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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伏黛)迷情劑》作者:將風【完結+番外】

《(伏黛)迷情劑》作者:將風【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2278個瀏覽者
文案:

它真的沒有什麼簡介。
伏地魔x林黛玉。

內容標簽: 紅樓夢
搜索關鍵字:主角:伏地魔,林黛玉 ▏ 配角:伊恩·諾德、桃金娘、馬爾福 ▏ 其它:

一句話簡介:腦洞來自多情的老板

立意:立意待補充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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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預言

  01

  漆黑的蒸汽機車在黛青色的原野上轟鳴,雨水在冰涼的車窗上劃出無數道傾斜的淚痕,凍僵在玻璃上的水霧朦朧了車內孩童們的剪影,黑發男孩一手托腮,對著窗外越發深沉的雨幕兀自出神。

  桌子對面穿著同色西裝的卷發男孩似乎屏住了呼吸,頗有些小心翼翼地垂著目光,似乎對面那個消瘦的身影是世間最為高貴跋扈的王,稍有不慎便會被他忠實的衛士拉上鮮血淋漓的斷頭台,將自己斬向暗淡苦痛的深淵中去。

  男孩的手頎長而蒼白,對於他這樣剛長開的身子來說,那指節似乎有些長得過分了,只是瘦削的身形和漸寬的肩膀很好地掩飾了這一點美中不足,何況極少有人能逃過他的眼神,漩渦般幽晦,是通向地獄的磅礡巨網,將萬物都寂然埋葬。

  指節漫不經心地扣著桌面,似乎沉浸在一首無聲的樂曲中。

  半晌,他轉過頭,嘴角揚起一個得體的弧度:「你說級長?我覺得馬爾福不錯。」

  「可是……」棕發男孩急促道,看著他絲毫沒有生氣的模樣,才繼續道:「可是裡德爾,我們都打算一致推舉你了,老師們也是,除了你沒人更適合這個位子。如果你真的打算放棄,那我們的學院杯就沒有保障了!」

  「我是個孤兒」,裡德爾微微垂下頭,修長的眼睫輕易地覆蓋上他的情緒:「你知道很多人懷疑我是個泥巴種。」

  棕發男孩有片刻的遲疑,隨即堅定道:「我們知道你不是,裡德爾,你是全校最聰明也是最有魅力的巫師,你絕對不可能是一個泥巴種,那些說閑話的人就應該送他們去見梅林,讓他們成為蛇怪的餌料!」

  黑發男孩輕輕嗤了一聲,搖搖手制止了對方的胡言亂語:

  「我會考慮的。」

  他輕聲道:「比起這個,今年你選了什麼課,斯蒂安?」

  「我還是跟著你選」,棕發男孩的雀斑上泛起輕煙般的微紅:「你選的課總是很有意思,你不會介意的對吧?」

  他省略了最關鍵的一句,裡德爾從來不介意他們抄自己作業。

  「當然不,我的榮幸」,裡德爾輕笑起來:「不過你們都這樣說,恐怕今年魔藥課的坩堝又要不夠用了……」

  「可以要馬爾福多買幾個新的,反正他家是校董。」斯蒂安跟著笑起來,空氣瞬間輕松了不少。

  黑發男孩不再多言,窗外的群山漸次分開,一座黑色的古堡悄然躍進眼簾,他微微閉了眼,似乎還能聽到一年級新生們激動的喧鬧聲。

  在經歷了一整個漫長漂泊的假期後,他終於又回到了霍格沃茲,唯一讓他感到放松的所在,也是他無窮野心的發端。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像是吐出了整個夏季的燥熱郁結。

  霍格沃茲。

  開學以後他就正式邁入五年級,級長於他而言不過探囊取物,面前這個只知道應付考試的蠢貨似乎已經沒了更多價值,他想,他需要更聰明有力的伙伴,或者說,部下。

  這個惟命是從的男孩除了聽話以外一無是處。馬爾福也是。拉文克勞只有幾個閣樓上的書呆子,格蘭芬多那群蠢獅子只知道和低賤的泥巴種混在一起……

  他不禁皺起眉頭,為這個世界沒有聰明人而懊惱,也為這世界不再有和他一樣的聰明人而沾沾自喜。

  而當城堡的輪廓越發清晰的時候,男孩的心中卻升起另一番紛繁雜亂的情緒,恍惚間他仿佛看見一個蒼白縹緲的身影,隱藏在黑暗的莽原之中,唯有一雙冷眼始終鎖在他的身上,像積攢了幾個世紀的血恨,卻瞬間化作茫茫飛雪,消散在蒼莽天地間。

  他不自覺打了個寒噤。

  「不好意思」,裡德爾轉頭微笑道:「可不可以給我一杯茶。」

  火車終於駛入了城堡的陰影裡,轟鳴漸歇,大雨卻沒絲毫停歇的意味。

  等到機車開始差不多再次鳴笛,裡德爾才邁開長腿從車門跳到站台上,他沒什麼行李,多數已經讓斯蒂安他們替他拿回了宿舍。被雨水打濕的站台只剩下寥寥幾個學生,幾乎都選擇在雨中奔跑,為趕上那些先行離開的隊伍,顯然他從來不屬於大多數。

  魔杖向上撐出一把透明的大傘,腳下的土地潮濕而泥濘,過早凋零的落葉被皮鞋碾過發出不甘的窸窣聲響,他還來得及坐上最後一班馬車。

  其實如果現在加快腳步,他也許不會錯過分院儀式,只是男孩似乎被這雨絲所感染,他踏上城堡的台階,皮靴後跟敲擊地面碰撞出鋼刀般的回響,腳步卻沒有徑直走向禮堂。

  大廳的燈火離他還很遠,他對於迎接那群懵懂無知的新生毫無興趣,只是他必須去。作為一個霍格沃茲的學生,或者說為了他這張學生的面具,他就必須忍耐這些,成功者都是擅長蟄伏的鳴蟲,裡德爾在這一點上頗有進退自如的氣度。

  他走得很慢,不情不願地,刀鋒般的眉頭緊鎖,不知在想些什麼。

  命運在下一個轉角與他戛然相遇,走過熟悉的回廊,巨大廊柱的陰影間卻突然多出了另一個人影。

  那人出現得太悄無聲息,精神緊繃下他猛然攥住了自己的魔杖。

  攻擊的咒語猶在喉頭猶疑,對方卻先轉過身來,沒有魔杖,似乎也不打算攻擊自己。

  這是裡德爾對於那個東方姑娘的第一印像,隨後他才慢慢看清深色陰影裡立著的是怎樣一個人物。

  東方人,纖瘦嬌小,黑色頭發,一雙水波瀲灩的雙眼,似乎隨時就要哭出來。

  是個很美的姑娘。

  男孩飛速檢索了一遍自己的記憶,確信自己並沒有見過這樣一號人物,對方的衣裙樣式頗為奇怪,似乎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他的信息網並沒有捕捉到這個學期學校會有交流活動,那麼面前的這個奇怪的姑娘,大約是一個新來的教授。

  做出這個判斷不需要一秒的時間,他卻在發現突然出現姑娘身後搬著石子准備大干一場的皮皮鬼時產生了片刻的遲疑。

  要不要提醒她?

  平心而論他很想看看這個新來的教授水平如何,只是萬一她真的在自己面前出醜的話,他並不能保證這個新來的東方教授會不會對袖手旁觀的自己產生什麼奇怪偏見。關於如何討得教授歡心,裡德爾大概已經算是其中行家,然而他現在並不想花更多時間在矯正她即將產生的偏見上。

  何況她已經看見他了。

  第一印像很重要,無論巫師還是麻瓜皆是如此。

  所以他還是出了聲,順便給了皮皮鬼一個不輕不重的懲罰咒。石子在姑娘身後被猛然反彈出去,嚇了一跳的女孩禁不住往裡德爾那裡靠近了兩步。

  看起來不像是什麼有能力的教授。

  男孩撇了撇嘴,盡量使自己的神情看起來關切體貼。

  「您沒事吧?」

  「她當然沒事!」出聲的卻是尖叫的皮皮鬼:「裡德爾不守校規!現在是分院儀式的時間!」

  只是它立馬又換了一種更為尖刻的語調戲謔道:「她當然沒事,畢竟我們人見人愛的裡德爾救了她!嘖嘖,看我干了多麼大一件好事,你們得感謝我!」

  皮皮鬼看起來頗為高興,甚至哼著曲子在原地跳起了踢踏舞:「嘿嘿,無情的裡德爾,多情的小姑娘,英雄救美的爛俗開始,讓我們等著他們為愛情哭鼻子~」

  「皮皮鬼……」裡德爾深吸了一口氣道:「我記得我今天還和巴羅有約,你想一起來嗎?」

  皮皮鬼興奮的舞步戛然而止,他瞪大了眼睛,隨即瑟縮道:「不不不不……裡德爾,巴羅殿下的大紅人,我這就離開,我都是胡言亂語,你這麼大度一定不會介意……」

  話音未落,那小家伙便溜得沒影了。

  男孩的眉頭卻越發皺緊了,皮皮鬼害怕血人巴羅,即使是他也仍然需要借助巴羅的威嚴才能趕走他,這無疑對他是一種輕蔑。

  姑娘的聲音突兀地打破了他的沉思:「方才謝謝你救了我,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准確的語法,卻透著難以抑制的生疏,明顯她並不以英語為母語。

  「裡德爾,湯姆·裡德爾」一千次一萬次地開始他最為厭惡的自我介紹程序:「斯萊特林的學生。請問您是?」

  姑娘似乎有片刻的猶疑,隨後才低聲道:「黛玉,我叫林黛玉。」

  裡德爾在心中默念了幾遍這個奇怪的東方名字,不知道是不是來自東方的魔法,這名字讓他覺得有種難以言喻的熟悉,親密而排斥,如牆上蔓生的藤蘿般糾葛交錯,卻在大雪前驟然荒蕪……明明只是個奇怪的名字而已。

  他搖搖頭,再度微笑道:「林小姐,您是新來的教授?是不是迷路了?需不需要我帶你去大廳?」

  黛玉聞聲低了頭,耳廓上飛起一片羞赧的紅雲:「我確是不記得來時的路了,仿佛有人叫我去大廳,可是我卻不記得她有沒有說怎麼到大廳去了……」

  「那我帶您過去吧。」

  裡德爾耐心道:「正好我也要到那裡去,您隨我來。」

  說罷便帶起了路。

  姑娘無何,只得跟了上來。

  只是沒走兩步,男孩卻又猛然停下,黛玉一驚,差點撞上他。

  只見他有些僵硬地轉過頭,甚至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不好意思,恕我冒犯……」他想了一會,才生硬道:「路不遠,您可以不用飛行咒。」

  東方姑娘往後退了兩步,赧然道:「抱歉,是不是嚇到你了?可是我只會這樣走……」

  她想了下,將身子往下沉了一點,衣裙的邊緣完全埋進了地板裡,只是這使得她看起來更古怪了。

  裡德爾卻向她靠近了更多,深色的眼眸直直望向她的瞳,有些逼問的意味,語氣卻乖巧無害:「抱歉,教授,我第一次見到,所以您能不能告訴我這是什麼魔法?」

  「可是我並不會你們的魔法……」

  這話無異於晴天霹靂,即使這個時刻廊外依舊下著大雨。

  姑娘低聲補充道:「你說你是這裡的學生,我卻不是教授……我也不知自己怎麼到了這裡……你方才定是誤會了……」

  後面的話裡德爾顯然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

  不是教授?

  等等?

  那他幫她還有什麼意義?

  他深吸一口氣,希冀道:「那您……是哪位教授的朋友?」

  黛玉黯然往後退了一步,神情益發苦惱:「抱歉,我……不記得。」

  這算什麼梅林的臭襪子玩笑?

  不記得?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可是沒等他發飆,姑娘卻先發制人般惱道:「你既不願意帶我,我自去便是,你又何必發火?」

  說罷便繞過他打算自行離開,裡德爾來不及多想,伸手抓住她的衣袖,急促道:「抱歉,我沒有冒犯……」

  那袖子卻如輕煙般從他手中毫無障礙地穿過去,只有一絲如微風般的涼意告訴他,他剛剛的確是穿過了她的衣袖。

  該死,他居然現在才能確定,這個東方姑娘真的不是人類。

  可是她是什麼?

  黛玉沒有給他解釋。

  愣在原地的男孩只記得姑娘走遠前那雙似蹙的煙眉下,那對滿是淚水的雙眼。

  她應該是沒有哭。

  閃電驟然劃過天際,慘白的光亮席卷一切,在那瞬間的失色中他清楚地看見姑娘纖瘦的背影變成了透明,他甚至可以透過她看見牆壁上那蜿蜒徘徊的古老石紋。

  鬼魂。

  雷聲到來之時,裡德爾再度想起了他要來的那杯茶。

  潔白的瓷杯邊緣滑動著細膩的暖光,底部散亂著疲憊的茶葉,他在那時看見關於自己宿命的預言。

  死亡與愛情。


第2章 分院

  02

  裡德爾錯過了分院儀式。在他走進大廳時,分院帽正在高聲叫出最後一名新生的學院:

  「赫奇帕奇!」

  餐廳的穹頂電閃雷鳴,角落的長桌卻爆發出一陣不輸於雷聲的喝彩,蛇院的學生們只是嘲諷地扯了扯嘴角,自顧自地投入到內部的自我介紹中去。

  他走近斯萊特林的長桌,斯蒂安給他讓出個位置,他在餐桌邊坐下,熟稔地以親和的微笑應付那群年幼好奇的新生,他的姍姍來遲甚至沒有受到任何教授的盤問。

  一些多嘴的學生正在對那些新生們竊竊私語,教導著他們這個突然出現的學長是何等優秀,讓人仰望。這些話一字不落地飛進了黑發男孩的耳中,他享受這種真誠的恭維,卻似毫無所聞般轉頭問向長桌對面的諾德:

  「我有沒有錯過什麼?」

  對方抬起眼看他,沒放下手中的書本:「如果你指的是分院儀式的話,大約也沒什麼,每年都一樣。」

  「你在看什麼?」裡德爾似乎突然來了興致:「《幽靈的誕生》?打算選幽靈研究那門課?」

  「恩,是」諾德點了點頭:「感覺很有意思,何況是新來的教授。我剛剛打聽了一下,她這個夏天剛從東方回來,東方的魔法和西方很不一樣,也許她能教一點新東西也說不准。」

  「是嗎?」對比對方的激動,裡德爾只是挑了挑眉:「你什麼時候研究起了東方的魔法?」

  他並不想承認這世上還有他不了解的魔法體系,然而事實上他搜腸刮肚地想了一會,只能在心底默默接受了這個無情的事實。除了僅有的那幾個兩個小個子東方學生,去年他們還因為家庭關系休了學,他真的不知道大陸的另一面是什麼樣子。

  他討厭這種超離自己掌控的事物。

  「這個假期。」諾德的眼中閃著奇異的光彩:「我爸爸給了我一本東方魔法入門,裡面描述的東西真令人難以置信!書上說他們都在山洞裡學習魔法,而且很多人並不忌諱在麻瓜面前展示魔法,甚至能夠和麻瓜明碼標價,提供魔法服務!要不是東方正在開戰,我都想讓爸爸領我親眼去看看了。」

  「聽起來像是貫徹了黑巫師的主張」裡德爾托腮笑了下。

  諾德也笑起來,未及答言,一旁的斯蒂安便被吸引了過來:「黑巫師?是那個格林德沃?諾德你是他的支持者?」

  「怎麼可能」裡德爾微笑著譴責了斯蒂安的胡思亂想:「我們的諾德同那些□□可沒什麼相似之處,對麼?」眼神卻望向了諾德,頗有些探尋意味。

  「我有時候覺得他的主張還挺不錯的。」斯蒂安訕訕道:「巫師們都太謹小慎微了,把麻瓜們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諾德不置可否,聳聳肩:「再說吧,畢竟我對這些也不算了解。」

  「斯蒂安大概是忘了賓斯教授說過的那麼多次對巫師的屠殺,」裡德爾只是笑,轉了話題道:「那麼諾德你應該見過新教授了?是哪一個?」

  他望向教授們的餐桌,意外地,他並沒有發現任何一張新面孔,只是在黑魔法防御術教授的旁邊多了一個空位。

  「她沒來?」

  諾德癟嘴回道:「錯過分院儀式的新教授也算是少見了,所以我說你什麼也沒有錯過。」他合上書繼續道:「怎麼樣?你要不要也來選這課?」

  裡德爾笑著搖搖頭,他的課表早就在假期就全部決定好了,甚至早就在他的追隨者中傳閱完畢,事實上他早就自學完了整年的課程,類似於幽靈學魔法史這種學究式課程,不用想也不是他一貫講求實用的風格。

  只是這個不出面的教授倒是有點意思,他微微皺了眉頭,回想起在走廊遇到的那個東方幽靈。

  裡德爾同樣不想接受這個他可能唐突甚至惹惱了一位教授的事實,但是他不得不重新開始思考那個姑娘的真實身份,這個時間點從東方來的人物太少見了,而且作為一個幽靈,她沒有任何可能獨自越過霍格沃茲的重重防衛,此外這門新開的課也太過微妙,幽靈研究,聽起來那麼乏味,誰會想講這種課程。

  所以最無奈最現實的結論就是,那個姑娘有很大可能就是那位沒有露面的教授。倒不能說霍格沃茲只有她這一個教授犯迷糊,只是犯迷糊到不記得路不記得自己身份的教授,他不得不說這個姑娘刷新了他對蠢字含義認知的下限。

  這樣的教授有什麼存在價值。

  只是他方才的舉動確實有些莽撞,該死,他如果再多一點耐心就好了,誰知道這個東方姑娘會和其他教授嚼怎樣的舌根,他花了多久才樹立起的好學生形像決不能讓她毀了。

  或者自己可以考慮一些讓她在這裡待不下去的方式……

  裡德爾的沉思被一個突然出現的單詞所打斷,他有些茫然地轉回頭,再次看向諾德確認道:「長生?」

  「對」,諾德開心地說道:「書上說,東方的巫師們學習魔法的目的大部分都是為了長生,他們也學習煉金術之類的東西,但是他們的最終考核就是能不能達到長生不死的標准,為了這個標准,很多東方巫師都願意在學校待成老頭子,甚至他們會覺得看起來越老就意味著這個人實力越高。」

  「待成老頭子?他們不用工作?」旁邊的學生立刻提出了質疑。

  「我記得他們在學校就可以工作,可以一邊上學一邊工作,好像是這樣的。」諾德不確定道:「書上有說向麻瓜們提供魔法服務是他們的一項主要工作,而且在這個工作上學校會比獨立的巫師更加具有信服力,因為總是會有一些麻瓜偽裝成巫師來提供這些服務。」

  「麻瓜怎麼偽裝成巫師?他們沒有魔法部的嗎?」

  「如果他們一直不畢業,那他們還需要巫師證嗎?」

  「為麻瓜工作,那麻瓜會付給他們什麼貨幣?」

  諾德的精彩解說促使他很快成為長桌上新的焦點,只是這麼多疑問弄得他明顯應接不暇,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手忙腳亂了。

  「我想……應該是麻瓜貨幣吧?或者說他們有通用的貨幣,我不確定,書上也沒說……」

  「諾德」裡德爾依舊平緩的聲音仿佛是給他解了圍,諾德有些感激地看著他,這個黑發男孩的不高的聲線仿佛有著奇異的權威,周圍瞬間安靜下來,等待著他的發言。

  裡德爾臉上沒有一貫的笑意,長長的睫毛在他黑玉般的眼瞳上落下深色的陰影,他輕而和緩的聲線如掃落一切的東風:「你說東方的巫師們學習魔法是為了長生,那麼真的有人做到了嗎?」

  這個問題似乎比方才的那些更為刁鑽,而男孩認真的神色讓他嘗試搪塞的語句都胎死腹中,諾德臉上剛剛綻放的光彩瞬間灰敗下去,雙頰爬上潮紅,他低了頭,不自然道:「也許……書上沒說……我不知道,真的。」

  「沒什麼,謝謝」黑發男孩再次微笑起來,斯萊特林的長桌上再度燃起竊竊私語的熱情,諾德的失利並沒有使他的東方魔法言論黯然失色,或者恰好相反,東方在斯萊特林的長桌上一掃而過,每個學生都被她的神秘所吸引,本應維持秩序的現任級長都忍不住想加入這種似乎有些不合時宜的討論,連一貫偷懶的斯蒂安都想試著選一下那門由神秘的東方教授講授的幽靈研究。

  「裡德爾」斯蒂安小聲囁喏道:「你打算多選一門課嗎?」

  裡德爾不動聲色移開了手,似乎是為了取面前那塊鮮花狀的點心,這一舉動使他的袍角成功遠離了突然湊近的棕發男孩:「……不打算。」

  無視對方越發糾結的眼神,男孩咬了一口那樣式新鮮的軟糯點心,味道有點淡,但是整體還算不錯。剛剛在走廊上遇見的那個東方女孩再度飄回他的腦海裡,很明顯,避免和她再起衝突是他當下最好的選擇。

  他其實有些記不得那個幽靈教授的長相,只記得她有一雙水光盈盈的眼眸,頗像雨後雲霧籠罩的蔥郁山巒。

  幽靈的年紀有多大?

  如果諾德的說法准確無誤,那像她這樣年輕的姑娘應該遠沒有到具備任教資格的年齡,還是說東方有著隱藏年紀的變形魔法,她其實已經早就是行將就木的老嫗,只不過換了副蠱惑人心的驅殼?

  他總覺得那個幽靈身上有一種讓他不悅的感覺,否則他方才也不至於那麼快便失去了自己向來引以為傲的自控力。大約是來自東方的神秘魔法,那個姑娘的眼睛似乎有洞察人心的魔力,可是他討厭這種被窺探的感覺。

  他好不容易藏起來的心思,那是盤蛇守衛的幽謐禁地。

  對了,她叫什麼來著?

  Lin……dye?daisy?

  怎麼想都不是個好名字。

  他應該遠離她。

  直覺在和他低語,這個名字不祥的女孩是地獄的使者,是他前行路上無法跨越的冰冷刀鋒,終有一天她會帶來滅頂的洪水,將他的所有都無情吞沒。

  可是一個幽靈能做什麼?一個會迷路的迷糊幽靈能做什麼?連皮皮鬼都能欺負她?理性在另一邊和他叫囂,嘲笑著他那如浮萍般無根的直覺。

  諾德憑借著他的東方巫師知識成功搶奪了眾人原本凝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現在那個面色潮紅的男孩才是人群中的焦點,黑發男孩轉了頭,不再去理會諾德被團團圍住而越發紅透的耳根。

  沒什麼關系,他想,諾德是個聰明人。

  也會是一個得力的手下。

  也許諾德還能在明天上第一堂幽靈課的時候就討得那個奇怪教授的歡心,畢竟他下了那麼大工夫准備這堂課。

  和打算遠離那個幽靈教授的他正相反。

  裡德爾玩弄著手中的湯匙,餐桌上的木質紋理似乎如水波般開始無限延展,流到那些大大小小的杯盞底下,似乎隨時准備把它們卷起吞沒。

  金發的馬爾福坐在桌子另一邊,他似乎是除了裡德爾之外沒有唯二沒被這熱烈氣氛感染的人,裡德爾在白色的瓷杯上瞥見金發男孩的倒影,被拉得很長,讓他很難判斷對方臉上是什麼表情。

  也許那個傲慢的男孩還沒完全放棄挑戰自己。

  他突然覺得長桌上的美食都索然無味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就是突然想改個名字,還不太會用這裡的系統


第3章 東方

  03

  開學的第一天並不意味著就有一個好天氣,裡德爾走出休息室時,天色暗沉,幽暗高大的回廊中呼嘯著低吼的晨風,吹亂了學生們寬大的黑袍,揚起無數夜梟的片羽。

  昨晚他並沒能睡好,本以為在同宿舍的學生們離開之後他會很享受屬於一個人的時間,但事實是關於東方的傳說和魔法一直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東方,幾個世紀前讓無數探險者心馳神往的東方。

  狂風折不斷強韌的桅杆,風浪漫不過堅定的航船,疾病擊不垮恣意的雄心。黑暗的海洋後面是黃金遍地的東方,浪蕩子的天堂,敢闖者的王宮。

  他想,自己大約也如那些狂熱者般中了來自東方的神秘魔法,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不去想它,在窗外搖曳的水光中往上,從波濤洶湧的海峽往東,登上礁石遍布的大陸,越過冰雪覆蓋的山巒和炎火炙烤的荒漠,到達遠方的伊甸,被長生魔法所眷顧的常青陸地,不用因為自己的巫師身份而在麻瓜中東躲西藏的世界,能夠讓所有雄心壯志都得以無所顧慮大展身手的所在。

  可是那一切是否不過是諾德的謊言而已?

  那兩個休學的東方孩子,神色永遠陰郁,戰爭中偷渡上岸的東方麻瓜們面黃肌瘦,戰火的不斷蔓延使得街道上的黃種人逐漸銷聲匿跡……還有那個幽靈教授……一個什麼似乎也不記得但是把自己活活擺了一道的教授……這似乎才是那層華麗新衣所掩蓋起來的慘淡現實。

  「早,裡德爾。」

  金發男孩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裡德爾轉頭應道:「早,馬爾福,你有什麼課?」

  「和你一樣,古代魔文」馬爾福聳聳肩:「一起走吧。」

  裡德爾微微挑了挑眉:「我不知道原來你對這門課還有興趣。」他沒記錯的話,身前這個金發男孩在去年期末的時候甚至聲稱要他那無所不能的父親辭退魔文課的教授,理由是他根本沒辦法教好學生(或者只是單純沒辦法讓自己通過考試)。

  「沒興趣。」馬爾福的回答簡潔明了:「這種已經入土的咒語就應該把它們埋起來一把火燒成灰。」

  「但是爸爸要我學,」他瞥了一眼裡德爾,不滿地呼出一口氣:「他看了你的選課表。」

  裡德爾微微歪了頭,輕聲道:「恕我冒昧,馬爾福,我沒覺得我的選課表和你選魔文課之間有什麼必然的聯系。」

  對面的聲音可以說已然是咬牙切齒了:「你知道有聯系,馬爾福家一直都是斯萊特林的級長……我當然也不能例外。」

  黑發男孩忍不住笑出來:「我覺得你可以考慮直接動用校董的影響力,而不是學那群莽撞的格蘭芬多獅子老是抓著自己的弱點不放,你知道,揚長往往比避短有效得多。」

  「……不,」出乎意料的拒絕:「今年開始我會找教授單獨補課,我一定可以贏過你。」

  「榮幸之至。」黑發男孩笑了下,如若無物地將挑戰一帶而過。

  馬爾福看起來對這個反應並不滿意,眉間的陰影越發深沉,他最終還是別過臉,似乎不想再看裡德爾永遠不變的笑顏:「你有沒有打算去聽下午的幽靈研究?」

  「你對它有興趣?」裡德爾淡然道:「我以為你已經看過我的課表了。」

  「我敢說自從昨天諾德那小子吹完他那可笑的東方魔法體系,現在整個斯萊特林沒人不對它感興趣」馬爾福抬眼看了裡德爾一眼,補充道:「也許你是唯一的意外。不過永遠和你選同樣課程的斯蒂安已經改了他的申請表了。」

  「哦,是嗎?」裡德爾的聲音聽不出其他情緒:「……我們到了。」

  魔文第一堂課比裡德爾想像中更為無聊,甚至讓這個一貫優秀的學生如芒在背般坐立難安,他漫無目的地將課本從開始翻到最後一頁,但沒有一個扭曲古怪的單詞能夠成功擠進他混亂的大腦中。至於講台上老師的聲音?抱歉,更加無趣。

  他無比盼望著下課,可是下了課能做什麼,圖書館?休息室?球場?

  下午並沒有課,他原本計劃勻出這個下午來繼續尋找斯萊特林的密室,可是現在他遲疑了。

  東方的吸引力太過強大,他不得不說他遲疑了。

  對於不死的渴望在他的血液中叫囂,即使他不斷自我催眠幽靈研究並不等於教授他東方的魔法,有了這條線索,他其實可以自己去尋找不死術。

  他不想選那門課程,不僅是因為它會擠占掉他打算用來搜尋密室的時間,更因為選這門課的熱潮是由諾德發起的。是那個藍眼睛的諾德將這門本來無人問津的冷門課程捧上了斯萊特林學生最期盼的課程首位。

  這一切都不對。

  他才應當是斯萊特林的引導者。

  如果他真的去了那門課程,其余的人會怎麼想?雷厲風行的伏地魔大人被無名的諾德說服?

  可笑至極。

  然而那個奇怪的幽靈又突兀地跑到他眼前來,現在的她仿佛已然成為了永生的具像,那帶淚的眼眸就在他眼前,似乎在控訴他為自己那點可笑的顧慮而打算錯過這麼一個天大的好機會。

  該死,難道自己就不能直接把她抓起來然後問出永生的方法嗎?

  何必要去上那該死的無聊課程?

  只是事實是明擺著的,在霍格沃茲綁架一位教授,即使那只是一個幽靈,可行性太低而風險太大,何況自從他們那場不歡而散的碰面之後,他相信那個姑娘對自己不會有什麼好感。

  女孩的心思總是千回百轉。

  如果沒有絕對的利益,他寧願一個人去禁林對付那些神奇生物也不想和她們產生更多交集。

  婦女更是無趣,女性這生物無論活了多少年都毫無長進,除了記仇。

  他又想起科爾夫人。直到現在她還是對他有所防備,即使裡德爾覺得自己已經在孤兒院偽裝得那樣完美無缺,她還是會認為所有不幸的源頭都來自於他的指使。

  不過他也承認至少有一半的概率她並沒有猜錯。

  所以他到底應該怎麼辦?

  無論什麼方法最後都繞不開和那個東方姑娘的接觸,也不可能繞開,她是霍格沃茲唯一了解東方的人物,她是通往永生懸崖上那架孤獨的吊橋。

  裡德爾不明白自己在抗拒些什麼。

  「裡德爾,你能回答這個問題嗎?」

  教授的聲音打斷了他紛亂的思緒,男孩有點茫然地站起來,教授身後的空氣中浮動著幾個扭曲的字符。

  「庫爾巴茨。」

  一朵玫瑰從裡德爾攤開的課本中悄然綻放,男孩低頭看了一眼那色澤艷麗的花朵,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完成了一個出色的魔法,過了片刻,他繼續道:「意思是,繁花盛放。」

  激動的掌聲從斯萊特林的學生中如洪水般爆發延展,似乎學生們認為這才是這漫長魔文課中的唯一亮點。

  年老的教授花了好一陣子才平復學生們高昂的情緒,他摸了下額頭,無奈道:「很好,裡德爾你的演示很精彩,不過其實你只要說出這句魔文的含義就行,古代魔文雖然不借助魔杖,如果失敗造成的風險也很大……」

  不滿的噓聲開始在講台下蔓延,教授嘆了口氣,無奈道:「總之,斯萊特林加五分。每個人准備五條古代魔文並且寫出他們的現代咒語,下次課上交給我,現在下課。」

  斯蒂安他們沒能成功截住裡德爾,幾乎就在教授說完下課的瞬間,裡德爾就帶著他的書本溜出了教室。

  午間的風不再如清晨涼爽,在走廊上疾走也不能讓他的大腦感到一絲一毫的解脫,狂風吹亂男孩前額漆黑的短發,天色沉沉,幾乎讓人誤解這是晚間薄暮之景。為何不索性下一場雨,他想,也許大雨能讓他清醒一點。

  他似乎已然忘了昨晚自己幾乎聽了一整夜連綿不歇的雨聲。

  圖書管理員平斯夫人依舊如禿鷲般盤踞在她的櫃台裡,男孩匆忙向她問了個好後便拐進了層層書架中。

  關於東方的魔法,他記得在第六排書架上應該有幾本。

  男孩匆忙的腳步在第五排書架前戛然而止,他往回退了一步,看似隨意地從旁邊書架上抽出一本書擋住自己,又急速往前兩步,徑直衝到了一旁的沙發上。

  暗紅色的封面遮住男孩大半的面龐,他似乎應該感謝他這隨手抽出來的不是什麼會咬人的奇怪書本,否則他還能否現在保持這種安靜看書的假像就應該打上一個認真的問號了。當然現在的裡德爾完全沒有心思去考慮這種無聊問題,他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為什麼那個女孩會在這裡?」

  距離他十步左右的書架邊上,一個纖弱的東方姑娘在緩緩地穿行,她認真地繞著書架來回,纖長的睫毛時而顫動,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感謝梅林,她並沒有注意到自己。

  意識到這點的男孩稍有放松,他調整了一下坐姿,現在他可以更自然地觀察她了。

  東方姑娘應該是一個幽靈,他想,應該。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她絕對不是一個人類,只是一個幽靈怎麼會有色彩?他不明白。和霍格沃茲中他看到的那些幽靈不同,他能看清她黑色的發,漆黑的瞳,甚至還有一點紅暈的面頰,雪白的脖頸,還有她淺粉色指甲上晶瑩的淺淡反光。

  如果不是他同樣能清楚無疑地透過她看見身後那一排排密集緊促的書架,他真的會以為她就是一個活人。

  有什麼生物像人類一樣,然而身體是半透明的嗎?

  他想不出來。

  又是一個超出他認知的事物。

  裡德爾不禁攥緊了拳,憤怒於自己的無知,同樣為這個闖入他領地的神秘姑娘而氣惱。

  也許他確實需要去上一上那個幽靈研究課了,不是因為諾德的演說,而是現在的他很有必要去搞清楚面前這個幽靈的真正來歷。

  希望她值得讓自己放棄這個空閑下午的價值。

  至於沒有價值的東西……毀滅了就好。

  淺淡的笑意再度爬上嘴角,他合上書本准備離開,站起身時卻差點和別人撞個滿懷。

  對方顯然比他更受驚嚇,忙往回退了兩步,偏長的水袖捂了口,似有些害怕地卻又故作鎮定般望了過來。

  裡德爾張了張口,卻找不到任何一句合適的開場白。

  倒是對面的姑娘先笑起來:「抱歉,是我唐突了。你莫怕。」

  「……我」男孩皺起眉頭,低聲回了一句:「我沒害怕。」

  他轉眼認真看著她,黑玉般的瞳仁中是東方姑娘窈窕的倒影:「……你不記得我了?」

  姑娘驀然愣了,那雙眉頭又開始小心地皺起來,她認真地打量了一下身前頎長消瘦的男孩,隨後輕聲道:「是有些熟悉……」可是她又搖了搖頭:「可是我只記得一個朦朦朧朧的影兒了。」

  她似乎是認真地抱歉起來,尷尬解釋道:「我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回事,但就是記不住東西,見過的人,到過的地方,遇見的事兒,什麼都很快就忘記……」

  她低著頭,雙眼如同初春瀲灩的湖水,男孩的心驀然就如針刺般痛了那麼微不足道的一下。

  他皺著眉,有些半信半疑,但又無端地相信她說的是實話:

  「那你還能記得什麼?」

  「黛玉,」姑娘輕聲道,仿佛抓住了落入懸崖前最後那根蛛絲,她重復了一遍:「我只記得我叫林黛玉。」

  「好吧,黛玉小姐」,他驚異於自己居然能那麼快念出這個古怪的名字,甚至還有一點沒來由的熟悉,也許是昨天聽過一遍的關系,他頓了下,繼續道:「我叫裡德爾,湯姆·裡德爾,斯萊特林五年級學生。也許我們之後會經常見面。」

  黛玉輕輕笑了下:「確實有些熟悉,若是我之後又忘了,你可莫忘了提醒我。」

  「……你不會忘記的」沒由來的惱意擊中了男孩的胸口,黑袍下的手握緊了拳又再度放下,他勉力笑著補充道:「也許我們會發現什麼方法,那樣你就不會一直忘記了。」

  「我這病已經很多年了,哪是那麼容易好的?」姑娘輕笑起來:「就算真能好起來,那又得花多少心思,你還是個學生呢,每天的功課還不夠忙麼?」

  他猛然向前一步,有些威脅性地將她小小的身軀納入自己的陰影裡,聲音已然控制不住惱意,面上的笑意卻更加濃重起來:「黛玉小姐,我和他們不一樣……你會明白的。」

  說完這句,再沒有一句多余的客套,黑發男孩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圖書館。

  黛玉在原地愣了半晌,如蔥的指尖輕輕劃過男孩留下的那本書,終於忍不住惱道:「好端端的卻拿我出氣,真是……」

  眉間是憤怒的輕雲,雙眼水汽氤氳,卻始終沒有落下淚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說什麼,受了點刺激,決定在晉江也更新一下。

  就這樣。


第4章 幽靈課

  04

  一切都不對。

  這一切都不對。

  裡德爾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要不然就是被那個無知的幽靈氣的,所以他才會腦子一熱真的來了幽靈研究的教室。天知道就在他剛剛邁進教室裡時整個斯萊特林的目光都黏在了他身上,仿佛他是什麼打破地球生態平衡的奇異外來物種。

  然而沒什麼能阻止伏地魔大人已經決定好的事情。

  男孩的臉色雖然已然可以和他的發色一較高下,腳步還是堅定不移地向前,直到在教室最前排落了座。

  為什麼坐到最前面,他也不知道,鑒於男孩本身視力良好,他向來是習慣於中間的位置,一個離老師不太遠,也不用對自己的小動作有過多顧慮的地方。

  但是這次不同以往。

  不是他原本計劃中的課程,不是他感興趣的內容,甚至不是他了解的教授。

  一本書從旁邊座位上被遞了過來,他轉頭看了一眼,馬爾福笑得恣意:「我為你多准備了一本教科書,」他眨了眨那灰色的雙眼,補充道:「這本書雖然不貴,但我想也不便宜,對麼?」

  裡德爾愣了片刻,隨後也笑起來:「謝謝。」

  他攤開手中的書本,似乎頗為苦惱:「那馬爾福,這一本該怎麼辦呢?」

  馬爾福的笑意凝固在臉上,神色轉了兩轉,才嗤笑道:「原來你准備了課本。」

  裡德爾輕笑著看他:「也不算……」他聳聳肩繼續道:「但我總是不缺課本。」

  馬爾福蒼白的臉色似乎更加慘白了,耳廓卻燒起憤怒的紅:「那扔掉吧。」他冷聲道:「反正我家不缺這東西。」

  「不,」裡德爾端詳了一下手中的課本,將它再度遞了出去:「我記得斯蒂安應該缺一本,我替他謝謝你。」

  他看著馬爾福更加冰冷的神色,慢條斯理補充了一句:「反正你家不缺,對吧?」

  一個似乎毫無知覺的無辜聲線倏然插進兩人的微妙對峙中:

  「你們見過這堂課的教授了嗎?」

  兩人同時轉了頭,是諾德。

  馬爾福嗤了一聲:「你有嗎?」他挑眼看了下裡德爾:「除了你,大概也就裡德爾可能見過了吧?」

  諾德無辜地搖搖頭,裡德爾只是微微眯了眼,不置可否。

  「我敢說這個教授絕對是霍格沃茲有史以來最大牌的一個,」馬爾福抱了手不滿道:「不出席分院儀式,選課表上連名字都是簡稱,目前為止還沒一個學生見過這個東方來的新教授……希望等會進來的不是迪佩特校長,然後和我們說一句愚人節快樂。」

  「你的想法很有趣。」

  裡德爾又笑了起來:「不過我想說……教授好像已經到了。」

  教室門前飄過一尾淺紫色的裙裾,他稍稍偏了頭,可還是看不見那個姑娘纖瘦的身形。

  不過他知道那是她。

  嘴角笑意更濃,意味卻不甚分明。

  看來還記得來上課,似乎那健忘症也不能算太可怕。

  「你見過她?」

  諾德悄聲問道。

  男孩笑了笑,沒有明確回答,卻不自覺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帶。

  裡德爾的笑容在下一秒徹底凝固。

  一個身材矮小的女巫從講台上憑空出現,似乎剛剛從天上掉下來,堪堪落到了講桌上。她整了整橄欖色的帽子,灰色頭發亂蓬蓬地披在腦後,一雙翠綠色的眼睛似乎有些精明,卻只能讓裡德爾想到切碎的奇異果。

  該死,她是誰?

  男孩攥緊了拳頭,好在諾德他們全被這憑空出現的女巫所吸引,沒人注意到他驟然變化的情緒。

  「抱歉親愛的同學們,我遲到了。」女巫沒有從講桌上下來,反而直接站在了講桌上。裡德爾注意到她其實只有正常女性一半不到的身高,像個矮人。也許她就是個霍比特。

  「我叫羅希·達芙,你們可以叫我達芙教授,這個學期我將為你們講授『幽靈研究』這門課程。對了」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那手短得尤為滑稽:「我應該先感謝你們選了這堂課,讓我看看來了多少人……好吧,大家比我想像中的更為熱情……」

  馬爾福忍不住哼了一聲,稍微表示了一下對這漫長開場白的不滿。

  矮人達芙教授似乎沒有聽到:「抱歉我錯過了我們重要的分院儀式,但是請相信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大家更好地享受到這門課的樂趣……」

  裡德爾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他完全不想聽那個聒噪的聲音,他的注意力全在門邊那一尾裙角上,只是那裙角在教授出現時就消失在他的視線之外。

  ……也許只是路過。

  他費了很大力氣克制下自己追出去的衝動。

  更大的怒火卻突然席卷了他,被欺騙的憤怒感。

  可是誰騙了他?裡德爾也說不清,他寧願把這一股爛賬都甩到那個姑娘頭上。

  沒關系,早晚他會討回來。

  「教授」馬爾福懶洋洋的聲音總算打斷了那無休止的聒噪:「我們聽說你剛從東方回來,還會東方魔法,這是真的嗎?」

  說罷眼角掃了掃沉默的眾人,仿佛在嗤笑大家的毫無勇氣。

  達芙教授愣了愣,旋即笑起來:「當然,我親愛的孩子們,原來你們來上課是為了這個。」她又捋了捋那花白的頭發,繼續道:「我確實剛從東方旅行回來……」

  教室裡突然興奮起來,裡德爾掃了一眼身側,諾德的眼睛無疑在發光。

  「但是我並不會東方的魔法……」

  教室裡高昂的氣氛瞬間凝固,裡德爾忍不住冷笑一聲。

  「我在東方停留的時間太短了,」達芙教授赧然道:「戰爭限制了我的行程……不過我可以向你們保證那真的是一個很神奇的地方。如果你們以後有機會可以自己去體驗一下……」

  失望的聲音已然要蓋過教授的聲線。

  「那麼教授」依舊是懶洋洋的馬爾福,只是這次他盯著的人沒有位於講台上,而是罪魁禍首諾德:「你有接觸過東方巫師嗎?」

  「接觸?」矮人拍了拍她的腦袋,突然興奮道:「瞧我差點把最重要的事情忘了,接觸……這個學期我們會有一堂非常非常不一樣的研究課程,也許大家在選課的時候會覺得研究幽靈有什麼意思,畢竟學校裡到處都是我們熟悉的幽靈先生和小姐們,但是大家真的了解過他們嗎?我看未必……何況今年我們有一位遠道而來的可愛客人……」

  裡德爾的心驀然一緊。

  教授將她小小的腦袋轉向教室門外,激動地招手道:「快進來,親愛的,真不好意思讓你等了這麼久……」

  許是見門外人遲遲沒有動靜,教授索性從講桌上跳了下去,整個人像一個輕盈的綠色皮球,可是不到一秒她便到了門口,就像憑空消失又出現一樣。

  一個纖瘦的身影總算從門外緩緩移出來,裡德爾屏住了呼吸,似乎怕自己會嚇跑她。

  雪白的裙,罩上淺紫色的褂子,雙手藏在微長的水袖下面,烏黑的發,水光盈盈的瞳,正是那個兩天內惹得他數次發火的東方幽靈。

  他微微挑起嘴角,她的出現大概是這個下午讓他唯一感到滿意的事。

  感到驚詫的顯然不止是裡德爾一個人,整個教室的目光都黏在了這個新來的姑娘身上,他轉頭,對上馬爾福不屑的目光,淺金色頭發的男孩向他撇了撇嘴,嘲弄不言而喻。

  裡德爾順著馬爾福的示意偏過頭,是諾德。

  在那個姑娘進門時,他就著了魔一樣盯著她。

  雖然姑娘的確吸引了整個教室的目光,可是諾德的神情就像……裡德爾不知道怎麼形容,他決定把這個表情歸入傻子的範疇。

  裡德爾猛然用手肘推了一把諾德,對方明顯被嚇了一跳,見是裡德爾,有些赧然地笑了笑:「她真漂亮,不是嗎?」

  男孩沒有回答,他轉頭再度看向黛玉,恰好撞上她水光盈盈的目光。

  心跳倏然漏了一拍。

  黛玉似乎也有些驚詫於這不期而遇的相對,她看上去想往後退,但又停下了腳步,只是微微低下頭,似乎想笑,又像突然想起來什麼,不滿地嗔了他一眼,決意別過臉不再看他。

  她還記得自己。

  嘴角忍不住上揚,不知是滿足還是炫耀。

  惹人厭煩的達芙教授又開了口,她已經跳回了講桌上:「親愛的同學們,這位林小姐來自真正的東方,我想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所以我已經聘請了林小姐做我們這堂課的特別助教,我想我們一定能和諧相處的對麼?」

  她再度眨眨眼,教室裡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諾德紅著臉,幾乎要把手拍得和他的臉一樣紅。

  她倒是不費吹灰之力俘獲了大部分人的好感。

  只是必然會有一兩個不和諧的聲音。

  「抱歉教授,」又是馬爾福的聲音:「我想知道,這位幽靈小姐她會些什麼,到目前為止她都沒說過話,難道我們將要迎來一個啞巴助教嗎?」

  「馬爾福!」

  首先發聲的卻是諾德,他攥緊了拳頭,怒道:「你太過分了!你應該為你的無禮向林小姐道歉。」

  「如果我說錯了,」馬爾福揚起頭,毫不退縮地繼續道:「我感到抱歉。但是我希望這位幽靈小姐能向我們展示一下她將如何勝任這份工作,否則我推薦血人巴羅來擔任這個助教的職位。」

  裡德爾輕嗤了一聲,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兩爭吵,甚至還有閑情欣賞黛玉逐漸皺緊的眉頭。

  姑娘只是冷笑了一聲,似乎並不打算搭理他們。

  馬爾福的不滿卻再度指向她:「幽靈小姐,請問你將如何幫助我們學習這堂課呢?你會魔法嗎?」

  裡德爾輕敲桌面的手指輕輕停下,他抬起眼看向那個姑娘。

  「我自然是不會你們那勞什子法術的,」黛玉終於冷笑著開了口:「不過我倒是聽過一個說法,井底青蛙不知天,半壇子醋叮當響,不知道你算哪一類,怎麼就只知道你的巴羅兄弟?」

  作壁上觀的裡德爾終於忍不住率先笑出了聲,馬爾福倒是愣在原地,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倒是諾德先反應過來,他笑得有點喘不過氣:「林小姐說得不錯,達芙教授都沒說話,馬爾福你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旁邊拉文克拉的學生忍不住插嘴道:「井底青蛙還是去找你的巴羅吧,耽誤了多少上課時間。」

  格蘭芬多的學生附和地大笑起來:「井底的馬爾福,真是適合,馬爾福,你在變形課不如變只青蛙吧,一定能得高分哈哈哈哈。」

  嘲諷的風向迅速轉換,馬爾福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林小姐,」裡德爾總算發聲,黑色的目光鎖住那個姑娘,嘴角是玩味的笑:「是青蛙是天鵝,總得相處之後才知道不是麼?不過我們是不是耽誤太多上課時間了,我想達芙教授應該還有很多想說的話……」

  幽靈輕飄飄掃了他一眼,還是退到了講台的另一邊。

  裡德爾狀似無意地看了一眼左手邊的空位。

  她還是不懂怎麼做,他有點遺憾地想。

  明明這裡才是助教最適合的座位。

  不過他們還會有很多時間。

  他會弄清楚她的來歷,找到永生的方法。他會讓她明白,他不是那可笑的井底之蛙,他和那些人不一樣。

  她終將會為她的冒犯付出相應的代價。

  想到這裡,他再次笑著望了她一眼。

  對方回了他一個毫不客氣的白眼。

  男孩卻忍不住笑得更歡了。


第5章 天文台

  05

  幽靈小姐僅用一周的時間就收獲了學院大半學生的愛慕。

  這個速度無疑讓裡德爾感到詫異。要知道他花了近五年的時間才能成功收獲全學院的一致稱贊,但直到現在還有少數不算和諧的聲音。

  但至少還有一點可以讓裡德爾感到稍有安慰,那就是他同時也清楚地看見在對待林小姐的態度上,並非只有一種乏味的聲音。

  愛者極愛,比如魔怔一般的諾德,相對的,恨者亦極恨,例如在第一堂課上就被嗆白的馬爾福。

  至於作為學生中最先同那位幽靈小姐有所接觸的裡德爾,似乎一直不急不緩地悠然站在了中間,不嘗試靠近,亦不曾回避。

  但他卻成功做到了讓那位健忘的東方姑娘准確記住了他的名字和長相,甚至遠早於邀請林小姐進入自家休息室的拉文克勞們。

  直到林小姐捧著書本飄到斯萊特林休息室門口,點著名找湯姆裡德爾的時候,蛇院的學生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們這位優秀的領頭人再一次不聲不響地走到了大家最前面,而他們只能站在黑暗的甬道之後,小聲而激動地議論著裡德爾是怎麼做到這一切的。

  至於從林姑娘出現就開始冷著一張臉的馬爾福,現在終於扯出了一點笑意,不知是安慰還是嘲諷地拍了拍同樣神色不愉的諾德。

  認真來說,裡德爾也沒有多做什麼。

  正如他現在做的這樣:

  「這麼快就看完了?」

  「瞧你說的,」黛玉微微偏了頭:「這都兩天了,合著你覺得我便該看多久呢?」

  「我花了四天」男孩聳聳肩:「也許是因為你不用睡覺。」

  姑娘便笑了:「原來你早就看完了,偏不還回去,可是存了心讓我看不了?」

  裡德爾無辜地否認道:「我沒看懂。」

  「年級第一竟然看不懂這個?我可不信。」姑娘笑得更歡快了。

  男孩聳聳肩:「麻瓜們的心思太難懂,那個王子明明有那麼多次機會殺死仇人,最後還選擇一個那樣同歸於盡的方式,那復仇還有什麼意義?我實在是不能理解。」

  姑娘微微低了頭,辯駁道:「又不是每個人都能殺伐果決的,這世間人物自是有千種萬種,一下子被至親背叛,他做如此之舉倒也非不能理解,我倒是覺著你也未免太有些強人所難。」

  裡德爾沒有過多表情:「我在孤兒院長大,沒有親人。」

  黛玉微愣,自知失言,見他也沒什麼傷心的意思,絞了手想了會:「其實我現在這樣子,倒是和你也差不離。不過我見你如今也過得風生水起的,倒不會為此煩憂,也許哪一天,能再見你親人倒也說不定……」

  「你想見他們嗎?」

  男孩突然打斷她的話。

  姑娘聞言,轉頭嘆了口氣道:「如何不想呢……」

  斯萊特林的休息室位於地下,她只能望向無盡幽邃的回廊,裡德爾卻覺得她的目光仿佛飛躍了遠山,望到一個她已經徹底遺忘卻始終魂牽夢縈的地方去:

  「只是這人世浩渺,我又是這個模樣,只怕是再也見不到了罷……」

  這是裡德爾覺得她離真的哭泣最近的一次。

  眸中水光動人,他幾乎要伸手去給她拭淚。

  可是幽靈是沒有眼淚的。

  男孩便停住了手。

  「林姑娘……」

  不是裡德爾的聲音。

  兩人回過頭,是剛從休息室裡出來的諾德。男孩淺藍色的眼瞳中神情復雜,不知道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不過裡德爾並不在意這點微不足道的誤會。

  相對之下,他更在意為什麼諾德會突然打斷他們的談話。

  很有勇氣,並不禮貌。

  「林姑娘」諾德的聲音裡滿是真誠的擔憂:「你還好嗎?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裡德爾幾乎都要笑出聲來了,面前的這個姑娘無論長得如何,但是始終是個鬼魂,問一個鬼魂身體不舒服,諾德的智商恐怕真的要被重新衡量。

  黛玉卻向裡德爾身側微退了一步:「你……?」

  「諾德。」

  兩個人的聲音。

  裡德爾和諾德對視了一眼,黑發男孩面不改色地繼續介紹道:「伊恩·諾德,也是斯萊特林五年級的學生。」

  「我們天天見面,林小姐」相對於裡德爾強行壓下的洋洋得意,諾德的聲音可以說是十分委屈了。

  「是我唐突了」黛玉笑了笑:「這些天老是有學生來找我認他們是誰,一個個莽莽撞撞的,我都怕了。」

  「不過看來林小姐你還是能記住人的……」諾德聲音低低的,不知道是說給誰聽。

  「你是說這位呢?」黛玉瞥了男孩一眼,不滿道:「若是這裡的學生都像他這麼討厭,我看不記得倒也罷。」

  黑發男孩聳聳肩,沒有接話。

  當然這幅景像在別人眼中就是另一番感覺了。

  黛玉說得理直,也未曾多想,轉了頭向男孩問道:「你來找我,可是有什麼事情?」

  諾德心中酸澀,一雙手握緊了又松開,還是鼓起勇氣問道:「林小姐,我想請你做我的幽靈課觀察對像,可以麼?」

  作業是達芙教授早就布置下來的,要求學生們寫一篇幽靈日常觀察日記,其實不算著急的作業,但是自從這個作業被布置下來,諾德就坐立不安了。

  黛玉倒是沒忘記這個作業,只是她微紅了臉,又退了一步才道:「你一個男孩,觀察我作甚?雖說這裡男女也不甚有防,終歸是不方便。」

  「可是裡德爾……」諾德不甘地望了一旁抱臂圍觀的男孩。

  「我的作業對像是巴羅。」裡德爾撇了撇嘴,問道:「有人打算觀察你麼,林?」

  這聲「林」叫得突兀而親昵,女孩的臉紅得更甚,啐了一口道:「你這個壞心的,明明知道我什麼都記不得,還這樣欺負我。」

  姑娘越說越氣,忍不住伸手在裡德爾肩上拍了一下。

  那雪白的手腕好不容易積攢了些許力氣,認真敲下去的時候卻毫無意外地穿透了男孩的身體。

  兩人皆是一愣。

  姑娘先於男孩反應過來,橫豎書也還了,索性輕哼一聲徑直飄走,留下兩個心情面色皆各異的斯萊特林男孩愣在原地。

  裡德爾低頭看了眼肩膀,收了書轉頭對諾德說道:「我要去找巴羅了。」

  諾德看了他一眼,又別回目光,勉強扯了笑道:「啊,挺好,我去其他地方走走。」

  說罷便轉了頭離開。

  裡德爾的聲音不高,卻能讓他聽清楚裡面每一分意味深長的笑意:「她只是個幽靈。你應該還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是麼?」

  「……也許吧」諾德深吸一口氣,隨即邁大了腳步:「可是她明明比那麼多人都鮮活。」

  鮮活?

  直到再也看不見那個男孩的長袍,裡德爾才開始思考這句話的含義。

  也許是。

  他知道她與一般的幽靈不一樣。那個矮人教授一定也知道,但是她沒有說明。

  她的色彩,她的情緒,以及方才她的手穿過他肩膀落進他胸膛時那微暖的溫度,都在告訴他這並非一個普通的幽靈。

  他從不知道一個幽靈還能有自己的溫度,他們向來冷得如阿爾卑斯山頂終年不化的堅冰。

  還有她的記憶。

  一個記不清過去和未來的幽靈,卻能對看過的書本過目不忘。

  如果這些天裡德爾不是為了搞清楚她到底是什麼生物而泡了幾天圖書館,相信他也不會發現這一點。

  或者可以說男孩是沾了那幾本書的光,那個東方姑娘成功記住了這個老是和她搶書看的斯萊特林。

  她主動叫出他名字的那天,他詫異得差點拿不穩手中的書本。

  這痴傻模樣自然是惹得那姑娘忍不住嬌笑起來。

  不得不說,在透過巨大窗格的陽光裡,書架之間的她笑起來真的像一個無比真實的活人,美到讓人心驚。

  可是她並不是一個活人。

  男孩的眸色沉了沉,毫不猶豫地轉頭向另一側走去。

  天文台是整個霍格沃茲最接近天空的地方,但最常在這裡徘徊的卻是斯萊特林的幽靈,血人巴羅。

  裡德爾登上天文台的時候,夕陽剛剛從鐵青色的山巒上墜下,閃爍的金星從西方升起,巨大的星像儀靜穆地立在天文台正中,圓潤的邊角反射著淺金色的余暉。罡風四起,他要尋找的幽靈沉默地待在角落的陰影裡,像是一座凝固了的半透明水晶雕像。

  「您好,巴羅。」

  男孩向巴羅問好,禮貌繼續道:「我依約來找您了,為了幽靈課的觀察作業。」

  血人沉默地點點頭,裡德爾也不再多話,自己找了個不遠不近的位置坐了下來,羽毛筆和紙張自動浮上半空,仿佛被兩只無形的手握住,隨時待命准備記下一切談話的內容。

  幽靈微微抬了下眼,沉默了一會才緩緩開口,聲音嘶啞而破碎:「這種記錄魔法不容易,學校新開了相關課程?」

  裡德爾搖搖頭,微笑道:「學校沒有,但是我很懶,巴羅。」

  幽靈消瘦的面龐上浮上一絲不常見的笑意:「你這種懶,已經超越了霍格沃茲絕大多數學生。」

  「並不是全部。」男孩輕聲答道。

  巴羅轉頭看了他一眼,有些詫異,更多的是欣賞。

  「裡德爾,」幽靈再度望向了遠方:「你以後想做什麼?」

  男孩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能看見紫色的天空,還有一兩只黑色的飛鳥,他想了想,回道:「目前還沒決定……」

  「斯萊特林的人從來不缺抱負和雄心,」巴羅面無表情地戳穿他:「我不知道你的目標是什麼,但我希望它不是真的讓你難以啟齒。」

  男孩笑了笑,似是而非的重復了一句:「斯萊特林從來不缺抱負和雄心……只是在它沒實現之前就大聲說給滿世界的,我覺得這行為更像格蘭芬多的獅子們。」

  巴羅沒再接話。

  似乎是為了打破這略微尷尬的沉默,男孩再度開口道:「巴羅,霍格沃茲的幽靈都是曾經在城堡裡生活或者死亡的人嗎?」

  巴羅想了想道:「不全是。」

  「也就是說,幽靈可以離開他們的死亡地點?」

  血人點了下頭。

  「那可以走多遠?」

  「你是在好奇那位東方來的幽靈小姐?」巴羅深陷的眼窩再度轉向他,繼續道:「她是個奇特的例外。」

  男孩挑了挑眉。

  「一般的幽靈可以離開他們常出沒的地方,通常也就是他們的死亡地點,所以尼克才有機會開那麼多次忌辰宴會。但是作為幽靈,我們並不知道自己究竟能走多遠。」血人緩慢地解釋道:「你的教授應該已經和你們講過,不是所有人都能變成幽靈,幽靈不會死亡,因為他們已經死過一次。只是並不盡然……」

  懸浮在空中的筆近乎瘋狂地在書頁上劃出唰唰的聲響,雜亂的字體暴露了男孩內心的波瀾。

  「幽靈只是不會被殺,並不代表我們不會消散。」

  「消散?」

  男孩重復道。

  「徹底化為虛無。」血人的嘶啞聲線沒有一絲變化:「我們的存在是因為可能是因為生前有強大的靈魂,也可能是因為死得太過不滿,執念太深,這種能量能讓我們留在死亡地。但是一旦我們不再對這個世界有感情,那麼我們便會走向真正的長眠。」

  「那會怎麼樣?」

  「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

  男孩不禁握緊了拳頭:「但你說林小姐是個意外,她不會死嗎?」

  「一般的幽靈離開自己眷戀的地點越遠,他的能量就會越低,最後就會走向消失。」巴羅低聲解釋道:「那位東方小姐無論從哪個角度上來說都是一個意外,她沒有自己的記憶,我們不知道她的死亡地點,也不知道她死亡了多少年,鄧布利多推測過她很可能真的跨越了整個大陸,但只是在漫無目的地漂游,霍格沃茲的魔法和禁制甚至對她無效。」

  「無效?」男孩愣住了。

  巴羅慢悠悠掃了一眼震驚的男孩:「目前沒人能解釋這一點,那個姑娘第一次出現在大門前的廣場時,有教授曾嘗試魔法阻擊她,但是所有魔法都穿過她的身體,就像她根本不存在一樣。」

  「可是她明明比大多數人都鮮活。」裡德爾忍不住辯駁道。

  巴羅沉默了一會,承認道:「她確實更像一個活人。」

  暮色四合,兩下皆是靜默。

  「巴羅,」男孩輕聲道:「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她並不是一個已經死亡的人。」

  血人的面容在黯淡的光線下更顯幽邃詭異,他還是搖了搖頭,沒有再開口。

  「或許這才是達芙教授到來的真正目的,對麼?」男孩轉頭看了一眼暗沉的天色:「我該回去了,謝謝你,巴羅。」

  男孩的腳步逐漸消失在樓梯末端、枯瘦的幽靈將自己藏進更深的夜色中,始終沒有再開口。


第6章 嫌隙

  06

  他被來自臉上的輕微觸感所驚醒。

  那觸感不疼也不癢,微暖的溫度,恰到好處能把他弄醒的力度。

  醒來時滿屋的夕陽正是艷麗,窗棱將暖黃割裂成幾何狀的的寶石,卻攔不住它將滿屋的書籍和空氣中的微塵照得宛如金色的璀璨星空。

  男孩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黑色的眼眸花了好一陣才將焦距定格在面前那個略微透明的人影上。

  姑娘素白的手上拿著幾張夾好的手寫書頁,雙眼噙了笑意,絲毫沒有擾人清夢的愧疚感:「昨兒晚上干些什麼去了?怎的就在這裡睡了?」

  男孩搖了搖頭,想讓自己更清醒些:「……沒什麼。」

  還能有什麼,他皺著眉頭想,他要做的事情那麼多,晚上還得熬夜研究這位始作俑者沉迷的各種麻瓜詩歌小說,他又不是上了發條就能走的木偶,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給自己也上個不會腐鏽的發條。

  雖然他承認大半的時候,那些麻瓜作品真的很催眠,往往看不了兩頁他就已經安然進入夢鄉。

  代價是睡姿不好而帶來的一整天腰酸背痛。

  姑娘似乎並沒有在意男孩突然不滿的情緒,她只是輕輕偏了臉道:「要睡便回去睡,在這裡睡著當心受了寒。」

  他轉眼看了一眼那個幽靈,似乎還是沒什麼情緒地轉了話題道:「你手上拿的什麼?」

  「你說這個?」黛玉看著那紙張道:「奧莉薇剛剛給我的,說是幽靈研究的觀察作業。」

  「拉文克勞的奧利維亞·謝爾?」

  裡德爾對這個姑娘沒有太多印像,只記得也是個小個子,棕色的卷發不算長,然而很喜歡纏著黛玉。

  「應該是這個名字,」黛玉坐到了他對面的沙發上:「這裡寫了名字,是她。」

  男孩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才過了多久……」

  姑娘突然便惱了,拿著手中的紙張就要打他,卻不妨那作業猛然便被男孩奪了過去,對方高舉著那份研究報告,頗有些自得地望著她,不知是嘲弄她貓一樣的力氣還是無法觸碰他的限制。

  「你便是這般欺我的……」黛玉咬了牙,發了狠便要走。

  裡德爾安然坐在他的沙發上,並沒有一絲一毫追過去的打算,他也不覺得有那個必要,橫豎她過兩天也會忘記這一段。

  姑娘卻半途折了回來,皺著眉攤起手向他討還那份被搶走的作業。

  「我可以借來看看嗎?」男孩無辜道:「我還沒有做完,想看看別人怎麼做的。」

  姑娘似乎都不願意再理他,伸了手便打算以彼之道搶回來。

  可是在蠻力上,無論是幽靈還是姑娘都贏不過一個健康的人類男孩。

  所以結局也不過是姑娘更惱了一層而已:「你到底還不還我?」

  裡德爾挑了下眉:「這作業對你有那麼重要?」

  「那對你又有多重要?」黛玉反駁道:「你又不是沒了它便寫不出東西,這東西再怎麼也是別人交給我的,與你又有何干系?倒是你這人,看著是個懂禮的,實則也不過金玉其外罷了,我看你就是來存了心來惹我。」

  男孩沒有回話,也沒有將手中的東西交回去。

  近乎尷尬的沉默和對峙。  

  似乎還是男孩率先妥協,將手中的報告遞了回去。

  姑娘卻不領情,拿過作業就徑直轉身離開。

  這次男孩卻一改之前散漫的態度,突然起身追了過去,大踏步越到她面前,直接堵住了對方的去路。當然前提是幽靈沒有穿過他身體的打算。

  裡德爾立在書架間的陰影裡,一時間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們的黛玉小姐連句謝謝都不會說?」

  姑娘攥緊了手中的作業,不客氣地回道:「昨兒一個小鬼搶了我的梳子,弄斷了之後又還了回來,你說我該如何?」

  「然後?」男孩似乎並沒有理解對方的意思。

  「我把那梳子燒了。」

  男孩突然笑起來,他低下頭,近乎曖昧地湊到姑娘耳邊:「如果我是你……我不僅把它燒了,還會把那小鬼也一起燒了。」

  姑娘猛然退了兩步,冷笑道:「那你還不快去把自個兒燒了,在這裡堵著路算什麼。」

  「當然是等著你來,」黑發男孩笑得更加陰郁:「再說我可從來沒有堵過你的路。」

  說罷,男孩徑直穿過姑娘半透明的軀體,回到方才的座位上。夕陽已然沒有那麼明艷,他背對陽光再次打開方才的書本,英俊的面龐淹沒在橙色的光影中。看著賞心悅目,又讓人咬牙切齒。

  那模樣驀然間讓黛玉覺得有些似曾相識。

  可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她無意識地抹了一把眼。

  幽靈終究是不會哭的,她突然又忘了。

  看書的興致終究還是被裡德爾敗得毫無蹤影,黛玉捧著那幾頁紙在圖書館外的長廊上漫無目的地徘徊,卻突然不知該怎麼處置它們。

  內容她已看過,也無非是寫了些她平日常做的事情,看書,對著窗戶發呆,如果是考慮到她這個什麼都易忘的性子,這東西倒是有些意思。只是當下她擔心的還是裡德爾,男孩是絕對不會輕易放棄的性子,她知道這點,所以也不敢輕易放寬了心。

  明明她知道這個男孩是為了什麼故意來接近她,她卻沒什麼排斥心理,似乎是獨獨對他多了一點寬容。

  她並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男孩不算是個討人喜歡的性格。

  剛剛長開的身板,明明是個少年卻始終戴著沉重的面具。即使他一直在笑,她也能看見他眼中那些厭煩,和他眼瞼下偶爾浮現的青影一般,黑色的瞳仁是一個無窮盡的漩渦,仿佛潛藏了末世的洪水,能把所有的善惡悲歡都吞噬。

  他成熟得太早,卻長成了與這世界格格不入的模樣。

  可是她不討厭他,她看著他虛情的笑,假意的關懷,明明厭惡卻佯裝歡喜,高興又強行壓抑,她恍惚間覺得很熟悉,卻不知是像誰。

  他這樣的性子,愛者願為之加諸膝,惡者欲將其墜諸淵,唯獨她仿佛站在河對岸,隔了滿川葦草和悠悠流水,遙遙望著他。

  所以便不再介意他別有用心的接近麼?她不清楚,卻有時間等待。

  如今她這一無所有的樣子,唯有時間最為富余。

  思緒被一人突然打斷,她有些愣怔地抬了頭,是一個有些面熟的學生,棕色卷發,藍的眼,銀綠色的領帶整齊地系在胸前,又是一個斯萊特林。

  「林小姐,你是不是需要幫助?」男孩再度重復了一遍他的問題,眼中滿是真誠,卻又像突然想起什麼一般,自嘲地繼續道:「抱歉,我又忘了自我介紹,我叫諾德,伊恩·諾德,斯萊特林五年級。」

  姑娘抿了唇不知如何回他,她自然沒忘方才屋內那個斯萊特林是如何氣她的,但若是就這樣將同學院的孩子都一棍子打死,又未免太過無理。

  面前這個男孩她應是見過的,有些印像卻不甚熟,卻不知他和裡德爾是什麼關系,若又是那壞小子找來一同欺負她的,那他可真是壞到無藥可救了。

  姑娘想了想,輕聲道:「我想找奧利維亞·謝爾,你能幫我找到她麼?」

  諾德瞪大了眼,似乎在詫異這個記不住他名字的幽靈居然又一次記住了別人的名字。只是心情復雜歸復雜,他眨了眨眼,還是選擇將這些如同亂麻的情緒拋在一邊,繼續道:「是拉文克勞的學生嗎?」

  「應該是吧……我不確定。」姑娘皺了下眉頭,想了下道:「你能先帶我到他們學院看看嗎?也許我會想起來。」

  「當然,」諾德急切道:「如果有困難,你隨時可以找我。」

  黛玉被這小子的模樣逗笑了,她忍不住打趣道:「瞧你這樣子,倒是希望我多點麻煩?」

  「當然不是。」諾德想要辯解,但又不知從何說起,想了半響,終於還是放棄地一梗脖子道:「先去拉文克勞休息室吧……我沒去過他們那裡,但是聽說是在閣樓上。」

  黛玉更覺得好笑:「你既然沒去過,怎麼便敢帶路?」

  諾德啞然,他其實也不過是想和這姑娘多呆在一起而已。當然他這點小心思,她未必便看不穿。

  「也許我們可以找一個拉文克勞的學生。」他卻不肯放棄。

  幽靈沒有再拒絕。

  裡德爾依舊在看著他的書,關於東方的麻瓜生活,說實話他對這些真的沒多少興趣。

  他看著那插圖上有些失了真的男女圖像,男人拖著長長的辮子,女人很少被麻瓜的相機拍到,多數都是一副茫然卻帶著戒備的神情,整個人縮在寬大的袍子裡,如果斯萊特林的純血論者看見這種照片,估計只會覺得雙眼被一群肮髒的臭蟲所玷污。而他自己,同樣也不覺得這種低等生物有什麼存在的意義和價值……這一切和他唯一見過的那個東方姑娘那麼不同。

  若是最近幾十年的照片,他們的衣服又已然和英國的麻瓜們沒了多少區別。

  也許她活在更古老的時代,而她之後……也許這就是東方的沒落,他想。

  對面的沙發又坐了一個人,男孩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不是她,知道這點就夠了。

  對方卻不肯讓他繼續安靜地看書:「你的幽靈姑娘和諾德跑了。」

  馬爾福的聲音,帶了一點幸災樂禍的味道。

  男孩抬起頭,馬爾福的臉在暮色裡有些看不真切,也許是他看了太久的書,裡德爾微微挑起嘴角:「她還會回來。」

  馬爾福挑了下眉,詫異於對方居然坦然接受了「你的姑娘」這種明顯帶了所有格的用詞:「那個傳言是真的?你們在一起了?」

  「她只是個死掉的幽靈。」裡德爾又看向他的書本,答非所問地回了一句。

  馬爾福卻好像發現了新大陸般哈哈大笑起來:「裡德爾的初戀居然是個幽靈?我沒弄錯?」

  但是他的話語只來得及說出幾個單詞,不是因為平斯夫人以及周圍同學憤恨的目光,而是因為裡德爾的魔杖,對方毫不客氣地施了一個無聲咒,甚至沒讓周圍任何一個人發覺。

  馬爾福張了張嘴,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詫異,憤怒,最後卻落在了恐慌上。

  他向來知道裡德爾很強,但是他沒想過他能這麼迅速地完成一個魔咒,如果剛剛他發出的是其他魔咒結局又會怎樣?

  他知道裡德爾應該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畢竟他家的實力足夠讓這個孤兒院出身的男孩離開霍格沃茲,可是他既然敢違反校規對他動用魔法,他到底有多少不敢的?

  馬爾福又想起一年前學院中關於裡德爾學習黑魔法的傳言,當時他不過一笑置之,而現在呢?他突然覺得對方的笑容有種讓人不寒而栗的味道。

  「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男孩仍然是一貫謙和的微笑:「但你知道在圖書館大聲吵鬧是不行的。」

  馬爾福又嘗試了一次,依舊沒有任何聲音。

  「我想競爭級長大約和我的私事無關,何況林只是我的……」他停了一下:「朋友。」

  這似乎是他唯一能找到的單詞,即使它讓男孩感到別扭至極:「所以我覺得你關於這方面的討論差不多可以適可而止了,你知道,馬爾福,期中就要到了,它的測試結果直接關系到你的競選資格。」

  捏住喉嚨的那只無形大手終於被悄然放開,馬爾福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喉嚨,他皺了下眉:「我只是想提醒你,諾德可沒有那麼想,」金發男孩還是忍不住嗤笑了一聲:「被一個幽靈迷了神志,他可是真是厲害。」

  裡德爾沒有多說什麼,似乎並不在意。

  「但是我還是好奇,」金發男孩繼續道:「不過是一個幽靈,為什麼你們的關注點都聚焦在她身上?她到底有什麼值得關注的?據我調查來看她可是一點魔法都不會,連咒語都不會念,沒准生前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麻瓜。」

  男孩不耐地合上書本,低沉的聲線第一次將他真實的情緒展露無疑:

  「我也很好奇。」


第7章 蛛網

  07

  馬爾福敢肯定裡德爾在研究一些不可告人的東西。

  這其實很正常,斯萊特林的學生們或多或少都會對一些領域懷有奇異的熱忱,只是那具體是什麼,在那次圖書館攻擊之後,他有很大理由相信裡德爾的研究對像就是黑魔法。

  即使隱藏得很好,只是痕跡並非那般容易抹除。

  他注意到裡德爾幾乎從不在斯萊特林的公用休息室看書寫作業,他總是帶來幾大本厚如磚頭的古舊書本,寬大的工作袍遮住書名,在簡單的招呼之後迅速拐進他的單人宿舍……他在圖書館遇見裡德爾,他能注意到原本紙頁上的文字會迅速發生變化……以及課外活動明明很是豐富的級長候選人,總會在晚餐後自由活動的時間消失,直到天黑才獨自跟隨夜幕歸來……

  當然這一切還不足以將研究黑魔法這個罪名套在這個優等生的脖子上,刺入基督心髒的那顆最致命鐵釘,是裡德爾的筆記本,在一次課間被人撞掉在地面上,即使裡德爾很快將它撿了起來,眼神敏銳的金發男孩還是看見了上面幾個粗目驚心的字眼:中世的詛咒魔法。

  霍格沃茲的學生可以學習黑魔法防御術,但五年級是否就可以接觸這種詛咒魔法?他旁敲側擊地詢問了裡德爾所有任課教授,對方都是詫異地瞪大了雙眼,認真地要他保證一定沒有嘗試過也不要嘗試使用這種危險的魔法,並且警告他不要對這個領域涉足過深。更有甚者在他提及那個字眼時直接將他趕出了辦公室。

  但是馬爾福必須無奈地承認,斯萊特林對黑魔法研究的容忍度遠高於其他學院,甚至高於霍格沃茲的容忍線。這一點曾讓他驕傲,只是現在,它卻成為了他報復裡德爾的掣肘。

  他知道想要扳倒那個頗得人心的男孩並不容易,沒有一個斯萊特林能像裡德爾那樣做到受到全學院一致的歡迎,甚至一個健忘的幽靈都能在一周之內向他拋出橄欖枝。

  而裡德爾這個人,他冥冥之中能感覺到,如果不能一擊將他打倒,那麼對方必將發起更狠厲的反擊。

  原諒敵人從來不是斯萊特林的風格。

  於是他裝病翹掉了周一乏味的魔文課,一個人躲在在休息室溫暖的爐火前,把他積攢的疑問和觀察到的證據洋洋灑灑寫了三頁紙。

  那封信的末尾,他鄭重地寫道:「我相信裡德爾的研究已經遠遠超過了正常學生應該掌握的水平,甚至對斯萊特林乃至霍格沃茲正常的教學秩序都存在一定的危險性。如果他並非出於純粹學術目的來研究這些恐怖的魔法(這種目的看起來更適合拉文克勞的書呆子作風),那麼他很有可能是歐洲大陸上那個黑巫師的追隨者。如果以上屬實,我覺得這樣的危險分子,並不適合待在霍格沃茲繼續學習,因此我衷心地懇請您,尊敬的父親,請用校董的名義發起一次審查,這也是為了學校的安全考慮。」

  末了,他將滾燙的火漆重重地印在馬爾福莊園專用信封的封口上,又施了一個保護術,這才鄭重地將這封信交付給他的貓頭鷹。

  貓頭鷹灰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陰沉的雨幕中,金發男孩對著長廊外的青山長長吐了口氣,心中的大石似乎終於落下,更多的不安卻如晨霧一般杳然升起。

  他在害怕什麼?

