避避左京難以忽略的酷暑氣息。

  然而在前往右京途中,先皇卻突然被一隻蛟龍襲擊,險些喪命。

  莫名受到攻擊,無論怎樣都應該追究那只蛟龍的過錯,這是理所應當的。但先皇只想抓住那只心懷不軌的蛟龍罷了,可綠川氏為了阿諛奉承,自作主張曲解了先皇的旨意,命令陰陽師屠盡所有蛟龍。

  無需仁慈,但凡是蛟,哪怕從未作惡,也會被殘忍殺死。那些攝政者,美名這種非人的屠殺為「寧缺毋濫」——既然有蛟龍心懷不軌,那蛟龍顯然都不是善類,以防萬一,還是全部屠盡為上。

  在這樣的無區別屠戮下,甚至連一些龍都不幸牽連遭殃。

  玉藻前的舊友就死在了那一波屠殺中。

  「他性子溫馴且謙和,年紀同我差不多。」

  他忍不住歎了口氣。

  「他的能力雖不及我,但我確信,以他的本事,不至於落到身亡的地步,但那些陰陽師竟用他的後代逼迫他。人類啊,真是……」

  狡猾、自作聰明、自以為是的生物。

  玉藻前想到的都是貶義的詞語。

  他忽得止住了聲,不再繼續說下去了,也沒有將腦海中浮現出來的這些詞語說出口。

  青之川抬眼看了看他的表情,旋即垂眸,什麼都不說。

  白龍把整個腦袋都埋進了青之川的脖頸裡,不時發出嗚咽。刻意壓低的哽咽讓青之川心酸不已,她抱住了白龍,一下一下撫摸著它的背脊。

  一目連小聲告訴她,白龍的族人也在這場無妄之災中收到了牽連。

  在旁聽著的狸貓也忍不住唏噓起來:「蛟龍的事情,我稍微聽過一些,不過一直都不太清楚。不得不說,這真是悲慘的遭遇。」

  「我倒是都知道,還親歷了一次。」般若輕皺眉頭,他縮了縮身子,心有餘悸道,「混雜著鮮血的河水從山頂流下,一直奔騰到山腳還是能清晰可見那赤色。有一隻蛟龍順流而下,渾身上下都被箭紮滿了……那一條河裡原是宿居了很多蛟龍的,既然河水被血染成了那樣的顏色,應該都不幸……」

  他哽咽住了,沒法再繼續說下去。青之川輕摟著他,她能感覺到他在微微顫慄。

  「那麼,蛟龍一族全部都……」青之川有些不敢問出來了。

  一目連搖頭:「結局確實不盡如人意,但卻也沒有那麼糟糕。」

  如此不公的對待,論誰都無法忍受。就算是性格溫馴的蛟龍,也不願坐以待斃。

  蛟龍考慮過反抗,但蛟族本就是極稀罕的種族,少得可憐的數量又被陰陽師削減了泰半,就算是再怎麼聯合,也沒辦法興起什麼大風大浪。對方人多勢眾,還工于心計,聯合起來說不定還幫到了他們。

  央求其他妖怪也算是一條出路,但蛟族又害怕會把禍水引到旁人那裡。

  無奈,他們只得選擇戚戚然逃離平安京,如同敗北的逃兵,不再回來。

  「這也太不公平了吧,蛟龍又沒錯!」

  青之川嚷嚷了起來,把並不存在於自己身上的禮節全部都繞到了腦後。

  「確實是這樣。」

  對於青之川的不滿,一目連完全理解,他私以為任何一個擁有健全人格和價值觀念的人都應該持有這樣的想法。

  看著氣得幾乎都快要炸毛了的青之川,他安撫道:「但往好的一方面想,綠川氏和那些肆意妄殺蛟龍的陰陽師們也收到了相應的制裁與懲罰,這還是相對公平的一面。而且人類也建起了廟宇,燒香拜佛祈求蛟龍回來,這也是好事……」

  玉藻前斜眼睨著一目連,猝不及防地打斷了他的話:「這樣的可笑行為,難道不是出於一己私欲嗎?蛟龍主水,離去以後平安京幾乎每年都雨水不調,人們想要蛟龍回來,也不過是為了讓節氣變得正常罷了。看來,他們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過錯。」

  玉藻前的話直白到了近乎殘忍的地步,一目連不知應該如何回答才好。他對於這一點心知肚明,但私心裡,他卻不願承認這一點。

  他總覺得那些人真心悔過了。

  又有三兩村民走進廟裡,手持香燭在朝四方叩拜,口中還念念有詞。青之川順勢探頭看了看寺廟裡面,發現公燭臺上都插滿了紅燭,已無空處。那幾個村民也發現了這一點,只好無奈地把燭火插進了一旁的香爐中,姑且算是讓自己的微小心意有了一個繼續燃燒的地方。

  青之川原本也想要進去叩拜祈禱一番,但卻還是熄了心思。她一沒準備什麼香火,也不是一個虔誠的信徒,還是不要進到廟中,打擾他人清靜了。

  不……她會成為信徒的——一個世間最虔誠、最衷心,永不背棄神明的信徒。

  看著一目連略顯消瘦的背影,青之川如是想。

  「注意表情。」

  玉藻前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青之川立刻斂起笑意,擺出一副並不十分完美的撲克臉。不過做的次數多了,她倒也是熟練了不少,幾乎可以一瞬之間就做到變臉。

  不過非常容易會被旁人看出端倪就是了。

  「瞭解,玉藻前大人,不會再出錯了!」

作者有話要說:

  蛟龍這一部分寫多了,連連的反應被擠到下一章了哈哈,再來一章就完結掉這一卷吧

  有人看過我另一本短篇《神與信徒》嗎?一直在糾結要不要把這個故事融進這一篇裡來。寫的話可能會有點亂(不過也已經夠亂了哈哈),不寫的話就會少一點伏筆。

  感覺還是要把決定權交給金主老爺們……

  下周開個全職的坑,嘛cp當然是葉修了

  坑這麼多手速就這麼點,真是太悲傷了(:з っ )っ


第39章 他的信徒

  就算是不方便直接到蛟龍廟中去祭拜, 青之川還是沒有放棄祈禱蛟龍重回平安京的念頭。她對著寺廟正殿的方向,合掌拜了三拜,其他式神也學著她的模樣拜了拜。

  最後一拜, 青之川始終伏著身子,許久才重新站直。

  「您想到了什麼嗎?」一目連問她,「您看上去很認真」

  「唔,是嗎?」

  青之川倒是沒有這樣的自覺。事實上, 這個動作只是她無意識中做出來的罷了,她也並沒有考慮到什麼深層次的東西。

  白龍依舊盤在她的身上, 遲遲不願意下來。一目連也沒有說什麼, 就連鯉魚精也不嚷嚷著勒令它讓位了——按理說,青之川的肩頭應當是她的位置才是。

  不過寶座被占了, 她多少的有些不快的。她瞪著白龍, 眼裡不加掩飾地流露出名曰嫉妒的情感。白龍將她的目光視若無物,安然伏在青之川的肩膀上,龍鬚隨風飄揚。

  身後鯉魚精的目光難以故事,青之川忍不住頻頻回頭。她摸著白龍的尾鰭, 忽然輕笑出聲。

  「我突然有些好奇, 蛟龍是一種怎樣性格的生物。」她開始放縱起了自己的無厘頭想像,「既然白龍這麼可愛還粘人, 那麼蛟龍也會是向它一樣,喜愛著且願意親近人類的生物嗎?」

  .一目連瞟了白龍一眼, 板起臉,故作不快道:「這傢伙可一點都不可愛。」

  他的話還未全部說完, 就被白龍狠狠噴了一臉龍息。一目連無奈地用衣袖抹乾淨臉,想要把白龍揪過來好好教育一番,不過白龍緊緊摟住青之川,如同藤蔓一般攀附在她的身上,看上去沒辦法輕易把它扯下來。

  使了小性子還不願意承認,一目連對白龍失望透了。

  「這條笨龍,越來越任性了。真是的……」

  一目連哀歎不止,眉間的溝壑又更加深了一些。白龍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一目連,多少為自己的小小鬧劇感到後悔,倒也不願意輕易退讓。

  一妖一龍,隱隱之間好像是鬧起了矛盾。

  青之川訕笑著,承擔起了協調員的重責:「嘛嘛,一目也別生氣,它只是偶爾鬧騰一下,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這話她說得毫無底氣。因為這已經不是白龍第一次埋汰自己真正的主人了。

  一目連長歎了一口氣,不再說什麼了,也不去看白龍。原本噴龍息時理直氣壯甚至還有些得意洋洋的白龍見一目連居然是這般反應,瞬間就膽怯了,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了青之川,灰溜溜潛回到了一目連身邊,不時低吟著試圖求得原諒。

  不過一目連也沒有生它的氣就是了。

  愈往林中前進,青之川愈發緊張了起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總是東看看西望望,試圖尋找到掩映在濃重綠色中的那一點朱紅。然而走了小半個時辰,她還是沒有見到預期中的顏色。

  她分明記得神社在這附近的,怎麼朝著林中走了許久還是沒有找到。

  她不免焦急了起來,腳步逐漸變快,然而卻依舊沒有任何收穫。

  她本想問問大天狗,可惜大天狗的記憶似乎也她還差,也記不得神社的具體位置了。

  在這種情況下,撐著一口氣死尋顯然是效率極低的做法,況且青之川本就心焦,說不定更是會出現事倍功半的情況——在這方面,青之川還是很有覺悟的。

  既然如此,她只好硬著頭皮問玉藻前了。

  她一連深呼吸了好幾次,勉強克服了面對玉藻前的些許膽怯後,向他問起了神社的位置應該在何處。

  「你的方向沒有錯。再走上幾裡,就能見到了。」玉藻前答道。

  「好好。」青之川松了口氣。

  既然方向沒錯,那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這麼想著,青之川覺得步履都變得堅決了不少。

  果真如同玉藻前所說那般,不多久青之川就看到了樹影間朱紅色的房檐,不由得心下一喜,但卻什麼都沒說。一目連走在她身後,一路走來都默默垂眸,因而沒有注意到林中那一抹不屬於秋天的異樣顏色。