  他不知道。他只是覺得害怕而已。

  男孩搖了搖頭,把這些莫名的情緒都甩開。無論怎麼樣,他想,他總要試一試。

  回信並沒有讓馬爾福等待很久。周五的午餐時間,喧鬧大廳裡,灰色的貓頭鷹迅速地衝到了他的肩上,給他扔下兩封信,落款都來自馬爾福莊園。

  接到父母的信件理應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尤其是在各家貓頭鷹隨意亂飛的時候,但馬爾福還是忍不住偷瞄了一眼裡德爾,對方似乎在認真地和他人談笑,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小動作。

  淺金色頭發的男孩沒有立即拆開那封信,他將它小心地揣在懷裡,即使盤裡的食物還剩下一半,男孩還是借口吃飽溜出了大廳。

  出門時迎面飛來一只似乎失去了方向感的貓頭鷹,男孩皺了眉往側面猛然一跳才堪堪躲過它的撞擊。

  而那只肥胖的貓頭鷹似乎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差點撞到無辜的巫師,它搖搖晃晃像喝醉了一樣飛了進去,連滾帶摔地落在諾德面前。

  馬爾福沒有衝進去興師問罪,他只是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確認了一下自己的信件沒有不幸地掉出來,隨即快步離開。

  大廳內的長桌上,諾德笑著揉了揉那只胖貓頭鷹的頭,他轉頭看了一下金發男孩迅速消失在門外的身影,似乎有些疑惑他這突然的大度,但還是選擇置之不理。

  諾德小心地拆下綁在貓頭鷹腿上的信件,對方似乎害怕自家貓頭鷹會把信件弄丟,紅繩結結實實地綁了好幾圈,男孩覺得有些好笑,不知道是誰這麼謹小慎微,真不像斯萊特林的風格。

  霍格沃茲的信封,字體娟秀而充滿韌性,讓他驀然想起在畫冊上看過的東方竹枝,似乎還帶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清香,他不確定,也許只是幻覺。

  可是男孩還是不自覺屏住了呼吸,他小心地拆開那封信,裡面的紙箋印著淺色的花,不知是在哪裡弄到的。

  他沒見過這樣的信紙。

  男孩幾乎是懷著祈願將目光移到最末的落款,心髒狂跳,似乎在等待末日的宣判,拼命壓抑否認卻克制不了不住翻湧的期待。

  仿佛將要溺亡。

  那是幾個東方的方塊字。

  吞天滅地的洪水剎那退卻,金色的日光穿破烏黑的層雲,陰暗中猙獰的峭壁被染得色彩斑斕,他長長吐出一口氣,有種萬物蘇生的狂喜。

  男孩捧起那封信,反反復復讀了好幾遍,似乎每一個單詞都被他烙進了腦海裡,但他完全不能領會那流淌曲折的字母都是些什麼意思。

  「嗨,看什麼這麼出神?」

  肩上猛然的拍擊讓男孩幾乎沒有形像地大叫出來,他皺眉揉了揉發疼的肩膀,不滿道:「你想干什麼,斯蒂安?」

  對方沒有一點擾人清靜的自覺,反而搶先一步告起狀來:「我們在討論要不要周末去一趟霍格莫德。」

  「霍格莫德?為了什麼?」諾德興致缺缺,滿心滿眼都是那封信。

  黛玉在信上說了什麼?似乎是感謝上次帶她去拉文克勞找謝爾。然後呢?他不記得,是邀約?

  那種東西太過夢幻,他根本不敢奢求。

  「裡德爾說他想去,問你要不要一起。」斯蒂安以關愛傻子的眼神審視著諾德,不明白為什麼一封看起來平平無奇的信就把他套住了,難道是這信上有強大的催眠魔法?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伸手去搶諾德手中那封信。只是他還沒碰到信封,指尖就傳來一陣劇痛,幾乎是在同時,諾德像一只受驚的灰兔一般一躍而起,凳子被猛然撞翻在地,發出巨大的聲響。

  他們吸引了整個大廳的目光。

  「Reparo。」一直作壁上觀的黑發男孩輕飄飄施了個咒語,似乎什麼也沒發生過,沒人注意到他幾時抽出了自己的魔杖。

  不過是一場意外而已,大廳很快又被喧鬧聲所淹沒。

  斯蒂安看看諾德,又看看裡德爾,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諾德會躲多少還能理解,只是裡德爾……為什麼裡德爾要攻擊他?

  諾德將那封信緊緊護在胸前,頗為警惕而敵視地瞪著斯蒂安。

  僵持不過持續了幾秒。

  裡德爾的聲音悠悠然響起:「諾德,你要不要一起去霍格莫德過個周末?」頗為和善的笑容,目光卻不甚明朗。

  「恩?」注意力被成功轉移,諾德疑惑道:「我們能去霍格莫德的時間不是只有周六?」

  對方突然便笑了,他聳聳肩:「你要是在意這一點可以留下。」

  明顯的猶豫。

  裡德爾也不再多話,他起身道:「那就算了吧。」

  剩余的巫師們也陸續站了起來,黑色的巫師袍追逐著領頭的男孩,仿佛他身後搖曳生出了一雙巨大羽翼。

  斯蒂安不解地看了諾德一眼,還是繞過他跟上裡德爾的腳步。

  「等等!」諾德轉頭追上裡德爾,棕發男孩緊握著拳,似乎下了極大的決心:「我跟你一起去。」

  意料之中般,裡德爾只是笑了笑:「好,明天豬頭酒吧見。」

  直到那群巫師離開,諾德才在走廊上再度打開那封信。

  黛玉的信寫得很簡單,但用詞很美,讓他想起那些麻瓜的詩歌,即使男孩根本沒有認真研究過它們。巫師們沒有麻瓜喜愛的那些音樂或者文學課程,這是他第一次知道文字也可以有那麼美的力量。

  她謝了他上次帶自己去拉文克勞,雖然她說在寫信的當時她已經記不得自己為什麼要去拉文克勞了,只能趕在完全忘記前給他寫下來。

  男孩忍不住笑起來,真是一個認真善良的姑娘,他想。

  她提到上次他和自己說的那本關於東方的書本,她不記得自己看過那本書,但是對他的描述很感興趣,所以如果有機會希望他能借給她看一下。

  當然沒問題,男孩連忙招來他的貓頭鷹,一會就讓它回家給自己帶回來。

  娟秀如竹的字體還在繼續:

  「我記不得自己有過什麼樣的經歷,只是對你所說種種,一直覺得很是親切熟悉。如果你明日下午有空,可不可以來一趟圖書館?我想再聽一次那些故事。」

  寒冷的東風從海峽對面的大陸上呼嘯而來,男孩的笑容如落葉般從慘白的面龐上無助飄零。


第8章 初秋

  08

  時已近秋,從霍格沃茲去往霍格莫德的路上梧葉漸黃,連日的陰雨將枯葉無情打落,搖晃的馬車又將它們碾碎在潮濕的泥土上。

  即使是個難得的晴天,如此風光都扭轉不了諾德壞到極點的情緒。

  他甚至覺得裡德爾是故意選了這樣一個時間來考驗他的忠誠。

  可是他為什麼要向裡德爾宣誓效忠?他其實不甚清楚。他只是隱隱中能感覺到,如果反抗裡德爾,那個纖瘦的黑發男孩,他甚至可能無法畢業。

  他在占蔔學上一向表現優異,這更促進了巫師對直覺的信任。直覺也確實回饋過他,幫助自己逃過好幾次飛來橫禍。

  和馬爾福不一樣,男孩一向有自知之明,即使是純血的巫師,他並沒有馬爾福家那樣富有而掌控權勢,父親不過是魔法部魔法維修保養處的部員,母親是草藥師,再平凡不過的家庭。他沒有和裡德爾對抗的資本,對方太過優秀,一個孤兒院出身的孩子能在斯萊特林混到全員愛慕的地位,那是他難以企及的能力。

  裡德爾不一定是麻瓜種,但是他決不可能是一個純血巫師,英國乃至歐洲都沒有一個純血巫師家族是裡德爾這個姓氏。

  然而裡德爾又是一個純血論者,他甚至完美俘獲了那些講求出身的純血派擁簇。

  這個男孩注定不凡。

  可是諾德始終對他心懷恐懼,即使裡德爾總是一副善意的笑容,為人謙和有禮,他不拒絕幫助別人,也不會參與對弱者的譏誚,一切看起來都很完美。

  如果巫師也像麻瓜那樣分等級的話,裡德爾一定是一個天生的貴族。

  只是也許正因為太過完美,讓人有種霧裡看花的無力感,怎麼都觸碰不了真實的月牙。

  馬車外的景色搖搖晃晃,讓人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放棄了移形換影而選擇花錢坐這麼一個緩慢的交通工具。

  身側四年級的學生還在嘰嘰喳喳地鬧。

  他終於垂下眼皮,無力地墜入到夢境中去。

  如果想從高處領略霍格沃茲的全貌,天文台一定是一處最佳的選擇。可是很少有人能意識這一點,或者說因為血人巴羅經常在此地徘徊的緣故,即使能夠發現,很多學生還是對其望而卻步。

  今天是個例外。

  難得的晴天,陽光從雲層中毫不吝嗇地傾瀉在或青或黃的山巒上,樹木高聳的禁林都被鍍上一層金色的閃光,城堡外的湖水倒映出山巒和天空,偶爾有兩只飛鳥掠過湖面,引得水中的人魚一陣亂跳。

  黛玉瞪大了雙眼,蔥白的手指微微掩了口,似乎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撼。

  一旁的黑發男孩只是背倚著欄杆,一副興致寥寥的模樣,明明是他領著幽靈來到此處秘境,現在看來倒像是姑娘強行將他拖了來。

  「江山遼落,居然有萬裡之勢……從前怎麼也見不著的景色,今兒見了,卻只想著當年種種,可笑人心真是不知足的了。」

  姑娘嘆了口氣,說出的卻是陌生的東方語言。

  裡德爾皺緊了眉頭:「你說什麼?」

  黛玉有些茫然地轉過臉來:「我方才說了什麼?」

  男孩皺著眉審視她,卻發現不了一絲有意欺瞞的痕跡。

  他轉了頭不再多話,姑娘卻被那無禮的目光惹惱,冷笑道:「你這人總是這般,誰都不信,既是這樣也罷了,還偏愛來招惹我。我到底是欠了你幾輩子的債?也值得你那麼心心念念的。」

  裡德爾斜眼看了一下黛玉,依舊是沉默。

  「罷了,我自討沒趣。」姑娘轉了頭,輕盈地越過護欄,蝴蝶一般向毫無憑依的空中飛去,淺色裙裾在風中翻飛成飄搖的雲彩。

  完全沒意料到她會突然跳下去,男孩瞪大了雙眼,來不及思考更無從欣賞,他猛然向欄外撲去,抓上她的手腕,似乎想把這個傻姑娘拽回來。

  感受不到任何實物的觸感,男孩修長的手指再一次穿透了空氣。

  姑娘在空中愣了片刻,忽而掩嘴笑了起來:「原來你竟然也會害怕,我還當你是個無知無畏的呆子呢。」

  男孩眼中的陰鶩越發深沉,他掏出魔杖對著空中漂浮的幽靈一連施了幾個咒語。

  很遺憾,無一生效。

  黛玉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並不打算詢問他到底施了什麼咒語,一雙黑瞳笑意盈盈:「你今個兒既邀了我來這,想必不是只為了發火罷?我倒是聽得你同學說你今兒還有別的事,怎麼突然便改了主意?」

  裡德爾的雙眸中清清楚楚地倒映著幽靈的身影,半響,他扯出一個冷笑道:「沒什麼,也就是知道了關於你家裡的一點小事而已。」

  姑娘瞪大了雙眼,忍不住往男孩那裡靠近了些:「你都知道些什麼?」

  男孩又輕笑起來,他搖搖頭,頗有些惋惜的意味:「可是我剛剛改主意了。」

  話音未落,男孩猛然越過護欄,在姑娘的驚呼聲中直直向下墜去。

  黛玉的反應顯然沒有裡德爾迅速,她跟著男孩的身影向下衝去,卻在抓住他的瞬間,男孩化成了一道黑霧。

  幽靈有些茫然地立在半空中,急切地四面尋找男孩消失的身影,卻聽到天文台上傳來一聲輕笑。

  她抬起頭,那人就倚在護欄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如果你想知道,今天晚上十二點前都不能離開天文台。」

  說罷便沒了身影。

  姑娘愣了片刻,羞惱的紅雲衝上雪白的面頰,又湧進雙眼。最後她只是難受地捂住心口,在半空中無助地蹲了下來。

  諾德到達豬頭酒吧的時候,斯蒂安和其他幾個斯萊特林正聊得火熱。不知是不是周末的緣故,酒店裡格外熱鬧,喧鬧人聲中斯蒂安他們甚至沒有注意到諾德的到來。

  諾德略微掃了兩眼,來的人不多,多數是平時追隨裡德爾的那些純血論者。

  裡德爾並沒有來。

  他走過去坐到桌子的邊緣,要了一杯黃油啤酒慢慢喝著。

  對面安格裡克看了他一眼,冷漠道:「你遲到了,現在十二點十分。」

  「裡德爾還沒來」,諾德轉移了話題:「為什麼突然來霍格莫德?有什麼安排嗎?」

  「村外有一座廢棄的鬧鬼棚屋。」

  安格裡克言簡意賅。

  「有什麼特殊意義?」諾德並沒有明白。

  「那裡的幽靈很不好相處,」安格裡克咬下一塊牛排,有些嘲弄地繼續道:「能擺平那裡的鬼魂,大概你就不用苦惱怎麼和霍格沃茲的幽靈相處了。」

  「也許吧。」即使聽出了對方語氣中的嘲弄,諾德依舊沒什麼精神,連反駁都犯懶。

  也許他已經失去和那個幽靈相處的資格了,他給她寫了回信,詢問能不能改一下時間。可是當他的貓頭鷹疲憊不堪地飛到休息室時,它的腿上空無一物。

  是生氣嗎?

  他不知道。

  他今天起了大早,在圖書館和教師休息室來來回回找了她好幾次,可是沒人見過那個東方姑娘。

  也許真的是不想見他了。

  這時候他是真的希望她只是單純忘記了自己的邀約,或者干脆將他這個人忘記也沒關系。至少那樣他還有勇氣重新開始,可是如果她討厭他,就算記住又能怎麼樣呢?

  酒吧門上的鈴鐺再一次響起,厚重的木板門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有力推開。諾德在斯蒂安他們的呼喚聲中抬起頭,正巧對上裡德爾黑色的雙眸,對方依舊笑著,他卻突然打了個寒噤。

  馬爾福在去院長辦公室的路上又遇上了那個東方幽靈,對方似乎又在迷路,不過他還是能大概猜出她前進的方向,圖書館。

  一個書呆子。

  當然在被這個書呆子幽靈以及她的擁護者懟過幾次之後他很明智地把這句話咽了下去。

  擦肩而過的時候,對方的眼圈有明顯的紅痕。

  幽靈怎麼會哭。

  他帶著嘲弄的心情徑直走了過去。

  斯拉格霍恩教授似乎剛剛喝了酒,他打開房門見到馬爾福的時候有輕微的發愣,不過他很快便靈巧地掩蓋了過去。

  馬爾福不打算在這點小細節上浪費時間,他聽話地坐到教授的沙發上,軟綿綿的,雖然沒有他家裡的那麼舒服,但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

  「我看了你父親的來信」,教授公事公辦般坐到了一邊的椅子上,不過從他的目光來看,他顯然更想坐在沙發上:「他說你的房間天花板出現了裂痕,需要找人加固和修繕。」

  「有什麼問題嗎,教授?」馬爾福禮貌地回到。

  「這當然沒問題,只是為什麼你和你的室友沒有選擇直接向我報告?」斯拉格霍恩舉了下眼鏡,不滿道:「你以後可不能事事靠著你的父親,馬爾福,這點小事你完全可以自己處理。」

  「因為我的房間並沒有出現需要維修的裂痕。」

  意料之外的坦白,斯拉格霍恩有些疑惑,他撥弄了一下自己的沙漏,安靜等待著他的下文。

  「我知道裡德爾這學期開始沒有舍友,而我,很希望能夠和他一同學習。」男孩認真道:「您知道一個好榜樣的作用,尤其那是裡德爾。現在臨近期中,我相信和他住一個宿舍能夠使我得到更大的提升。」

  「原來是這樣……」教授滿意地笑起來:「當然沒有問題,你回去就可以把自己的行李搬過去,我等會給你開個條,你和裡德爾解釋一下,希望你們相處愉快。」

  「當然,教授。」馬爾福輕笑起來:「我們一定會繼續贏得今年的學院杯。」

  「順便……教授,」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麼,馬爾福再次開口道:「如果斯萊特林的學生夜不歸宿,一般學校會怎麼處理呢?」


第9章 謊言

  09

  黛玉再次回到圖書館的時候,夜已經有些深了。走廊上只有幾個值班的老師和學生,她沒什麼心情同他們攀談,索性繞了遠路回去。

  她向來是喜歡待在圖書館的,雖然那裡面存放的書籍,一半甚是有趣,一半聳人聽聞,但是既然能讓她自由地看,她便坦然享受著這種優待。只是今天,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比起一直在圖書館待著,她卻寧願跑去校門前的廣場痴坐了許久。

  冷冰冰的走廊,晚霞撒在大理石磚上,反射出細碎的星光。她在那痴坐到半夜。看秋風掃落葉並塵土卷襲而去,聽晚風送夜梟聲遠聲近,直至星辰如絨布溫柔地包裹了世界,她才緩緩起身離開。

  秋風秋雨愁煞人,如今這碧空如洗的初秋,她便已然感到凄惶,若是到了長河霜冷的寒冬,她又該如何自處呢?

  她不記得自己是哪裡的人,除了一個名字,過去留給她的不過是一片慘烈的空白。那些學生們說她能懂很多種語言,可是她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生來就會的這些,還是如何學來,何況如果沒有人向她開口的話,她是絕不知道自己還能聽懂這些奇怪語言的。教授說從長相看她應該來自東方,可是也沒人能夠解釋為什麼一個東方的幽靈能夠跨越一個大陸來到最西端的島國。如果她能擁有跨越整個大陸的力量,為何連自己是誰都要忘記?沒人能解釋這一切,她也不能。

  達芙請求她留在霍格沃茲,她說會幫忙查清自己的過去,於是她暫時留了下來。

  可是實際呢,她總覺得自己真的留下來的理由不是這個。

  校門前的廣場對她有著奇異的吸引力,她總會不由自主地來到這裡。每當來到這裡時,她的雙眼和心頭就會莫名的發疼,所以她其實也不願來這裡。

  尤其是最近那個纏人的男孩占據了她絕大部分空閑時間的情況下。

  有關那個男孩的記憶能在大腦裡留存最久,有時候一個星期前的小事也不會忘,而他過於機敏,總是在她將要遺忘時恰到好處地提醒,不厭其煩地,不知道是不是在拼命證明他說過的那句自己和別人不一樣的狂言。

  裡德爾是個狂到骨子裡的人。

  她其實很欣賞這一點。

  所以有時她也會不由自主地逗逗他,看他臉上的面具一次次被真實的情緒甩落。但他總是會及時醒悟,飛快地將那個面具撿起來再戴回去。

  她覺得有些可惜。

  那麼聰明的人,她並不想看他活得這麼步步為營。

  他卻始終在捍衛自己的領地,每當她靠近,他便不顧一切地將她推開。他想知道她身上的秘密,但他從不打算用任何等價的東西來交換,連關心都滿是戒備。

  她曾以為自己能隔岸觀火,可是這個男孩卻讓她一次次想跨越那條隔在他們之間的長河,她想看看河岸對面的他究竟是什麼模樣。

  只是每當她嘗試涉水而去時,河水卻突然洶湧如刀,將她的腳踝割出一道道傷痕。

  就像今天那樣,再一次因為面具被打落而暴怒的男孩用她的過往要挾自己。

  真是可笑,她的過去,她的記憶,居然會被別人拿來做為要挾的籌碼。

  他真的是生氣了,那樣不顧一切,似乎忘了她並不是個會妥協的人。

  一無所有也罷,她不願被他要挾。

  她回到圖書館待了一下午,仿佛是在等人,只是誰也沒有來。後來她從暮色中醒來,昏昏沉沉地,不知為何又繞到了廣場,在這裡枯坐到半夜。

  鬼魂不會感知困倦,可她卻仿佛保留了一絲曾為人類的習慣,也許是對方氣的,她現在只覺得很累,很想找什麼地方躺一躺。

  姑娘繞過漆黑的書架,角落裡應當有座沙發,那是裡德爾偏好的位置,她現在雖然不想和他再發生什麼聯系,卻不得不承認那裡是最適合休息的位置。

  一片黑暗中,她卻猛然發現那沙發上躺著個人,一身黑袍,幾乎要與陰影融為一體,將她唬了一跳。

  不知是學生還是老師,無論是誰,此時都不應當出現在這裡。

  黛玉往後退了兩步,對方卻仿佛意識到她的到來,素白的手拿掉遮在臉上的書本,緩緩睜開的眼瞳並沒有望向黛玉躲藏的方向。

  「你去了哪裡?」

  也只是在問她。

  黛玉別了臉並不打算理他。

  對方似乎沒有動作,聲線卻是異樣的溫柔:「我不過遲到了一會,你就生氣了?」

  遲到?

  黛玉有些恍惚,她在等他?

  「我在霍格莫德耽擱了一會,回來你就不在了。」這次聲音卻出現在她背後,幾乎是貼著她耳垂在低語。

  姑娘被驚得猛然轉身,那個男孩確實瞬間出現在她身後,她急忙後退,卻碰到了冰涼的牆面。

  男孩似乎毫不在意她的窘迫,甚至有一絲玩味的欣賞,他向前慢悠悠走了一步,卻將她牢牢圈在了自己的控制範圍內。

  「所以我在這裡等到現在,說好這個下午我給你講你家裡的事情……你又去了哪裡?」

  他靠得越來越近,不知是逼問還是脅迫,姑娘卻冷笑了下:「我怎麼不記得我在等你?你現在這番模樣又是想做甚?」

  「那我真的很好奇……除了我,你還在等誰?」

  他黑色的雙眸牢牢鎖住她,一片純黑中似乎有星空浩渺。

  姑娘輕咬了下唇,並不客氣地反駁回去:「你別以為……」

  圖書館的門被突然打開,室內的光驟然亮起,兩人都被這有些炫目的燈光晃得雙眼難受,黛玉慌忙閉了眼,勉力適應間卻感到一片舒適的陰影突然覆上她的雙眸。

  身側全是他的氣味,她莫名覺得心頭有些酸澀。

  真是個呆子。

  明明她只是個魂魄而已。

  「湯姆?」

  「黛玉?」

  幾乎是同時發出的聲音,不過是來自兩個人的口中。

  斯拉格霍恩和達芙互相對視了一眼,似乎隱約間有些清楚,但又不算明白現在的狀況。達芙教授倒是先反應過來,一連熄滅了幾盞燈,他們優秀的學生才放下了遮在黛玉眼上的手。

  「我很抱歉,教授。」

  男學生不卑不亢地回道。

  「湯姆,已經過了熄燈時間,你在這裡干什麼?」斯拉格霍恩率先問道。

  學生輕聲道:「我在這裡看書,結果不小心睡著了,直到剛才林小姐才叫醒我。」聲音有些倦怠,仿佛他真的是被人攪了安眠。

  他看向對面兩位教授,不確定道:「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兩位教授大晚上會來這裡?是在搜查什麼?」

  斯拉格霍恩有些無奈,在圖書館睡著似乎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何況這是他最偏愛的學生,只是今晚弄出這麼大陣仗,如果不處理裡德爾似乎也有些說不過去。

  達芙似乎還有些懷疑,她翡翠色的眼睛盯住黛玉,確認道:「學生在天黑前必須回宿舍,黛玉小姐,你為什麼剛剛才叫醒他?」

  「我想著自己的事情,他又睡在角落,何況我又沒有叫醒他的義務。」姑娘的聲音有些不忿,卻不知是對著誰。

  「好啦好啦,既然找到湯姆也就好了。」斯拉格霍恩連忙打了個圓場,他有些感激地看了黛玉一眼,隨即板了臉對裡德爾道:「你知道今晚為了找你們花了多少工夫嗎?斯萊特扣十分,你先和我們回去。」

  男孩垂了眼,一副順從的模樣:「好的,我很抱歉。」

  他有些疑惑道:「教授,我可以問問是誰注意我沒回去的嗎?畢竟我並沒有室友,向您報告的同學是有事找我嗎?」

  「今天起馬爾福是你的室友了,」斯拉格霍恩轉頭打了個哈欠道:「格蘭芬多的學生報告說斯萊特林今天好幾個學生夜不歸宿,不過現在既然你也找到了,大概就沒什麼問題……」

  達芙教授瞟了斯拉格霍恩一眼,似乎有些不滿他對這個學生什麼都和盤托出的樣子。只是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往前走了一兩步,又像一個綠色的皮球一樣,飛快地消失在眾人視野中。

  男孩低頭跟上教授們離去的步伐,黑色的長袍就要走出黛玉視線時,他轉頭看了她一眼。

  黛玉留在原地,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同樣不明白,自己為何就選擇幫他圓了謊,他這個晚上,明明一直在說謊。

  裡德爾回到休息室時,大半的學生已經睡下了,只有少數幾人還在火紅的壁爐前坐著,看見他們回來,立馬都圍了過來。

  大部分都是隨他出門的學生,還有幾個不相干的,都是一副茫然的面孔。看見他安然出現,神色更是各異。

  斯拉格霍恩擺了擺手,示意他們散開:「好了,諾德回來了嗎?」

  學生們搖了搖頭,教授生氣地跺了下腳:「你說你們一起約著出去,現在人不見了你們都不知道,斯萊特林就是這樣的嗎?你們的友愛呢?」

  「教授,」裡德爾突然道:「諾德不見了嗎?」

  斯拉格霍恩揉了揉眉心:「現在你們都在這裡,湯姆,你給我如實地說,你們今天去霍格莫德做了什麼?為什麼諾德到現在還沒回來?」

  「我想去買一只貓頭鷹,於是我問了斯蒂安他們要不要一起去一趟,您知道,霍格莫德有很多有趣的商店,」男孩皺了眉認真回憶道:「我們中午在豬頭酒吧見面,隨後斯蒂安他們自己去逛,諾德同我去了一趟寵物商店,但是我並沒有找到中意的貓頭鷹,那是下午四點左右,我打算回來,諾德說他還要去一趟郵局,我便自己先回來了。」

  說到這裡,男孩有些懊惱:「早知道我就該和他一起去的,教授,我們可以現在去郵局問問嗎?」

  「現在郵局都下班了……」斯拉格霍恩有些猶豫。

  「雖然不好擾人清夢,但是諾德這麼晚沒有回來,難道就這樣放著不管嗎?」男孩有些急切:「現在到處都是戰爭,如果他真的跑到了什麼危險的地方去,萬一出事了怎麼辦?」

  斯拉格霍恩有些詫異地看了下裡德爾,隨即欣慰地笑了笑:「那好,你們先回宿舍去,我去聯系魔法部,未成年巫師的魔杖裡都有蹤絲,既然現在魔法部還沒有來信,證明他目前為止應該是安全的。都去睡吧,天亮之前我一定找到他。」

  「辛苦教授了,」裡德爾行了個禮,轉身對學生們安撫道:「我們先去休息吧,很抱歉今晚弄了這麼大麻煩,不過我們要相信教授,一定會沒事的。」

  人群很快散去,斯拉格霍恩有些疑惑地發現,這個男孩在學院裡比自己預料中有更強的號召力,不過也許這就是能力的證明吧。

  他的眼光果然沒有錯,裡德爾日後一定會大有作為,教授滿意地笑起來,仿佛已然看見自己學生春風得意的未來。


第10章 諾言

  10

  直到凌晨兩點左右裡德爾才回到自己的宿舍。馬爾福聽見門鎖輕微的響聲,那個男孩從黑暗裡走進來,沒有點燈,也沒有撞到他擺放在門邊的東西,甚至沒有意外他的單人間怎麼又多出了一個人,只是熟稔地換了外袍,隨後拉上床簾,看上去似乎是打算直接睡覺的模樣。

  他連忙從床上爬起來,隔了墨綠色床簾問道:「你帶著諾德去了哪裡?」

  對面似乎有些詫異,手下的動作微頓了一下,輕聲道:「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下午我們在霍格莫德村就分開了。」

  「你瞞不過我,裡德爾,」馬爾福恨聲道:「我都聽見了,你不用重復這一套說辭,那個幽靈根本沒辦法證明你的清白,你也沒有那麼早回來。和我說實話,裡德爾,諾德那小子哪裡惹了你,你帶著他去了哪兒?」

  對方的聲音有些愛答不理的倦意:「你既然不相信我說的,那你問我有意義嗎?你覺得真相又是什麼?直覺不能將人斷罪。」

  馬爾福的話梗在喉頭,他頓了下,繼續道:「你這麼有把握不被人抓到把柄嗎?」

  「我期待你能抓到它。」裡德爾的聲音有點沉,似乎已然要睡著:「順便一提,我覺得你應該更擔心一下自己。畢竟之前諾德是你的室友,現在你是我的室友。」

  「你什麼意思?」

  對方沒有再理他,而是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似乎已經睡著了。

  馬爾福握住了拳頭,不甘地縮進溫暖的被子裡。

  裡德爾到底做了什麼?

  為什麼他需要擔心自己?

  他恍然間想起白天斯拉格霍恩教授對他說的話,那個喜愛享樂的教授很少會有這麼一本正經的情緒:「馬爾福,你最近的表現有些奇怪,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如果你在學習或者生活上遇到任何事情,歡迎來找我商討,但是你不要想著做一些出格的事情,雖說有人謠傳我們斯萊特林是培養黑巫師的大本營,但是你也不要忘了,我們同時培養出更多的巫師精英。斯萊特林會是我們永遠的後盾,但是首先,我們要學會友愛和互相幫助。」

  沒錯,他本想直接報告裡德爾他們夜不歸宿的計劃,但是他沒有。

  報告不是一個明智的舉動,尤其是針對自己學院的同學,那是最明顯的背叛。

  作為新室友,馬爾福自認為自己已經表示了最大的友好,一旦裡德爾的行動被發現,那麼他就是第一責任人,他都擔下這風險了,裡德爾居然說需要擔心自己?

  是他自己行動不慎,被那群該死的格蘭芬多舉報了,即使裡德爾最後給自己找了個看似合理的理由,但扣分已經無可避免……還有諾德,他到底把諾德弄到了哪裡?

  馬爾福相信裡德爾不可能回來得那麼早,斯蒂安他們都是臨近天黑才將將趕回來,如果裡德爾回來得那麼早的話他完全可以回休息室,而不是讓教授們在圖書館找到他,還給斯萊特林扣分。

  至於那個幽靈的證言,一個根本什麼都記不住的幽靈,教授們居然會聽信她的話,真的是都得了失心瘋了。

  難道裡德爾是在報復上次幽靈跟著諾德離開?開什麼玩笑。

  馬爾福覺得自己的想法真的是越來越離譜了。

  即使裡德爾對那個幽靈確實展現了不同以往的關注,但就裡德爾過去的舉動來看,那能說明什麼?他對女性有興趣?說給斯蒂安都不會信。要知道裡德爾第一次在休息室當眾發火就是因為他那些狂熱的追隨者在情人節給他制造了太多麻煩,即使他很快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緒,但此後裡德爾對女性的態度無疑是更為謹慎乃至有所回避了。

  當然,裡德爾從不回避那些有能力的女性,馬爾福覺得在裡德爾的世界裡,幾乎沒有男女的劃分,只有能力高低。一貫樂於助人的裡德爾其實只會對著有能力的人青眼相加,這是一個很諷刺的事情,不過就馬爾福自己來看,這種態度卻算個實在的加分項。

  諾德可能會不顧一切地愛上一個幽靈,但是裡德爾,抱歉即使是活人他都想像不來裡德爾愛上別人是什麼樣子,光是想想就一身寒噤。

  裡德爾說他不知道感興趣幽靈的哪點,馬爾福並不相信這種說辭。他相信的是諾德今晚的夜不歸宿完全是裡德爾的計劃,可是他沒有證據。這一點讓他變成了一個神經質的跳梁小醜。

  可是諾德不是個傻子,他幾乎各個場合都堅定地站在裡德爾那邊,裡德爾會對這樣的追隨者做什麼?

  他幾乎一夜未眠,越發可恨的是,裡德爾睡得甚是安穩。

  直到天光微亮,馬爾福才淺淺地睡了一覺,過不了一會他就被裡德爾起床的聲音吵醒。

  「讓不讓人睡覺了?」男孩憤怒地叫起來,語氣裡滿是沒睡醒的困倦和不滿。裡德爾有條不紊地系上領帶,輕飄飄地回道:「已經過了起床時間,何況諾德回來了,我想你應該很有興趣。」

  前一句話讓馬爾福想不顧形像地罵人,後一句話卻讓他徹底清醒,他慌忙從床上爬起來,飛快地收拾完然後迅猛地衝出了宿舍。

  誠如裡德爾所言,諾德回來了,臉色煞白地跟在斯拉格霍恩教授的身後,用力地抿著唇,不知道是不是被教訓了一頓。而斯拉格霍恩只是臉色鐵青地宣布斯萊特林扣五十分以及關諾德三天禁閉之外就快步離開,解釋和安慰都沒有。

  幾個人圍了上去,幾個人在悄聲議論,還有幾人漠不關心地離開,馬爾福不想理會這些,他快步走上去,用力在人群中擠出一條路,即使對諾德的質問和關懷同樣熱烈,這個一貫溫和的男孩卻是不發一言。

  馬爾福直接拽住了諾德的手,那冷得像冰的觸感讓他忍不住打了個激靈,他轉頭大聲對人群道:「無論發生了什麼,你們沒看見諾德需要休息嗎?都走開,什麼事情都之後再說。」

  或許他在斯萊特林還是有些地位的,一旁圍觀的安格裡克也幫著拉開了些人,他便瞅准這空隙一把拉著諾德跑回了宿舍。

  門鎖哢嚓一聲落下,馬爾福有些微喘地放開牽著諾德的手,他的手還是和冰塊一樣冷。

  諾德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面前的男孩剛給他解了圍,他有些機械地脫下外袍坐到床上,沒有說一句感謝的話。

  馬爾福這才意識到他的巫師袍又髒又破,還有好幾道新劃出來的大口子。

  「你受傷了?」

  諾德搖了搖頭,又恍然間笑了笑:「你覺得這樣算受傷?」他伸出胳膊,上面有一些青紫色的印記,還有幾處已然干涸的血跡。

  「你是被裡德爾折磨傻了嗎?」馬爾福忍不住叫起來:「那要什麼才算?你老實告訴我,裡德爾都做了什麼?」

  諾德只是機械地搖搖頭,沒有再說一句話。

  「他有什麼值得你去維護?」馬爾福咬緊了牙:「一個孤兒院出生的巫師,即使成績好又有什麼樣?難道你們一輩子都只看成績活著嗎?」

  諾德沒有多少焦距的眼神盯得馬爾福後背發冷,半晌,他突然笑出來:「馬爾福,不要告訴我你真的以為裡德爾只有成績好這一個優勢。」

  馬爾福握緊了拳,沒有回話。

  「你知不知道這屆的級長競選你只會得到斯蒂安一張選票?你知不知道即使你現在直接報告校長說裡德爾違反校規,他也不會受到怎樣的處罰?即使我告訴你這兩天發生的事情,你照樣沒辦法撼動裡德爾一絲一毫。」諾德不依不饒道:「你根本就不知道你面對是什麼樣的對手!」

  「你這個屈服的懦夫有什麼資格和我說這些!」馬爾福憤怒地咆哮起來:「我看你們才都是瘋子,他又能拿你們怎麼樣?就一群學生你們真以為自己能改變世界嗎?」

  諾德冷笑道:「能不能改變世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我都不是他的對手,你盡可一試。」

  「那你打算連那個幽靈也一起放棄嗎?」馬爾福同樣冷笑起來:「至少我還打算去試一試,你個懦夫。」

  棕發男孩的臉更加蒼白,清晨的陽光穿透湖水折射出一道道冰涼的水影,搖曳在二人周圍,像極了盤桓游動的命運之蛇。

  難耐的寂靜終於被馬爾福憤怒離去的摔門聲所終結,諾德眨了眨眼,有些酸澀的,但沒有眼淚。

  他攤開自己的手掌,依舊冷得像冰,只是稍微移動一下都需要極大的力氣。那些鬼怪真的很難纏,在教授們找到他時,他已然是臨近崩潰的邊緣。

  不過好歹是撐了過來。

  看起來狼狽不堪,只是好歹沒輸得一敗塗地。

  「看來你是真的喜歡她。」裡德爾說這話的時候一只灰白色條紋的貓頭鷹正停在他的手臂上,他漫不經心地摸了摸尖利的鷹喙,繼續道:「我能問下為什麼嗎?」

  棕發男孩的臉瞬間紅透,他左右環顧了下,午後的寵物店沒什麼人,陽光從正門照過來,也不過停留在門口的風鈴處,這家店裡的寵物多數不親近陽光。

  「你把我叫過來就是為了這個?」諾德莫名有些回避這個話題。

  裡德爾笑了笑:「我只是來買貓頭鷹的,你可以自己去看看別的。」

  這時候他已經放下了手中那只鷹,目光又轉向了別處:「我只是好奇……喜歡一個幽靈是什麼感覺?」

  諾德沒有應聲,黑發男孩繼續道:「她能做什麼?不會魔法,目前為止也沒有巫師和幽靈結合的案例……至少官方上是沒有這種記載。你也不能觸碰她,甚至她連你的名字也記不住……」

  裡德爾轉了頭,這次目光裡滿是認真:「諾德,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喜歡上這個幽靈。」

  「我覺得她就是個活著的人,」諾德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在那凝視下他突然間便打開了心防:「我從沒見過她這樣美的人,純粹得就像水晶一樣,甚至比水晶更動人,像元素中的水一樣,只是靠近她便覺得很開心……我真的說不上來,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她值得所有最好的東西,就算是這個世界的財富都給她也只是玷污……」

  裡德爾突然笑了出來:「就依靠這種虛幻的直覺?」

  諾德漲紅了臉,爭辯道:「那你見過比她更純粹美好的靈魂嗎?」

  「那倒是沒有」裡德爾聳了聳肩:「確實在她身邊會讓人覺得很放松。」

  似乎是突然意識到面前這個男孩和幽靈的關系遠好於自己,諾德有些消沉。

  裡德爾似乎沒有注意到對方情緒的變化,或者說不屑於注意:「諾德,那你說……這樣一個美好的靈魂,有沒有可能會被徹底毀掉呢?」

  心髒仿佛被惡魔的手狠狠揪住,諾德一把攥住自己的魔杖:「你想做什麼?」

  「目前來看什麼也不想做,」黑發男孩似乎根本沒意識到驟然變化的氣氛,他只是向對方伸出一只手:「其實我很欣賞你,諾德,考不考慮做我的朋友?」

  「當然你可以拒絕,」他歪頭想了想:「我想至少林是願意做我的朋友的。」

  棕發男孩攥緊了拳,他當然明白裡德爾的意思,站隊。

  裡德爾沒有朋友,只有下屬。

  可是他不明白為什麼明明他一直站在裡德爾這一邊,但裡德爾還是要來和他確認這一點,憑心而論諾德不覺得自己有這般能讓裡德爾大費周章的能力。

  男孩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我不會阻止你做林的騎士,我只要你表示忠誠的誓言。畢竟……」裡德爾彎了彎嘴角:「我想你的愛情不會這麼快就分文不值,對麼?」

  牢不可破咒沒有想像中那麼難受,火焰和鎖鏈繞上手臂的時刻他沒有過多感覺,簡單得讓他覺得有些不真實。

  他用忠誠換取裡德爾一句不傷害她的承諾,直到現在諾德也不知道這個選擇是否正確。

  他只知道當裡德爾表示要傷害她時,他是真的慌到想要對裡德爾直接動手,無論下場是死亡還是阿茲卡班,他都義無反顧。


第11章 鬧劇

  11

  教室外依舊是連綿不斷的陰雨,空氣濕冷陰郁,配合著林間呼嘯的寒風,頗有將冬日從藏身的洞穴中提前拖拽出來的傾向。

  「麻瓜畏懼幽靈,多半是出於對死亡的恐懼……」

  講台上達芙教授依舊在喋喋不休,馬爾福百無聊賴地展開手中的紙團,上面用魔法藥水清清楚楚地寫著「叛徒」的字樣,還給他畫了一個極醜的跳舞小人。

  他環顧了一下,沒有人承認那是自己的傑作。

  認真聽課的聽課,走神的走神,狂趕作業的趕作業,總之是沒人能對上他質詢的目光。

  一群敢做不敢當的膽小鬼。

  即使他不是告發者,更不是造成扣分的罪魁禍首,他還是得面對這樣一個憑空潑來的污名。沒人相信愚蠢暴躁的格蘭芬多會揭露裡德爾的計劃,還送給斯萊特林最優秀的學生這樣一個狼狽的結局。然而他們並不敢怪罪裡德爾和他的同黨,憤怒的情緒找不到宣泄的出口,最後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馬爾福家已經沒落到這種地步了?他可不記得自己能夠任人欺負到這種地步。

  只是裡德爾之前的提醒,他現在這一副一切都還在掌控之中的淡然,以及諾德的警告,都讓馬爾福懷疑這一切其實都出自裡德爾的授意。只是他不明白,裡德爾怎麼就能聯絡到那幾個格蘭芬多恰到時機的舉報,明明他去找斯拉格霍恩的時候並沒人知道他要換宿舍,還是說裡德爾在知道自己換了宿舍之後臨時叫諾德上演了一出苦肉計?

  可是目的呢?

  為了孤立他至於這麼興師動眾?老實說雖然被父親強行推上爭奪級長的道路,馬爾福也不覺得自己對裡德爾能有多少勝算。何況他就不怕畫虎不成反使自己的支持率一落千丈嗎?

  馬爾福不得不承認他越發不能理解裡德爾的思維了。

  男孩偏了臉,那個黑發男孩坐在第一排的角落位置,似乎在認真記著筆記,嘴角卻笑得莫名,馬爾福沒由來地厭惡那萬年不變的笑容。

  「……厄運並非總是幽靈的盟友,只是在大部分時間,人們需要為自己憤怒的情緒尋找一個宣泄口……」

  黑發男孩挑眼看了一下前方,馬爾福這才注意到他這位置離那個一直安靜坐著的幽靈助教極近。顯然那個東方姑娘刻意挪遠了位置,她認真聽著那個矮人教授的解說,似乎絲毫不在意裡德爾時不時飄過去的目光。

  馬爾福忍不住冷笑了一下,如果這姑娘不是個死去的魂靈,他可能會真的覺得這兩就是天生一對。

  在能裝這一點上,兩人真是如出一轍的默契。

  他又偏了臉,諾德坐在教室另一側,低了頭似乎在認真聽講,不認真看看真的容易找不到他。

  一個人在鬼屋待了大半夜,很明顯諾德的豐功偉績已經傳遍了全校,連帶他對那個幽靈小姐的痴迷也搖身一轉成了甚是熱門的談資,只是當這故事中的兩個主角再次相遇的時候,姑娘懵懂無知,男孩不發一語,實在是沒有處罰任何可以讓觀眾興奮的節點。

  和這堂課一樣無趣。

  「……所以說幽靈的原罪,也不過在於他們總是承擔了人類的憤怒而已。」講台上的達芙教授終於理了理課本:「今天的課程差不多就是這些,我記得之前向你們布置了論文作業,大家都完成得非常好,當然也有極個別的例外……」她翠綠色的雙瞳掃視了一圈:「現在我將他們發給你們。」

  教授揮了揮魔杖,雪白的紙頁從講台上如飛鳥般飛往各人身前。

  「如果關於作業有疑問可以隨時來辦公室找我。」

  「教授。」

  一個男聲打斷了她的發言,裡德爾在座位上舉起了手。面對教授質詢的目光,他輕笑道:「抱歉,教授,我沒有收到自己的作業。」

  達芙皺了下眉,她搖搖頭道:「親愛的,我並沒有收到你的作業。所有作業我都登記在冊,名單上沒有你交作業的記錄。」

  裡德爾從容地站了起來,疑惑道:「可是教授,我明明在上周就已經把作業交給了我們的助教林小姐。」

  所有人的目光頓時投向那個纖瘦的幽靈,姑娘瞪大了雙眼,一雙手突然攥緊了手中的絲帕。

  「林小姐?」達芙認真地看向黛玉,似乎在鼓勵她說出否定的答案。

  姑娘皺著眉想了一會,看起來回想對她而言並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裡德爾看起來頗有耐心和信心,馬爾福忍不住嗤笑了一聲:「這點小事都記不住,這種健忘症患者是怎麼有資格當上助教的。」

  聲音不大,但足夠讓整個教室的人聽到了。

  「馬爾福!」

  意料之外,不是諾德的聲線,而是一個有點尖細的女聲,馬爾福轉過臉,一個圓臉女孩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頗為憤怒地盯著他,像一只即將炸毛的橘貓。

  他認識這個女生,奧利維亞·謝爾,拉文克勞的找球手,一個麻瓜種。

  馬爾福冷笑一聲,正好他心情不太好,還真當這個世界誰都要寵著她嗎?

  金發男孩毫不示弱地從座位上站起身來,嘲諷的笑攀上嘴角:「請問這位同學我說的有什麼問題嗎?這位可敬的幽靈小姐在她的職位上有過任何作為嗎?哦,不,或者說她有盡過一絲一毫助教的職責嗎?她教過我們魔法嗎?她有幫助過教授做任何教學准備嗎?現在她連最簡單的收發作業都做不到,那她來這裡是為了什麼?她的任務就是陪某些學生談天說地嗎?」

  「你這是人身攻擊!我認為以林小姐的學識擔任這個職位毫無問題,倒是你都知道些什麼?你有了解過她嗎?」謝爾同樣炸了毛,只是這回擊實在有些無力。

  「哦?那誰了解她?她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說罷,馬爾福放肆地大笑起來。

  「夠了!」同時出聲的是教授和諾德。

  話題中央的女主角,只是緊緊絞住了手中的絲帕,用力咬住了下唇,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麼。

  可是男孩顯然不打算就此罷休,馬爾福轉眼盯住教授,認真道:「教授,您一定知道,您的助教並不稱職,從您目前的授課情況來看,這個幽靈小姐顯然和您說過的大部分幽靈特質都不符合。我想請問您,為什麼要選擇一個例外來擔任這個職位,還是這助教僅僅只是為了讓她留在這裡,隨意加的一個身份而已?」

  達芙沒來得及回答,裡德爾卻突然插了嘴:「馬爾福,我想,如果你堅持認為林小姐不合格,也許我們可以提交校董審查。但是現在,我想問題只是在於我的作業去了哪裡而已。」

  說罷,那雙黑色的眸子再度對上黛玉淚光盈盈的眼眸,姑娘的眉越發緊皺,顯然是意識到了自己尷尬的處境。這個男孩並沒有給她解圍的打算,甚至變本加厲地將她的難堪撕裂在眾人面前。

  「作業的事情我們可以私下再說。」達芙教授冷聲道:「誰再在課堂上胡鬧我就要扣分了。」

  黛玉有些感激地望了達芙一眼,卻堅定地開了口:「教授,我記起來了……裡德爾確實交過了這份作業。」她輕輕吸了一口氣,繼續道:「但是我現在真的不知道那份作業在哪裡,回去我會好好找一找,關於那位學生說的稱職的問題,我想我並不適合這個職位……一直以來,叨擾了。」

  說罷,她便像失了所有力氣一般飛快地飄了出去,達芙往前追了兩步,攔在了幽靈身前。

  「黛玉,你大可不必如此,你是我的客人。」達芙認真道。

  「林小姐確實是我們的客人,」黑發男孩突然朗聲道:「關於作業的問題,我想我可以向教授復述一遍,它們都在我的腦子裡,所以林小姐你大可不必這樣。」

  男孩有些惡劣地彎了嘴角,馬爾福的聲音再一次不甘地響起來:「這算什麼?浪費我們的時間看你們這一場鬧劇嗎?」

  「馬爾福你受不了可以滾開!」謝爾抽出了魔杖,似乎隨時准備攻擊對方。

  東方的幽靈卻突然笑了:「你們都不必這樣。」

  她的眼睛定定地看著裡德爾,仿佛他才是這場鬧劇的始作俑者:「有人想讓我走,我離開便是,何必演這一出大戲,橫豎,我是個沒有家的人,又何必留在這兒惹人嫌棄。」

  說罷,姑娘的身影便輕飄飄地消失在門外。

  仿佛她從來沒有出現過。

  達芙追了出去,裡德爾慢慢坐下,教室裡亂哄哄的,但是這些怎麼都離他很遠,他就這樣出神坐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直到一個聲音在他身前響起,壓抑著憤怒和不甘:「你承諾過不會傷害她。」

  這聲音他很熟悉,曾讓他欣賞現在也讓他厭棄,伊恩·諾德。

  黑發男孩抬起頭,身前的男孩攥緊了拳頭,似乎隨時准備和他打起來,他輕笑起來:「我承諾過,可是你都看見了,」他聳聳肩:「我維護過她,是林自己要走的。」

  「明明就是你……」諾德深吸了一口氣,幾乎要捏斷手中的魔杖。

  「我怎麼了?」裡德爾冷笑道:「有達芙她們,校董絕對不會通過馬爾福的質疑,而且不見了的是我的論文,難道我連問一下都不行嗎?還是說你覺得我就應該和那個拉文克勞一樣當場和馬爾福吵起來?如果你覺得那樣合適的話,剛剛你哪兒去了,怎麼自己不出聲?」

  完美無缺的理由,如果無視感情和立場的話,諾德低了頭不甘道:「……你究竟想做什麼?死去的靈魂對你沒有任何威脅。」

  裡德爾的雙眼冷得像冰封的玉石,他起身整了整衣服道:「和你有什麼關系,你演好自己的騎士就好了。」

  說罷,他一把攬起桌上的課本便起身離開。

  走廊有些冷,恰好給裡德爾緩解了一些即將爆炸的情緒。

  他想做什麼?

  他想作什麼輪得到他們來問?就算他趁著黛玉離開時親手燒掉自己的論文又怎麼樣?他成功了。

  馬爾福確實掉進了陷阱,成為他排擠黛玉的棋子,只是來和馬爾福唱對角戲的居然不是諾德,這一點讓他稍微有些驚訝。

  不過沒什麼關系,那個東方姑娘已經出了太多風頭,愛慕和仇恨是形影不離的雙生子,她總得受些挫折。

  諾德家裡那只該死的貓頭鷹在他嘗試取走信件的時候居然還抓了他一把,真是應該把它送給納吉尼,裡德爾也不知道他當時怎麼想的,居然就那樣把它放走了。

  也許和那個幽靈在一起待久了,真的智商有點下降。

  那個幽靈……

  她最後盯著自己的模樣,看來是已經知道這些都出自他的手筆。確實是個聰明人,就是關鍵時候傻得居然想接近諾德,那個蠢貨根本沒什麼真正有用的信息告訴她,無怪她這麼多年到處漂泊白費功夫。

  只是,男孩悄然捏緊了拳頭,當他看見她緊咬下唇的模樣,那雙貫來缺少血色的唇瓣突然多了一絲殷紅,他發現自己莫名產生了一種奇異的衝動。沒有一絲計劃性,拋卻了所有理性的外衣,只由情緒主宰。

  他突然很想用手撫上去,將那唇從貝齒下解放出來,然後,讓他好好品嘗一下那雙唇,到底是什麼味道。


第12章 級長

  12

  東方幽靈的離開就和她的到來一樣突然而莫名,學生們並不相信一貫移動飛快的教授沒能追上那個飛走的幽靈,他們更加接受達芙只是勸說失敗的解釋。當然裡德爾知道,達芙確實無法追上一個不受魔法控制的靈魂,尤其是後者執意要走的情況下,追上也是無用。

  他以為不再見那個幽靈會讓他的生活回歸正軌,畢竟他已經在尋找她的來歷上花費了太多心思,然而事實是,他還是會每天去圖書館,坐在角落那個熟悉的位置,不一樣的是,沒人會在他睡著時再叫醒他,他也沒那麼輕易入睡了。

  東方幽靈的身影終究是消失在了這個城堡裡,有些人惋惜,有些人難過,有些人高興,而一貫調皮搗亂的皮皮鬼,稍微遺憾了一下這個欺負目標的消失,便再度投入到更多無止境的惡作劇中去。

  像大多數人一樣,幽靈不過是荒蕪站台上一個匆匆的過客,秋風起時,一樹明媚鮮妍盡數摧折,最終風化在記憶的荒原裡。

  裡德爾在內心贊同這種做法。

  在幽靈不見之後他曾經小小地反思了一下自己的作為,在斯萊特林墨綠的床幃後,他抬頭看著窗外那瀲灩的深藍色水紋,有點像那個姑娘流水般搖曳的裙裾,真是奇怪,在她走後,他做什麼都會想起她。

  不過他想,這應該是最好的結局,對那個姑娘來說。

  她是個聰明人,卻不會向他表示絕對的忠心,既然魔法不能束縛她,不如將她早些趕走,省掉之後更多麻煩。

  他們不可能和諧共處。

  他居然又做了一件好事,即使他向來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

  不過沒關系,這是最後一次了。

  推遲許久的級長選舉終於到來,馬爾福的支持度在他領頭趕走那個幽靈後已然跌到谷底。裡德爾並不在意這些,他原本計劃讓斯蒂安投馬爾福一票,讓他不至於在選舉上那麼難堪,只是現在,他在思考是否還有這種必要。

  馬爾福的反擊讓他等待得太久,即使他有足夠的耐心,但也不免覺得厭煩。

  密室依舊毫無頭緒,宿舍裡由於馬爾福的存在讓他不能再自由地練習黑魔法,時近深秋,白晝越發縮短,他卻突然覺得無意義的時間突然變得十分漫長。

  「如果你換一個角度來看這個世界,也許你會發現很多事情並不是只有一種解釋。」

  傍晚深紫色天幕下,晚風四起的天文台上,血人巴羅這樣對他說:「如果你從我的角度來看這所學校,你會發現這所學校是有生命的,每一個人每一處呼吸都如血管一樣在它的軀體上貫通流動,只要你足夠留心,你可以感受到它每一次脈搏的律動。」

  感謝巴羅的指導,裡德爾逐漸學會從各處細節上輕松知悉學校中每一個人的活動軌跡和心理狀態,只要他想。他同時能真切地感受到一個巨大的怪物,藏在城堡最底層。那個密室的傳言並非空穴來風,他感受到它的飢餓和嗜血的渴望,那聲音無時不刻地同他的內心激蕩出潮水般的共鳴。他能預感到不久之後他就能找到那個怪物,惡魔就要降臨,他已經做好了准備。

  只是那也不過是一種排解無聊的方式罷了。

  血紅的殺戮之後仍然是漫無止境的蒼白,要實現他的志願,殺戮只是最末端的一種手段而已。

  唯一值得高興的是他在這樣的百無聊賴中逐漸查到了一些關於那個幽靈來歷的線索,雖然不太確定,但多少給了他一點前進的方向。那個幽靈,應該叫她什麼呢?她是一個魂靈沒錯,但她不是一個普通的死靈,或者,她其實是活著的,這個說法更為貼切。

  他不知道學校的教授關於那個幽靈的來歷已經研究到了哪方面,裡德爾旁敲側擊地詢問了斯拉格霍恩和達芙,顯然後者對他的映像並不算好,但是他們透露出的信息確實證實了他的猜想。

  但是她究竟是從什麼中誕生的靈魂,這只能由他自己慢慢尋找。

  與其說裡德爾絲毫不認為調查一個已經離開的幽靈對他而言有些浪費時間,倒不如說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在這種搜查中發現了新的樂趣。如果不是斯蒂安的提醒,他幾乎就要泡在圖書館裡錯過學院的開會。

  似乎即使錯過也不是什麼大事,即使馬爾福沒有放棄競選,也沒人再去投他的票了,無論是出於對背叛學院的憤怒,還是由於安格裡克他們人為造就的威壓。

  他的「朋友」們都站在入口處等待他的到來,男孩慢條斯理地走了進去,有人依舊給他留好了位置,馬爾福坐在另一邊,臉色蒼白,雙拳緊握。

  斯拉格霍恩直到裡德爾完全坐定才開始宣布大會開始,裡德爾沒有認真聽他說了什麼,他滿腦子都是剛剛在圖書館看到的關於「靈」的記載。

  如果真的按照東方的思維來看,世間萬物都可以成靈,那麼他怎麼才能知道黛玉到底是哪種靈?為什麼她會一直漂泊?假使她來到霍格沃茲只是因為受到本體的影響,為何她又會失去記憶?她的那些記憶,就像被人施了魔法一樣,過不了幾天就會全部清空,就像一種強制的刑罰。

  這個姑娘真的是一個極好的研究對像,如果她沒有那麼快離開,裡德爾有絕對的信心寫出一篇能夠讓他成功留校的研究論文。

  「湯姆·裡德爾。」斯拉格霍恩的聲音將他再次拉回現實世界,教授滿面笑容地望著他的得意門生:「馬爾福剛剛闡述了他的競選宣言,你的宣言准備好了?」

  「當然,教授。」裡德爾笑了笑,隨即站起身來,面向他的聽眾。

  結局早已注定,他仿佛可以看見空氣中逐漸收緊的絲線,纏繞在台下眾人的手腳上,而錯綜復雜的線路末端,裡德爾頗有興致地拉拽了幾下手中的線頭。

  操縱人心大概是最復雜最精妙的學問,男孩樂於研究這種東西,恐懼和欲望永遠是最有力的兩根線,目前為止還沒人能逃開這兩條線的束縛。

  「……偉大滋生嫉妒,嫉妒催生怨毒,怨毒成就謊言。斯萊特林一直承擔著最多的誤解和流言,但是我們的成就是不會被這些流言輕易抹殺的。」

  甚至沒有如傳統的選舉一般做出任何承諾,男孩不徐不疾的聲音輕易地牽住了眾人的情緒,或者說,基於各不相同的理由,實際上他們並沒有其他選擇。

  馬爾福憤然離席,裡德爾微笑著接受級長勛章。如潮歡呼幾乎要壓倒這個身量不算高大的纖瘦少年。

  胸前的徽章泛著與這歡呼聲格格不入的冷光,裡德爾轉頭看了一眼緊閉的大門,似乎少了一個人。

  回來的可不是她。

  金發男孩再次闖入歡呼的人群裡,帶著風暴一般的狂怒,他舉起魔杖,一聲巨大的爆響炸裂在喧鬧的人聲中。

  裡德爾轉過頭,饒有興味地看著他。

  馬爾福冷著臉,轉頭對斯拉格霍恩說道:「教授,我有異議,一個研究黑魔法的學生並不適合做斯萊特林的級長。」

  似乎根本沒想到馬爾福會如此衝動地跑回來,斯拉格霍恩皺起了眉頭,他轉頭看了一眼依舊微笑的裡德爾,認真道:「馬爾福,這個玩笑不好笑,它還會傷害你們之間的友情。」

  「友情?」馬爾福冷笑一聲:「那也得有那個東西。」

  「我有證據,」金發男孩舉起一本筆記繼續道:「這是裡德爾平時的筆記,我沒有做任何更改,教授你應該也能看出來這上面沒有魔法痕跡,或者你也可以檢查我的魔杖,這上面記錄著裡德爾研究的東西,已經遠遠超過了魔法部允許的範疇。」

  斯拉格霍恩猶豫地看了一眼裡德爾,對方沒有什麼反對的表示。他皺起了眉頭,嚴肅道:「馬爾福,這個問題不適合這個場合,你先和我……」

  「那請問教授你要維護他到什麼時候?」馬爾福譏笑道:「他也不能否認這上面都是他的傑作吧,一個學生,研究能致人死亡的黑魔法,誰能知道他有沒有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使用不可饒恕咒呢?我申請對裡德爾的魔杖使用進行檢測,沒准能發現不一樣的驚喜。」

  他將驚喜這個詞咬得很重,似乎是要將它的骨血都碾碎一般。

  「馬爾福,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這些已經超過了學院管轄的範疇,我們必須找校長來解決。」斯拉格霍恩嘆了口氣,似乎很有些不情願地說道。

  「不,我覺得,為了斯萊特林的名譽,我們完全可以在這裡公開解決,教授,我申請學校檢查我的宿舍,以及這是我的魔杖。」裡德爾將他的魔杖交到斯拉格霍恩手中,又對著身側的諾德道:「你去叫一下校長。」

  諾德木然的臉上沒有任何允諾的反應,裡德爾話音未落他就大步走了出去,像一具行走的機器,自從那個幽靈離開後他一直如此。

  低年級的學生竊竊私語,高年級卻一副作壁上觀的神情,還有幾人神情模糊地藏匿在人群的陰影中,斯拉格霍恩握著那根紫衫木魔杖,就像攥著一支燃燒的鐵棍一般不自在,而馬爾福蒼白的手指依舊死死攥著裡德爾的筆記本,看起來並不信任將其交付到這個教授手中。

  迪佩特校長來得比想像中迅速,跟在他身後的還有變形課的教授鄧布利多,赤褐色的頭發披散著,銳利的眼神一下便鎖定在百無聊賴的黑發男孩身上。

  裡德爾不著痕跡地轉了臉,諾德對他輕聲道:「我去的當時校長在和教授正討論一些問題。」

  男孩沒有再說什麼,馬爾福冷著臉將筆記拿到迪佩特跟前,筆記上湯姆裡德爾的名字清晰可見。馬爾福翻開筆記本,微黃的紙頁上寫上了一連串詭異的魔文,還有幾張心髒被刺穿的血腥畫面。

  迪佩特將筆記又翻了幾頁,上面的字符和圖像也越發詭異,只有幾個陰暗的詞彙時而閃現,似乎隔著紙張都在不斷散發出嗜血的氣息。校長眉頭緊皺,卻不發一言,只是將筆記本遞給了一旁的鄧布利多。

  學生們又開始低聲議論,連站在裡德爾身旁的斯蒂安都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男孩斜眼看了一下這個總是缺根筋的追隨者,沒有說話。

  馬爾福的臉色依舊蒼白,盛怒終於漸漸平復下來,未知結果的惶恐和報復的愉悅在心頭糾纏,修長的手指一時有些不受控制地發抖。

  他還是太衝動了,馬爾福想,可是幽靈離開的前晚他確確實實看見圖書館裡一閃而過的綠光,裡德爾偏低的聲線就在那時清晰地傳來:

  「□□ada Ked□□ra.」

  裡德爾使用了不可饒恕咒,不知道那個咒語是否成功,也不知道對像是誰。

  馬爾福只知道第二天東方幽靈就被自己趕跑了,而她最交好的裡德爾沒有挽留,連一絲一毫的嘗試都沒有。馬爾福沒來由地相信這是因為裡德爾當著她的面使用了不可饒恕咒,這兩個人鬧翻了。

  他當時還是太衝動了,如果那個幽靈能回來作證,那麼裡德爾不僅面臨會被退學的結局,還可能直接被送進阿茲卡班。

  斯拉格霍恩皺著眉認真檢查馬爾福和裡德爾的魔杖,顯然他並不擅長這一門魔法。

  諾德始終像個木人一樣站在裡德爾身後,額前的卷發垂下來,深藍色的眼瞳被遮蔽在碎發的陰影裡,沒人看得見他的表情。

  「我覺得,我們幾個需要單獨談談。」半晌,鄧布利多合上了筆記本。

  「等等,為什麼?」

  馬爾福想抗議,迪佩特卻上來用力拍了下他的頭,神情不愉:「都到我辦公室去,相信我,馬爾福。」

  斯拉格霍恩轉頭看了眼裡德爾,男孩笑了笑,依舊沒有說話。


第13章 巧遇

  13

  夜已深沉,連牆上的畫像們都相繼進入夢鄉,如果他們還能做夢的話。

  馬爾福躺在舒適溫暖的鴨絨被裡,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墨綠的帷幔上游走著泠泠的水光,在男孩第三十七次翻身之後,他終於忍不住開口了:「我想不明白,你怎麼做到的。」

  「我已經在教授面前解釋過了。」

  對方的回復出奇的迅速,看樣子他之前的安靜都只是偽裝出的假像,這家伙根本沒睡著。

  馬爾福忍不住咬牙,迪佩特那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又浮現在眼前:「馬爾福,這本筆記上面確實沒有魔法篡改痕跡,但是,那上面寫的魔文,大部分是治療魔咒,還有一部分,應該只是裡德爾的塗鴉……」

  「您的意思是我的魔文理解出了問題?」馬爾福怒道:「那上面的古怪圖像怎麼解釋?我們的課程中有那麼血腥的研究內容嗎?」

  「咳,我能說一句嗎,」一貫沉默的裡德爾終於忍不住插了進來:「這些圖來自《中世紀的詛咒和醫術》,我覺得這些圖很有意思,就臨了下來,順帶一提我最近對中世紀相關有些興趣,正在准備寫相關論文。」

  也許是出於對馬爾福無理取鬧的同情,鄧布利多開口道:「其實也不能全怪馬爾福,裡德爾,你為什麼要在這本筆記上施障眼魔咒?」

  黑發男孩無辜道:「總有很多人想抄我的筆記和作業,但是我覺得對學生而言直接抄實在不好,他們如果不懂可以直接來問我,我真的很樂意和他們講解。」

  斯拉格霍恩嘆了口氣,將魔杖分別交還給兩個學生。鄧布利多看了眼裡德爾,沒有說什麼。

  「裡德爾你先走吧,馬爾福留下來。」

  迪佩特最後的話語,給馬爾福這一天的行為作出了圓滿的總結。

  鬧劇。

  「裡德爾,你告訴我」男孩灰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格外明亮:「你到底做了什麼,你有沒有使用黑魔法?」

  對面翻了個身,似乎有些不耐煩:「你的破除咒不能破解我的魔法,那本筆記上沒東西,除了那個障眼術。」

  「你早知道我會拿那本筆記?」

  「那你能稍微動用一下你的大腦給我一點不一樣的驚喜嗎?」男孩冷笑一聲,從床上坐起來:「馬爾福,你以為你看到了什麼?不可饒恕咒?你忘了魔法部在魔杖上放了蹤絲嗎?檢查魔杖?你這循規蹈矩的大腦怎麼不去赫奇帕奇?如果想要扳倒你的對手,首先你得了解他是誰!」

  「那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想當人生導師嗎?」馬爾福的聲音滿是怒氣,說實話他真是受夠了,憑什麼他要被裡德爾教訓,他以為他是誰?對,不止裡德爾,還有諾德,連諾德那個家伙也在嘲笑他不自量力,可是憑什麼?他以為他有多高貴,這裡只是學校,弄出個自己的小團體很得意嗎?他有本事為什麼不去魔法部那裡大鬧一場,一天到晚整這些算計,是,暫時是他技不如人,可是馬爾福真的想不明白裡德爾有什麼值得自豪的,一天到晚戴著副笑嘻嘻的面具到處跑,居然還有那麼多人吃他這一套。

  「巫師界沒有神明,力量才是唯一的信條。」裡德爾的聲音在陰郁的夜色裡像一個無情的鬼魂:「而你,既沒有力量又沒有腦子,只有那一點隨時可能被摧折的野心,你以為靠著你的父親,你的家族,你又能混成什麼樣子?」

  「你!」馬爾福很快便發現他再一次無法發出聲音,甚至連手腳都一陣發麻,不過片刻他便癱在床上動彈不得。

  該死的裡德爾,又給他施咒。他剛才不還是在說有蹤絲。

  眼前的墨綠色被一只蒼白的手猛然拽開,黑發男孩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滿是不屑:「當然你還有點用處,校董的兒子,但是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接下來的時間,你要麼學會安靜,要麼學會服從。」

  馬爾福不能說話,但是他的眼神無疑在告訴裡德爾:想都別想。

  裡德爾並不是個傻子,男孩冷笑一聲,隨後張開嘴,發出了一連串讓馬爾福毛骨悚然的聲音。

  那聲音古怪而滲人,尤其是在這樣如墨的夜色裡,馬爾福不知道還有哪一種咒語是這樣發聲,就像金屬絲劃過玻璃一般,這聲音讓他手腳冰涼。

  一條大蟒不知道從哪個角落爬了出來,摩挲過冰涼的地板,就這樣毫無障礙地立在了馬爾福床前,尖利的紅眼直視著床上不能動彈的男孩,不斷吞吐的蛇信似乎是在發出威脅的警告。

  裡德爾似乎一點也不奇怪這只突然出現的大蛇,相反,他甚是欣賞地看著馬爾福越發恐懼的表情,輕笑道:「害怕了?」

  大蛇繞上裡德爾的手,像一只狗一樣親昵地蹭了蹭那男孩,可怖而詭異。

  「馬爾福,你在這屋子裡住了多久?」裡德爾冷笑道:「你為了找我研究黑魔法的證據基本把我的東西都翻了個遍,但就是沒有發現這個屋子裡有一條密道嗎?」

  男孩甚是惋惜地搖搖頭:「所以你看,你這樣的觀察力,還想繼續出頭?」他仿佛漫不經心地看了下身旁的大蛇,輕聲道:「薩拉查·斯萊特林也會說蛇語,對麼?」

  恐懼如冰刀一般牢牢攥住了馬爾福的心髒,也許真的只有在危急關頭人才能格外清醒地分析自身的處境,馬爾福第一次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面前這個男孩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更可怕的是,裡德爾是一個既聰明又有實力的瘋子。

  他確實不是裡德爾的對手,黑暗中裡德爾冰冷的眼神在向他清楚地傳達著這一點。長久的偽裝在被逐漸剝離,真正的怪獸開始伸出他陰森的獠牙,東風就要來臨,寒冬將帶走所有不堪一擊的花與葉。

  「這是最後一次,馬爾福。」男孩的笑容像極了一條危險的毒蛇:「下次我就沒耐心陪你玩了。」

  一整天的雨,霍格莫德的街道上行人寥寥無幾,巴克夫人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揮了揮魔杖。店門上那只木頭鳥忙不迭飛進了店裡,門鎖哐當一聲落下,大門正巧完全合上。

  天氣一天冷似一天,偏偏還總是下雨,科爾夫人緊了緊身上的羊毛鬥篷,打算去廚房倒一杯熱可可,然後縮進她的床上,她記得上次那本小說才看了一半,反正今天也沒什麼客人,倒不如讓她好好休息一下。

  木頭地板在女人的行動下發出吱呀的尖利叫聲,好像房子在抱怨主人對待自己的漫不經心。

  現實總是分外骨感,黑暗中,巨大的櫥櫃突然打開,一個人影從其中跳出來,將她著實嚇了一跳。

  「梅林的襪子!」女巫往後跳了一大步,魔杖以防御的姿態舉在身前,終於在看清來人後松了一口氣:「湯姆,你每次出現能不能不要這麼無聲無息的,你再這樣我就要給櫥櫃加鎖了。」

  「抱歉」蒼白瘦長的少年輕笑著走出來:「我以為你還在營業。」

  胖夫人聳了聳肩:「這個鬼天氣,營業也沒客人。」

  少年熟稔地點燃了壁爐,火光映照下他的臉總算有了點血色:「那正好可以讓我們談談我預定的那些東西。」

  女巫有些不太情願地衝櫃台揮了揮魔杖,一張邊緣有些破爛的羊皮紙就飛到了他手上:「這是最後的供貨清單了。我還是不明白,你調查學校今年收進倉庫的那堆破爛有什麼意思。」她又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裡德爾把幾個加隆放在她手裡。

  女巫不滿地掂了掂重量:「要不是你們學校向來喜歡收那些沒用的破爛,我才不會把這張單子這麼便宜地賣給你。」

  男孩禮貌地笑了笑:「辛苦您了,不過這個價錢我覺得也不算太虧了,本來就是一張沒用的單子,不是嗎?」

  「它如果沒用你會來找我買?」女巫挑了挑眉,商人的精明派頭還是從那雙小眼睛中泄露出來。

  男孩聳了聳肩:「也許我也沾染了學校撿破爛的習氣,您這單子對於別人來說還真可能一錢不值。」

  「算了算了」女巫擺了擺手:「我那倉庫裡新來了兩件東方的玩意,你要看看嗎?」

  「求之不得。」

  裡德爾沒有從女巫的倉庫中看見自己想要的東西,他也沒怎麼失望,這種事情實在常見,他和女巫都坦然接受了這個事實。

  男孩離開店鋪的時候天上還在下著小雨,女巫罵了一聲這該死的鬼天氣,隨意地開口道:「不從壁櫥回去嗎?這個天氣對你的新袍子可不算友好。」

  「還有點事情需要處理,稍後我會搭馬車回去。」男孩用魔杖支起了一把透明的大傘,禮貌的笑容萬年不變。

  「你這孩子總是這樣,」女巫搖了搖頭:「當心別被學校捉住了。」

  「您也不會讓我被捉住的。」男孩笑著,稍微轉了頭,已然是打算結束這段無趣的對白。

  「你……」

  「我先失陪一下。」

  女巫的話還梗在喉頭,男孩突然的打斷讓她很不適應,但這個一貫雲淡風輕的男孩現在顯然不會顧及這些。在巴克夫人反應過來之前,他便邁開長腿消失在了雨幕中。

  甚至連撐傘都忘了。

  巴克夫人眯了眯眼,可逐漸喧嘩起來的雨簾讓她看不清促成男孩突然跑開的誘因究竟是什麼。她只能嘟囔了幾聲,感嘆一下誰還沒有個年輕歲月,然後慢悠悠地晃蕩回她的木屋裡,像一只緩慢縮進破舊殼中的寄居蟹。