  這裡埋葬了太多了悲傷,僅僅只是踏上這塊土地,就已經讓一目連感到不寧了。記憶不由自主地回溯,難以停止,惹得他不得安寧。

  他將目光集中在青之川衣擺處的繡花上,緊跟她的腳步,努力放空思想,試圖用這種方式不讓舊日回憶擾亂他的心神。

  這多少起到了一些作用。

  忽得,青之川猝不及防的停下了步伐。她停得毫無徵兆,一目連險些撞到她的身上,所幸他反應得快,這才避免了烏龍。

  「大人,怎麼了?呃……」

  他下意識地抬眼,朱紅色的鳥居卻讓他一時無言,所有的話語都消散在了天邊。

  鳥居上的牌匾,雕刻著「風神連」三個大字,塗以金漆,看上去氣派無比。

  「看來我們進入神域了。」青之川笑道,「進去看看吧。」

  一目連呆滯地點了點頭,神情略有些恍惚。

  他記得那鳥居早已經腐朽得連殘骸都沒有留下,為何會突然出現呢?一目連引以為豪的冷靜邏輯感在這一刻化為無物,他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去思考了。

  踏著青石板,逐步向前走,神社的輪廓變得愈發清晰。

  正殿門前懸掛著素色帷幔,書翁與妖狐就站在這塊帷幔下,靜待著神社的主人回來。許是因為神社剛建成不久的緣故,空氣中隱約還摻雜了些許朱漆的刺鼻氣味,殿旁的石燈籠上雕了精緻且繁複的紋路。各處都貼著銘文,肆意豪放的字跡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于書翁的手筆。

  一目連呆站著,離神社遠遠的,沒有再近一步。

  並非不願,而是他不敢靠近。

  匆匆建成的神社,其實很難同華美一詞掛不上鉤,也完全沒有一目連記憶之中那麼高大雄偉。說的更難聽一些更嚴苛一些,這僅僅只是一間略顯寒酸的神社罷了,完全入不了那些來自高天原的神明的法眼。

  但他卻感受到了莫名的熟悉感。一股暖流淌過心間,他感受到了久違的信念感——或許這只是他的想像。

  風吹動帷幔,一目連想起了舊日過往。

  懸於朱門上的風鈴清脆作響,神龕前的燭火未有一日熄滅。恍惚間,他似乎還聽到了夏日祭典上的笙簫樂聲。

  青之川靜靜看著一目連的神情,什麼都不說,只是掏出一枚銅板,丟入塞金箱中,而後搖了搖懸在箱上的鈴鐺。

  銅板落入空箱中的聲音與清脆的鈴音驚醒了一目連,讓他從回憶中抽離。他下意識地抬眸,發現青之川正笑著看他。

  「您的信徒上門咯,風神大人。」

  合掌兩次,她畢恭畢敬地對著神龕鞠了一躬。

  這是對待神明的必有的禮節。

  起身,她直視著一目連的雙眼,卻不再笑了。

  「您不是一個人。」她指著自己的心臟,「您還有信徒殘存于世。」

  通透得一眼就能探尋到內心最深處的雙眸,其中沒有絲毫的欺瞞或是哄騙,一目連能看到的,唯有身為信徒的真誠,以及信仰的光輝。

  一目連忽然想起,也曾有這樣一雙眸子,貫穿於他漫長的歲月之中。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空氣,可胸腔卻依舊疼的厲害,心臟的每一次跳動都清晰可感,似乎連呼吸都裹挾著疼痛。然而數百年來,用難以忽視的刺痛不停折磨著一目連神經的右眼,今日卻不再痛了。

  白龍低聲哀鳴著,早已經撲進了青之川的懷裡。

  一目連緊咬下唇,右手攥著衣袖,努力壓抑著此刻心中難以言喻的不明情緒。

  他倏地抬頭望向天空,緊閉雙眼,不讓青之川看出端倪,但淚水卻已溢出眼眶,順著臉頰的弧度落下,打濕了他的衣襟。

  乾燥且溫暖,帶著清爽香氣的帕子抹幹了他滿臉的淚水。一目連睜眼,發現淚眼汪汪的白龍嘴裡叼了青之川的帕子,抽泣著為他抹去淚水。

  「神明大人,你不能哭。」青之川故作嚴厲道,「你還要引導你的信徒——也就是我。」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眉眼間滿是驕傲。

  「所以,你一定……」

  青之川一時哽咽,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淚水不住地在眼眶中打轉,只需輕輕眨一下眼就會一發不可收拾。

  她清了清嗓子,不著痕跡地擦去淚水,什麼都不說了。她相信一目連知道她想說的是什麼。

  一目連邁步走近神社,一步一步走得緩慢卻堅定。他撫摸著神社的門框,上面似乎還殘留著些許暖意,他確信著不是他的錯覺。

  殿中的裝飾與過去想必,並無太大差別,一目連將手攏在袖中,恍惚間還真以為自己回到了過去。

  但不停跳動的心臟告訴著他何為現實。

  他轉過身,站在神龕前。

  「謝謝你,大人……不,應當稱呼你為——

  「我的信徒,四十九院青之川。」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終於有了山風!

  的碗_(:3 」∠ )_

  以後就可以拿著碗去乞討食發鬼的碎片了


第40章 四十九院

  一目連繞著正殿, 走了不知幾圈。殿中的每一處都被他看遍了,但他還是忍不住伸手去摸摸那懸著的赤紅色流蘇,以及系在麻繩上的符紙。

  唯有這觸及指腹的實感才能讓他相信眼前所見到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而非是只是過於美好的幻想。

  一目連初見神社時的驚愕,這會兒已經消磨殆盡了。此刻他的五感異常清晰,整個人略有些飄飄然,似乎真成了那高天原的神明一般。

  他停下腳步, 向著書翁和妖狐鞠了一躬。

  「實在是多謝你們了。」

  妖狐受寵若驚,連連擺手道:「能完美地建成神社都是書翁的功勞, 小生只幫了些不足掛齒的忙罷了, 不必謝我。」

  「還是應當謝的。」一目連笑道,「更要謝謝大人……」

  「咳咳!」青之川清了清嗓子, 用咳嗽聲打斷了他的話。她板起臉, 換上一副極嚴肅的面孔,雙手插腰,一本正經地糾正一目連道:「風神大人,您不能這樣稱呼自己的信徒。這樣有失禮法。」

  「我知道了。」

  一目連知道她很認真, 因而他也沒有將她的話視作兒戲。但不用「大人」這個詞的話, 他實在是不知道應該用怎樣的稱呼才顯得得體而不冒失。

  稱呼姓氏?他記得青之川很早就說過她不太喜歡別人稱她為「四十九院」。既然如此,那麼就學酒吞, 用四十九這個外號?這也太不正式了些罷。

  苦思冥想許久,他還是沒有決定好。

  他的糾結神色完全寫在了臉上, 一眼就能讓人看出他在憂慮著什麼。眉毛不安地擰著,看上去略有些滑稽。青之川斂起笑意, 小聲提醒一目連:「我之前和你說過,直接叫我的名字就行——大多數人就這麼稱呼我。」

  雖說稍微壓低了一點音量,青之川的話還是被近旁幾個式神聽見了。其中,耳朵最尖的狸貓聽得最清楚,幾乎一個字都沒有錯過。

  「誒?可我們大家不都叫你四十九嗎?沒有幾個式神直接稱呼你的名字吧。」狸貓一時嘴快,大剌剌地嚷了起來。

  以酒吞為首的其他式神也深以為然,紛紛附和了起來。

  身為出頭鳥的狸貓,說完這話以後的結局,是被青之川一把揪著耳朵整個提了起來。落入青之川的魔掌,狸貓自然不可能輕易逃脫,率先被蹂/躪的就是它那又軟又厚的肉墊了。

  對於狸貓來說,被捏肉墊不啻於五馬分屍般的酷刑。想當年它可是叱吒一方的妖怪,也算的上是不容小覷了——雖然它口中的「一方」只是一片小小的區域——怎麼能像只家貓一樣任人玩弄於股掌之中呢?就算是面對最敬愛的陰陽師,它也要堅守自己的尊嚴底線!

  於是乎,它奮力蹬著自己的小短爪子和短腿,企圖用這樣的方式逃脫青之川的桎梏,然而青之川的力氣也不小,沒法輕易掙脫。

  「你可別瞎說。四十九這名字,不過你們自作主張給我取的外號,我自始至終都沒認可過!」青之川憤憤然控訴道,「況且我認識的人多了去了,單單你們這幾個不省心的傢伙,哪就算是『大多數』了?」

  狸貓沮喪著臉,連聲求饒:「知道了,我們以後絕不這麼叫你了,快把我放下來吧……」

  見它一臉誠摯,看上去似乎確實願意誠心悔過,青之川也就不再給予折騰它了。

  重獲自由的狸貓想也不想,立刻撒腿跑到了酒吞身後尋求庇護。雖說被捏肉墊也不是什麼糟糕到了極點的體驗,甚至還有那麼一點舒服,但為妖的尊嚴才是最重要的。

  沒錯,比起舒服什麼的……

  被狸貓一番話重新激發起了鬥志的青之川一心只想著如何將式神們取的難聽外號矯正過來,完全沒有察覺到狸貓的言不由衷。她雙手環抱在胸前,微揚起下巴,擺出一副威嚴十足的模樣,正色道:「聽到狸貓說的話了嗎?不許再叫我四十九了!這話我都不知道說過多少遍了,真不知道你們為什麼都聽不進去……」

  大抵是因為她平日裡為人太過和善,或是不擅長嚴肅的緣故吧,無論是她的肢體動作還是她的話語中都沒有十足的威嚴感。

  雖然話都聽進去了,但不安分的式神們卻又嬉鬧了起來。

  「好的四十九!」

  「遵命四十九!」

  「沒問題四十九!」

  如果手旁有根木棍或者是別的什麼家什的話,青之川一定會掄起來敲遍每一個叫她四十九的式神的腦袋。

  可惜沒有。

  青之川歎息不已,式神們卻似乎無意之中躲過了一場災難。

  玉藻前站在一旁靜靜看著,未曾參與,也沒有出聲說過什麼,有那麼幾個瞬間,青之川甚至都忘記了玉藻前還在場這個事實,若非回頭時瞥見到了他那過分冷靜的雙眸,她確實要忽略他了。

  名曰隔閡的東西,依舊沒有消失,持久不懈地煩擾著心神。她忽覺心室微微震痛,但疼感很快就消失了。

  擺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她瞬間把話題轉到了玉藻前身上:「你們學學玉藻,他就不叫我四十九!」

  莫名被點到名的玉藻前略微游離在狀態外。他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才顯得得體,只好點頭隨口應了兩聲,算是完美地敷衍過去了。