  裡德爾不在意被他拋在身後的女巫是什麼想法,事實上大雨都不能讓他混亂的大腦有所清醒,所以直到他成功把那個纖瘦的身影堵在牆角時,他才發現,自己突然忘了自己為什麼要追上來。

  就像面前這個魂靈一樣,明明已經離開,為什麼又會再度出現在這裡。

  兩個人在雨幕中尷尬地僵持。

  雨絲透過幽靈的身體,滴落在地面的水窪上,濺起一層層回環往復的漣漪,男孩的黑發已經濕透,纖長的睫毛上掛著晶瑩的雨滴,他有些難受地眨眨眼,薄唇張了又合上,一貫的能言善辯到如今都毫無用處起來。

  「你這般著急……可是認識我?」

  幽靈似乎有些不忍,還是輕聲開了口。

  男孩有瞬間的錯愕,可是這震驚很快便被他壓了下去。蒼白的手指暗暗捏了拳又松下,他故作輕松地開口,聲音有些奇異的嘶啞:

  「是啊,認識,很熟悉。」

  他認真觀察著姑娘疑惑的神情,對方似乎是真的把他忘了個干淨。

  男孩吸了一口氣,將嘴角調整成上揚的弧度:「我叫湯姆,湯姆·裡德爾,黛玉,我是……你的愛人。」

  姑娘驀然瞪大了雙眼,水滴從男孩蒼白的臉上劃下,神情卻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第14章 情囚

  14

  「呸。」

  姑娘毫不留情地啐了他一口:「真是個壞心眼的,就知道說謊惹事,你才多大,一天到晚想些什麼呢?」

  「再過一個多月就十六了。」男孩聳聳肩:「按現在的麻瓜法律來看,那時候我已經可以結婚了。」

  姑娘羞得遮了臉,轉頭道:「誰同你這滑頭說這些……你到底是誰,給我說實話。」說罷,又氣急般跺了下腳:「這回再胡扯,我就不理你了。」

  男孩無奈地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滴,嘆了口氣:「為什麼總是瞞不過你?」

  姑娘輕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我喜歡你。」

  姑娘的眼睛再度瞪大,她轉頭看了對方一眼,可男孩的認真表情讓她又逃也似地別開目光,心髒幾乎就要跳出胸口,或許她該慶幸自己現在只是個魂靈。

  男孩沒有一點要放過她的跡像:「我喜歡你,所以不要再走了,我之前惹你生氣,你就把我忘了,這樣實在不公平。」

  「行了別說了,」姑娘的聲音急促而細碎,臉上的紅雲幾乎要燒得她昏頭轉向,她偷偷看了一下那個已然濕透的男孩,又別了頭道:「你這樣淋雨,著了涼該怎麼辦?」

  似乎達成了一種隱秘的和解,裡德爾忍不住放松地笑起來:「你現在關心我在淋雨了?」

  「你這人怎麼……」姑娘越發氣惱,索性往前走了去,橫豎這男孩也攔不住她。

  「我錯了。」男孩的聲音突然大起來,在漸漸減弱的雨聲中格外明朗。

  幽靈停下了腳步。

  「我怕你又走了。」裡德爾大步走上去,想拉住那個少女,卻只能感受到自己的五指穿過了微涼的空氣。他苦笑了下:「你看,我攔不住你,你走了我也找不到,這次能找到你算是我的運氣,可是誰能保證以後我還有這麼好的運氣呢?」

  男孩沒有放棄,他有些固執地調整著自己五指的位置,想把幽靈半透明的素手完全包在自己掌中。

  「你若是不惹我氣極,我哪會那麼容易離開。」幽靈渾然無覺地轉了個身,兩人交疊的雙手又一次無情地分開。

  男孩的目光停滯在兩人錯開的手掌上,半晌,他輕聲道:「那我不惹你生氣,你不要走了。」

  幽靈似乎在猶豫。

  裡德爾轉了下臉,看向身旁那株就要落盡了黃葉的枯木:「你知道時間是怎樣流動的嗎?」

  「逝者如斯,不舍晝夜。」姑娘眨了眨眼,不明白他為什麼說這個。

  「那是你家鄉的表達?」男孩沒有糾結這個問題,大雨在蛛網上穿成剔透的棋盤,球狀的水珠倒映出無數個他們或胖或瘦的模樣:「對於巫師來說,時間不止這一種流動形式。」

  「比如說回到過去?」姑娘很是聰明。

  裡德爾聳了聳肩:「埃及人就認為時間是一條咬住自己尾巴的蛇。」

  「過去的事情發生在明天,明天的故事已然降臨於過去,」姑娘想了想:「日光之下,再無新事,按這種說法來看,你是指我們一定會在未來相逢麼?」

  「未來太過遙遠,我只想抓住現在。」

  男孩微微低了頭:「你的時間已經停止,我的時間還在流動,等我……」他好像並不喜歡這個詞:「……等我死去,你還會是這個樣子,所以暫時留下來,時間對你已無意義,不是麼?」

  他眨眨眼,就像謹慎的賭徒是試探著加大自己的籌碼:「你記不住的事情,我可以幫你;你已經忘記的過去,我可以幫你查清楚。」

  肆虐了一天的陰雨終於停了下來,空氣裡充溢著潮濕的泥土氣味,混合著一點青草枯葉的清香,天色已近晚,天空和遠山交彙處卻升起蒼涼的白光。

  明明是毫無特色的風景,裡德爾卻記得格外清楚。

  一片枯葉繞過幽靈的肩頭落在男孩腳旁,她抬頭看了眼蒼茫的暮色,輕嘆道:「先找個地方把你弄干吧,別生病了。」

  似乎是配合她一般,男孩突然打了個噴嚏。

  姑娘看著這個好不容易示弱的蒼白男孩,突然笑了起來。

  裡德爾並不喜歡格蘭德旅店的裝修風格,他總覺得那個小老頭在自家的旅館裡堆了太多沒用的垃圾,比如說他從各地收集來的神奇動物標本,或者是用大大小小瓶瓶罐罐封裝起來的隕石碎片,還有一堆早就過了年月的積灰雜志。而且他店內的黃銅大鐘早就停止了轉動,即使這樣這個小老頭還會每次看著那紋絲不動的指針,念念有詞地說現在是四點三十二分,馬上就下午五點了。

  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認,正是這種混亂不堪的環境,再配上這唯一一個有些耳背的老頭,是他目前能找到最好的能安置黛玉的地方。

  顯然黛玉的眼中和他看到的世界截然不同,她饒有興趣地打量牆壁上那些緩慢挪動的貝殼和懸浮在天花板下的發光星星,星光游走在她的裙裾上,又穿透她半透明的皮膚,仿佛她即將和這星空一起消散了一般。

  裡德爾搖了搖頭,想把這些無聊的想法都趕開。不得不說魔法是一個好東西,即使這旅店已經開了這麼多年,房間裡的所有物品還是一塵不染的模樣,裡德爾敢打賭格蘭德老頭這輩子用得最好的魔咒應該就是清理一新。

  「這些星星真漂亮,真奇怪,我好像在其他地方見過這樣的景致。」黛玉笑著和他說道。

  拉文克勞的休息室吧,男孩默默想著,他倒是沒去過,關於拉文克勞,最近的印像是那個維護黛玉的奧利維亞·謝爾,一個書呆子。

  她那篇關於黛玉的觀察論文倒是寫得不錯,其中一些他沒能觀察到的細節,在他逐漸明白黛玉是什麼這個問題上,那個書呆子倒是在不知情的前提下幫了個大忙。

  「你還不快些去洗個澡,把衣服換了。」姑娘臉有些紅,看來屋子裡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沒能完全占據她所有的注意力。

  裡德爾倒是並不著急,他慢慢地靠近那個幽靈,誠懇道:「我怕你又走了。」

  姑娘的臉更紅了,伸了手便想推他,只是又推了個空,她只得轉身低頭道:「胡說些什麼,我不走,總成了吧。」

  「能伸出手嗎?」

  姑娘疑惑地伸出自己的手,那雙手素白干淨,十指纖長,造物主在制造她的時候一定是開心得昏了頭,不然也不會把這麼多美好的事物一股腦地傾倒在她身上。不過裡德爾覺得,如果他能真實地觸碰到這雙手,感受她細膩皮膚下血液的流動,那將會比現在美好不止百倍。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段紅繩,這東西是他前段時間從巡回貨商手裡買下的,不值幾個西可,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花錢買這個看似無用的東西。

  只是當他看到這段紅繩時,他突然想到幽靈束緊頭發的紅線,那紅線總是乖巧地垂在幽靈漆黑的發絲上,於是他神使鬼差地買了下來,但是這東西有什麼用,他並不知道,所以它一直沉寂在他的口袋裡,直到現在才重見天日。

  他不能對面前這個魂靈施咒,但這段紅繩卻不能如她一般輕易逃脫魔法的影響,他將繩子小心地纏上幽靈的手腕,然後憑著記憶裡對那些女孩模糊的映像給她系上了一個不算好看的繩結。

  幽靈似乎有些想逃開,手腕往後輕微掙扎了一下,終於還是停了下來。

  男孩小心地移開雙手,那繩子就這樣留在了幽靈的手腕上,他掏出魔杖點了下,繩結沒有消失。

  裡德爾終於滿足地笑出來。

  「這是什麼?哪裡來的髒東西?」幽靈顯然不太適應。

  「護身符。」男孩忍著笑道:「在我之前沒有別的主人,相信我。」

  「你是最不可信的那個。」姑娘白了他一眼,轉頭在床上坐下:「繩子也系了,這下你可以安心去把你自己收拾了?」

  男孩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放到幽靈面前,這才放心走進浴室。門鎖發出清晰的響聲,姑娘背對著那門,有些愣怔地看著手上的紅線,忍不住嘆了口氣。

  裡德爾是個滿口謊話的男孩,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又心軟了下來。只是在他說「喜歡你」的那時,她從那滿是謊言的面具下看到了一絲真心,並不算多,一處微不可聞的裂紋,也許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她不知道在之前有沒有男孩這樣直白地和自己表白過,但是今天他這突然的一出卻讓她臉紅心慌到現在。

  也許是太突然了。

  她不記得她之前為什麼要離開,記憶又是一片慘痛的白,可是既然他許諾要幫她找回過去,她倒是不妨跟著他。

  橫豎如他所言,她的時間已經停止,時光對她並無更大意義。

  也許這些都不過是借口,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心軟成了習慣,她不知道前面等待著自己的是怎樣龍潭虎踞的深淵,可是她並不恐懼。就這樣吧,幽靈輕輕嘆了口氣,將男孩扔在椅子上的外袍收拾起來。

  總不會再死一次了,她想。

  壁爐在她靠近時便自動點燃,幽靈小心地拉展男孩黑色的外袍,濕透的料子摸起來冷得像一張柔軟的冰。

  浴室裡水聲有些模糊,壁爐裡的火焰安靜得如同夢境,姑娘珍珠白的指尖輕輕摩挲著校服上的蛇徽,黑色的衣料被逐漸烤干,散發出溫暖的香味。

  她無知無覺地深吸了一口氣,整個屋子,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滿滿的都是那個男孩的味道。


第15章 斯蒂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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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斯蒂安已經活過的十五年短暫人生中,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叫做湯姆·馬沃羅·裡德爾,愛上的第一項活動是魁地奇比賽。

  前者是霍格沃茲最受喜愛的優秀學生,後者是巫師界最受歡迎的體育運動。兩者都能讓他自豪很久。

  在斯蒂安十一歲以前,沒人想到他會被分到斯萊特林,直到分院帽大聲喊出他學院的前一刻,斯蒂安和他的家人們都對他會被分到赫奇帕奇這一猜想深信不疑。所以當帽子話音剛落的時候,他暈暈乎乎地跑向了目光所在的獾院長桌,系著棕色領帶的學生們一陣發愣,而綠色旗幟下的蛇院生們步調一致地捂上了自己的臉。

  大概是真的很丟臉。

  所以當斯蒂安再次跑回銀綠色院旗下時,秋風乍起,原本繁花鋪好的歡迎大道只剩下了枯枝敗葉,他低了頭,默默坐上角落的位置,准備安靜度過透明化的七年求學生涯。

  事實上他也確實幾乎做到了一半。

  除了「獾院的叛徒」這個稱號,幾乎沒人叫過他的正名,甚至在一次種植課上,赫奇帕奇的教授毫不猶豫地對他皺眉道:「你穿的是哪個斯萊特林學生的校服?」

  自然又是一場毫無意外的哄笑,蛇院的孩子們笑得格外開心,幾個人甚至毫無形像地捂著肚子在地上打起了滾。

  教授後知後覺的道歉也被湮沒在洶湧的笑聲裡。

  他去過校長室,找過那頂髒兮兮的帽子,可是前者對他說分院帽這樣總有它的理由,後者對他說它當時覺得斯萊特林更適合這個男孩。於是他想轉院的心就這樣按捺了下來,直到三年級。

  三年級的裡德爾已然是霍格沃茲小有名氣的新星,斯蒂安從沒想過自己能和這個眾人口中的話題男孩產生除了共上同一堂課之外的交集。

  然而事實上是,當他蜷縮在通向城堡頂層閣樓的樓道上絞盡腦汁做魔藥課習題的時候,一個溫和疏冷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麻煩讓一下,斯蒂安?」

  他驚訝地轉過頭,黑發的裡德爾站在他身後居高臨下地望著他,臉上的微笑溫和有禮,天光從牆上的小窗中透過來,溫柔地撒在男孩身側,斯蒂安沒法形容那種感覺,如果世間真有聖光的話,他相信應該就是他當時看到的模樣。

  「……你知道我的名字?」

  驚訝間男孩忘記了移動,只是傻傻地問起來,裡德爾挑了下眉,脾氣頗好地解釋道:「我自然知道每個斯萊特林的名字,何況你和我同級。」

  他微微低了眼:「你在做魔藥課的作業?你的配比方式有問題,具體你可以去圖書館查查牛黃的用量,在這裡想確實會很難。」

  斯蒂安傻乎乎地點點頭,這才想起來裡德爾原本是要他讓路,他慌忙站起來,只是動作太快,樓道又過窄,原本放在膝上的文具一下子沒有兜住,劈裡啪啦地都往樓道外的深淵滾去,爭相向那個黑洞做一次瀟灑狂放的自由落體運動,希望下面沒有站著哪個倒霉的冤魂。

  斯蒂安臉色瞬間煞白,他恐懼地捂上雙眼,等了很久也沒聽到意想中的摔擊聲。

  他嘗試著慢慢睜開雙眼,那些文具都安然浮在半空,裡德爾舉著魔杖,緊抿著嘴不知是想笑還是嫌棄,男孩沒再說什麼,只是揮了下魔杖讓他們都回到安全的位置,隨後從斯蒂安旁邊走過去。

  斯蒂安沒有問他一個人上那麼高的塔樓去做什麼,裡德爾也沒有解釋。

  但是在那之後斯蒂安終於學會了鼓起勇氣去請教裡德爾問題,這個向來溫和的優等生十分耐心地給他講了一個下午。末了斯蒂安捧著暈暈乎乎的頭腦和被裡德爾用筆從頭改到尾的習題本,想當然地問了一句:「你可以做我朋友嗎?」

  黑發男孩正在收拾自己的物品,聞言有些訝異地笑了下:「當然。」

  從此以後裡德爾就多了一個名為斯蒂安的跟屁蟲,只是看起來他似乎並不介意自己身邊跟著什麼樣的人,應該是得益於裡德爾這位朋友,斯蒂安的名號也漸漸從「獾院的叛徒」變回了正常的名字。

  只是他似乎從來沒有注意到,自從他耗去這個優等生一整個下午之後,裡德爾似乎再也沒有在公共休息室裡看過書。

  而斯蒂安喜歡上魁地奇這項活動,則是從他知曉這項活動以來就一往情深地喜歡了。在還不被允許接觸掃帚的時候,他就喜歡騎著家裡的小木馬,讓它飛上一兩尺又落下來。等到他終於可以報名參加學院的球隊時,他興致衝衝地衝進人群,卻堪堪落選。

  沒關系,他安慰自己道。是他技不如人,他多練習兩年,一定可以。

  天道酬勤,在下一次學院報名選拔球員的時候,他終於變成了斯萊特林球隊中一名光榮的……替補。

  替補好歹也能有訓練機會,於是他更加刻苦地鍛煉自己的飛行技術,在各個球員身體都倍兒棒的前提下終於勉強前進了一名的地位,在他躊躇滿志准備正式成為球隊一員的時候,球隊空降了一位找球手——湯姆·裡德爾。

  其實也不能算是完全意想不到的事情,裡德爾的飛行技術在他第一次坐上飛天掃帚的時候就已經嶄露頭角,院長有讓他以一年生的身份破格參加球隊的想法,然而這一苗頭被裡德爾義正辭嚴地拒絕了,理由是規則不是用來打破的。等到裡德爾二年級,隊長再去找他,小小的男孩默默掏出了自己錢包,陳懇道:「你看,我真的很想參加,但是我的錢只夠最基本的生活費了,學校那堆老舊的掃帚在球賽上是不會有什麼作用的。」即使斯萊特林隊長表示可以和別人借一把掃帚,裡德爾還是認真地拒絕了,理由五花八門,成功說得隊長找不到北覺得自己真是侵害他人正當的物品所有權。於是到了三年級的時候,隊長用自己攢了一年的零花錢專門給裡德爾買了一把飛天掃帚,三顧茅廬般強行抓著他出山。

  湯姆·裡德爾在他三年級時正式加入斯萊特林球隊,斯蒂安則再次淪為替補,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高興多一點還是難過多一點。

  有裡德爾參加的比賽,斯萊特林幾乎保持了百分百的勝率,裡德爾總是能以極佳的眼力,迅捷的速度和各種意料不到的方式捉住金色飛賊。在第一個學期結束時,斯萊特林在學校賽場上已然幾乎是所向披靡。

  就在斯蒂安已經化悲憤為觀球動力的時候,裡德爾突然退出了球隊。

  理由很簡單,他在一次訓練賽上摔斷了一只胳膊,連帶著粉身碎骨的還有隊長送他的掃帚。在裡德爾康復之後,他認真向隊長道了歉,回絕了他想再送一支掃帚的想法,隨後正式退出了球隊。

  他摔得太快,甚至沒人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見到男孩從很高的空中落下來,萬幸巫師的自保能力和同學慌忙的救助讓他在落地時稍有緩和,不然碎掉的可遠不止那一只胳膊。

  再後來以裡德爾退役為背景,替補斯蒂安終於摘掉了替補這一前綴,成為了球隊中的守門員,即使他總是覺得,在真正進入球隊的那時候,他的興奮遠遠低於自己想像。

  不過看著裡德爾依舊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他想,也許裡德爾並沒有那麼在意,或者只是他一廂情願地認為,他不在意。

  反正裡德爾的心思,除了他自己,誰都猜不到。

  年歲越長,斯蒂安去找裡德爾的次數就越少,他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反正裡德爾的作業本寫完都會放在公共休息室固定的位置,這已經成了斯萊特林一個公開的秘密。

  更多的時候,裡德爾會找人和他帶一兩句話,多數是直接要他去哪裡做些什麼,他不知道裡德爾的理由是什麼,他只是想著,既然是裡德爾要他做的,他就盡全力做好就行。

  事實上他也很少能找得到裡德爾,男孩總是早出晚歸,即使偶爾遇上,叫他幫忙做些什麼也基本不會遭到拒絕,但多數時候幫忙的人並不真的是裡德爾本人,而是斯萊特林偶然或者特意趕來的其他學生,於是學生們不知何時就有了一種隱秘的默契,你可以找裡德爾幫忙,但最好不指望能成功占用他自己的時間。

  再過一些時候,他們就很少能在課外時間看到裡德爾本人了。

  即使是這樣,斯萊特林們還是推舉裡德爾當了他們的級長,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至少在找裡德爾辦事時,他總是能即時有效處理的。

  斯蒂安便是在這樣的前提下敲開了裡德爾宿舍的門,馬爾福已經搬走,現在宿舍裡又只剩下裡德爾一人。

  男孩正在看書,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

  斯蒂安搓了搓手,不安道:「裡德爾,我來找你是想對你說……今天魁地奇……」

  「你沒必要這麼拘謹」裡德爾瞟了他一眼,笑道:「坐下吧。」

  一個矮凳蹦蹦跳跳竄到斯蒂安身後,斯蒂安笑笑也就坐了下來,沒等他說話,裡德爾轉頭看向書本繼續道:「今天魁地奇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和拉文克勞的比賽,我們的擊球手把人家找球手給撞了,然後你碰巧抓住了飛過來的金色飛賊對麼?」

  斯蒂安瞬間紅了臉,他撓撓頭,小聲道:「……是。」

  「恭喜你要因為霍格沃茲史上第一位抓住金色飛賊的守門員這一記錄而留名校史了。」裡德爾看起來心情頗好:「結局是拉文克勞指責我們違規,要求道歉和重賽?」

  「對!」斯蒂安捏緊了拳頭,不滿皺眉道:「即使我們真的是故意撞人,但是金色飛賊確實是我們隊伍拿到了,她自己沒抓穩怪什麼別人?還要求重賽,真是不要臉。」

  「魁地奇確實沒有規定守門員不能抓住金色飛賊。」裡德爾一手托了下顎,歪了頭有些興致盎然地繼續道:「你們沒有道歉?」

  「……沒有。」棕發男孩別了頭,神情很是憤恨:「他們簡直無理取鬧。」

  對方頗為欣賞地點點頭,繼續道:「被撞到的那個拉文克勞找球手是個女生?」

  「奧利維亞·謝爾,一個只知道攪混水的泥巴種。」

  熟悉的名字,男孩的雙眼微微眯了下,隨即點頭道:「行,我都知道了。按他們說的來,道歉,重賽,我會去和老師還有拉文克勞級長那邊協調重賽日期,如果他們要求撞人隊員換人也沒問題。」

  「裡德爾?」斯蒂安瞪大了雙眼,似乎有些不明白剛剛自己聽到了什麼:「那只是一個低賤的泥巴種?」

  「我知道。」黑發男孩笑意更甚:「我說,按他們說的來,斯萊特林道歉。」

  斯蒂亞啞了啞嗓子,想再說些什麼,裡德爾卻不再看他,他的目光又回到了桌上的書本處。

  「好,我這就去告訴他們。」他似脫力般站起身來,腳步沉重地向外走去。

  「對了,下周周五讓安格裡克到塔樓那邊來,順便告訴球隊。」

  就在斯蒂安碰上門把手的時候,裡德爾似乎漫不經心地補了一句:「如果拉文克勞要求換人,我可以當一回替補。」


第16章 計劃

  16

  裡德爾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似乎他每次來找黛玉的時候,幾乎都是英格蘭島上並不常見的好天氣,比如說現在。

  陽光透過枯瘦的枝椏毫無保留地灑落在被層層落葉覆蓋的地面上,不遠處的溪水閃著細碎的金光,男孩的皮鞋踩到枯枝和落葉上,發出吱吱啞啞的輕響。他微微垂了頭,不知道是想回避那過於燦爛的暖陽,還是在仔細聆聽身側這個被陽光照得幾乎透明的幽靈的談話聲。

  「你的意思是,我的家應當在東方的中國……」姑娘的聲音輕得如同落葉:「可是我對這個地名並不算熟悉,最多只能說有那麼一點聽過的印像……」

  「也許你在的時候,它確實不是這個名字。」男孩轉頭看了下叢生的林木,似乎是不經意地轉了話題道:「這裡的白樺長得挺好看。」

  「你便懂得什麼是好看了?」黛玉斜了裡德爾一眼,忍不住笑起來:「我怎麼記得有個小子,指著書裡的美人圖說人家是個瘋婆子。」

  「我說的是實話,」裡德爾聳了聳肩:「她穿得就像一個剛從糖果堆裡鑽出來的傻瓜。」

  「你這人,說話也不客氣些。」姑娘笑得更歡了。

  男孩沒有再反駁,似乎又一次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

  黛玉轉了頭也不再理他,這人便是這樣,明說著要幫她找回過去,可每次帶來的信息都比竹筒倒豆子般更加吝嗇,總是不肯一次說清楚。她固然惱他,但又不想就此駁了他的臉,只能任由他一次次將話題岔開去。

  她在顧慮什麼?

  她自己也說不清。

  或許因為現在裡德爾是她唯一認識的人,作為一個幽靈,她和世界的聯系就如天地間那條直直垂下的蛛絲,隨時都可能被狂風斬斷。

  或許是他在大雨中追回了自己,也許她可以對他額外容忍一些。

  「一個人整天在旅館待著會不會很無聊?」男孩的聲音再一次舒緩地響起來,溫柔得不像是他。

  「你不是帶了那麼多書本過來麼?」黛玉輕聲笑道:「這是怎麼了?良心發現不打算再把我關著了?」

  「我沒有關著你。」裡德爾沒有看她。

  「關於囚禁這個詞,你可以找出一百種不一樣的說法。」黛玉似乎並不介意道。

  「你這是在表達對我的不滿?」裡德爾微微皺了眉。

  似乎是已然知道他在想什麼,姑娘輕笑道:「我可不敢。」她別了頭微微離開男孩一些,繼續道:「既然你說時間於我算是無用,那陪一陪你倒也沒什麼所謂。我只是覺著,你沒必要成日那麼端著,步步為營的……至少在我這裡不用。」

  男孩停下了腳步,幽靈沒有理會他,自顧自地往前走去。

  只是又心軟地回了頭,隔了越發蕪雜的枝椏輕聲問道:「你不打算走了麼?」

  樹林裡沒有一絲風,明明已經到了初冬,裡德爾卻莫名感到了一絲盛夏獨有的燥熱,他張了張口,平日的巧舌如簧到現在仿佛生了鏽一般,他嘆了口氣,放棄般道:「再過一段時間,我想你同我回學校。」

  姑娘微微歪了頭:「為何?你之前不是說學校不好混進去?」

  「只要想去,總有辦法。」

  「合著你之前又是在騙我。」姑娘不滿地嗔了他一眼。

  男孩的臉上沒有表情。

  正當考慮時,男孩又突兀地衝到她身前,將她完全逼到樹干邊上。

  「你這又是做什麼?」黛玉皺了眉,轉頭想走卻又被他攔下。

  「沒什麼,只是……想讓你答應我。」裡德爾的聲音很低,雙瞳似乎是在看著黛玉,卻始終找不到目光的焦點。

  「又扯謊。」姑娘氣惱地走開,男孩站在原地。前額碎發遮蔽了他深邃的目光,樹林盡頭一個黑色的身影一閃而過,裡德爾眯了眯眼睛,嘴角突兀地扯出一抹冷笑。

  回到霍格沃茲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他從慣用的密道跳出來,不多時就聽到了謹慎的扣門聲。

  「進來。」

  是諾德。

  自從黛玉離開之後,這個男孩沉默得厲害,以至於裡德爾幾乎都忘記了他的存在。只是不得不說,他的辦事能力實在是一流。

  諾德的手上停著一只昏昏欲睡的貓頭鷹,他蒼白的臉色依舊沒什麼表情:「這只貓頭鷹想給你送信,一直在你房門外面撲騰,被我捉住了。」

  黑發男孩突然笑了起來:「你知道我不在房間裡?」

  諾德沒有說話,答案顯而易見。

  裡德爾挑了下眉,坐到了寫字台前的椅子上,微抬起下巴看著對方:「你怎麼知道的?還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

  「上周晚上睡不著,在走廊裡散心,正好撞見你從塔樓下來,也只有那一次。」諾德倒是十分坦誠,不知是不是受了那個咒語的影響:「我之外大概還有安格裡克知道……」他深藍的眼眸毫不畏懼地對上裡德爾審視的目光:「不過那應該是你告訴他的,為了有事能給你傳信,對麼?」

  「大半夜在走廊裡閑逛可是違反校規的……」黑發男孩笑了下:「不過你真是個聰明人。」

  「……只有對你效忠才算聰明。」諾德的面上看不出欣喜或者畏懼。

  「很好。」裡德爾托著腮擺了擺手:「看來我是需要更謹慎一些了……今晚安格裡克做什麼去了,按你的說法來看,應該是他給我攔下這只貓頭鷹。」

  「大概被斯蒂安耽擱了一下,最近斯蒂安總是拉著各種人陪他訓練。」

  諾德聳聳肩,似乎沒有意識到他的做法完全是越俎代庖,甚至有些挑撥離間的嫌疑,他將貓頭鷹放下便轉身出了房門。

  裡德爾從貓頭鷹腿上解下來一封信,字跡有點潦草,並不算陌生。

  奧利維亞·謝爾。

  今天在霍格莫德看到的黑影果然是她。

  那麼她應該看到黛玉了,雖然他嘗試衝過去擋了一下,從她給自己寫的這封信上看,顯然這個多事的家伙已經看到了黛玉。

  希望她還沒有聲張出去。

  裡德爾微微眯了眯雙眼,修長的手指帶著一絲狠厲瞬間撕開了信封。

  信上的字跡更為潦草,將主人慌亂的心境一覽無遺地呈現在他面前。她看到了黛玉,同時也意識到了裡德爾拒絕她上前同黛玉攀談,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出於那個幽靈的意思,是不是東方幽靈自己不願意和學校的學生們再產生什麼交集。或者說,這只是出於裡德爾一個人的私心,他想把這個幽靈藏起來。

  只是隨即她又慌忙地否認了自己的魯莽,裡德爾在為人處事上一向無可挑剔,她必須為自己的猜忌道歉,她只是想,過了那麼久時間,幽靈是不是還在生氣,能不能讓她再同幽靈說一說話。裡德爾向來是那麼樂於助人,能不能幫一幫她,她真的很想念黛玉,幽靈的學識讓她嘆為觀止,同黛玉一起的時候真的是她在學校最快樂的時光。因此她懇求他,給她一個機會,她還有好多話想同那個姑娘說。

  信件的最後已然接近語無倫次,裡德爾挑剔地看著手中的信箋,莫名的氣憤湧上心頭,明明他應該慶幸這個傻子沒有將黛玉的事情告訴別人的打算,但現在男孩只想把這封毫無邏輯可言的信直接撕碎踩爛,怎樣都好,不要再出現在他眼前。

  蒼白的指節用力攥緊了紙張的一端,幾乎要把它揉碎。只是末了男孩僅僅是輕吐出一口氣,喚醒了被昏昏欲睡咒擊中的貓頭鷹,拿起羽毛筆開始寫他的回信。

  字跡整潔而克制,和那封長信似乎來自兩個世界:

  「我會努力試一試,不過有些細節我們可以商討一下,周三傍晚在塔樓見怎麼樣?又及:請不要告訴別人,從她的狀態來看,目前不適合被過多打擾。」

  貓頭鷹叼著回信搖搖擺擺飛了出去,裡德爾揮了揮魔杖,安格裡克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門邊。

  裡德爾斜眼看了下低垂著頭的安格裡克,冷聲道:「你知道為什麼叫你過來了?」

  「今晚是我的失職。」金發男孩低了頭,恭敬地向對方遞上自己的魔杖。

  十英寸長的魔杖在黑發男孩指尖轉動,似乎是漫不經意地繼續道:「去做什麼了?」

  「斯蒂安拉著陪他訓練。」

  裡德爾冷笑了一聲:「你就這麼聽那個傻子的?」

  「我拿到了他的魔杖。」安格裡克垂著頭掏出了另一根有些歪歪斜斜的魔杖道:「周五的計劃,我想也許用得上。」

  「很好。」裡德爾笑了笑,沒有任何預兆地發出了一個攻擊的咒語。安格裡克悶哼一聲倒在了地毯上,一手依舊攥著斯蒂安的魔杖,卻沒有嘗試任何反抗。

  「周五的計劃提前到周三。」似乎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裡德爾將魔杖又送了回去:「你覺得應該怎麼處理一只亂叫的烏鴉合適?」

  「當然是將它打下來。」安格裡克緩慢地從地上爬起來,金色的亂發遮住了大半的面容,滿是惡意的笑聲卻從那些碎發從泄露出來,在空寂的室內來回游蕩。

  他的手臂上,一條古怪的黑蛇從骷髏口中盤旋而出,似乎正在同這個怪物主人一起大笑著慶祝即將到來的狂歡。


第17章 謝爾

  17

  黑暗中貓頭鷹撞了好幾下窗子,在夜晚的大風裡聽得不甚明朗,直到舍友不耐煩地出聲提醒,謝爾才匆匆蹦下床給她的貓頭鷹開了窗。

  似乎是要變天了,冷風突然灌進溫暖的室內,吹得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才鼓著勁哆哆嗦嗦地把窗戶再度關上。

  看來貓頭鷹也凍得不輕,在桌子上扔下一封信就直直撲向溫暖的壁爐,結果衝得太猛又被火舌燒到了羽毛,慌忙哀嚎了兩聲,似乎是回想起上次因為吵鬧受到的懲罰,委委屈屈兼瑟瑟發抖地縮到了角落。

  謝爾卻沒什麼耐心去管自己的貓頭鷹,她拿起信手腳並用地爬回自己的床上,深藍色的床帳垂下來,女孩縮進被子裡點起魔杖,熒光照著藍色的被單,又折射到雪白的紙箋上,透出夢幻般的幽藍,她看著上面的落款,有點喝醉了的恍惚感。

  裡德爾真的給自己回信了。

  她居然真的就把那封信寄出去了。

  天知道她在貓頭鷹飛走之後有多惶恐,她傍晚寄了信,直到入睡都沒有回音,她在宿舍裡坐立不安,魂不守舍間撞翻了室友的墨水瓶,一頓臭罵都沒能讓她清醒過來。白天在樹林裡看到的那個半透明影子,她越發不能確定那是不是黛玉,甚至那個男孩到底是不是裡德爾,她也不再有信心。記憶越發模糊,她在這樣的惶然中等待著久久不回的信使,倒是想起不少無關痛癢的小事來。

  憑心而論,謝爾對裡德爾很有好感。

  這並不算什麼,同裡德爾有過接觸的人幾乎都對他贊不絕口。謝爾不過恰好屬於能同他有所接觸的那類人而已。

  其實真正的交集也不過是從這學期開始。

  之前的裡德爾,一二年級的時候她對這個黑發男孩並沒什麼印像,大概只是個成績很好的人,有些安靜的男孩,直到三年級裡德爾正式加入斯萊特林的魁地奇球隊,謝爾才真正注意到這個在眾人目光中冉冉升起的校園新星。

  球場上的裡德爾很帥氣,即使他穿著對立球隊的衣服,謝爾還是覺得他很帥氣。在一堆人高馬大的蛇院球員中,裡德爾的瘦小身板可以算得上一個異類。

  可是異類裡德爾打敗了謝爾一直崇拜的拉文克勞找球手,當時六年級的安德魯·德爾蘭,有些難以接受但似乎又在意料之中,那時的裡德爾在學校球場上幾乎所向披靡。那場比賽謝爾都忘了叫喊,一雙眼緊緊盯著空中不停追逐的兩人。拉文克勞有著更好的掃帚,他們把賭注都壓在了這款新型掃帚上,希望它能壓制一下裡德爾。裡德爾似乎看穿了他們,完全不打算和他們比試速度,甚至在看見金色飛賊時都飛歪了好遠,似乎打算拱手讓出這份勝利。就在德爾蘭要碰到金色飛賊的前一秒,裡德爾突然踩了一把掃帚,從空中跳了下來,憑借著掃帚的反作用力和重力加速度,硬是從拉文克勞的手中搶走了金色飛賊,隨即抓住了再次飛來的掃帚,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平安落了地。

  沒人想到裡德爾會折騰出這麼驚險的一幕,這個纖瘦的男孩跳下自己的掃帚,面頰因為劇烈運動泛起微紅,他靜靜地看了看四周,隨即舉起了手中的金色飛賊。

  屏住呼吸的球場這才爆發出如潮的歡呼,激動的斯萊特林球員們衝過去將纖瘦的男孩拋入空中。

  謝爾被陽光下的金色飛賊晃花了眼,她不確定裡德爾那時有沒有看向他們,她知道應該是沒有,可是她莫名相信裡德爾看了這邊一眼,這是她藏在心底的小秘密。

  四年級的時候謝爾加入了拉文克勞的球隊,裡德爾已經帶著他的傳奇迅速謝幕,她看著蛇院的球員陣容,不知為何松了一口氣,又有種小小的失落。

  那個男孩,始終和她沒有交集。

  她也就逐漸忘記了那個傳奇。

  五年級的裡德爾已經逐漸長成一個清秀少年的模樣,和她記憶中的男孩相似而又陌生,學院裡甚至出現了他的後援團,多少瘋狂的女孩夢想著槲寄生能在自己和裡德爾的頭上開枝散葉,可是那個男孩依舊是一副溫暖又疏離的模樣,吸引著人們,卻似乎沒人能夠靠近。

  這時的謝爾和裡德爾仿佛是兩個世界的人,黛玉似乎是他們之間唯一的交集。

  謝爾很喜歡黛玉,說不上來是哪種喜歡,東方幽靈神秘而美麗,謝爾找不到討厭她的理由。她崇拜那個幽靈,如果幽靈的記憶不是那麼混亂的話,她絕對是過目不忘的那種人,而且幽靈還讀了那麼多書,她知道的東西或者說看過的世界,遠遠超過謝爾的認知。

  黛玉就像一個……謝爾並不知道怎麼形容,也許可以說是寶庫。她只知道只要稍微換一種方式,就能從黛玉破碎的記憶中翻找到她從沒接觸過的世界。比如說幽靈可以說英語,但她也能說法語和意大利語,謝爾知道黛玉能說的遠不止這些,她知道的也遠不止這些,但是她自己不會主動換語言,除非有人先同她攀談。

  如果說是生前就知道這麼多語言,她一定是了不起的學者,如果是死後,那這個幽靈的經歷足以也讓她艷羨。

  出生在一個全是麻瓜的小鎮,謝爾小時候展示出來的特殊能力曾經讓鎮上的麻瓜們感到惶恐,可是她那個教書的麻瓜父親卻從沒放棄過她,他只是一本又一本地翻著書,不停安慰著被自身能力嚇哭的女孩道:「沒事的,你不是怪物,世界上一定有我們的同伴,只是目前我們還沒有遇到。」

  當她終於收到霍格沃茲的入學通知書時,她知道父親躲在自己的書房裡抹了眼淚。

  謝爾對麻瓜一貫抱著極大的好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父母的緣故,當她知道黛玉生前是也一個麻瓜的時候,對她的親近感更是猛增,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謝爾便把黛玉當成了霍格沃茲裡遇到的最好的朋友。

  說來也是好笑,她到了五年級,才交到最好的朋友,還是個患了健忘症的東方幽靈。

  可是她不介意,她滿心滿眼只有書本和黛玉。

  所以當匆匆從樓道上跑下來的裡德爾把她懷裡的課本撞飛的時候,她都沒有意識到撞到自己的就是那個學院的寵兒。

  「抱歉,我太著急了。」少年好聽的聲音帶了些歉意,他俯下身去撿散亂一地的課本和資料,狀似無意地攀談道:「你是去找林嗎?她現在不在圖書館。」

  「……林?你說黛玉?」謝爾已經能把黛玉的名字發得很准確,這時她才注意到撞到她的人是誰,斯萊特林的裡德爾,她去找黛玉的時候經常能看見他,但是他們從沒說過話。

  「……對,黛玉。」裡德爾似乎並不習慣這個發音,他將手中的資料碼好放到謝爾懷裡,繼續道:「她和我們學院的諾德走了,一會就要天黑了,你今天可能見不到她了,你找她有什麼事嗎?」

  話說得理所當然,似乎已經篤定她的行程。

  當然,裡德爾並沒有說錯。

  謝爾囁喏了片刻,不確定道:「那我明天再找她好了。」

  「我的意思是……」男孩突然笑了:「如果有什麼事情,我可以給你帶個話。」他聳了聳肩,解釋道:「他們是往我們學院去的,我找她比較方便。」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觀察論文的事情,還是謝謝了。」謝爾對這樣突然的熱情有些不適應。

  「你是寫的她嗎?」裡德爾笑了下:「如果有機會請務必給我拜讀一下,一定是一篇很精彩的論文。」

  「事實上,我修改了一點……」即使拼命安慰自己那只是隨意的恭維,謝爾還是忍不住紅了臉:「但是我覺得修改的這部分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所以想給她看看。」

  「哦?」裡德爾認真道:「那……要不要我先給你看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謝爾沒能再拒絕,甚至都忘了問一貫沉穩的裡德爾為什麼那樣匆忙,她只知道那天傍晚他們在走廊上談得很開心,更多的時候她在絮絮叨叨的說,裡德爾在認真聽,他真的是一個很優秀的聽眾,直到走廊外的天幕從深紫變成墨藍,他們才從夢中驚醒一般急忙跑回了自己學院的休息室。

  黛玉和裡德爾,她不知道自己喜歡哪一個更多些,只是那之後,她並沒有再私下遇到過裡德爾。她不知道他們算不算朋友。

  「也許他是為你好,」一貫神神叨叨的桃金娘說道:「那個人的後援團可恐怖了,而且……」她突然湊近謝爾的耳朵悄聲道:「你沒覺得做到一個大家都喜歡的男孩其實比他的後援會更嚇人嗎?」

  謝爾有些無奈地推開了桃金娘道:「不覺得,你不要總是這樣看人,我覺得他的性格確實很難讓人心生厭煩。」

  餐桌對面的奧利夫·洪貝冷笑了一聲:「大概是我們人見人愛的桃金娘覺得除了她以外,沒人值得別人的喜愛吧?」

  她這高聲的嘲諷自然惹出了其他人的一片哄笑。

  桃金娘在笑聲中紅了臉,她咬緊下唇便紅著眼眶衝了出去。在去年的聖誕舞會上,桃金娘是拉文克勞唯一沒有舞伴的女孩,奧利夫·洪貝顯然知道這點。洪貝曾向裡德爾發出邀約,不出意外被拒絕,但是她並不氣餒轉頭又找到了一個格蘭芬多的舞伴。至於可憐的桃金娘,沒人邀請她,她也沒有去邀請別人,就這樣可笑而辛酸地落了單。這一直是她的痛處。

  謝爾看著桃金娘落荒而逃的身影,沒有嘗試追上去安慰。

  現在,謝爾躲在厚重的被子裡做了幾次深呼吸,可是被子的空氣實在沉悶,她又抬起被子,放了一點新鮮空氣進來,這才哆哆嗦嗦地將裡德爾的回信小心拆開,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撕壞了。

  回信很短,但她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

  直到把每一個單詞的每一處筆勢都印在心底,她才勉強看懂了這封信的意思。

  她的懷疑毫無根據,黛玉不想見他們,裡德爾答應幫忙。

  謝爾有些脫力地倒在床上,魔杖上的光芒驟然熄滅,她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突然嗆得咳嗽起來。


第18章 灰鼠

  18

  裡德爾暈倒了。

  周三上午的變形課,鄧布利多正在演示怎麼將老鼠變成杯子的時候,那個男孩突兀地倒在了自己課桌上,其實沒弄出多大聲響,如果一旁的斯蒂安沒有大叫起來的話,沒人會意識到他是昏倒而不是睡著。

  鄧布利多皺了眉上前查看,男孩的面色潮紅,嘴唇卻是慘白,他摸了下對方的額頭,沉聲道:「應該是發燒了,把他送到醫務室去。」

  格雷夫人確診了裡德爾的病情,確實是發燒,只是為什麼會到暈倒的程度,她毫不客氣地往昏迷中的男孩嘴裡灌下藥汁訓斥道:「你們這群小鬼,仗著年輕,不是運動過量就是缺乏鍛煉,一個感冒也能暈倒,都別看了,讓他睡一覺保管好。」

  安格裡克和斯蒂安便只能悻悻然回了變形課的教室。

  一件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而已,那個男孩那麼纖瘦,倒是上學以來直到現在才真正病過一回,說起來他要是多生幾場病,可能看起來會更正常一些。

  諾德無趣地看著鄧布利多把杯子再度變回爬走的老鼠,心裡沒由來地感到厭煩。

  自從那個姑娘離開後,他對大部分事情都提不起興趣,唯有那封信,他翻來覆去看了無數遍的信,能讓他稍微感到安慰。只是放松之後,還是無盡的空虛。

  如果一開始,他沒有按照裡德爾的安排去霍格莫德,事情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發展?

  可是別傻了,他對自己說,那是個幽靈,他們沒有未來。

  諾德承認自己是懦弱的。

  他不會像馬爾福一樣不自量力地挑戰裡德爾,他寧願去相信裡德爾那個輕飄飄的允諾,他服從,他沉默,他只想安然度過這幾年,然後畢業,換一個地方,換一片天地。

  至於裡德爾日益膨脹的野心,那和他無關。

  直到那個幽靈的出現。

  少年情竇初開的時刻真的很奇妙,當那個幽靈走進教室的時候,喧囂霎時轉成啞白,他的世界裡突然就只剩下了她的模樣,明明是個陰天,他卻嗅到了陽光的香味。

  他愛上她,不知道她的過去,甚至沒同她說上多少話,頗有些一廂情願的意味,那也是事實。他們最長的一次談話是他帶著黛玉去找拉文克勞休息室的時候,他搜腸刮肚找了各種事情來說,絮絮叨叨地從書上的東方談到小時候爬樹摔下來的故事,姑娘被逗得樂不可支,一雙彎彎眼眸裡盡是星光。

  他突然就看傻了。

  只是當她叫出裡德爾名字的時候,諾德知道他已經輸了,他確實沒有勇氣去同裡德爾起衝突。畢竟她看著裡德爾的時候,或嗔或喜,那親近是無比真實的,真切得讓他心痛。沒有未來也好,只要能看著她,他也就滿足了。

  諾德沒想過裡德爾會趕走那個幽靈。

  裡德爾確實沒有違反承諾,趕走那個幽靈,算不上傷害,甚至不是他親自動手,去或留是幽靈自己決定的,裡德爾只是沒有去追。

  諾德更沒有資格去追,在他拒絕了黛玉的邀約之後,她沒有再給他回哪怕片言只字。他不知道對方是不是生氣了,等他結束了三天的禁閉,幽靈已經徹底離開了。

  或許那樣也好。

  他私心想,不在裡德爾身邊,也許她能過得更好。

  從醫務室回來的安格裡克成功地將老鼠變成了一只大黃貓,他興奮地拍起了手,斯蒂安羨慕地湊過去看了看,又苦惱地對著自己身前不停亂動的老鼠手足無措。

  諾德深吸了一口氣,集中精神念了咒語,老鼠被魔咒擊中,成功變成了一只鼻煙壺。鄧布利多欣賞地走過來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做得不錯,要不要試試變成其他東西?」

  諾德有些赧然地笑了下,想要把鼻煙壺變回來,卻只是讓盒子抖了抖,並沒能成功。

  「放輕松,集中注意力,相信自己,你很有天賦。」

  鄧布利多笑了笑,轉頭去指導其他學生了。

  諾德呼了一口氣,再次念了一次咒語,這次魔咒生效了,鼻煙壺又變回了老鼠,只是很不幸的,安格裡克變出的大黃貓猛然向這只可憐的小老鼠衝了過來。眼見著小老鼠就要被一掌拍倒的時候,兩道咒語幾乎同時擊中了那只黃貓,黃貓可憐地叫了一聲,變成了一個帶著老鼠尾巴的小杯子。

  諾德轉頭看了眼安格裡克,對方不甚在意地繼續發出了一個咒語,杯子的尾巴被完美消掉,非常成功。金發男孩對上諾德的目光,隨意地笑了下。

  「額……謝謝。」一時之間諾德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對方挑了挑眉,看起來頗為愉快:「不客氣。」

  「裡德爾還好嗎?」諾德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突然提起裡德爾,或許是出於沒有將昏倒的裡德爾送到醫務室的內疚,又或許只是心虛,在裡德爾倒下的時刻,和大呼小叫的斯蒂安不一樣,他並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的關切同情或是不安。

  「好得會睡上一整天。」安格裡克對他擠了擠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幸災樂禍:「格雷夫人的藥看起來很難喝。」

  「……那就好。」似乎也沒有什麼可以繼續下去的話題,好在鄧布利多及時宣布了下課,才將他從這難堪的尷尬中解放出來。

  諾德松了一口氣,收拾起自己的東西:「那中午我去看看他。」

  「大可不必。」安格裡克吹了下口哨:「我個人建議你好好待著休息室或者去圖書館……」他笑了笑:「畢竟你看這天變得那麼快,多一個人暈倒可就不好了。」

  說罷,他就迅速拉著因為沒變出任何東西而一臉沮喪的斯蒂安溜了出去。

  諾德皺了皺眉,有些奇怪。

  但是總與他無關。

  男孩收好自己的東西,沉默著離開了教室。

  下午的圖書館還是只有那麼幾個人,也許只有在接近考試的時候,圖書館的人數才能如漲潮般多上那麼一點。

  諾德不知道是不是該慶幸一下裡德爾突如其來的生病,角落裡那個位置現在應該是沒人占著了。那裡很僻靜,只擺了一張桌子,四周都是書架,將這個靠窗的小角落圍成一個小而私密的空間,裡德爾總喜歡坐在那裡,久而久之,那似乎就成了他的專屬座位。

  諾德對挑戰裡德爾的權威沒興趣,他只知道那周圍的書架上擺著的都是一些學生們不常看的書籍,關於麻瓜的一些研究著作,還有一些其他國家的魔法研究,並不是學生們喜歡的領域,倒是那個幽靈,經常會看這邊的書。

  他慢慢地走過墨香濃重的書架,揣度著那個姑娘曾經拿起過哪些書,也許她都看過了也說不定,最後男孩只是隨手抽出了一本,准備打發一下整個下午的無聊時光。

  意外地,裡德爾的專座上已經坐了一個人。

  一個棕色長卷發的女孩正垂著頭在那裡奮筆疾書,諾德有些詫異,但只是順勢坐到了對面。

  男孩翻開書頁,卻分了點神來觀察對面的女孩,銀藍色的領帶被藏在蓬松卷發的陰影裡,看得不是那麼分明。

  但是這個姑娘他很熟悉,拉文克勞的奧利維亞·謝爾,那天黛玉同他去找的就是她。

  她好像也挺喜歡那個幽靈,在馬爾福攻擊幽靈的時候,是她率先站了出來。不管怎麼樣,諾德欽佩她的勇氣,心裡突然就多了那麼些好感。

  謝爾似乎是在寫信,不知道是寫給誰,諾德偏了目光,將注意力轉回到手中的書本上來。

  他似乎拿了一本麻瓜小說。

  不知道黛玉是不是也看過這本書。

  小說不長,但是他一直看到了日色漸落,等到所有人物或光鮮或暗淡地離場,他才抬起頭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你對麻瓜的小說感興趣?」

  意外的,對面的女孩先開了口。

  「嗯?」諾德有些怔忪,隨口道:「還行吧。」

  「……是,因為她?」

  突然而來的沉默,諾德知道謝爾指的是誰,可是這話題卻有些越界的味道,尤其在他們並不算熟悉的前提下。

  「抱歉,我多嘴了。」謝爾似乎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慌忙收拾起自己桌上的東西道:「我之前聽說過一些你的事情……我不會和別人說的,但是我總覺得……」她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算了,沒什麼。」

  「……我剛剛看見你在和別人寫信?」諾德轉了臉,沒有深究她的意思。

  「嗯,給我父親。」謝爾臉有些紅:「……他是一個麻瓜,總是很擔心我在學校的情況。」

  「人之常情。」諾德笑了下。

  「我和別人還有約,我得先走了。」謝爾笑了下,她一股腦抱起了自己的東西,似乎又想起什麼,轉回來對男孩小聲道:「我知道她離開很讓人難受……只是你也別太難過了,總得打起點精神來,也許未來能再遇到也說不定。」

  說罷,女孩就匆匆跑開了。

  諾德愣了下,這算什麼?他皺了皺眉頭,一只藍色的鋼筆安靜地躺在桌面上。諾德看了那只鋼筆很久,還是認命地嘆了口氣,拿起那只鋼筆追了出去。

  謝爾沒有回拉文克勞休息室。

  畢竟和人有約,諾德無奈地想,還是明天再還給她好了。

  只是她臨走前那番話,他總覺得還有什麼意思,或許只是他多心。男孩從閣樓上緩緩往下走,已經快到了回休息室的時間,走廊上已經沒有什麼人,謝爾這個時間點約得很怪,似乎是為了避著別人一樣。

  到現在也沒有見她回來,不知道會不會因為晚歸而扣分,在諾德的印像裡,這個姑娘好像沒有過什麼扣分的記錄。

  橫豎與他無關,諾德轉眼望向另一端的塔樓,巨大的塔樓在暮色中如同一個沉默的怪獸,等時鐘再轉過一個刻度,它就將與暗色的天幕徹底融為一體。突然間,男孩眯起了雙眼,隨即瘋狂地向另一側跑去。

  從廊道上奔跑過來比想像中更花時間,當諾德氣喘吁吁地跑上塔樓的樓梯時,安格裡克正笑嘻嘻地打算把手中的老鼠籠子扔出窗外。

  「……住手!」諾德喘息著拔出了魔杖,對准了那個金發男孩。

  「你怎麼了,諾德?」斯蒂安有些疑惑地看著突然衝出來的諾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你什麼時候這麼愛護動物了?」安格裡克依舊笑得惡劣,伸出窗外的那只手並沒有收回來的打算,微微曲起的無名指下,幾只灰色的老鼠在搖搖晃晃的籠子裡瑟瑟發抖。

  「我說……住手。」諾德顫抖的手指依舊緊抓著魔杖,目光轉向了那個小籠子,試探著問道:「……奧利維亞?」

  一只被擠在邊緣的小鼠突然發瘋一般地撞上籠門口,整個籠子在它的動作下晃蕩得更加危險。

  「諾德你在說什麼?」斯蒂安越發迷惑,可是沒人理他。

  「呀,」似乎是籠裡的小鼠晃蕩得太過厲害,晚風又過於凄厲,籠子突然就從安格裡克的手指上滑了下去。

  諾德心頭一緊,匆忙間想施個懸浮咒阻攔一下那直線下墜的籠子。

  「Expelliarmus。」

  有人的咒語比他更快。

  魔杖從手中飛了出去,伴隨著窗外籠子落地的那聲回響,無力地敲打在光滑陰冷的地面上。

  塔樓下的地面,一只小鼠從變了形的籠子緩緩滾了出來,嘭地一聲輕響,突然變成了一個黑色鬥篷的女孩,銀藍色的領帶很快就被滾燙的血跡浸得濕透。

  諾德不可置信地緊盯著落在一旁的魔杖,似乎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良久,他僵硬著身子轉過頭,黑發男孩依舊舉著自己的魔杖,嘴唇蒼白,面色卻是病態的潮紅。

  黑暗裡,對方只是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第19章 友人

  「你這人,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發起燒了?」

  幽靈蒼白的手輕輕停在男孩額頭上,躺在床上的少年眨了眨眼,手指微動了一下,還是任憑姑娘的手輕快地退了下去。

  「我覺著似乎是不燒了,你可有好好吃藥?」

  「嗯,吃了。」男孩眼底有輕快的笑意:「格雷夫人的藥可真難喝。」

  「可不是說良藥苦口麼,」黛玉想了想:「你可以吃點糖輔著,若是有蜜餞就好了。」

  「蜜餞?」

  「嗯……之前我生病,家裡總會備著許多,輔藥的蜜餞額外甜,若是就著藥喝,也就沒那麼膩了,只是藥喝多了,也就習慣了,那果兒吃不吃都是無所謂的。」姑娘望著窗外,音色喃喃,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說的是那些已然忘卻的事情。

  「……你經常生病?」男孩眯了眯眼,有意識地放緩了聲音。

  姑娘輕笑了下:「從會吃飲食起便服藥,總不見好便是了。三歲有個癩頭和尚來化我出家,爹娘又不舍,只說我這輩子總不能聽哭聲,父母之外凡有外姓親友皆不見,方可平安一生,當時只認為他是胡言亂語,誰曾想……」

  裡德爾靜靜等著下文,可是半晌,黛玉卻如夢中驚醒一般,轉頭問他:「你怎麼許久不說話,可是乏了?」

  男孩靜默了片刻,問道:「你還記得我們剛剛在說什麼嗎?」

  「……你在說那位夫人給你配的藥很難喝?」黛玉皺眉想了想,不確定道:「還是我又說了些什麼?我突然想不起來了。」

  「……沒什麼。」男孩搖了搖頭:「我只是想,可能要再往後一點,才能帶你回學校了。」

  「出了什麼事?」

  「嗯……一個學生不小心從塔樓上摔了下來,教授們很重視,學校安全警戒加強了。」男孩的表情淡然,似乎是在敘述一件完全與己無關的事情。

  「可是很嚴重?」姑娘皺了眉頭,著急道:「你們怎麼一個個這麼皮,都把自己身體不當回事,一個個傷了病了,就是讓別人心疼你們才算得是麼?」

  「你心疼了?」男孩微微皺了眉,又補了一句:「心疼的誰?」

  幽靈驀然紅了臉,轉了身道:「你這是什麼話……」她頓了一下,繼續道:「那個孩子還好嗎?還有你……病剛好,這麼大晚上不好好歇著,還跑過來作甚?」

  「之後可能會有幾天過不來,所以和你說一聲。」男孩從床上坐起來,揉了揉額角,自動忽略了她上一個問題:「我該走了。」

  「不守校規我也就不說你了……夜晚風涼,你下次還是別這般了。」

  男孩的手停在門把上,轉頭看了眼依舊停在原地的幽靈,對方依舊沒有看他。裡德爾笑了笑,沒有應聲:「不送送我?」

  姑娘發了惱,跺了跺腳嗔道:「你這人,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這次算你生病罷了,下次可不許躺我床上。」

  男孩笑得越發肆意:「你又不會睡。」

  說罷,輕松一閃便消失在門外。

  幽靈微愣了下,卻只是無奈嘆了口氣,她轉身看向窗外,月色正好,卻看不到男孩離去的身影。

  姑娘伸出手,神情怔忪,似乎想接住那一捧銀色月光。

  「寒潭渡鶴影,冷月葬詩魂……」

  這裡卻沒有湖水。

  只有這輪圓月,安靜照著這個殘缺了過往的異國魂靈。

  從格蘭德的旅店出來,有三條密道可以通向霍格沃茲。移形換影之後的裡德爾停在了一株老樹前,他伸手摸上粗糲的枝干,黑黝黝的洞口悄無聲息地出現寂靜的夜色裡,男孩沒有一絲遲疑地跳了下去。

  密道裡漆黑一片,泥土潮濕而微猩,男孩微掩了口鼻,點亮了魔杖。

  其實已經走過無數遍了,這條路並不是最近的道路,它的終點是霍格沃茲圖書館門前的大理石雕。裡德爾每次從霍格莫德回來都會隨機選擇一條密道,或許這樣會更加保險一點。他並不擔心黛玉會被別人發現,至少目前來看是這樣,謝爾摔得很重,由於安格裡克那幾個改良變形咒的影響,她至今只能發出老鼠的吱吱聲,她那個麻瓜父親知道消息後第一時間趕來了學校,但是除了痛苦之外,麻瓜對這種事故無能為力,裡德爾猜想他會給謝爾辦退學,至少也是休學,她那個狀況沒辦法再繼續念書。

  他已經改掉了謝爾關於黛玉的記憶,裡德爾對自己的篡改記憶術有著十分的自信,要不是那個東方幽靈對一切咒語都免疫,他完全可以給她制造一個過去的記憶,這樣一來能省掉太多麻煩。

  那個幽靈……

  他相信那個幽靈之所以能來到霍格沃茲,一定是因為這裡有和她關聯很大的東西,很有可能就是她依附的物品。而從黛玉在被他趕走之後依舊徘徊在霍格莫德這一點上看,他的猜想並不算異想天開。

  能依附靈魂的物品十分罕見,那種東西往往附帶著很強的魔力,不然關於神燈的故事也不會流傳到麻瓜世界都家喻戶曉,只是說這件物品應該不像神燈那樣能滿足他人的願望,它的附加屬性可能是對各類魔法免疫,就像那個幽靈一樣。

  如果他能獲得這種能力……那就和那個無意間獲得神燈的麻瓜少年一樣,與那個少年不同的是,裡德爾能運用這種力量去做更多有意義的事情,而不是浪費在個人無意義的揮霍上面。

  更讓男孩激動的是,目前並沒有其他巫師意識到這種傳說中的存在就被藏在霍格沃茲,所以他只要動作快一點,那東西定會被自己收入囊中。

  今年霍格沃茲收購了一大堆魔法物品,他查看過已經清點完畢的物品名錄,有幾件來自東方的東西,他一個個找了過去,並沒有得到他想要的。但這只能算他暫時運氣不好,巴克夫人提供的供貨清單上還有一些名目不清的雜物,那些東西他沒能查到存放位置,比起大海撈針般在學校裡亂翻,依靠黛玉自己的感應或許會更加有效一點。

  也許他對謝爾出手有些操之過急,學校的安全措施加強之後再想將黛玉偷偷帶過來就格外麻煩,他只能等待聖誕節的到來,那時大半學生都會離開,是他的一個機會。

  如果他能給黛玉施隱身咒就好了,可惜他給幽靈系上的紅繩只能施加一個簡單的追蹤魔法,想要給她本人隱身目前來說還是做不到。

  事情很麻煩,好在他有足夠耐心。

  有冷風從前方灌入,男孩已然接近出口位置,他掏出懷中的活點地圖確認了一下,沒有其他人的足跡,裡德爾這才放心從密道裡鑽出來。

  密道陰冷而潮濕,但和夜晚涼風比起來,不知道哪個更厲害些,男孩攥緊了魔杖,小心地避開廊柱間銀色的月光,飛快地走進了通往地下的台階。

  深夜的校園已經陷入熟睡,如以往那般,除了昏昏欲睡的守門畫像,他的行動並沒人發覺。

  畫像上是一個極少言的爵士,守門任務執行得一絲不苟,只是對斯萊特林學生半夜出門總是不聞不問,不知道算不算得一個正直的守門人。

  正直……他忍不住冷笑了一下,但那種東西有什麼用呢?

  不過他是真的困了,打開房門,黑暗的屋子裡再沒有別人。角落裡傳來盤蛇的輕嘶聲:

  「有兩個小孩來找過你。」

  「……誰?」

  「應該是叫斯蒂安和諾德……他們我總是分不清,感覺沒什麼區別……」

  男孩在黑暗中笑了笑:「明早再說吧,」他安然躺到了溫暖的鴨絨被裡,聲音也逐漸變得沉悶:「……反正現在也只有那麼點事情要處理了。」

  納吉尼吐了下蛇信,又鑽回了它的洞裡。

  轉眼即是天光微明。

  熟睡的男孩被幾聲輕輕的扣門聲驚醒,他不耐地皺眉道:「誰?」

  「你醒了嗎?」門外男孩的聲音有些低沉:「斯蒂安要走了。」

  ……諾德。

  裡德爾並不記得他和斯蒂安有什麼過人的交情,他揉了揉眼睛,回答道:「馬上就來。」

  斯蒂安主動向學校坦白了謝爾事故的全過程,是他在塔樓上練習變形咒,不小心打到了路過的謝爾,他沒有意識到那是個人,只以為是只普通老鼠,最後在打鬧的時候籠子飛出了窗外,被當成老鼠關在籠子裡的謝爾不幸受傷。

  相應的,斯蒂安受到了退學處分,並向謝爾道歉賠償。

  看起來荒誕不經的理由,又確實像是這個年紀的孩子們能做出來的事情,他們檢查了斯蒂安的魔杖,確實是他的魔杖發出的咒語。

  和裡德爾一開始的計劃分毫不差,那天的裡德爾昏睡在校醫室,即使鄧布利多懷疑地看著他,他也只有這一個答案,畢竟他們都見證了自己的昏迷,以及格雷夫人對他灌下的藥劑。

  就算查到他使用了魔杖又怎樣呢?只有一個解除武器的魔咒,並不能說明他做了什麼,也許只是他出手相助,又或許那根本不是他本人。無論怎樣,他們找不到裡德爾作惡的證據。

  斯蒂安拉著一箱行李站在斯萊特林的休息室,他的父母陰沉著臉,還是先將他的物品運了出去,留下他和朋友們做最後的道別。

  可是大廳內沒幾個人來和他說話,只有諾德還站在他旁邊安慰道,裡德爾馬上就會來,他一定會來,他是你朋友。

  斯蒂安捏了捏拳頭,沒說什麼。

  那個黑發男孩總算出現在大廳,眼底是難以抹除的倦意,臉上卻是少見的嚴肅認真:「你要走了?要不我送送你?」

  似乎沒想過他真的來了,斯蒂安有些怔忪,他突然抹了一把有些泛紅的眼角,咧了嘴道:「不用了,就到這吧。這兩天各種事情……你應該也沒睡好。」

  裡德爾沒有說話。

  斯蒂安咬了下嘴唇,遲疑道:「過兩天的魁地奇……」

  「我們會贏。」裡德爾微笑了下。

  棕發男孩吐了口氣,咧嘴笑起來:「我知道,你一定可以。那我就走了。」

  「嗯。」

  斯蒂安往前跑了兩步,還是忍不住停下來,輕聲道:「裡德爾……我們,是朋友對嗎?」

  裡德爾頓了下,又輕笑起來:「……當然。」

  斯蒂安沒有再說話,男孩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通道中。

  裡德爾轉了身打算離開,一旁的諾德卻阻止了他的動作:「如果斯蒂安沒有主動站出來……」他捏了下拳頭:「……你還是會把他當成替罪羊對嗎?」

  黑發男孩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隨即輕笑著走遠:

  「……你說呢?」

  裡德爾的足音很輕,諾德卻突然聽到了刀鋒冷冽的跫音。


第20章 驚蟄

  20

  深藍的筆身上盤旋著流水狀的淺紋,淺金的筆尖裡流淌出純黑的墨汁,諾德在稿紙上隨意劃了劃,寫了不到一個單詞就迅速劃掉。

  最終還是沒有還給謝爾。

  他偷偷去過醫務室,謝爾的父親,一個麻瓜,穿著淺栗色的短外衣。他小時候隨著父親去過倫敦街頭,那裡來來去去都是這樣的麻瓜,諾德並不能很好地區分他們,每個人看起來都那樣行色匆匆,神色漠然,像戴上了一張張灰色的面具。

  他不太記得清謝爾父親的模樣,他只記得他那種情緒。不是很能形容上來,可以說有悲傷和絕望,但看向每個人的神情又是那樣的懷疑和戒備,讓他想起那些神經繃到極點的試驗小鼠。

  多麼可笑,謝爾也是被變成了一只灰鼠。

  他站在醫務室門口望著那個父親的背影,那天下午意外地陽光很好,壁爐裡火焰微黃,室內暖和得就像春天一樣。諾德卻感受不到一點溫度,就像攝魂怪已經完全占領了這裡一樣。

  裡德爾的手筆。

  誰也不會想到一個十五歲的男孩會對自己不甚熟悉的同學懷有那麼大惡意。

  別說他看上去就是一個完美學生的形像,就算是真的懷疑他,裡德爾也沒有任何動機。他最近和拉文克勞的接觸就是魁地奇的道歉和重賽,比起那群憤怒的球員,裡德爾可以說是極度克制謙讓了。謝爾和他沒有什麼利益衝突,看起來就像是清晨園中被惡魔隨手摧折的一朵玫瑰,只能說運氣實在太糟。

  不是她,還會有別人,惡魔永遠是惡魔。

  可是他卻不能坦白真相,巫師不相信上帝,連像麻瓜那樣躲進教堂裡告罪懺悔都不行。

  該死,該死的牢不可破咒,該死的忠誠。

  男孩難過地閉上眼,陽光悄然落在他的面龐上,溫柔地吻上他的眉眼。眼前卻是一片艷麗的血紅,他只覺得自己冷到渾身發抖。

  黛玉和謝爾……

  他不禁開始思考那個幽靈為什麼有那麼大的魔力,她並不喜歡自己,甚至也沒有記住他的名字,但他卻一廂情願地想保護她,想靠近她,想要很多,卻只能強行壓抑下來。

  蠢得就像個傻瓜。

  她離開的那天,陰沉的天氣,很符合英格蘭一貫的風格,他的身上還帶著和那些可惡幽靈搏鬥留下來的傷,有些微疼,但他知道很快就會痊愈。

  他質問裡德爾,那個男孩只是惱怒地冷笑,嘲諷他做好自己的騎士就行。

  他保護了黛玉嗎?

  他不知道。

  或許他就是一個跳梁小醜而已。

  諾德再度睜開雙眼,金色的光斑落在他纖長的睫毛上,他眨了眨眼,轉頭離開了醫務室。最終還是只能讓真相腐爛在罪惡裡。

  一個懦夫怎麼能做騎士?

  男孩吐了口氣,似乎想讓那些如輕煙般惱人的記憶都隨風吹散。他推開桌子上的文具,無力地倒頭下去。

  今天的重賽,斯萊特林完勝拉文克勞,就算謝爾神奇痊愈也不能挽回這場敗局,除非她的出現能讓氣定神閑的裡德爾突然心煩意亂放棄比賽。

  諾德不想去回想球場邊上那群人尖聲的吶喊,那些人的狂熱讓他憤怒,讓他想嚎叫,讓他想把他們全都施上石化咒。可是他終究不過是被淹沒在洪水中的蜉蝣而已,他只能轉回頭,從熙攘的人群中拼命擠出去,找一處能讓他稍微能夠呼吸的所在。

  那時候他撞上了一位拉文克勞的女生,他不知道對方的名字,只記得應該是同級,帶著一副圓框眼鏡,他撞到了她,眼鏡掉在地上,對方憤怒地抱怨了一聲,他剛說了一句抱歉,想幫她修一下,她轉頭看見他的模樣,嚇得叫了一聲,隨後飛快地跑開了。

  「你不用理會她,她從來都那樣。」一旁的奧利夫·洪貝突然開了口,見他拿著碎掉的眼鏡無所適從的模樣,語氣懶散地伸出了手:「你可以給我,我等會轉交給她。」

  桃金娘,應該是他撞到的女孩的名字。

  他不知道為什麼她要跑開,洪貝說她一直是那樣,很古怪。這個學校的怪人已經夠多,或許不缺她那一個。

  如果他們見了裡德爾也能這樣逃開,那該有多好。

  「你能不能安靜點?」 一旁坐在沙發上的金發少年冷臉開了口:「如果你想去慶祝他的勝利,現在估計還能喝到點啤酒渣。」

  諾德轉頭看了眼馬爾福。自從競選那場鬧劇以來他安靜了不少,裡德爾似乎沒有再報復他,但男孩身上的銳氣似乎一夜之間便被挫敗了不少,只有現在他才再度感覺到馬爾福身上那幾乎是與生俱來的傲氣。

  挑戰或順服,從結局上來看似乎並沒有什麼兩樣。

  在那群人歡呼慶賀的時候,他們都只能蜷縮在這個狹小的臥室內,就像被海浪拋上礁石的瀕死海螺。

  諾德攥緊了手中的鋼筆,突然問道:「馬爾福,學校已經通過謝爾的退學申請了?」

  金發男孩再度換了個坐姿,靠在椅背上皺眉道:「那個麻瓜一點不聽勸,說什麼都要給女兒辦退學,你說那迪佩特那老頭會怎樣?」他冷哼了一聲,繼續道:「走了也好,這學校的麻瓜種也太多了,污染空氣。」

  諾德啞然,他倒是忘了麻瓜種可不受歡迎。

  或許謝爾就是裡德爾為了迎合純血派而制造的犧牲品。

  男孩指節蒼白,最後還是無力地放下了那只鋼筆,筆身敲擊桌面,一聲鈍響在他的耳膜邊上炸開,沉悶得宛如無法得到救贖的喪鐘。

  夜晚的風很涼,裡德爾鑽出密道的時候,也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他施了一個保暖咒,繼續向那個熟悉的地方走去。

  其實都說過了,他倒是沒必要來這麼勤。

  這次……這次去看她的理由是什麼?

  他倒是不害怕她又逃走,自從綁上了那條繩子,他完全可以掌握她每天的行蹤。如果黛玉打算強行解下來,他自然也能知道。

  她沒什麼反抗地走進了他布下的囚籠,他不知道是不是她變蠢了。無論如何,結局總是他想要的。

  自從學校出走之後,她好像不再那麼與他爭鋒相對,不知道這算不算另一種形式的和解。但關於他們之前在學校的相遇,她還是忘得一干二淨。

  他已經可以望見酒店的招牌,一只不會叫的公雞,油亮的羽毛在夜色中發著橙色的暖光,昂著頭在酒店生滿綠苔的房檐上踱來踱去。

  幽靈的房間還亮著燈。

  她明明不需要光明,卻總是會點燈。他不知道這算什麼奇怪的習慣,就像巴羅說的,即使是一個靈魂的形態,她的行為舉止沒有一絲一毫自己已經死亡的意識,也許在她的思維裡,她仍然活著,還會經歷生老病死,甚至是愛恨悲喜。

  無論怎樣,裡德爾並不關心。

  他只想找到她的寄居物品,僅此而已。

  寂靜的夜色裡,男孩突然停住了腳步。

  走了那麼遠,晚風終於將他被酒精麻醉的大腦吹得清醒了一點。

  那個幽靈坐在窗邊,一手托了腮,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裡德爾很少有關於「美」的認知,麻瓜們經常提到這個詞,巫師們有時候也會,根據對像他不時也會附和他們一番。只是男孩看山是山,看水是水,那些色彩或艷麗或素雅的畫面,在裡德爾心裡和倫敦萬年不散的濃霧一般,從不曾激起絲毫波瀾。

  可是現在,他莫名覺得眼前的景色很美。

  暖黃燈火下,一位沉思的,憂郁的東方姑娘,不知在想些什麼,也不知在等待著誰。

  他依稀記得,在自己幼時,麻瓜世界,關於東方的一切風靡於倫敦的大街小巷,他看過那些牆上的畫報,連科爾夫人都忍不住拿著雜志效仿上面明星們的東方扮相。

  那上面的女郎多數濃眉大眼,渾身戴滿了珠片,一雙媚眼似乎要勾人魂魄。

  和眼前這個姑娘完全不一樣。

  姑娘是三月清晨山谷裡的幽蘭,眉梢上凝著憂愁的霧氣,眼角是搖曳欲墜的清露,站著坐著都藏不住那萬分風情。

  那些「東方」女郎,根本不及她十萬分之一。

  她在想些什麼?

  她有沒有在等誰?

  在她那些如風般多變的思緒中,他自己到底占了多大比重?