  而且他也確實不覺得四十九這外號好聽。

  在式神們眼裡,玉藻前宛若不可靠近的天神一般,既然都把他搬了出來,式神們也就不再鬧騰了,紛紛故作悔過狀,表示自己絕不會在用這個青之川不喜歡的稱呼。

  不過估計他們下個月就會把自己的誓言拋之腦後吧。

  一目連也未曾插話,眼裡卻滿是笑意。他沉吟著撫摸下巴,待每一個式神都做完自己的保證後,故作憂慮道:「那麼,我便也稱呼您為四十九吧。」

  青之川有點慌,確切的說是自信心受到了不小的打擊。她快步走到一目連面前,胡亂揮舞著雙手焦急道:「你別學這種不好的東西。」

  這話她重複了好幾遍。說話的時候語速過快,她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

  「你別慌,我只是開個玩笑罷了。」

  一目連及時出聲澄清,青之川瞬間就安心了。

  「青之川……青之川……」一目連呢喃著,不知為何將這名字重複了好幾遍。他忽得輕笑了起來,眉眼間卻流露出些許淒然,「很久都沒有發聲說出過這個名字了,多少有些生疏感。」

  這話青之川聽不明白,在場的其餘人當然也沒法弄懂其中的意思。

  看著環繞在身旁難以忽視的好奇眼神,一目連沒有隱瞞,坦率道:「我曾認識一個人,她叫做四十九院青之川。」

  「……也叫這個名字?」

  一目連微微頷首:「是的,一字不差。」

  他聽見了幾聲微不可察的唏噓。

  這話題讓酒吞好奇得很。他用手肘捅了捅一目連,不知從何處拿出了一個斟滿美酒的青銅酒盅,遞到他面前,拍著他的肩膀問道:「她是怎樣的人呢?難道四十九是她的轉世?」

  他全然忘記了他剛才保證了些什麼。

  一目連笑著搖了搖頭,推辭了酒吞的這杯好酒。心臟抽痛得厲害,不同於先前因為見到神社的感動而不由自主的心顫,而是真正的疼痛。在這般的痛楚下,他沒有喝酒的心思。

  不過要是被酒吞知曉了他現在的真實情況,一定會擺出一副良師益友的模樣,以「美酒是一切病痛的解藥」這樣的歪理強行說服一目連喝上一杯。

  「轉世?這應該是不可能的,我想。」內心愈發苦澀,就連嗓音都變得沙啞了,「她遭受了神罰,豈止軀體,就連靈魂都已經徹底消失了,甚至都無法在此世安息,又談何轉世呢?」

  聽見「神罰」一詞,玉藻前倏地抬起了頭。聽著一目連接下去的話,他眼中的光芒逐漸燃盡,最後,成了一攤死灰。他失魂落魄地一連後退了數步,直直撞在廊柱上。他將全身重量都壓在了廊柱上,勉強不讓自己跌倒在地。

  神罰,神形俱滅……這樣的詞,他真的不想再聽到了。

  對於說出這些詞的一目連來說,痛苦感比聽者更甚。他悄然深呼吸了幾口氣,勉強讓心臟恢復了正常的跳動趨勢,但疼痛感依舊殘存,一時間難以消除。他索性坐在了塞金箱上,絮絮叨叨地說起了舊日往事——有關於他和那個名為四十九院青之川的少女的故事。

  「彼時,我還是風神,而她是我的信徒。她相當虔誠,從幼時起便每日都會來我的神社祈禱祭拜,無一日間隔。後來……」

  他哽咽了一瞬,但沒有停下說話。

  「你們都知道,我不再是風神了,縱然她依舊是我的信徒,也已無濟於事。但沒有了我,村民的信仰也依舊需要一個依託之所,於是四十九院她便成了新的神明——說是神明也不恰當,因為她沒有那麼強大的力量,充其量也不過是個傾聽願望與祈禱的人罷了。」

  「為什麼她會成為神明?」青之川小聲問道,生怕會傷到一目連的情感。

  一目連笑了笑,答道:「因為她能窺見神魔,是以人們都認為她是神的使者。實際上,她只是擁有類似于陰陽師的本事,不過那時候還沒有陰陽師這個職業。她的神社離這兒不遠,我曾在那兒宿居了不久。現在的話,應該還能看到神社的殘骸吧……」

  玉藻前背靠著柱子,自一目連出聲起就始終低垂著頭,看上去毫不在意,但卻一字一句全都聽了進去,不敢有絲毫遺漏。

  說完了這一段,一目連沉默了,許久都未出聲,青之川恍惚之間甚至覺得故事就這麼結束於此了卻未想到玉藻前卻突然出聲。

  「她鬧事了嗎?居然招來了神罰……」

  只要聽到「神罰」一詞,果然還是會覺得在意。他想。

  他不由地回想起了曾降下神罰的那一日,但他硬是強行停住了大腦的思考進程。

  這是太過痛苦的回憶,不宜過多回味。

  青之川蹲坐在地上,悄然打量著玉藻前此刻的表情。若非剛才回頭時的偶然一瞥,她絕不會發現玉藻前的眼裡竟也會流露出這般痛苦欲絕的情愫。

作者有話要說:

  狸貓:我就是被酒醉死,沉湖底裡,也絕對不會讓人捏我肉墊

  ……

  狸貓:真舒服(x)

  四十九院青之川和風神的故事我不是很想在v章詳寫了,所以建議沒看過《神與信徒》的老爺戳進我的專欄找一找看一下,雖然寫的很一般啦(笑)

  四十九和藻哥相對來說還是有一點隔閡的(單向),所以兩個人互動得也不勤快,不過下一章之後就可以真正消除隔閡啦!順帶一題,這篇文沒有前世今生梗,當然也不存在ntr環節,請放心食用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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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那位神明

  玉藻前一直都未曾出聲, 除了青之川主動把話題引到他身上的那次除外。他的存在感稀薄得厲害,因而這句突如其來的問話著實嚇到了一目連。

  事實上,青之川也被嚇到了。

  她下意識地回頭看向玉藻前, 莫名被他的身形刺得有些難以回神。

  他那依靠著廊柱的身影孤寂且蕭瑟,如同孤立秋日平原上僅此一顆的樹,縱然悄然飄下最後一片落葉也無人知曉。青之川心中竟也不自覺得湧滿了苦澀。

  過分共情,對於他人的苦楚感同身受, 這可以說是青之川最嚴重的缺點,但持有這一陋習的本人卻對此甘之若醴。她私以為偶爾感受一番他人的痛楚, 也不失為一件壞事。

  但如果物件是玉藻前, 就不太容易共情了,因為他幾乎每時每刻都在偽裝。

  玉藻前究竟是從何時開始撕破虛偽的笑顏, 流露出不受控制的悲傷呢?青之川記不得了, 但她記得在一目連開始談起那位神明的故事之後,玉藻前就變得同往日不一樣了。

  她忽然莫名地迫切渴望知道玉藻前究竟在想些什麼。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欲/望,大抵是因為過分的好奇心在悄然作祟吧。

  好奇心可真不是什麼好東西,她想。

  ——她鬧事了嗎?居然招來了神罰。

  這話如同尖銳的倒刺, 深深紮入一目連的心間, 若是想要拔出,便非得承受更劇烈的疼痛不可。但一目連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 回答道:「因為她的信徒中出現了為非作歹的惡徒,所以神明判定她沒有盡好身為神明的引導責任, 所以降下了神罰。」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誇張的笑容。他很想大肆冷笑幾聲, 但最終卻沒有笑出聲來。

  此刻的他似乎連嘲笑都做不到了。

  式神們忍不住唏噓起來,對於四十九院的遭遇頗感不滿,畢竟這樣的懲罰實在太過不合情理了。與其說是懲罰,倒不如說是高天原神明的固步自封。

  一目連略有些式神,不自覺地喃喃道:「那一日,我本想救下她——就算是為她而死為好。我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對於即將到來的足矣撕裂靈魂的疼痛絲毫沒有一絲畏懼。但她什麼都沒有說,僅僅只是將我推開,而後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天雷之間。最後的最後,即使我已不再是風神,我也沒能救下我最後的信徒。

  「如果她那時能說些什麼,而不是沉默著護我周全,那該多好……說些什麼話吧,只要能夠給我留下個念想就行……」

  他的聲音沙啞得宛若揉碎的砂紙,揉搓著每個聽者內心最脆弱的一角。青之川悄然回頭看向玉藻前。

  玉藻前臉上看不出什麼異樣,但微微充血的眼瞼和努力繃緊的嘴角透露出了他的不安心緒。

  是呵。如果能留下些什麼,哪怕僅僅只是一個眼神,只是沒有任何意義的隻言片語,都不至於會讓殘留於世的生者如此悲痛。

  但現在玉藻前的身旁什麼都不存在了,唯有記憶殘存。

  疼痛化作空蕩,吞噬著一切感官。

  四下無言,氣氛有些過於凝重。直覺告訴青之川這樣的氣氛會讓深陷痛苦泥潭者愈發沉淪於悲傷之中,她覺得很有必要出聲打破現下的僵局。

  可突然要說些什麼,青之川也想不到應當開始怎樣的話題,只得故作輕快道:「一目,你是不是喜歡她呀?」

  「喜歡?唔……其實我也不知道。」一目連小聲嘟噥,眼神有些躲閃,「或許是吧,但或許也不是。她是我的信徒,從我還是風神之時便追隨著我,信任著我。我不想讓她離開。

  「我懷念著與她一起居住在神社裡的日子,即使那時她已是高高在上的神,而我只是一個醜陋的妖怪罷了,但我仍舊無法忘卻那段時日。」

  他看著遠方,記憶飄向了原處,但那個熟悉的身影卻模糊不已。晃神之間,消失在了回憶的狹縫間,再也尋不到蹤跡了。心臟猛然一沉,仿佛墜入深潭。

  大概痛楚持續太久也會免疫,他居然已經感覺不到多少心痛感了。

  「說實話,剛被你召喚出來,知道你的名字的時候,我真的被嚇到了。我還以為你當真是她的轉世呢。」一目連輕笑了起來,語氣不再沉重,「但你們長得完全不一樣,性格也截然不同。況且我說過的,她隕於神罰,不可能再有轉世的機會了——一絲一毫的可能性都沒有。」

  「她是個怎樣的人呢?」青之川好奇道。

  一目連深思了一會兒,但沒有猶豫太久:「她比你沉穩,也更認真一些。你略微有些浮躁,但也不是什麼很嚴重的大問題。不過你很活躍,和什麼人都能打好交道,這一點是她所沒有的。她太安靜了,雖然也很會鬧騰我……」

  完美無缺的回答,顯然一目連深諳說話的藝術。

  「真的嗎……?」青之川本人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身上還存在著名曰浮躁的問題。

  不過既然一目連說了,這問題不嚴重,她也就放心了,暗自下定決心要改正這問題。

  一目連深呼吸了一口氣。他已說了這麼多,也不決定再隱瞞什麼,坦誠道:「每一次念起你的名字,我就會想到她。我總是有些害怕直接稱呼你,生怕四十九院青之川這名字會勾起太多回憶,所以我只敢叫你『大人』。很抱歉,你如此關心我,甚至為我建造了一座神社,而我卻暗藏心事,一直都沒有對你說起過我的心結。」

  他朝青之川鞠了一躬,但青之川卻先他一步扶起了他。

  「沒關係,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意我——不是因為我叫做四十九院青之川,而是因為你身為我的式神。」

  能說出這樣的話,絕非出自於青之川的莫名自信,而是對於式神的絕對信任。

  如同暖陽一般,來自青之川的信任穿透了他心間殘餘的陰霾,再度重歸一片光輝。

  「我以前喜歡以姓氏稱呼她,而後也會用名字作稱呼。」一目連輕笑著半垂眸,掩去眼底些許柔軟,但他旋即抬眼,再看不出任何端倪,甚至還開起了玩笑,「既然這樣的話,還是叫您為四十九比較好呢。」

  青之川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才算得體。她癟了癟嘴,嘟噥道:「……如果你覺得這個像編號一樣的稱呼不難聽的話,就隨你喜歡吧。」

  這回驚訝的變成了一目連。他瞪大了眼,以防萬一,小心謹慎地向她確定道:「真的可以這樣叫你嗎?」

  青之川還沒回答,酒吞煞風景的大笑卻率先給予了答覆。

  「你果然還是喜歡四十九這個稱呼。」酒吞拍著青之川的肩膀,不懷好意地揶揄了起來。

  「你們這群傢伙話真多啊!」青之川雙手叉腰,嚷嚷起來也是氣勢十足,「四十九這綽號只能由一目叫,你們不許湊熱鬧!」

  「為什麼?這名字可是我們和酒吞大人苦思冥想了許久才得出的智慧結晶呢!」般若也幫腔道。

  「……這種難聽的稱呼哪裡能夠稱得上智慧!」

  青之川氣得聲音都變尖了。然而這話落進在她身邊時日已久的厚臉皮式神耳裡,只是一句輕飄飄的話罷了,同平素無異。「凝造出四十九這個智慧結晶」的一眾式神擺出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氣得青之川恨不得錘遍他們的腦袋。

  肅穆的氣氛一掃而空,這是個好跡象。但各人心中因回憶而勾起的深切痛楚,是否真的消失了呢?

  深秋,黑夜降臨得很快,只鬧騰了一會兒天色便暗下了。妖鳥揮動華美羽翼的沖向天際,遙遠的群山間,能隱約聽見妖怪的叫聲。

  黃昏之際,逢魔之刻。

  秋天的黃昏短暫極了,不多時異動便全然停息。沒有火燭,神社內更顯昏暗。

  難得出一次左京,青之川可不願意趁著夜色回去,便索性決定住進先前來過的溫泉旅館內。

  玉藻前悄然隱在了神社的暗處,等著式神們全都離開了,就連青之川的嬉鬧聲都聽不見了,才又出了神社。

  他沒有跟隨著青之川的腳步一同去往溫泉旅館,他自有想去的地方。

  林中不知為何竟起了一層薄霧,行走於朦朧中,他的思想不受控制地朝著未知的方向胡亂衝撞。

  神罰……魂飛魄散……無法複生……

  真是糟糕的字眼。

  他努力放空大腦,不讓自己再胡思亂想,可惜事與願違。所幸,在大腦回想起最糟糕的記憶之前,他到了此行的重點。

  神明——村民願望的傾聽者,四十九院青之川的神社。

  確切的說,是神社的殘骸。

  四十九院的神社,坍塌得比一目連的神社要晚一些,因而看上去沒有那麼淒慘,畢竟她更為年輕。

  廊柱和青石臺階殘存,石燈籠已被成了碎石,被雷劈得焦黑,不知是否那日神罰的手筆。斷裂腐朽的木頭散落在地上,淩亂不堪,如同被戰爭席捲過似的。懸于塞金箱上的黃金鈴鐺半埋在土裡,只要玉藻前稍一用力,就幫它脫離泥土的桎梏。

  玉藻前略微收緊手掌,冰涼的金鈴貼緊掌心。記憶中的鈴音再度在玉藻前耳畔響起。他忽然很想知道,這鈴鐺是否也有著同巫女神社前懸掛著的鈴鐺同樣清脆的聲響。

  對於這個因為無妄之災而受到神罰的所謂神明——確切的說,是同巫女有些近乎相同遭遇的可憐人——玉藻前為她感到惋惜。

  過去承載著信徒祈願的塞金箱已然零落成泥,玉藻前也找不到什麼地方可以將這鈴鐺懸掛起來,只好放在青石臺階上。他還不忘擺正鈴鐺下的流蘇,雖然流蘇的下擺已變得毛毛躁躁,不再呈現出往日的朱紅色。

  他站在殘骸前,久未回神。目光雖集中在鈴鐺上,但卻沒有絲毫聚焦

  「你果然在這裡。」

  少女的聲音穿破黑空,傳入玉藻前的耳中。他聞聲扭頭,正見青之川朝他走來。

  青之川這話說得胸有成竹,仿佛她確實早已猜透了玉藻前的一切心事,但青之川當然不可能有這樣了不起的本事。就連在神社的斷簷殘桓前見到他,都不是什麼巧合,而是青之川走遍周邊各處才製造出的結果。

  夜裡還是有些冷,青之川攏緊羽織,站在玉藻前身旁。清泠的月光灑在肩頭,湧動在兩人之間的無言寂靜卻顯得格外美好。青之川不想打破這難得的美妙氛圍,踟躕著不知是否應該開口,但她費勁心神尋找玉藻前就是為了吐露深藏於心的疑惑,如果什麼都不說,那麼鼓起勇氣前來簡直就如同鬧劇了。

  想到這裡,她不再遲疑。她清了清嗓子,將心中最後一點猶豫徹底掃空,壓低了聲,小聲說道:「我其實挺好奇這位神明的經歷,總覺得你似乎很好奇於她。」

  「嗯……」玉藻前虛應了一聲,但隨即卻又輕搖了搖頭,一反常態地向青之川解釋道,「我在意的不是她,而是神罰。」

  「神罰?說起來,關於神罰這一點,也確實挺讓人在意。或許這話帶有一些主觀色彩吧,但我不認為她應當因為信徒的過失而受到神罰。」說到這裡,青之川忍不住長歎了口氣,唏噓道,「人心向來難以猜測,更不可能輕易引導,就算是神明也無法矯正惡徒的心思。她不值得受到這樣的罪罰。」

  玉藻前輕笑了一聲,但笑聲中卻滿滿的都是嘲諷感。

  「所謂正義偉大的神明,其實大多都是一群自以為是,將陰謀論貫徹

  於心的傢伙。他們都認為自己的行為是出於正義與大義,但說穿了,也不過是一己私利的愚蠢罷了。就算他們做下再無理再任性的舉措,也能被曲解為所謂的正義。」

  「但他們是神,沒有人能夠對他們指手畫腳。」青之川這話回答得絲毫沒有底氣。

  玉藻前抿緊雙唇,眼中燃起些許不易察覺的怨憤。

  「所以我厭惡神明。」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了這話,「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可以將那些自以為是的神拖入地獄,讓他們在自己製造的罪過中反省。」

  在他看來,地獄的那群惡鬼都要比神明來得惹人憐愛。

  青之川打了個寒顫。她揉了揉鼻尖,緊緊抱著自己的身子,試圖用這種方式增加一些溫暖。

  略有些歇斯底里的玉藻前,青之川可沒有見過。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不著痕跡地掃了玉藻前一眼,旋即便垂下頭裝作無事發生。只一瞟,青之川並未發現什麼。況且玉藻前最擅長偽裝,早已經把不小心袒露的情緒掩蓋了起來,青之川更不可能看出端倪了。

  但他的暗黃色雙眸卻依舊沒有改變。

  分明已轉開了視線,青之川卻還是下意識地盯著玉藻前的雙眼看了許久。

  「你在看什麼?」玉藻前垂眸,正對上她的雙眼,「你最近一直會失神地盯著我看。」

  與玉藻前四目相對,青之川嚇得幾乎想要逃開,就如同先前所做的那樣。但這一次她卻沒有,也沒有說出慣例公事般的逃避話語,而是堅定地看著,沒有移開視線,全然一副坦蕩的模樣。

  這大概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而不避諱地面對玉藻前了吧,她想。

  「小玉藻的雙眼,清澈無垢,通透得一眼就能看穿所有情緒。可你的雙眼,其中掩映著太多複雜的情感,而你又朧上了一層恰到好處的神秘薄紗,還用疏離的笑容作為掩飾,讓人什麼都看不出來。」

  青之川說道。

  「你們同樣都是『玉藻前』,應擁有同樣通透的雙目才是。究竟是什麼,讓你的雙眸不再清澈了呢?我想知道問題的答案,可你從來都不會說什麼……」

  越說到後面,她話中的落寞愈發明顯,聲音也輕的下來,聽著有些無奈。忽得一陣晚風驟起,樹葉的婆娑聲將她的聲音徹底掩蓋住了,玉藻前聽不清楚。

  但實質上是否聽見也已不重要了,因為玉藻前大抵也能猜出她想說些什麼。

  玉藻前沉默不語,目光不斷游離,始終找不到值得停留的終點。事實上,他不知自己是否應該回答這個問題。如果答案為「是」,他又應該如何回答才好呢?