  如果她能會受魔法影響的話,他真想給她施一個攝神取念,讓他知道她都在想些什麼,或者干脆讓她什麼都不能想。

  她有時候會無意識說出自己過去的故事,但之後都會馬上忘記。

  從她透露的信息中,裡德爾知道她是一個多病的姑娘,一直生活在一個院子裡,基本沒有離開。這倒是和他了解到的大部分的中國姑娘都一樣,沒有什麼區別。只是他不知道,她似乎有很多朋友親人,至少衣食無憂,但言語間都是孤雁般的凄惶。

  男孩並不想承認這點,她這同世界格格不入的樣子,倒是和他有點相似。

  終究是不同的。

  她已經死亡,他將會長生。

  她多愁善感,他無情無義。

  只是他很好奇,在她那短暫如流星般的生命裡,到底有沒有真正地愛過一個人。他隱約覺得應該有,但是又覺得這想法實在可笑。

  愛是什麼?他不懂。

  他只知道這個幽靈相信愛,可是相信的東西就一定存在嗎?

  恍惚間他似乎期待她沒有真正愛過別人,這樣他就能嘲笑她的不切實際。

  更深處的情緒是什麼?

  他不去想,也拒絕去想。那些都是需要被扔進垃圾簍裡的情緒。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到來,幽靈突然轉了臉,看向男孩所在的地方。

  如同被針刺了一般,裡德爾慌忙往後退了兩步,將自己藏進更深的陰影裡。


第21章 狂歡日

  今年的雪下得額外地遲,直到聖誕節前,才薄薄地給城堡鋪上一層月白的霜色。

  雪落下的時候,裡德爾正揣著書走過冷風呼嘯的長廊,狂風卷起他的黑色長袍,纖瘦的少年就站在枯朽的藤蔓中央,最後的雜葉已然被清理干淨,只剩下盤旋的枝干依然在冰冷的石柱上張牙舞爪,宛如終於從枷鎖中掙脫的猛獸。

  少年有些怔忪地抬起頭,最初一兩朵孤單的雪花逐漸變成紛紛揚揚的細雪,落在他漆黑的發上,吻上他的纖長的眉睫,又融化在他一貫緊抿的唇上。

  裡德爾眨了眨眼,有一片雪花落進了他的眼睛裡,冰涼而濕潤,不是那麼好受。

  他又睜開眼,眉睫微濕,有點嘲諷地獨自笑起來。

  什麼時候他居然會愣著看雪了,真是……可笑。

  被那個幽靈傳染了?

  他搖搖頭,想把這個荒誕的想法趕出去。

  旁邊走過三三兩兩的學生,有幾人和他打招呼,他笑著回應,直到安格裡克追上他的腳步。

  不同於以往,安格裡克並沒有把一貫戲謔的表情掛在臉上,他的神情可以說有些謹慎到凝重,裡德爾挑眉看他一眼,對方刻意壓低了聲音:「馬爾福拉著諾德去了霍格莫德。」

  裡德爾皺了下眉,還是笑起來:「現在是周六,誰都可以去霍格莫德,你的意思是……?」

  「這兩天有個魔法馬戲團到了霍格莫德,有很多流浪的魔法師,以及……我覺得馬爾福,他並不像是單純去看馬戲。」面對裡德爾質詢的目光,安格裡克有些怯弱地低了頭:「自從那件事以來,諾德和馬爾福都不安分,雖說馬爾福一直按時給我們交錢,但如果他們是聯手找麻煩……」

  「諾德不會。」裡德爾看著自己指尖篤定道:「如果他想拿生命冒險,自然有魔法懲治他……至於馬爾福,」男孩眯了下眼睛:「他還真夠頑固的。」

  「您要去霍格莫德?」

  黑發男孩沒有說話,安格裡克慌忙補充道:「我的意思是,也許我可以幫忙。」

  裡德爾笑了笑,繼續道:「你聯系其他人,如果他們在看馬戲,就讓他們從頭好好看到尾,如果他們不想看……那麼,請他們去隨便哪個酒吧喝點啤酒再帶回來。剩下的事情,我自己來處理。如果他們還去了別的地方……」

  「我一定堵住他們。」安格裡克冷笑道。

  「話別說那麼滿,總歸是同學,」裡德爾笑得謙和:「相信你會保持巫師的風度,對麼?」

  「當然,我的主人。」安格裡克笑了笑,隨即飛快地消失在飛雪之中。

  冰冷的回廊裡,裡德爾兀自轉頭看了眼逐漸褪色的山巒。

  這種天氣……她會出門嗎?

  即使生得那樣弱柳扶風的模樣,靈魂卻不會怕冷。

  男孩不禁皺起了眉頭,馬爾福……大概是知道了些什麼。

  看來那些錢倒是沒有白交,總算是變聰明了一點,看來他需要趕快了。

  即使下了雪,小鎮街道上的熱情卻不減反增,人們走出房門,孩子們追著長了翅膀的大狗嬉鬧,游方的藥劑師只胡亂披了一層花毯,裸著黑色的雙臂向人群兜售他的神奇配方,小醜用手捧了火焰,來回拋灑。

  諾德好不容易從擁擠的人群中擠出來,馬爾福始終和熱鬧的人群保持著兩三步的距離。諾德喘了口氣,無奈地問道:「明明是你帶我來看,把我扔人群裡怎麼回事,在這裡根本什麼都看不到。」

  「誰說看不到。」馬爾福冷笑了一聲,從大衣衣兜裡翻出來一面小鏡子。

  「這是什麼?」諾德皺了皺眉。

  馬爾福倚著門下的廊柱,將鏡子平攤在手上,窄小的鏡面上即時出現了人群中央那些扮相各異的巫師們來回奔跑的模樣。他輕輕劃了劃鏡子邊沿,視角又開始轉變,從旁邊圍觀的人群一直轉回到諾德的臉上。

  棕發男孩有些不解地摸了摸泛紅的鼻尖:「既然你有這個,何必還來這裡挨凍?」

  「當然是因為這玩意只能看五米之內的東西。」馬爾福有些惱怒地將那面鏡子拍到諾德手中,自己大踏步走向了一旁的酒吧。

  諾德無奈地嘆了口氣,剛想跟過去,就被對方狠狠白了一眼,他投降般攤了攤手,只得繼續站在原地。

  馬爾福單手插了兜,一把推開酒吧厚重的木門。他環視一周,角落裡坐著幾個熟悉面孔,他衝對方挑釁地笑了笑,轉頭走向了吧台。

  諾德無聊地站了一會,雪已經不再下,到處飄著彩色的花瓣,他知道這是別人使出來的小魔法,雖然看起來春光無限,終究不能抵御真正的寒冷。

  馬爾福遲遲不回來,他想了想,轉了轉手中的鏡子。

  光潔的鏡面裡即刻出現了馬爾福的模樣,一個人坐在吧台邊上慢條斯理地喝著他的啤酒,諾德不禁挑了下眉,他可記得三年級剛來霍格莫德的時候,這家伙對這裡賣的東西可是嫌棄至極。

  什麼時候他那麼親民了?

  諾德不禁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只是那家伙又不讓他過去,自己喝得那麼慢,是故意讓他在外面挨凍嗎,馬戲團都要走遠了,附近的人群隨著馬戲團過去了大半。諾德看著鏡中金發男孩的模樣,認真考慮起要不要自己先走。

  畢竟明明是他把自己拽出來,又把自己晾這麼久,似乎也不需要對馬爾福表示太多良心。

  鏡中的男孩似乎朝自己這邊看了一眼,諾德條件反射地往後躲了躲,又意識過來他根本看不到自己,自嘲地笑了下,剛打算收了鏡子,就看見馬爾福輕輕敲起了自己的杯子。他那杯酒根本只喝了兩三口的樣子,幾個人影清晰地倒映在杯面上,馬爾福蒼白的指尖就一下下敲打在那些人影上面。

  諾德突然皺了眉,認真端詳起那幾個被杯面縮小的人影。鏡子照不到酒館內部,但是杯面卻將裡面的人群如實映照出來,片刻後,諾德冷笑一聲,又轉了轉鏡子。

  這次他認真端詳起四周的人群和建築的角落,閣樓上,巷道裡,還有狂歡的人群中,都是熟悉的面孔。

  裡德爾把他們當成什麼,囚犯嗎?

  諾德深吸了一口氣,轉頭朝狂歡的人群擠了進去。

  不出所料,眼尾可見的幾個少年隨著他的步伐終於開始了真正的移動。他皺起了眉頭,用力往最熱鬧最混亂的地方埋頭鑽去。

  黛玉不在自己房間。

  雖然剛離開霍格沃茲就已經知道她出了門,但在意識到他沒法准確地追蹤到她的位置時,裡德爾還是有些慌了神。

  他能追蹤到的位置斷斷續續的,似乎是受到了這裡其他魔法的干擾。

  希望不是她故意要擺脫自己。

  裡德爾有些憤怒地在狂歡的人群裡穿行。有時候撞到別人,又被別人撞到,他冷著一張臉風度全無地盡數無視。好在這裡的人夠多,沒人會在意這個優等生的異常。

  他已經決定不會再放她離開,從他在霍格莫德再遇見她,他就認定了這一點。

  他放過她一次,既然她又回來,那就不能再怪他。

  可是現在他都快准備好了,她居然在這時候想溜走,耍他玩嗎?開什麼梅林的臭襪子玩笑?

  如果她是真的想逃走,如果諾德和馬爾福還摻和進了這件事……很好,真的很好。

  男孩冷笑起來。

  看來謝爾的事情還沒讓他們對自己的處境有所認識,他還是太仁慈了一點。

  本來想著諾德和馬爾福家的勢力多少可以利用一下,現在看來,真是他自作多情。那幾個蠢小子真的是欠教訓。

  只可惜這兩人都不是泥巴種,不然等他找到那怪物,一定拿這兩最先做祭品。

  狂歡的火焰飛到他面前,男孩惱怒地用手揮開,袍角上染了火,一旁的巫師連忙給他滅了,始作俑者跑過來拽住他的手,想確認自己有沒有傷到這個少年,或者是推銷一番他獨家的傷藥。男孩不管不顧地揮開,徑直向他剛剛感應到的位置跑過去。

  木頭的台階,濕漉漉的,只有人群狂歡過的腳印還凌亂地印在上面,靠近房門的位置悄悄地開了一朵粉色的小花,在寒冬裡瑟縮著。

  那人還是不在這裡。

  裡德爾攥緊了拳頭,緊抿的唇失了血色,明明白白昭示著他再也藏不住的怒火。他環顧了一下四周,再度向下一個方向追去。

  人群的另一端,棕發男孩艱難地在人群中擠著,一面提防著那些冰雹火焰砸到自己,另一面注意著背後窮追不舍的影子。不一會,身上已然沾滿了各式彩條碎片,這使他看起來就像一棵移動的聖誕樹,好在周圍的人群多少身上都掛了些彩,也不會覺得他這模樣有什麼可笑之處。

  諾德抹了一把臉,身上已經出了微汗,那些人還是沒能甩掉,裡德爾訓練出來的人果然行動力很強。

  他不知道裡德爾管他們叫什麼,但是他知道絕對不是朋友,可以說這些人已經成了裡德爾手裡的一只小軍隊。天知道裡德爾怎麼有這種可怕的洗腦能力,竟然能讓這群人死心塌地為他干事。

  又或許和他一樣,只是被控制了而已。

  手腕在隱隱作痛,灼燒的痕跡似乎直到現在才姍姍來遲地提醒他,自己已經和惡魔簽了契約,可是他為什麼還要跑呢?

  諾德來不及細想,他再一次竄進人群中,那幾人繼續跟上去,卻不防一件沾滿了各色紙片花瓣的黑袍猛然罩上來,一下子都把他們撲倒在地。

  人群還以為是什麼新的魔法把戲,都在一旁笑個不停,諾德攥緊魔杖,連忙趁這片刻溜進了一旁的窄巷中。

  他沒有多少時間,男孩拼命地奔跑,卻無端生出一種快意來,他跑過長巷,另一條街道上沒有方才的熱鬧,卻沒了他熟悉的那幾個影子,他倚在一個石雕旁,放肆地大笑起來。

  石像的眼睛轉了一下,沒有理會這個有些瘋狂的男孩。

  諾德直起身子,打量了一下四周,突然愣在原地。

  離他不過十幾米的地方,一個纖瘦的幽靈背影一閃而過,消失在另一條巷子的陰影裡。

  男孩愣得幾乎無法呼吸,他慌忙抬腿想追上去,背後一股大力卻將他撲倒在地,安格裡克戲謔的聲音輕飄飄出現在頭頂:「自己出來玩都不叫上我們,覺得我們不夠朋友嗎?」

  棕發男孩拼命掙扎,魔杖卻被人抽走,背心一股涼意襲來,他驟然昏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出了一點事情,突然沒有力氣再寫下去


第22章 第 22 章

  22

  空蕩無人的校舍,冰冷的走廊,大理石上的水影如藤蔓般來回搖曳,似乎是熟悉的地方,又是那樣陌生。

  男孩無聲走過水下的光影,如同走過神殿前那條漫長的審判之路,在廊柱投下的巨大陰影間,他看見她的模樣。

  那個幽靈,似乎又不能說是幽靈,那個東方姑娘,又在衝他笑。

  「湯姆,」她輕聲道:「你看看,現在這個樣子是你想要的嗎?」

  男孩挑了挑眉。

  一群身披黑色鬥篷的巫師突然出現在身後,戴著骷髏形狀的詭異面具,裡德爾回過頭,那群人默然跪下,卑微得如同螻蟻,男孩知道他沒有必要去了解他們面具下的模樣,他們是他的追隨者,他的兵團,他的護衛。

  他轉過頭,黑色的眼瞳中倒映出姑娘微笑的模樣。

  「不夠。」

  男孩冷聲道。

  姑娘啞然笑了笑,繼續道:「那這樣呢?」

  側方突然出現兩名正在決鬥的巫師,裡德爾轉過頭,他認識他們,赫赫有名的黑魔法師格林德沃,以及他的變形課教授鄧布利多,他們似乎打了很長時間,興奮而又筋疲力盡,最後紅胡子的巫師成功繳掉了對方的魔杖,白魔法的勝利。

  男孩不屑地冷哼一聲,似乎是無意識地揮舞了一下自己的魔杖,剛剛勝利的魔法師被這猝不及防的魔法擊中,徑直墜落到深淵之中,霎時須發盡白。

  這是他打敗了鄧布利多?

  裡德爾回頭,再度逼視著淺笑盈盈的姑娘:

  「還不夠。」

  對方輕掩了嘴,似乎在為他的貪得無厭而苦惱,又似乎是被這樣的野心所驚嚇,她微微蹙了眉,苦惱道:「都已經成為了最強大的黑魔王,你真的還想要更多?」

  「為什麼不要?」

  男孩終於笑起來,嘴角彎成邪氣的幅度,毫不掩飾的欲望和罪惡。他快步走向前,將姑娘圈在自己和粗糲廊柱的夾縫之中。

  他湊近姑娘泛紅的小小耳垂,近乎親吻地呢喃道:

  「黛,你告訴我,為什麼不要?」

  姑娘別了臉,似乎想要抗拒他的靠近,只是懸空的手始終不敢真正靠近他,亦不敢真的推拒他。

  男孩索性更向前了一些,感受到那雙素手避無可避地倚在自己的胸膛上,他忍不住伏在她的肩頸上悶聲笑起來:「你在發抖……在害怕什麼?」

  身下人沒有回音,他再度抬起頭,眼底是石榴子般的赤紅色。

  他俯身吻上去,帶了難掩的得意:「你說為什麼不要?」

  姑娘沒有再看他,似乎已經沒有力氣再說話,直到他終於傾倒在她身上,她才喘息著低聲道:「你拿不了那麼多。」

  男孩憤怒地抬頭,身下的姑娘卻突然變成一具衰朽的白骨,被扯碎的綾羅還凌亂地掛在殘破的骨架上,他慌忙起身,那骨架卻突然化成了一陣青煙,消失得了無蹤影。

  漆黑的世界霎時轉成刺骨的紅,裡德爾抬起頭,四面是血紅的霧氣,腳邊是無數的白骨,他皺了眉,想要踢開這些惱人碎骨,不妨卻被它們抓住了腳踝。正是動彈不得之時,血色洪水撲天湧來,將一切都吞盡。

  他從那血色中惶然驚醒。

  寂靜的夜,牆上的掛鐘剛走過凌晨兩點,月光穿透湖水幽幽然徘徊於空蕩的臥室,角落裡傳來長蛇的輕嘶聲:

  「你剛剛做了什麼夢?」

  男孩沒有回答。

  「我聽見你在說話……似乎是說死……你想要誰死?」

  裡德爾吐了一口氣,剛醒的聲音有些微澀:「以後沒我允許不要隨意進我房間。」

  長蛇搖了搖蛇尾,再度將自己蜷成一團。

  男孩頓了一下,又繼續道。

  「……你找到密室相關的信息了?」

  「沒有。」納吉尼又開始在房屋角落不安分地游走:「你們的學生在學校裡養了一只食人蜘蛛……那算你要找的怪物嗎?」

  「誰養的?在哪裡?」裡德爾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比你低兩級的格蘭芬多學生,長得倒是比你塊頭大多了,看起來挺蠢笨的,竟然能想出在那樣窄的碗櫥裡養一只巨型蜘蛛……」

  「……海格麼?」他揉了揉眉心,那個孩子的塊頭在一群低年級中確實算得上鶴立雞群,只是這只鶴看起來至少胖了一百公斤。養食人蜘蛛,這個格蘭芬多真是想得出來,如果能為自己所用就更好了:

  「那只蜘蛛吃什麼?還沒大到可以襲擊人嗎?」

  「好像是吃那孩子給它帶的東西,雖說我們蛇算是蜘蛛的天敵,但那只蜘蛛……我不確定我能不能吃掉它。」

  裡德爾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從床上爬下來,換上外袍:「那你也太弱了,納吉尼,禁林生活沒能讓你變得稍微強壯一點嗎?」

  長蛇不甘地扭動著:「我已經能吃人了,我上次還吞了一只馬駒。」

  「什麼時候你能捕食獨角獸的時候,再來說這些吧。」男孩理了理衣領,毫不在意地說道:「我出會門,從今天開始沒我叫你不要出現,除非你發現了密室或者那只怪物。」

  鱗片摩挲地板發出窸窣的輕響,片刻後這點聲音也消失在夜幕中。男孩抬頭看了眼窗外,湖底依舊如墨綠的玉石,天空太遠,即使有那麼一點被打碎的零散月光,還是看不見月亮。

  這次旅館沒有如往常一樣點起那盞橘色的暖燈。

  裡德爾不禁握緊了拳頭,雖然他能感應到那段繩子還在旅館內,但是她會不會摘掉它走掉?他現在一點也不敢保證。

  事情看起來像是變得一團糟。他那天確實有些不受控制,即使她只是出來看看熱鬧,他確實發怒了。

  事物逃離掌控的憤怒,對她將離開的害怕,還是其他的什麼。

  他解讀不了自己當時的情緒,即使是現在也不行。

  所以他是衝她發火了嗎?

  記憶像是被蒙上了一場大霧,他記不清當時他找到她之後說了什麼又做了什麼,只能記得當時幾乎要跳出胸腔的心髒,以及旅館房門關上的那刻,她盈滿淚水的雙眸。

  他不善於爭吵,亦鄙夷這種語言的爭鬥,可是他們到底吵了多少次?他已經不記得了。和她在一起時的情緒總是波瀾起伏,似乎一切都在瘋狂叫囂著要跳脫於他控制之外。

  他討厭這種感受。

  可是要他遠離她,同樣做不到。

  畢竟之前花了那麼大心血,他不想讓自己引以為傲的耐心在她面前丟盔卸甲一敗塗地。

  他悄聲停在那扇門前,整個旅館沒一點人聲。

  裡德爾恍然想起來那天他似乎是包下了旅館,又加了幾個禁咒,然而這些對於幽靈而言毫無用處,他對此心知肚明。

  男孩沒有推門,似乎是不堪於承受這幾秒等待的時光,他用了移形換影。

  房間裡一抹微涼月色,幽靈側臥在床上,房內閃爍的星光灑落在她半透明的身體上,仿佛是睡在了星河中央。

  幽靈也會睡覺嗎?

  裡德爾皺著眉,忍不住放輕了腳步。

  可是幽靈還是醒了,睜開一雙剪水雙瞳定定望著突然出現在房間裡的男孩,沒有嘲笑亦沒有憤怒,只是那樣望著。

  良久,似乎是終於意識到這不是夢境,黛玉皺眉坐了起來:「大半夜的不睡覺,你這登徒子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男孩吸了口氣,似乎想要讓自己的情緒和緩一些,半晌,他輕聲道:「你為什麼沒有走。」

  「你這是下逐客令了?」黛玉白了他一眼:「我就知道自己這般,怎麼能入得了您的法眼,這些天算是叨擾了,我這就走。」

  「等等。」幾乎是想都沒想,男孩上前堵住了幽靈的去路。

  黛玉冷笑一聲道:「這又是怎麼了?我討人嫌我走還不成,你這杵著是想日後把什麼罪證都往我頭上扣是麼?」

  「我不是來和你吵架的。」男孩皺了眉頭,可是對方並不領情,冷笑著坐在一旁,不打算立馬走人,也不打算就這樣留下。

  「……你等我五分鐘,」裡德爾握緊了拳頭:「五分鐘後,我們再談。」

  說完,不等幽靈拒絕,他便衝出了房間。

  隔壁的房間沒有如黛玉住的那間那般擺了那麼多東西,他徑直走進浴室,冰冷的鏡面上清晰地映照出男孩陰郁的面影。

  現在這個狀態沒辦法好好和她談,那他就換一個,反正他知道那姑娘的死穴是什麼樣。

  男孩對著鏡子舉起了魔杖。

  他沒有試過對自己用催眠術,不過他相信自己不會有大的失誤。

  「湯姆·裡德爾,」他定定看著鏡中自己的雙眼:「伏地魔,你真心愛著那個幽靈,你愛林黛玉。」

  魔杖尖端發出一串綠光,又通過鏡面反彈到少年身上。男孩往後退了兩步,鏡中的裡德爾抬起頭,再度扯起一抹詭異的笑意。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文……是在lofter更新的,雖然我也很久沒更了……有空會繼續寫的……吧


第23章 第 23 章

  23

  有什麼東西好像不一樣了,黛玉迷迷糊糊地想。

  天花板上依舊懸浮著熒藍色的星河,那個男孩再度開門走進來的時候,她想伸手去開燈,只是男孩蒼白的指節卻更為迅速,帶了些不容拒絕的意味,先一步壓到了燈座上。

  明明什麼也碰不到,她卻如火燎般退了開去。

  其實這樣更好,一片寂靜裡,她似乎能更看清那個男孩的面龐,蒼白而消瘦的,一雙黑瞳遠比頂上的夜空深邃。

  那裡如湖水般映出她的影像。

  她不是第一次在他的雙眸裡看見自己,只是這一次,她莫名有了種想逃的衝動。

  比狂歡節那天他莫名其妙衝自己發火更令人恐懼。

  對著這個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男孩,她第一次感到了真切的心慌。

  幽靈從這有些窒息的沉默中站起身來,悄然往窗台退了幾步。男孩倒是不慌不忙地坐到了她原先的位置,托了腮淺笑著看著她。

  姑娘淺吸口氣,別了臉道:「干坐著不說話做什麼?這般夜半跑過來,難不成就是為了看我笑話?」

  「你有什麼笑話可看?」男孩的微笑沒有一絲松動,看著對方一雙罥煙眉似乎又要氣惱地蹙起,他才緩緩補了一句:「我到今天才發現,倒是你一直在看我笑話……看我這樣,好笑麼?」

  似乎是為了配合這句話一般,他用兩指頂著雙頰,生硬地擠出了一個小醜般的笑臉。

  黛玉卻沒有笑,她只是輕輕掃了一眼,又不自覺地抓起自己的帕子:「……這般興師問罪的架勢,我可不記得我成了偷兒,偷了騙了你什麼東西?」

  男孩放下雙手,漆黑的眼中沒有一絲笑意:「對你?」他又忍不住笑了一聲:「……我怎麼敢。」

  裡德爾終於緩緩站起身來,面龐徹底被陰影覆蓋。

  直到少年逼近身側,黛玉才驚惶地意識到她竟然沒能跑開。

  星光穿不透少年的身體,月光卻無私地淌進在他的襯衫,領口,突起的喉結,又落在他冰涼的唇上。

  他又低聲重復了一遍:「我怎麼敢。」

  男孩低下頭張開雙手,將幽靈圈進了自己懷中,姑娘似乎是驚得不知如何反應,裡德爾沒有看她,透過那明顯僵硬的半透明身體,他看著自己的手成功交疊在她的腰後。

  一懷溫涼的空氣。

  月色正好,房中星海燦爛。纖瘦的少年安靜地擁著異國的靈魂,明明沒有觸感,他卻執著地保持著這個荒誕的動作。

  良久,他才輕嘆了口氣道:「別再走了。」

  羽毛般飄落的話語仿佛春日驚雷,少女猛然驚醒,她慌忙向後退了幾步,徹底逃到了窗外的月光中。

  裡德爾放下手,不知是否是月下的魂靈看起來太過耀眼,他微眯起了雙眼:

  「這樣的我,可笑麼?」

  「你這人真是瘋了,淨說這些混話戲弄我。」姑娘咬緊了唇瓣,似乎是真是要被逼哭的模樣。

  少年卻再度笑起來,和他一貫自得的笑意不一樣,真正的情緒似乎第一次被揉進笑容裡,整張臉在月色下看起來神色莫名:「魔法留不住你,謊言留不住你,我留不住你,林……你到底要我怎麼辦?」

  對面的人兒沒有言語,他又自顧自繼續道:「我做了一個夢,林。」

  他別開臉輕聲道:「我夢見我站在一個懸崖上面,懸崖下面是熙熙攘攘的海港,黑雲壓城,風很大,海鳥卻在大叫……我往下看過去,你一個人站在碼頭上,穿一身白色的婚紗,我們離得很遠,我還是一眼就看見你,你卻不看我,一個人登上了身後的大船。」

  「……後來呢?」姑娘終究是忍不住問道。

  「後來?」裡德爾輕笑了下:「我發不出聲音,也沒辦法飛行,我想向你跑過去,一抬腿就摔進了黑色的大海裡。」

  「……又在說謊,」姑娘皺了眉回道:「這個脾性便是改不掉的麼?」

  男孩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聲音刺耳尖利,他用手捂住半張臉,似乎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半響,他才抬起頭,彎彎的眼眸裡滿是異國幽靈的模樣:「……林,有時候我真希望你不要那麼聰明。」

  回應他的依舊是沉默。

  「我沒有追你,也沒有喊,我站在懸崖上,大雨下起來,那條船揚起帆離開,然後就被卷進了大海裡。」

  「這種夢……有什麼好說的。」

  「我只是覺得……我也是那片海而已。」

  四下寂靜。

  良久,姑娘輕嘆了下:「何必呢。」

  「那我能怎樣?」少年有些自嘲地干笑了一聲,那雙眼越發冰冷:「我只知道,我絕對不會放你走。」

  黛玉轉了臉,無奈道:「你怕是魔怔了罷。」

  「那你會負責嗎?」

  「你這人,」眉頭再次蹙起,幽靈氣惱地轉了身子:「一天到晚就只知道說這些混話,再不理你了。」

  少年卻笑了起來,他爬出窗台,堪堪坐在傾斜的屋頂上,閉了眼,享受著月下寒涼的空氣。

  幽靈忍不住悄悄看向這個月下的少年,閉上雙眼的他少了很多平素戾氣,大理石雕般的五官在月光下多了分難以形容的聖潔美感。

  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一般,男孩突然睜開雙眼,對方慌忙別開眼神的模樣分毫不差地落進了他的眼底。

  他卻只是無聲笑了笑:「月光好看嗎?」

  姑娘看向夜空,沒有回答他的話:「夜晚風急,你穿得這樣單薄……若是著了涼又該來怪我了。」

  「那你跟我走,不然我就在這裡坐著了。」

  片刻,他又輕飄飄補了一句:「你不會讓我凍死在這裡的。」

  「誰要管你來,」被這樣篤定的話語纏住,姑娘突然便著了惱,她轉了身想繞過對方離開,卻猛然發現少年的目光一直便定定地鎖在自己身上。

  那雙眼裡只有她。

  黛玉驀然愣住了。

  有什麼確實不一樣了。

  一貫戴著面具的少年,卻讓她在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瞳裡,第一次看到了毫不掩飾的渴望和愛戀。

  今晚諾德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倒也不足為奇,狂歡節那天來,他沒有睡好過的時候。心裡總是空落落的,像被剜去了一大塊。

  那天他在霍格莫德酒館邊上的巷子裡醒過來,天上下了雪,狂歡的人群很吵,他卻覺得那些聲音遠得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他為什麼會在那裡睡著,身上是熏人的酒氣,腳邊散落著各種奇形怪狀的酒瓶碎片,他強撐著酸痛的身體起來,掌心卻不小心按到了幾塊碎掉的玻璃。

  被酒精麻痹的身體感知疼痛的過程實在遲緩,直到他看著手中殷紅一片,才意識到他剛剛按到了什麼。

  頭疼得厲害。

  地上大大小小的碎片倒映出他狼狽的模樣,頭被摔破了,不少碎片還戀戀不舍地掛在衣服上,和著溫熱的血液,在冰冷的空氣中緩慢凝結。

  似乎是喝醉了後造成的不良後果。

  他卻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會醉成這樣。

  只覺得心疼得快要爆炸。

  有幾名巷口路過的巫師朝他這裡望了兩眼,似乎是把他當成了流浪的落魄巫師,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沒人走過來扶他一把。

  那樣也好。

  他這模樣,如果被發現是學生,恐怕只會直接被退學。

  寒冷和逐漸真切起來的疼痛讓他幾乎沒辦法站起來,但他最終還是成功攥住了魔杖,把自己好好收拾了一下。

  馬爾福似乎對他的晚歸和受傷毫不奇怪,不過他倒是一直那樣冷淡的樣子,諾德沒有多想,直接躺到了自己床上。

  他似乎做了很多紛繁復雜的夢,可是惶惶然醒來時,一切都忘得一干二淨。

  這一切並不正常。

  諾德再次從床上坐起身來,多虧了魔法藥劑,身上的傷口已經好了七七八八,室內爐火燒得正旺,他披上鬥篷便無聲溜了出去。

  這不是諾德第一次這樣做,即使校長三令五申不能夜半在學校閑逛,他也不曾真正將這些聽進去。說到底,他只服從於對自己有利的規則,這種思想在斯萊特林倒是格外普遍。

  走廊上月色正好,他爬上閣樓,將自己藏進樓道裡的陰影裡。

  他並不喜歡這裡,自從奧利維亞那件事之後,他第一次來到這裡。四周死一般的寂靜,除了原野上呼嘯的風聲。

  他原本可以救下奧利維亞,可是裡德爾……

  無論他是否出現,那個結局並不會改變。安格裡克那天明確警告過他不要多管閑事,很明顯,裡德爾的生病只是一個幌子,裡德爾是藏在陰影裡的最後一道底牌,他不會允許自己的計劃有任何意外。

  可是裡德爾為什麼會找上奧利維亞。

  他並不了解這個女孩,他們之間唯一的聯系是那個已經消失的幽靈,可是如果是因為幽靈,為什麼他又被放過,是因為他從來沒能真正靠近過那個東方姑娘嗎?

  諾德覺得自己的頭疼得幾乎要爆炸。

  良久,就在他要被徹底凍僵之前,他才緩緩站起身來。

  閣樓下卻驀然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

  事情似乎順利得有些超出想像。

  或許是拜那個咒語所賜,黛玉沒什麼抗拒地就跟他回了學校,除了在穿過密道的時候,她皺了下眉。

  一個很小的動作而已,裡德爾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捕捉到,又把這個表情記在了心底。

  今晚的一切都有些超乎想像,但並不是那麼難以接受。

  他只記得自己施了一個咒語,效力是一天,但是咒語內容是什麼,他想不起來。

  不過已經無所謂了,他相信自己的判斷。

  沒人看見他們,連守門的爵士都沒有睜開自己的雙眼就給他們開了門。直到進了他的房間後,那個一路安靜的姑娘才低聲道:「湯姆,你到底瞞了我多少事情?」

  聲音有責怪,卻沒生氣。

  「很多。」

  他聳了聳肩,又向她遞過一本書,他記得她離開前一晚,她在看的就是這本:

  「想起來什麼了?」

  「我來過這裡。」

  「還有什麼?」

  男孩好整以暇地脫下外袍,並不介意地坐到了床邊。

  幽靈又皺起了眉,良久,她終究是搖了搖頭。

  「我確實沒有告訴你很多事情。」

  男孩今晚的坦誠讓黛玉有些難以適應,對方卻並不介意道:「你來過這個學校,這裡面的大部分人,包括那些畫像幽靈都認識你,所以我不想帶你過來,他們會從我這裡搶走你。」

  「我並不是物品。」姑娘皺了眉道。

  裡德爾似乎並沒有聽到她的反駁:「你還能不能想起來我找到你時候說的什麼?」

  黛玉轉頭看了眼垂下的墨綠窗簾,輕嘆道:「你最怕我忘記的不就是這個麼?……我留下來,你幫我找回過去。」

  「你的過去可以在這裡找到。」

  心髒似乎被緊緊攥住,她卻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生怕這又是他的謊言。

  「我沒有說謊。」這次卻是他先看穿了她,男孩扯了扯有些別扭的領帶,啞聲道:「我說過的話,我會兌現。」

  情緒如潮水一般湧上來,姑娘抓緊了絲帕,卻突然冷笑道:「若是方才我離開,你便是打算把這個秘密永遠藏起來了?」

  「那只說明你並不需要我。」

  黛玉笑得更冷:「倒也是……是我想得太好了。那你如今怎麼又不怕我走了呢。」

  「你不會走。」

  男孩的聲音聽不出一絲波瀾:

  「因為你也愛上我了,不是嗎?」


第24章 第 24 章

  夜冷得如一塊堅硬的寒鐵,連呼進的寒風都如刀刮一般在喉嚨口作祟。

  諾德小心翼翼地貼著牆,希望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是那輕淺的腳步聲還是緩慢朝閣樓上移來。

  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身後粗糲的牆面隔著呢子布料不甚溫柔地摩挲著他的脊柱,黑暗中他索性閉了眼感受那雙腳步聲,不是屬於男孩的皮鞋聲,或許他可以慶幸至少排除了一半值夜者。

  另一半呢?

  哪個女教師或者女學生是這樣的腳步聲?

  只有在這時他才為自己平日的疏於觀察而赧顏,不過有誰會留心每個人腳步聲的不同?

  這樣下去無疑會被發現,諾德緊扒在磚牆上的手指不禁又緊了一緊。手下卻傳來異樣的觸感,那塊石磚似乎被他抓得往前突了一截。磚石之間生硬別扭的摩擦聲在寂靜的夜裡猶如一支突然斷裂的琴弦。

  被發現了?

  諾德猛然向上退了一步,沒等他等來對方的疑問與叱責,身後的石牆卻突然裂了一道開口。

  密道?

  他來不及細想,連忙向裡擠了進去。

  石牆合並的時間比他想像中更短,黑色的鬥篷堪堪擠進這庇佑的陰影裡,身後的光線便驟然消失。

  這下是真的睜眼不見一物。

  諾德凝神聽了一會,周圍不再有任何響動,不知是石牆太過厚重隔絕了那人的腳步和呼喊,還是她已經離開,諾德只知道他自己必須快點離開這裡。

  而這條密道……雙眼逐漸適應了深不見底的黑暗,幾乎沒有一毫光亮可以從這裡透下來。

  還好只是幾乎而已,一點淺淡的夜色滲過網格般交錯的縫隙流進這個狹小的空間,讓他逐漸能看清面前是一個石砌的小平台,再往前,亦是盤旋往下的石階,直沒入黑暗中,像一條被凝凍的火龍舌。而他也只能摸索著腳步,慢慢挪下那火龍深不見底的腹中去。

  黑暗的,帶了些霉菌的氣息,陳腐的氣味暗中攀沿上他的衣物,諾德皺了眉,有些猶豫自己要不要點亮魔杖。

  幽微的光明可能比徹底的黑暗更容易讓人感知恐懼,誰知道前方是不是徘徊著哪個世紀的枯骨冤魂,或許活物在這時更能讓男孩感受到恐懼。

  不知道向下走了多久,黑暗中他只覺得感官機能被無限放大,原先一小步的距離此刻也變成了分外艱難的長途跋涉。男孩無力地停下來,終於抽出了魔杖。

  幽微的光芒從細長的棒尖閃爍而出,像節日裡光不盈步的破碎花火。腳下確然是粗糲的石階,四面生了墨綠的霉苔,唯有中間部分倒是留出了一段人走的道路,看來諾德並不算長年來這條密道唯一的造訪者。

  其實他也早該知道那個人是誰。

  眼前驟然浮現起那人的眼睛,黑暗無盡頭的漩渦,像極了現在盤旋而下的甬道。那天他便是從這條密道拾級而上,一步步將謝爾踩下了深淵。

  諾德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缺氧般的暈眩。

  「你整日都在胡說些什麼?這般不學好,可就是仗著……」

  少女的嬌嗔戛然而止,連腮帶頰紅了個透,一雙眼又蘊起雨霧,只等著梅雨節前最後一縷清風便要落得個不止不息。

  裡德爾倒是沒有追究她未完的話到底是什麼。男孩微微偏了頭道:「如果你現在從那道門出去,那誰都知道是我在違反校紀了。」

  「自己做都做得,還怕別人說麼?」黛玉斜睨了他一眼,明明白白的不屑。

  「我只是討厭回孤兒院。你知道,沒有其他魔法學校。」男孩答非所問道:「前兩天斯蒂安被退學了。」

  幽靈沒有說話,裡德爾輕嗤一聲道:「放心,他是一個正宗的巫師家族,他父母肯定能給他再找一條出路。」

  「那你又怎麼打算的?」語氣又軟了下來,只是那雙眼卻始終不肯往男孩身上停留。

  「我不會回去。」巫師的聲音低沉而陰郁,他頓了片刻,又冷笑起來:「我不會回去,我寧願去阿茲卡班。」

  本以為會將對方的怒意更推一層,不想幽靈又開始沉默起來。

  黛玉終於看向他,一雙似泣非泣的美目中盛滿了長年的哀戚:「你還在恨科爾夫人嗎?」

  再熟悉不過的名字,卻讓裡德爾驀然屏住了呼吸。

  恨麼?他不知道。憑心而論那個女人不過是在履行她的職責而已,一個麻瓜,並不值得他在她身上灌注多余的情緒。

  但他突然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有沒有告訴過面前的幽靈有關科爾夫人的存在,男孩慌忙檢索了一遍自己的記憶,他並不算多舌的人,在這個學校知道這個麻瓜的巫師都屈指可數,她到底從哪裡知道他這麼細致的過去?

  「誰告訴你的?」

  男孩突然提高的聲線再次出現了慌亂的裂痕。

  「我……我們剛剛在說什麼?」

  幽靈惶然驚醒。

  裡德爾愣了片刻,隨即從容道:「在說你身後那床是我的,現在讓給你。」

  「誰要你的床來?」姑娘卻是惱了,唾了一口便轉身要走。

  「拉下簾子誰也看不見你,裡面還有小燈,」男孩對幽靈的怒意恍若未聞,他兀自走過去將床褥都扯了下來,又從櫃子裡搬出一套新的。一切弄好以後,他躺到另一張床上。

  姑娘拿著書,有些猶疑地愣在原地。

  「……你想不想看日出?」

  男孩的聲音又突兀的打破了一室寂靜。

  「你明日不是有課?」黛玉遲疑道,不明白自己為何又對他讓了一步。

  「反正都這個點了。」男孩從床上一躍而起,再度穿上校服外袍:「說起來我們也沒有一起看過日出。」

  「聽你這語氣,可是和很多姑娘看過呢?」黛玉微微歪了頭,似乎來了些興致。

  裡德爾搖搖頭:「誰都沒有。」

  「我可不信,」幽靈微笑了起來:「你這樣的嘴,可不是天天騙人練出來的?」

  「我有沒有騙人,你難道看不出?」男孩突然轉頭看了她一眼,眼角含著促狹的笑意,看得黛玉慌忙用書掩了紅透的雙頰,還是忍不住小聲嘴硬道:「誰知道……」

  「你知道。」

  裡德爾的聲線是藏不住的笑意:「你一直知道。」

  打開那扇小門,便是空蕩蕩的醫務室,諾德沒有選擇終於到達的出口,而是轉頭向更深處的黑暗走去。

  他知道霍格沃茲有幾條通往外界的密道。也利用過其中一兩條,只是這一條通往哪裡,卻是一個未知數,意外的是這條竟然有不止一個出口。為了防御而建造的密道,多個出口固然增加了靈活性,但無疑增添了更多被暴露的風險,尤其是在遭受魔法入侵的時候。

  男孩攥緊了手中的魔杖,情不自禁想像裡德爾是如何發現這些埋藏在城堡中的秘密血管,又怎樣地一次次走過它們,來施行自己不為人知的計劃。

  他記得自己上次看見裡德爾從塔樓上下來,應該走的就是這一條。

  那麼另一個出口,應該是通往城堡之外的地方。

  裡德爾又為了什麼那麼頻繁地跑出學校?

  諾德想要強行按捺住自己紛雜的思緒,可是它們都像蛛網一般向他纏繞而來,他覺得自己像被困在一個巨大蛛網上的小蟲,越是掙扎卻被纏得越緊,而那只黑暗中的蜘蛛卻洋洋得意地看著自己的獵物,等待著對方筋疲力盡之時,好收起這一張精心織造的大網,將他的骨肉都咬食殆盡。

  思緒浮浮沉沉,腳步也晃晃悠悠,等他終於從黑暗的通道中嗅到一絲清涼的晚風,雙頰幾乎已經被凍得沒了知覺。

  天穹上掛著半輪幽藍的月亮,涼涼地吻上樹影下的少年。院落裡的房屋老舊破敗,牆壁上積攢了陳年的灰塵,枯草和碎屑此時都隨著夜風毫不留情地向男孩招呼過來,他不禁再度握緊了魔杖。

  再熟悉不過的地方,那個他被戲弄了一整晚的鬼屋。

  沒想到會這麼快以這樣的面目再度相見。

  只是這樣的夜,對於那群狂躁的幽靈來說,現在也未免太安靜了。

  還是說那晚的狂躁只是裡德爾特意囑托的大禮?諾德不清楚,他煩躁地扯了一下領帶,凌空便落下一個不明物體。男孩連忙往外一跳,卻不想又踩中了惡作劇的陷阱,腳下的地面猛然塌陷下去,驚慌之下他連忙施了一個防衛咒。

  還好,離腳底的尖木茬還有些許。

  諾德擦了一把冷汗,連忙向外爬了出去。

  四周還是靜悄悄的。

  仿佛剛才的巨響只是另一個平行時空發生的故事。

  男孩突然著了惱,一連甩了幾個攻擊魔法,銀色的光芒劃過漆黑的夜,落在房屋猙獰的面龐上。

  如墜冰窖般的觸感霎時穿透了心髒,少年猛吸一口氣,舉起魔杖再度對准了這個幽靈。

  珍珠白色的幽靈在月色裡表情越發猙獰,龐大的身軀躲在枯瘦的樹杈後打量了這個不速之客半晌,才嘶啞著嗓子問道:「你不是裡德爾?」

  諾德愣了下,有點搞不清這其中的利害關系。

  「……你在等他?」

  「哦這個聲音,」幽靈卻似松了口氣般湊了上來,諾德慌忙往後退了兩步,還好,這次沒有陷阱,幽靈也沒有再度穿過他的打算:「我記得你,上次被我們招待過的小男孩?」

  「伊恩·諾德。」

  「這裡的主人傑裡斯,歡迎你來到我的房子。」幽靈渾不在意地繼續道,似乎已將他們之間的糾葛完全拋在腦後。

  「好的,傑裡斯,」諾德斟酌了一下,還是沒放下手中的魔杖:「其他人呢?」

  「人?」傑裡斯拽了一把自己的大胡子,嘲笑道:「這裡可沒有人來,哦,你這個小男孩除外。」

  「那裡德爾呢?」男孩卻沒有忘記這個問題。

  幽靈卻慌忙往後退了下,繼而憤怒起來:「你們上次是一起過來的,他做了什麼你還不知道嗎?」

  「上次他把我留在這裡,一群幽靈招待了我一晚上,你覺得我知道什麼?」男孩並不讓步。

  亡靈愣了一下,隨即如一團積滿了水汽的烏雲一般頹然落到地面。垂了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做了什麼?」諾德皺了眉再問了一遍。

  「他害死了我的家人,」大個子幽靈突然捂住臉嚎叫起來:「那個怪物……那個怪物毀了我的家!」

  尖利的叫聲劃破蕭索的夜,悚然驚飛一樹啼烏。


第25章 第 25 章

  「靈魂不能被殺死第二次。」

  男孩的聲音在黑夜中有些嘶啞,不知是不是被凍得有些難受。

  「那他們都去哪了?」傑裡斯冷笑起來,白色的面影越發朦朧不清。他開始繞著這個無知的男孩來回踱步,似乎是想在男孩的防守圈上找到一絲可以趁虛而入的破綻:「告訴我,小男孩,你今晚來這裡做什麼?裡德爾呢?」

  「你在害怕他?」諾德握緊了魔杖。

  幽靈沒有停止移動。

  「告訴我他怎麼做到的,目的又是什麼?」男孩不依不饒地往前逼了一步。

  幽靈依舊沒有說話。

  就在諾德覺得自己要被他繞暈的時候,幽靈總算停了下來,又拽了一把胡子雀躍道:「我明白了!」

  話音未落,幽靈猛然對著男孩衝過來,顯然對方早有准備,靈魂結結實實地撞在一堵牆上。諾德忍不住後退兩步,想拉開自己和幽靈之間的距離,不想後腳再次踩到了圈套裡,捕獸的鐵夾毫不容情地咬上腳踝,男孩吃痛叫了一聲,失去平衡的身體一下如山崩般癱倒在雪地上。

  他慌忙向幽靈又扔出幾個咒語,不幸只是將它擊退了少許。

  「你和裡德爾不是一起的,你沒辦法殺死我。」幽靈又得意地游蕩起來,似乎十分滿意這個人類男孩正在遭受的苦痛。

  「這就是你明白的?」諾德強撐起身體,冷笑起來:「你想殺死我復仇?」

  「不不不,」傑裡斯搖了搖他的大手,一陣冷風吹過,他不滿道:「雖然我也不喜歡你這個突然造訪的小鬼頭,但殺了你我能報什麼仇呢?還是說你和裡德爾有什麼故事?那也許我可以考慮殺了你……」

  「你想太多了,」男孩用力掰開鐵夾,原本溫熱的血被凍得和雪一樣冷,他匆忙將傷口綁了一下,一邊道:「殺了我不會讓你快活,只能讓魔法部的人煩死你而已,或許裡德爾會很高興見到你殺了我。」

  「我怎麼判斷你這個小鬼有沒有說謊?」

  「如果我和裡德爾是一伙的,那我就不會上你的當了。」諾德將身邊的樹枝變了一根手杖,終於勉強站了起來:

  「你再不讓我走,太陽就要升起來了,到時候學校會發現我失蹤,他們馬上能找到這裡,你願意在復仇前惹麻煩嗎,傑裡斯?」

  仿佛應和著男孩的話語,地平線上升起熹微的晨光,墨藍的天幕迅速褪去濃重的華服。

  幽靈遲疑了。

  「我當你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怎麼就知道這樣一處極好的所在?看來也不過是面上老實罷了,老話說得好呢,畫虎畫皮難畫骨,你這骨頭恐怕是沒人畫得出來了。」

  東方姑娘微微掩了唇,雙眼都是盈滿的笑意。

  裡德爾環視著四周的山巒,又將目光停在黛玉身上。太陽還未升起,幽靈原本半透明的身體看起來就像裹在晨霧中,似乎隨時便要飄然而去。

  他搖了搖頭,不知是反對姑娘的戲謔還是要把這些奇怪的想法轟出腦海:「昆特草長在山頂,這種草平時看起來枯草一樣,只有在日出的時候會變成藍色。」

  「你說你來這是采草來了?」黛玉又笑了:「我又沒說什麼,那麼急著辯解做什麼?難不成是真的心裡有鬼?」

  晨光開始爬上山巒,姑娘被這耀眼的金光所吸引,霎時便把男孩拋在腦後,認真地等待起太陽神的馬車駕臨。

  裡德爾的目光卻沒有投向朝陽和山巒,而是逐漸凝固在那個一臉震驚和感動的靈魂身上,從探尋到專注,從疑惑到沉迷,被魔咒折騰一晚而昏昏然然的大腦終於繳械投降,索性放棄最後一絲屬於理性的思考,只是看著那個姑娘,卻不知道這麼嬌小一人,究竟要看到什麼時候才罷休。

  「呆子,這麼好的景色不看,看什麼呢?」

  從美景中被這灼熱目光驚醒的黛玉羞得閉了眼,雙手連忙擋在身側,似乎這樣便能從那不饒人的注視裡搶得一絲喘息的余地。

  「看草。」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說法,少年指了下幽靈身後,姑娘連忙睜眼看去,原本被冰雪覆蓋的所在竟然真的亮起一片海藍色的微光,在金色的晨光和雪色下又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暈。

  她有些發愣,燒著的雙頰卻不肯褪下溫度,景色太美,倒顯得方才她的反應有些自作多情,少年溫潤的呼吸聲在她身後傳來,在山間鳥鳴中不知為何聽得格外清晰。

  若是往日她定會轉身便走,可現在,她卻著實被這美景所困,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個身後的少年。

  「林,閉上眼好嗎?」

  男孩率先打破了沉默。

  黛玉轉身看他,金光撒在男孩的眉間,像極了油畫中的天使少年,只是她並不記得有哪幅圖畫過黑發的天使。常年漆黑的雙眸此刻也被陽光染上了些蔚藍的溫度,那雙眸裡倒映著雪地裡的自己,安靜的,清晰的,似乎已經落在那裡很久了。

  她便閉了眼,在想好自己是否該信任他之前。

  金光如利劍一般不斷刺向蒼藍的天幕,將世界逼成耀眼的橙紅。裡德爾看著合上雙眸的幽靈,陽光大多透過了她的身體,又通過雪地反射到四面八方,她不是天地間最耀眼的所在,他卻怎麼也移不開眼。

  男孩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子,揣摩著兩人之間的距離,直到雙唇終於吻上那溫良的空氣,他才閉上眼,嘗試著去全身心地感觸一個吻的滋味。

  若有若無的溫度,沒有任何實際的觸感,他卻覺得仿佛嘗到了來自東方的花香。

  香甜的,他說不上的味道,恍然間腦海中浮現一片落英繽紛的花林,一個纖細的人影倚著花鋤落著淚,他剛想看得更仔細些,那景像連同那甜香剎那便消失得了無影蹤。

  他睜開眼,姑娘匆忙退開了好幾米,滿是淚光的雙眸不可置信地瞪著他,雙手掩了唇,一貫伶牙俐齒的嘴此刻什麼也說不出來。

  太陽完全爬上了山巒,天地都在日光下一覽無遺,男孩眨了眨眼,那昏沉的感覺終於徹底褪去。

  又是新的一天了。


第26章 第 26 章

  「誰能告訴我湯姆·裡德爾去了哪裡?」

  斯拉格霍恩環視一周,有些疑惑地問道。

  他的好學生一向不會缺席自己的課程,斯拉格霍恩對此有絕對的自信。

  「他生病了,教授,我替他請假。」

  安格裡克答道。

  斯拉格霍恩關切道:「怎麼突然生病了?嚴重嗎?他不是沒有舍友?有人照顧他嗎?」

  「他發燒了,應該沒有大問題。」安格裡克從容道:「他說他休息一下就去醫務室。」

  「好吧,還是要注意身體。不過作為巫師,被區區感冒擊倒可不像他,對了,今天我教你們配置一下醫學魔藥,就從……提神劑開始吧。但是記住我們的原則,不要把自己配的藥劑隨意對同學使用,亂用的人扣二十分。」

  馬爾福聽著斯拉格霍恩的講述,漫不經心地翻著書,老實說他並不覺得這藥劑有什麼學習的必要,他又不打算去聖芒戈去做那些無聊的工作,更何況這一課和斯拉格霍恩原本的教學計劃並不一樣,看起來就像是他特意為了自己的愛徒調整了這一課一樣,這讓他感到極度煩躁。

  哪裡都是那個該死的裡德爾的影子。

  這個影子壓抑得他要不能呼吸了。

  他不禁又開始走神,身邊的諾德就像個死人一樣在切著自己的材料,另一頭的安格裡克沒有絲毫扯謊的愧疚,甚至還頗為興奮地解剖起了實驗的蟾蜍,馬爾福皺了下眉,轉頭抓起自己的材料盒。

  猛然間,他改變了自己的動作,一把抓起身側人的手臂,低叱道:「你夢游還沒醒嗎?」

  諾德似乎沒能完全理解他說了什麼,他沒什麼焦距的瞳孔停留在金發男孩身上良久,才逐漸恢復了一絲清明的神采。

  馬爾福松開手冷聲道:「如果你還想把自己指頭切成兩截的話,繼續。」

  諾德低下頭看了下自己的案板,材料已經完全切完,他的刀下明明白白是自己的指尖。男孩退了手,似放棄般低聲道:「謝謝,馬爾福,借我靠一會。」

  說罷,整個人的重量直接倚在了馬爾福身上。

  沒有意料到諾德會那樣毫無保留地倒過來,馬爾福用力撐了一下台案才沒讓自己摔下去。

  「你干嘛?」金發男孩的聲線明顯有些憤怒:「我不是你的床板,再不站直我就把你扔出去。」

  「謝謝,我站不住。」對方的聲線沒有一貫的生氣,不知道是不是昨晚一晚未歸的影響:「……腿傷了。」

  馬爾福暴怒的情緒終於平靜下來,他冷笑一聲:「被誰打斷的?」不等對方回話,他繼續道:「算了,你自己撐一會,我看看。」

  說罷,他便蹲了下去。諾德的褲腳已然是破了幾個大口子,依稀可見腳踝上面目猙獰的傷口,黑色的褲腿上染了半干涸的血和泥,讓他想到以前看到的那些被捕獵的瀕死獸類。

  他卻忍不住笑了:「你這樣子,是想撐到失血過多直接暈倒嗎?還是想嫁禍誰?」

  諾德沒有回答,馬爾福癟了嘴,低聲道:「忍著點。」說罷,他用手中的小刀繼續將傷口挑開了一點,諾德微抖了一下,沒有出聲,等到手上的刀片沾了足夠的鮮血,馬爾福再度站起來扶住了同伴。還好,斯拉格霍恩還站在赫奇帕奇的桌邊,並沒有注意到這裡的小動作。

  「等我扔刀子,你就可以叫了,越大聲越好。」馬爾福低聲說完,默念了三個數,頗為誇張地叫了一聲,將手裡的刀子扔到了諾德腿邊的地上。

  這聲怪叫成功吸引了整個教室的注意力,斯拉格霍恩連忙跑過來:「別慌,別慌,我在這。」

  略顯肥胖的教授原本以為自己會看見坩堝炸開的樣子,他抽出了魔杖,卻看見材料台上清清爽爽,什麼也沒發生:

  「怎麼回事?」

  「我很抱歉,教授,我沒抓穩刀子。」馬爾福神色有些古怪,似乎不滿諾德這小子根本沒有配合自己的大叫:「我誤傷了諾德。」

  「你傷了他?」斯拉格霍恩連忙轉過台案,地板上帶血的刀子讓他有些舉足無措:「諾德,你還好嗎?傷到哪裡?」

  「他傷了腿,我這就帶他去醫務室。」馬爾福又搶答道,不等斯拉格霍恩查看諾德真正的傷勢,他便迅速地架起男孩向外走去。

  「先等等。」

  馬爾福在心裡罵了聲該死,這才不情不願地轉過身來,斯拉格霍恩似乎沒發現學生的異狀:「你們兩個人可以嗎?再來一個人陪你去吧。」

  「我來吧。」安格裡克扔下手中的材料,拍拍手走過來。

  拒絕的話卡在喉頭,半晌馬爾福才擠出一個不情不願的笑容:「多謝。」

  安格裡克似乎壓根不打算審問諾德的異狀,扛了諾德就往醫務室走。馬爾福連忙跟在後面,客套的感謝一句也說不出,轉而慍怒地瞪了諾德一眼,這個裝啞巴的小子從剛才到現在就沒配合過他。

  可是對方臉色蒼白,看起來早就昏了過去。

  「到了。」

  正在尷尬的時候,安格裡克出聲道。

  馬爾福不禁舒了一口氣。安格裡克將背上的人放了下來,似乎並沒有好奇諾德昏倒的原因,不發一語便走了回去。馬爾福費力地將昏厥的男孩移到床上,又聽到格雷夫人罵罵咧咧的聲音:「學醫的都沒你來得那麼頻繁,你下回再生病就自己看吧。」

  「我很抱歉。」男孩的聲音帶了一貫的笑意,但有些不合常理的低沉沙啞,但無論如何馬爾福並不想聽到這個該死的聲音:

  「但現在我想我們有了新的病人。」

  梅林的臭襪子!他出聲了嗎?馬爾福恨不得錘上床上那個人事不省的麻煩一拳,如果那樣可以泄憤的話。

  時間已經來不及了,沒等馬爾福收拾好自己的表情,格雷夫人已經掀了簾子過來,她身後的少年唇色蒼白,面頰上卻染著一抹病態的潮紅。

  裡德爾似乎有些好奇發生了什麼,但他沒來得及開口就被格雷夫人推了出去:「你回去休息。」

  黑發男孩聳了聳肩,聽話地退了出去,手中攥著格雷夫人給的藥,額頭上燒得厲害,但他目前不打算就這樣回去。

  過來的是馬爾福和諾德,裡德爾知道最近這兩似乎走得很近,不過他已經安排了安格裡克看著他們,一時半會倒是不會出什麼大亂子。

  腳步轉了個彎,男孩停在了一面彩繪的石牆前,牆上吹著風笛的牧羊人垂眼望了男孩一眼,低聲道:「口令。」

  「鐘聲。」

  彩繪的牧羊人往一側讓開道路,石牆從中間打開,男孩走了進去。

  地面被撲上了翠色的羊毛毯,踩上去沒有一絲聲響,狹窄而高聳的空間裡掛著大大小小奇形怪狀的鐘表,上面顯示的時刻都不一樣,裡德爾不知道是應該慶幸它們不會在同一時間響起還是應該憂愁在每天的各個時刻都可能會受到這些鐘聲的騷擾。

  「它們大部分都不會響,」突然響起的女聲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有時候我倒是希望它們中的幾只能真正響起來。」

  「早上好,達芙教授。」男孩禮貌地回身問好,矮人教授坐在桌子上的軟墊上,一把木椅搖搖擺擺地跑了過來,她點點頭:「請坐。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一貫伶牙俐齒的優等生竟然有了明顯的猶疑,達芙沒有替他開口的打算,她站起身泡了一杯熱茶,向這名學生遞了過去。

  橙黃色的茶水在白色的瓷杯中輕輕回旋,發出奇異的辛辣味,裡德爾微微碰了下杯沿,沒有真正喝下去。

  「這是姜茶。」達芙似乎沒有在意學生的芥蒂:「我從東方學來的配方,他們用這個治療感冒。」

  「魔藥?」裡德爾疑惑道。

  「並不算,是麻瓜們的配方。」

  男孩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教師歪了歪頭:「我覺得在大部分時候,我們同麻瓜們還是有很多相似性的。」

  「您這樣認為的?」

  「如果你認為我們和麻瓜難以共處的話,那你今天來找我是為什麼呢?」達芙眨了眨她翠色的眼睛,不解道:「我感興趣的那些研究對像生前可都是麻瓜。」

  「林小姐也是嗎?」

  「黛玉?」達芙想了下,認真道:「她確實有些特殊,但她也絕不是個女巫。」

  「我來這裡是想知道,您既然為了林小姐的事情來學校,但是她都走了那麼久,您看起來似乎毫不關心……抱歉,我可能有些冒犯。」

  「那你呢?那姑娘都走了那麼久,你為什麼突然又來找我問這個?」達芙似乎毫不意外他的表現。

  「她是我的朋友,我認為,關心朋友的事情再正常不過。」高熱也沒能影響裡德爾對答如流,似乎已經在心裡將這個場景演練了很多遍。

  「你在那之後還繼續見了她。」達芙用的是肯定的語氣,裡德爾沒有否認。似乎意識到那也是他的自由,教授想了想,繼續道:「我覺得你可以更誠實一點,裡德爾,你想知道什麼?」

  「……您覺得林小姐是幽靈嗎?」男孩遲疑了一下,還是繼續問道。

  「她已經死了。」達芙喝了一口茶,又抬眼看了一下牆上密密麻麻的鐘表,繼續道:「你既然知道她和一般幽靈不一樣,不如你來說說?我想你應該都知道了,裡德爾。」

  「我知道的也不過如此而已,」男孩順從地低了眉,謙遜道:「所以我不明白……教授,她究竟是什麼?您既然答應帶她回家,為什麼那麼久放她在霍格沃茨外面不管不問呢?」

  「我答應帶她回去。」達芙點點頭繼續道:「可是你知道她家在哪了嗎?」

  「我想應該在中國。」學生認真道:「她的言談舉止都說明她應當是個中國人,您既然去過那裡,這一點您應當也知道。」

  教授卻搖搖頭,她站起身,突然又不見了身影,裡德爾耐著性子等了片刻,她又從天而降一般拿著一個玻璃盒子出現在桌面上,盒子裡似乎裝著一張破舊的紙張。

  男孩忍不住皺眉道:「這個盒子與林小姐有什麼關系嗎?還是說,這張紙同她有關?」

  「這個盒子裡其實什麼也沒有。」達芙打開了蓋子,裡面果然空無一物,盒壁上的影像也消失得無影無蹤。或許被激動的情緒影響了病情,裡德爾忍不住小聲咳嗽起來。

  達芙再次遞過茶杯,這次裡德爾沒有再推辭,辛辣的茶水從喉頭滾入腹中,古怪的味道,卻意外地帶來一絲暖和的感覺。他放下杯子繼續道:「那我看見的是什麼?」

  「是答案。」達芙輕聲道:「是你想要的答案,但是它沒有出現在這裡,因為它還未誕生。換句話說,我現在沒辦法將林小姐送回去,因為她根本沒有真正來過這裡。」

  不知是哪一座鐘終於走到了屬於它的時刻,鐘聲從四面響起,裡德爾用力地攥著手中的那截紅線,似乎這根今晨被姑娘扯掉的紅繩能帶給他一絲一毫的力量。


第27章 第 27 章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裡德爾有些生硬地繼續道:「如果您說她是一個幻像,可她在霍格沃茨的存在時間已經遠超過我們現在所能了解到的魔法水平,什麼樣的魔法能制造出一個能思考能行動的幻像?如果說是鏡像,那她自由行動範圍也太廣了,霍格沃茨不可能對這種大範圍的魔法毫無察覺。制造她目的又是什麼?梅林的惡作劇嗎?」

  尾音隨著奔湧的情緒越發不受控制,在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之後優等生勉力調整了自己的表情:「我的意識是,難道您認為林小姐的存在是對整個魔法世界准則的嘲諷嗎?」

  達芙若有所思地看著面前的學生,輕聲道:「那從來不是我的想法,親愛的。」

  她想了想,補充道:「白紙不會對寫上去的字有任何意見,只有已經完成的畫作才會介意之後的任何一筆,你對林的存在其實已經有了自己的預判,所以才那麼反應激烈,對麼?裡德爾,我希望你能坦誠一點,告訴我你認為她是什麼?」

  裡德爾皺了皺眉,年少的面容上浮現出困擾的神情,這神態同他的年紀恰如其分,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只無害的羔羊,男孩放緩了語調,甚至有些委屈地繼續道:「不,教授,我真的不知道……只是按照目前所有的記載,沒有任何魔法能制造出那樣一個幻像,就算是梅林,也沒有維持一個幻像或者鏡像到幾個月的記錄,如果她真如您所說,目的又是什麼呢?」

  「看起來你像是走進了魔法的死胡同。」達芙收起了玻璃盒,意識到學生的眼神依舊死死地鎖定在那上面,她嘆了口氣,繼續道:「親愛的,我們不如換個話題,我好像一直都不怎麼了解你,你看起來好像朋友很多?」

  優等生終於抬起了頭,警惕的光芒一閃而過,他輕聲道:「是的,斯萊特林是一個友愛的學院,大家對我都很友好。」

  達芙點了點頭:「你病成這樣,他們怎麼沒陪你去醫務室?」

  「是我自己的意思。我是今天早上發燒,不想耽誤大家的課程,這點小事我自己可以應付。」

  教授笑了起來:「在你這個年紀,還挺會為他人考慮,怪不得全學院提到你都是贊揚。」

  裡德爾有些赧然地笑了笑:「要是沒什麼事情的話,教授,我想我還是回去休息?」

  達芙點點頭,學生起身,就在他要離開這間被鐘表堆滿的房間時,達芙突然又開了口:「裡德爾。」

  男孩應聲停住了腳步,達芙有些局促地躊躇道:「我很抱歉會問這麼這麼一個突兀的問題,當然,你可以選擇不回答,那是你的自由。」

  男孩疑惑地轉身,他的教授站在桌子上,那雙翡翠色的雙眼正好對上他的,她鄭重道:「在你心裡,林小姐也和你在霍格沃茨的朋友一樣?」

  「我想,這應該算我的個人隱私?」裡德爾覺得有些好笑,可他還是乖巧地回答道:「我覺得,應該不太一樣。」

  「謝謝。」達芙點了下頭,裡德爾等了一會,她似乎並沒有再透露出更多談話的欲望。

  「我想,我喜歡她。」男孩嘗試著扔出另一重籌碼,可惜對方只是輕輕地瞟了一眼,並沒有接住:「是嗎?」

  「您沒有別的想對我說的了?」

  「別讓她傷心。」

  達芙轉頭望向室內大大小小的鐘表,早晨的陽光從窗口溜走,又從外面雪地反射回來,整個房間都泛著七彩的冷光,矮人的目光痴迷地追隨著那些走走停停的鐘擺,再也沒有開口。

  走廊上的冷風吹得裡德爾原本沉悶的心情更加郁結,雪地上散落開來的陽光刺得他雙眼發疼,他迅速地躲進通向地下的回旋階梯,似乎這樣的速度就可以將那些惱人的事物一並拋在腦後。

  糟糕透頂的冬天。

  想想這該死的一天都發生了什麼。他對自己用了咒語,明明已經把那個幽靈騙到這裡了,可是他該死的到底做了些什麼?想到今早那個虛無的吻,他就覺得下腹一陣躁動。他從不知道魔法對自己的影響竟然那麼大,吻一個幽靈,吻一片空氣,他覺得當時的自己真的是蠢瘋了。

  這下好了,她跑了,他早該知道,這個幽靈對他包容得太多,讓他不自覺就越過了原本的界限。該死,他本來就知道她比一只驚慌的兔子更害羞,在她的國度他所做的一切應該都達到私定終身的標准?是不是那個詞?他不太懂那些奇怪漢字的排列組合。但如果一個婚戒能解決這些討厭的問題,那他真不介意去弄一個,反正從馬爾福那裡弄的錢也大概夠一個婚禮的負擔,橫豎他馬上就到十六歲,按照麻瓜的法律一個星期後他確實可以結婚了。

  可是她跑了,扯下他施了魔法的紅繩,跑得無影無蹤。該死的,如果讓他再找到她,他干脆直接跪地求婚得了。確實他應該先解決掉她不受所有魔法影響的問題,婚姻和他的愛情許諾一樣都太虛無縹緲,如果他能碰到她,如果她能被魔法影響,那麼他就不會一直被迫處於這麼被動的局勢,這種下風地位讓向來習慣主導一切的他幾乎抓狂。

  說到底,黛玉到底是什麼?達芙看起來像是知道一些內幕,可她不肯說,他並不記得自己有哪裡冒犯過這個教授,為什麼她對自己如此設防?難道除了鄧布利多之外他還需要應付又一名懷疑自己的教授?該死,他到底做了什麼才讓她那樣不信任自己?或許他應該准備一塊別致的鐘表,可身為教授她絕對不會收,所以需要更穩妥的提升好感方式。

  如果達芙知道的內情真的多於自己,那麼他之前關於黛玉的判斷就會被全盤推翻重來。還有,她從哪裡知道黛玉離開後還和自己見過面的信息?難道那個謝爾在昏睡前還同她說了什麼?這樣他必須得調查從遇見她那時起,那一整天她到底見了什麼人,又說了什麼。他之前也太相信她的保證了,如果她真的說了什麼,那麼這個問題必須被真正解決掉,而不是一忘皆空咒。

  事情像一團亂麻般死死糾纏在一起,他剛覺得有所緩和的疼痛再度像蛇一樣纏緊了他的大腦,他一把合上自己的房門,躺倒在柔軟的床褥上。

  室內的空氣溫暖但不算干燥,幾個小時前的月光下,這裡停駐過一個姑娘,可在如今日光撫摸著的斑斕水影下,一切都隨著夜色消失得了無蹤跡。

  就像一場輕薄的夢境。

  但無論她是什麼,神燈的守護靈也好,梅林的玩笑也罷,他一定會再度找到她。

  他絕對能找到她。

  懷著這樣紛雜的思緒,男孩終究抵不過逐漸發作起來的藥效,呼吸逐漸平穩,他很快便墜入了昏沉的夢境。

  「你這一晚是去誰家偷東西了?」

  看著諾德終於睡醒,馬爾福咬了口蘋果,有些幸災樂禍道:「我看你的傷口很像捕獸夾子,你該慶幸格雷夫人從不多嘴。」

  「……你沒去上課?」

  諾德回避了話題。

  馬爾福一把攥住對方的衣領,想到這裡還是醫務室,才壓低了聲音道:「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你一個人對付不了裡德爾,結盟?」

  諾德突然就笑了起來:「你找錯人了。」

  「你還想往他那邊走?」馬爾福恨聲道:「安格裡克一直在監視你,別和我說你不知道,他們壓根不把你當自己人,你到底在想什麼?自願成為下一個斯蒂安?」

  「你知道什麼?」諾德認真地看向對方,隨即道:「不,你最好什麼也別告訴我,你知道的所有內幕都不要告訴我,這算我的忠告。」

  「為什麼?」

  「我立下了誓,一個牢不可破咒。」

  男孩似乎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甚至臉上的神情都沒有絲毫變化。

  銀灰色的瞳仁瞬間收縮了一下,馬爾福像被燙到一樣迅速放開了對方的衣領,不可置信般看著他,半晌,他才輕聲道:「內容是什麼?」

  「對他忠誠。」

  正午的陽光照不進與地面垂直的細長窗戶,馬爾福轉頭看了眼窗外那些在陽光下格外耀眼的白雪,或者說一整個冬天都不會融化的堅冰,室內的壁爐燒得正旺,剛剛下課的學生們湧出沉悶的教室,神情各異,他突然覺得很冷。

  想大喊,想尖叫,想砸爛所有的一切,想像一個看見大火的人一樣瘋狂求救,想叫醒他們,可那樣除了坐實他的瘋子身份之外毫無意義。

  他就是一個毫無辦法的可憐小醜。

  「這個世界真是瘋了。」馬爾福緩緩地站起來,銀灰色的眼瞳中看不到一絲情緒的波瀾:「你們遲早要為這些付出代價。」

  他看了看自己的干淨的雙手,近乎刻薄地冷笑一聲:「我們都要為現在的自己付出代價。」


第28章 第 28 章

  聖誕沒有下雪,倒是有一個意外的晴天。裡德爾睡了一個難得的懶覺,等到他從溫暖的墨綠色床褥中清醒過來時,陽光透過水紋在深綠的窗簾上如水草般搖曳生姿,室內爐火正旺,恍然間他以為自己已經挨過了漫長的冬季,正隨著這一室綠影抽枝生長,融化成那個喧囂吵鬧的春天。

  那當然不過是一個錯覺。

  休息室的大廳裡還留著三三兩兩的學生,大部分同他禮貌地打了招呼,小部分瑟縮在角落,偶爾投過來的眼神不知道是畏懼還是艷羨,他不在意。

  安格裡克同他提過,很多人想留在學校同他一起過聖誕,但既然他們中已經沒有需要他費心關照的對像,那麼他對這種毫無意義的節日活動的態度從積極參與就立馬轉向了毫無興趣。

  留他一個清靜吧。

  前段時間他一直處於緊繃的狀態,雖然那些事情看起來真的是瑣碎到不值一提。裡德爾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那些瑣事上耗盡精力,它們同他的目標可以說是完全的南轅北轍。

  通過潮濕的石牆,走上陰暗的石階,從幽冷的地下走進耀眼的光明中,陽光在白雪上舞蹈,晴空蔚藍,男孩忍不住微眯了眼睛。

  這時他才想起來,也許是因為那群學生都回了家,被趕出臥室的納吉尼也徹底陷入了冬眠,自己一貫繁忙的日程表竟然在今天留出一段難得的空閑來。

  沿著筆直的長廊,漫步過一段又一段被廊柱切割的光影,假日裡的校園很安靜,圖書館裡沒有幾個人,一切安靜得像被抹除了聲音。他有些詫異地發現自己居然會關注起這麼無趣的信息,更讓男孩意外地是,他又走到了熟悉的書架前,東方的魔法和圖錄。

  該死的慣性。

  裡德爾輕輕吸了口氣,轉頭卻撞見平斯夫人一臉怨懟地朝他走過來,她很少對這個優等生擺出這個神情,至少在裡德爾的記憶裡如此,可現在她並沒有一如既往地給予他優待,而是頗為不滿地向他壓低了聲音道:「圖書館不允許貓頭鷹以及其他一切寵物進入,現在你給我出去,如果再讓我發現那只企圖闖進來的貓頭鷹,那我就要上報到斯萊特林院長那裡去了。」

  「可是,夫人……」

  平斯夫人的手勁比裡德爾想像中更接近一只蒼老的禿鷲,她不由分說便把比自己高了不少的男孩一下子甩出了門外,裡德爾還未來得及申辯,一個灰黑色的溫暖物體便追隨著門外的冷風撲進了他懷裡。

  裡德爾連忙往後退了兩步,右手已經握住了魔杖,卻又停了下來,轉而一把抓住這東西的雙腿,又捏住了它的翅膀,這才看清了這個活碰亂跳的玩意。

  灰黑色的貓頭鷹,他確定之前並沒有見過它。脖頸上的羽毛有一圈不太顯眼的墨綠色,看起來就像一個字母「V」。

  他拆下貓頭鷹腳上的信件,那是一封賀卡,地址只填了霍格沃茨的裡德爾,落款是霍格莫德的寵物店,賀詞上寫著:

  尊敬的裡德爾先生

  祝您聖誕快樂。這只貓頭鷹是一個禮物,從此您是它的主人了。

  隨信附上貓頭鷹的飼養手冊,衷心祝願您生活愉快。

  裡德爾皺起了眉頭,他的確沒有自己的貓頭鷹,他沒有任何需要聯系的人,他不覺得飼養一只貓頭鷹有什麼必要。他在十月倒是去過一次寵物店,在截獲諾德給幽靈的貓頭鷹之後,那時候他的確考慮過要不要買一只屬於自己的貓頭鷹。但是有什麼必要,他還是沒有需要保持聯系的人。

  信使是將個人和世界聯接起來的那根蛛絲,可是裡德爾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他同這個世界毫無關聯,更無眷戀。

  他想不到誰會在這個時候送自己一只貓頭鷹,他需要的是密室的入口地圖,而不是這麼煩人的寵物。

  或許他應該對送禮物的人表示一下並不存在的感謝,但是那個人是誰?

  他松開了貓頭鷹的腿,那只小鷹才委屈巴巴地落到了一旁的欄杆上。

  「誰那麼沒眼光,」裡德爾忍不住笑了一下:「選那麼醜的你來送給我?」

  貓頭鷹看起來甚是委屈,但它隨即便轉了頭,仿佛要將這個自大的新主人拋之腦後,裡德爾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只鷹,隨即在賀卡背面寫了一句話,又將就裝入了原來的信封裡。

  「沒有姓名,」裡德爾輕聲道:「送到買下你的那個人手裡去,送不到就別回來了。」

  貓頭鷹斜瞥了男孩一眼,忽而衝著裡德爾的手指便來了一口,男孩面對這突然而至的襲擊倒沒有過多躲閃不及的窘迫,倒不如說他的魔杖一早便在等候著這個時機。小貓頭鷹自然是敗下陣來,懨懨地低鳴了一聲,轉頭便消失在蒼藍色的天穹中。

  裡德爾稍微活動了一下脖頸,按理說這時候的霍格莫德自然是沉浸在節日的氣氛中,寵物店大約不會開門,但既然來了那麼一件事,不妨作為他出去散個心的理由。

  沒有收信人的信件很難到達目的地,那只被放歸的貓頭鷹最終會流落到哪裡,他不關心。或許可以說那只貓頭鷹真是幸運,他沒有給它名字,它依然算一只無主的信使,它享受了男孩的恩惠,納吉尼正在冬眠,不然倒是能獲得一頓意料之外的加餐。

  霍格莫德的節日氣氛比他想的還要濃郁,當然,也是他最為討厭的氛圍。那些在街上來回亂竄的小巫師們總是讓他想起在孤兒院裡那些陰郁的日子,伴隨著倫敦永無邊際的大霧和陰雨,他不記得有過哪怕片刻放晴的時段。而聖誕節,該死的聖誕節。聖誕節就是那些愚蠢的麻瓜們制造出來折騰彼此的日子,尤其是那些衣冠楚楚的所謂上層們,一年到頭就只有這天樂此不疲地往孤兒院跑,明明只是為了完成一個不得已完成的任務,卻一定要戴上一副和藹可親的面具,裝出一副虛假的善良模樣,借著這個任務企圖償還他們一年欠下的罪孽。而遭罪的他只能被迫穿上滑稽的新衣(誰知道那是哪個早死鬼剩下的),像玩偶一樣等待那群傻瓜的檢閱。

  還好這樣的時間並沒有持續幾年,費力討好那群傻瓜而爭取一點微不足道恩惠的日子在他十一歲的那年徹底走向終結,感謝梅林,他只是一個在麻瓜世界裡暫時迷了路的巫師。

  寵物店如他所料大門緊閉,裡德爾並沒有多做停留,他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來來回回,進進出出一家又一家還在營業的糖果店或是玩具屋,只有這些店鋪還願意在聖誕維持經營,他走過格蘭德旅店的門口,沒有進去,他又繞回了酒吧,點了一份薯條和一杯黃油啤酒。

  沒什麼食欲。

  幽靈在無意識的時候提到過她家鄉的食物,他在書本上也看到過,相比起這個狹窄的島國,中國是一個極大的國度,那裡的食物也多種多樣,幽靈提到的復雜做法更是讓他詫異。

  裡德爾很難理解他們為什麼要花費那麼多心思在每天的能量補充上,如果那裡的食物真的那麼好的話,那麼幽靈為什麼還是那樣一副纖瘦的模樣,她瘦得那樣厲害,好像隨時會被風吹折了。或許正是因為他們花了太多時間折騰那些食材,所以才導致幽靈的早夭,說到底她死得那麼年輕,倒是也不排除被下毒的可能。

  少年的手突然頓了一下。

  下毒。

  他之前專注於找出幽靈所依附的物品,但達芙告訴他那根本不存在。只是他不明白那意味著什麼,魔法都做不到無中生有,如果達芙說的是事實,那麼那個幽靈究竟是什麼。

  長久以來他在幽靈的由來上絞盡腦汁,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幽靈本身,倒不如說他對於每個人都是如此,給一個個毫無差別的人貼上一條又一條是否有價值哪裡可利用的判斷標簽,至於他們本身的喜怒哀樂,那並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在幽靈第二次離開之後,關於她的一切在並不恰當的時間場合突然闖入他的心房。

  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是被毒死的?

  裡德爾費力地搜尋記憶中關於她的每一張碎片,聰明,體弱,多病,富有,喜歡麻瓜的文學,似乎還懂音樂,曾經有一個很好的家庭,但似乎只存在了很短暫的時間。

  為了遺產毒死繼承人的橋段他倒是不陌生,只是他不明白,她那麼聰明,連他的心思都能看透,為什麼看不透那群蠢貨的無恥伎倆。

  他又想起那雙永遠水波瀲灩的雙眼,不到一秒就得出了結論。

  是她自己不想活了。

  真是可笑至極。

  少年不自覺捏緊了拳頭,他不明白黛玉到底是怎麼想的,她柔弱但並不軟弱,比起出生在孤兒院的他而言,她簡直是一直握著一手好牌,他相信以她的聰明,她完全可以活得很好。

  可是她居然自己想死。

  胸腔無由得升起一腔怒氣,氣得他胸口都隱隱作痛。

  這麼不想活,不如將壽命都分給他。他可不想死。

  但她的靈魂又實實在在地徘徊在這個世界中,以這樣殘缺的形態,更近似於活人的狀態。

  沒有眷戀的靈魂為什麼還會停留在這個世界?

  說到底她有沒有死?

  裡德爾驀然愣住了。

  他並非沒有考慮過這個可能,在剛認識她的時候,在霍格沃茨,他問過巴德這個問題。可巴德的搖頭讓他否定了這個想法,關於神燈的傳說讓他越走越遠,但達芙的斷言讓他迷惑,現在看起來一切又重新回到原點。

  沒有死。

  怎麼可能沒有死,她那裝束和現在的中國人可差了幾百年?

  可是如果她活著……

  這個想法如病菌一般在他的大腦裡瘋狂流竄。

  如果她活著……那意味著她活了幾百年,是麻瓜裡面最長壽的人,如果她現在的模樣不是偽裝,那她幾乎可以說達到了長生不老的狀態。裡德爾再度想起諾德說過的話,東方的巫師們,最終的追求……是永生。

  ……她真的是通往永生道路上那架橋。

  酒吧裡依舊喧鬧,只有吧台邊上的少年同這熱烈的氣氛格格不入,他只是愣怔地注視著手中的酒杯,澄黃的酒面清晰地倒映出他俊秀的面龐,以及那雙猩紅色的雙眼。


第29章 第 29 章

  嘈雜的人聲裡,酒吧的木門被一只枯瘦的手緩慢地推開,一個身材瘦小的佝僂老頭兒緩慢地從明亮的雪地裡踱進了潮濕幽暗的室內,他身上的衣服破舊然而一塵不染,搭配了不知道跨越幾個世紀的裝飾品,連那紫紅色的鬥篷也是一件早已過時的古董,深陷的眼窩上夾著一枚圓形鏡片。

  小老頭緩慢地望了一圈,不知道在搜索著什麼,抑或是在排查一切可能出現的險情。稍後,他走近吧台,用及其微弱的聲音要了一杯龍舌蘭。

  裡德爾幾乎是在格蘭德剛進門的時候就注意到了他,但在小老頭環視酒吧時若無其事地先行避開了目光。格蘭德自然有作為生意人的識趣。只有那些喝得微醺的酒鬼近乎蠻橫地撞過來,吐字不清地嘲笑格蘭德這是又挖到了什麼破爛寶貝,又拿來酒館給大伙炫耀。

  即使小老頭耳背,酒鬼的表情也足以告訴他這人不懷好意。格蘭德冷哼了一聲,摸了下懷中的衣兜,沒有理他。

  酒保面色如常地揮動魔杖,將需要撤換的酒杯扔到水槽裡,同一堆早已躺在那裡的同伴們團聚,裡德爾聽到旁邊的女巫輕聲嗤笑了一聲:「蓋尼,這麼著急做什麼?反正等他喝高了就會拿出來的。」

  裡德爾又喝了一口啤酒,盤算著自己似乎應該趁著他們胡鬧的時候溜出去。他對格蘭德收集的破爛毫無興趣,看起來,這裡的人和他一個想法,只是他們對嘲笑格蘭德興趣似乎更多一些。

  格蘭德老頭顯然有一個更壞的酒量,只是兩口他那常年不見天日而慘白的皮膚已經變成了徹底的豬肝色。他惱怒地揮揮手,和方才那個過分謹慎的小老頭仿佛判若兩人,他這舉動使得本想立刻離開的裡德爾停住了腳步。

  如果格蘭德真的酒後失言,他在這裡動用魔法顯然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除非發生一場混戰。少年轉頭看了眼吵鬧的人群,好像也不是那麼困難。

  「只有沒見識的人才會把寶貝當破爛,」老頭不滿地囔道:「你們的眼睛都在失明藥水裡泡爛了,你們出生的時候就在豪豬刺裡滾了一遍,再用迷亂劑洗了澡吧。」

  似乎沒人把他這無理的謾罵放在心上,女巫頗有興致地笑道:「格蘭德,你這次的寶貝又是什麼?不讓我們這群豪豬開開眼嗎?」

  「嘿,他剛剛可沒說我們是豪豬!」一旁的巫師不滿地嚷道。

  「閉嘴,你這只豪豬。」女巫罵道:「說的就是你。」

  對方惱怒地抽出了魔杖,又被同伴強行按了下去:「別惹她,她可是斯各特夫人……」

  對方的酒意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仿佛瞬間清醒了一半,他打了個激靈,一邊嚷著真是晦氣一邊灰溜溜地跑出了酒館。

  裡德爾頗有興趣地意識到,除了他和酒保,好像沒人敢靠近這個身材高大的女巫,而女巫也只是面色不變地喝了一杯酒,扔了幾枚西可後消失在喧鬧的房間裡。

  「她做了什麼?」

  酒保斜睨了一眼少年,將吧台上的西可收了起來:「目前為止,魔法部的聲明是什麼都沒做。」

  「那她被懷疑做了什麼?」裡德爾頗有耐心地繼續道。

  「謀殺。她丈夫一家死於非命,而在配置魔藥方面那位夫人是個難得一見的天才。」酒保聳了聳肩:「她差點進了阿茲卡班,但最終判決是無罪釋放。」

  「也有可能本來就是個巧合。」裡德爾笑了笑:「這種巧合有很多。」

  「哦,是的。只是在她身上這些巧合有時太多了一點。」酒保聳聳肩,又專注於自己手頭的工作。

  另一邊格蘭德已經拿出了自己的「寶物」,一個鑲金的羊角,他鼓撓了半天這羊角也毫無動靜,不知道這有什麼值得炫耀的。

  「還不如上次的玉石手鐲有意思,」酒保又開了口:「上次那鐲子至少放在倫敦麻瓜市場可以賣一個好價錢,可惜麻瓜的貨幣在巫師這裡毫無作用,換些金子倒是可以。」

  「玉石手鐲?」裡德爾笑了笑:「格蘭德從哪個麻瓜手裡騙來的?」

  「據說是他的顧客。」酒保搖搖頭:「可惜那瓶子被打碎了,沒有那種藥水的保護,那鐲子一下就消失了,也不知道是誰騙了誰。」

  「泡在藥水裡的鐲子?這是什麼把戲麼?」

  「誰知道呢?看起來倒不像是把戲。」

  「眼見多為虛無。」少年輕聲道。

  「那位斯各特夫人可是願出高價買格蘭德的藥水,不過那老頭從來不肯賣,」酒保聳聳肩:「大約也是因愛生恨,她看見格蘭德居然浪費那麼一瓶藥水凝固了一個幽靈的手鐲,一氣之下把瓶子打碎了。」

  話題中的老頭兒已經把自己的金羊角收了起來,搖搖晃晃地撞出門去。

  裡德爾卻捏緊了手裡的酒杯,一字一句道:「你說,幽靈的手鐲?」

  「Who are you」

  東方的幽靈端詳著手中的卡片,小心地念出了三個單詞,很奇怪的字體,她卻能認識。

  寫字的人寫得實在潦草,本來好看的筆跡被這狂草折騰得幾乎沒了多少蹤影,倨傲和不屑倒是格外鮮明。

  黛玉再往下看去,她仿佛有幾天沒有看這些文字了,像是失明的人初見光芒那般忐忑,她看得很慢,即使那段印刷好的祝福語實在簡潔短小,她還是反反復復看了幾遍。

  Mr.Riddle……

  原本是送給他的貓頭鷹,被這人立馬打發了回來,可見他是有多不喜歡這個禮物了。

  「真是個討嫌的。」她忍不住罵道。

  隨即她便忘了自己方才說過了什麼,又端詳起這張卡片來。小貓頭鷹碰不到她,卻閑不住一樣在她腳下來回蹦跶,在雪地裡留下一個又一個足以把它埋住的深坑。

  未報家門,反倒問她名姓,真是個不識禮的。

  她本想將這唐突無禮的卡片一扔了之,那潦草的字跡卻讓她有一種隱約的熟悉感。

  能將信件送她這裡,總不該是毫無關聯的惡作劇。

  如果是認識她的人呢?

  黛玉抬起頭,午後的陽光正是耀眼,樹葉早已落盡,被茫茫大雪埋在了土層裡,這樣冰冷的陽光透過光禿的枝椏毫無保留地傾灑在雪地裡,在冰面的每一條紋絡上流淌。

  她已經記不起來自己是怎麼走到這樣一個人跡荒蕪的地方了。

  她可能走了沒多久,也可能走了很長時間,時間對她而言並無意義,她也不記得自己走過的每一場日升月落。

  她和這個世界並無關聯。

  而現在,這只貓頭鷹找到了她,送來一份不知名姓的惡作劇。仿佛是在告訴她,她和這個世界依舊有一絲牽連。

  Mr.Riddle。

  她還是覺得這個名姓有那麼一絲熟悉的感覺,親切,卻讓人無端升起一絲惱意。

  她努力想在被清空的記憶裡找到那麼一點與Mr.Riddle相關的片段,卻什麼也找不到,連那份惱意也在拼命的尋找中被抹除得一干二淨。

  幽靈怔愣地拿著手中的卡片,有些恍惚,她這是做了什麼?為什麼會拿著這東西,身邊的那只小鷹又是怎麼回事。

  她無助地環顧四周,白雪蒼茫,杳無人煙,只有日光長舊長新,世界於她宛如一個黑洞,充斥著來自未知的陷阱與惶恐。

  幽靈無助地立在雪地裡,掩住了雙頰,卻沒有一滴淚水。雪白的手腕上,一只淺色的玉鐲閃著瑩潤的微光。

  裡德爾簡直要被自己氣瘋了。

  他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傻子,而黛玉,那個愚蠢的幽靈,比他更蠢一千一萬倍。

  少年怒氣衝衝地從格蘭德酒店裡跑出來,日光刺得他雙眼發疼,幾乎沒有一個巫師會走到這個偏僻荒蕪的所在,這也是他之前挑選這地方的理由。

  想想他都做了什麼?

  放生那只貓頭鷹真是他這段時間做過最蠢的事情。

  認識這個幽靈以來,他就沒做過幾件正確的事情。

  而那個幽靈又做了什麼?第一次他趕走她,第二次她自己逃走,在他以為自己要接近答案的時候,明明他已經對找到她毫無辦法,她卻又留下一只貓頭鷹。

  那個傻子……他用力抓住自己的頭發,再度回想起那個醉了的小老頭的記憶。

  幽靈找到小老頭,耳背的格蘭德花了很大力氣才搞清楚這個輕言細語的幽靈姑娘在問他怎麼才能掙到錢。

  「找那個男孩要不就行啦。」格蘭德頗不在乎地擦著自己的收藏道:「他看起來可不缺錢。」

  「我聽說這裡的節日是要給朋友送禮物的,」姑娘掩了唇輕笑道:「怎好意思再用他的錢。」

  「你確實也花了不少,」老頭嘟囔道:「你一個幽靈能做什麼?」

  「能……能寫字,畫圖?也可以算賬……就是我現在記憶有些亂,怕算了一半記不住……」

  「那些在魔法世界可不吃香。」

  格蘭德毫不容情地答道:「幽靈還是適合去鬼屋,但我看你這樣也嚇不到誰。」

  一陣難言的沉默。

  小老頭終究不算什麼冷血的人,他擺了擺手:「你想買什麼?」

  「一只貓頭鷹。」

  「你已經看好了?」

  姑娘點點頭,隨即報了一個價格。

  「你最近的記憶倒是有些長進,」格蘭德抬頭看了她一眼:「用你的東西和我換,我可以給個公道價格。」

  姑娘看著自己的雙手,遲疑道:「可是我什麼也沒有……」

  格蘭德從櫃台裡拿出一個瓶子,緩慢擰開瓶蓋:「想要換的話就把東西放進去。」

  少年驀然瞪大雙眼,又轉身衝回了旅館。


第30章 第 30 章

  蒼莽的雪原中孤獨地立著一株巨大的山毛櫸,樹葉早已被寒冬埋葬,交錯光禿的枝椏上躺著白色的積雪,時而突兀地衝向地面,像被□□突然射落的可哀鳥群。

  棕發男孩拖著鏟子從樹下的小屋裡推門而出的片刻,便差點被這意料之外的襲擊砸中,幸而他往後退了步,積雪穩穩當當地落到了白色的大地上。

  未成年巫師在校外不能使用魔法。明明一個魔法能解決的問題,他們卻要用麻瓜的手段來清掃這些積雪。

  「你沒帶眼鏡。」年少的艾倫拖著和自己個頭不相上下的鏟子趕上他,遞過來一副護目鏡。

  「謝謝。」諾德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爸爸真讓你來?」

  「而且說要在日落前清掃完院子。」艾倫氣鼓鼓地:「我覺得他在虐待我們。」

  「恩……好吧。」諾德看了眼自家根本沒有院牆的院子,近可以說只有一英尺,遠的話可以有五英裡,那是他們和最近的鄰居之間的距離。

  「也許你惹他生氣了。」諾德找了個合適的位置,用力鏟下第一鏟雪,比他想像中要更費力些。

  「我才沒有,」艾倫辯駁道:「我明年才去霍格沃茨,現在可沒有成績單給他看。」

  「我現在也沒有,」諾德解釋道:「期末考試要到假期結束之後。」

  「那就是你沒復習惹他生氣了。」艾倫毫不示弱,瘦小的身體費了極大的力氣,可那插進雪地的鏟子就是如鐵了心的老頑固般紋絲不動。

  「那就算是這樣吧。」諾德沒有繼續爭辯的心情,他大概能理解,回家之後他幾乎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像個失了魂的空殼,他也不知道怎麼面對這個學期發生的一切,他沒辦法如往年那般自如地同親人講述在學校裡發生的愉快和煩惱,他在逃避這一切,逃避他自己半年來做錯的所有事情。

  他甚至後悔自己選擇回家,可是留在學校能做什麼?找傑裡斯?追隨裡德爾?還是讓良心幻化的謝爾日復一日地指責他隱瞞真相?

  梅林啊,懺悔那麼容易,坦白卻蝕心削骨,他只是做了一個逃避的懦夫。

  或許能夠放空自己的體力活動是父親給他開出的一扇逃亡的斜窗。

  「嘿,伊恩,看這邊!」

  沒等他在這項活動中耗盡自己的體力,艾倫就大叫著想把他從那扇窗裡拽回來。

  「我們有了個客人!」

  艾倫把手中的鐵鍬甩到一旁,興奮地蹦回門廊上用力地敲門:「爸爸,媽媽,我們好像來了個客人。」

  「冷靜點,艾倫!」諾德皺眉道:「媽媽沒說過今天有客人。」

  「不,我想我們今天確實有位客人。」裹著羊毛氈的安妮·諾德端著茶杯打開了房門,她攬住了要往裡衝的小兒子,柔聲道:「你去把她接過來吧,伊恩。」

  「可是我根本沒換衣服……」諾德皺著眉放下手頭的工作,他直起腰,護目鏡中的世界罩著一層令人心安的冷光,隨即他望見了河對岸那個躊躇的身影。

  梅林的胡子。

  諾德慌忙摘下護目鏡,那個人像卻沒有消失,布滿霜花的窄小河道映不出她的模樣,他卻覺得自己心跳都要凝固在這一刻。

  梅林的胡子。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可是認得我?」

  黛玉看著這個瘋狂衝到自己身前的男孩子,意外地不覺得唐突,只覺得有些好笑地心疼。

  想想他方才都做了什麼?她向這間屋子望去,那個小一點的孩子先看見她,隨後母親出了門,這個一直埋頭工作的大男孩最後才望向她,隨後失心瘋一般瞬間越過了河岸,頗為狼狽地衝到她面前,卻說不上一句利索的開場白。

  他好像會些奇異的法術,黛玉詫異於自己的毫不詫異。

  許是認得的。

  「當然,」男孩苦笑一聲:「林小姐,我叫諾德,伊恩·諾德,我們在霍格沃茨見過。」

  這句話卻讓她莫名有些過意不去的難受:

  「抱歉,我又忘了。」

  「請別放在心上。」諾德輕聲道:「要不要來我家坐坐?我們確實也很久沒見了。」

  姑娘猶疑了片刻:「不會打擾你們嗎?我這副模樣……實在有些唐突。」

  男孩輕笑起來:「你永遠是這裡的客人,我保證。」

  幽靈腳邊的貓頭鷹突然尖叫一聲,引得兩人均是一驚,艾倫突然從諾德身後冒出頭來:

  「伊恩,這是幽靈嗎?你們學校的幽靈來我們家家訪了?」

  姑娘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可不是先生。」

  「找一只沒有名字的貓頭鷹?」安格裡克將一顆怪味豆扔進嘴裡,隨即表情痛苦地癟了嘴:「我沒聽過這種事,野生的貓頭鷹不經過郵局,就算把我們的人全叫出來,找一只沒名字的貓頭鷹也太難了。」

  裡德爾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輕聲道:「我想也是……不過這件事給了我啟示,或許我們可以考慮改良一下我們的追蹤魔法,現在我們能用的只有魔法部的蹤絲,這東西太不可靠了。」

  「或者利用一下占蔔?」金發男孩繼續道:「畢竟我們現在什麼頭緒都沒有。」

  「確實讓人頭疼……」裡德爾附和般揉了揉太陽穴:「可以先嘗試一下,不過我這兩天打算出趟門。學校裡可能要你幫忙應付一下,假期結束前我會回來。」

  安格裡克聳了聳肩,把桌上的藥劑收進了口袋裡。

  裡德爾沒有看他,目光不知落在了哪裡。

  安格裡克看他一眼,又想了片刻,還是忍不住開口道:「你打算怎麼辦?」

  「你指什麼?」男孩的反應倒是沒他看上去那麼出神。

  「嗯……就……各種事情,」安格裡克停頓了下,似乎在組織語言:「學校的活動在變得無趣……我們想要的基本都拿到了,可是接下來要做什麼?我以為你一直在找密室,可這個學期你一有空就往霍格莫德跑……」

  裡德爾轉頭認真端詳起他這位最忠實的擁躉,他倒是忘了,這位忠心的僕從一向是一個狂熱的純血維護者,在斯萊特林大出風頭的這段時間,安格裡克維護學校秩序的業務已然是順風順水毫無阻礙,除了殺死麻瓜種,他幾乎能做到自己想做的所有事情。太過順利的空氣一如連綿不斷的陰雨,總是會滋養出空虛的青苔,很顯然,和不斷碰壁的他不同,安格裡克迫切需要新的空氣。

  「所以你想找新的樂子?」裡德爾輕聲道:「還是在考慮未來的出路?」

  「……我不知道,」安格裡克勉力笑了一下,卻沒法如往日一般輕松:「我看不到未來我們能做什麼?就這樣再過上兩年,畢業,找一份工作,同女巫談個戀愛,結婚生子,就這樣?」

  「那是你的追求?」裡德爾忍不住笑起來。

  「當然不是!」金發男孩皺起了眉頭:「我們應該把麻瓜種清掉,還有那些玷污巫師血統的混血家伙,我……」他轉眼看了一眼身側,確認沒人在偷聽他們的談論,這才壓低了聲音道:「你知道我想做什麼。」

  「格林德沃不會再風光多久了。」黑發男孩拾起了一旁的報紙,輕聲道:「而且那也不是你的追求,對麼?」

  「為什麼這麼說?」

  「……直覺。」裡德爾的目光停留在報紙中央最醒目的大標題上——《格林德沃再次成功越獄:魔法部的恥辱?》。修長的手指摩挲過粗糙的紙面,腦海裡又閃現那個赤褐色頭發的教授身影,他皺了眉低聲道:「……我也不想和他對上,那會很麻煩。」

  「那你會履行承諾,對嗎?」安格裡克忍不住確認道。

  「當然。」黑發男孩再次笑了起來:「……無聊的話,花點時間多學點魔法知識怎麼樣,我的朋友?那會打發掉你不少時間。」

  「你真的沒有計劃嗎?你知道我能拿到10個OWLs。」安格裡克有些不解。

  「你覺得OWLs夠用了?」男孩輕笑一聲,聲音低得像四月的落雪:「……不要拖我後腿。」

  諾德家的房子不算擁擠也不算寬敞,一切的設計看起來就是為這個四口之家准備的一般,牆上貼了時興的牆紙,每一處略顯空曠的地方都被一兩個小物件填滿,狹窄的角落又被清理得井井有條,屋裡擺了好幾盆黛玉叫不上名字的花草,彌漫著清甜的香氣,一切都恰到好處。

  「我叫安妮·諾德,」淺棕發色的母親給她沏了一杯茶,笑著介紹道:「這位是我丈夫,艾瑞克·諾德,除了他的父母,你是第一位到我們家裡做客的靈魂,不過你和他們不一樣多了……紅茶怎麼樣?不知道你喜歡什麼,請別介意。」

  「多有叨擾,」黛玉頷首道:「我也不知自己怎麼就走到這裡來了,承蒙夫人不棄,能見故人,怎麼都是高興的。」

  「我聽伊恩說了,」安妮笑了笑:「怎麼說呢?你比我想像中更漂亮,你這是在旅行嗎?」

  「只是隨意走走罷了,」姑娘笑道:「就是已經不太記得都走了哪兒了,不然倒是可以給夫人說說,當個樂子。」

  「你能來這裡就是梅林最大的禮物了,」安妮擠了擠眼:「上回艾瑞克的朋友來這裡,說了是河道邊上的山毛櫸下面,他卻跑到了十幾英裡外的麻瓜鎮上,虧得他反應快,不然那副模樣可是要引起麻瓜們的騷亂了。」

  黛玉忍不住掩了嘴:「那位先生也是位妙人。」

  「你真應該看看伊恩找到他的狼狽模樣,都恨不得撲到伊恩身上去了,那時伊恩才十二歲,還沒他半人高。」安妮笑得不亦樂乎。

  「那位先生可是被嚇到了?」

  「可不是,那人出生到現在就去過兩次麻瓜市集,上一次還是被他父母領著路過倫敦的市場,那時他才幾歲呢,現在都快成一糟老頭子了。」

  「那先生雙親應是健在吧。」黛玉輕聲道。

  「當然,不過他們今年去了埃及度假,不然還可以同你見個面,那對老夫妻也很有意思。」安妮笑著道。

  「那可真是有福了。」姑娘的聲音卻有些低了。

  「對了,林小姐想不想去逛一下麻瓜市集?」諾德突然插了一句,安妮愣了下,轉而附和道:「對了,這邊麻瓜們的市集倒是有很多有意思的東西,林小姐不忙的話,過兩天伊恩可以帶你過去走走。」

  「我也想去。」艾倫一邊吃著蛋糕一邊高聲道,艾瑞克拍了拍他的頭,小男孩連忙將嘴裡東西咽下,再次道:「能讓我一起去嗎?」

  幽靈有些赧然:「本就是不速之客,怎敢再勞煩夫人?」

  「這是伊恩的主意,」安妮再次笑了起來:「伊恩朋友不多,我總擔心他在學校不會與人相處,林小姐既然是伊恩的朋友,我一定要好好招待你,在這裡住兩天怎麼樣?」

  「媽媽!」

  「這如何使得?」

  諾德和黛玉一同紅了臉。

  姑娘別了臉輕聲道:「實是感謝夫人美意,我這樣子,一來無所謂休息,二來借宿人家定是多有不便……」

  艾倫偏了偏腦袋,安妮還想再說什麼,卻被艾瑞克制止了。

  「安妮,」艾瑞克搖了搖頭:「林小姐不願意就算了吧,她們的習俗和我們不一樣。」

  「可是……」

  「我看見林姑娘有一只貓頭鷹,」艾瑞克看穿了妻子的顧慮:「我們可以通過貓頭鷹和林姑娘聯系,」他轉頭問道:「不知道林小姐的貓頭鷹叫什麼?」

  「我還不知它算不算我的,只能說是個伴兒,」黛玉笑了下:「……我一時想不起來它怎麼來的,它卻一直跟著我,這只鳥兒是有靈性的,懂得自己覓食,我倒是從心眼裡喜歡它。」

  艾瑞克沉吟片刻,認真道:「林小姐不妨給它個名字,按照巫師界的常識,如果它接受,那麼它應該就是屬於你的。」

  「一時間我倒是也想不出什麼好名字……我倒是一直叫她雁兒的。」

  一直安靜待在籠架上的小貓頭鷹突然高鳴了一聲,高挺著的胸脯上,V字型的柔羽上仿佛流淌著熒綠色的微芒。


第31章 第 31 章

  許是漫長的冬季阻隔了訪客的腳步,安妮夫人拉著黛玉嘮嘮叨叨說個不停,時間在笑聲裡一下子便溜出了千裡。直到冷雨開始敲打屋檐,房間內的大鐘哐當亂叫的時候,大家才意識到他們就這樣笑鬧著過了一天。

  除了幽靈面前的茶點依然如她進門時那樣放著,只是再過一瞬便消失不見,轉而出現了一餐簡單豐盛的晚餐。

  幽靈不聲不響地打量著房間內每一處神奇的變化,覺得很是熟悉,諾德倒是一五一十地說了她在霍格沃茨的助教經歷,除了離開的原因。在這一點上伊恩避而不談,黛玉能猜到那必然是一件不算愉快的事情。

  倒是沒什麼關系。

  記憶不復存在,過往的歡愉和悲苦都不再具有意義。

  她搖搖頭,准備起身告辭。

  安妮皺著眉頭打量著窗外的大雨,主動開口道:

  「外面這樣的雨,你打算去哪裡過夜呀,還是留在這裡吧。」

  她一邊說著,一邊趴到窗邊去查看養在窗台上那盆花,黛玉進門的時候花朵還是耀眼的明黃,現在從花瓣到葉片都成了深紫,安妮揮了揮魔杖,一把小傘突然從泥土裡鑽出來,撐開在花葉上。

  「那盆晴雨花會根據天氣變色。」諾德同幽靈解釋道:「這種晴雨花不好養,在其他巫師家不常見,但媽媽就是喜歡養這些。」

  「夫人是個妙人。」姑娘笑了笑,目光追隨著安妮忙碌的身影。

  「留下來吧。」諾德突然開口。

  幽靈轉頭看他,笑著解釋即使她能夠拿起這裡的物品,但她並不能感受到溫暖或寒冷,包括這雨。

  「我知道,」諾德的臉有些微紅:「可是你的貓頭鷹受不了吧,」他轉頭看向吃飽喝足後趴在艾倫肩上一動不動的那只黑色貓頭鷹,貓頭鷹的性格可沒主人那般見外。

  黛玉忍不住笑著嗔道:「真是個沒禮數的,既然這麼怕這風雨,又何必跟了我來?」

  貓頭鷹卻只是沒精打采地睜開眼,將自己的脖子左右旋轉了兩周,隨即安靜地繼續閉了眼。

  諾德也忍不住笑了:「饒了它吧,送信才是貓頭鷹的業務所在。」似乎是終於發現了一個機會般,他忍不住追問道:「林小姐,我可以問問你用過雁兒送信嗎?」

  黛玉愣了下,有些遺憾地笑起來:「好像是沒有。」

  「那它沒有向你送信?」這次男孩多了些遲疑,仿佛是不想面對一個不太想接受的答案。

  幽靈認真回想了很久,才不確定道:「……許是有的。」她皺了眉,似乎有些困擾:「只是誰向我送信呢?」

  「如果不是意外,總會送第二次的,」諾德搖搖頭,回避了這個話題:「林小姐,你想不想去看看樓上的書房,雖然沒有學校圖書館那麼多書本。」

  幽靈很快便接納了這個提議,無論在哪裡,書本好像總是最吸引她的事物。諾德將她領上二樓,房間沒有口令,也不甚寬闊,只能容下一張小床,牆上卻密密麻麻鋪滿了書本,看起來就和嵌在牆上一般。

  姑娘欣喜地看著牆面,書冊挨得很緊,諾德主動上前給她拔了一本,不想好幾冊書卷一連串從那個縫隙中噴湧出來,男孩先條件反射往後躲了一下,又慌忙嘗試堵住那缺口,可那些書的力道太大,他倒是被亂飛的書本敲中了好幾下。

  「不好意思,」諾德赧然看著一片狼藉的地面:「有時候家裡的書櫃就會出這種問題,它有點接近飽和了,爸爸卻總想往裡面多塞幾本。」

  幽靈笑了笑,俯身將那些書本撿起來又放到他手上,望著男孩被砸紅的額角關切道:「可有傷著?要不要上藥?」

  諾德驀然紅了臉,他飛快地搖搖頭,正在躊躇該說什麼的時候,樓下傳來安妮催吃飯的聲音,男孩如逢大赦般說了聲立刻下來,隨即逃也似地離開這個房間。

  黛玉越發覺得好笑,身後卻先傳來另一人忍俊不禁的笑聲。

  她連忙轉頭,發現牆上畫像中的老先生用力捂了嘴,見她望向自己,索性毫無形像地拍著桌子笑起來,桌上的書本都被他震得抖了三抖。

  「先生?」

  白胡子的老先生並不理會她,瘋狂的笑聲惹得閣樓上的食屍鬼又開始尖叫,艾倫氣惱地朝樓頂扔了好幾次東西,它才消停下來。

  姑娘無奈地等著這些噪音消停下來,畫像上的老先生似乎並沒有理會她的打算,於是她拿了一本書准備坐到邊上去,可對方又突然開了口:「你看起來不像巫師。」

  「我確實不會法術。」姑娘起身道。

  「他們竟然邀請了一個麻瓜幽靈?」老先生詫異地拽住自己的白胡子,似乎想把它扯下來一樣:「你怎麼變成幽靈的,美麗的小姐?你有什麼必須要做完的事情嗎?」

  「我不記得……」幽靈疑惑道:「變成幽靈需要什麼條件嗎?」

  「如果世界上都是我們這種鬧騰騰的靈魂,不止是麻瓜,恐怕巫師都得頭疼,」老先生搖搖頭:「條件各種各樣,你看我就不能像你一樣在外面亂走,不過有一個共同點是必須的……我們都是死人。」

  黛玉忍不住笑了起來:「先生不能出來走走嗎?一直在那小房子裡不會難受?」

  「真是自由人不懂非自由的苦啊,」白胡子難過地又揪了胡子:「我只能在畫像裡串門,我和艾瑞克說了多少次我想要個鄰居,可他連買一幅畫的錢都沒有。真是讓人生氣,我當年攢下來那麼多金子居然就被他們那麼快敗光了?對了,你知道現在的畫像多少錢一幅嗎?」

  姑娘笑著搖搖頭,她大概可以理解艾瑞克的心情,這樣一位健談甚至可以說聒噪的老先生,換做她大概也不願意再給他添一位鄰居,可她的目光又被他手頭的書本所吸引:

  「敢問先生在看的是什麼書?」

  「你說這幾本?」白胡子打了個哈欠繼續道:「我沒看完,其實我不喜歡看書,那個畫師偏給我畫了這些,不過倒是很好的催眠藥……」他把那本書拿近畫布遺憾道:「不過給不了你,這是兩個世界。」

  幽靈卻主動伸了手,似乎是不費吹灰之力般伸入了畫布裡,隨即她整個人都飛了進去,成了畫中的一部分。

  畫裡的房間有點微暗,只有一盞桌上的油燈,油彩構造的世界光影有些詭異地扭曲,幽靈好奇地看了眼手中的書本,她轉眼向方才的來處,黑暗的牆壁上有一處巨大的方形畫框,顯示著書房的影像。

  老先生愣得合不攏嘴,他轉而衝向那面畫框,卻被無形的牆隔絕,怎麼也不能移動分毫。

  「是我唐突了。」黛玉赧然道:「我就是有些好奇……結果就被吸進來了。」

  「這麼多年你是第一個進來的,」老先生疑惑地抓了把胡子,又上下打量了她一通:「沒道理啊,你不會是畫裡的幽靈吧……就算你是畫裡的,也不能離開畫布到外面去啊?」

  「我也不知……」幽靈微低了頭,神情有些黯然。

  「算了算了,」白胡子擺了擺手:「既然都進來了就坐會吧,我這裡啥都沒有,你那麼感興趣那本書就看吧。」說著他又瞟了一眼書名,立刻便打了個哈欠。

  黛玉端詳了下手中的《霍格沃茨:一段校史》,詢問道:「先生也曾經是霍格沃茨的學生?」

  「啊,不錯,」白胡子聳聳肩:「自從學校成立以後,大部分巫師都是霍格沃茨畢業。不過我是個格蘭芬多,現在你看到的這家人,父母都是赫奇帕奇,只有伊恩是個斯萊特林,我可不希望艾倫也去斯萊特林,我覺得格蘭芬多就不錯,可是我們家都好久沒有格蘭芬多的人了。」

  姑娘輕笑了下:「都是按他們自己的意願,又有什麼不好的?」

  「除了越來越蠢以外沒什麼,」老頭滿不在乎道:「你別看伊恩現在那傻乎乎的樣子,他小時候可精明了……就是越活越傻了,他這假期回來之後恍恍惚惚的,都沒笑過幾次。」

  「他可有說過什麼?」

  「那孩子嘴嚴著呢,除了提到你……」白胡子突然住了口,想想又擺擺手說道:「不過能怎麼樣呢?你倒是可以轉頭就忘,那孩子就是在奇怪的方面特別執著……安妮原來想趕走樓上那只食屍鬼,因為它老是大喊大叫的,結果三個月以後,這孩子一個人走了二十英裡把那只食屍鬼找回來了,那時候他才7歲……不過也挺好的,雖然那只食屍鬼天天亂叫,但沒了它這屋子還真有點安靜過頭了。」

  幽靈沒有回答,不知道想些什麼。手中的書頁已經翻到了斯萊特林的成立,伊恩·諾德是個斯萊特林,她隱約中能感到這個學院的名聲不好,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更喜歡哪個學院,可是她總覺得,還有人比伊恩更加符合斯萊特林的形像,執著,出眾,甚至到冷酷。

  那麼那又是誰呢?

  「只要不作惡就是了。」姑娘低聲道:「有一顆心總比沒有好些。」

  老頭有些不解,正要繼續問下去,諾德的聲音突然從畫外傳來,兩人轉過頭,諾德正一臉震驚地望著畫像:

  「林小姐,」他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訝異:「你能到畫裡去?」


第32章 第 32 章

  姑娘搖頭笑道:「是我有些唐突了,只是想看看這書,不知怎麼就進來了。」

  諾德愣愣地看著畫上的姑娘,此時她倒是比現實中看上去更像一個幽靈了,周身散發著朦朧的光暈,宛如一縷游蕩在重彩上的青煙。

  「我這就出來。」姑娘笑了下,便想往男孩那邊走。

  「怎麼?只允許她陪你,不允許她過來陪我這個糟老頭子啊?」白胡子卻反映迅速,嗆了一口男孩,轉而攔住黛玉道:「我們去別處逛逛,那小子可沒我這個好地方給你看。」

  黛玉詫異地眨眨眼,四處一片暗黑,可她還是按捺下了疑問。老頭衝她眨眨眼,往後一躍便消失在黑暗裡。

  那應該是原本畫面之外的部分。

  「等等,你要帶她去哪?」男孩的聲音從畫面外的空間傳來,有些不甚真實的渺遠感:「林小姐?」

  她轉過頭,諾德的擔憂已然溢出言表,她剛想開口,手腕卻突然被一只枯瘦的大手抓住,沒等她驚叫出聲,已然被扯進了黑暗裡。

  她已經太久沒有與人接觸過的實感了,即使那感覺不過維持了一瞬,眼前的黑暗驟然散去,轉而是一片無盡的金色原野,碧藍的蒼穹,奇異的是在這樣燦爛的日光下,到處都是游走細碎光芒,像是一整條銀河掉落在了這片原野中央,手上的桎梏隨之散去,她慌忙想往後逃,卻被笑嘻嘻的年輕人喝止:「你再往後退就是懸崖了。」

  黛玉連忙往後看去,那個年輕人並沒有騙她,她已然站在原野的邊沿,只是懸崖下面卻是同天空一樣的場景,無盡的雲海和藍天,看起來無盡的原野只不過是空中孤單漂浮著的一座孤島。

  「這是哪裡?」她皺眉對著那個年輕人,依舊是警惕的神情:「你又是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青年人卻毫無形像地笑倒在金色的麥田裡,黛玉有些著惱,卻不好發作,卻見麥田另一端不知什麼時候又站了個女人,穿了一身青色的巫師長袍,正冷眼看著他們,或者說冷眼看著那個年輕人。

  青年突然便止住了笑,他坐起身來,抬眼看了那女人,又看了眼黛玉,聳聳肩:「我妻子,索菲婭。」

  黛玉突然便想到了什麼,她試圖向那女人走過去,但青年人輕聲制止了她:「你過不去。」

  他又站起來,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塵土,才笑嘻嘻道:「我這副模樣怎樣,比外面那個臭小子帥氣多了吧?美麗的東方小姐?」

  黛玉卻別了眼道:「現在可是好看的,就是得留心幾十年之後可千萬別變成個白胡子老頭兒,每天只能在畫框裡哭鼻子才好呢。」

  青年訝異地挑了挑眉,半響才干笑一下:「我還以為你會喜歡這樣子呢。」

  黛玉卻突然無辜道:「這話說得,我喜歡不喜歡難道有什麼打緊,您夫人的好惡不是更重要?」

  聽她這話,青年轉頭看了一眼索菲婭,女人已然別過身子不再看他們,他嘆了口氣,才輕聲道:「你知道她不在這兒。」

  見黛玉不言,青年只能自己繼續道:「你猜到這裡是哪裡?」

  「你的回憶,」姑娘輕聲道:「當畫上的幽靈離開自己原先的畫面時,如果沒有到另一幅相鄰油畫裡,那他們只能去自己的回憶世界,如果畫上的魔法消失,他們……」

  姑娘突然停住了。

  「……他們會長眠於此。」青年訝異地接過話:「你知道得真多。」

  「只是書上見過罷了,」黛玉低了頭道:「我也只能記得這些文字了。」

  「……不記得也好。」青年又坐了下來,這回田野盡頭女人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株剛被植下的纖弱小樹。

  「你覺得哪樣更好?」意識到黛玉疑惑的目光,他隨即補充道:「像我這樣被困在回憶裡,還是像你那樣拋開記憶到處游蕩?」

  「都是囚籠,有什麼分別?」姑娘低眉道:「說到底人都是不會滿足的,我倒是更想活得清醒點。」

  青年忍不住又低聲笑起來,黛玉這才認真打量了一下他的模樣,帥氣深邃的五官,棕色半長的卷發,和諾德一家還是很相似,似乎時光並沒怎麼改變這個家族的血緣傳承。

  「也許我們該換一下。」半響,青年突然開口道:「我這幾百年被困得快窒息了。」

  黛玉有些奇怪:「不是說靈魂產生於未盡的心願?如果你還記得自己的過去……」

  「那麼為什麼我還沒完成?」青年坦然道:「因為我沒什麼心願。」

  姑娘有些不解,青年拍了拍身邊的草地,問道:「要不要坐下來談?我感覺都有幾百年沒好好和人說過話了,全說給你聽也無妨。」

  黛玉斟酌了下,面對青年坐了下來,麥草自動在她身下伏低壓平,溫馴得如同天邊的雲,她似乎還能聞到麥芒上似有似無的甜香。

  「說我沒什麼心願也不全對,」青年繼續道:「我生前叫麥爾德·諾德,如你所見,是個人見人愛的帥氣有為魔法師,不瞞你說,當年那群女巫對我可瘋狂了……」意識到姑娘有些嘲弄的目光,他尷尬地咳了下:「恩……多少還是有點瘋狂的。我喜歡魁地奇,喜歡魔法,喜歡神奇生物也喜歡旅行,所以畢業之後我沒找什麼正經工作,一直在世界各地游蕩,拜訪一些魔法師,找一些神奇動物,倒賣它們很賺錢,我覺得現在神奇動物的圖譜有一半都是我當時貢獻的……多麼瀟灑的日子是吧?直到我在羅馬尼亞遇見索菲婭。」

  麥爾德笑了笑:「在學校其實我們是沒什麼聯系的,你知道,我不怎麼和斯萊特林的學生來往,兩個學院互相譏笑也是日常,我只知道有這麼一個人,但是並沒怎麼接觸過。但是到了異國他鄉,突然遇見一個同學,怎麼都有點親切感。」

  黛玉忍不住微紅了臉,接下來的故事如萬千男女一般,他們相遇相戀,最後結為夫妻,平淡無奇倒也圓圓滿滿。

  「後來我們回到了英國,就在這裡,」麥爾德指了指遠處那株不斷成長的山毛櫸:「我們剛到這裡時,這裡什麼也沒有,但是野麥子長得特別漂亮,她一下就看中了這裡,於是我們在這裡種了一棵樹,又建了房子。」

  姑娘安靜聽著,青年慢慢回憶道:「其實我們種了很多棵樹,但是都沒活下來,我們為了讓它們茁壯成長試了各種魔藥,但無一例外,都死得很快。」

  「對付得了神奇動物,對付不了幾棵樹?」黛玉忍不住笑道。

  「是啊,」麥爾德笑了下:「最後這棵在我們一通亂澆了各種藥水試了各種魔咒之後還能活下來,也算是百毒不侵了。」

  「再後來……」青年想了想,還是輕快地說道:「後來我們有了一個孩子,臭小子只知道跟著他媽媽,成年之後就一天到晚在外面晃蕩……這點倒像我。後來他好像找了個法國的女巫,更不怎麼來看我了。算了,他來看我也是吵架,眼不見心不煩。」麥爾德擺了擺手,似乎想驅趕闖入腦海的幻影一般。

  可麥田另一端還是出現了那個孩子的模樣,被他母親安靜地抱在懷裡,兩人坐在那棵將將長大的樹下,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灑落在索菲婭墨綠的長袍上,看起來就像一幅人間的聖母圖。

  麥爾德出神地看著那副圖景,黛玉亦有些怔愣,笑道:「像這般……也算難得了罷。」

  「所以我說我沒什麼心願。」麥爾德回過神來笑了笑,那副圖景一下便被風吹散了,只剩下一株不斷成長的山毛櫸:「很多東西能給我快樂,我喜歡很多東西,想要很多,但我最大的滿足是能和她們在一起。即使後來一個人過了大半輩子,到頭是沒什麼遺憾的。」

  「一個人?」黛玉輕聲重復了一遍。

  「是啊,」麥爾德坦然道:「我和索菲婭之間的矛盾在結婚之後越演越烈,她熱衷於研究黑魔法,我嘛……我不是很喜歡她研究那些東西,我們爭吵越來越多,她就帶著孩子離開我了。」

  「便再也沒見過?」姑娘皺了眉,似乎有點不相信。

  「她離開不久出了魔法事故,她死了。」麥爾德低了頭輕聲道:「出事的時候我還在國外,生著她的氣,等我聽到消息趕回來之後,葬禮已經結束了,那時我不太能接受這個結局,每天酗酒打架,她家人不喜歡我,結果他們抓住這個時機把孩子搶過去收養了。」

  「你別一副要哭的表情,等會伊恩小子得以為我欺負你了。」麥爾德又誇張地笑了起來:「我一開始也想不通,如果當時知道這個結局,我一定會對她們更好一點,那段時間我試了各種魔藥,甚至想嘗試黑魔法,想再見她一面……直到他們給我送來一幅畫,索菲婭生前畫的,畫的是年老的我哈哈哈哈哈哈。」

  黛玉看著對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輕聲道:「就是這一幅?」

  「沒錯,」麥爾德笑嘻嘻地:「我老了可沒那麼難看,她也沒見過我老了的樣子,不過這幅圖倒是給當時的我找了點事做,畢竟,我覺得還是年輕的我比較帥。」

  姑娘忍不住嗔笑道:「你的意思是,她想同你一起白頭?」

  「她哪有那麼好?」青年瞪大了雙眼,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她可是個睚眥必報的人……不過我承認,我當時看到這圖的時候,和你一個想法。」

  麥爾德攤手道:「我真得感謝索菲婭,畢竟後半輩子就這幅圖陪著我了……你有沒有聽過一個魔畫的故事?伊恩和我提到過,不知道是麻瓜還是巫師寫的,好像還挺有名……一個青年畫了一幅肖像,一開始兩人都年輕帥氣,但後來畫中的青年代替了現實中的他變得又老又醜……你知道這個故事嗎?」

  黛玉點點頭:「可你的圖一開始便是一個老人?」

  「所以我再也沒老過」麥爾德笑起來:「你說我該不該感謝她,賜我不老之術?」

  「這時候還貧呢,」黛玉笑罵了句:「禍害一直年輕做什麼?」

  「因為她愛我,」青年的回答比她想得更快:「但是也恨我。」

  風突然吹起麥爾德及肩的棕發,讓黛玉有些看不明白他的神情:「她愛我活著的模樣,也恨我沒能陪她一起死。」

  那個女人的形像再一次出現在原野盡頭,穿著碧色的長袍,神情冰冷。

  「我錯過了她的死亡,錯過了她的葬禮,甚至錯過了她兒子的成長。」不等黛玉發問,麥爾德自己補充道,他站起身來和索菲婭的幻影對視,輕聲道:「直到我死後,我才開始明白她想的是什麼。」

  黛玉等了片刻,對方卻沉默起來,她只得問道:「她想報復你?」

  「還有別的解釋?」青年苦笑了一聲:「所以我變成幽靈,完全咎由自取,我生前以為自己毫無遺憾,直到死亡降臨的那一刻……再醒過來時,我已經在畫裡了。她的報復,就是把我困在這裡,我永遠不會再見到她,她也不會再見到我,所以我不會消失……直到這幅圖被徹底摧毀。」

  「我不明白……」黛玉皺眉想了想,剛想再說什麼,索菲婭的幻影突然衝到了她身前,此時她已然變成一具骷髏的形態,空蕩的眼眶逼視著她,黛玉還來不及尖叫,便被麥爾德一把推了出去。


第33章 第 33 章

  被突然甩出一個世界的感覺並不好受,不到一秒黛玉便又回歸到了她熟悉的空間裡,輕飄飄的,沒有多余的觸感,若不是諾德在面前焦急地叫著她,她可能還會多懷念一刻方才的畫中世界。

  白胡子老頭沒再出現在畫框上。

  「林小姐你還好嗎?」諾德的神色可以說是慌亂了,如果不是姑娘沒有實體,他可能真忍不住抓住她好好檢查一番。

  「我……」黛玉疑惑地審視對方半響,才莞爾一笑:「我記得你,伊恩。」

  紅色又衝上男孩的面頰,瞬間他便意識到不對:「林姑娘,你還記得麥爾德嗎?就是畫像上那個老頭。」

  「麥爾德?」黛玉愣了下,又轉頭看了眼畫像,老人依舊沒有回來:「……我想不起來了。」

  姑娘轉頭看向諾德,一雙眼裡水波瀲灩:「我好像……又忘了很重要的事兒……」

  諾德輕笑道:「沒關系的。」沒等他說出更多安慰的話,艾倫的童聲倏然打破了一室寧靜:

  「雁兒飛走了!雁兒飛走了!」男孩急忙地跑上閣樓,惹得樓上的食屍鬼一陣尖叫:「雁兒飛走了。」他看著幽靈,頗有些不好意思。

  「怎麼回事?」伊恩耐著性子問道。

  艾倫低下頭小聲道:「我就和它開玩笑它絕對不認路,結果它好像生氣了,一下就飛走了,爸爸媽媽也沒攔住……」

  這話聽得黛玉忍不住笑了:「飛走便走了,這麼大的雨,難不成你還想追出去?」

  「可那是你的貓頭鷹……」

  「若是我的,自然它要回來。若不是我的,鎖著它又有什麼用呢?」幽靈摸了摸艾倫的頭,男孩原想往後退卻,但還是停住了腳步,意料之外地,並沒感受到假想中冰窖般的寒意,幽靈的手如清風一般在他發絲上掃過,倒有一種春天般的溫涼,艾倫疑惑地看向自己哥哥,開始委屈地質疑他告訴自己的「常識」:「……你不是說幽靈都是冷冰冰的嗎?」

  諾德無言,直接拍了下艾倫的頭,惹得對方又是一陣抱怨。

  「你們也別鬧了,」黛玉又忍不住笑起來,彎起一雙似喜非喜的雙眸:「還是說你們更喜歡冷冰冰的?那我可真是對不住了。」

  「當然不。」

  這回兩兄弟倒是難得保持了高度一致,兩人對望一眼,艾倫轉頭道:「林,你要不要出來看看媽媽種的花?現在他們開得很好。」

  「在屋外麼?」黛玉疑惑道:「晚間風大,又下了雨,若是著涼了該怎麼辦?」

  「媽媽也要去,這種天氣雪地花才開呢,」男孩可不管這些,上前便想牽了幽靈走,意外地看著自己的手穿過了空氣,又愣了下,才嘟囔道:「怎麼和個影子一樣,看得見又碰不到。」

  諾德索性直接推了他一把:「要出去就快點穿鬥篷,少廢話。」

  艾倫眨眨眼,歡呼了一聲便愉快地跑走了,安妮端了茶盤上樓,差點被他撞到,她轉向伊恩,略有不快地眯了眯眼:「他在高興什麼?我只是叫他上來找你幫我去看看花。」

  「額……」諾德有些無奈地撓了下頭發:「他沒說,他只說讓林小姐去看花。」

  「然後你同意他去了?」安妮有些不滿地單手叉腰訓道:「你就不能多想想再做決定,真不敢相信你在學校的那些成績怎麼拿的,天天被你弟弟哄著跑。」

  隨即她便意識到了一邊默不作聲的幽靈客人,笑道:「林小姐你別介意,這孩子就是太實誠了,那一個又太靈活了點,說了多久也不見長進,真讓我不放心……」一邊說還不忘責備地剜了伊恩一眼。

  黛玉輕笑起來:「夫人您對自己兒子也太嚴了些,在我看來他們都挺不錯了……如果是我是夫人,可不願意他們變樣子呢。」

  「哦?」安妮有些詫異地挑了眉。

  「如果變了個樣子,」她又笑著看了伊恩一眼: 「平時積攢下來那些數落的詞彙可不是都用不上了?又得想新詞兒,可是累人了。」

  安妮忍不住笑出聲來:「那我也願意。」

  「是了,夫人可是不怕這些的,」姑娘轉頭對伊恩眨眨眼:「你看,以後還是要多想想再做決定,反正夫人的口才是不會變的。」

  哪有這樣慫恿他不聽話的,諾德忍不住低下頭強行憋了笑,安妮一下便明白了黛玉的意思,睜眼威脅道:

  「你再這樣慫恿他我可是要先用這口才對付你了。」

  說著卻沒什麼隔閡地笑著招呼幽靈下樓去了。

  伊恩獨自留在原地笑了下,正打算轉回房間去拿鬥篷,卻突然被另外一人喊住,他轉回頭,有些詫異地看向牆上那幅畫像。

  麥爾德回來了,無精打采地坐在他的書桌前,兩只手指不安分地點著快積灰的封面,卻不打算翻開它們。

  「我還以為你會過兩天再回來。」諾德開口道。

  「哦……是,原本是那樣打算的。」白胡子有點責備地看了男孩一眼,看得諾德有些不自在,他清了清嗓子,似乎想整理一下語言,可等了一陣,他才無奈地說道:「放棄吧,她不屬於你。」

  沒等諾德開口,麥爾德又飛快地補了一句:「別裝傻,你知道我說的誰。」

  男孩的手握了又松開,他長長呼出一口氣,竭力使自己看起來輕松一點:「我知道和幽靈沒結果。」

  麥爾德詫異地挑挑眉,隨即忍不住苦笑一聲:「你根本沒明白我在說什麼,」他搖搖頭,再次拽了下他的白胡子:「你要是有那姑娘一半聰明也許還有可能,不過如果你有那麼聰明……大概你早就知道要放棄了。」

  諾德不滿道:「你到底什麼意思?不是因為她是一個幽靈嗎?」

  麥爾德無奈地翻了個白眼:「……你要是有索菲婭一半聰明也好啊,現在斯萊特林都招的什麼人……」

  「那告訴我為什麼啊?」諾德皺眉道:「我剛剛就想問了,你對她做了什麼?她怎麼一出來就什麼也不記得了?」

  「我沒那個能力改變她的記憶。」老頭再次搖搖頭,簡直讓諾德以為自己藥石無醫:「算了,一時半會和你也說不明白。」

  「那就長話短說,」諾德一邊應著樓下的催促聲一邊急切道:「或者等我回來再說。」

  老頭癟癟嘴,諾德有些無奈地跑下樓去。

  麥爾德這才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不屬於你就是不屬於你,唉……不聽勸真是年輕獨有的福利啊……」說著,他再度走進了黑暗裡。

  諾德匆忙穿好鬥篷的時候,艾倫已經等得有點不耐煩了:「你再不快點雨就停了。」

  諾德轉頭看了一眼窗台上的花色,反駁道:「至少還有半小時。」

  「這花只有在下雨才能看到?」幽靈向拿了一籃工具的安妮問道,對方肯定地回答了她的疑問。

  「我們得趕快點。」安妮把籃子遞給伊恩,隨即打開了大門。呼嘯的冷風似乎一點都沒有趁機湧進這間房子,黛玉暗自打量了一下兩個男孩,他們看起來都沒被寒冷所困擾。

  諾德先生沒參與他們的活動,四人很快便出了門,在繞過那株山毛櫸的時候,黛玉仿佛看見一個小生物在上面來回蹦跶。

  護樹羅鍋,她篤定地想,隨即又為自己為什麼能認定是這個奇怪的詞彙而奇怪。伊恩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積極地和她解釋道那是護樹羅鍋。

  猜中了。

  黛玉卻不露聲色地點了點頭,將這份訝異暗自藏了起來。

  大約又是在她遺忘的記憶裡了解過吧……若是她能記起來該有多好。

  不過須臾她便拋棄了這種情緒,安妮夫人用魔杖化開了雪,兩個孩子一路走得很順暢,在他們停步時,黛玉才注意到前方雪地裡那一整片蕩漾開的淺藍色,在雨水中來回搖曳,宛如飄蕩的浮雲。

  說實話它們不太像花,更像是某種活著的生物,諾德拿出宛如漁網一樣的工具,艾倫在她旁邊解釋道:「這花只能這樣撈,它們對治療擦傷和消腫特別有用,媽媽很喜歡它們。」

  黛玉點了點頭,看著男孩和母親飛快在四下布了網,那片看起來根本摸不到的游雲如霧氣般慢慢地從網下浮到了網上,隨即兩人頗有默契地迅速把網往外扯開,令她詫異的是那些淺藍色立即散落在了網面上,變成一朵朵被折枝的巨大花朵。

  「收獲不錯。」安妮滿意地看著網底的花兒,贊許地看了兒子一眼。

  艾倫高興地上去將這些半透明花朵撿了幾朵,他先拿了一朵到姑娘面前,炫耀般地說這是他最喜歡的花香,隨後才跑到籃子邊,將那些花兒一朵朵小心地放進去。

  姑娘拿著這奇異的花輕輕聞了聞,沒什麼氣味。

  她又輕笑了下,上前將這些花兒小心地收進籃子裡。

  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淨土掩風流。

  這句話無端地闖進她的腦海裡。

  可隨即她便繼續起手上的工作,仿佛什麼也不曾發生般。一直悄然打量她的男孩,終於在母親若無其事的笑意下不自然地偏轉了目光。


第34章 第 34 章

  雨下了好幾天,黛玉的貓頭鷹並沒有回來,諾德意識到姑娘正在逐漸遺忘那只跟隨她不知多久的同伴,她的記憶像是被大雨不斷衝刷的荒原,每一層風沙都被逐漸衝刷殆盡,只遺留下埋藏的慘白骨骼。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每天衝他笑的姑娘會把自己也徹底忘掉。

  不得不說,在她記住他之後,承受遺忘比以往困難了百倍。

  麥爾德給他留下一個疑問之後再也沒出現,他似乎會在幽靈讀書的時候出來說上一兩句,夜深人靜的時候。諾德讓家養小精靈去偷聽他們的談話,麥爾德似乎更加敏感,他們的談話從未超越天氣和書本的範疇,這讓諾德有點憤怒。

  他不知道這種賣關子有什麼意義,如果不是幽靈一天到晚都待在書房裡,他想,他一定會燒掉那幅畫。

  至少也是讓麥爾德開口。

  但他並沒找到合適的機會,第一次放晴的時候,他們領著幽靈一同去了麻瓜市集。

  雖說他們同麻瓜有所接觸,但也只能算是稍有觀察而已,在如何穿戴麻瓜的服飾上,他們一起遇到了不小的困惑,上次他們隨同安妮出門的時候,整條街的麻瓜都在以奇怪的眼光向他們行注目禮。

  諾德覺得幽靈並不能幫助他們,她的記憶一團混亂。但事情發展出乎他的意料,當他們穿著詭異的衣服出門時,姑娘先是樂不可支,隨即給他們指出了所有錯誤,他將信將疑地將衣服換好,結果他們成功混入了麻瓜人群,沒人注意到這兩個小男孩有什麼與眾不同。

  安妮沒那麼好運,她穿了褲子,這在麻瓜中引起了一個小小的風波,警察過來盤問她,但也有穿著藍色肥大褲子的女性過來聲援她,場面一度十分混亂。所以她不得不施了點魔法,讓自己看上去更像個麻瓜男人。

  市集沒他們記憶中那樣熱鬧,大概是因為戰爭的緣故,麻瓜世界比巫師世界更加死氣沉沉,到處是穿著軍裝和工裝的麻瓜們,灰撲撲的,讓諾德想到花園裡的地精,當然,他們遠沒有地精活潑。

  街上多了很多灰色冒煙的煙囪,街道上是來來回回的鋼鐵車輛,諾德他們停在一家自行車商店的門前,費力地想要搞清楚幾根鐵棍兩個鋼鐵輪子是怎麼活動起來的,幽靈饒有興致地打量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似乎是想搞清楚他們行色匆匆地都在做什麼。

  商鋪老板出來向他們攀談,興致勃勃地介紹最新款的自行車,老被說的話宛如另一個世界的語言,艾倫興致勃勃地努力想搞懂彼此在說什麼,諾德只能尷尬地凝望櫥窗上人群的倒影,費力想著怎麼脫身。就在這時他看到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從街道那頭走來,隨即便是一聲可怕的尖叫。

  諾德慌忙回頭,那人他無疑認識,他確信對方是看到了幽靈之後發出的尖叫。

  女孩突然的尖叫嚇到了好幾個無辜的路人,她急匆匆地想上前,卻在看見諾德之後再度慌忙跑開。

  幽靈皺了眉頭,諾德先一把追了上去,他不明白是為什麼,按理說那女生沒必要跑開,這是第二次了,她好像害怕他。

  可他們應該不算認識。

  女孩無疑擁有地形優勢,不過兩個街角她就已經跑到沒影了,只剩下諾德一個人站在陌生的街頭茫然四顧。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突然搭上他的肩膀,男孩嚇了一跳,慌忙轉頭卻發現了最不想看的一幕。

  裡德爾正好整以暇地看著他,臉上掛著他標志性的假笑,穿著麻瓜們的衣服,相對不協調的是手裡拎了一只貓頭鷹籠子,裡面關著諾德認識的那只小貓頭鷹。

  「你在追誰?」

  裡德爾笑著開了口。

  「……我不記得她的名字。」這倒是實話,他確實不記得。

  「沒想到你居然會來麻瓜的城鎮,」裡德爾沒有追究,他上下打量了諾德一番,神情是純血派標准的鄙夷和不屑:「我還以為你會更看重自己的血統一點。」

  諾德沒有開口,他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在裡德爾看起來無心同他糾纏,籠子裡的雁兒又叫了兩聲,仿佛是聽到了諾德的心聲,裡德爾心情甚好地看了下籠子,打算就此告辭。

  「原來你在這裡。」

  柔和的女聲突然打斷兩人的僵持,裡德爾愣了一下,轉頭看向正款款穿過人群的幽靈,驚喜蕩漾成微笑,正想開口說什麼,幽靈卻徑直走向了另一邊:「這是你朋友,伊恩?」

  說著還悄悄打量了一下裡德爾,隨即便低了頭不再說話。

  男孩的笑容瞬間凝固在臉上,不過很快他就調整過來,隨即以更燦爛的笑容搶在諾德之前開口道:「你又把我忘了,黛。」

  裡德爾似乎是想發黛玉的音,但很快他便選擇了一個看起來更親昵也更好發音的稱呼,在諾德震驚的表情前他愉快地補充道:「你是不是也忘了回我給你的信?不過沒關系,」他的聲音溫柔到可以滴出水來:「我自己來找你了,這樣你就不會忘了。」

  姑娘歪頭悄悄打量著裡德爾,男孩看起來很熟悉,甚至在剛剛看到他的樣子時,她覺得自己本該停止跳動的心髒莫名跳了一下,她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諾德一直不說話,看起來兩人關系不是很好,裡德爾卻自如地補充道:「對了,忘了和你說我的名字,湯姆·馬沃羅·裡德爾。」他又微不可查地頓了下:「大家都叫我裡德爾。」

  「湯姆。」黛玉卻起了點惡作劇的心思,她滿意地看見男孩的身體在聽到這個名字之後有微不可查的僵硬,很明顯,他討厭這個名字……姑娘輕掩了唇笑道:「叫你湯姆可以嗎?」

  「……當然。」裡德爾僵硬地笑了下,姑娘叫他這個名字同叫伊恩完全不同,他能感覺到,她在報復。

  明明記不住,卻還在討厭他?