  每一分每一秒的沉默對於青之川來說都是無上的酷刑。鼓起勇氣向玉藻前問出這樣冒犯的問話,本就已經是對她的奔潰底線的一次挑戰,而玉藻前遲遲不語更是讓她痛苦不已。她覺得自己現在同被懸掛在城門前的殺人犯無異。

  青之川那本就不值得一提的勇氣一點一點耗損,最後終於不出所料被徹底磨光了。她忍不住出聲道:「對不起,我是不是冒犯到你了?既然這樣的話,那就……」

  玉藻前沒有說話,只是搖頭打斷了她的道歉。

  會對他的過去感到好奇,這是理所應當的事,至少玉藻前這般覺得。過分的好奇心會成為災難,適度的好奇心卻是好事,雖然這話聽上去略微有些矛盾,但正確性卻毋庸置疑。對於青之川謹小慎微的好奇心,玉藻前表示理解。

  他一連深呼吸了好幾口氣。伴隨著胸腔的一次次膨大,疼痛逐次減弱,最後幾乎可以完全忽略——當然了,徹底消失是不可能的。

  這樣姑且算是做好了心理與生理上的雙重準備。

  「你當真要聽嗎?」以防萬一,玉藻前向青之川確認道,「這可不是什麼有趣的故事,也根本不浪漫。」

  「嗯!」

  青之川用力點頭,月光映照出她眼裡的堅定。

  「好……」

作者有話要說:

  考完試了_(:3 」∠ )_終於可以正經更新啦


第42章 孑然一身

  今日並非十五, 但月光卻格外明亮。晚風拂過,吹得樹影斑駁。樹葉婆娑作響,月光灑在枯草上的清輝如若為其鍍上了一層薄銀。一切都顯得寂靜而美好。

  青之川坐在青石臺階上, 指尖仍在顫抖著,縱然她握緊雙拳也無濟於事——顫抖無法停止。玉藻前從泥土中刨出的鈴鐺靜靜在她的身旁躺著,因為月光的緣故泛出黯淡的光澤。

  玉藻前仍是站立著,但卻背對著青之川。月光照著他, 投下一絲斜影,恰好朧在青之川的眼前。她藏身在玉藻前的影子下, 心緒翻滾不止, 怎麼也無法再歸平靜。

  她的鼻子酸的很,雙目脹痛。她悄然環抱住雙膝, 以此來給予自己一點溫暖。

  「羽衣和愛花殞命于陰陽師之手, 葛葉愛上了人類,但卻被迫遁隱山林,數十年都未曾與她的孩子相見。我變成了孤身一人。」

  他的聲音消散在夜空中,名曰玉藻前的九尾狐妖的故事就此結束。

  青之川再也無法壓抑情感了, 但又害怕露出過於悲傷的表情會讓玉藻前更感難過, 忙飛快地抹去眼眶中的淚水,然而眼淚卻怎麼也停不下來。她緊咬下唇, 不讓抽泣聲逸出喉嚨。

  悲傷猛然湧上心間,怎麼也沒有辦法壓制下去。她只好將臉埋在掌心, 但微微顫抖的肩頭洩露了她的所有心思。

  所幸此刻玉藻前仍然背對著她——他也不想讓他人看出自己在想些什麼。

  「如果能夠如同誕生時那樣,化作萬物四散於此世間, 也不失為一件壞事。」他歎息道。

  他其實有些豔羨神明四十九院青之川的結局。雖說他們所面對的神罰都毫無緣由,但四十九院卻沒有傷害到任何無關緊要的人——這是生理上的結局。至於心傷,就暫且忽略吧。

  他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死的那個人是他,羽衣和愛花的是否能夠安然長大呢?一定會吧。她是一個好母親,絕對會庇佑他們一生,而他只是個拙劣的父親,甚至都沒能保護他們的性命,害得他們早早離世。

  他大概是世間最罪大莫及的父親了。

  他又不自覺歎息起來,但每一聲沉重的長歎卻無法疏解心中的苦悶。

  單是看著玉藻前月光下孤寂的背影,青之川就多少猜出他在想些什麼了。

  「你沒有錯。」青之川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終於止住了淚水。大概是哭了太久,她的喉嚨腫脹沙啞得厲害,每說出一個字喉嚨就痛的厲害,她只好壓低聲音,慢慢說道,「反正不能怪你……只能說神明太不近人情了些。嗯……也不能責怪命運……」

  她的話將玉藻前從自怨自艾的苦水中拯救了出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極難看的笑容,很勉強地點了點頭。

  道理他都懂,但他真的無法原諒自己。負罪感紮根無心,他覺得或許再過去千百年都不可能消除這份自責。

  「你要坐會兒嗎?站在風裡很冷的。」

  青之川拍了拍青石臺階,示意他可以坐在這兒。玉藻前難得沒有推辭,在她身旁坐下了。

  說了這麼多,他也確實累了。不過就算坐下也沒有辦法抵禦夜裡的寒涼,反倒是有些更冷了。

  青之川哭得鼻尖發紅,看上去有些滑稽,玉藻前忍不住出聲調笑起了她的這幅模樣。

  換做是平時,被玉藻前這麼說,青之川大概會不好意思地直接嚷嚷起來了吧。不過這會兒聽到這番話,青之川卻是格外開心,甚至還很慶倖。

  她知道,這意味著玉藻前的心情已經大有改善了。就算只是偽裝出來的假像,也足矣讓青之川覺得安心了。

  她拾起一旁的鈴鐺,上面還殘餘著玉藻前掌心的溫度。她輕搖了一下,發現鈴鐺仍能發出清脆的響聲。

  「家裡剛好有一根編好的紅繩,可以用來掛這個鈴鐺。」說著說著,她突然有些不安了起來,「但一目看到會難過嗎?畢竟是……」

  畢竟是四十九院的遺物。

  「不會的。」玉藻前輕笑道,「他會很開心吧。」

  「那就好。」

  青之川松了口氣,把鈴鐺收入懷中。

  一隻兔子不知從何竄了出來,然而一見到玉藻前就溜了,大概是被他身上的妖氣嚇到了。青之川雙手托腮,與玉藻前並排坐在一起,看著兔子竄得到不知何處。

  話題似乎中斷了。不過那樣悲傷的話題,暫告一段落也好,青之川可不想再觸傷他人的心情了。

  她換了個姿勢,單手托著下巴,有些口齒不清道:「既然你對我坦誠了你的過往,那麼我也和你說說我的過去吧——單單讓你剖白自己也太不公平了些。」

  玉藻前本來起身想走,聽到青之川這句話,忙坐回到了原處,點頭應道:「嗯,說的也是。」

  青之川清了清嗓子,可惜聲音依舊沙啞難聽,不過沒有什麼大礙。她沒有玉藻前那樣說話簡練的本事,只得絮絮叨叨道:「我應該說過的,我是一個孤兒,被一個老僧人養大。」

  開頭就讓玉藻前驚訝到了。他不著痕跡地驚呼了一下,挑眉問道:「那你在寺廟裡長大嗎?」

  「不是的。玄青——這是養大我的僧人的名字——他並非是住在寺廟裡的那種僧人。他自己有一間小茅屋,平日吃齋念佛,還整日整日地在佛像前打坐,虔誠到了極點——毫不誇張地說,他是我見過的最虔誠的人了。」她頓了頓,「唔……其實他這個人挺奇怪的,但具體說他身上的詭異之處又很難捋清,所以最好還是別用世俗的觀念去評價他的作為。」

  青之川甩了甩手,滿臉嫌棄,不過嘴角的淺淺笑意卻透露出她其實並不討厭這位撫育她長大的老僧人。

  「十二歲的時候,他把我送到了四十九院家,因為他說我足夠大了,不應當跟著他這樣一個僧人繼續生活。我聽四十九院家的人說,玄青原本也是四十九院家的子嗣,還是相當有天賦的陰陽師呢。」

  「然而他卻遁入空門,逃離了俗世……」玉藻前喃喃道。

  「他明明有天賦,就連下人們都為他惋惜,但他還是做出了這樣的抉擇。倒也不是說他的抉擇一定是錯的,只是有些出乎意料吧……總覺得他還是做個陰陽師比較好——他一定會是個明辨是非的好陰陽師,我確信!」青之川拍著胸脯,信誓旦旦道,好像她真的見過玄青尚且還是個陰陽師時的模樣。

  玉藻前忍不住想要戳破她這份自信,便反問道:「為什麼如此斷言呢?」

  「因為他是個好長輩。」青之川答道,沒有絲毫猶豫。

  好長輩就一定是好陰陽師了嗎?顯然這兩者之間沒有必然的關係,但玉藻前卻不再繼續挑錯了。對於玄青的評價本就是青之川自己的主觀想法,玉藻前即不能左右,也難以得知此等評價的由來。

  況且他人的故事,還是悉心傾聽為好。

  青之川頓了頓,意識到玉藻前不再提問以後,便繼續道:「我其實不喜歡四十九院家。雖說四十九院家的人都沒有苛責我,但總覺得我與他們之間存在著不可逾越的鴻溝。他們總是以客氣且疏離的態度對待我,我絲毫感覺不到自己融入到了那個家中,所以生活了幾年就借著靠陰陽師資歷證書的由頭離開了。於是,就成了現在這幅模樣。」

  她聳了聳肩,滿臉不在意,但玉藻前只要她不可能不在意。

  數年如一日的疏離態度,天知道她是如何撐下來的。在今日之前,玉藻前一直以為青之川這種有些過分自來熟的性格是因為她成長的家庭氛圍過於溫暖,所以她才會對一切都不抱戒心——就算是面對他這麼一個亦正亦邪,看上去就不太像是正派人士狐妖,也會下意識地想要去拉近距離。

  看來現實與他的猜測完全反過來了,他不由得輕笑起來,笑聲中多少有些自嘲的意味。

  玉藻前雙手撐在青石臺階上,昂頭看著懸在空中近乎渾圓的滿月,喃喃道:「看來我們都孑然一身,真可憐啊……」

  「其實也沒有那麼悲慘!」青之川急忙反駁道,「至少我們都還能遇到生活中無處不在的美好,這就是最值得慶倖的事了,不是嗎?

  「譬如現在,我們還能坐在這樣的月光下一起交換心事,不就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嗎?」她輕快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有這樣的經歷喲。」

  玉藻前暢然大笑了起來,肩膀隨著笑聲不斷聳動。好一會兒,他才止住笑意。

  誠然,不是什麼時候都能有兩個同樣悲慘的人相互交換充滿苦難的過往。

  他本想說出這話,但深思熟慮了一番,他還是選擇不語。他總覺得要是把這番話說與青之川聽,大概會被她念叨上好一會兒。

  玉藻前正這麼想著,一旁衣料摩擦的聲音突然讓他的思想中斷了。轉頭,他發現青之川已站了起來。月光斜照在她的側臉上,將她的五官修飾得格外柔和。

  「回去吧,那群小崽子在等我們一起吃晚飯。」她眨了眨右眼,眼底透出笑意,「茨木告訴我今天有鱸魚吃,可不能讓他搶先吃光了。」

  青之川的真誠笑容讓玉藻前略微有些晃神。恍惚間,他好像知道為什麼那麼多強大的妖怪都甘心成為這麼一個平平無奇的少女的式神了。

  她並非是靠什麼心機或是狡猾的招數降服那些妖怪的,而是憑一顆真心。

  以真心待人,自能收穫他人的真心。善用假面偽裝自己的玉藻前,花了很久很久才意識到這個簡單的道理。

  他「嗯」了一聲,也站了起來,將雙手攏於袖中,走在青之川的身後。

  假面再完美,也敵不過一顆真心。

  歸途中,玉藻前如是想。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爆肝刷超鬼王拿椒圖皮的,結果fgo把本能寺活動提前了。剛好和超鬼王撞上……

  再見,我的秀髮!