  對了,伊恩……他轉頭對諾德笑道,眉眼是顯而易見的慍怒:「我還不知道原來你這假期一直和黛在一起,怎麼也不對我說一聲?害我找了好久。」

  「我不知道你在找她。」諾德低聲補充道:「林小姐離開學校已經那麼久了。」

  裡德爾冷笑一聲,正想接著說什麼,卻聽見黛玉突然開了口。

  「我看著這只貓頭鷹有些眼熟,它之前是不是跟過我?」

  諾德點了頭,裡德爾卻先一步搶道:「我想是的,如果不是她來找我,我也找不到你在哪。」

  黛玉輕輕瞥了黑發男孩一眼,轉而認真對籠子裡的雁兒道:

  「你既然跟了我,怎麼又跑別處去了?」她不滿地繼續道:「你若是想跟別人,又何必回來招惹我?」

  這無釐頭一樣的對白說得兩人皆是一愣,隨即裡德爾便忍不住笑起來,他舉起籠子,對著雁兒輕聲道:「黛說得很對……所以你的主人到底是誰呢?」

  雁兒不滿地在籠子裡晃蕩幾下,似乎想啄裡德爾一口,可是並沒有成功。

  諾德尷尬地握緊拳頭,掙扎道:「她的主人是給她取名的人。」

  「哦?」裡德爾微眯了眼,輕聲道:「她有了名字?誰取的?」

  「雁兒!」艾倫的聲音突然插進來:「你回來了雁兒!」

  諾德簡直想昏過去,他轉過頭,果不其然艾倫拽著安妮朝這邊跑過來,今天出門真的應該給自己占蔔一下的,他想,事情怎麼越來越糟。

  艾倫對哥哥的心思渾然不覺,他只是興奮地捧起籠子大聲道:「果然是雁兒,」他轉頭開心地對幽靈笑道:「這下你不用擔心了,她回來了。」這時候他才意識到還有一個人正在笑著打量自己,對方先開了口:「你也認識黛?」

  「認識去死?」艾倫皺了眉:「你說話怎麼那麼奇怪……伊恩,他是麻瓜嗎?」

  這話說得裡德爾用力攥緊了拳頭,諾德慌忙轉了臉,不想讓他發現自己臉上快要忍不住的笑意,只有黛玉略顯疑惑地笑道:「麻瓜又怎麼了?」

  這話幾乎是坐實了裡德爾的麻瓜身份,弄得安妮也拿不准該如何是好,如果這個黑發男孩是個麻瓜,那出於保密原則他們就不應該在這裡……

  「我是個巫師。」裡德爾幾乎是一字一句地說完這句話,他笑著轉向諾德,滿是咬牙切齒的意味:「不幫忙介紹一下嗎?我的好同學,伊恩?」

  「這是裡德爾,斯萊特林的同學,」諾德有些干巴巴地道:「這是艾倫,我弟弟,安妮,我媽媽……」

  「黛就不必介紹了。」裡德爾微笑打斷他的話:「很高興認識你們。」

  安妮這才松了一口氣,微笑道:「我倒是疏忽了,我還以為是個麻瓜男孩,」她上下打量了男孩一下,笑道:「你倒是看起來和那些麻瓜男孩沒什麼兩樣。」

  這句話無疑讓裡德爾更加不快,他微笑著解釋道:「我父母都死了,我在麻瓜世界長大。」

  安妮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故事,她連忙道歉道:「抱歉,孩子,我真的不知道……」

  裡德爾卻輕松道:「不必在意,夫人。你們今天來這個市集做什麼?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只是隨意看看,」安妮不自覺松了一口氣:「你們需不需要自己逛逛?我帶著艾倫先回去。」

  哦,不。諾德心裡的嚎叫肯定沒有傳達到安妮的腦海裡,她只是疑惑地看了自己的大兒子一眼,猶豫道:「不過我想我們也逛了挺久了,差不多都該回去了?」

  裡德爾微笑地看了伊恩一眼,又轉向黛玉確認了一遍:「回去?」

  黛玉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她有些想往伊恩身後躲,這個舉動無疑更加惹惱了裡德爾,他終於收斂了自己的笑容,再次開口道:「你難道不是應該同我回去嗎,黛?」


第35章 第 35 章

  「夫人,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想和伊恩還有黛單獨談談我們之間的問題。」沒有等到幽靈回答,裡德爾又掛上了他那副招牌笑容。

  「哦,好的。」安妮打量了一下三人之間的詭異氣氛,建議道:「或許你們等會可以來家裡做客,並不遠。」

  「好的,夫人,我們會考慮的。」裡德爾笑著送走了二人,才轉過頭對諾德認真道:「不過我想我們之間也沒什麼問題,對麼?伊恩。」

  他挑了挑眉,將伊恩那個詞咬得很重。

  「對……沒有。」諾德輕聲道,顯出十分不情願的模樣。

  裡德爾卻沒有在意他這點不快,隨即道:「那麼,我是不是可以和黛單獨談談我們之間的問題?」他又看了一眼幽靈,補充道:「雖然我覺得這件事應該由黛來決定,而不是你,畢竟她不屬於你,對麼?」

  黛玉看了一眼諾德,卻沒有插嘴。諾德點點頭,捏緊了拳頭卻不肯邁出一步。

  姑娘驀然笑了,她對著雁兒道:「你倒是會聽他的話,怎麼就不聽聽我的?」

  裡德爾忍不住笑起來,他晃了晃籠子,惹得貓頭鷹又是幾聲尖叫:「兩個理由,一是被我鎖在籠子裡,二是她本來就不聽你的。」

  黛玉冷笑一聲:「我便說呢,這樣的鳥兒,何必跟了我來?只是鳥兒也太沒點志氣了,倒寧願被關起來,想來若是有些志氣的,也不至於來找我。」說罷也不再理會二人,轉身便走。

  「林!」

  「黛。」

  兩人同時喊出聲,裡德爾惡狠狠瞪了諾德一眼,低聲冷笑道:「別忘了你的誓言。」

  諾德想要追上去的腳步頓時遲疑下來,裡德爾不再理會對方,轉而大踏步朝幽靈追了上去。

  等到趕上幽靈,他卻不著急開口,只是跟著她,直到二人走出了城鎮,黛玉才忍不住回頭道:「你這又是做什麼?那只貓頭鷹你既然得了,我也不打算要回來,我不屬於他,我便屬於你不成?」

  男孩微偏了頭,一副無辜的神情:「我希望你屬於我。」

  黛玉瞬間紅了臉,轉頭便想繼續走,裡德爾的聲音卻不緊不慢地跟上來:「所以我想跟著你,這和你也沒有關系。」

  「無恥。」黛玉忍不住唾了一口,裡德爾反而愉快地笑了起來。

  「你究竟想做什麼?」姑娘低聲道:「大老遠跑來就是為了膈應我?」

  「你真的不記得了?關於我們的事情?」

  「我能同你這個混混有什麼事情?」黛玉冷笑道:「你這是想欺我什麼都記不得麼?」

  「你知道我在你面前沒法說謊,」裡德爾聳了聳肩:「我向你許諾過會找回你的過去,你又忘了。」

  姑娘有些遲疑,還是狠心道:「既然忘了便忘了,我自己也能去找。」

  「真的?」裡德爾冷笑起來:「還是說短短幾天你就找了另一個可靠盟友,伊恩……對不對?」他將這個名字咬得很重,頗有點想將對方撕碎的意味。

  「這是我同他的事情。」姑娘皺了眉道:「你剛剛成功挑撥了我和他,這還不夠?」

  「夠?」男孩又猛然逼近了一步,笑容有些猙獰:「……我倒是忘了你的好人緣,那麼多人喜歡你……你身邊從來不缺我這樣的傻子,對麼?」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姑娘的雙眼已然淚光閃爍:「你把我當成什麼了?我又不是你的玩物,你這人怎麼那樣血口噴人?」

  「當成什麼?我不知道,」裡德爾完全收斂了笑意:「我滿世界找你,轉頭你居然和他在一起有說有笑,還把我忘得一干二淨,你又把我當成什麼?一個反正無論如何都會幫你找回過去的傻子?」

  「那你便別去找,又來怪我做什麼?」

  「那你就別送我這只蠢貓頭鷹!」

  「我送你?」姑娘有些愣住了,她轉眼看了下籠子裡那只瑟瑟發抖的小鷹,不確定道:「你什麼意思?」

  「我就知道你都忘了,」裡德爾冷笑起來:「你用自己的鐲子和格蘭德老頭換了個聖誕禮物,想給我個驚喜,這些你全忘了是嗎?」

  黛玉有些遲疑,她想不起來,卻隱約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那又怎樣?」姑娘還是不甘:「橫豎都忘了。」

  話一出口她便悔了,男孩忍不住冷笑起來,黛玉預感到面前的男孩會說出她更不想聽的事情,她有些想逃。

  但是裡德爾並沒有說更多,他停了片刻,像是終於把沸騰的情緒冷卻下來:「跟我走,我來履行承諾了。」

  黛玉卻莫名有些失落,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企盼什麼。

  半響,她才輕聲道:「你過來找我,就是為了說這個?」

  「我還能說什麼?」男孩反問道:「黛,告訴我,你覺得我還能做什麼?我碰不到你,你記不住,我是你反手就能拋棄的過去,我能用什麼留住你?我現在求婚你會答應嗎?」

  男孩最後一句質問讓姑娘的情緒從憤怒轉向了慌亂,她瞪大了雙眼,反駁道:「你究竟在胡說些什麼……」

  裡德爾卻沒有顧及她的情緒,反而更快地繼續道:「是,你都忘了,我還記得,你忘了我們接過吻,你忘了你說會陪著我,你忘了我們朝夕相處過……」

  「別說了!」

  裡德爾滿意地看見姑娘捂住了雙頰,情緒失控果然讓她向來精准的判斷力大打折扣,幽靈搖晃的纖弱身軀在雪地裡宛如一道隨時會被風吹走的裊娜輕雲。

  他忍不住彎了嘴角,心頭是終於扳回一局的狂喜。

  諾德依舊站在原地,麻瓜們在他身邊來來去去,沒人在意這個神色蒼白的男孩。

  或許麥爾德說得沒錯,他覺得自己就是個無藥可救的蠢貨。

  他一直欺騙自己是裡德爾先到一步,可現實是即使姑娘在他身邊,他也沒有上前一步的勇氣。

  他其實是個懦夫。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聽見幾聲刺耳的警報聲,街上的麻瓜們慌亂地奔跑起來,只有他還站在原地不動,他不明白出了什麼事,有些人衝他吼,想來抓他,無疑都被他躲過去了,可他現在也實在沒有力氣去研究這些麻瓜們的行為動機。

  但下一秒就有一只纖瘦冰涼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這觸感讓諾德想立馬甩開,只是隨即他便聽到一個尖細的聲音:「空襲就要來了!你傻站在這是想成為第一個被炸彈炸死的巫師嗎?」

  「巫師」這個名詞無疑有效地刺激了他的大腦,諾德轉過頭,一個直頭發的蒼白女孩正努力地把他往奔跑的人群裡拽。

  「是你!」諾德瞪大了眼睛,不假思索地反抓住那女孩的胳膊,憤怒地質問道:「你剛剛看見了林,你為什麼要跑?」

  「你給我放手!」姑娘的臉色更加蒼白了:「有什麼事等會再說,他們來了!」

  諾德疑惑地回頭望去,天邊似乎出現了幾個黑點,就在這時女孩一把甩脫了他的桎梏,再次跑進了人群裡。

  「喂!」男孩立馬反應過來,立馬追了上去,這次女孩沒再度消失在街角,他跟著她鑽進了一個奇怪的洞口裡,等諾德跑進去時才意識到洞裡已經擠滿了麻瓜。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突然傳來,女孩將他又往裡拽了兩步,避開那些飛濺的沙石。

  「這是怎麼回事?」諾德已經徹底混亂了,他唯一知道的就是死死抓住女孩的胳膊,不讓她再跑出去。

  「你能不能輕點!」姑娘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鏡,不滿地低叫道:「別忘了魔法保密條例,這裡全是麻瓜,你什麼也不能做。」

  諾德略微減輕了一點力道:「你先給我解釋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對方卻有些得意地白了他一眼:「我倒是好奇巫師怎麼跑到麻瓜城鎮上來了?你想對這群麻瓜們做什麼?」

  「我不是格林德沃的信徒,」諾德感到十分惱火:「難道你不是巫師?」

  姑娘的臉又白了一層,諾德這才想起來,她好像是麻瓜家庭出身的巫師。

  「我剛剛救了你的命,你就這樣對我?」姑娘又開始嘗試掙脫他,可完全擺脫不了男孩的力氣。

  「救了我?」

  「不知道空襲警報就隨便出門,你知不知道外面那些炮彈威力有多大?如果不是我把你帶到這,你早就被炸成碎片了!」女孩尖刻地反駁道。

  「我不知道。」諾德近乎冷血地回答道:「我只知道你在看見我之後跑了,告訴我為什麼?桃金娘。」

  桃金娘在聽到自己名字之後突然顫抖了一下,剛剛的氣勢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現在她連唇色幾乎都是慘白了:「我……我沒跑。」

  「我說你究竟在干什麼?欺負女孩?」一個女麻瓜突然圍了上來,她徑直伸手想拽開兩人:「在這種場合你還在欺負女孩子?有這能耐怎麼不去戰場上逞英雄?」

  女麻瓜的譴責吸引了原本各自為營的麻瓜們,諾德在眾人的圍攻下不得不松開了手,然而他卻不懂如何去爭辯自己的無辜。

  在人群的圍攻下,他只能看見桃金娘瘦小的身軀再度擠進了人群裡。

  她又逃走了。


第36章 第 36 章

  轟炸後的街道上行人寥寥,幸而這只是一個小鎮,敵機沒有投下更多炸彈,只炸毀了一座教堂,修士們都跑了出來,沒人受傷。眼鏡女孩捂著臉在滿是塵土的大街上快步疾馳,仿佛毫不在意這宛如劫後余生的場景。

  今天的運氣真是糟透了,桃金娘憤憤地想,斯萊特林果然沒一個好東西,尤其是裡德爾身邊的人。

  想到那個名字,她又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如果她剛剛沒看錯的話,裡德爾也來了這個小鎮,不知道是因為這個城鎮有什麼吸引了他們,還是因為那個幽靈……

  那個幽靈,簡直就是一切不幸的源頭。她又想起自己在水晶球裡看到的占蔔結果,女孩又抖了兩發,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臂。

  不要信它,桃金娘,她默默對自己重復道,那些都是教授嚇唬人的假話。

  眼眶又開始酸澀起來,她眨了眨眼,不想就這樣在一片混亂的大街上哭出來。她剛剛真不該那麼好心,就讓那個諾德被炸死好了,她想起剛剛他逼問自己的模樣,凶得就像一條隨時要攻擊人的毒蛇。

  想到這裡,女孩小心地四下觀察了一下,還好,沒有其他斯萊特林的影子,在這時她的目光注意到一個被遺落在街道上的懷表,滿是灰塵的表面,磨痕斑駁,指針永遠停在了2時3刻。

  「梅林的胡子,要趕不上了。」女孩驚叫一聲,又在滿是碎石的街道上狂奔起來。

  「你打算去哪裡?」男孩慵懶的聲線再度響起,似乎這只是他們漫長對話中最無關緊要的一個話題。

  前方的幽靈偏了頭繼續往前走,明顯不打算理他。

  裡德爾並沒有氣餒,他轉頭看了眼已然消失在身後的城鎮,身側已然是一面長湖,黑色的湖水只覆蓋了一層淺淺的白冰,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暈。他漫不經心地繼續道:「前段時間我去找了格蘭德……哦,你大概已經不記得他了,一個老頭兒……你用你的鐲子請他幫你買了這只貓頭鷹。」

  他的目光又游離到幽靈藏在長袖下的纖手上,雖然看不太清,但他知道那只鐲子完好無損地鎖在姑娘的手上。

  「……所以你不好奇它怎麼又回來了嗎?」

  姑娘仍然不肯理會他。男孩頗為好脾氣地笑笑,繼續道:「我忘了說了,謝謝你的禮物,」他又搖了搖手上的籠子:「要是它不那麼愛咬人就更好了。」

  幽靈的惱意明顯更上一層,裡德爾彎了彎嘴角,又換回了最初的話題:「如果你暫時沒有想去的地方,一起去趟倫敦怎麼樣?」

  「你自去你的,纏著我像什麼話?」姑娘總算回了頭,一雙眼裡淚光盈盈,語氣卻是決絕:「過去那些真也好假也罷,忘了便也算了,如今我也不求你幫我找什麼,你便不能放過我?」說著,又想去褪那個鐲子,只是無論褪了多少次,那鐲子始終會回到手腕上。

  裡德爾微微眯了眼,輕聲道:「不如我們打個賭?」

  「什麼?」幽靈對這突然的話題轉變有些難以適應。

  男孩笑了下:「反正我們這樣吵下去永遠沒有結果,不如爽快賭一把,如果我贏了,無論以後發生什麼,你都不能再離開我。」

  「你這又是打的什麼鬼主意?我才不來。」姑娘毫不猶豫反駁道。

  「那你是想我這樣跟著你?」男孩並沒有惱怒於對方拒絕,反而無賴地逼近了一步,他滿意地看著對方的猶豫,輕笑道:「我們之間的約定那麼多,你真正遵守過哪一個?」

  「你知道我不記得……」姑娘又咬了唇。

  「所以我現在讓你走,我不會追上去一步。」裡德爾將手上的籠子甩到一邊,放出了一直掙扎的貓頭鷹。貓頭鷹衝上去就想咬他,卻被少年靈活躲過,雁兒憤憤地尖叫一聲,飛離了兩人。

  「現在這裡只有你和我。」男孩坦然道:「我賭的是,十分鐘內你會回來。」

  「你又想做什麼?」姑娘依舊警覺。

  「我什麼也不會做,沒有魔法,也不會強迫你。」

  「走吧,」裡德爾聳聳肩:「這是最後一次。」他又笑起來,坦然對上幽靈探尋的視線:「還是說你其實更想直接留下來?」

  姑娘皺了眉頭,終究是轉身離開。男孩依約停住了腳步,他轉頭看向黑暗的湖水,冰涼的水面上幽靈的身影漸行漸遠,他驀然間想起來之前他們都是這樣分別,而她從未回頭。

  「黛,」他突然又開了口,湖水上的幽靈頓了片刻,沒有回頭,裡德爾知道她能聽見。

  身後傳來一陣刺耳的碎裂聲,黛玉終於忍不住回頭望去,男孩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然走到了並不牢固的冰面上,致命的裂紋隨著他的腳步不斷擴大,蜿蜒成死亡的紋路。他卻還來得及衝她笑一下:

  「再見。」

  尾音隨著少年一起沉進冰涼的湖水裡。

  桃金娘昏昏沉沉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近晚,黃昏的最後一點余暉溫柔地撒滿了站台,撫摸著行色匆匆的人群。

  「哦,天哪!這是哪裡?我睡過站了嗎?」她慌忙從座位上蹦起來,對面的長裙老婦人顯然對她這一驚一乍的舉動十分不滿,她皺眉道:「這是臨時停靠,剛剛又有空襲警報……萬裡無雲,完美的空襲日,但他們就不能消停一會,這種小地方也要炸……」隨即她又低聲絮叨了一句「現在的女士真的太缺乏教養……」

  桃金娘這才又安心地坐下來,無視了老婦的數落聲。

  又是空襲……

  希望這次不是真的有空襲,如果他們現在炸毀鐵路的話,她就得再換一種交通方式了,雖說沒人禁止他們使用幻影移形,但桃金娘不得不遺憾地承認她還是沒學會它,她可不想冒著分體的風險,現在可沒有格雷夫人可以給她醫治。

  她又翻了翻口袋,她不確定自己這點錢能不能給自己找一個過夜的住處,事實上她這樣跑出來十分冒險,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神經錯亂了,或許今天遇上諾德他們就是一個危險的預兆,但現在回去更不現實,她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火車又開始晃動起來,乘務員在站台上大聲提醒著所有尚在漫步的乘客,桃金娘晃了晃腦袋,又在桌子上趴了下去。

  自然,她沒有看到車窗外的站台上,一個身材纖瘦的黑發少年迅速地穿過人群,登上了對面的列車。

  兩列火車緩慢地駛離站台,朝著相反的方向轟鳴而去。

  少年很快就找到了一個空包廂,他坐下來,又找服務員要了一杯熱茶。

  他看起來就像被凍壞了一樣,原本便蒼白的膚色甚至泛起了一層異樣的冷青,唇色也從暗紅轉向深紫,但他還是拒絕了服務員提供的毯子,並將對方很快請出了車廂。

  「你這是執意作踐自己身子麼?」看起來空無一人的座位上,幽靈輕聲開了口:「我輸了便不會走,你沒必要折騰自己。」

  裡德爾喝了一口熱茶,才微笑道:「那毯子多少人蓋過,你不介意?」

  趁著幽靈沉默的空檔,他又喝了一口茶:「我不冷,上岸的時候已經用了取暖咒語……就是在湖裡待得太久了。」他似笑非笑的雙眸牢牢鎖在幽靈身上,半是責怪半是炫耀的語氣說道:「你真的舍得在我快凍死的時候才回頭。」

  「你騙了我……你說你什麼也不會做。」姑娘別了頭反駁道。窗外的景像已然告別車站,暮色在冰原上蔓延開來,紫色和金色變幻交錯,時而閃過一兩座孤獨的院落,這樣安寧的圖景讓她恍然覺得剛剛所有的驚嚇都是一場縹緲無由的夢境。

  「我確實什麼也沒做,」男孩輕聲道:「只是走到冰面上而已,」他聳聳肩:「只能說我沒有那麼輕,它沒承受住我的體重。」

  「你都是計劃好的?」黛玉低了頭輕聲道:「若是我沒能及時拿到你的魔杖?那只水妖不會要了你的命?」

  「……所以你救了我的命,」裡德爾頓了一下,自嘲般笑起來:「我也沒想到那湖裡居然有只水妖。」

  「真是瘋了……」

  幽靈的呢喃被卷進汽笛的轟鳴聲中,少年杯中的茶已經見底,蒼白的臉上逐漸回復了一點血色。兩人不再說話,夜色悄然爬進車廂,過道上亮起昏黃的小燈,火車緩慢駛進燈火閃爍的城市。

  黛玉安靜地看著這一切,冰水下少年被水妖纏住的模樣又浮現在她眼前,他的臉那麼白,幾乎失去了所有氧氣和溫度,她滿心惶惑地在水底尋找那根被打落的魔杖,一切的猜疑和怨懟霎時煙消雲散,她知道,她這次真的逃不出去了。

  第一卷·完結


第37章 第 37 章

  01

  倫敦的夜晚少有那麼黑暗的時刻,只有幾盞孤零零的煤氣路燈,吝嗇地照著瘦弱燈杆下的方寸之地,漆黑的窗戶後面是閃爍不定的燭火,時而傳來麻瓜們對戰爭的細微抱怨聲。淅瀝的雨聲由遠而近,逐漸將這些雜音都吞沒入腹。

  一把巨大的黑傘從雨中緩慢走來,傘上落滿了細碎的冰晶。走到近時,才能看見傘下纖瘦的黑發少年,他獨自撐著這把過分龐大的黑傘走到一扇鐵門前,門上盤旋著一條銜住自己尾巴的黑蛇。

  那條蛇的眼睛閃了兩下:「來客?」

  「湯姆·裡德爾。」

  少年頗為好脾氣地開了口。

  黑蛇閉上雙眼,環蛇飛快地旋轉起來,門嘎啦一聲打開,少年不急不緩地踱了進去。

  「裡德爾?!」

  棕發少年慌忙從屋裡衝出來,甚至忘了打把傘,等到他真的看到對方時,卻突然愣在原地。

  裡德爾笑著揮了揮魔杖,棕發少年的頭上立即出現了一層透明的屏障,雨滴從兩側分流而下,不再落在少年的身上。

  「我還以為你會更歡迎我一點。」裡德爾笑道。

  「當然!我只是沒想到……」斯蒂安向傘下瞟了一眼,隨即低聲道:「快進屋吧。」

  屋裡燃著旺盛的爐火,裡德爾將那把古怪的大傘扔到了屋外,就在落地的瞬間,那把傘劇烈地收縮,瞬間變回了一條枯枝。

  「好漂亮的變形術……」斯蒂安看著裡德爾的動作喃喃道,隨即他又反應過來,忙問道:「你不擔心魔法部的規定嗎?未成年巫師禁止在校外使用魔法。」

  「那群……巫師們查得到嗎?」男孩強行修改一下自己原本的措辭,他在沙發上坐下,微微眯了眼:「看起來你比之前謹慎了不少。」

  「我……我只是……」

  對方仍是笑著,斯蒂安卻沒能繼續說下去,他看著自己緊握的指尖,輕聲道:「新年過去的時候,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過兩天是不是要期末了?」

  「路上耽擱了一陣。」裡德爾轉頭看了一眼身側的幽靈,她只是安靜地坐著,無聲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還有這兩個男孩,除了進門前的一聲叨擾,看起來並沒有什麼開口的打算:「如你所見,我想你這裡也許有個安靜的地方給林小姐暫住兩天。」

  姑娘輕輕看了裡德爾一眼,沒有說話。

  「樓上的房間都可以。」斯蒂安輕聲道:「我父母他們去了法國,可能還要幾個月才回來……」

  後面的話他沒說,裡德爾明白他在擔心什麼,歐洲那邊燃燒的戰火遠比英國激烈,黑巫師的活動也更加猖獗。諷刺的是學期剛開始的時候這個男孩還在說自己很贊同格林德沃的理論,等到至親真的身處危險的時候,他卻退縮了。

  也許這倒是人之常情。

  「他們還想為你找個學校?」裡德爾輕聲道。

  「雖然我覺得沒什麼必要,」斯蒂安聳聳肩:「只有魔法部聖芒戈這些地方需要QWLs,我倒是想出去走走,每天被關在這破地方真是讓人受夠了。」

  他抬眼看了一眼幽靈,徑直起身道:「來吧,林小姐,希望你不介意我家的客房。」

  姑娘聽話地跟上了樓,客房不大,顯然已經被精心准備過,桌上的花瓶裡插著不屬於這個季節的玫瑰,她走到窗前,外面是意料中漆黑一片,意外地是根本看不見周圍的街道,而是一片廣袤的荒原。

  「大門只是一個入口。」裡德爾輕聲解釋道:「麻瓜們看不見這片土地。」

  黛玉點點頭,輕聲道:「這地方確實安靜,一個人聲都聽不到。」

  裡德爾挑了下眉,斯蒂安卻有些茫然:「這裡有隔音的魔法,麻瓜們的聲音進不來的。」

  姑娘輕聲笑起來,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她斜剜了裡德爾一眼:「如你所願了,你還在這站著做什麼?」

  「我很快回來。」裡德爾點了下頭,同斯蒂安退了出去。黛玉獨自在床邊坐下來,聽著男孩們隱隱約約提到「翻倒巷」、「博金博克」、「斯萊特林的後裔」這些字眼,覺得這些都不是她關心的事情。

  幽靈轉頭看了一眼這間干淨整潔的囚籠,不知道為什麼,那個男孩似乎總是想把她關起來。

  他到底想做什麼呢?

  如果她真的找不回過去,她將如何自處呢?

  不人不鬼,不死不生地「活著」。她不喜歡這個狀態。

  她想起男孩問過那個店家老頭的話:「有沒有可能其實她沒有死?」

  她不得不承認聽到這話的時候她的心莫名驚了一下。

  若是那樣該多好……

  幽靈將臉埋進臂彎裡,輕輕嘆了一聲。

  門上突然傳來幾聲沉重的敲擊聲,她應了一下,棕發男孩打開了房門,卻只是站在門口。

  「林小姐……」對方似乎沒有想好如何開口,只是尷尬地立著。

  「他這是已經走了?」黛玉輕笑道:「你這裡來替他告別的?」

  斯蒂安如釋重負般點點頭,粗聲道:「你有什麼需要可以叫凡爾,我家的小精靈。」

  空氣中輕微地一聲爆響,一只裹著破布的小精靈突然出現在房間裡,他眨了眨眼睛,尖聲道:「凡爾很高興為您服務,我的女士。」

  黛玉又笑起來:「暫時不用,謝謝你。」

  小精靈又回頭看了一眼他的少主人,得到了許可後又立馬消失了。

  「他說他過兩天回來。」說完這句話,斯蒂安逃也似地離開了房間。

  小漢格頓城外,山坡上的密林裡立著一座搖搖欲墜的房屋,感謝大雪沒有掩埋這一片,它只是在寒風和枯枝裡瑟瑟發抖,窗棱積了厚厚的污垢,又從裡面生出了荒草,似乎荒廢已久。

  夜晚和嚴寒將人們牢牢鎖在屋子裡,沒人注意到山坡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外來的闖入者。

  裡德爾安靜打量著面前荒蕪的小道,莫芬·岡特……他在心裡琢磨著這個名字,在博金博客店裡聽到店員們半是嘲弄半是恐懼地談論著那個剛剛來大鬧一場的男人,自稱斯萊特林的後裔,他並沒有一絲欣喜,反而有些抗拒的意味。

  馬沃羅……他從巫師們的家族史上查過這個名字,這個名字不多,從年齡上來推斷,最合適的記錄是十多年前一位被關入阿茲卡班的巫師,罪名沒有詳細寫出來,那本家譜上只寫了岡特家族是斯萊特林的後裔,敘事到莫芬·岡特的入獄便戛然而止。看起來那名作者並不了解或者是不想詳細提及這一家族的更多故事。

  而他生理上的母親……那個甚至沒有留下自己名字的女人,就這樣簡單地被墨跡抹除,仿佛她並不存在。

  少年推開釘著死蛇的大門,震蕩起來的塵土竄入鼻腔,惹得他忍不住低聲咳嗽起來。

  【誰在那裡?】

  男人嘶啞難聽的聲音從黑暗的房間裡傳來,裡德爾毫不費力地聽懂了這詭異的嘶嘶聲——對方用了蛇語。

  【讓我來看看這又是哪個不怕死的麻瓜……垃圾!強盜!】

  舊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怪物似的生物舉著魔杖走了出來,對方穿著破爛的衣服,佝僂著身子,濃密的頭發裡纏結著厚厚的污垢,完全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兩只黑溜溜的小眼睛瞪著兩個相反的方向。看起來就像一個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怪物。

  【晚上好】少年終於開了口:【岡特先生?】

  【你會蛇語?你是誰?】男人先是愣了片刻,隨即暴怒地舉起了魔杖:【騙子!偷學者!你這麼可能會說這門高貴的語言?!只有我們家族才是唯一斯萊特林的後裔!】

  「Petrificus totalus。」

  男孩顯然有著比男人更迅捷的身手,只一下,莫芬便已經動彈不得。

  「Lumos。」

  男孩點亮了魔杖,卻只是安靜地站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熒光讓莫芬終於能看清面前這個纖瘦蒼白的少年,他皺著眉打量了對方很久,才裂開嘴笑起來,缺了牙齒的嘴巴發出的聲音有些漏風:【……湯姆·裡德爾?你到底是誰?想做什麼?為什麼裝成這個傻麻瓜的樣子,你這審美真是無可救藥了。】

  男人陰鶩的笑聲在夜色裡像極了死亡的夜梟,男孩依舊沒開口。

  【不……不對……那個該死的麻瓜現在可沒那麼小……】男人的眼珠又轉了兩下,面部表情再度猙獰起來:【是你……梅洛普的小雜種!巫師血統的背叛者!掛墜盒是不是在你那?快給我還回來!】

  【……梅洛普?】裡德爾終於開了口:【你的姐妹?】

  【對了,她呢?】莫芬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難道她還沒死?不可能。我找了她那麼久……她那和啞炮沒啥區別的小破魔法怎麼可能逃得掉?】

  「Silence。」

  男孩不耐煩地抽掉對方的魔杖,冷聲道:「我想我們可以換一個更有效率的說話方式……Imperio。」


第38章 第 38 章

  02

  裡德爾不得不承認,在他在充滿霉味的孤兒院渡過的最初也是最漫長的十一年裡,他在心裡無數次幻想過母親的模樣。

  和遍是孩子的哭鬧以及無止境的飢餓完全不同,夢裡的母親是唯一能撒落進高高院牆裡的那束燦爛天光,他夢見帶著僕從的華貴馬車在門前停下,一位身著優雅的貴婦從車上款款而下,隨後將他擁入懷中,柔聲敘述著這些年她的過錯和懺悔。而他,亦從一文不名的孤兒搖身一變為南肯辛頓的貴公子。但每次夢醒之後只有滿屋荒蕪的月光,他才會想起來夢裡那個母親不過是白日裡見到的某個過路貴婦的影像,而他真正的母親,活在科爾夫人口中也死在她口中的女孩,是一個貧困潦倒的醜姑娘,她給裡德爾留下的唯一東西,是他的名字,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爛名字。

  莫芬記憶裡的梅洛普從小便活在角落裡,與掃帚鍋碗為伴,同科爾夫人的描述並無二致,是一個再蒼白單調不過的姑娘,馬沃羅的訓斥讓她從小對魔法向往而恐懼,而她似乎唯一可以依靠的弟弟,永遠以捉弄她為樂。

  莫芬唯一對她表現出似是而非的關心,是在她呆呆站在籬笆後凝望著那個過路的麻瓜裡德爾之後,他讓那個愚蠢的麻瓜長了滿頭滿臉的蕁麻疹,隨後,他因為襲擊麻瓜和魔法部官員入獄。等他從阿茲卡班回來,世界已經變了模樣,馬沃羅死在了蛇堆裡,這些他曾經的玩物吃掉了它們曾恐懼的主人,梅洛普不見蹤影,裡德爾依舊花天酒地,只是放棄了他曾經熱愛的騎馬活動,再也不靠近岡特家的棚屋。

  莫芬找過梅洛普,理由是為了拿回斯萊特林的掛墜盒,這也是他之後去博金博客店大鬧的原因。至於他血緣上唯一的姐姐是死是活,在她逃出這個家之後,莫芬似乎已經不再在意。

  裡德爾輕而易舉地得到了他不願接納的過去。

  他是斯萊特林的後裔,他是霍格沃茨唯一有資格打開那個密室的人,他母親血統高貴,她愛上了一個麻瓜,為他拋棄了家庭魔法乃至生命,這個家族除了長期堅守的血統之外一無所有,甚至打不過一個魔法部的小小官員,而他們的女兒為了她認定的愛情,拋棄了血統,又被肮髒的麻瓜所拋棄。

  他突然很想笑。

  面前的岡特依舊意識模糊,裡德爾用力踢了他一腳,男人摔倒在冰涼的地面。隨後,男孩跑了出去。

  裡德爾府就立在對面的山坡上,十多年過去,它一如岡特記憶裡那樣氣派整潔,亮著通明的燈火,和身後的棚屋宛如來自兩個迥然不同的世界。而事實上,它們就是離得那麼近,在兩座山坡上遙然相對了幾十年,它們共同創造出了一個不被承認的生命,正站在它們中間,面向著花天酒地歡聲笑語,背對著殘羹冷炙孤寂凄清。

  細小的雪花又開始落下,落在男孩的發梢眉睫上,又被他的體溫融化,裡德爾握緊了手中的魔杖,向著與他同姓氏的家族走過去。

  「這麼大的雪,怎的也不撐把傘?」

  突然響起的聲音阻攔了少年前進的腳步,他回過頭,幽靈正從飛毯上飄下來,一面撐開了一把大傘,給他擋住了越發肆虐的雪花。

  「……你怎麼來了?」半響,男孩才僵硬地開口道。

  「就不許我過來麼?」姑娘皺了眉,眼見裡德爾的目光轉向她身後的斯蒂安,忙道:「是我自己要過來的,他攔不住我,你別又欺負人。」

  男孩還是沒有說話。

  黛玉突然便惱了,將傘柄往他手裡一塞轉身就走:「罷了,我自個兒鹹吃蘿蔔淡操心,橫豎你與我又有什麼關系,再也不理你這個討嫌的了。」

  「等等。」

  裡德爾衝上去想拉住姑娘的胳膊,卻再次穿了過去,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疏漏,停手道:「不,謝謝你,黛。」

  姑娘沒肯回頭。斯蒂安縱使懷著再多好奇心,在裡德爾威脅的目光下也只能忍氣吞聲乖乖爬上了飛毯轉身便走。

  「既然來了,就陪我走走吧。」

  說著,腳尖卻換了一個方向,遠離了那棟宅邸。

  幽靈嘆了一口氣,終究是跟了上去,也不肯開口說話,似乎還在惱著他。

  直到將村子的燈火完全拋在腦後,男孩才輕聲開了口:

  「你知道我為什麼過來?」

  「你的心思不是只有自個兒才知道?」姑娘語氣淡淡的,似乎也沒有把對話繼續下去的欲望。

  裡德爾莫名笑了起來,他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幾乎已經望不見的燈火,輕聲道:「這是我母親生活過的地方。」他又笑了下:「應該說她大半輩子都生活在這裡,除了最後一年,她去了倫敦。」

  「你很生氣?」姑娘聲音輕得像四周安靜落下的雪花。

  「不,」男孩搖搖頭,又咧開了嘴角:「你覺得我有什麼好生氣的?」

  「我看你剛剛可是一副要殺人的凶神模樣。」

  「……你怎麼會那麼想?」男孩愣了下,強笑道。

  「你再這樣裝,同我說不說話又有什麼分別?」黛玉這回沒有退步,她定定地看著男孩,眼裡是他不明白的感情。

  「所以?」裡德爾頓了片刻,冷笑道:「你特意趕過來阻止我?」

  「我又不是未蔔先知的聖人,」黛玉皺了眉道:「你好端端的又拿我撒什麼氣?誰惹的你自找他去。」

  「……」男孩皺了眉,轉身便走。

  「你這一去,就別再回來。」

  姑娘的話語成功再度攔下了男孩的腳步,裡德爾有些哭笑不得地轉身道:「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黛玉輕咬著下唇,不肯再看他。裡德爾不禁想,如果她還能流淚的話,此刻應當是惱著哭了的,在他所不知的過往裡,她是不是還為誰這般流過淚呢?

  男孩搖搖頭,想把這些無聊的想法趕出腦海。他再度走回幽靈身邊,舉起了魔杖。

  一輛高大三層巴士突然閃現在鄉間寂靜無人的道路上,幽靈被唬得向後退了一步,巴士在兩人面前一個急剎車,隨即打開了車門。

  「歡迎乘坐騎士公交。這是為處於困境的女巫男巫開設的應急客運。只要伸出你的魔杖並且走上車來,我們就可將你帶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我的名字是格裡克帕克,今晚我是你們的售票員,請問你們想去哪裡?」

  「倫敦。多少錢?」男孩快速道。

  「十五個西可。加上這位……」帕克打量了一下男孩身後的幽靈,有點不確定是否應該收費。

  「三十個西可,謝謝。」裡德爾將銀幣徑直放到對方手裡,招呼幽靈上了車。

  「我們自己找個位置。」男孩再度率先開口拒絕了售票員的幫助,他徑直領著幽靈上了樓梯,相對起樓下的混亂,樓上的床位倒是看起來整潔得多,只有一位女巫安靜地睡在最裡面。裡德爾選了一張看起來最整潔的床位,又對著四支床腳施了固定咒,樓下立刻傳來了司機的聲音:

  「嘿!你是對我的駕駛技術有什麼不滿嗎?」

  「沒有,先生。」裡德爾高聲回道:「只是想給我身邊的女士一個更舒適的環境而已。」一面說著,一面對幽靈示意了一眼。黛玉會意,連忙坐到了床上,汽車在這時候猛然發動,裡德爾沒抓住床欄,差點被甩飛出去。

  姑娘看著男孩難得一見的滑稽景像,忍不住捂嘴笑了出來。

  裡德爾終於勉力跑回了他的床位,他抓住欄杆用力地向後倒在床上,被施了固定咒的床位仿佛一個被隔絕起來的無形空間,他們像看電影一樣看著四周的床位來回晃動變形,聽著司機和售票員的嘮叨聲,忍不住相對笑了起來。

  「你對這趟公交很熟悉?」幽靈笑彎了眉眼戲謔道:「什麼時候被它禍害過?」

  「兩年前?或者三年前?我不太記得……」裡德爾依舊保持著躺倒的姿勢,懶懶道:「我跑到街上,隨意揮了一把魔杖,這車就憑空出現了……不過挺方便的不是嗎?只要有錢就能讓你一直住下去,至少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

  男孩黑曜石般的瞳孔安靜地看著對方,幽靈愣愣地看著他,神使鬼差地,她將手覆上了對方的眼睛。

  裡德爾撲哧一下笑出聲來,幽靈宛如驚醒一般慌忙收回自己的手,男孩饒有興趣地看著幽靈別開臉,紅暈攀上她的耳根,甚至有向雪白的脖頸蔓延的趨勢,他突然覺得她長得真美,每一道弧線都恰到好處的優雅,一股衝動莫名從他心頭炸開,一路蔓延到下腹,如果他真的能抓住她,事情又會變成什麼樣呢?

  男孩轉開了頭,啞聲道:「我先睡一會。」

  「……晚安。」

  「晚安。」


第39章 第 39 章

  03

  少年是被售票員的聲音喊醒的,他慢吞吞從床上坐起來,看了一眼被甩得亂七八糟的的床位和依舊雷打不動的熟睡女巫,車壁上的爐火安靜地燃著,幽靈坐在床邊,無言地望著陳舊窗簾外依然深沉的夜色。

  裡德爾把身上的毯子掀開,沒說什麼便領著幽靈下了車,寒風依舊凌冽,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可是受涼了?」

  姑娘關切的聲音恰到好處地響起,裡德爾搖了搖頭:

  「沒事。」

  兩人無言地走了一段,姑娘才再次開口問道:「這是要去哪裡?不打算去找你朋友?」

  「朋友?你說斯蒂安?」男孩沒有停下腳步:「你不是討厭那個籠子麼?」

  「瞧你說的,我又怎知你帶我去的不是另一個籠子?」

  男孩突然停下了腳步,幽靈隨之一愣,才發現他們已經繞過了黑暗的教堂,走到一座幾近荒蕪的墓園。也只是幾近而已,鏽蝕的圍欄已經被毀壞了不少,卻還能看見外面幾座新墳,墓碑上的花朵尚未完全枯萎,孤寂地浸泡在夜晚的露水裡。

  「我沒打算把你關這裡。」男孩看了幽靈一眼,有些戲謔的神情,面色卻不是很好:「你可以在這裡等我。」

  黛玉皺了眉,看著裡德爾毫不猶豫朝墓園裡面走去,還是忍不住開口道:「你大半夜來這裡又想做些什麼?」

  「我發現你今天說的話比之前多,」少年斜睨了幽靈一眼,彎了彎嘴角:「害怕了?」

  「心裡有鬼的人才害怕。」幽靈咬了下唇,嗔道。

  「恩,我害怕。」男孩笑了笑,走過了那些高大精巧的墓碑,他的腳步在一叢低矮的墓碑前慢了下來。

  「你想找誰?」

  「梅洛普……梅洛普·岡特」男孩聳了聳肩:「應該是被埋在這一片。」那些在孤兒院死掉的男孩女孩也被埋在這裡,只是後一句被他吞進了肚子裡。

  「你媽媽?」

  裡德爾忍不住回頭看了姑娘一眼,對方正在認真地辨認墓碑上的姓名:「你怎麼知道?」

  「恩?」黛玉沒停下手頭的動作:「我不知道……感覺而已。」

  男孩沒有再說話,卻聽見幽靈繼續開口道:「我聽你們這兒的人說,死亡是最公平的,無論貴賤貧富,最後都會被它帶走,可你看看這墓地,富人的石碑窮人的木頭,有些人連一個名字也留不下,就這麼草草埋了……可見死也是有很多種的,又怎麼能說是一樣的呢?」

  男孩皺了眉,似乎並不喜歡這個話題。

  「這一片都看過了……」姑娘躊躇一會,問道:「還要繼續嗎?湯姆?」

  「不要叫我那個名字。」男孩站在一堆無名的墓碑中間冷聲道:「叫我Voldemort。」

  「偷走……死亡?」幽靈眨了眨眼:「你自取的麼?」

  「不行麼?」男孩握緊了拳頭。

  黛玉撲哧一聲笑了:「很有你的風格。你若是願意,又有什麼不好的?」

  「我倒是想要他們都叫我黑魔王,」裡德爾抽出了魔杖,輕聲道:「你知道嗎?大部分的巫師都恐懼黑魔法,像麻瓜恐懼魔法一樣,恐懼會使用到血和骨頭的魔法,恐懼見到夜琪……其實他們不過是恐懼於自己的無能而已,你要是想要魔法上有所成就,就不可能每天只去研究什麼飛來咒變形咒這些無聊的東西,如果給魔法部那些蠢貨機會,他們肯定會選擇把所有他們無法把控的魔法都禁掉,但那樣不過是把自己變成把頭埋進沙地裡的鴕鳥而已,你看,一代又一代的巫師們被告誡遠離黑魔法,可學校還是得學習黑魔法防御術,最傑出的巫師一定同樣精通黑魔法,如果你連對方會使用什麼魔法都不了解,你又能防御什麼呢?」

  「……所以你想去學那些被禁的東西?」

  「偉大引起嫉妒,嫉妒導致怨毒,怨毒滋生謊言。」男孩漆黑的雙眸裡看不出其他情緒:「而我,不過是想成就偉大而已。」說著,他用魔杖在自己手臂上劃了一道,黑紅的鮮血很快便流了出來。

  「你這是做什麼?」幽靈急忙飄過來,男孩卻沒有回答她,只是繼續念了一個咒語,那些落在地上的鮮血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迅速在地上移動,飛快地流向一處土包前,隨後滲進了土壤裡。

  裡德爾再次揮了一把魔杖,手上的傷口即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兩道尚未干涸的血跡不甘地叫囂著方才發生的一切並不是幻覺。

  「看,如果沒有魔法,等到天亮我們都不可能找到。」男孩抬起頭定定看著幽靈,隨即大步向那個土包走去。

  土包似乎已經完全沒有了一個墳墓的樣子,草草立著的十字架早就散落在一旁,伴隨著枯草和亂石,十多年來沒人照看過這個無名的墳墓,等到那個十字架倒塌之後,再也沒人知道這土丘原是一座墳墓,下面匆忙埋葬了一個年輕的女巫。

  裡德爾突然想大笑,事實上他很快便笑出了眼淚:「你看,這就是我們偉大的斯萊特林的後裔,他最後的血脈,就倒在這裡。但是玷污這血脈的麻瓜還活得好好的,還在享受他的人生,她居然把自己的命送給一個麻瓜,是不是很好笑?」

  「你又是發的什麼瘋?」幽靈忍不住皺眉罵道:「若是覺得我在這礙眼,我自走便是了,何必演這一出?」

  男孩毫無形像地坐在冰冷的土地上,他抬頭看著准備離開的姑娘,還在狂笑的面上突然便沒了表情:「不,留在這。」

  「你願意演,就不問問我願不願意看?」幽靈仍然惱著,沒停下腳步:「你又把我當成什麼了?」

  「我的錯,」男孩接得很干脆:「留下來,黛。」

  黛玉冷笑一聲,回頭正准備罵一下這個不知禮貌為何物的男孩,卻措不及防對上少年的目光,認真的,干淨的,和他平日的算計和跋扈迥然不同,是她不再熟悉的感情,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再也沒辦法放一句狠話。

  她停下了腳步。

  男孩沒有再說話,他只是靜靜看著眼前的土丘,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幽靈的雙臂環上他幾乎凍僵的肩膀,他才突然意識到天光已然接近泛白。

  他忍不住向後稍微靠了下,讓整個背都貼近那懷溫涼的空氣裡。

  幽靈卻不如他意地飛快退了出去,她轉過他身前,嘗試去撿起那已經腐朽的十字架。

  男孩沉默地看著幽靈的舉動,顯然拾起那樣一個十字架已經超越了她的力氣範圍,她嘗試了好幾次,每次都只能使那段朽木堪堪離開一點地面。

  裡德爾再度揮起了魔杖,那塊木頭自行立了回去,泥屑紛紛從木頭上落了下去,不一會,一個干淨的十字墓碑便再度呈現在他們面前,男孩再度揮了一把魔杖,一串淺藍色的花束憑空掛在了那個十字上。

  他站起身來,晨光越發明亮,幽靈的身體也愈發清晰起來,他可以透過她看見她身後那些大大小小的墓碑。

  「你不刻個名字麼?」幽靈看著想要轉身離開的男孩輕聲道。

  「有什麼區別嗎?」裡德爾有些不解地看著幽靈,但他還是停下了腳步,用魔杖寫下了一行字:

  「梅洛普·岡特:1907-1926。」

  「也許她更想姓裡德爾。」男孩嘲諷地笑了一聲,轉身消失在越發耀眼的晨光裡。


第40章 第 40 章

  04

  生活在倫敦的麻瓜們很難記得一座老式的紅磚百貨商店是何時停業的,也記不得門上「停業裝修」的牌子從哪年掛到了現在,櫥窗前一個醜陋的玩偶扯著僵硬的笑臉看著慘淡日光下行人來來往往,直到一個黑發男孩走過來對它低聲說了句探訪,它才微微點一下頭,揮舞連在一起的手指,男孩隨即徑直走進了玻璃櫥窗裡。

  即使是醫院,大多數醫護人員都帶著一份早晨特有的困意,偶爾傳來的小型爆炸聲對這個醫院而言仿佛司空見慣,不再能吸引人們更多的興趣。

  福瑞德斯治療師打著呵欠看著面這個不請自來的男孩:「處方?」

  「我不是來向您拿藥的。」裡德爾輕聲道。

  「草藥科不是拿來參觀的,」福瑞德斯一副我看慣了你們這些小孩的模樣:「上次偷跑進來的小屁孩被吞了一條胳膊,花了半個月才給他接回去。」

  「先生,我來到這裡,完全出於對您的崇拜。」裡德爾微笑道:「聽說您對處方藥劑情有獨鐘,造詣非凡,只可惜院長似乎並不如我一樣欣賞您的才能。」

  「那又怎樣?你想向我學習處方?」福瑞德斯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孩:「你覺得我憑什麼教你?」

  「其實,我是偶然得到了一種藥水,但是不知道這藥水應該如何使用,我相信您一定能給我做出解答。」說著,男孩拿出了一小瓶透明的藥水,他拿過一旁的筆插進去,奇異的是,當筆尖抽出來時,沒有一滴水流出來,裡德爾稍微用了點力氣將水滴甩下去,水滴落到桌面上,凝成了一顆顆半固態的水珠,過了五秒,水珠突然如山崩一般塌陷下去。

  福瑞德斯拿過筆尖端詳片刻,眼裡發出貪婪的光芒:「你從哪裡得到的?」

  「這您不用關心,」裡德爾微笑道:「您如果有興趣,這一瓶我可以送給您。」

  福瑞德斯稍微思考了一下:「你是說你不知道這種東西有什麼用?」他癟了癟嘴,滿不在乎道:「這東西確實沒什麼破用處,想要把水凝固,直接凍成冰不就好了,這藥水能有什麼用處。」

  「我想也是,」裡德爾笑了笑,把藥水收了起來:「既然如此,這無用的東西實在不方便作為禮品送給您,改天我拿到更好的東西再來登門拜訪。」

  「等等,」就在少年要離開的那刻,福瑞德斯還是忍不住攔住了他,面對少年略顯困惑的眼神,他揉了揉手,目光不停地往少年的衣袋瞟:「你知道……雖然它沒什麼用處,但我實在醉心各種藥水……不如這樣,你把它給我,我給你一瓶福靈劑?」

  「我並不缺乏好運,先生。」裡德爾微笑道:「事實上,在我來這裡之前,斯各特夫人同我見過一面,她說願意用等重的黃金來換這一小瓶藥水。」

  「斯各特夫人?」福瑞德斯眯起了眼睛:「你答應她了?那個女人可不是你這樣的孩子應該接觸的。」

  「我無心接觸她,先生,」裡德爾笑了下:「我只是恰好拿到了一瓶藥水,而大家都那麼渴望它,我只是想在轉手之前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已。」

  「既然如此,」福瑞德斯揮了揮魔杖,一扇房門從牆上憑空出現又被打開,裡面密密麻麻地擺了各式藥瓶:「你把它讓給我,我告訴你斯各特為什麼需要這藥水。」

  「可我並不知道這藥水的用途,您這樣未免有從學生手裡哄騙寶藏的感覺。」

  「我要是哄你何必費這麼大勁,這藥水對你來說沒用,」福瑞德斯明顯沒了耐煩心,他往牆上看了一眼,四周空蕩蕩的,沒有掛上任何畫像:「這藥水只能作用於幽靈。」

  「作用於幽靈?」少年終於來了興趣。

  福瑞德斯張開了手,對方卻沒有一絲想交易的動作,他只能再次耐下性子道:「斯各特一直被幽靈纏著,這件事一直不是個秘密,你在來這裡之前一定試驗過這藥水,我沒必要騙你。」

  「那麼,先生,」少年的聲音平靜如水:「我如何確認您的話是真的呢?」

  桃金娘沒想到自己會那麼快再次見到裡德爾,她站在醫院的樓梯上,看著那個從草藥科門口轉過身來的少年,嚇得一個趔趄,差點把自己從樓梯上摔下去。

  還好旁邊的治療師及時拉了她一把:「注意些,小姐。」

  桃金娘顧不上感謝別人,她的莽撞聲響已經為她吸引到了她最不想吸引到的目光。

  裡德爾的目光不出所料地轉過來,正對上一雙藏在厚眼鏡片下驚慌失措的眼眸。

  桃金娘終於忍不住驚叫了一聲,轉頭向樓上跑過去。

  裡德爾並沒有很快地看清對方是誰。

  桃金娘跑得太快,他只記得那個慌亂的背影,能認識他的女孩,想也不用想是個學生,就是不知道對方為什麼跑得那麼快。

  裡德爾不明白,但他並不允許超出自己控制的人物存在,他跟了上去。

  醫院裡奔跑太過顯眼,等裡德爾快步走上四樓,走廊上只剩下了病人和治療師們,少年放慢了腳步,醫院不能幻影移形,對方不可能消失,但在一個充滿魔法的醫院裡,想找出一個巫師也並不是那麼容易。

  可就在那瞬間,裡德爾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愣了一下:「奧利維亞·謝爾?」

  藏進窗簾後的桃金娘在聽到這一聲之後幾乎又要叫出聲來,不過這次她控制了自己的身體,沒有讓不適宜的聲響漏出去。

  謝爾!

  梅林的胡子。

  她把謝爾拽過來,為什麼關鍵時候又忘了她?

  桃金娘屏住了呼吸,認真聽著男孩的聲音。

  謝爾沒有回答裡德爾,這其實沒有超出桃金娘的意料,謝爾還不會說話,意識也沒那麼清楚,不然桃金娘也不會廢了老大的勁把她從那個麻瓜父親那邊搶過來,沒想到病沒看上,卻撞上了裡德爾。

  桃金娘和裡德爾沒什麼交集,除了奧利夫·洪貝那次失敗的舞會邀約,旁人對裡德爾有意無意的稱贊,以及他來回拿的加分以外,裡德爾和她是同一座屋檐下兩個世界的人物。

  可是她是知道謝爾出事前同裡德爾寫過信,在貓頭鷹棚子她們見過一面,謝爾看起來不安而驚慌,那時她看見了信封上的名字。

  湯姆·馬沃羅·裡德爾。

  裡德爾的聲音聽起來卻意外坦然:「你還記得我嗎?」

  長久的沉默。

  桃金娘豎起了耳朵,卻只聽見裡德爾似乎叫住了治療師,詢問了謝爾的情況。治療師略有困倦的低語沒有完整地傳到桃金娘的耳朵裡,她只聽見了「兩個人」、「記憶」這樣毫無連綴的詞。

  梅林的胡子啊,要不要出去?

  可是現在走出去,該怎麼解釋她躲起來呢?

  桃金娘對大多數男人有恐懼感,對女人也有,奧利夫·洪貝那樣的女人尤甚,對裡德爾,是天然的恐懼,即使對方永遠一副好學生的模樣,在感受到斯萊特林學生對於純血的推崇之後,那份恐懼越發濃郁。

  她想幫謝爾,那是因為謝爾是為數不多還能同她說上話的同學,但她不想和斯萊特林有任何瓜葛,尤其是裡德爾。

  「既然這樣,我和她是同學,那我在這陪她一會吧。」

  裡德爾的聲音清晰地傳來,桃金娘頓住了想要邁出去的腳步。

  他到底想做什麼?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男孩的聲音很好聽,他像個拒絕接受現實的家屬一樣一遍遍地詢問謝爾的記憶。

  一片安靜,謝爾沒有回答。

  桃金娘不明白,裡德爾看起來那麼值得喜歡,即使謝爾向他遞了一封情書也不算什麼,況且已經有一個斯萊特林學生為這件事退學,可自己為什麼要害怕裡德爾?

  對了,那名學生,那學生和裡德爾向來走得很近……

  那又能證明什麼?

  桃金娘覺得自己的腦子都要炸了,明明是很簡單的事情,只是造成的惡果有些嚴重,但她有必要那名害怕嗎?

  桃金娘想不明白,卻也不敢出去直面裡德爾。

  可她突然意識到,在自己沉思的時間裡,裡德爾一直在沉默,他在做什麼?是不是走了?

  桃金娘微微動了下窗簾,想瞧瞧觀察一眼。

  有限的視野裡,原本坐著謝爾的椅子上空無一人,裡德爾也不在那裡。

  窗簾卻突然被外力猛然拽開,刺耳的陽光一下子包圍了自己,桃金娘嚇得尖叫一聲。

  被發現了。


第41章 第 41 章

  05

  掀開窗簾的人並不是裡德爾。

  一張陌生的巨臉湊上來時,桃金娘比看見裡德爾更加恐慌,無他,這個頭顱太過巨大,像是被撐大了的熱氣球,沉重地壓在瘦小的脖頸上,本不好看的臉上還有兩道蜿蜒的傷疤。

  及時出現的治療師挽救了快嚇哭的桃金娘,他扯過那張巨臉,急忙道:「霍夫先生,你怎麼跑出來了,快回去。」

  桃金娘這才稍微松了一口氣,她拍拍身上的塵土站起來,轉瞬又想起來不見了的謝爾,她連忙往窗戶外望去,醫院的院落裡也沒有兩人的蹤跡。

  到底去哪了?

  她焦灼地走下樓梯,醫院裡行走的病人逐漸多了起來,可沒有謝爾他們的蹤影,她終於抓住一個治療師問道。

  治療師並沒什麼印像,只是說了句小孩不要亂跑。

  桃金娘只能繼續去詢問下一個對像,沒人給她想要的答復,桃金娘著急得跺腳,卻猛然看到樓道盡頭似乎閃過一個熟悉的背影。

  是裡德爾嗎?

  她放輕了腳步打算跟上去。手卻一把被人拽住了。

  「放開我!」桃金娘不耐煩地轉過頭,對上一雙灰色的眼眸:「馬爾福?」

  與此同時,男孩也驚叫了一聲:「泥巴種?」

  馬爾福立馬放開了手,桃金娘被他突然地松手弄得一個趔趄,馬爾福看起來沒有半分愧疚,卻像害怕被傳染什麼病菌一樣掏出手絹擦起了自己的手指。

  「你?!」

  桃金娘氣得爆炸,淚水不爭氣地湧了上來,她轉身便想走,卻被馬爾福用腳絆倒在地上:「你到底想干什麼?」

  「救你的命,」馬爾福眼中嫌棄的神色並沒有降低半分:「你要再上前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你……你們……」淚珠不斷地落下來,桃金娘恐懼得渾身顫抖:「你們想做什麼?」

  「我不想做什麼,如果提前認出來是你,我才不攔著泥巴種去送死,」馬爾福冷哼一聲:「不想死就離斯萊特林遠一點。」

  說完他便抬腿離開了,桃金娘恐懼地看著馬爾福走到了另一個高大威嚴的男子身邊,同樣的發色,應該是馬爾福的父親,正在和一個治療師談論著什麼,馬爾福再也沒有看向這邊。

  她爬起來再度看向走廊拐角,空蕩蕩的,沒有任何人的蹤跡。

  水晶球裡的占蔔結果再次爬進她的腦海,癢癢的,卻生滿了猙獰的倒刺,讓她的心猛然揪了一下。

  她將走向死亡。

  是不是就此停下來會好一點?

  潮水拍擊著礁石,冷冽的海風如殺人狂手中的刀一般似乎要把人類身體的每一寸都割裂,裡德爾看著眼前熟悉的景色,放開了對謝爾的鉗制。

  看起來他幻影移形用得還不錯,至少失了大半神智的姑娘沒有丟掉什麼胳膊或腿。

  「現在這裡只有我們,」他轉頭望了一眼身後黑漆漆的山洞,沉聲道:「小時候我在這裡玩過,和幾個麻瓜孩子,我沒想過我還會帶別人來這裡,你對這裡感覺如何?」

  謝爾依舊沒有反應。

  「記憶錯亂的魔法可不能把你變成個傻子,依舊偽裝有價值嗎?」裡德爾笑了笑,抽出了自己的魔杖:「除你武器。」

  出乎意料地,沒有魔杖掉出來,謝爾往後踉蹌了幾步,摔倒在粗糙的礁石上。

  「你沒有帶魔杖?」

  裡德爾向前兩步,饒有興趣地用魔杖挑開謝爾臉上的亂發:「那你怎麼進的聖芒戈療養院?告訴我那是誰?」

  謝爾沒什麼反應,像一具沒有靈魂的木偶。

  「看來你是不會自己告訴我了,」裡德爾思忖了一會,用魔杖抵住了謝爾的額頭,輕聲道:「雖然會有點風險,攝魂取念。」

  謝爾的記憶一片混亂,這讓裡德爾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他親手修改的記憶,他知道那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但謝爾記憶的混亂到根本連不起來,就好像被人強行攪爛了一樣。

  同樣的魔咒會因為個人體質的不同產生變異嗎?

  裡德爾在謝爾的記憶迷宮裡來回尋找,但根本找不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每一個人像都是碎裂不堪的,她甚至連人臉都沒辦法記住,只剩下她家裡的景像稍微完整。

  一個村莊裡的普通小樓,裡德爾推開門走了進去。

  一層的客廳裡沒有人,陽光從窗外跑進來,灑在正在煮著的咖啡上,香氣飄了滿屋,一個男人連忙從樓上跑下來,火卻先他一步熄滅了。男人有些無奈地衝著樓上喊:「奧利維亞,說了多少次不許用那力量幫我。」

  一個女孩咯咯地笑著跑下來,裡德爾認真端詳了一下,是小時候的奧利維亞,女孩眨著無辜的大眼睛問道:「不許我幫忙嗎?」

  男人嘆了一口氣:「是不許你用那力量。」

  「我不是怪物……」女孩的聲音有點低了:「我只是想幫爸爸做點事……」

  窗外的天氣瞬間陰冷下來,似乎有狂風大作的趨勢。

  「我知道你不是……」男人抱了下奧利維亞:「但是我們不能讓別人知道……懂嗎?」

  裡德爾看到這裡,忍不住冷哼了一聲,這群可笑的麻瓜。

  他稍微一動了一下腳步,場景又突然變換到霍格沃茲的走廊上,黛玉站在對面衝自己盈盈地笑:

  「我想我也是個麻瓜。」

  裡德爾差一點就要走上前去,那個棕發女孩卻快了一步:

  「麻瓜不會成為幽靈的,你也許是個啞炮。」

  「或許吧,」幽靈只是笑著:「我倒是覺得沒什麼不同,即使是巫師,也不過只是多會了點魔法,一樣都是會生老病死,有什麼不一樣呢?」

  女孩似乎再要辯駁,場景又開始混亂起來,很多穿著校服的學生來來去去,一個拉文克勞的女生叫了句:「你少和那四眼怪來往。」

  一個戴著眼鏡的女生神神叨叨地絮叨:「你沒覺得做到一個大家都喜歡的男孩其實比他的後援會更嚇人嗎?」

  另一側,裡德爾看見自己的模樣:「你是去找林嗎?她現在不在圖書館。」

  四周的景色開始越發混亂,一個神色蒼白的男孩舉著魔杖衝了過來,裡德爾愣了片刻,就被一股強大的推力推了出去。

  海潮拍擊著礁石,山洞前的風聲仍然凜冽,清醒過來的裡德爾打量了一眼身前凍得發抖的謝爾,抓住對方離開了這裡。

  溫暖的壁爐前,幽靈安靜地捧著書在讀,斯蒂安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看起來有些手足無措。

  大門突然被人打開,冷風突然就灌了進來,少年高挑的身影很快進了房間。

  「你回來了。」

  斯蒂安率先開了口,裡德爾卻先看了一眼黛玉,對方合上了書,含笑看著這個歸來的少年。

  裡德爾嗯了一聲:「今天要回去。」

  「這麼快?」斯蒂安明顯不舍:「不能再住兩天嗎?」

  「恐怕不行,」裡德爾挑了挑眉:「在那之前,斯蒂安,我有些事情想和你確認一下。」

  兩人避開了幽靈,裡德爾才輕聲道:「她今天怎樣?」

  「林小姐一直在看書,和我聊了一點我家裡人。」

  「我不建議你以後和她聊家庭相關的話題,那很沒有意義,」裡德爾笑了下,轉了個話題:「我今天見了謝爾一面。」

  斯蒂安臉色驀然白了一層。

  裡德爾卻沒有放過他:「為什麼要對謝爾用那麼多次遺忘咒?」

  「她……想起來了?」

  裡德爾搖搖頭:「你的咒語很成功,她的記憶依舊一片混亂,連聖芒戈的治療師都救不了。」

  見斯蒂安舒了一口氣,裡德爾繼續道:「所以為什麼?我不記得對同學使用這樣的咒語是可以被允許的,你為什麼沒被發現?」

  「我偷了瞌睡蟲……所有人都睡著了,沒人發現。」斯蒂安捏了捏拳頭:「那天晚上,我去了醫務室,她在說夢話……大部分時候是亂叫,但是我聽見了……你的名字……」

  裡德爾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為了我?」

  斯蒂安點了下頭,轉而搖頭道:「我不知道……我知道你和她這件事情沒關系,但我總害怕她指控你……」

  「我確實和那件事情沒關系,」裡德爾笑了笑,似乎有一絲警告意味:「但無論出於級長還是朋友的身份我都要勸告你一句,不要再做多余的事情。」

  斯蒂安抖了兩下,點了點頭。

  「什麼多余的事情?」

  姑娘的聲音從二人身後清晰地傳來,兩人聞聲回頭,黛玉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到了兩人身後。


第42章 第 42 章

  06

  「沒什麼,斯蒂安比較擔心我,幫我解決了點麻煩。」

  裡德爾說得真摯,黛玉便不再追問,她嗔了男孩一眼:「別人好心好意幫你,你不感謝就算了,還這般嫌棄。」

  裡德爾偏了下頭,對斯蒂安笑道:「既然林都這樣說了,謝謝你。」

  斯蒂安看上去有些惶恐,裡德爾倒是頗為自然地湊上去輕聲補了一句:「接受吧,我已經很久沒有說這個詞了。」

  也沒等斯蒂安反應過來,裡德爾轉頭對黛玉道:「今天過得怎樣?」

  「你都回來這半晌了,總算想起來問我這句了?」幽靈倒是笑了起來:「還能如何呢,看了些書,說了會話,倒是你,跑哪裡去了,斯蒂安一直在等你吃午飯。」

  裡德爾看向客房的時鐘:「都到了下午茶的時間了。」

  「你不回來他又不肯吃,白白等到現在。」黛玉笑道:「你這沒心沒肺的,只知道自己快活,身上該到底欠了多少人情債了。」

  裡德爾搖搖頭,並不懂黛玉這話裡的意思,他只抓住了自己好奇的點:「你什麼時候記住他名字的?」

  「你便是想著我立馬忘了不成?」姑娘撇了嘴:「我是記不住事情,但也不至於忘得那麼快。」

  「我不是那個意思。」裡德爾完全不懂自己到底哪裡衝撞了這個幽靈,他感受到對方情緒的變化,可他並不擅長解讀黛玉的心思,甚至覺得越來越難懂。

  一聲清晰的腹鳴好巧不巧地插進了兩人的談話間,幽靈和男孩一同望向聲音的發源地,斯蒂安頓時紅了臉。

  「要不……先吃下午茶吧?」斯蒂安尷尬地撓撓頭,身體卻不自覺地抖了起來,裡德爾的目光很可怕……他不懂,他條件反射般地發抖,這個他真的控制不了,也許他現在應該主動消失。

  「你們先吃吧。」黛玉輕笑了一聲,喚來了家用小精靈,桌上立刻出現了豐盛的茶點,黛玉望了一眼那些精致的擺盤,有片刻地出神。

  裡德爾皺了下眉頭,幽靈已然走到門外,他想也不想地追了出去。

  「等等……」斯蒂安的下半句在他看到裡德爾的眼神後被他吞進了肚子裡,他訕笑了一下:「我等會讓小精靈再給你做。」

  「不用了。」

  斯蒂安在原地站了片刻,又獨自走向了餐桌,說實話他一向喜歡裡德爾,同樣他有多喜歡就有多害怕裡德爾,緣由是什麼他說不上來,但剛剛的裡德爾雖然看起來很凶惡,他卻第一次覺得不再恐懼對方。

  這到底是什麼呢?

  斯蒂安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又想起裡德爾和他說過的謝爾,裡德爾是怎麼發現的,他不懷疑裡德爾的能力,本不該出現的人卻再度進入生活裡,他是不是應該去看一下發生了什麼事情?但裡德爾明確警告過自己不要再管……

  他閉著眼嘆了口氣,覺得嘴裡的食物一下子什麼味道也沒了。

  冬天的倫敦格外陰冷,今天卻是一個實在難得的好天氣,一直到下午陽光還照拂著整個城市,黛玉站在院落裡看著門口寥落的行人,神色專注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很快注意到了少年靠近的身影:「你不在屋裡吃東西,跟過來做什麼?」

  「我不餓,」裡德爾應聲道:「你不在屋裡看書,跑出來做什麼?」

  「還不讓人出來散個心麼?」姑娘轉過臉道:「你自陪他們去,守著我做什麼?」

  「除了你我能陪誰呢?」

  姑娘再次望向少年,裡德爾依舊溫和,連嘴角的笑容都那麼一層不變,她嘆了口氣:「你又在哄我。」

  回應她的是略顯漫長的沉默。

  「平日裡伶牙利嘴的,如今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黛玉低聲道:「你快回去吧,莫要在外頭凍壞了,回頭又來說我的不是。」

  「……你想要我怎樣?」裡德爾完全沒有同她戲謔的心情,連笑容都懶得扯出來:「你要我說什麼?什麼你都不滿意?」

  「你這是在外面受了哪門子氣,就知道拿我來撒野。」

  裡德爾頓了一下,嘟囔了一聲盡瞎猜,可黛玉卻沒聽清,只是惱道:「別人惹了你,就定是要百倍地還回去,這也罷了,不相干的你也一同氣上,整個孤兒院都被你鬧騰得人心惶惶你倒自在,這脾性怎麼從小就不見改呢?」

  裡德爾卻聽得愣了:「……你說什麼?」

  黛玉不想再重復第二遍,轉了頭便向門外走去,裡德爾慌忙跟了上去:「你什麼意思?誰和你說的?難道你見過科爾夫人?告訴我!」

  最後一聲呵責成功止住了幽靈的腳步,黛玉卻是冷笑一聲:「你這是怕什麼?」

  裡德爾已然攔在黛玉身前,手裡已經攥緊了魔杖,情緒已經同方才截然不同:「告訴我,誰告訴你這些謠言的。」

  「你真是成就了,過去便不是你了麼?」黛玉冷笑道:「別用你那個勞什子對著我,我可不怕。」

  裡德爾忍不住握緊了拳,怎麼事情都向他不可控的方向飛速發展,他討厭這樣不可掌控的感覺,那藥水他還沒找幽靈試驗過,到底能不能對黛玉使用依舊是個未知數,如果現在撕破臉她會怎樣?他好不容易才換回的承諾,她現在又想打破嗎?

  「你答應過不會走……」

  幽靈卻突然陷入了茫然,她有些猶疑地打量了一下面前劍拔弩張的男孩,才疑惑道:「方才說了什麼?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裡德爾愣了兩秒,才從容地收起魔杖:「沒什麼,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我是不是又忘了……」黛玉皺起了眉頭,似乎想抓住一絲被突然打散的記憶,卻只是無果。

  裡德爾暗自松了一口氣。看起來他的擔憂是多余的,幽靈的記憶依舊混亂,只要她有一絲想起過去的跡像,記憶便會強制抹除,但目前為止她還沒有忘記過他……這倒是給他提供了不少便利。

  「想不起來就算了。」少年轉頭看了一眼正是燦爛的天光,再次詢問了一句:「想不想出去走走,我還沒帶你逛過倫敦。」

  「我倒是覺得這裡都挺熟悉的,許是以前來過,只是我給忘了。」幽靈笑了起來。

  裡德爾聳聳肩:「但我不記得我帶你走過。」

  「瞧你說的,沒了你我便什麼也不能做了麼?」黛玉笑著說完,突然意識到失言,紅了臉不肯再開口。

  「這絕不一樣。」裡德爾似乎沒發現姑娘的小心思,徑直推開了大門:「來吧,倫敦可是少有這樣的日子。」

  姑娘沉默著走出房門,卻聽到男孩又不確定地問了一句:「你還記得這裡是哪嗎?」

  「你同學……」姑娘沉思了一下,才不確定道:「斯蒂安的家?怎麼了?」

  男孩剛剛開朗了片刻的神情頓時又黑雲密布,剛吃完午飯的斯蒂安突然覺得後背一陣發涼。

  「我怎麼不記得你對他有那麼上心。」

  裡德爾冷了臉,又想起那個一直想讓黛玉記住名字而不得的諾德,疑問道:「你現在能記住幾個名字?」

  「你的,斯蒂安……麥爾德……雁兒……」幽靈再次陷入了迷惑:「我記得還有一個男孩,和你也一般大,只是名字我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想不起來就算了,沒那麼多人需要你記住。」

  「你這人怎麼那樣小性,」黛玉卻被逗笑了:「是只記住你便成了麼?」

  「我真希望如此。」裡德爾卻突然回頭認真道。

  黛玉對上那雙黑色的眼眸,再次忍不住紅了臉,唾了一聲真是沒羞沒臊的,一下人便飄遠了。

  裡德爾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這次他可是說的真心話,只是看了眼幽靈快速離去的身影,還是無奈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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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07

  碧藍的晴空,熙熙攘攘的倫敦,裡德爾在奔逃的人群裡沉默攥緊了魔杖。

  該死的,他真的是在魔法世界呆了太久,他怎麼會忘了這樣的好天氣不僅僅適合游玩,其實更適合轟炸。空襲警報一聲高過一聲,吵得他耳膜發疼,經過他的麻瓜們甚至想「幫助」一把這個立在原地格格不入的男孩,把他拽到防空洞裡去。

  當然裡德爾不會讓麻瓜們助人為樂的心願得償所願的,他攥緊了魔杖,又往街角的陰影裡縮了一些。

  「這裡很危險。」

  一直沉默的幽靈倒是先開了口。

  「別拿我和那群蠢笨的麻瓜們相提並論。」裡德爾黑著臉拒絕了幽靈的好意。

  「平白無故的生什麼氣?」黛玉斜睨了裡德爾一眼,倒是也沒再和他吵下去。

  天空下幾架黑影來來去去,槍炮和爆炸聲越來越近,裡德爾沒有半分想躲起來的打算,比起那些破壞力有限的炮彈,他倒是更擔心如果在大街上使用魔法,會不會被那群魔法部的蠢豬發現。

  「你想去哪兒?」

  裡德爾愣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黛玉繼續道:「不是說帶我逛逛這裡麼?還是說這又是個幌子?」

  「你想去哪裡?」

  裡德爾有些遲疑,黛玉似乎已經意識到他的目的,坦誠還是繼續隱瞞下去,他再次選擇了後者。

  姑娘似乎沒發現他的小心思,輕快道:「這樣走著也太慢了,你能趕上我嗎?」

  話音未落,幽靈已經迅速地飄到了街角,裡德爾剛想使用魔杖,卻看見巷落的陰影裡似乎閃過一個穿著奇怪的人。

  ……好吧,該死的魔法部。

  他認命地收起魔杖,拔腿追了上去。

  沒有實體的幽靈移動速度是真的很快,裡德爾不是第一次見識過幽靈的速度,但向來不急不緩的姑娘一下便閃出十幾米這樣的情況,倒是讓他愣了一下,這段時間他幾乎都要把她看成活人了。

  姑娘並沒有甩掉他的念頭,每到一個拐角她都會等著男孩趕上來,然後在男孩要抓住自己的前一秒迅速閃身而去,這讓裡德爾實實在在感受到了一發被戲弄的恥辱。

  如果能用魔法,他早就抓住她了。

  ……該死的魔法部。

  裡德爾在內心再次咒罵了一發魔法部。

  兩側的景色他沒多少心情去關注,幽靈並沒有把他引向什麼倫敦地標,可是越往前跑裡德爾越發現有些不對——幽靈在把他引向防空洞。

  意識到這點之後裡德爾瞬間覺得索然無味,他停下了腳步,幽靈同樣停了下來,回頭望著他,十分不解。

  轟炸聲在他們身後響起,裡德爾站在長街中央定定地望著黛玉,心情越發煩躁。他並不需要這些貌似善解人意的關懷,甚至連他的自矜都照拂得無微不至。對,他不需要,他只想得到那個幽靈身上的秘密,所有的東西都是假的,他一直用愛情在欺騙那個輕信的幽靈,他並不感到罪惡,更不會愧疚,所以那個幽靈這樣對他是想干嘛?傻了嗎?她不是一直知道自己的目的嗎?還是她看輕了自己,他不是說過他和那群蠢貨巫師並不一樣?為什麼她還覺得自己會被這群低賤的麻瓜炸彈傷到?

  「我不會過去。」裡德爾再次開了口:「這只是麻瓜的炮彈,你在輕視我的魔法。」

  幽靈定定看著他,搖了搖頭:「還有別人。」

  這算什麼?提醒他無法在這裡使用魔法嗎?

  裡德爾剛想反駁,一顆炮彈轟然而下,裡德爾只看見幽靈瞬間衝回了身前,爆炸聲和碎石接踵而至,過高的聲波讓他瞬間失聰,單手已經摁在了魔杖柄上,身體卻被更柔軟的觸感震撼,溫暖的,柔軟的,屬於少女的軀體,他被摁著往後倒去,甚至沒反應過來自己竟然觸碰到了那具靈魂的實體。

  石塊飛濺,燃燒的書頁漫天飛舞,晴空一碧如洗,還有姑娘最真實的惶恐,一切似乎都摁下了慢放鍵,裡德爾的眼瞳清晰地記錄下了每一處細節,灼熱的氣浪卷著碎石和火焰從他們身上掠過,石塊打到了幽靈,卻不再穿透,劇烈的疼痛拖慢了他想要反擁住幽靈的雙手,就在他即將抱住姑娘的前一秒,靈魂霎時變得透明,溫暖轉瞬而逝。

  幽靈消失了。

  ……這算什麼?

  巫師的自我保護能力開始生效,靠近他的石塊都被彈開,裡德爾慌忙起身,火焰和廢墟上卻再沒有一絲幽靈的影子。

  「林?!」

  「黛玉?黛?」

  「你在哪?」

  顧不上什麼禁令,他拿起魔杖一連施了好幾個咒語,周圍的火焰燒得更旺,那個幽靈卻像是真的如她從天而降一般憑空消失了。

  ……這到底算什麼?

  「我可不記得未成年巫師在校外被允許使用魔法。」

  一個冷漠卻帶了嘲笑的女聲憑空響起,裡德爾轉頭,立在碎石外的高大女人裹了一身黑紗,深陷的眼窩中滿是譏諷,斯各特夫人。

  男孩收了魔杖,沉默地走下石碓,左手無力地垂下,新鮮的血液長蛇般蜿蜒而下,滴落在滿是塵泥的土地上。

  「受傷了?」

  斯各特夫人站在原地沒動,挑眉打量了一下並不打算理睬自己的裡德爾,冷笑道:「你不怕我報告魔法部?」

  「如果您想這樣做的話,」男孩的回答是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禮,只是表情冷如冰霜:「您來找我是為了什麼?格蘭德的藥水我已經送給福瑞德斯先生了。」

  「我知道你有更多。」女人的表情是莫名的自信。

  「您大概想錯了。」裡德爾懶得多看她一眼,他現在心情很糟糕,糟透了,精於算計的大腦多年來第一次出現了放空狀態。

  那個幽靈……那個幽靈。

  他甚至想不出評價詞,只覺得心頭空蕩蕩的,像是被生生剜掉了一塊,疼嗎?他不知道,只是覺得很空。

  「我會提供很豐富的報酬,只要你給我藥水。」

  「我不需要黃金,女士。」

  「那剛剛消失的影子呢?」

  裡德爾停下了腳步。

  斯各特夫人忍不住翹起了嘴角:「你想要她回來?」

  「您剛剛說的是……影子?」裡德爾疑惑地回頭:「您知道她是什麼?」

  「你覺得她是什麼?鬼魂?映射?還是別的?」斯各特笑了一下:「考慮一下我的交易?」

  男孩遲疑了片刻,還是調換了表情微笑道:「可是您給我的情報太有限了,我如何知道這不是一個幌子呢?」

  「看來那個女孩對你真的很重要,」斯各特笑了起來:「你只能相信我,否則你別想再見到她。」

  「這您倒是錯了,」裡德爾輕笑道:「她能否回來對我無關緊要,如果您只能以這種方式讓我相信您,那我只能遺憾地告訴您這交易於我不太合算,我建議您還是去找福瑞德斯先生吧,我留在那的一小瓶藥水……應該也能讓您睡上一天好覺了吧?」

  「你!」女人被男孩傲慢的態度惹惱了,她冷聲道:「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對那個女孩的感情,巫師的自我保護意識可是能把她瞬間彈開的,」說著,女人的目光轉向男孩無力下垂的左手上,冷笑道:「寧願斷一只手也不把她彈開,你是寧願永遠不見她呢還是和我做這個交易,你根本不會虧本。」

  裡德爾只是好整以暇地看著女人冷靜的分析,微笑的表情沒有半分波瀾:「您說得很對,我沒有把她彈開,但那說明不了什麼。」

  斯各特皺眉道:「你別以為我只會求你。」

  「您向來擅長魔藥,」裡德爾微笑道:「所以您想對我下什麼?吐真劑?致幻劑?或者您的魔藥一定更加高級,我真想向您學習一下這些技術。」

  「你不害怕?」

  「為什麼需要害怕?」男孩好整以暇地繼續道:「但自從上次在酒館遇到您之後我就一直好奇,像您這麼有實力的女巫為什麼會對付不了一個法術低劣的酒店老板?」

  「……你想說什麼?」斯各特忍不住攥緊了魔杖,明明對方只是個未成年的小男孩,她卻生出了一種被脅迫的危機感。

  「我以為說到這裡您已經能明白我的意思了,」裡德爾聳聳肩,無奈招了招手道:「克拉爾,出來。」

  一聲嘭的輕響,空氣裡跳出了一只有些衰老的家養小精靈,他搖晃著腦袋,有些迷茫地看著裡德爾,聲音尖尖細細的大叫道:「是!主人!」

  「克拉爾?」

  斯各特吃了一驚,沒等他有所動作,感受到威脅的克拉爾已經把她的魔杖擊飛,隨即痛苦地用自己的頭撞擊地面,裡德爾搖搖頭:「你無需為這件事懲罰自己。」

  「是的主人!」

  克拉爾從塵土裡把頭抬起來,仍然滿臉痛苦。

  「帶我們離開這裡。」裡德爾看了眼面帶怨毒的斯各特,歪了下腦袋:「這可不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是的主人!」克拉爾抓上兩人瞬間消失在空氣裡。


第44章 第 44 章

  08

  「這就是你挑的好地方?」斯各特環顧一下四面的荒野,對著小精靈冷笑道。

  「克拉爾只能服從現在主人的意志!」小精靈拼命晃著腦袋,習慣讓他想要繼續去懲罰自己,可裡德爾的命令讓他無法動彈:「克拉爾無法達成前主人的心願!」

  斯各特怨毒地瞪著裡德爾,半晌才道:「……你對格蘭德老頭做了什麼,你怎麼變成了他的主人?」

  「這些應該與我們的交易無關,」裡德爾微笑道:「現在您應該知道,別無選擇的是您,您只能如實告訴我您的情報,當然,我很欣賞您的實力,如果您能給我想要的,我自然會為您奉上足夠的藥水,我覺得這應該是最好的安排。」

  「……你都知道什麼?」

  裡德爾忍不住嘆了口氣,這個看似精明的女人到現在也不肯承認自己的處境,和那個幽靈完全不一樣,可那個幽靈……裡德爾搖搖頭,把那個幽靈的影像從腦海裡強行趕出去,耐著性子解釋道:「我知道您被指控謀殺自己的丈夫,但魔法部並沒有找到定罪的證據,您聰明地銷毀了幾乎所有證據,除了一個家養小精靈,而那個小精靈被您意外轉讓給了格蘭德老頭,成為了他的保命符。」

  「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家養小精靈不能說主人的壞話,你命令他說什麼就會說什麼,這根本不能當成證據。」斯各特冷笑道。

  「我並無讓克拉爾出庭指證的打算,」裡德爾再次搖搖頭:「如果我沒記錯,您最開始使用的藥劑是讓克拉爾給您處理的,可您當時心煩意亂,似乎沒有告訴小精靈具體如何處理那瓶藥劑,在您因為那次賭博無意將小精靈轉手給格蘭德之後,害怕的應該這個物證吧?」

  「克拉爾不會背叛我。」

  「比起自由意志來說,克拉爾唯一無法背叛的是主人的命令,」裡德爾的耐心逐漸被耗盡:「而我給他的命令是,一旦我死亡,您的殺人證據必將立刻提交魔法部,所以您最好企盼我平安無事。」

  「……你從什麼時候起計劃好這一切的?」斯各特只覺得脊背發涼,她和這個男孩是真正的一面之緣,可他為什麼要算計她?

  裡德爾歪頭看了眼斯各特,提醒道:「我不覺得您需要知道這些無用的信息,您只需要告訴我關於那個女孩您所知道的一切,如果您執意堅持,我大概只能回答我無心與您作對,僅此而已。」

  寒意爬上女人的背脊,她覺得很冷,然而失去了魔杖的她連施一個溫暖咒都無法做到,寒風卷起亂雪拍打在女人身上,男孩倒是抬起了手,姿態優雅地施了個溫暖咒,笑容裡滿是冰霜:「我給您的考慮時間已經夠多了吧?克拉……」

  「她是個影子!」

  「那是什麼?」裡德爾再次皺起了眉頭。

  桃金娘茫然地在倫敦的街巷裡來回穿梭,眼裡不斷有淚水湧出,和灰塵混在一起,在臉上劃出一道道髒污的印記。

  「我沒有任何義務幫你這個泥巴種。」

  馬爾福的拒絕猶在耳邊,桃金娘現在還能回憶起他那一臉嫌惡的表情,仿佛她身上帶了什麼致命的病菌:「你這種泥巴種除了會惹是生非還會什麼,要我幫你解決你闖下的麻煩,想都別想!」

  她一定是瘋了,才會想去求助他,斯萊特林根本就沒有好人,桃金娘想不通自己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去招惹這群斯萊特林,她應該離他們遠遠的,那群混蛋的糾葛關她什麼事,無非就是受到一些惡作劇罷了,她又不是沒受過欺負。

  想到這點,桃金娘卻只覺得自己更委屈了。

  為什麼做個好人那麼難,她承認自己好奇過裡德爾他們做了什麼,可她歸根結底只是想帶謝爾去接受治療,謝爾的麻瓜父親根本沒辦法治好她,可裡德爾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像死神一樣,甚至還將謝爾直接帶走了。

  這次裡德爾會對謝爾做什麼?

  桃金娘根本不敢想,她不知道謝爾和裡德爾之間有什麼糾葛,謝爾明明表現得對裡德爾很有好感,就算是謝爾告白失敗裡德爾也沒必要把她推下塔樓,桃金娘的直覺告訴她裡德爾對謝爾絕對沒有抱著一絲善意,噩夢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帶走了謝爾,而桃金娘是造成這一切的元凶。

  街上的人群多在努力搶救被廢墟所掩埋的同胞或是財物,這樣一個邊哭邊走的女孩並不能吸引到更多同情或探尋的目光。

  「找到你了。」

  突然冒出的少年嗓音實實在在嚇了桃金娘一跳,她慌忙轉頭,一臉陰郁的諾德正站在她身後,握緊了拳頭向她走來。

  這次諾德做了充足的准備,沒等桃金娘再次逃開,他便用力抓住了桃金娘的手,將她扯到了一旁的小巷裡。

  「你跟蹤我?你個變態!」

  少年的力氣總歸是要大一些,桃金娘用盡力氣也沒能把他掙開,反而弄得自己的手更疼了一點,諾德沒有一點憐香惜玉的意思,冷聲道:「我沒有跟蹤你,倒是你一直在跑什麼?我可不記得你家在倫敦。」

  「我去哪不關你的事!你們這群斯萊特林能不能滾出我的生活!」

  桃金娘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只是淚水立馬就流了滿臉,仿佛作對一般昭告世人這個女孩所說的一切不過是在逞能而已。

  「……我只想知道發生了什麼。」

  諾德沒有放開對女孩的鉗制,手上卻稍微松了點力道,至少保證了對方的腕骨不會被自己捏碎。

  「你難道不清楚嗎?」桃金娘哭叫道:「你這個裡德爾的幫凶!殺人凶手!謀殺犯!你這次又想幫他做什麼?連我也一起殺了嗎?昨天的炸彈怎麼就沒炸死你呢!」

  諾德的眼睛眨了兩下,很快從這一連串的聲討中提煉出了一點信息:「……你說裡德爾殺人了?」

  手腕上突然傳來一陣燒灼感,他連忙甩開桃金娘的手往後退了兩步:「離裡德爾遠一點。」

  淚水仍然不爭氣地流下來,桃金娘用力抹了一把,突然便不想跑了,她瞪著後退的諾德,譏諷道:「這算什麼?毒蛇的警告嗎?你不是替他來殺了我的嗎?你跑什麼,帶我和謝爾一起啊!」

  「你別說了!」

  諾德痛苦地捂住手腕,臉色慘白地瞪了桃金娘一眼,轉身跑出了窄巷。

  這到底算什麼?

  桃金娘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她似乎可以追過去看看,只是等她跑出巷口,諾德已然不見蹤影。

  該死,她又把事情搞砸了。桃金娘痛苦地錘了錘自己的腦袋,萬分渴望時間能倒退,如果今天能夠重來,她絕對要掐死執意跑到謝爾家裡去的自己,事情越走越糟,她把一切都搞砸了,可是謝爾到底在哪裡呢?

  她又想哭了。

  伍氏孤兒院的院落裡種了一株夏櫟,寒冷帶走了所有樹葉,晚風只能來回搖晃著孤零零的枝椏,張牙舞爪地恐嚇著那群孩子們的夢境。

  裡德爾站在漆黑的鐵門前,有些好奇這麼多輪的轟炸怎麼就只是讓這個孤兒院缺了塊屋檐斷了電,如果可以他真的挺想讓那群德國人把這裡直接炸飛。

  黑暗裡那群孩子依然吵鬧不休,科爾夫人的訓斥聲依舊使人厭惡,裡德爾沒有驚動任何人,悄悄摸進了屬於他的那間房。

  空氣裡彌漫著一股略微潮濕的霉味,狹窄的鐵皮床上鋪著陳舊的被褥,窗台上擺了七塊石子,空蕩蕩的桌面上積了塵,看來他走後確實沒人再進過這間屬於魔鬼的房間。

  裡德爾很滿意他在這裡收獲的恐懼,只是這地方並不方便他使用魔法,男孩扯起床單草草在桌椅上擦了兩下,這才在自己的抽屜裡翻撿起來。

  孤兒並不會擁有自己的財物,梅洛普也沒給他留下任何東西,空無一物讓他憎惡那些成天抱著自己父母遺物不放的孩子們,亦給他留了足夠的幻想空間,只是這個空間最後還是被現實打破了。

  拋棄自我的母親,最後被那個下賤的麻瓜所拋棄。

  裡德爾並不明白,如果梅洛普真的使用了迷情劑,為什麼還要親手打破那個夢,如果她繼續使用魔藥,那麼至少他的童年能夠衣食無憂。

  抽屜裡只放了兩只用壞鋼筆、一瓶墨水,和幾頁信箋,紙業由白到泛黃,記載了一些古老巫師家族的通婚情況,裡德爾無疑幻想過他們其中一位是自己未曾謀面的父親。

  現在看來這一切已經沒有必要,少年拿起紙張,憑空出現的火舌瞬間吞噬了那幾頁筆記,連灰燼都沒落下。

  裡德爾接著打開衣櫃,鄧布利多要他還回去的東西已經被清走,裡德爾並不樂意看那些髒污的玩意出現在自己的領地,那時的他只是單純享受讓原主人哭泣的快感而已。如今衣櫃裡只有兩件隨著年齡增長已經不能再穿的衣服。一般這些衣服科爾夫人會回收給更小的孩子穿,畢竟這種年代經營一座孤兒院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她沒敢拿回裡德爾的那份。

  裡德爾再次燒掉了那兩件衣服,被清空的衣櫃裡依然沒有他想要的東西。少年的臉色沒什麼變化,似乎這個結局於他而言並不意外,他坐回桌前,窗外是一堵爬滿了霉苔的紅色磚牆,月光艱難地從這條窄縫中照射進來,想分享給這個房間一點微不足道的銀光。

  裡德爾沉默地坐在那裡,就像他生命最初幾年最常做的那樣,對著自己的床發呆,直到被一個紅發的教授敲開那扇門。

  ……是那樣嗎?

  裡德爾轉頭看向窗外那堵磚牆,霉苔在月色裡一片漆黑,只有邊緣泛著一點熹微的銀光,紅色的牆磚已經變成了黑色,他呆呆地看著,試圖從已然模糊的記憶裡尋找到一丁點被遺忘的蛛絲馬跡。

  一片空白。

  越發寂靜的黑暗裡,少年終於站起身來,卻無意被別到了腳,他向前踉蹌了兩步,堪堪站穩。這麼多年來少有的難堪時刻,似乎他應該慶幸無人圍觀,裡德爾看向那絆倒自己的罪魁禍首,宛如靈光一現般,他將手伸向那塊突起的木板,徑直將它撬了起來。

  無數塵埃被抖落到空氣中,裡德爾卻瞪大了雙眼。

  木板下的空檔裡躺著一本滿是塵埃的筆記本,扉頁上只寫了一個名字:

  湯姆·馬沃羅·裡德爾。


第45章 第 45 章

  09

  一九三六年的倫敦和一九四一年並沒有太大差別,陰冷的冬天下著冰寒的雨,孤兒院也沒有比六年後看起來更整潔氣派,只能說尚未被戰火摧殘過。十六歲的裡德爾站在九歲的裡德爾身後,好奇地打量著這一段被單獨存放於筆記本裡的回憶。

  真是意外,裡德爾沒想過自己會以一個外來客的姿態來探尋自己的過往,身前的小男孩熟悉又陌生,到現在他依然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會有意封存這樣一段記憶,但他希望和他的猜想一樣。

  男孩煩躁地坐了一會,轉頭從抽屜裡拿出一支已然干涸的羽毛筆在桌子上開始塗塗寫寫,裡德爾湊上去看了一眼,中文,雖然小湯姆還是寫得歪歪扭扭不像個字,裡德爾還是認了出來。

  黛。

  他想不到除了那個幽靈以外小湯姆還能從哪裡學到這個並不常見的漢字。

  這次他的猜想終於被成功印證,一個半透明的靈魂從窗外翩然飄了進來,手裡拿著一個小紙包。

  「猜猜我給你帶了什麼?」語氣輕快,是他熟悉的那個姑娘。

  雖然已經能夠猜到,真正看見的時候裡德爾還是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拉住她,只是不出意外地再次穿過了虛無。

  「黛!」

  男孩站起身來,伸出手去拉黛玉,那只手同樣穿透了姑娘半透明的身體。

  「是黛玉,論年歲你當叫我姐姐。」黛玉笑著搖搖頭,迎上男孩的目光:「這麼大的人了,怎麼說話還是愛咬舌兒,連個名字也說不清。」

  裡德爾有點奇怪,黛玉說的應當是中文,可他竟然聽懂了。

  「你的名字……很難。」

  男孩的話說得磕磕巴巴,帶了點奇怪的音調,裡德爾挑了挑眉,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還會說中文,這段回憶真是有趣。

  黛玉似乎已然習慣,笑著將手上的本子揚了揚:「你的生辰禮物,猜猜是什麼?」

  男孩直勾勾地盯著那個紙包,渴望的神情毫不遮掩,嘴裡卻別扭地拒絕:「我不喜歡書。」

  「原來你喜歡書?」黛玉笑了下:「那明年給你買本書。」

  「你明年也不許走。」小湯姆的關注點卻似乎有些奇怪:「一直不許走。」

  「我幾時說過我要走來著?」姑娘笑了笑,將手上的包裹遞給了湯姆。

  男孩拆開包裹,裡面是一本筆記,上面已經寫好了他的名字。

  「你怎麼來的?」

  「連個謝也不說,怎麼這麼無禮?」話雖如此,在小湯姆說了那句低不可聞的謝謝之後,姑娘的語調卻滿是縱容:「你學會今天的字我就告訴你。」

  裡德爾不禁搖了搖頭,那時的自己在這個幽靈面前真的是毫無防備,渴望和執念都一覽無余,還是太幼稚了點,不過看樣子他們的相處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自己似乎很依賴這個幽靈。

  ……這一點讓他莫名有些不快。

  裡德爾仔細端詳了一下黛玉,這個幽靈……或者說影子?他還是不能判斷她到底是什麼,看起來和他在霍格沃茲遇到時別無二致,似乎……現在的黛玉,看起來更加鮮活一點。

  其實他有點意外這時的黛玉竟然還能教自己中文,六年後裡德爾只聽她說過一次中文,還是在無意識情境下說的,幽靈的記憶力似乎與日俱減,唯有和他在一起時能稍有提升,如果斯各特說的屬實,那麼她作為一個影子的生命力確實是走到了盡頭,而影子的存活和主人的生死並無聯系,那應當是制造她的魔法被耗盡了。

  只是她到底在這個大陸上游蕩了幾百年?什麼樣的執念讓這個影子拋棄記憶過往也要游蕩下去?

  裡德爾不懂,但是他隱約能猜到,按照黛玉的脾氣,最有可能的,無非是一個情字罷了。

  看著身前的姑娘在認真地教男孩寫字,他心裡有點莫名發酸。

  身邊的場景緩慢地變換,裡德爾看著那個姑娘同幼年的自己嬉笑打鬧,共度這狹小天地裡的日日夜夜,他們形影不離,甚至黛玉會替他小小地捉弄一下有失公允的科爾夫人,也只算是小小地捉弄而已,在裡德爾看來那點小把戲根本不值一提,孤兒院裡的湯姆是唯一知曉黛玉存在的人,在這個被異化的荒島上小湯姆固執地抓著唯一的浮木,不知是為了尋找同類還是單單想證明他自己並沒有瘋。

  裡德爾無意去探尋當時自己的心情,他只想知道姑娘身上的故事。作為一個旁觀者他倒是看出來了許多小湯姆不曾發現的細節,比如這時的黛玉已經忘了自己的家在哪,雖然偶爾也能和小湯姆說上幾句她曾有個弟弟這樣的話,但她的記憶就如被秋風吹落的黃葉一般,無可避免地被盡數帶走,她在逐漸忘記過去。黛玉雖然陪著那時的自己,但她總會朝一個方向發呆,裡德爾想不到那個方向還能有什麼,除了霍格沃茲。或許這個影子從開始就注定要離開,而創造她的魔法,必定和霍格沃茲有關。抑或許,和那個不肯告訴他真相的達芙教授有關。可是裡德爾不明白,達芙創造一個影子的目的是什麼,這已經是被禁用的魔法,風險太大,連黑巫師也不敢輕易嘗試,如果是達芙創造的影子……不對,裡德爾搖了搖頭,黛玉至少在這個世界上游蕩了兩百年,應該說是兩百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讓她游蕩至今?

  「你無權命令我!」

  男孩的尖叫將裡德爾的思緒再度拉回了人間,他抬起頭,幽靈正跟著他走進自己的房間,窗外依舊下著淅瀝的小雨,夾了一點細碎的冰晶。

  裡德爾的心猛然跳動了一下,這大概是他不太願意回想起的段落。

  「湯姆,你不該將他們帶到山洞裡。」幽靈皺眉跟了上來,神色是少有的嚴肅。

  「不是我的錯。」男孩的聲音仍然尖利刻薄:「你沒有權利命令我。」

  裡德爾忍不住冷笑一聲,現在他倒是能想起來當時他把那兩人拐進山洞的緣由了,不單單是為了享受他們的恐懼,更是因為前一天黛玉在午餐的時候誇了一下這兩個孩子很可愛。當時的自己還真是可怕,裡德爾冷眼看著這個絲毫不知收斂和變通的小孩,明明可以有很多種辦法哄一下這個異國靈魂,小孩偏偏選了最差的一種來證明他在姑娘心中的地位。

  「那你倒是說說你的理兒都在哪裡?」姑娘確實有些氣了,但終歸是把他當弟弟一樣疼著的小孩,還是耐著性子再問了一遍。

  「他們活該。」

  湯姆不滿地瞪著黛玉,背靠在他的書桌上。

  「我可不記得他們有罵過你怪物。」

  「他們在心裡罵了,只是不敢說出口。」

  姑娘都被這偏執的小孩氣笑了:「你不是他們,怎麼能知道他們的心思?」

  「我能,」男孩依然固執道:「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不能?」

  「這嘴兒可真是越來越毒了,」黛玉冷笑道:「你也不是我,你又怎麼知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你不過是我想像出來的人,別人都看不見你。」

  男孩別扭地扭了頭,依然不肯為他的魯莽道歉。

  「你真是那麼想的?」

  東方姑娘終究是惱了,轉頭打算出門冷靜一下,小男孩卻在這時咬牙再次威脅了一句:「走了就別回來!」

  「看來……你沒瘋,是我瘋了。」

  黛玉停頓了片刻,終究是冷笑著走出門外。

  裡德爾慌忙追了出去,門外已然空無一人,那個靈魂就這樣輕易地消失在了他的記憶裡。

  裡德爾皺眉回到屋內,小男孩正背對著自己打開抽屜,說實話他現在很想打死這個當時偏執的自己,但這只是一段回憶而已,他的想法無法變成現實。小湯姆對裡德爾的怒氣倒是無知無覺,他只是沉默地從抽屜裡拿出一枝紅艷的玫瑰,那是他好不容易和人換來的東西,今早才從玫瑰園裡摘下,又被他小心地摟在外套裡帶回來藏好,只是最後沒能送出去。

  「騙子……」

  男孩的指尖被玫瑰的刺劃破,血珠很快滲了出來,他冷眼看著自己的指尖,隨即將那株玫瑰扔出了窗外。

  四周的場景飛快地扭曲褪去,裡德爾向後退了兩步,主動退出了這個回憶的世界。

  窗外的夜色已經褪去,遙遠的天幕開始泛白,裡德爾收起日記本,打開窗戶向下望去,滿是塵土和垃圾的窄巷裡沒有行人,那株玫瑰早已被踩踏碾碎在不知年歲的泥土裡,連同那段記憶一起,被幼小的他決絕地斬斷拋棄。

  裡德爾呆呆望了一會,破曉的寒氣凍得他的雙頰越發蒼白,唇色卻是異樣的紅艷。

  他總算猜對了一回,既然他們的交集那麼早之前便已開始,那麼這次,不管她身上到底有什麼秘密,他一定要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少年輕笑了一聲,再度合上窗戶,街角一個賣花的姑娘抬頭呆呆望著那扇窗,驀然就紅了臉。

  「你醒了?」

  諾德睜開雙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淺綠色的天花板,墨綠的窗簾,隨後才是那個在床邊慢條斯理吃著水果拼盤的馬爾福。

  馬爾福白了諾德一眼,嘲笑道:「感謝梅林吧,你來醫院的時候治療師都要下班了,如果不是我撞見你還好心讓我爸爸去叫了人,你現在可能早去見梅林了。」

  回憶慢慢清晰起來,諾德連忙看向自己的手腕,被燒灼的傷口還沒有愈合,疤痕從手腕蜿蜒向上,織成一張難看的大網,差一點就燒到了心髒。

  「你可以放心了,我問了治療師,不是牢不可破咒,是它的前身,我忘了叫什麼,好像是更簡陋的一個咒語。」馬爾福仍然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但也只是不致死而已,如果你再掙扎一次,你這條胳膊應該就算徹底廢了。」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笑了起來:「怎麼?曾經警告我的騎士也開始受不了你那位國王的臭脾氣了?反正只是一條胳膊而已,如果你聯合其他巫師家族起訴那個……」馬爾福斟酌了一下用詞:「……怪物,他肯定會被退學,雖然未成年還不至於進阿茲卡班,但他肯定沒辦法在魔法世界這邊混下去了。」

  「謝謝你。」諾德沉默了一會,還是搖了搖頭。

  「為什麼?你還在害怕什麼?」馬爾福憤怒地站了起來:「我真是個傻瓜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幫你,你還認不清現實嗎?非得到他弄死我們你才肯叫一聲嗎?」

  「林在他手上。」諾德痛苦地抓住自己的頭發,深深嘆了一口氣。

  「什麼?那個幽靈?」馬爾福真是氣到不知道說什麼:「我看你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就為了一個莫名其妙出現又消失的幽靈?那還不是個活人!」

  「我也不知道……」諾德苦惱道:「可是我真的害怕……」

  「那謝爾呢?」馬爾福冷笑一聲:「你不是熱衷於當騎士嗎?真的活人反而不去救了?」

  「謝爾?」諾德迷茫地抬起頭。

  「那個退學的拉文克勞泥巴種,」馬爾福壞笑道:「雖然學校少了個泥巴種我還是挺開心的,但聽說她昨天被裡德爾從這裡帶走了,而且貌似現在還沒找到。」

  「她不是回家了嗎?」諾德不禁皺起了眉頭。

  「好像是拉文克勞的另一個泥巴種把她帶過來了,」馬爾福聳聳肩:「不知道那個泥巴種腦子裡想的是什麼,那個怪物還沒發展到拉文克勞的成員吧?不過聽說謝爾的記憶一片混亂,連魔杖都不會用了,這樣的泥巴種讓她滾回麻瓜世界不好嗎?只是我也不知道那個怪物為什麼要帶走她,還是說她知道了那個怪物的什麼把柄?」

  「我說了你知道的一切都不要告訴我。」

  「你還在害怕。」馬爾福嗤笑了一聲:「去找一下謝爾,應該不違背你對他的忠誠吧?」

  「你說的那個泥……學生是桃金娘?」諾德疑惑道。

  「我為什麼要記得一個泥巴種的名字?」馬爾福不屑道:「要不是那次課上……我也不想記住那個謝爾的名字,她真是自找麻煩。」

  「自找麻煩?」諾德掀起身上的被褥,輕笑了一下:「你還是小看了裡德爾。」

  「什麼意思?」

  「沒什麼。有謝爾的消息嗎?」剛說完這句話諾德的手臂又是一陣刺痛,他悶哼了一聲:「我需要先去和治療師談一下,如果你找不到謝爾,可以先試著去找找桃金娘。」

  「這算什麼?聯盟成立?」馬爾福忍不住挑了挑眉。

  「我只會對裡德爾忠誠,」諾德搖搖頭,走出了病房:「前提是林小姐安然無事。」

  馬爾福定定地看著房門開啟又關閉,嘴角忍不住上揚起來,按照諾德提出的條件……如果那個幽靈不再安然無事呢?


第46章 第 46 章

  10

  海風鹹澀冰涼,黑色的潮水來回衝刷著沙灘,將那些屬於抑或不屬於海洋的成分盡數推回岸上。

  幾個身穿奇怪長袍的男女圍著一具已然冰冷的屍體低聲交談,馬爾福遠遠地站在一邊,脊背冰涼。他抖了下身上的披風,似乎想抖掉那些並不存在的冰晶。

  桃金娘雙手抱臂站在他身後,雙頰都被凍得麻木,一塊鏡片不知何時已然不翼而飛,兩只眼睛在海風下艱難地睜著,想看清遠處的人群,又瑟縮著不敢上前,聲音已經帶了哭腔:

  「我不信,那不是真的……」

  「你閉嘴!」馬爾福臉色越發蒼白:「等會你自己去認,我才不過去。」

  「我不敢……求求你,我不敢……」

  桃金娘伸手想拽住馬爾福的長袍,卻被少年毫不留情地躲開:「別碰我。」

  女孩伸出的手在空中瑟縮了一下,只得認命地再次抱住了自己的手臂,馬爾福冷聲道:「你確定看到裡德爾把她帶走的?」

  桃金娘點點頭,又慌忙搖搖頭,沒等馬爾福再次發飆,魔法部的官員已經走了過來:「你們誰是最早發現她的?」

  桃金娘又抖了一下,沒敢出聲,馬爾福皺了眉不耐道:「是我的家養小精靈,比格。」

  空氣中嘭地一聲,一個小精靈跳了出來:「是!主人!」

  「這不是麻瓜的城鎮嗎?你的小精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因為我讓他去找的。」

  沒等男人有更多問話,一個金發的男人傲然出現在三人身側。比格緊跟著行了個禮:「是尊貴的主人好心讓比格去找這位失蹤的泥巴種的。」

  「馬爾福先生?」官員先是一愣,旋即諂笑道:「這是您的公子?」

  馬爾福父親點點頭,繼續道:「這位……」他皺眉打量了一下哭泣的桃金娘,繼續道:「小姐丟失了她的朋友,求助於我的兒子,我出於仁慈友善的目的,即使這兩位小姐的出身並不算好,我依然讓小精靈幫忙找一下這位丟失的小姐,雖然結果令人遺憾。」

  「比格找到泥巴種的時候這個泥巴種一動不動地泡在水裡,真是太難看了!」小精靈一臉嫌惡道:「只有仁慈的主人還關心這種低賤的泥巴種死活。」

  馬爾福父親聳聳肩,似乎無意於糾正小精靈失禮的叫嚷:「死因是什麼?」

  「看樣子可能是溺水。」官員簡潔道:「沒有魔法的痕跡,魔杖也找到了,沒有使用過,如果真是那個精神失常的女巫的話,這裡是她家附近,很有可能自己掉下去的。」

  「我很遺憾,」馬爾福父親冷聲道:「聽說這位小姐從退學後一直精神不太正常。」

  「一個精神不正常的泥巴種,應該沒收她的魔杖。」比格點頭道:「這個精神不正常的泥巴種自己掉進水裡,居然還要我尊貴的主人跑一次。」小精靈做了個嘔吐的動作:「實在太過分了!」

  「夠了。」金發男人終於制止了小精靈的評議,官員看了馬爾福先生一眼,笑著聳聳肩,顯然他也是純血派的擁蹇。

  「您說的這些我們會如實寫進調查裡的,」官員的目光轉向了桃金娘:「小姐,你和我過來一下。」

  桃金娘瘋狂搖頭道:「不!先生!我害怕!」

  「請你配合,」官員翻了個白眼:「我們需要你幫忙確認一下是不是你那個同學,魔杖我們已經確認過了。」

  桃金娘依然哭著往後縮,求助的目光在馬爾福和他的父親身上來回了幾輪,沒收到半分回應。

  「這段時間幾乎每天都有巫師離世,請你別再浪費時間,」官員顯然有些不耐煩:「這麼害怕難道人是你害死的?」

  「不!我沒有!我只是把她帶到聖芒戈,是裡德爾把她帶出來的!」

  「裡德爾?也是學生?」官員顯然對這個姓氏感到陌生,他皺了眉道:「又一個麻瓜出身的學生?」

  桃金娘畏懼地點了點頭,官員不耐道:「你們麻瓜出身的學生怎麼那麼多破事。」

  馬爾福剛想說什麼,卻被父親的大手攔住:「學生嘛,總喜歡在假期亂跑,既然這位小姐沒勇氣去驗證身份,她沒有別的親人?」

  「已經去叫了,」官員苦笑道:「您知道,早點確認身份我們就能早點進行下一步,我敢打賭這鬼地方連火龍噴出的火焰都會被凍成冰渣。」

  「看樣子魔法部不打算啟動審判程序?」馬爾福父親向那群巫師望了一眼,每個人都在沉默而迅速地履行職責,似乎沒有人為這個年輕生命的離開表現出同情或悲傷。

  「一個精神失常的未成年麻瓜出身巫師……」官員扯了個意味不明的笑容:「難道要審判她的麻瓜父母?他們能爭取到一忘皆空才是最合適的吧。」

  說話間又有幾人幻影移形到了這裡,官員向後看了一眼:「哦,終於來了,那馬爾福先生我就先走了,祝您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馬爾福父親點點頭,送走了那個官員。

  「您為什麼來了?」馬爾福這才開口問道。

  「這是我該問你的問題,」父親居高臨下地打量了一下兩個學生,湊近馬爾福低聲道:「你到底怎麼回事,上次在學校丟的臉還不夠嗎?現在還和泥巴種混在一起?那個死掉的女孩怎麼回事?你難道想頂著馬爾福的姓氏進審判庭嗎?」

  「我……」馬爾福剛想反駁,看著父親嚴厲的眼神又軟了下來:「這是個意外……但我懷疑這些都是裡德爾干的……」

  「那個裡德爾?你丟了級長就算了,咬著他不放算什麼?」父親看了一眼瑟縮在一旁的桃金娘,冷聲道:「比格,送這位小姐回家。」

  「遵命,主人!」

  沒等桃金娘開口拒絕,小精靈已經抓著人消失在海風裡。

  海邊的男人開始爆發出一聲又一聲野獸般的哭嚎,但並沒有持續很久,有人對他施了消音咒。

  馬爾福先生皺眉看著海灘再度恢復寧靜,冷聲道:「看來你還沒吸取上次的教訓,為什麼你要關注那個泥巴種?」

  「她的退學和裡德爾有關系!」馬爾福爭辯道:「很有可能她知道什麼裡德爾不可告人的東西。」

  「那你倒是告訴我,一個品學兼優的學生能有什麼驚天的秘密?」

  馬爾福愣了片刻,才捏緊拳頭道:「我不知道,我聽見過他使用不可饒恕咒,剛剛您也聽見了桃金娘說的,她說是裡德爾把人帶走的。」

  「是嗎?」父親冷笑一聲:「誰是受害者?你知不知道我來這裡前已經聯系了斯拉格霍恩教授,這幾天裡德爾好好地待在學校裡哪裡都沒去,甚至昨晚還在好好的巡夜!」

  「這不可能!」馬爾福爭辯道:「我明明看見他出現在聖芒戈,很多人都看見了!」

  「誰看見了?」父親冷臉道:「如果同時出現兩個裡德爾,你怎麼判斷誰是真的?」

  「……是復方湯劑!一定有人喝了復方湯劑!」

  「魔藥倒是學得不錯,但復方湯劑藥效只有一個小時。」

  「也許他多次服用了……」馬爾福有點心虛:「或者不止一個人偽裝成他。」

  「那你怎麼證明那個裡德爾不是被害者?那個泥巴種精神失常到連幽靈都變不成,這段時間黑巫師戰爭已經讓魔法部頭疼了,誰會因為你那點沒根據的猜想來調查一個溺水泥巴種的死因?」

  「……如果是他推下水的呢?」馬爾福咬了嘴唇不甘道:「他們不能……」

  「如果你是他,你會選擇什麼辦法?」

  宛如被一盆冰水從頭澆下,馬爾福瞬間打了個激靈。

  只要不是裡德爾親手推謝爾下水,魔法部就不會對他斷罪,何況沒有目擊者。謝爾是溺死,沒有掙扎,沒有魔法,還精神失常……就算有人服用復方湯劑偽裝成他,怎麼判斷在學校的那個裡德爾不是裡德爾本人呢?他也沒有任何把握這些人不會主動給裡德爾頂罪……

  如果不是他的小精靈先找到屍體,那麼桃金娘和謝爾的監護人才是最大的嫌疑人……

  這把火根本燒不到裡德爾身上,他沒有任何明面上的動機。

  諾德的嘲笑又在耳邊響起,馬爾福抬頭看了一眼黑色的大海,再次捏緊了拳頭。

  「你還來找我做什麼?」

  斯各特坐在熊熊的爐火前,只穿了一身深紫色的睡袍,白皙的大腿毫無保留地展現在少年人身前:

  「良心發現你給的藥水實在太少了?」

  「您覺得不夠用嗎?」

  裡德爾坦然坐在女人對面的沙發上,緩慢地品了一口紅茶:「您似乎忘了一點,您之前說過能讓她回來,可您失言了。」

  「我能給你再造一個她,」斯各特無謂道:「但這必須要找到她本人。」

  「再造的……那還是她麼?」

  沒等女人回答,男孩自顧自轉移話題:「但如果您還需要藥水的話,我想您會很樂意告訴我如何能准確地找到影子的誕生地點。」

  「那個女孩?你不是已經找到了?」女人狐疑地打量著少年:「大概兩百多年前的東方?」

  「但並不在我們這個時空。」

  裡德爾語氣平淡,仿佛敘述著一件毫不重要的事情:「我看了您給我的那本書,很有幫助,但是上面殘缺的部分太多,我有些不太肯定。」

  「那不可能,不在同一個時空,那是什麼怪物?」

  「我們所有魔法對她無效,只有那瓶藥水能凝固她的東西。」少年耐心解釋道:「這一點曾經嚴重影響過我對她的判斷,她看起來確實像一個魔力不足的影子,可唯有這點無法解釋,所以……我想,最合理的解釋是,也許她並不屬於這個時空。」

  斯各特沉默了半晌,才啞聲道:「你想跨越時空尋找她的誕生地?」

  「這難道不是最好的方法嗎?實地求證。」裡德爾輕笑道:「我看到您給我的書裡有影子的追蹤魔法,只是關鍵的部分似乎有所缺損。」

  女人嘲笑道:「有關影子的魔法早就被禁了,你能拿到那本已經算價值連城了好嗎?」

  「我很感謝您能給我那本書,」裡德爾順從地點點頭:「只是缺頁太多,愚鈍的我實在想不明白,所以我只能自己來請教您了。」

  「回到過去根本不可能。」斯各特拿起茶杯皺眉呡了一口:「過去不能被改變,何況那是兩百年前,就算你能繞過神秘事務司的監視回到過去,你的任何一個舉動都可能對現在造成不可逆轉的災難性後果。」

  「聽起來不像是您會擔心的事情,」裡德爾輕聲道:「我還不知道原來您那麼富有正義感來維護時間的秩序。」

  「如果你回到過去殺了我的祖先呢?」女人冷笑道:「你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情的嚴重性。」

  「事實上,我知道,」少年認真道:「所以我還想來向您討教一下如何繞過神秘事務司的監管,畢竟您曾在時間室工作過。」

  「你怎麼知道我的工作?」斯各特抬了一下眼皮:「……那可是機密。」

  「我可以繼續當您的保險櫃,」裡德爾微笑道:「我們依舊是同盟,不是麼?」

  「你到底是什麼怪物?」

  女人煩躁地將杯子摔下,熱茶和碎片濺落到彩色的羊毛地毯上,浸染出一大片不斷蔓延的污漬,裡德爾低頭看了一眼花掉的地毯,微笑道:「您這樣容易傷到腳。」

  「怪物也會照顧人?」斯各特突然笑起來,將腿移到那些碎瓷片上。

  「不會。」少年微笑的表情沒有半分變化。

  女人嗤笑一聲,揮著魔杖使了一個恢復如初。

  「您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少年不急不緩道。

  「如果我說沒辦法呢?」斯各特晃動著自己的魔杖,沒有給出答案。

  「您知道,」少年微笑篤定道:「既然那個幽靈能來到我們的時空,繞過魔法部的監控跳躍時空就不是無稽之談,您這樣拖延只是在浪費我們的時間。」

  「那你知不知道問題並不在魔法部的那堵牆,」女人向後躺倒在沙發上,抬起下巴倨傲地望向那個少年:「橫豎那不過是一道人砌的牆而已,你知道真正的問題在哪嗎?」

  「這個問題您剛剛已經說過了,」裡德爾淡然道:「過去不能被改變,如果我改變了過去,那麼未來也會隨之改變,換句話說,那很有可能是一趟有去無回的旅行。」

  「你只關心自己的歸程?」

  「還需要關心什麼?」裡德爾輕笑道:「無論我在那個時空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只要未來的我依舊存在,那不就行了?」

  「真是個絕對的斯萊特林。」斯各特嘆了一口氣,不知是贊嘆還是嘲諷。

  「感謝您的誇贊。」少年面不改色道:「但是時間跨度畢竟有兩百多年,任何一個微小的舉動都會牽涉出很嚴重的後果,所以您放心,為了我自己能夠安全回來,我會置身事外的,您只需要告訴我如何找到影子的出生點就行了,而且這冒險如果真的那麼不可逆轉,您完全可以用生命拒絕我。」

  「如果你真的想置身事外,那就根本不要過去。」女人冷笑一聲:「那姑娘有什麼好,值得你這樣惦記?」

  裡德爾沉默了片刻,才輕笑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只知道一點,是我的東西,就永遠是我的,哪怕跑到天邊,我也一定會拿回來。」

  斯各特沉默地打量著黑發的少年,爐火在二人身側劈啪作響,火光在彼此的臉頰和發絲上游走,半晌,女人才低聲道:

  「……女人從來不該是一件沒感情的物品。」

  「但您並沒有實力反抗這樣的命運。」

  少年冷笑一聲,黑色的眼瞳裡閃過一瞬渴望的紅光。


第47章 第 47 章

  11

  「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四月芒種時節,園內各處樹枝上都系上了彩綢轎馬各色物什,唯有花塚處無人染指,依舊桃李清冷,黛玉心中郁結,將那些花瓣一並掃好用香囊裹好埋了,卻忍不住感花傷己,哭了幾聲,又隨口念了起來。正是傷心之時,不知何處又吹來幾片黑灰,頗像燃盡的紙頁,黛玉抬頭四顧,只覺得花枝搖曳似有人來,卻沒發現何處異樣,轉頭看著那黑灰又同落花纏在一起,便將就同花兒一同葬了: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蔔儂身何日喪?

  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正在悲泣之時,又聞得山坡上也有悲聲,黛玉心下疑惑,走上前去,卻是寶玉立在那裡,當下便啐道:「呸!我打量是誰,原來是這個狠心短命的……」

  說到「短命」,又生生把話頭咬住,轉頭便走,卻不想原先的花塚上不知何時盤了一條通體漆黑的長蛇,直了身體,一雙如紅寶石一般的眼睛正冷冷望著自己。黛玉心頭一驚,強行摁下想尖叫的衝動,生怕驚擾了那條蛇,小心地捂住嘴定在原地。

  好在那蛇似乎也沒被驚擾到,只是盤在花塚上望著那姑娘,黛玉心神稍定,正盤算著千萬不能驚了這蛇,緩緩往後退時,忽聽得身後一聲驚叫,慌得她抖了兩下,那黑蛇似乎也被這叫聲嚇到,登時立起身子吐了蛇信,黛玉正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只手卻將她用力拽下了山坡,二人跑得匆忙,發髻衣衫都被花枝打得零亂。一直跑到那土丘再也望不見了,寶玉才放開黛玉的手:

  「真沒想到這園子裡居然還有蛇,幸好我今天在那,不然還不知會怎樣呢……」

  黛玉被拽了一路,正喘得難受,腦海裡滿是那條蛇的模樣,心想那蛇也是奇怪,尋常蛇類受驚便會咬人,不想那蛇明明也被寶玉嚇了一跳,卻立在那裡望著她被寶玉拽走,不知是不是冬眠剛醒尚不能自如活動,不管怎樣幸而無事。只是寶玉一直在耳邊念念叨叨,她聽了又想起昨日被關門外一事,心中不快,稍稍整理了下衣服便想快步離去。

  寶玉見她要走,忙道:

  「你且站著。我知道你不理我,我只說一句話,從今以後撂開手。」

  黛玉聽得只是一句話,站住道:「請說。」

  卻不想寶玉笑道:「兩句話,說了你聽不聽呢?」

  黛玉回頭就走,卻聽得寶玉在身後面嘆道:「既有今日,何必當初?」黛玉聽見這話,由不得站住,回頭道:「當初怎麼樣?今日怎麼樣?」

  寶玉逮到空子,慌對著黛玉一陣剖白,二人哭哭笑笑地,那些不愉快轉瞬也就聊忘了,卻不想身後那花塚上盤著的黑蛇突然變成了一個黑衣的少年,一手拿了根純黑的細木棍不知在盤算什麼,冷臉望著這邊。

  寶黛二人的談話他聽得不算真切,只聽到什麼「姐姐」、「姑娘」的,就算聽得清楚裡德爾也不想去聽,看黛玉那神情就知道那個把她強行拉走的少年與黛玉關系匪淺,至於究竟是什麼關系,裡德爾不想去思考這種無聊的問題,他只覺得氣悶。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環境,亭台樓閣,春風拂柳,倒是和他記憶裡那個姑娘很相稱。雖然按照斯各特的方法成功繞過了魔法部的封鎖,但他仍然不知道確切制造那個影子的時間,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制造了那個影子,那他這一廂情願地追過來到底是為了什麼?直到他親眼看見黛玉的瞬間,裡德爾才有了一種切實跨越了時空的實感,他真的追到了那個姑娘心心念念了不知道多少時間的「家」。

  裡德爾記得之前他和黛玉承諾過要帶她回家,現在他倒是到了這裡,只是他的姑娘在哪裡呢?

  面前的黛玉同那個姑娘別無二致,甚至他可以真實地觸碰到她,在這個世界裡他所渴望的一切都是輕而易舉,裡德爾想他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制造影子的魔法那麼讓人恐懼,在那瞬間他確實分不清面前這個黛玉同他的黛有什麼區別。

  也許唯一的區別是這個姑娘不愛他。

  那他的黛呢?

  裡德爾不想去想這些無聊的東西,他需要去找回他的姑娘,他說過不會再放手,那麼無論那個姑娘是活著還是死了,無論那會造成什麼後果,他一定會把她帶回來。

  山坡下又傳來了女孩們的嬉鬧聲,少年轉了眼,又變回一條長蛇,悄無聲息地繞下了山石。

  卻說黛玉好不容易才同寶玉和好,卻不想寶玉剛同自己說了會好話,轉頭又同王夫人拿她的藥方說笑,她有些惱意,出了門卻又有些躑躅,正有意放慢了腳步等寶玉追上來,卻又聽到寶玉在裡間嘲道「理他呢,過會就好了」,惹得姑娘原本不悅的心情更加郁結。好容易晚些等到寶玉過來陪了兩句好話,卻不想又有人過來請了他去。眼見屋內也沒了別人,黛玉向著屋外道:

  「阿彌陀佛,趕你回來,我死了也罷了!」

  只可惜寶玉這木頭什麼也聽不出來,只記得別人請自己酒,忙趕著就出了門,黛玉又接著垂頭裁了兩道,越發沒什麼意思,正想撂下剪子,忽見得窗外似乎有人影閃過,身形又不像園子裡行走的僕婦,心下起疑,讓丫環支起窗子望了下,又報得什麼也沒瞧見。姑娘皺了眉,心想自己不知何時竟得了疑心病這種東西,不知是被寶玉氣的還是被那條蛇嚇的,想到這裡,囑了丫頭給房子周圍多撒些雄黃,放下剪子便向瀟湘館走去。

  一路桃紅柳綠,雖則落英繽紛,卻自有一番燦爛光景,只可惜那花塚處不知何時竟然盤了一條黑蛇,她既無意叫人傷它性命,那這樣一來以後估計是再難過去了。有那條蛇守著,不知對那些花兒來說這究竟是幸還是不幸呢。

  這樣想著,不多時也到了瀟湘館,紫鵑依著她說的收拾了裡屋,下了一層紗屜子,那大燕子還未回來,屋內的香倒是燃得正好,聞得她也有了點倦意。

  姑娘拿了本書倚著床看,又聞得窗外似乎有些響動,思忖著許是那鸚哥回來了,索性扔了書自己過去給那燕子開窗,卻不曾想窗外那森森細竹上不知何時盤了一條長蛇,漆黑的鱗甲在日光下耀耀生輝,血紅如寶石的雙眼正定定望著這邊。

  黛玉唬了一跳,慌忙縮回手,窗頁哐當一下又砸了回去,引得紫鵑連忙進屋來問。黛玉慌忙退了兩步,將紫鵑推出了裡屋,這才低聲道:「窗外竹子上盤了條蛇,許是冬眠剛醒的,你且叫人拿些雄黃來將他趕了,切莫驚了它咬人。」

  紫鵑卻有些疑惑:「這園子裡的花木都有專人管著,怎麼就出了一條蛇?」

  黛玉輕聲道:「我也不知,只是今個不光是我,寶二爺也見著了,可能是哪裡疏忽了也未可知。」

  「姑娘竟見著了兩次?」紫鵑連忙將黛玉上下查看了一下,沒發現什麼異常,這才念了聲佛道:「幸好姑娘沒事,這可半點疏忽不得。」

  「我瞧著那條蛇似是有些靈性的,」黛玉解釋道:「你且叫人拿雄黃將它趕走便是了,或者抓了到城外山上放了去,估摸著是我身上蹭到了什麼,等會我將身上這些洗了燒掉,它既沒傷人,亦犯不著要它性命。」

  「姑娘這書卻是讀傻了,」紫鵑嘆了口氣:「連蛇都要發善心,如今你心頭一熱捂活了它,保不准它明個就咬你一口呢,真到了那時這善心可沒處說去。」

  紫鵑說完,忙交代了僕婦燒水取雄黃酒驅蛇,不多時便將瀟湘館裡裡外外都灑了一遍。無人報得尋到那黑蛇的蹤跡,紫鵑思忖著要麼是黛玉花了眼,要麼便是那蛇已經走了,這才放下心服侍黛玉換了衣服,將那些衣服頭面都裹起來拿到院外去燒了。

  一直待到黃昏,黛玉才散了頭發去沐浴,只留雪雁在邊上候著,水面照舊泡了許多花朵香料,倒是將雄黃的味道驅了不少。

  這一天驚嚇煩擾有余,黛玉在水中泡了一會便覺得渾身乏力,她揉著頭發,剛想從雪雁那裡接過香皂,卻覺得水面搖搖曳曳,似乎倒映著一條蛇影。


第48章 第 48 章

  12

  是夜,瀟湘館內倒是依舊燃著燭火,紫鵑好不容易將最後一波探望的來客送走,便聽得雪雁怯生生在一旁問道:「姐姐,我們何不順了老太太的意思暫時換個地方呢?今天那黑蛇我也見了,嚇人得很,跑得又快,現在蛇也沒找到,萬一它半夜又爬回來那該怎麼辦?」

  「姑娘的難處你怎麼懂……」紫鵑嘆了口氣:「今個你也受驚了,且去歇著吧,若是害怕就同乳娘一起睡去,房裡多撒些雄黃酒,今夜我守著姑娘就成。」

  雪雁欲言又止,卻見著門外又來了趙姨娘,連忙讓座看茶,紫鵑也只能笑著迎了上去:「姨奶奶坐,這麼晚了還去三姑娘那裡?」

  「我都走這來了,怎麼說起三姑娘的事了,」趙姨娘不悅道:「林姑娘身體怎樣了?」

  「勞姨奶奶惦記著,受了驚,剛喝藥歇下了。」紫鵑自知失言,又見著趙姨娘定定望著桌上那堆老太太帶過來的補品,忙賠笑道:「這麼晚些兒,還勞姨奶奶跑一趟,真是太過意不去了。姑娘前兩天剛從二奶奶那裡討了些暹羅國的茶葉,姨奶奶嘗嘗這味兒合不合口,若是覺得還行,我讓雪雁打包了給環哥兒也孝敬一些。」

  一面說著,不忘使了眼色讓雪雁將桌上的東西都收了,趙姨娘自是見著,抿了一口茶道:「這味兒我看還行,只是這天乍暖乍寒的,園子裡又鬧了蛇,環哥兒今個回了房就鬧著身子不爽利,還說要喝什麼玫瑰露……你給聽聽,哪有這麼嬌氣的哥兒,給我氣得罵了一頓,想那玫瑰露是什麼稀罕玩意,也輪得上他在這裡鬧騰,有這勁頭多要二兩雄黃酒才是正經,不然被蛇嚇了咬了,哭了都沒處說去。」

  「姨奶奶話可不能那麼說,」紫鵑忙道:「環哥兒可是主子……」

  「姨娘來了?怎得不叫我起來?」

  嬌柔的女聲打斷了紫鵑的話頭,二人循聲望去,卻見黛玉不知何時自己披衣起來了,紫鵑連忙起身去扶,只聽黛玉輕聲道:「姨娘來了也不告訴我一聲,還不快向姨娘賠不是?」

  紫鵑連忙轉身道歉,趙姨娘忙道:「我原本就是聽說姑娘身體不適才特意過來看看,怎麼又把姑娘吵起來了,耽誤了姑娘休息老太太可得打殺了我,姑娘還是歇著去吧。」

  黛玉忙勸,見趙姨娘一心想走,才順著道:「天這麼晚了,便讓紫鵑送姨娘一道吧,」說著又向雪雁道:「桌上那些東西都給姨娘包好了不曾?屋子裡的雄黃酒可還有剩的?都給姨娘提過去,再去看看房裡的嬤嬤還有誰醒著,若是醒著便勞她同紫鵑一同送送姨娘,不然你就同紫鵑跑一趟罷。」

  「那可都是老太太送來的東西,姑娘你怎麼好轉手便送我的?」趙姨娘慌擺手道。

  「瞧姨娘說的,環哥兒可是老太太的親孫兒,我把這些給了環哥兒,老太太怎會同我置氣?」黛玉笑道:「姨娘面皮薄,不肯擾了老太太,我這既然都有,怎麼有不給的理?橫豎我這病身子,也用不了這些,白白放著豈不是更辜負了老太太的心意?姨娘莫說了,這天色再晚些怕是要下雨,姨娘若想動身便趁早罷,莫沾了夜裡的寒氣。」

  眼見雪雁又將東西抱了回來,趙姨娘忙道謝去了,紫鵑暗自嘆了口氣,還想服侍黛玉睡著再走,黛玉卻笑罵著將她趕了出去,只能囑著雪雁多留意些,自己不情不願地拿了東西跟著趙姨娘去了。

  卻說黛玉好容易將趙姨娘送了出去,自己卻忍不住咳了好一陣,差點將方才喝的藥都嘔出來,雪雁連忙幫她順氣,不解道:「姑娘這般難受,怎麼還要起來?那趙姨奶奶又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不過是從三姑娘那裡過來做個順水人情,有紫娟姐姐招呼著自然差不了她的去,姑娘難道還怕了她不成?」

  「你卻懂得什麼?」黛玉好不容易止住了咳,輕叱道:「倒是你,我平日都如何同你們說的?看不見便罷了,既然姨娘都看見桌上那些東西了,你還去收它作甚?直接送了便是了,卻嫌這園子裡碎嘴的還不夠多嗎?真一個二個都不聽我的話了嗎?」

  雪雁自知理虧,又無從辯解,只得委屈地服侍著黛玉睡下,不再多言。黛玉見雪雁年幼,今日也委實被嚇得不輕,便打發她先去睡了。

  窗外開始響起雨聲,從最初的兩三滴到綿綿不絕的瀟瀟淅淅,泥土、青草和竹葉的清香都伴著被打濕的晚風悄然吹進了屋內,黛玉獨自坐在床上,看著燭火外的雨夜,不知不覺又開始落淚。

  她又開始想家。

  江南三月的雨聲,從姑蘇到淮揚,那雨聲同這裡也似乎沒什麼分別,滴過烏瓦淌過飛檐,又安靜地落進泥土裡,抑或是落進繞城的水道裡,濺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同這裡萬紫千紅的喧鬧不太,江南的春天是安靜的,但母親總會給她裹上厚厚的鬥篷,生怕她在這一出又一出的乍暖還寒裡著了涼。她那時總是被裹得嚴嚴實實的,絲毫感覺不到老天爺變幻莫測的脾氣,只顧著看歸來的燕兒新吐的春芽,卻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一直擔憂自己的母親卻先她一步倒下了。

  來這裡許久,她依舊每一天都在想家。

  像是牆角裡瘋狂生長的綠苔,永遠不能被割除,看著綠意盎然,卻將白色的心牆蛀得千瘡百孔,只等一次未知的風雨,那面山牆便會轟然塌陷。

  像這綿綿不絕的雨,潮濕潤澤的風和她流不盡的淚一般,她依然控制不住地去想家。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她自是明白,若是外婆一朝不在了,她便同這殘春的落紅一般暴露在這風聲雨裡沒了依靠,而寶玉,那個若痴若傻的寶玉,真的能護住她嗎?

  黛玉想到這裡,忍不住又皺起了眉。聽著這雨聲,又不知道明朝落了多少花兒,那黑蛇行蹤不定,似乎便是向著她來的,她幼時倒是聽得鄉間傳聞有白蛇鎮宅,只是這條通身漆黑,卻不知找上自己是為了什麼?但願不是什麼壞事,真是可憐了那些花兒,她現在無力去收葬了它們,若是明日自己真的去了,又有誰能葬了自己呢?

  黛玉搖了搖頭,見燭火將要燃盡,心知已經太晚,忙擦淚側身睡了。

  燭火燃盡,房間落入一片黑暗,一直藏在房梁上的黑蛇這才從黑暗裡探出頭來。雨聲依舊淅瀝,黑衣少年從房梁上翩然而下,聲音極輕地鎖上了門閂。

  確定了屋外那群老老少少不會猝不及防地闖進來之後,裡德爾這才湊上去認真地打量起少女的睡顏。

  眼睫被淚水打濕,不成樣地黏在一起,雪白的臉上猶有淚痕,雙頰上卻泛起病態的潮紅,但這一切都無損於姑娘的美貌,甚至讓她更加楚楚動人,裡德爾不得不承認,即使他很少能感受到「美」為何物,他依舊從這個女孩身上看到驚心動魄的美。

  不得不說,他總是在她身上看到一個不一樣的世界,而只有她能給他這樣的感覺,裡德爾不得不承認他被眼前這個女孩吸引了,即使現在的他已經了然,這個姑娘、抑或是那個影子也許並不是通往永生彼岸的那道橋。

  但她獨一無二。

  和那個影子相處的日子裡他確實好奇過她會不會哭,但每一次那盈滿了水波的雙眼卻無一例外地讓他失望,也許影子並沒有淚水。然而黛玉不一樣,她流淚了,在他面前,在不知道房內還有另一雙眼睛的情況下落淚了,他甚至不知道她為什麼哭。這並不怪他,在他今天連續給了這個弱不禁風的姑娘三次驚嚇之後,她都沒有落淚,顯示鎮定地將那個小丫鬟帶走,又安撫了那些真著急或是假關心的親戚,甚至還能在剛剛那個女人出言諷刺的時候忍著病痛爬起身來將對方好聲好氣地送走,和他回憶裡那個姑娘一樣,看著像一盞隨時會被吹滅的花燈,卻意外地頂住了那些風吹雨打,依舊閃爍著堅韌的光芒。所以當那淚水和雨聲一樣毫無預兆地到來時,偉大的伏地魔大人不得不艱難地承認,在那一刻,他像自己一度嘲笑過的愣頭青小毛孩一般,無法置身事外,卻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裡德爾的自控力依舊能讓他保持驕傲,他最終什麼也沒做,他不能破壞這個世界的走向,斯各特警告過他,那將帶來致命的後果。

  沒人知道那後果會怎樣,也許不過是斯各特在危言聳聽。

  裡德爾寧願相信那是斯各特的謊言,即使目前為止她告訴自己的一切都得到了驗證。因為,少年看向床上熟睡的少女,他覺得自己就要控制不住了。

  該死的梅林啊,到底是誰制造了她的影子,讓他一次又一次不受控制,甚至他已經開始分不清記憶裡的影子同這個世界的黛玉有什麼區別?

  他們甚至不在同一條時間線上的同一個世界,天知道他到底是受了什麼蠱惑,竟然這樣莽撞而毫無准備地闖了進來,他不知道那個影子被制造的時間,也不知道面前這個少女還能活多久。

  他只知道她總是要死的,而他似乎不再願意親眼目睹那一幕的出現。

  少年的指尖忍不住在姑娘的睡顏上懸空描摹,他的姑娘就在這裡,而他只能做一個該死的旁觀者,一個漠不關心的過客,他明明在她身邊,卻不能參與她生命的一分一毫。

  那算什麼?

  一個窩囊的,小心翼翼地,屈從於時空規律的巫師?

  那他費了那麼大力氣追到這裡是為了什麼?

  他寧願親手殺了她,也不想在她的生命裡做一個毫無名姓的路人。

  少年的雙瞳在黑暗裡變成詭異的赤紅,他看向姑娘纖細的脖頸。是的,殺死一個麻瓜,這對他而言再簡單不過,她只是一個麻瓜,就算不被他殺死,她也不可能活得長久,或者他可以制造一個影子替她活著,或許改變這個世界沒那麼可怕,什麼也不會發生,或者他還能創造出一個新的時空,在那個時空裡他是最強大的巫師。

  姑娘突然動了一下,沉浸在思緒中的裡德爾猛然後退了一步,好在黛玉沒有醒,她只是往被子裡又縮了一點,將脖子也捂上了。

  裡德爾這才平靜下來,他聽見了紫鵑推門的聲音,他轉頭看了熟睡的黛玉一眼,最終選擇垂頭輕吻了一下女孩的額頭,悄然離開了。


第49章 第 49 章

  下了一整夜的雨,卻在破曉放了晴。黛玉醒過來時,陽光透過竹葉灑在桌台上,晃得她不禁走了神。

  一整晚光怪陸離的夢,醒來時只覺得恍若隔世,只記得漫天狼煙烽火,她似乎想去救一個執拗的男孩,甚至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她只知道自己想要救他,她撲倒了那個男孩,磚塊碎石玻璃木屑在他們身側炸開,猛然暴起的氣流將她卷走,她甚至沒能看清那個男孩的模樣。

  終究只是個夢而已,卻驚得她一身冷汗。

  再離奇詭譎的夢境,在這樣的陽光下,瞬間便退卻得了無蹤影。

  一顆心仿佛在混沌中走了百余年,身子卻輕得像可以飛起來一樣。

  黛玉扶住了額,想要仔細回憶一絲方才的夢,卻發覺自己竟連半分也想不起來了。

  「姑娘醒了?」

  門外突然傳來紫鵑的聲音,黛玉應了一聲,有些納悶為什麼紫鵑還要在門外問這一句。

  「那姑娘起身過來看看?是不是昨晚風大把門吹壞了,好像卡住了我推不開。」

  黛玉未曾多想,披了件衣服便起身查看,卻不曾想門閂不知何時給插上了,黛玉心上一驚,卻只是順著紫鵑的話開門輕聲道:「昨晚風大,我把門關上了,卻忘了給你開了。」

  「原來是這樣。」紫鵑松了一口氣,又試了下黛玉的體溫:「阿彌陀佛,熱可算退了,我這就給你打水來。」

  黛玉點點頭,轉頭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臥房,看起來和往日並無區別,可只有她知道,昨晚應當還有一個人在她房裡,可她的房間並沒有什麼能藏人的地方,既然上了鎖,那人又是怎麼出去的?

  是誰鎖了門?她房裡的人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可她向來淺眠,誰又能不聲不響地做出這等事還從容離開呢?

  黛玉只能想到那條蛇。

  寶玉逢魘的模樣猶在眼前,現在便是輪到她了嗎?她倒是不怕惹到這些妖物,只是想走得清清白白地,可誰要這樣對付她呢?她已經孑然一身,對付她又要作什麼?偏是連這樣的結局也不肯給她麼?

  想到這裡,黛玉鼻子微酸,眼見紫鵑端了水過來,又慌忙忍住,好在紫鵑已經習慣了黛玉的眼淚,只當她又在想家,便也無視掉了。

  「以後咱們的東西可真得收好了。」紫鵑一面服侍著黛玉洗漱,一面絮叨道:「昨兒你讓把桌上那些都給趙姨娘送去,雪雁也沒細看,就一堆全包了,虧得我眼尖,把貴妃送的宮扇和紅麝香珠及早拿了出來,不然可是要闖禍。」

  「昨天雪雁也被嚇得不輕,我等會訓下她便是了。」黛玉應道。

  「也不怪她,昨兒老太太送來太多好東西了,小丫頭分不清倒是情有可原。」紫鵑嘆了口氣,贊道:「只有寶二爺不怕這些規矩了,他今早叫了我一趟,貴妃還給他送了鳳尾羅和芙蓉簞,他叫我拿過來給你看看,說是姑娘有什麼喜歡的盡管拿去,可是會惦念人了。」

  「是他得的獨不同嗎?」

  「寶二爺和寶姑娘的一樣,姑娘和二姑娘她們是一樣的。」紫鵑不敢隱瞞,老實道。

  黛玉冷笑一聲:「便回他,我也得了,都給他拿回去。」

  紫鵑忍不住嘆了口氣:「姑娘可別和寶二爺置氣,他昨晚喝酒昏了,今早一醒來就叫我把這些送來了,可見還是想著你的,這些東西終歸也是貴妃送的,於他也沒什麼干系,要為了這個去惱他可就太不值了。」

  黛玉忍不住啐道:「又嚼什麼咀?回你的話去便是了。若是嫌事情少了,便去找那條蛇,找不到別來見我。」

  紫鵑嘆口氣道:「那蛇自然是得找的,你又不肯回老太太那裡住,這邊一直找不到蛇我也不放心,這樣神出鬼沒的,就怕是在梁裡築了窩了……」

  「叫人梁上翻一翻吧,把大燕子看好了,別給叼了去。沁芳亭邊上花樹茂盛的地兒記得叫人小心些過。」

  紫鵑連聲應下,黛玉收拾停當便向賈母請安去。路上巧見了寶玉,只見他笑著過來:「我的東西叫你撿,你怎麼不撿?」

  黛玉心下煩悶,昨日受到的驚嚇如今全變了委屈,自己病倒之時他全然不見蹤影,不禁想起他昨天那句「管她呢」,雖說不知者不為罪,偏生寶玉哪壺不開提哪壺又說起今天那賞賜的事,像是生怕她不知道貴妃給他和寶姐姐配了一對,只惱道:「我沒那麼大福氣禁受,比不得寶姑娘,什麼金吶玉的,我們不過是個草木人兒罷了。」

  「除了別人說什麼金什麼玉,我心裡要有這個想頭,天誅地滅,萬世不得人身!」

  卻不想寶玉比她還激動,著實把黛玉唬了一跳,只得笑著搪塞道:「好沒意思,白白的起什麼誓呢?誰管你什麼金的玉的。」

  說話間黛玉卻突然感覺到似乎有誰正看著自己,她轉頭望去,只見山石外薛寶釵正遠遠地走過來,寶玉順著她目光望去,見得是薛寶釵,忙便牽著黛玉走開了。

  薛寶釵自然看見了二人,她不願生事,原想低頭走去算了,卻恍然意識到山石上似乎正盤著一條黑蛇,驚得她再次抬頭,卻見那山石上干干淨淨,哪有什麼黑蛇的影子,寶釵心想多半是昨天聽了瀟湘館鬧蛇的消息,今天又見了黛玉,一時想多了看花了眼也未可知。這樣念著,又往山石處望了幾眼,才向王夫人處去了。

  裡德爾在山石洞裡躲了一會,確定沒人過來才略微放松下來。在這個地方生活的麻瓜真比他想像得多,簡直可以稱得上擁擠,真不知道黛玉怎麼能忍受這麼鬧哄哄的生活,他只覺得這群低賤的麻瓜們晃得他眼暈,為了不被他們發現他甚至還要躲在這個陰濕的洞裡,真是恥辱,他煩躁得只想給他們全部阿瓦達。

  那個該死的不男不女的少年又是誰?這是裡德爾第二次看見他和黛玉在一起了,裡德爾雖然依舊聽不太懂他們的交談,但從那個男孩賭咒發誓的傻樣和黛玉的反應裡他覺得自己能猜得八九不離十。只是裡德爾不明白,他知道黛玉很好哄,但他真沒想到這男孩跺腳流淚兩三句黛玉就轉怒為笑,梅林三百年不洗的臭襪子!能不能有誰來告訴他為什麼這男孩三歲小孩式的鬧法也能逗黛玉開心?他覺得心情糟透了。

  這絕對不是他的姑娘。

  為什麼昨天晚上他還要吻她的額頭?直接殺了她不好嗎?

  他一定是瘋了,被這裡的麻瓜,這裡的風景,這裡滿是花香的空氣毒害了,梅林的胡子,他究竟干了什麼?他現在又是在干什麼?一個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巫師,而現在,在一個山洞裡躲麻瓜?鄧布利多得笑掉他的大牙吧?

  好吧,裡德爾知道,長久以來他一直在回避一個問題,黛玉喜歡過別人,他拒絕承認這一點。那個傻姑娘居然相信愛情,像那個煩人的鄧布利多長久以來一直宣揚地那樣相信愛情,這與她的聰明完全不相匹配,如果她愛的是自己,而和她相處的時間裡,他能感覺到她應當是愛著自己的……想到這裡,裡德爾覺得稍微好受了那麼一點,那樣他至少可以從中獲利。

  但現在他簡直要懷疑黛玉的眼睛是不是瞎了?他真想親口問問黛玉腦子裡都想的是什麼,他又有哪裡比不上那個蠢笨的麻瓜?

  那的確是個麻瓜,裡德爾能感覺到,即使他胸口那塊玉石有點魔法物品的感覺,但那個男孩本人絕對是個麻瓜。而那個麻瓜正在他的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地霸占著黛玉的時間,他們熟稔地談笑,他還親眼看見那個麻瓜牽了黛玉的手!

  真是該死,那是他的姑娘!

  這一切都糟糕透頂了。

  憑什麼只有他來承受這一切?

  因為斯各特那個毫無意義的警告?

  裡德爾覺得他必須得做點什麼,再這樣下去他可能會瘋掉。聽得外面人聲漸遠,他尋了個空子,悄然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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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 50 章

  14

  黛玉回到瀟湘館時,屋裡已經點了燈。紫鵑張羅了一天也沒能找到那條蛇,至少確認了梁架完好,沒有發現什麼可怕的東西。黛玉見紫鵑有了些倦意,便先打發她睡去了,自己拿了本書挑燈看了起來。

  黛玉正看得入神,燈花卻突然晃了一下,姑娘疑惑地抬起頭看了眼已經合上的窗戶,有些不明白是哪裡來的風。幾乎在同時,脖子上突然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安靜的房間裡突然響起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男聲:

  「安靜。」

  後頸的觸感實在太過詭異,突然出現的聲音讓姑娘猛然站起身來,她張開了口,卻感受到自己的脖子被兩顆尖利的毒牙抵住,隨時都准備著咬開皮膚刺下去。

  她發不出聲音。

  「我說了別出聲。」

  男子的聲調有些含糊怪異:「或者說……你不害怕……我殺了她們的話。」

  黛玉向屋外看了一眼,房門已經被合上,紫鵑在屏風外睡得正香,似乎什麼都不能吵醒她。自己早上的可怕猜想變成了現實,那條蛇真是妖物,卻不知道他為什麼找上自己。

  感受到黛玉似乎已經安靜下來,裡德爾這才放過姑娘的脖頸:

  「就是這樣,我的好姑娘。」

  語調依然怪異,這條蛇似乎並沒有習慣人類的語言。

  蛇鱗摩挲脖頸的感覺絕不好受,而那觸感隨著身軀的僵直被無限放大,黛玉覺得自己甚至可以感受到每一塊鱗甲的細微開合,她強忍著發麻的頭皮,扯下筆架上的筆寫道:

  「你是誰?」

  黑蛇沒有制止她的動作,似乎燈光太暗,它飛快地從姑娘的肩膀滑下來,繞著她的手腕仔細打量著她剛寫下的幾個字。

  見黑蛇沒有回答,黛玉繼續寫道:

  「你想從我這裡拿什麼?」

  黑蛇沉默了半晌,黛玉繼續寫了幾句,黑蛇完全沒有反應,就在她覺得手酸的時候,黑蛇又飛快地繞上了她的小臂,黛玉深吸了好幾口氣,又忍不住嗆咳出聲,一向敏感細心的紫鵑卻依然沉浸在睡夢裡。

  「你可以找個安靜地方……我們出去談談。」

  黑蛇悶聲說了一句,將自己藏到衣袖下面,依舊沒給黛玉拒絕的余地。就在黛玉勉力撐起身子的空檔,他低聲道:「她沒事,只要你安靜。」

  這句話多少給了黛玉一點安慰,她小心地繞過丫鬟僕婦們的視線,沒有提燈,借著月光便溜出了瀟湘館。

  憚著手上那蛇妖,黛玉一路只挑僻靜處走,一時昏頭腦漲,自己也不知走到了何處,只見得竹影婆娑,一池月影驟現眼前,她忍不住停了腳步。

  這般時刻,黛玉自嘲般想道,自己竟然還會覺得此處極美,真是昏了頭了。

  四下倒是無人,黑蛇似乎認為她已經選定了場所,他又開了口:

  「不用怕。」

  黛玉冷笑道:「要躲著人的還不害怕,我又怕什麼呢?」

  黑蛇在她手上又繞了一圈,才從袖子裡探出頭來:「你的心跳……很快。」

  「說罷,你想從我這裡要什麼?」

  黛玉冷聲道。

  「好姑娘,」黑蛇似乎是笑了一下:「我想要很多。」

  黛玉皺眉聽著,卻向湖水更走了兩步。

  黑蛇又繞了一圈,緩慢道:「水很冷……你的身體狀況,不適合。」

  他的語調依然奇怪,說話卻比方才順暢了很多,黛玉意識到這條蛇看穿了她想做什麼,她輕笑了一下:「那你打算現在咬死我麼?」

  「現在?不。」

  日間倒是熱得厲害,到了晚上,從竹林裡吹來的風又有些寒涼,黛玉忍不住抖了兩下,再次咳嗽起來,值夜的婆子也不在,許是聚一起耍去了,倒讓她咳了個盡興。

  「你應該帶件衣服。」

  「我應該不出門。」黛玉冷聲道:「這不是你想要的嗎?」

  「一個小懲罰而已。」黑蛇倒是坦然:「我要你離那個寶二爺遠點。」

  「為什麼?」

  黑蛇的發音很古怪,但黛玉能聽出來他指的是寶玉,她忍不住笑了:「就為這等事?」

  「應該很容易做到。」黑蛇打量著姑娘的神情,月光下的黛玉比之前那個影子看起來更加蒼白,就像一尊聖潔的瓷雕。

  聖潔?

  裡德爾在心裡嗤笑了一聲,一個落入情愛陷阱的聖女?這是什麼可笑幼稚的比喻。

  黛玉不再答復,卻再次堅定地向湖水走去。

  「離開他難道比舍棄你的生命更難?」

  黑蛇飛快地攀上了姑娘的肩頭,再次張嘴抵住了黛玉的頸動脈。

  「我死了不就行了?」黛玉輕笑道:「你費那麼大力氣,不就想的是這個嗎?」

  說罷,也不再理會黑蛇的威脅,直接踏入了水中。冰冷的水繞上腳踝,刺激得她打了個寒顫,腳步沒有停下。

  「Damn it.」

  黑蛇低聲咒罵了一聲,黛玉已經走到了及腰的水深處,她聽見黑蛇不清不楚的話語,許是妖怪的語言,她並不關心。

  「Stop it!」

  脖子上冰冷的感覺驟然變得更加怪異,待到黛玉意識過來發生過什麼之前,少年修長的手指已經牢牢扣住了她的脖頸和腰腹。

  這是一個令人羞恥的姿勢,她被牢牢箍在少年溫熱的懷抱裡,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情,姑娘瞬間紅了眼眶,早知如此,剛剛就應該走快些,也不至於平白受這樣的折辱。她用力掙扎,除了耗盡自己的力氣之外無濟於事,裡德爾甚至還有時間抽出魔杖施了兩個咒語。

  「這下方便多了。」

  她聽見少年說出奇異的語言,更令人驚訝的是,她竟然聽懂了。

  「放開我。」

  她掙扎著反身給了他一巴掌,指甲劃破少年的臉,在他的臉上刮出兩道血痕。少年只是愣了一秒,隨即壓制了她所有的掙扎,將她摟得更緊了,少年靠向她的側頸,冰涼的水流在二人腰側緩緩流過,黛玉驀然想到一個詞:耳鬢廝磨。

  一個只能屬於情人的姿勢。

  開什麼玩笑?為什麼要這樣捉弄她?

  可他把她摟得那樣緊,完全沒給她一絲掙扎的余地,她甚至可以聽見對方胸膛裡沉穩的心跳,少年並不在意她的掙扎,這於他而言不過蚍蜉撼樹般的力氣。

  「既然你這樣不在意自己的生命,不如把它給我。」

  少年唇角彎起一個詭異的笑,聲線卻冷得像冰:「一個小建議,不要再做無謂的掙扎,有我在你死不了。」

  「你到底要什麼?」姑娘水波蕩漾的眼裡盈滿了淚光,卻倔強地沒讓它落下來:「我如何招惹了你,要這般折辱我?」

  「折辱?」裡德爾玩味地重復了一下這個詞:「你就是這樣看待送你回家的恩人?」

  這又是什麼意思?

  黛玉剛要開口,卻見得兩個守夜婆子提了燈遠遠走了過來,心中頓時警鈴大作,如今她被這少年困在懷裡立於水中,這般不清不楚的姿勢,若是被人看見,真是不如立時便死了。就算賈母能相信她的被逼無奈,她又有何顏面活在世上呢?