  接下來我要抓個式神黑化,哪個小孩會這麼幸運呢[滑稽]


第43章 嚴冬將至

  「突然發現, 建了神社好像也沒有什麼非常實際的用途。」

  次日午間,準備回到左京府邸的四十九院青之川站在重新建起的風神神社前沉思許久,忽得說出了這話。

  雖然青之川這話乍一聽上去有些膈應, 但一目連知道她沒有絲毫惡意或是後悔。

  「確實是這樣沒錯,我又不會住在這兒。」一目連聳肩,故作無奈。

  青之川掐指算了起來,順著一目連的話茬繼續道:「而且我還要另外請人來清掃神社, 否則時間一長絕對會髒得難以見人。估摸著這也會是一筆不小的花費。」

  「呼——看來你白花這麼多錢了。」玉藻前嘲諷般的調笑話語輕飄飄地傳了過來。

  「才沒有白花呢!」青之川嚷嚷著,急忙反駁了回去, 「你忘了嗎, 見到神社的一目連有多開心?嘛,雖說他哭得也很厲害……但他確實是高興的。我說的應該沒錯吧, 一目?」

  為了增加自己的話中的可能性, 青之川說著說著突然向一目連拋出了問題。

  「是的,我非常驚喜。」一目連用力點頭,但眼神略微有些躲閃。她歎了口氣,頗有些抱歉道, 「不過想到四十九為了建造神社幾乎出生入死才賺到了錢, 我多少覺得有些對不起您。」

  青之川很隨意地擺擺手道:「說這種見外的話做什麼?只要你們能開心我就心滿意足了。」

  能說出這話,顯然她已經把緝捕源賴光時的辛苦拋到了腦後, 說不定都已經忘記了五個源賴光中持弓的那位曾給她留下過穿透腹部的重傷。都怪小玉藻的寶具愈傷效果太好,否則青之川也就不會好了傷疤忘了疼。

  沒有了醜陋疤痕時時警醒著, 她總是會自然而然地忘記往日曾經歷過的痛苦。

  對於她的所謂辯解,玉藻前滿意得頷了頷首, 卻未做請假,只是挑眉反問道:「不後悔的話,那不是件好事嗎?」

  青之川一時無語,不知道應當怎麼回答才好,隱約間她覺得自己好像是被玉藻前戲弄了。

  越往深處想,她就越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大。

  真是只狡猾的老狐狸!

  青之川用幽怨的目光悄悄瞪了玉藻前一眼,然後玉藻前依舊帶著慣常的笑意,精緻的面容上看不出絲毫端倪。

  同玉藻前置氣是最愚蠢的事情,青之川深以為然——畢竟這世間幾乎沒人敵得過這只老狐狸。她撫順衣領,昂首擺出一副深明大義的模樣,不再同玉藻前就這個問題繼續進行深入交流了。

  回到左京的府邸已是夜間。稍微收拾了一下,生活習慣良好的青之川就準備睡了。鯉魚精纏著一定要和她一起睡,青之川拗不過她的任性,只好勉為其難地同意了。

  這夜她睡得不好,泰半時間都在半夢半醒間度過,也比往日起得更晚了些。

  徹底清醒以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尋鯉魚精。

  今日比昨天又冷了許多,她從亂糟糟的衣服堆中找出了一件厚度適中的披風裹住身子,沿著長廊走到正廳。

  出乎意料的,式神們居然都聚在了這兒。粗粗掃了一眼,青之川立刻找到了坐在角落的鯉魚精。

  青之川朝她走去。

  「你昨天和我一起睡的時候是不是睡得不安分?你看,連鱗片都掉在床上了。話說你的鱗片可真硬啊,存在感強烈到沒有辦法忽略,硌得我一晚上都沒睡好。」

  青之川不停揉著被硌得生疼的後腰,一邊說著,一邊攤開右手。她的掌心間正躺著一枚銀白色的半透明鱗片。

  「但就算這樣四十九還是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床……」

  不知哪個嘴快的式神小聲嘀咕了這麼一句,恰好落進了青之川的耳朵裡。可惜她找不到這個嘴快的傢伙,否則一定會好好地「教育」他一番。

  鯉魚精俯下身,認真打量了一番青之川手中的鱗片,眼睛幾乎快要貼到鱗片的表層上去了。她伸手摸了摸鱗片的表面,上面還殘留著來自青之川身體的溫暖,因為青之川幾乎整夜都睡在這片礙事的鱗片上。

  這鱗片確實堅硬,鯉魚精單憑觸覺就能得出這結論了。

  然而經過了仔細的考察,鯉魚精也沒有得出什麼確切的結果。她摸著下巴,有些不確定地問青之川:「這是我的鱗片嗎?」

  青之川忍不住笑了起來。她輕捏了一記鯉魚精的臉,嗔怪道:「當然是你的啊。我又不是魚,怎麼會長鱗片。」

  鯉魚精總覺得這鱗片有什麼奇怪的地方,但她又沒辦法道明違和之處,只好稀裡糊塗地點了點頭,應了聲是,並保證下一次和青之川睡在一起的時候,絕對不會再把鱗片掉在她的床鋪上。

  得了這一聲保證,青之川便就放心了。把掉落的鱗片交還給鯉魚精,她走到茶几旁倒了杯茶水,餘光剛好瞟到一幫式神們圍在一起,安靜得不像話,也不知在做些什麼。

  青之川悄然踱步走近,驚愕地發現坐鎮中心的是玉藻前——確切地說,玉藻前似乎是被式神們圍起來了。

  站在週邊的青之川什麼都看不到,因而對於裡面的情況一無所知。出於過盛的好奇心,她卯足了勁用力朝裡擠了擠,以整張臉險些撞在玉藻前後背的代價成功靠近了中心。

  只見玉藻前正手持狼毫,飛速沾滿丹青,許是沾得有點多了,他又撇去了些。他提筆在宣紙上刷刷繪了數筆,雖然風格略顯粗獷但筆鋒卻穩得很。玉藻前正專注於描繪出心中圖景,青之川難得從他臉上看到了一絲正經的認真。

  或許正式因為他這份難得的認真以及高超的畫技才會吸引式神們都圍到他身邊的吧——被玉藻前寬闊後背擋住視線看不到宣紙的青之川如是想。

  忙活許久,玉藻前終於放下了毛筆。

  「完成了。」

  「真的嗎?讓我看看!」青之川伸出魔爪在玉藻前眼前晃動。

  對於青之川這掩飾不住的急躁,玉藻前倒也不生氣,笑著把自己的大作交到了青之川手上。

  青之川急不可待的熱情在見到畫作以後化作了一片冷徹,笑容也僵硬在了臉上。

  「恕我直言,你這幅畫作可真不怎麼樣,水準大概和鬼燈大人相當。」

  剛睡醒的青之川,顯然腦袋還有些不清不楚,說起話來口不擇言。

  玉藻前一時語塞,不知應當怎麼回答才好。但他畫技糟糕的事實卻不容辯駁。他抿緊雙唇,故作不快地甩下毛筆,頹唐道:「沒錯,我就是千百年來畫技都沒有絲毫長進的蠢材!」

  青之川瞬間慫了。她可沒料想過玉藻前居然會是這種反應。

  呆呆地與玉藻前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她才醒轉過來,急忙拯救起自己一時失言導致的糟糕結果。

  「別難過嘛,比你畫得差的人海了去了。譬如……酒吞,再譬如我!」

  「本大爺的畫可比這好看多了。」

  「呃……」

  青之川可沒想到自己只是隨口點到的酒吞,居然還是個擅長畫畫的傢伙,明明他長得並不文雅,還有些五大三粗——不過這可不是貶義詞。

  她覺得尷尬極了,在心裡暗罵起自己。她也不敢再多說什麼,生怕說多錯多,只好訕笑著試圖糊弄過去。

  笑著笑著,她突然想到了什麼,忙轉移話題:「話說起來,你們今天怎麼窩在屋子裡面?」

  按說依著他們愛好自由的本性,這會兒應該在庭院裡鬧騰才是,沒想到居然會在屋裡。

  難道是下雨了?可她沒有聽到雨聲。

  不等他們回答,青之川便自己去尋答案了。她推開大門,竄入室內的冷風凍得她打了一個激靈。往外望去,四處皆是一片純白,細小的雪花隨風淩亂落下。

  「呼,居然下雪了!」

  青之川把手探出室外,可惜沒有雪花願意眷顧她手心的溫暖,紛紛擦過她的手掌落到了地上。

  看這積雪的情況,應該是下了一夜的雪。

  雪天讓青之川有些興奮,但還不至於讓她喪失所有的理性和常識。她關上門,不然冷風逸進。

  「最近確實很冷沒錯,但在這種天氣下雪未免也太奇怪了吧。」她說道。

  現在才十月,還正值秋天,青之川怎麼想都覺得有些不合理。

  玉藻前收起令他「驕傲」不已的大作,洗淨狼毫,漫不經心道:「可能是雪女降臨京都了。你也知道,雪女身邊總是環繞著飛雪,大概是她的存在影響到了季節吧。」

  他的猜測讓青之川笑了起來。

  「倒是有這種可能性。」

  雖然青之川這麼應著,但她其實並不相信這個可能性,只是玩笑般的應了玉藻前一聲而已。

  她怎麼也想不到,比往年來得更早的嚴冬,其中的真相正隱藏於說笑之中。

  確實有來自極寒之地的「貴客」,但降臨京都的並非雪女。

  東風襲來。他踏過枯草,邁步於河川之上。所駐足處,流動的河水化作堅冰。鵝毛大雪落在他的肩頭,卻沒有化作水珠,而是凝結成薄薄的寒冰,覆在了他銀白色的狩衣上。

  手中的名刀雪走映出不屬於深秋的寒涼,他的眼中湧動著熾熱的火焰。

  ——他是行走的災禍。你看,他害死了巫女……

  ——你知道,該死的不是她。

  ——你很愛那位巫女吧……

  ——那麼……你該做什麼呢?

  ——別再懦弱下去了!

  聒噪的聲音,已經不止一次在他的耳邊響起。至於聲音的始作俑者,似乎早已經去了右京,雪童子已記不得自己究竟是何時同他分別的了。

  縱然令人生煩,但他的話是正確的。

  復仇之火在心間熊熊燃起,雪童子想唯有鮮血才能平復他心間的仇恨。

  走快一點,再快一點罷。他的刀已經按捺不住嗜血的渴望了。

作者有話要說:

  冬獅郎lily上線[並不是]

  對於雪童子我的心情其實相當複雜,一方面他最近幫著我這條鹹魚一路砍上了三段,另一方面因為抽到他耗盡了所有歐氣以至於fgo花嫁池氪金大失敗沒能把老婆撈出來

  雪童子這個小妖精quq


第44章 百目之鬼

  窗戶未閉緊, 被風輕輕一吹便開了。不屬於這個季節的冬風從窗框間的縫隙鑽入室內。爐中的燒得正旺的火猛得爆出火星,火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了些。

  寒冷不期而至,青之川趕緊將披風攏得更緊了些, 挪近火爐,顫顫巍巍道:「快快快!去關窗!」

  看她這幅緊張到了極點的情狀,好像襲來的不是寒流,而是什麼洪水野獸一般。

  聽見這一聲吩咐, 離窗戶最近的鯉魚精趕忙探身關好了窗,還不忘拉上木栓以免再被風吹開。

  看著爐中的火再度熊熊燃起, 青之川瞬間就安心了。她癱倒在地上, 安心享受著溫暖。

  「冬天就這麼突如其來地降臨了,真是讓人不習慣。」她呢喃道, 「往年的冬天, 我都是怎麼度過的來著?」

  這問題讓她苦思冥想了許久,可惜卻想不出什麼具體的內容來。

  她過去所經歷的冬天,與其他的季節好像都沒有什麼區別。唯一的不同,大概是雖季節而改變的吃食上的變化。

  想到冬季的吃食, 她忍不住歎起氣來:「好想吃紅豆年糕湯, 可現在沒有年糕。」

  不僅沒有年糕,家裡連紅豆都沒有。

  按照習俗, 一般人家要到了正月才會煮糯米打年糕。也有稍早些的人家,但總得過了冬至才會做。

  他們覺得秋天還是太溫暖了些, 做好的年糕放不了多久就會壞。而且在他們的固有思維中,年糕是只屬於冬日的食物。

  不過青之川倒是不拘泥於食用年糕的時節。在她看來, 就算是在盛夏正午最熱的那段時間,也不會折損年糕的美味。

  本就沒有吃早飯的她越想年糕越覺得饞,但手邊只有糖糕。她只好悻悻咬了一大口糖糕,假裝自己吃的其實是年糕。

  糖糕有些乾燥,卡在喉嚨裡怎麼也下不去,青之川趕緊喝了口茶水。

  這口茶水讓她靈感乍現。她立馬坐了起來,像蟲子一般挪到了玉藻前身邊。

  玉藻前被青之川先前那番過於直白的批評挫傷了繪畫的熱情,這會兒正捧著一本舊書,看得津津有味,險些忽視了突然湊近的小腦袋。

  「玉藻!」

  青之川突然出聲,著實把玉藻前嚇了一跳,不過他依舊是面不改色,反問道:「怎麼了?」

  「我們去桃源鄉吧!白澤之前說過,他那兒有上好的美酒。」青之川的眼裡滿是期待,「雪天喝著溫好的黃酒,圍坐火爐旁,豈不美哉?」

  玉藻前合上書,挺直後背,正色道:「如果你想去桃源鄉,無妨,我可以帶你過去,畢竟那兒是個四季如春的好地方。但白澤……?」

  提及白澤這個名字,玉藻前忍不住露出了嫌棄的表情——倒不是因為兩人關係不好,玉藻前才做出了如此反應。說的確切些,應該算作是摯友間的別樣的友誼。

  青之川沒有關係如此親密的朋友,因而也不懂玉藻前的反應,不解道:「白澤怎麼了嗎?他看上去很正派。」

  「正派?不存在的,這種詞怎麼能用在他身上。」玉藻前連連搖頭,痛心疾首道,「他那兒絕對不是什麼好去處,被稱作是狼窟虎窩也不誇張,我覺得你還是安安靜靜地待在出白澤的住所以外的地方為上。」

  青之川聽得雲裡霧裡,沒有聽懂多少,但卻還是裝模作樣地用力點了點頭,然而實際上她也記不得多少內容了。

  「四十九!」

  大天狗猛地推開門進來,有意無意地把不少寒意帶進了室內。

  青之川死死地瞪著大天狗,氣得恨不得揪著他的翅膀讓他在雪裡站上一整日,否則他絕對不知道寒冷有多麼惹人討厭。

  大天狗神色緊張,甚至都沒有同往日一般抖落羽毛上的水珠就朝青之川走來了。

  「四十九,有你的信。」他遞上信封,補充道,「是博雅大人托我給你的。」

  「博雅大人?」

  源博雅來信可是稀罕事,青之川隱約覺得似乎發生了什麼緊急的事情。她忙接過信,手忙腳亂地攤開,一目十行地掃了個遍。

  「什麼?晴明大人受傷了?」她下意識地驚呼出聲。

  玉藻前翻書的動作一滯,什麼字都看不進去了。他不發一語,只是遠遠地看著青之川手裡的信,試圖看到些部分,但所能瞥見到的只有淩亂的字跡。

  他歎了口氣,複又拿起書。然而率先進入視線的卻不是泛黃的書頁,而是源博雅淩亂的字跡——青之川拿著信跑到了他身旁,把信紙攤在他的眼前,用一種相對粗暴卻有效的方式解決了他的羞於啟齒。

  「『晴明被重傷,昨日回到左京。傷口現已無大礙,但仍需時間靜養。』……源家的小子怎麼什麼有用的都沒說?」玉藻前毫不留情地把源博雅的問題指了出來。

  「博雅大人肯定是太急了。你看,他的字跡都這麼難看。」青之川訕笑著起身,對玉藻前道,「收拾一下,待會兒你和我一起去探望晴明大人。」

  聽到這話,玉藻前不知怎麼的,居然莫名踟躕了起來。他合上信紙,有些躲閃道:「……不了罷。」

  「真的嗎?」青之川不覺得他的回答有多麼值得相信,反問道,「你之前說過,葛葉托你照看她的孩子,怎麼聽說晴明大人受傷了,你卻不可以去看他?」

  玉藻前不語,緊蹙的眉頭透露了他還有憂慮的事情。

  「不要緊,跟在我身邊就可以了。有我在場,就算晴明大人看出了什麼也絕對不會當著我的面說出來。」青之川如此保證道。

  玉藻前本就想去,但苦於顧慮眾多。既然青之川都這麼說了,他也就不再過多推辭,點頭應了聲好。

  一路上,青之川都在不停的念叨著,憂心晴明究竟是出了什麼事。玉藻前倒是出奇地冷靜,反而還安慰起了青之川,兩人的角色徹底反了過來。

  縱然有玉藻前的安慰開解,青之川還是有些不安,試圖用喋喋不休的言語讓自己安心。忽得,她瞥見到一旁的房檐上有一個妖怪的身影,一時分心,說話聲越來越輕,最後直接閉上了嘴。

  她行走在屋簷上,絳色的裙擺隨風微微揚起。這樣的天氣,她穿得實在是有些過於單薄了,青之川甚至還產生了一股提醒她冬日已至,應當多添些衣服的衝動。不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青之川深思了一會兒,還是選擇乖乖做自己的事,不去干涉這妖怪的自由。

  若是因為一時多事,惹禍上身可就不好了,青之川想。

  那妖怪右手上托著一個紋有玄色圖騰的繡球,旁系有流蘇和鈴鐺。她饒有興致地把玩這繡球,一直都未曾停下,嘴角還噙著一起若有若無的笑意。

  見到這繡球,青之川想起來了這妖怪的身份——百目鬼,近幾年都安分守己,沒有威脅人類生活的一個妖怪。

  把玩繡球時發出的零星鈴音傳入玉藻前耳中。這鈴音分明是再普通不過的聲音,卻讓他的心臟猛然抽痛。他停下腳步,怔怔地看著那顆繡球。

  指尖變得愈發冰涼,但玉藻前知道不是因為今日的這場雪。

  感受到玉藻前的灼灼目光,百目鬼停下腳步,半垂眼簾,轉身對上玉藻前的目光,沒有絲毫恐懼或是別的什麼多餘的情感。她只是這麼看著,平靜地如若無風的湖面般不見絲毫波瀾。

  「啊,是玉藻前大人。」她忽然出聲輕喃,「您居然在京都嗎?真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您……」

  青之川聞聲,停下了腳步,這才發現玉藻前不知何時已經落在了自己身後。兩人之間的距離還不小,青之川選擇待在原處,她想玉藻前總會走過來的。

  玉藻前微微眯眼,顯得比平日威嚴百倍。他這般肅穆的模樣,青之川沒有見過,多少有些被嚇到了。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身份?」他不動聲色,沉聲問道。

  他記得自己過去從未見過百目鬼,更沒有同有過什麼接觸。百目鬼會叫出他的名字,多少讓他覺得有些古怪。

  況且她手中的繡球,似乎有什麼蹊蹺之處。玉藻前的目光死死膠著在繡球上,未曾移開過。

  百目鬼以袖掩唇,不知為何居然笑了起來。她用雙手捧著繡球,卻什麼都不說,只是看著玉藻前。

  寒風掠過,吹動鈴鐺。伴隨著鈴音,球上的玄色圖騰竟盡數裂開,露出隱在其中的瞳孔。

  數雙眼睛一齊睜開,毫無聚焦點的瞳孔帶著死亡的氣息,不知在望向何處。青之川嚇得後退了好幾步,險些因重心不穩摔倒在地。

  青之川誤解了。百目鬼手中拿著的,這從來就不是紋有圖騰的繡球,而是由她從各處搜集來的,她最心愛的眼眸拼造而成的球。

  繡球在百目鬼的掌心間緩緩轉動,沒有生機的眼眸掠過玉藻前的眼前。他的心悸更嚴重了,他用手按住胸口,似乎這樣能夠讓心口莫名的慌亂感不再往身體各處擴散。

  刹那一瞥,玉藻前見到了一雙明黃色的眸子。

  呼吸瞬間停滯,心臟似乎也停跳了,他幾近哀嚎出聲。

  他知道了,為什麼這繡球會讓他如此在意,為什麼就連鈴音都帶著難以忽略的悲傷——他的愛花,在人間僅停留了十年的愛花,她的雙眸嵌在了百目鬼的繡球上。

  心間的刺痛伴隨血液遊走向身體各處,耳旁是無法忽略的轟鳴聲,玉藻前一手撐著牆,勉強保持著站姿。

  玉藻前的反應過於異樣,青之川感覺不太對,趕緊朝他奔來。

  「你沒事吧?」

  玉藻前不語,只是抬了抬手,表示自己一切都好。但青之川總覺得現在的他非常不好。可她深知多問無用,此刻還是給玉藻前一個安靜的環境為好。

  玉藻前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寒涼的空氣,內心卻怎麼也無法平靜下來。百目鬼仍是笑著,卻將繡球收到了身後。

  再也見不到愛花的眼睛,玉藻前慌了,對著百目鬼吼道:「還給我!把它還給我!」

  「抱歉,這已經是我的東西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徹底激怒了玉藻前。他的腳下生起紫焰,眨眼間便爬上了屋簷,咆哮著朝百目鬼而去,然而百目鬼卻先一步躍下房檐,不知躲到了何處去。

  火焰四散,玉藻前的理智徹底消失。他奔向原本百目鬼所站著的地方,勢要將她找出來。

  「玉藻……」

  青之川在叫著他的名字,但他沒有回頭。

  對他來說,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百目鬼,拿回愛花的雙眼。其餘別的,就算是晴明,也不得不排到後位。

  然而他的腳步卻被迫使著停下了——他的袖口被青之川緊緊攥住。

  「玉藻!」

  伴隨著青之川尖叫聲而來,堅實且尖銳的冰壁矗立在他的眼前。他隱約能聽見寒冰凝成的聲音。

  若非青之川及時拉住他,玉藻前覺得以自己這種狂熱狀態,絕對會被這冰壁擊中。

  他急忙後退數步。順著冰壁的方向望去,他看到了那把熟悉的太刀。

  還有那個,熟悉的孩子。


第45章 自我怨恨

  尖銳的冰刺旁環繞著的冰冷霜氣, 一如雪童子內心無法排解的怨憤,以及數百年來未曾平息的仇恨。

  他收起雪走,嘴角抑制不住的抽搐著。這出其不意的一擊未能奪去玉藻前的性命, 他後悔不已。

  雪童子心知自己與玉藻前之間的差距——玉藻前踏過千年風霜的九尾妖狐,而自己只是依仗著他的妖氣才苟活於世,不至於在春天來臨時化作雪水消失在世間的弱小妖怪而已。他有多麼怨恨玉藻前,就有多麼怨恨自己。

  他恨著自己的存在方式, 恨自己不得不倚靠玉藻前的強大錯過,恨此刻自己竟然要用仇人的武器奪去他的性命。

  雪童子頗有自知之明, 他清楚地知道單憑自己的能力, 想要殺死玉藻前是遙不可及的天方夜譚。如若想要為他最愛的巫女報仇,就只能借用這把刀了。

  也太過滑稽了些罷……

  但這卻是不爭的事實。不容辯駁, 不容置疑。

  雪童子深呼吸了一口氣, 堅冰霎時碎裂,四散於空氣中,飄飄蕩蕩著重新回到了他的身旁。他試圖讓自己沉著些謹慎些,可深呼吸的動作卻並沒有讓他冷靜多少, 一腔熱血湧上大腦, 環繞在身旁的每一塵飛雪都在叫囂著讓他沖上前去,然而殘餘在心底最深處的理性卻在不停地呼喊著讓他回溯過往。

  回溯過往?談何回溯呢。親人們都離開了, 巫女因著玉藻前的緣故也已消失。既然已是孑然一身,就沒有回憶過往的必要了, 他想。

  ——殺了他吧……

  ——殺了他吧。

  那人的聲音又響起來了。

  他攥緊雪走,心中再無絲毫踟躕, 直朝玉藻前沖去。飛雪模糊了他的身形,然利刃劃破空氣的撕裂聲卻輕易可聞。

  聲音越來越近,但青之川卻不知道雪童子究竟何時才會沖到眼前。她匆匆抬眼瞟向玉藻前,企圖從他的表情中尋求下一步行動的方向,然而玉藻前卻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眼中沒有絲毫波動。

  青之川覺得,他或許依舊沉浸在百目鬼的事情中。

  難道現在就已經自我放逐了?青之川想不通。

  聲音愈發迫近。雪更大了,視線變得斑駁不已,想要在如此情況下辨清雪童子具體身在何處絕非易事。青之川把傘推給玉藻前,也不不說什麼,只是示意讓他幫忙撐著。玉藻前一時沒反應過來,險些沒有抓住傘柄。

  青之川半個身子都暴露在了雪中,不多時右肩便積了一層薄雪。她從袖中抽出符咒——此刻的她對出門前帶上符咒這一小小舉動感激不已。她的指尖凍得都發紅了,僵硬程度大抵可以與寒冰相媲美。她將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指尖,生怕一不小心松了勁,符紙就會從指間落下。

  撿起符紙花費的時間,可能會直接導致生與死的差別。她容不起這樣的過失。

  她念出熟悉的咒語,靈力遊走編織,只一瞬便凝成了完整的護盾。進步之神速,足以讓人驚歎。

  能夠這麼順利地築成護盾,青之川難免有一絲小小的得意,畢竟她花費了很多時間在這上面。自從與源賴光一戰後,她深深感覺到了語速的重要性——要是當時她能夠念得快些,源賴光的箭矢就不會穿透她的整個腹部。雖說後來仰仗小玉藻的幫忙成功治癒了傷口,但那時撕裂般的疼痛她卻怎麼都忘記不了。

  那樣的痛苦,她可不想再遭受一次。

  雪童子揮刀斬來,刀刃裹挾著寒冰擊上護盾。附著與其上的符紙陡然猛顫,護盾裂開了一絲小縫,寒氣穿透表層,逐漸滲入內部。青之川本就怕冷,隨著寒氣滲透,幾乎都快凍得睜不開眼了,若非一腔毅力,她可能會直直地倒下。

  她捏緊符紙,努力抑制住雙唇的顫動,繼續念著咒語。

  只是一條小縫而已,不必太過擔心,繼續堅持下去就好了,雪童子總歸會有撐不過卻的時候,她只需要靜待這個時機出現即可。要知道,在拉鋸戰這方面,她從來就沒有輸過。

  有信心是好事,可惜她這份無厘頭的自信很快就消散了。

  她小瞧了復仇的欲望對雪童子產生的作用。

  雪走抵著護盾最脆弱的頂端,雪童子逐漸增加施加在刀身上的力氣。裂縫越來越多,清脆的碎裂聲此刻如同魔音一般折磨著青之川的心神。透過飛雪,她能夠清楚地看到雪童子那如同玄冰般毫無波動的眸子——其中似乎還掩著些許黑氣,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

  她很想專心於維持結界,但這可怕的聲音總是讓她分心。

  恍惚間,她忽然想起了被源賴光的箭矢擊碎護盾的那個瞬間。

  大腦空白,努力無用。

  她不想再體會一次無措的感覺了。

  她緊咬下唇,連咬破皮肉血液流至舌尖都渾然不覺。此刻被凍僵的下唇已經沒有絲毫知覺了。

  在她質疑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之際,漫天的絳紫色模糊了她的視線。四下似乎暗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復了慣常的明亮。雪童子似乎哀嚎了一聲,但卻聽得不真切。

  在冰雪與火焰的雙重交雜下,護盾再也堅持不住了,青之川多少也松了口氣。玉藻前將傘遞還給了她,眼中仍是無神。若非相識已經有一段時間,青之川甚至可能會懷疑他是不是天生就長了這麼一雙呆滯無神的眼睛。

  下一秒,這雙眼睛竟幽幽地轉了過來,直直地看著青之川的雙眼,好像是猜透了剛才她心中的小九九。青之川嚇得不自覺咽了口唾沫,還順帶著欲蓋彌彰地咳了兩聲,企圖用這種方式表明自己並沒有在想什麼失禮的事情。

  玉藻前這會兒不想計較這種小事——要是平日裡的話,他一定會好好地詢問青之川一番,順帶再進行深刻教育。可惜現在時機不對,他也就只能著眼於眼前了。

  他抬手拂去肩頭落雪,看著匍匐在地的雪童子掙扎爬起,不知怎麼的心中居然沒有太多憐憫。

  雖無憐憫之意,但他確實手下留情了。若要是用了十成十的本事,在碰觸到火焰的那一刻,雪童子大概就已經化作齏粉不存於世了吧。

  雪童子也不是什麼蠢貨,他清楚地知道,現在的他之所以還能夠站起來,全因玉藻前的一刻仁慈。

  此刻應當感激涕零嗎?此刻應當痛哭流涕嗎?

  不,不可能,這樣的事情他絕不可能做出來。為仇敵一刻的憐憫而感動,他不會做出這麼愚蠢的事情。

  倚著雪走,他面前站了起來,但身子依舊晃蕩。狐火燒焦了他的發梢,但不知為何居然沒有燒到他的狩衣,不可謂不是件怪事。

  雪童子站得離玉藻前有些距離,遠遠地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全然沒有把青之川納入在視線範圍中。不過對於青之川來說,這實際上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能夠被雪童子忽略,她求之不得。

  以防萬一,她還刻意朝邊上挪了些,拉開和玉藻前的距離,生怕雪童子突然轉移視線,一時到她的存在。

  「對了,這孩子是誰?他看上去好像認識你。」青之川壓低了聲,努力不挪動嘴皮子,小心翼翼地問玉藻前道。

  稍有猶豫,玉藻前淡淡答道:「雪童子。大概可以算作是……舊相識。」

  尋找合適于用來定義與雪童子指尖關係的詞語,對於玉藻前來說是個難題。

  他們從不是朋友,也不至於淪落為朋友——或者說,玉藻前不希望到這一地步。如此看來,唯有「舊相識」這麼一個沒有明顯喜惡定義的詞語才最為貼切。

  「原來如此。」青之川摸著下巴,擺出一副了然萬物的模樣,「那麼百目鬼也是你的朋友嗎?但你們好像不認識……」

  「她不是朋友。」

  玉藻前的怒斥打斷了她未盡的話語,眼中終於起了一絲波動,然而眼底卻是無盡的憤恨,看得讓人心生膽寒。

  青之川怕他生氣,不敢再問,只好不停點頭,一疊聲道:「唔……知道了知道了!」

  身後傳來熟悉的撲棱聲,青之川立刻轉身,正好見到了兩個熟悉的身影,原本惴惴不安的心臟瞬間就安定下來了。

  一目連快步走來,神情少有的嚴肅。白龍率先一步撲入青之川懷中,同平素無異。大天狗慢悠悠地飛在一目前面,看來是為了遷就他的不速,不過見到青之川,他不自覺加快了速度。

  「你們怎麼來了?」青之川小聲問道。

  大天狗收起羽翼,很難得地沒有在落地之後整理自己最為得意的黑羽。他緊盯著眼生的雪童子,解釋道。

  「一目說覺得附近的氣氛不太對,擔心你會不會有事,所以拉著我過來了。」大天狗撇了撇嘴,似是自嘲般地笑道,「我本來還以為是一目只是在胡思亂想,沒想到你們還真的遇上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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