  「你很緊張。」少年又一次開了口,帶了揶揄的笑意:「你在害怕什麼?」

  「殺了我。」眼見得那兩盞燈越來越近,黛玉整顆心如墜冰窖。

  「為什麼要害怕她們?」

  裡德爾嘟噥了一聲:「他還能抓著你到處跑……」

  黛玉剛想開口,卻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再回神時,他們已經回到了瀟湘館。

  雪雁瞪大了眼睛看著憑空出現的小姐和陌生少年,兩人的情況很不好,她家小姐神色慘白地被對方緊緊摟在懷裡,更要命的是,兩人腰下的衣服幾乎完全濕透。

  沒等雪雁做出更多反應,少年舉起了手中的一只木棍,雪雁和其他僕婦順著咒語應聲倒下,黛玉終於回過神來,終於被稍微放松鉗制的她拔下頭上的銀簪就往對方胸口刺去。

  很遺憾,姑娘的銀簪並沒能刺進少年的胸口,它隨著咒語應聲飛了出去。

  「你說過不傷害她們!」

  姑娘第一次大聲喊了起來,聲音尖利,即使虎口被震得發麻也沒能阻止她再扇向裡德爾的一巴掌,可惜還是沒有成功。

  黑發少年冷臉攔下了她的手臂:「她們沒事,但如果你繼續折騰,我不保證她們會怎樣。」

  「你到底想怎樣?」

  見識到二人之間的實力差距,絕望將黛玉攥得更緊了。

  「如果一開始你答應了我,根本不會那麼多事。」裡德爾冷眼瞪了半身濕透的姑娘一眼,對方面容蒼白,嘴唇已然青紫,他皺眉抬手施了個咒語,黛玉只覺得渾身被暖意環繞,身上的裙襦竟然在瞬間干爽如初。

  看起來對方並不打算讓她死,卻也不知要如何欺辱她。黛玉想起剛剛少年說過的話,命不要可以給他:

  「離開寶玉?」

  說出這話讓她的心髒抽疼,可她還是要倔強地冷笑道:「我與他原本便清清白白,我和他又何嘗近過?」

  「清白?」裡德爾冷臉弄干了自己的衣服:「我覺得你口中的寶玉可不是那麼想的。」

  一顆心頓然鼓如雷鳴,黛玉強壓著自己的感情道:「你又如何知道他的心思?」

  裡德爾皺眉打量了她一會,冷笑道:「我不是你的情感專家,黛。別想從我這裡套到什麼,你似乎忘記了我的忠告,我讓你離開他。」

  「那你殺了我便是了,」黛玉並不打算讓步:「何必在這裡假惺惺。」

  「看來你真喜歡他。」裡德爾緊抿了雙唇:「不,你是我的,活著是我的,死了還是我的。」

  「我不是你的東西。」姑娘站直了身體:「我自去死,活著還是死了,都和你無關。」

  裡德爾的嘴角彎出一個詭異的微笑:「你大可以試試。」他舉起了魔杖,黛玉的話燒斷了他僅存的理智:

  「看來我必須讓你明白一點,你是我的,永遠都是。」


第51章 第 51 章

  15

  天外驀然響起一聲驚雷,被魔杖指著的姑娘閉上眼,准備坦然迎接自己的命運。

  只是很久那把懸在頭頂的鍘刀都沒有落下來。

  黛玉疑惑地睜開眼,屋內空蕩蕩的,人和蛇都不見了蹤影,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她踉蹌地走到雪雁身側,還好,小姑娘沒有受傷。只是當她把人搖醒後,紫鵑雪雁她們什麼都不記得,沒有脅迫黛玉的男子,她們只是再正常不過地睡著了,仿佛一切只是黛玉臆想出的一場噩夢。

  也許真的是一場噩夢。

  黛玉這樣想著,終於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昏暗的房間裡被拉上了厚重的窗簾,地板上的蠟燭擺成了詭異的圖案,女人有些焦躁地揮舞著手中的魔杖,給自己續上了一杯杜松子酒。

  最後一支蠟燭火焰熄滅的時候,一個少年憑空出現在了圖案中央,臉色蒼白,似乎經歷了一趟並不算愜意的旅途,而臉上的半干涸的血痕似乎印證了這一點,他踉蹌了一下,終於勉強站穩。

  「你做了什麼?」女人的目光敏銳地鎖定在少年臉上的傷痕上,音調頓時高了兩分:「我不是警告過你不能干擾那個世界的一切嗎?」

  男孩歪頭看了一眼緊張的女人,將魔杖橫在了胸前,不甘示弱道:「冷靜一點,女士,什麼也沒發生。」

  「你必須告訴我你做了什麼。」斯各特緊張地將窗簾掀開一條縫,天色陰沉,似乎又要下雨:「為什麼花了那麼久?」

  「我過去了多久?」男孩看了一眼腳下的蠟燭:「看起來也沒有超過兩小時。」

  「一個半小時。」斯各特冷聲道:「不同空間的時間單位長度並不一樣,你在那裡待的時間應該遠超過這裡的。」

  「那也許比這邊少也說不定。」裡德爾向前走了兩步,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從剛才開始你就一直在看窗外,他們發現了?」

  「不知道,」女人煩躁地再次合上了窗簾:「你那道口子怎麼來的?我不是警告過你不要參與那邊的事情嗎?還是你想把下輩子都留在阿茲卡班?」

  「感謝您的關心,只是被一只不聽話的小貓撓了。」男孩不悅地喝了一口茶,他注意到女人的眉頭突然舒展了一點:「魔法部需要多長時間反應這件事?」

  「按照常例,大概還需要一兩個小時。」斯各特又坐到了原先的沙發上,有條不紊地給自己續了一杯酒。

  「看來您已經有了應對的辦法?」裡德爾坐到了女人對面,瞥了一眼地面的陣法:「甚至不需要清理這些痕跡?」

  女人微笑著喝了一杯酒:「我什麼都沒有參與,為什麼要清理?」

  「您這是打算……」裡德爾歪了下頭:「……出賣我?我應當告訴過您克拉爾會向審判庭提交您殺死丈夫的證據。」

  「如果根本不存在那種證據呢?」

  女人忍不住笑了起來,她得意地掏出一瓶藥水晃了晃,克拉爾低著頭從沙發邊上走出來,他的額頭上滿是被灰塵和紅印,看起來十分沮喪。

  「看來您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和家養小精靈交流了不少。」

  裡德爾依舊用手托著茶杯,女人的魔杖已經指向了他:「游戲結束了,小屁孩,不過在這之前,你應該見到那個小姑娘了,看來也不算虧,對麼?」

  「看來我只能束手就擒了。」

  「是的,未成年巫師違反魔法部的時間管理條例、干擾時間秩序、研究明令禁止的魔法、非法入侵他人住宅、制作危險魔藥……這些足夠讓你在阿茲卡班好好享受下半輩子的生活了。」斯各特眉眼彎彎,終於吐出了憋在心頭的一口惡氣。

  男孩依舊一動不動,不知道是被嚇傻了還是屈從於自己的絕對劣勢。

  「那麼,在他們來之前,您能再解答我幾個問題嗎?」裡德爾眨了眨眼:「有些事情我不太明白,反正我們還有時間。」

  「嗯?」女人沒有松開魔杖,同樣、她也沒有拒絕。

  「您在這杯茶裡放的魔藥是當年對付您丈夫的那種嗎?」

  「身體不能動了是嗎?」斯各特滿足地笑了起來:「准確來說,是改良版,當年這藥可沒那麼好喝,至少讓我灌了他一瓶威士忌。」

  「您的魔藥的確很出色。」少年垂了眉,似乎頗為遺憾:「想必您不會告訴我配方。」

  「當然不會,親愛的。」

  「那麼第二個,您故意把我引向錯誤的時間點,並且在回來的通道上設了陷阱?」

  斯各特訝異地挑了挑眉:「你還能發現這個?這不是你的第一次時空旅行?」

  「直覺而已。」裡德爾彎了下嘴角:「畢竟那條路也太難走了。」

  「但你還是回來了。」斯各特冷了臉:「如果你走失在那條通道上,我會省很多力氣。」

  「很遺憾讓您失望了。」少年冷靜看著女人攥著魔杖的手指開始因用力而泛白:「那麼我想,您之前教我的方法根本不可能帶回一個人對麼?」

  「沒人能帶回來。」斯各特冷哼一聲:「別告訴我你不知道時間魔法的第一訓誡。」

  「已有之事,後必再有;已行之事,後必再行;日光之下,並無新事。」男孩乖順地接道:「關於這條訓誡有很多解釋,其中最廣為流傳的一條是,時間無法被改變,所有的改變都已經注定……但是,」裡德爾認真看了斯各特一眼:「您不覺得這說法太過荒謬絕對了嗎?」

  「如果它真的荒謬,那它就不會成為准則。」

  女人已經無心和身前的男孩繼續探討這樣的學術問題,她優雅地伸了個懶腰:「你不用想了,那個影子和女孩都是過去式了,這不是她們能存在的時空。」

  男孩輕笑了一下:「看來您已經不打算告訴我更多了。」

  斯各特敏感地用魔杖指住男孩:「不要想掙扎,我可不保證我會使用什麼樣的魔法來對付一個小孩。」

  「您覺得我在掙扎?」裡德爾疑惑道:「如果您那麼相信那條准則,那您才是應當放下魔杖的那個。」

  「什麼?」

  「Expelliarmus!」

  女人手中的魔杖隨著她的疑問一同飛了出去,原本應當動彈不得的裡德爾這才輕松地站起身來,將她的魔杖收入手中:

  「看來您的應急反應能力並不如您的魔藥學那樣優異。」

  斯各特轉頭看向偷襲自己的那人,一個金發的少年,她甚至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什麼時候遛進了自己的屋子。

  「我想,大概是在您決定向魔法部投誠而打開防護魔法的時候,我的朋友榮幸地成為了您第一位客人。」裡德爾似乎看穿了斯各特的想法,他微笑道:「感謝您剛剛的解答,作為回禮,我可以告訴您,您的魔藥沒有失效,只是我從一開始就沒喝,一個小小的障眼法而已。」他眨眨眼:「大部分古代魔法不需要揮動魔杖,這也是常識。」

  安格裡克歪著頭看著裡德爾面不改色地向地上的女人使用了攝神取念,直到女人不再掙扎時,他才疑惑道:「她是純血巫師……還有,你知道我要來?」

  「先出手的是你,」裡德爾平靜地看了他一眼:「事實上我有點意外,我說過沒有重要事情不要找我。」

  「那也是因為她先用魔杖指著你。」安格裡克聳聳肩:「我不知道算不算重要,你要找的貓頭鷹飛到了霍格沃茲,我把它關起來了,達芙教授說要你期末考結束那天去找她,好像有什麼事情要說,還有,諾德回校了,但是看起來很古怪,一直在往那座幽靈棚屋跑,這也是你命令的?那屋子不是什麼都沒有嗎?」

  「不是還有一只幽靈住那裡?」裡德爾輕笑道:「你沒找他問問?」

  「我找不到他,看起來和消失了一樣,我總覺得諾德在計劃什麼,幽靈消失的那天他看起來失魂落魄的,」安格裡克搖搖頭:「所以我來找你了,我想你大概也不想讓我替你聽完達芙教授的臨別贈言。」

  「那個矮人要走了?」裡德爾皺了一下眉,又很快笑了出來:「不過我也到時間回去了,期末考總得出席一下。」

  「那這個你打算怎麼辦?」安格裡克指了指地上一動不動的女人:「她剛剛不是說魔法部的人一會要來?」

  「戰爭年代死個巫師還不算常見嗎?何況還是個有點前科的巫師。」裡德爾冷笑一下:「格林德沃最近不是要有什麼集會了?」

  安格裡克贊嘆地點點頭,隨即揮舞魔杖布置起來,當他背對裡德爾時,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我能不能問一個問題?我已經好奇很久了。」

  他聽到了裡德爾疑惑地嗯了一聲。

  「你臉上的傷……到底是被什麼弄的?」安格裡克有點不安地抓了一下頭發:「這也是你計劃裡的一部分嗎?它有什麼作用呢?」

  「……貓抓的,」裡德爾眯起了眼睛:「有什麼不行嗎?」

  「沒、沒有!」

  安格裡克猛然打了個寒顫。


第52章 第 52 章

  16

  僅僅過去了一個多星期,牆壁上大大小小奇形怪狀的掛鐘已經被拆下了一大半,剩下的幾只有的指針如賽跑一般走得飛快,有的卻如同風燭殘年的老人一般步履蹣跚。裡德爾悄然瞥了一眼周圍的布局,便將目光轉回到桌上熱氣騰騰的紅茶上。

  「怎麼?不和胃口?」矮人教授從桌上跳下來,又突然出現在椅子對面,一雙奇異果般的眼睛略帶好奇地打量著身前的這位優等生。

  「沒有,您的茶向來很棒。」男孩拿起茶假意抿了一口,關切道:「您最近遇上了什麼急事嗎?連歡送會都不能參加?」

  「你的消息倒是很靈通,」達芙挑了挑眉毛,環視了一下周圍:「……不過以你的觀察力,這也不難看出來。」

  「只是碰巧猜中而已……」裡德爾等待了一會,還是沒等到他想要的答復:「所以您還會回來任教嗎?」少年微笑了下:「您的課程很受歡迎,低年級的孩子們沒能聽到您的課實在太過遺憾了。」

  「也許吧,並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這樣友好,」矮人教授總算笑了一下,她眨眨眼:「借用東方一句話,有緣總會再見的。」

  「緣?」

  「你也可以理解為一種命運中的聯系,」達芙笑道:「它們多半是好事情。」

  男孩沉默了一下,沒等他完全消化這個新詞彙,教授又突兀地開口道:「所以,你和林小姐之間的緣怎麼了?」

  「什麼?」

  看著優等生再一次露出了難得錯愕的神情,達芙耐心解釋道:「大概四天前,我不再能找到她了……我想大概發生了什麼,是你送她回家了嗎?」

  「……我並沒有離開學校。」男孩喃喃地答完,又似乎剛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急切道:「您的意思是她不見了嗎?發生了什麼?她會有危險嗎?您之前不是說她根本沒有來到過這裡嗎?我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教授疑惑地看了學生一會,終究是被那急切真誠的神態所欺騙,她嘆了口氣道:「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是一個時空的異數,我不能告訴你全部,親愛的,我只能告訴你我找不到她了。」

  男孩垂下了眼眸,將情緒都藏進濃密睫毛下的陰影裡,半晌,他吐了一口氣,輕聲道:「……那她還能再回來嗎?」

  「抱歉,親愛的,」達芙搖了搖頭,鄭重道:「我不知道。」

  「可是……」裡德爾攥緊了拳頭,再次急切道:「您上次給我看的盒子,那裡映出了一張紙,能告訴我那是為什麼嗎?」

  眼見達芙繼續搖著頭,裡德爾這才頹喪地松開手道:「……可我還沒能同她告別。」

  「也許你們會再見的,會的,我的孩子,」矮人安慰地拍了下少年的肩,感受到那身軀微不可查地僵硬,她嘆息道:「我需要再去一趟東方,如果有什麼林小姐的消息,我盡量告訴你。」

  「謝謝。」裡德爾再次抬起頭,扯出一個微笑:「如果那不會對您造成困擾的話。」

  「當然不會。」矮人教授笑了起來:「我也沒同她道別呢。」

  走廊上到處都是剛考完試的激動學生們,走出辦公室的裡德爾應付性地維持了一下秩序,又快步避開了人潮,走上了城堡八樓。

  「嘿,接著!」

  幾枚金幣在空中劃了個弧線,又懸停在了黑發男孩腦後,裡德爾轉過身打量懸浮在空中的金加隆,魔杖指著拿著袋子的安格裡克,挑了下眉沒有開口。

  「你甚至不需要轉身就能施咒了!」安格裡克傾慕地看著裡德爾魔杖,才晃了晃手中的錢夾得意道:「寒假的俱樂部會費到了,馬爾福傾情出資。」

  裡德爾歪了下頭,金加隆又全數摔回了安格裡克身上,安格裡克抖了一下,沒有躲開。

  「雖然說在學校你不用對我行禮,」裡德爾的左手指尖緩慢劃過魔杖上的紋路:「……但你最近是不是太活潑了一點?」

  安格裡克慌忙低下頭道:「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最近你給我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解釋是卑怯者的詭辯。」裡德爾冷聲道:「而我……不希望你變成那樣。」

  「是我的錯。」

  眼見安格裡克不再爭辯,裡德爾在走廊上來回走了幾下,一扇大門憑空出現在牆壁上,他推開門冷聲道:「進去再說。」

  有求必應屋內掛滿了大大小小的籠子,唯有正中央的一個金色籠子內鎖了一只灰黑色的貓頭鷹,眼見兩人走進屋內,忙不迭地衝二人惡吼。

  安格裡克正打算施個消音咒,卻被裡德爾攔了下來。黑發男孩似乎絲毫不介意貓頭鷹的惡意與聒噪,自在地走了過去:「她叫你雁兒,嗯?」

  聽到名字的貓頭鷹安靜了一下,卻惡狠狠地向裡德爾撲來,似乎想咬對方一口,可惜行動被籠子准確地攔了下來。

  裡德爾往食盒裡加了點食物,眼見貓頭鷹逮著機會想咬上他的手指,男孩行動迅速地退了手,轉手又將籠子扇得轉了好幾圈,小貓頭鷹被轉得倒在一邊,再也沒力氣去對付眼前這惡人。

  「再折騰就拿你喂納吉尼。」

  裡德爾微笑著說完,這才轉頭看向一旁被這一幕驚得目瞪口呆的安格裡克:「最近馬爾福和諾德關系怎樣?」

  安格裡克這才如夢初醒道:「至少在宿舍外沒有什麼交集,看起來都在各自准備期末考試。」

  「你去那個幽靈房子查過了?」

  「什麼也沒找到,」安格裡克點點頭:「你回來之後諾德好像再也沒出去過。」

  「繼續盯著他,」裡德爾皺起了眉頭:「這兩天我暫時沒工夫管他們那點小破事。」

  「有密室的消息了?」安格裡克興奮地握起了拳:「我就知道你會找到的!」

  「哦,不,」裡德爾歪了頭道:「雖然有了一點眉目,目前來看那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清除泥巴種,恢復純血的榮耀難道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嗎?」安格裡克十分不解:「還有什麼比我們偉大的志向更加重要?」

  「比如說……先掃除路上那些絆腳石?」裡德爾似笑非笑地望著迷惑的金發少年:「我要找一個人,和奧利維亞·謝爾交好,在聖誕假期回了家,並且去過一趟聖芒格醫院。」

  「那個泥巴種的朋友?」金發男孩皺了眉,提起這些泥巴種他總是會有生理性厭惡:「那個泥巴種能有什麼朋友?這群無聊的泥巴種們還真是不知道消停。」

  「那人的目的應該是還原那天謝爾墜樓的真相……」裡德爾輕聲道:「查查謝爾墜樓後都有誰去過封鎖的塔樓,也許很快就能知道答案。」

  「真相不是斯蒂安害的嗎?」安格裡克嘟噥道:「難道還要幫他善後……」

  「至少這件事能幫你打發密室開啟前的這段無聊時間,」裡德爾挑了下眉:「雖然斯蒂安不是那麼符合純血的形像,他始終是我們的一員,不是麼?」

  「……知道了。」安格裡克認命地低下頭,即使他厭惡同泥巴種發生任何接觸,但裡德爾總有他的理由,他也只能選擇相信對方的決定。

  「你剛剛在說什麼?」

  裡德爾突兀的話語讓他忍不住再次抬起頭:「什麼?」

  「不,不是你。」

  裡德爾抬手打斷了他,又閉了眼認真聽了片刻,這才扯出一個莫測的微笑:

  「果然是有求必應屋,這真是個好消息。」


第53章 第 53 章

  17

  那個男人消失後,黛玉還是會做很奇怪的夢。

  那些夢境幾乎在合眼時便會出現,夢裡她漫無目的地行走,見過形形色色的人,還有更多光怪陸離的風景,廣闊的平原,巍峨的高山,富有的城池和貧瘠的村落,她見過戰爭、飢荒,瘟疫和海洋,有人笑著對她,有人衝她大吼,更多的人無視她,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每次醒來後她都覺得很累。

  黛玉嘗試將這些夢記錄下來,可是在她提筆之後那些古怪的夢境便會消散得一干二淨,這讓她第一次感受到記憶力的潰敗,這些都是從未有過的。

  她想同寶玉說說,可是剛開了個頭,她便想起那晚黑衣男子毫無來由的憤怒,更無奈的是寶玉永遠當她是體虛多念,只知道往瀟湘館裡送些有的沒的玩意,黛玉也不想鬧得盡人皆知,一來二去,她也便沒了這樣的心情。

  幸而也只是夢而已,姑娘向來體虛難眠,一年到頭也睡不足幾日,索性便隨它去了,倒也算是相安無事。只是那無端出現又消失的蛇妖卻似一把懸空利劍般日日懸於心頭,那些事又決不能對旁人言說,黛玉只能把那晚的驚恐與憤怒小心地藏進心底,只當那也不過是一場古怪的夢境。

  只是她知道,那絕不是夢。

  轉眼又是仲春,桃紅柳綠的時節,園子裡愈發冷清了不少。她不再去花塚,日色漸長,寶玉因著近來諸事郁結於心,也不再過來纏她,倒使得黛玉得了更多的閑暇。這日她照舊倚著臥榻讀書,卻不想何時昏昏然睡了過去。

  這回的夢境卻與以往不同,四處白霧茫茫,又聽得潺潺水聲,黛玉只覺得這地方莫名熟悉。她往前走了兩步,卻見得前方大石處轉出一美人,身形裊娜恰如仙子,不想那美人轉頭見了她,亦是一驚道:「淚水尚未還盡,爾卻如何回來?」

  一語說得黛玉愣了片刻,心知對方絕非凡俗之輩,這話中含義似乎她應當屬於這裡,不然也不至於念她回來,可她也不過只覺得此處熟悉,若說屬於此處,卻也無從說起,一時不知如何答言。眼見得仙姑原地掐指算了片刻,才搖頭嘆道:「本為還淚,爾卻如何惹上這一樁風流冤孽?」

  黛玉心內尚在思忖,卻不想美人快步走到了她身前,往她前額指了一回:「事急從權,如今只能這般了。」

  回憶紛湧而至,黛玉扶額退了兩步,抬頭再看時,乖巧向警幻行了禮:「我亦不知如何又回到了此處,一生之淚已還了大半,想來歸來之日已是不遠。」

  「既是還了大半,此時提前歸來應是無妨,余下之數尚可從長計議。」警幻拿出一本書冊道:「爾此番惹到的這風流冤孽非吾所布,前路亦不在冊內,若爾決議斬斷塵緣提前歸位,此等小誤仍有回轉之機,離恨天外依舊為爾所居,不知爾意下何如?」

  「不知黛玉此般惹上了何物?若是將余淚還完,可否還有回轉之機?」絳珠疑遲道。

  「吾亦不知,」警幻搖頭道:「那人非我界中人,本事似乎頗為了得,爾雖修得人形,卻無甚法力,他打破兩界阻隔而來,若你仍滯留下界,只怕到時為他所拘,前路難測。」

  絳珠沉吟半晌,眼見一生之淚即將還盡,如此歸來卻是半途而廢,此後再想報恩卻不知又要等到何年何月,卻讓她如何心甘。正是權衡猶疑之際,只見得身旁大霧越發濃郁,冥冥中似乎聽得寶玉在喚她名姓,一時不禁心神搖蕩。警幻見此,只得嘆道:「罷了,古往今來,這孽海情天又有誰能逃過?只嘆爾這一去,恐怕便再難回來了。」

  絳珠聞言,只見周身大霧驟然褪去,二人似乎站在了斷崖之上,警幻猛然推了她一把,她霎時驚醒。

  「林妹妹你可算醒了!」

  寶玉的聲音再次響起,一雙玉白的手即刻遞了杯茶過來,她抬頭正對上寶玉關切焦急的眼神:「怎樣?可是又饜住了?這茶我試了,溫度正好,來,你先喝口。」

  她便又低頭就著寶玉的手喝了一口,這時才反應過來二人舉止未免太過親昵,含羞推了寶玉一把:「我沒事。你起開些,這樣大驚小怪的,讓人看了笑話去。」

  「你管別人做什麼?我們的事何時輪到他們去說了。」寶玉不滿地撅噘嘴:「你還沒說呢,方才又夢見了什麼,怎麼睡得那樣不安生?又是之前那怪夢?」

  黛玉搖搖頭,起身道:「我已不記得了,恍惚只覺得和以往不太相同,卻也不像是什麼普通的夢。」

  「瞧你說的,人倒是有三六九等,從沒聽過做夢還要排上個高低貴賤的。」寶玉忍不住笑了起來。

  黛玉嗔了他一眼,道:「瞧你整日都讀些什麼書,若說這夢什麼都一樣,怎麼來孔子夢周公一說?」

  「你別提這些,提了我就頭疼,」寶玉皺眉道:「這些都是些吃人不吐骨頭的玩意兒,沒意思得很。」

  黛玉見他不快,便也轉了話題道:「怎麼今日突然過來?這兩天聽襲人說你身子不太爽利,現在可是好了?」

  「心中煩悶,索性出來走走。」寶玉搖頭道:「這兩日我也總覺得睡不好,昨日卻似又夢見柳家兄弟,想著之前我對他說過那些渾話,總覺得如果不是我當初多調笑了兩句,尤家姐妹也不會這般便沒了……」

  卻不想黛玉呸了一聲道:「你對那些臭男人說的渾話,如何拿到我這裡來說?」

  寶玉情知失言,慌忙賠禮道歉,黛玉卻轉了身道:「你若是記得從前的錯處,從今往後好好珍惜旁人便也罷了,死生這事我們又能如何呢?趕明兒我死了,你便也這般長吁短嘆地對旁人說,若是我當初不說這些混賬話好了不曾?」

  「呸呸呸,好端端的又說什麼死的活的?」寶玉忙起身道:「這一年身子才利索了些許,好日子還在後頭呢,整日說這些有的沒的,你怕是要故意氣我。」

  「我可沒提,你先說的。」黛玉轉身笑道:「我往寶姐姐那裡走走,你來還是不來?」

  寶玉忙不迭跟上,待至蘅蕪苑,三人又說了好些家常,直至掌燈黛玉才回到瀟湘館。

  卻說黛玉出門時見得桃花正好,回來路上不知不覺已經擬了一首古風,此刻既已無事,索性拿了筆便要將腹稿謄寫下來,紫鵑見她興致正高,便也不去擾她,掩了門忙自己的去了。

  黛玉寫完初稿,正待好好看看有無修改的地方,卻突然聽得房間裡又響起了一個陌生男子的怪異語調:「你寫了什麼?」

  黛玉心下一驚,連忙轉頭向發聲處看去,只見身後床架上不知何時盤了一條通體漆黑的長蛇,正歪著頭皺眉望著她手上的詩稿。

  「又是你?」黛玉想也不想便將詩稿往後藏起,正想大聲喚紫鵑,又想起這蛇妖的怪異能力,只能強行按下心中的驚懼,往旁退了一步:「你到底想做什麼?」

  「看看你有沒有遵守約定。」長蛇不急不緩地從床柱繞到床上,直了半個身體,就像人一樣地望著黛玉:「但你似乎總是在挑戰我的底線。」

  「我為何要答應你?」黛玉往後的手已經摸到了桌上的刺繡籃子,她知道裡面放著裁刀和剪子。

  「我不相信你還要我來教你如何尊重你的恩人,」長蛇冷眼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環境:「看來這個地方並沒有你一直念叨的那麼好,至少讓你脾氣差了不少。」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姑娘抓住了籃子裡的裁刀,將它緊緊攥在手中:「你究竟想做什麼?」

  「我已經說過了。」

  長蛇的身影驟然消失在空氣中,姑娘尚未反應過來,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已經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發現了!

  那把裁刀!

  黛玉慌忙轉身想要擺脫男子突然的桎梏,卻不曾想這男子的力氣豈是她可以輕易掙脫的,掙扎兩下便覺得骨節處一陣劇痛,姑娘霎時白了臉,卻終究只是輕哼了一聲。

  裡德爾很快發現了手中的異常,他連忙松開手,裁刀即刻便劃上了他前胸,只是那手終究是失了力度與准頭,只是虛晃一下,那刀便跌落在地,伴隨著鮮紅的血,卻不是他的。

  趁著裡德爾愣神的空檔,黛玉急忙向屋外奔去:「紫鵑——」

  姑娘用力拉開房門,尾音卻卡在了喉嚨裡。

  丫鬟婆子們都昏睡在原地,只有她一個站著的人。

  「就像一場噩夢?」

  是她的心聲,卻不是她說的。

  裡德爾的聲音已經到了身後,帶了一絲居高臨下的玩味:「我上次不是說過麼,你是我的,你逃不掉。」

  作者有話要說:

  裡德爾大反派實錘了


第54章 第 54 章

  18

  黛玉醒過來時,天色已然大亮。她愣了好一會,才猛然坐起身來,唯有晨光滿室,那條蛇……或者說那個男人又不見了身影。

  那個男人……那個男人……

  對了,那個男人消失前說了他的名字……什麼魔……

  Voldemort.

  奇怪的字體不受控制得湧現在腦海裡,黛玉痛苦地扶住額頭,她有些懊悔自己的好記性,她不想記住關於那條蛇的一絲一毫,更不想記住他的一切謬論,讓她屬於他……要是這樣鬧,真不如死了干淨。

  掌心異樣的觸感讓她注意到自己的右手被包上了一塊手帕,黛玉記得昨晚她那把裁刀割到了自己,那個男人將她的手捏到骨折,她向他揮刀而去的時候失了准頭,倒是給自己劃了一道。

  不得不說,她當時懊悔的是沒劃進自己胸口。

  可她的手如今沒有半分異樣感,就如同一切不過是一場太過真實的噩夢,只是這手帕又是誰給她包上的?

  紫鵑已經端了水過來,照常服侍她梳洗,一切平常得讓黛玉不禁疑心起自己的記憶。

  她伸出手讓紫鵑幫忙解開那手帕,掌心攤開,沒有血跡和疤痕,更不曾有錯骨的痛楚,看起來真的是她的一場夢。姑娘忍不住出聲試探道:「昨個兒我睡得沉了些,是誰給我系上這個的,看起來也太不倫不類了些,要是早些坦白我便饒她一命。」

  「瞧姑娘說的,自己系了個帕子,還得賴我們身上。」紫鵑笑著反駁道:「誰不知道姑娘你睡得輕,一點風吹草動就能驚起來,誰還能在你身上系帕子?怕是你自己和寶二爺昨個玩著系上忘了,倒賴我們了。」

  「你個小蹄子越發沒上沒下了,」黛玉忍不住紅了臉罵道:「等會我就告了外婆,把你送回去。」

  「阿彌陀佛,我可不在意,」紫鵑仍然是笑嘻嘻地:「只是姑娘想要誰過來呢?眼下老太君身邊可沒閑人,難不成想讓襲人麝月過來兩頭跑嗎?」

  「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姑娘的面皮越發紅了,站起身來就要將紫鵑趕出去,紫鵑占了嘴上便宜,身子一轉便端了水誠實地跑了出去,黛玉站在原地,倒也沒去追。

  紅霞仍浮在雙頰,目光卻清冷了下來,黛玉再度打量了一下日光傾灑的房間,窗外竹影搖曳,一切都那麼熟悉,而她卻陷入了莊周夢蝶的沉思中。

  昨晚的記憶只是個夢嗎?

  現在又是現實嗎?

  還是說她其實一直就在一場噩夢裡從未醒過來?

  目光轉向桌台,昨夜謄的詩沒了蹤影,刺繡籃子卻好端端地擺在上面。黛玉探身向裡望去……裁刀和剪子都不見了蹤影,只有一張紙躺在籃子裡。

  ……不是夢。

  姑娘佯裝鎮定地將那紙頁拿起來,墨跡如流水般蜿蜒曲折,她猜想這應當不是什麼符咒,那條蛇從沒用過符咒,應該是他留下的一句話,只是她看不懂。

  想必也不會是什麼好話便是了。

  黛玉將那紙張扔到一邊,再瞧見自己籃子裡那快要做完的香囊也不見了,她無心去思考這些零碎物什的下落,轉頭打開了衣櫥。這些年來外婆倒是從沒虧待過她,給她添了不少衣服,隔三差五也會給她送些首飾物件,她在首飾盒裡撿了兩下,將自己從家裡帶來的舊簪子給插上了。

  「姑娘怎麼將這只簪子戴上了?」紫鵑進來時卻愣了一下:「老太君不是說這簪子是她原先送給敏小姐的東西,看見就想起敏小姐麼?」

  「那麼久沒戴了,多少也有點想念娘親。」黛玉輕聲道,還是將簪子拔下來收入懷裡:「你說得是,見外婆可不能戴這個。」

  言罷,黛玉又對著鏡子補了點胭脂,才一如既往地向賈母處請安,又一一將各房都走了一遍,直至暮色降臨,才向瀟湘館處來。只是姑娘卻沒有直接回去,而是拐了個彎,一個人徑直往花塚處去了。

  自那年見到黑蛇,她便不再來此處葬花,如今暮色四合,落英滿地,她望著這一層又一層的落紅,心中驀然翻湧起一層悲涼來。到頭來,她葬不了花,也葬不了自己,在這黯淡的夕照裡,她的命途終究也不過是跌落進這樣的泥土中,任人踐踏。

  ……任人踐踏。

  黛玉深吸了一口氣,將母親留給自己的簪子插回頭上,這才輕聲道:「你若是在,就出來吧。」

  男人古怪的音調在身後響起,似乎帶了一點困惑:

  「你不是討厭見到我?」

  黛玉回過頭,少年修長的身形在倚在桃樹上,他轉過頭,黑色的瞳孔裡倒映出少女的影子:「找我做什麼?」

  「你想要什麼?」

  「你昨天問了很多遍。」裡德爾搖搖頭:「難道這個園子能讓你變笨那麼多?」

  「你想要我的命?」

  少年安靜地看了姑娘片刻,那個姑娘仿佛又回到了他最初認識的樣子,那樣安靜地站在那裡,一雙眼裡水光流轉,他愣了一下,才微笑道:「對,不過准確的說,你本來就屬於我。」

  「那你想要我做什麼?不可能只是離寶玉遠一點。」

  「Smart。」裡德爾笑了起來:「但那不是你需要關心的問題。」他瞥了一眼少女藏在長袖裡緊握的拳,微笑道:「昨天那兩個想幫你的和尚道士已經走了,你或許應該感謝我留他們兩條命。」

  黛玉猛然想起小時候那個癩頭和尚說的故事,她望向眼前這個黑衣男子,想來那和尚說的劫數怕就是現在了:「……我若把這條命給你,你便不許傷這裡任何人。」

  裡德爾挑了挑眉,直起身來:「我很好奇你有什麼資本和我談條件?」

  姑娘卻慘然笑了起來:「我能有什麼資格呢?我不過是有這條命罷了。」

  這模樣的黛玉是裡德爾不曾見過的,他所見過的姑娘總是執拗的,誓死不肯向他折了腰,甚至總讓他氣得半死。可如今她這樣孤立無援地站在暮色裡,同一個陌生的怪物進行一場實力懸殊的談判,希望渺茫,卻依舊站在這裡,很像她的作風,卻太過弱小,他從未見過如此弱小的她,剝離了所有保護殼之後真實而嬌弱的黛玉。

  裡德爾沉默地打量著這只搖曳在晚風中的海棠,他又想起昨夜那兩個和尚道士的話:「她的命數已經寫在了簿子上,道友你既然想追尋長生之法,便就此停手歸去罷,天行有常,你若執意逆天而行,莫說長生不死,只怕是要折壽啊。」

  東方魔法的長生……還是她?

  這問題他想了一整天,依舊沒有結果。

  夢寐以求的東西就在眼前,難道要為了眼前這個麻瓜功虧一簣?要知道他再次接近她的影子就是為了找尋永生的辦法。

  可是放棄她?這個影子戲耍了自己那麼多年?想要他就此別過?開什麼玩笑,他可不是什麼聖人。

  歸根到底憑什麼要做這樣的選擇?

  少年依舊在內心天人交戰,而姑娘的聲音卻安靜地闖了進來。

  「Voldemort……」

  許是見男子沉思得太久,姑娘終究輕聲喚了他一句。

  「Done。」沒有任何猶疑,連裡德爾都詫異於自己開口的速度。他也頓了一下,才接著道:「可以。」

  黛玉終是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她淺淺地笑了下,對方卻比她更快地再次開口:「我知道你想做什麼,現在你的命是我的,只有我才能決定你的死亡時間。」

  還真是條聰明過人的蛇,黛玉心嘆了一聲,才開口道:「那你又准備何時來殺我?」

  「你不需要知道。」裡德爾冷聲道:「現在你要做的,就是離那個寶二爺遠點。」

  「那還真不如讓我登時死了,」黛玉自嘲地笑了一下:「只有這個?」

  「當然不。」

  暮色已經完全落下去,園子裡已經點起了燈,黑暗裡少年黑色的瞳孔卻異常地明亮:「你會慢慢知道的。」

  姑娘卻從那含笑的聲音裡聽出了危險的信號,她悄然向後退了一步:「既然現在無事,那我便回去了。」

  「這麼快就想走嗎?」裡德爾歪了下頭,向前一步將她逼到了山石邊上:「我可沒說讓你走。」

  「你又想做什麼?」

  姑娘被困在少年雙臂環出來的一方窄小空間中,雙眼盈滿了淚,卻依舊硬撐著沒讓它落下來:「你若再靠近,我即刻便自盡。」

  「我不是說過麼?」少年的聲音裡滿是志在必得的笑意:「有我在你死不了。」

  姑娘瞪大的雙眼裡滿是驚恐與不甘,而少年卻似捕獵一般品嘗著這恐懼,他緩慢地靠了上去,像是無數次夢中肖想過那般……

  「顰兒。」

  一聲呼喚讓兩人立時僵在當場。


第55章 第 55 章

  19

  「顰兒?」

  寶釵又喚了一聲,見那白日裡婆娑可愛的花枝在夜色中張牙舞爪,卻也不敢真的上前查探一番:「是你在那兒麼?」

  黛玉的手搶先一步捂上了裡德爾的嘴,一雙眼裡盛滿了驚恐。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寶釵一時半會應該不會過來,只是她這樣篤定地喊自己名字,難道是真的看見了他們?

  簡直是一場噩夢。

  黛玉真的希望這是一場噩夢,夢醒了,她便仍在瀟湘館裡,沒有詭異的蛇妖,沒有恥辱的約定,沒有尷尬的處境,一切都沒有發生,可寶釵的腳步在花林外停了下來,似乎也沒有離開的打算。

  裡德爾垂眼看著這個捂住自己嘴的姑娘,他有些疑惑,這聲叫喊似乎比他的存在更令黛玉感到恐懼,他想起上次在湖水裡,她也是這般害怕被人發現,甚至央求他殺了自己。

  原因他多少能猜到,她們似乎很看重名節這個玩意,和斯萊特林看重純血的出生一樣,雖然他實在對這些麻瓜的禮俗嗤之以鼻。不過姑娘香香軟軟的小手壓著他的唇,裡德爾意外地覺得,這觸感好像也還不錯。

  寶釵的腳步開始往這邊靠近,黛玉卻感到裡德爾有些不太安分,她繃緊了神經,剛要低聲警告他不要亂來,卻感到對方的唇似乎動了一下,掌心傳來黏膩潤澤的觸感,如電流一般從手掌一路往回炸到脊髓,她只覺得自己頭皮發麻。

  這個登徒子,他竟然舔了一下!

  黛玉慌忙抽回手,還來不及反應別的,就聽見花林外寶釵又輕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好妹妹,我過來了?」寶釵似乎壓低了聲音,腳步卻真的往這邊走過來了。

  她到底該怎麼辦?

  姑娘急得心亂如麻,眼下她這模樣如何能讓別人看了去?就算裡德爾立時消失,她大晚上孤身一人跑這樣花草叢生的地方來終究是有些乖僻孤張,就算寶釵大度能饒了她這次,剛剛她喊的那兩聲又有沒有別的有心人聽了去呢?

  老天爺,她真想即刻死了倒也清靜了!

  裡德爾玩味地欣賞著黛玉不停變換的表情,今晚的她真的很不一樣,似乎比平日更加艷麗動人了些,卻又讓他完整看到了她的柔弱驚懼和無助……無助麼?

  裡德爾湊近姑娘的耳畔輕聲道:「如果真的害怕被發現……怎麼不試試求我?」

  姑娘的推拒根本抵抗不了男子的力氣,伏地魔的吐息就停在她的耳畔,這觸感讓她厭惡至極,可她又不敢發出更多聲音,只能在這場拉扯中被逼到完完全全的下風。寶釵的腳步越來越近,蛇妖又沒有半分讓步的意思,她到底應該怎麼做?

  裡德爾感受到花枝的顫動,寶釵只要再往前兩步,就可以看見這個陌生男子的袍角。裡德爾甚至已經開始思考怎麼處置這個不解風情的麻瓜,畢竟黛玉的條件也只是不許傷人而已。不許傷人,他當然可以做到,現在的黛玉真是太過稚嫩,也許這不該有的善良蒙蔽了她的雙眼。

  「求你……」

  懷裡的姑娘突然發出一聲微不可查的嘆息,裡德爾卻清楚地捕捉到了每一個絕望的字眼,他愣了半秒,還是抓住她消失在空氣裡。

  「顰兒?」

  寶釵轉過花樹,卻只見得嶙峋山石在夜色裡猙獰,哪裡又有黛玉的影子?看來還是她多心了麼?今日她見黛玉語氣有些異常,一言一語宛如都是永訣的意思,她不放心尋了過來。她自是知道黛玉前兩年曾在此處葬花,又聞得丫鬟說黛玉往這方向過來,一時篤定黛玉在這裡才出聲呼喚,方才又似乎聽見衣袍摩挲之聲,可現在所見的一切卻似乎在控訴是她真的多心了。

  寶釵原地轉了兩圈,只覺得這周圍桃樹似乎都通了靈性,越發顯現出張牙舞爪的凶煞來,她心下懊悔,不該多喚那兩聲顰兒後又自己過來,眼下黛玉既不在這裡,她這樣冒失地跑過來實在太不合禮數,若是被人看見可就糟了。想到這裡,她慌忙借了桃樹的遮掩往外看去,幸而見得四下無人,也就極快地喊著顰兒又走了出去。

  黛玉反應過來時,眼前已經換了一處所在,湖水粼粼,竹影搖曳,竟然又是上次她被蛇妖摟住的那個湖岸。思及那幕,黛玉突然紅了臉,所幸今夜無月,男子並沒發現自己的異樣。

  「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剛立住身子,她便想從男子懷裡逃開,這次裡德爾沒有拉住她。從對方溫暖的懷裡掙開時,她卻突然覺得這夜色寒重,喉嚨間又有些微妙地發癢。

  裡德爾有些好笑地看著黛玉抱住了雙臂,他歪了下頭,倒也不急著靠近:「你和那個寶玉回去的時間比現在晚得多。」

  這又算哪門子歪理?黛玉皺了眉,看著這男子半認真半戲耍的模樣,卻又沒了反駁的心思,只是沉默地離他又遠了一步。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再開口,夜靜得有些瘆人。

  裡德爾卻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東西嗅了一下,黛玉即時便認出了那是她不見的香囊,她甚至都沒有繡完,缺了半片葉子,卻見對方極認真地拿著,那是她第一次在對方臉上讀到可稱之為柔情的神態。

  「你……到底是誰?」

  姑娘終究忍不住開口道。

  「Voldemort。」男子聲音清冷:「昨天我已經和你說過了。」

  「可我並不認識你。」黛玉嘆了口氣,終於說了出來:「為什麼是我?」

  裡德爾的目光總算從香囊上移開,他轉頭看向黛玉,直到姑娘再也抵擋不住那熱烈的眼神轉過頭去,他才輕聲開口道:「你只是忘了。」

  忘了……麼?

  眼前的男子似乎有那麼一絲莫名的熟悉感,黛玉被說得略微動搖了些,可她翻遍了自己的記憶,從頭到尾都是完整的日子裡又從哪裡多出來這個蛇妖的位置?可黛玉卻覺得,相處得越久,那詭異的熟悉感卻越發湧上心頭,對他的恐懼和厭惡也逐漸降低,即使他剛剛做的事情已足夠讓她恨幾輩子。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難不成她是中了這妖怪的迷魂咒不成?

  美女蛇的傳說她自是聽過的,卻不想這蛇也能變作男身來引誘自己,說到底她身上又有什麼可圖的呢?

  思慮及此,黛玉又悄然往後退了一步。

  「黛,」裡德爾有些無奈地看著黛玉的反應,再次開口道:「這是不是玉簪花的氣味?」

  「玉簪花?」

  黛玉有些疑惑,眼前這人如何問出這樣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

  「……看來不是。」

  裡德爾倒是自己搖了搖頭,繼續打量著手中的香囊:

  「在你還記得我的時候,你說過很渴望能買到幾串玉簪花。」

  裡德爾接下來的話卻讓黛玉愣住了:「你說你很想念母親,她不愛熏香,偏喜歡在房裡放些鮮花,後來你病了,被她抱在懷裡,聞到的都是玉簪花的香氣,後來你到了園子裡,也學著她不去熏香,可這邊卻沒有玉簪花賣,而你也知道自己再見不到她了。」

  「你……如何知道這些?」黛玉聲音抖了兩下,雙眼已經有些模糊,她明明從未對人說過這些,而眼前這蛇妖又從哪裡知道的?難不成他真的……是被她忘記的舊識麼?

  「我遠比你所知的了解你。」裡德爾輕笑了一下,繼續道:「包括你喜歡我這件事。」

  「你這又是胡說的什麼?」

  黛玉忍不住皺眉嗔道,這條蛇根本就是在胡說八道,方才那刻她怎麼就信了他呢?真是中了邪了。對方滿嘴胡言亂語,倒把她臊得渾身不自在。

  「如果有一天我能帶你回家,但是代價是讓你的寶玉死掉,」裡德爾無視了黛玉的情緒,卻冷靜地補充道:「你會選哪個?」

  「你這說的又是什麼話?」詫異於這話題的變換維度,黛玉皺眉道:「你答應過我不傷害別人。」

  「只是一個代價而已,黛,」裡德爾卻突然笑了:「你應當知道凡事都有代價,這對於你來說,只是一個選擇。」

  「我不會讓寶玉死。」

  姑娘的回答鄭重而清晰,裡德爾挑眉看了黛玉一眼,胸中再次升起微妙的無名火氣:「看來他對你真的很重要。」

  黛玉沉默了半晌,就在裡德爾幾乎要克制不住自己發火的時候,姑娘才再次開口:「再怎麼想回去,爹娘終究也不在了,回去又能如何呢?不過是個執念罷了,就算你再有本事,又能復活死人麼?」

  「你不妨想得大膽一點。」裡德爾冷笑道:「我和那群坑蒙拐騙的蠢貨可不一樣,如果我說我可以呢?」

  這話似乎已經在黛玉考量範圍之內,姑娘只花了很短的時間,便再次搖了搖頭:「死生有命,回家不過是一個夢罷了,若是我自己的命也就罷了,用活人的命去換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我做不來,倘若爹娘知道我這般擾了他們,想來也只會恨我罷。」

  這回換來的是裡德爾長久的沉默,直到姑娘終究抵御不住這夜深風急,難以自抑地咳嗽起來。

  下一秒她又被扯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黛玉連忙掙扎,可裡德爾的手卻用力按住了她:「你再亂動就不止這些了。」

  一句話成功讓她僵在原地。

  而下一秒黛玉又可恥地感覺到男子的體溫踏實厚重,是她從未感受過的溫暖……可一條蛇又怎麼會有那麼溫暖的擁抱?黛玉的大腦一片混亂,她應當感到羞恥,應當掙扎,應當即刻求死,可她不能,她將性命賣給了惡鬼,從此以後每一刻都身在地獄。

  姑娘閉上眼,淚水無聲地滾入裡德爾的前襟。

  她大概真的被他引誘了。

  黛玉難過地想。

  就算在這樣恥辱的時刻,她卻從心底萌生了一點異樣的悸動。她仿佛真的在哪裡見過他,那裡常年陰雨,他孤身站在陰影裡望向自己。

  她卻看不清他的表情。


第56章 第 56 章

  江南的雨總是下得纏綿凄婉,從白天到夜晚沒個止息,只是無論是窗邊的小姑娘還是裡德爾似乎都感覺不到這清冷的雨幕,因為前者身處在溫暖的室內,幾個烤爐燒得正旺,看來是生怕這個小姑娘著涼,而後者,不過是正在瀏覽這段記憶的一個過客而已。

  身高早已抽條的少年倚在窗邊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小姑娘寫字,先生囑下的功課她倒是早就做完了,卻仿佛發了癮一樣繼續認真臨著字帖。裡德爾認真看著,拿了魔杖在手裡也學她一筆一畫地寫字,東方的方塊字是真的很麻煩,這倒是讓他再次回顧了一遍兒時在孤兒院被幽靈教學時的困惑。

  或許也不能算幽靈,一個影子而已。

  只是裡德爾有些想不明白,孤兒院裡他便被黛玉教中文,幾年後他依舊在黛玉的記憶裡學中文,教學者還是更小的林姑娘,這讓他覺得有些微妙的不甘,畢竟黛玉的英語可不是他教的。

  更何況小姑娘臨的內容他一點也看不懂。

  「……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這幾個字他倒是能認識大半,只是什麼意思,裡德爾並不能理解。而小姑娘並不說話,他無法向一段記憶提問。

  「姑娘快過來!夫人她……」

  靜謐的畫面很快就被嬤嬤的呼聲打破,黛玉慌忙站起身來,見得乳母的神色焦急而灰敗,不勞對方多言,一顆七竅玲瓏心已經明了大半。

  窗外驟然響起一聲悶雷,小姑娘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不多時便跑到了主母的屋子。

  林如海坐在床邊皺了眉,死死抓了夫人的手,雙眼早已紅透,卻在聽得黛玉聲音的時候又生生忍下了那淚水。

  賈敏尚留了一口氣,黛玉慌忙上前抓了母親的手,還未說出話來,卻覺得賈敏用力抓了自己一把,似乎也想把她帶走一般,瞪著雙眼不舍道:「玉兒……我的玉兒……」

  黛玉連忙哭著應道:「我在這裡……」

  一聲阿娘還未喊完,賈敏便突然咽了氣。林如海捂了眼,命下人將黛玉抱了出去。裡德爾歪頭看著這一切,不知道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

  親人之間的生離死別,他未曾真正經歷過,在他印像裡與自己有血緣關系的人們不是混蛋就是廢物。雖然在黛玉的記憶裡被迫欣賞了幾天麻瓜的幸福家庭,而他的注意力始終在這個尚在懵懂中的小姑娘身上,只覺得她小巧得可愛,那些長大後的傷感和鋒芒都未真正長成,倒是便於掌控不少。

  現在見了這小姑娘幾乎要哭死過去,他更是不能理解。林如海明明知道小姑娘受不了這場面,又為什麼要讓她看見?而黛玉明知道賈敏也沒了幾天活路,真正看見時怎麼就能哭成這樣?如果這是傳說中的親情,那看起來真是磨人。

  小姑娘被乳母圈在懷裡,哭聲越發乏力,裡德爾蹲下身平視著這個悲傷的小姑娘,小臉已經皺了起來,眼眶紅腫,對比一下確實是不哭的樣子要順眼一點。

  少年靜靜地看著她,沒有多余的動作,直到四面逐漸暗下,窗門屋宇都溶解到無盡的黑暗裡,裡德爾才站起身,離開了這段記憶。

  瀟湘館的林姑娘還在沉睡,裡德爾打量了她一下,又走到桌前開始翻檢她的書卷。

  東方的方塊字不太好讀,但他暫時也不打算繼續翻檢黛玉的記憶,剛剛蹲得太久,他的腿有點麻,不過問題並不在這上面,他看著向來乖巧的小姑娘一下子哭成那樣,突然就不再想看下去。

  大概是有點嫌棄。

  裡德爾心不在焉地翻著詩冊,一面思考能讓小姑娘哭成那樣的父母親情到底是什麼感覺。他沒有體會過,現在看來他也不想體會這種只會拖後腿的情感,雖然鄧布利多一直標榜這種感情,這只會更讓他感到厭惡。

  而他居然為了一個麻瓜跑到另一條世界線上,甚至因為她的蠱惑放棄那兩個和尚道士所說的永生之法,真是瘋了。

  大概愚蠢是真的會傳染的。

  他又看了一眼在睡眠魔咒中熟睡的姑娘,一面質疑這一切真的值得嗎?

  一個徹頭徹尾的麻瓜,她到底有哪裡值得自己這樣做?

  「黥彭甘受他年醢,飲劍何如楚帳中?」

  這又是什麼?

  裡德爾在心底暗自嘆了口氣,她寫的東西,他真的不太能看懂。

  而他的姑娘就是痴迷於這些筆杆子游戲,像另一個世界的麻瓜貴族一樣,毫無意義,只是打發時間的消遣而已。他再次看了一眼仍在熟睡的姑娘,開始認真思考要不要叫醒她,他知道即使是個麻瓜,以黛玉的才智完全可以做更多的事情,而不是被困在這個小小的園子裡,每天用這些文字游戲消磨光陰。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

  裡德爾皺起眉頭,又是這聲音,上次就是被他們打攪了自己的好事。少年沒有遲疑,轉瞬消失在空氣裡。

  僧人道士顯然已經是等待多時,見裡德爾現身,不急不緩地施了一禮:「公子有禮了。」

  「你們和她什麼關系?」裡德爾冷聲道。

  「原本無甚關系,只是受得故人之托,代為照看仙草,還望公子懸崖勒馬,就此放過她罷。」

  「我對你們那套沒興趣,」裡德爾冷笑道:「我只是好奇,是你們制作了她的影子?」

  「那是何物?」僧人道士對望一眼,疑惑道:「莫非是公子那界的法術?」

  「對,」裡德爾略微解釋了一下影子和原委,直說得那二人也是搖首稱奇。

  「那你們到底過來是為了什麼?」裡德爾被小姑娘的眼淚弄得心煩,逐漸沒了耐心,又轉念冷笑道:「還是你們改主意了?願意教我長生的方法?」

  「阿彌陀佛,」和尚先是施了一禮,繼續道:「並非我二人不願意將升仙之法傾囊相授,好了歌我等已經唱了兩遍,奈何公子竟是不悟,實乃機緣未到啊。」

  「那要到什麼時候?」

  「公子實乃聰慧之人,若想得道,還是先斬斷情絲,放開仙草為上。」

  道士接著道:「那仙草因還當年灌溉之恩下界,又不知何故同彼世公子生了一段孽緣,這實非警幻仙子所願,故托我二人再次前來與公子相商,望公子還能饒過林家小姐,令她了卻心願罷。」

  「也許我可以把這認為是一次談判?」裡德爾笑了起來:「可是她的願望與我有什麼關系?答應你們我能有什麼好處?我從來不信那些空頭支票。」

  「公子若想得道長生,還是盡早斬斷塵緣為妙。」

  「說到底我比較好奇你們的方法到底是不是一個語言游戲?」裡德爾把玩著自己的魔杖,淡然道:「按照你們提供的方法,想要獲得長生的魔法師不能干涉這個世界,那你們又為什麼幾次三番干涉我的舉動?還是說這不過是你們口中的緩兵之計,你們只是想引我離開而已。」

  「我二人學藝不精,委實不是公子的對手,但所言之法絕非虛妄,」意識到裡德爾的意圖,道士搖頭嘆道:「公子實在不悟,吾等亦無法阻攔,只嘆這紅塵滾滾,世事無常,公子好自珍重。」

  話音未落,兩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裡德爾冷哼一聲,收起了魔杖,見得東方微明,想著自己這次過來應該有足夠的時間,倒也不著急回瀟湘館去,他還沒有好好看過這個世界的全貌。

  給自己施了個咒語後,少年便往街市上去。這個世界的麻瓜們起得挺早,讓他想起來之前在孤兒院看過的螞蟻窩,街上的店鋪已經陸續開張,店裡的湯鍋蒸籠不斷向外冒著熱氣,麻瓜們注意不到他,少年便索性站在店鋪前看著老板娘挽了袖子將濃湯一勺勺地舀起來。

  真的有點像之前科爾夫人給孤兒們分湯的模樣,只是眼前這位的臉上多了點職業化笑容。

  想到這裡,裡德爾頓時沒了繼續觀摩的興趣,這個世界的麻瓜和他們那裡一樣,大多是女性主廚。不過顯然,貴族和平民不一樣,至少他就從沒見過黛玉下廚,也沒見過她吃這樣粗糙的食物。

  看來這裡和他的世界也沒什麼本質上的不同。

  裡德爾搖搖頭,剛想離開這裡,卻聽見一聲凄厲的哭喊。少年尋聲望去,卻見得一個身著喜服的孤女被幾個大漢扯著直往車上綁,後面又跟了個婆媳和一個男人,兩人見得周圍人投射過的目光,鄙夷地衝人群喊道:「看什麼看?嫁姑娘沒看過?還不給我散了散了。」

  裡德爾略偏了頭,看那新娘哭得花容失色,即使東方人並不提倡自由戀愛,這也鬧騰得太過凄慘了,看著倒更像是人口販賣。

  「吃絕戶還這麼沒皮沒臉,」一個大爺恨聲吐了一口唾沫,低聲罵道:「這都什麼世道。」

  「您可低點聲,」中年人慌忙扯了老大爺的手道:「吃絕戶的人誰還要臉。誰叫這女娃那麼不走運,攤上這叔家也就算了,這惡人還攀上了賈家的奴才做親,誰敢出頭?」

  「什麼世道,」大爺再次罵了一聲,咒道:「天道好輪回,我倒是看這賈家能猖狂多久,我就不信他還能再風光過一百年。」

  「你哪知道他能風光多久,」中年人忙把老大爺扯開:「小心點別惹禍上身。」

  周圍人群低了頭指指點點,可誰也沒有真正為那個幾乎哭昏過去的姑娘出頭。

  裡德爾歪頭打量了一下,雖然哭得凄慘,這姑娘多少長得不賴,他雖然聽不懂吃絕戶的意思,大概也能猜到幾分,從那個指揮男人臉上的表情看,這個姑娘應該賣了個好價錢。

  他又想到了那個記憶裡哭暈過去的小姑娘,她同面前這新娘似乎也沒多少區別。他曾猜測過父母雙亡的貴族小姐死於爭奪遺產的謀殺,現在看來黛玉已經沒了什麼財產,又加上老太太的庇護,似乎也沒有被毒殺的必要。不過共同點倒是有一個,說到底這些所謂的親人,基本都是禍害。

  即使面前的新娘哭聲凄慘,終究還是個與他無關的故事,少年轉了頭便想離開。

  卻在此時聽得人群一陣驚呼,那尖利的哭聲也沒了消息。

  少年疑惑地轉頭,卻見到新娘的臉上一片血紅,竟然是自己拼死撞了轎欄。

  似乎是臨死前的靈光一閃,姑娘死死瞪著裡德爾的方向,在眾人的驚呼和叔叔的大罵聲中倒了下去。


第57章 第 57 章

  21

  驚呼、怒罵和鮮血都沒有改變新娘的命運,裡德爾就見得那喜婆仿佛見慣了世面,立時從門口的火盆裡撿了一把灰堵在了傷口上,又命人將昏過去的姑娘綁進了轎子裡。

  隨著那轎子吹吹打打地離開,一直圍觀的眾人總算饜足或是憤恨地離開,到頭來還是沒人真的敢為那孤女出頭。

  天色已經大亮,街上的行人也越發多了起來。裡德爾已然失了觀察東方麻瓜的興致,卻見得一個神似黛玉丫鬟的背影拐進了一家店鋪,他有些好奇地追過去,隨即意識到自己認錯了人。

  這個世界的麻瓜真的太多了。

  裡德爾搖搖頭想退出去,卻被店裡琳琅滿目的飾品吸引了目光。

  金玉滿堂,大概就是這樣。他想起黛玉也有那麼一個首飾盒子,只是那些東西隨便拿一件都能令這店鋪裡的東西黯然失色。

  「這鐲子可是剛來的頂級貨,若不是我偷偷留下來,沒准就要孝敬給賈府的小姐太太們了,姑娘您是個識貨的,若是戴上這個,就是說您是賈府的小姐只怕都有人信呢。」

  又聽見賈府二字,裡德爾不禁轉了目光,卻見那姑娘笑道:

  「掌櫃的就會唬人,您這玉鐲雖說不錯,但那賈府的太太我也見過的,這東西在他們那裡可不算什麼稀罕物,說要孝敬給賈府,多少有點不夠格吧。」

  「話可不能這樣說,我這小本生意,能拿出孝敬他們的本兒就不錯了,哪次大爺們過來,我不是把最好的都陪上的,就這一次起了點私心,您如果還看不上,那就真的只有向國公府買嫁妝了。」

  兩人中間的紅布盒子裡擺了一只通體盈潤的玉鐲,裡德爾歪頭看了一眼,只覺得有些熟悉,黛玉似乎也經常戴這樣的鐲子。

  「碾冰為土玉為盆。」

  他驀然想到了這句話。

  掌櫃和姑娘的談話仍在繼續,兩人似乎在價格上產生了點爭執,等回過神來,那鐲子突然便沒了蹤影。

  瀟湘館內,黛玉剛梳洗完畢,正撐著頭看書,卻聽得身後有些響動,她忙轉眼看了下門外,紫鵑在屋外忙著,似乎沒注意到這邊。她起身掩了門,又回到桌前繼續看她的書。

  「看來你適應得不錯。」

  男子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她也沒什麼反應,轉頭又拿起自己的書,無視了平白出現在書桌上的玉鐲:「不過是屋子被大燕子折騰得太亂,不想污了旁人的眼罷了。」

  裡德爾挑了下眉,沒有在意她言語裡的譏諷:「看來你的潔癖也差不多治好了,都能坐在垃圾堆裡不動如山了。」

  黛玉冷笑一聲:「我有得選擇嗎?」

  「當然有。」少年笑了起來,單手撐住桌沿,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少女:「你只是愛上了這爛泥塘而已。」

  「你!」姑娘氣得咳嗽了好幾下,又怕紫鵑闖進來遭了對方毒手,還是用手帕生生將聲音捂了下去:「你不過是要羞辱我罷了,現在可滿意了?」

  裡德爾歪頭看了一下姑娘微微泛紅的眼眶,她似乎還不會為此哭出來。少年離開了桌子,不急不緩道:「這個國公府和我相比,哪個更爛一點?」

  沒等黛玉回答,他又自顧自地繼續道:「別說你不知道,我可比你更了解你的一切。這爛地方不過是被蟲蛀空的大樹而已,雖然看起來挺有那麼回事,但也離死期不遠了吧,你打算怎麼辦?和這灘爛泥同生死嗎?」

  「與你又有何干?」姑娘恨聲道。

  「你別忘了,」裡德爾微笑著提醒道:「你可是我的奴隸。」

  「那又如何?」姑娘冷聲道:「你答應我不傷他們在先,若是他們沒了,我自然也不是你的……」黛玉頓了一下,才低聲道:「……奴隸。」

  「邏輯不錯,」裡德爾拍了下手:「可惜你沒有選擇。」

  「你還能左右我的心麼?」

  裡德爾挑了下眉,沒有立刻回答。

  黛玉輕笑了一下:「這副身子,死了活了,不過也就那樣了,可我的心,你怎麼能讓它聽你的呢?」

  「我當然能。」

  裡德爾皺起眉,卻見黛玉仿佛已經看穿了他的逞強,又拿起了她的書,似乎已經不打算再搭理他了。

  「你每天都看這些書,有什麼用?」他忍不住出言譏諷道。

  「難道你便是不讀書的嗎?」姑娘甚至都沒抬眼看他:「你現在可是能識字了。」

  「書當然分有用和無用的。」裡德爾冷笑道:「比如你現在看的書就不能告訴你我是誰。」

  「世間書籍千萬,我一個閨中女子哪看得到那麼多?」黛玉眼皮都沒抬:「不比有的人,仗著自己先天優勢多讀了兩天書,便轉頭來嘲笑那些尚在學路上的後生,還大肆說什麼讀書無用論,自以為是開路先師,其實狗屁不通,可真是害人不淺了。」

  「說得不錯,」裡德爾冷笑道:「可是你選擇繼續待在這個爛泥堆裡,你永遠也讀不到那些書,我是真的好奇這個地方有什麼好,還不是你的家,你就這樣不肯放開。」

  黛玉心神一蕩,頓了一下才掩面道:「你別說了。」

  「被戳中了?」裡德爾更加笑得恣意:「看來你對這個地方,也不是那麼喜歡到不可救藥啊。」

  「你別說了。」黛玉捂住了雙耳,想要逃避這段談話。

  「所以讓我想一下,是什麼讓你堅決留在這裡……」

  「跳出去又怎樣?不過是又入一個火坑罷了。」黛玉終於惱了,一雙眼盈滿淚水,轉頭怒視著裡德爾:「你若是真的好心,便放了我去,又何必在這裡假好心?」

  裡德爾冷哼一聲,將桌上的玉鐲一把摔落地上砸成兩半,看著姑娘毫不示弱的模樣,猛然湊了上去:「我當然是假好心,不過我要帶你走,你願不願意並不重要。」

  說罷,他便扣住姑娘的下顎,重重地吻了上去。

  少年的吻沒什麼柔情,充斥著蠻橫和掠奪,似乎只是為了宣示他的無上權威。姑娘的手腳都被對方壓制到動彈不得,只能瞪大了雙眼呆看著少年濃黑的眼睫在視野內無限放大。唇上的觸感陌生而恥辱,半是少年半是男子的氣息在口腔中纏綿化開,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本能地想推卻反抗,卻在他的妖術下一潰千裡。

  也許他是對的,她並不具有絲毫能夠反抗的本錢。

  一顆心逐漸涼下去,似乎經歷了漫長的墜落,從炎熱的空中一路墜向深邃的古井,最後被掩埋在冰霜中。

  哪裡都非樂土,何來一抔淨土葬她呢?從遇上這條蛇開始,她早已身處地獄。

  姑娘的眼終於無力地閉上,淚水悄然淌過雙頰,卻讓裡德爾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看著滿面淚水的女孩,靜默片刻,又湊上前輕吮了一下女孩潤濕的眼睫。

  鹹澀的,甚至有些苦味。

  他不喜歡的味道。

  房門突然被推開,紫鵑看著背對自己的姑娘,呆滯的,就像被抽走了靈魂之後遺落的軀殼,那是她從未見過的黛玉。紫鵑登時慌了神,連忙上前問道:「姑娘這是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又犯病了嗎?」

  黛玉終於被喚回神來,她緩緩地搖搖頭,卻沒再開口,只是捂著臉無聲地哭了起來。

  一只成色尚好的玉鐲裂在地上,桌上一串不知何處來的玉簪花卻香得滿室氛氳,幾要將人熏醉了去。


第58章 第 58 章

  22

  「出了什麼事?」

  安格裡克放出第二個魔法時,裡德爾的聲音終於出現在寢室門後,沒等他開口,裡面的人便拉開了門。

  「魔法部來人了。」安格裡克低聲道。

  「魔法部?」裡德爾皺了下眉:「和我們有關?」

  「不太清楚,但是隱約聽見死亡女巫的字樣,不知道是不是……他們進了校長室,傳話說讓級長過去。」

  裡德爾略微整理了一下衣服:「叫了多久了?」

  「其他級長已經過去一陣了,我把院長騙回去了,最好快一點。」安格裡克低聲道:「沒聽到風聲,斯拉格霍恩教授沒說具體的,不知道他們到底知道了多少……」

  裡德爾揮揮手打斷了對方的說話,快步爬進通道:「對於假期一直待在學校的學生而言,我們不也什麼都不知道嗎?」

  「可這次是魔法部,我擔心他們會用吐真劑……」

  「明明知道那是毒藥你也要喝嗎?」裡德爾不耐煩道:「現在,你給我閉嘴,安靜待在休息室,什麼也不會發生。」

  安格裡克立刻閉嘴停下了腳步,他望著黑發少年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圓形的校長室裡很少擠了那麼多人,魔法部的官員們神情嚴肅而傲慢,迪佩特校長皺眉坐在辦公桌後,他的頭在不甚明亮的燭光下看起來禿得更加明顯了,鄧布利多抱著雙臂站在一旁,神色也是少有的嚴肅,級長們站在一旁,看起來很想參與到這場無聲的爭鬥裡,卻又被教授們嚴嚴實實地護在了身後,斯拉格霍恩倒是坐在魔法部的官員們身旁悠然喝著茶。在最後進門的裡德爾吸引了所有的目光時,同樣也只有他率先發出了聲音:

  「嘿裡德爾,你來遲了。這就是裡德爾,」他轉頭對身旁的官員道:「這一級斯萊特林裡最棒的學生,我和你提過……裡德爾,這是你的學長,出身於優秀的魔法家族亞克斯利,鼻涕蟲俱樂部第三屆的老會員,我一直想讓你們互相認識一下來著,但亞克斯利總是很忙……」

  迪佩特重重咳了一聲,打斷了這不合時宜的攀談會。

  斯拉格霍恩無奈地聳聳肩,將裡德爾拉到魔法部眾人前:「這就是斯萊特林的男生級長裡德爾,你們可以把剛才和問題再問一遍,不過我相信以裡德爾的優異品行,他應該也不能給你們提供更多信息,你們大概這次真的是找錯方向了。」

  裡德爾禮貌地問了好,低頭時他再次觀察了一下眾人的神情,沒有太多變化,除了幾個級長的身後那個鉑金色的腦袋似乎正在竭力淡化自己的存在。

  這似乎並不是他應該來的場合。

  ……馬爾福又在犯蠢了?

  裡德爾按下疑惑的情緒,抬頭微笑道:「我有什麼能幫到各位先生們嗎?」

  「有。」一位灰衣女巫冷聲道:「你為什麼來得那麼晚?」

  「我在休息。」裡德爾有些疑惑地抬眼掃了一下窗外漆黑色的天幕:「我確實睡得沉了一些,同學花了點力氣才把我叫起來,出什麼大事了嗎?」

  「你睡得也太沉了一點吧,這個時間你不是需要巡夜嗎?」女巫皺眉道:「還是說你之前和人在商量什麼?」

  「我可以對著梅林發誓我剛醒來就趕了過來,您說得沒錯,巡夜確實是現在開始,」少年在「現在」那個詞上加重了讀音:「不過即使是我再晚上五分鐘也依舊能按時巡夜,難道巡夜之前不能讓人提前休息一會嗎?」裡德爾疑惑道:「還是說我做了什麼讓您那麼不相信我?我只是一個學生,霍格沃茲的學生並不是阿茲卡班的在逃犯吧?」

  少年身後的學生們聞言又是一陣寂靜地騷動,顯然裡德爾的話成功地挑起了學生們早已積蓄的不滿,裡德爾猜得沒錯,他們已經受夠了魔法部的傲慢。鄧布利多悄然擋在了學生面前,眉頭又皺了一下。

  「沒人在說霍格沃茲的問題。」女巫快速辯駁道:「你在歪曲我的意思。」

  「抱歉,女士。」裡德爾溫和道:「我相信在我今晚踏進這扇門前和您並沒有任何交集,更談不上互相了解。我認為無論是我還是霍格沃茲都在竭力配合您的工作,只是看起來您並不相信我,或者我們可以喝杯茶坐下來好好聊聊,霍格沃茲並不是魔法部的審訊室,這應該是我們共同看法,對麼?」

  女巫大概沒想到一個學生會這樣耿直地和她對上,正想繼續辯駁時卻被一個男巫攔了下來,正是斯拉格霍恩剛剛攀談的對像。

  「麗卡,」亞克斯利搖搖頭,轉頭對裡德爾道:「前兩天我們發現一個女巫,斯各特夫人在家中身亡,我們的論斷是她中了不可饒恕咒。」

  「我很遺憾。」裡德爾搖了搖頭。

  「雖然現場布置出了格林德沃的標志,但我們了解到同一時間格林德沃正在法國活動,所以我們猜想那並不是格林德沃做出的事情,至少不是他本人。」亞克斯利認真觀察著裡德爾的反應,試探道。

  「原來是這樣。」少年禮貌地點了頭,無辜道:「所以這和霍格沃茲有什麼關系呢?」

  「剛剛聽斯拉格霍恩教授的介紹,我還以為你會是個更富有同情心的人。」亞克斯利沒有立刻回答裡德爾的質疑。

  「我想魔法部夜晚到訪,想必關注的也不會是我有多少同情心的問題。」裡德爾輕笑道:「何況人死不能復生,我猜想現在找出凶手才應該是對女巫的最恰當的共情,這大概也正是您大駕光臨的目的?只是我不太明白為什麼找凶手要來學校,難道這位女巫的幽靈指責這場謀殺是霍格沃茲的學生干的?」

  「你為什麼認為是學生?」女巫敏銳道。

  「如果這嫌疑在教授身上,那您叫學生過來不是毫無意義嗎?」少年耐心道:「所以您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嗎?」

  「我們調查了霍格沃茲的巡夜情況,很顯然你們的報告上顯示一切正常,但是我們想知道實際情況,我相信學生們總能告訴我們最真實的情況,裡德爾,我們了解到你是學校裡最受歡迎的學生,所以我們相信你自然知道更多別人不知道的信息,請告訴我你所了解的聖誕節以來學生私自外出的情況?」

  「如果您問的是這個的話……」裡德爾注意到此時校長和鄧布利多的身形都微動了一下,少年隨即微笑道:「據我了解,留校的學生並沒有私自外出的情況,一切都很正常。」

  亞克斯利似乎已經猜到了少年的回答,他輕笑了一下:「這句話倒是很官方,只是很不幸,所有少年巫師的魔杖上都安了蹤絲,在調查時我們發現,有一名霍格沃茲的學生在女巫死亡時間左右拜訪了斯各特夫人,所以剛剛我們一直在等你的回答……」

  見裡德爾並沒有什麼反應,他只能嘆口氣繼續道:「裡德爾,我們一直在想,你應該知道這一切。」

  「為什麼我應該知道?」少年無辜道:「那是我的魔杖?」

  「……並不是。」亞克斯利讓步道:「但我們了解到你和他是很親密的朋友。」

  「很親密的朋友?」裡德爾疑惑道:「我和學院裡的同學們都相處得很好,如果您這樣說……」他轉頭看向角落裡的馬爾福:「馬爾福,你應該不屬於留校學生的範圍吧?你什麼時候去拜訪了那位夫人?」

  「關我什麼事?」突然被點名的馬爾福愣了一下,反駁道:「你別誣陷別人!」

  「啊,原來不是你啊,」裡德爾疑惑道:「我聽亞克斯利先生說我的朋友,又看到你出現在這裡,我還以為那說的是你呢?畢竟……」他又笑了一下:「你似乎不在負責巡夜的名單裡吧。」

  「哦不,馬爾福先生確實不應該出現在這件案子裡,」亞克斯利解釋道:「馬爾福先生出現在這裡完全是因為和我的私交因素,裡德爾先生最好還是專心回答我的問題。」

  「我的事情早就談完了,我早就想走了,是你們一直拖拖拉拉的,我才不想聽你們嘮嘮叨叨這什麼鬼案子。」

  馬爾福說完就想離開,可又被校長攔了下來:「既然聽了那麼多,就聽完吧。」

  「原來如此,只是一點私交麼……」裡德爾似笑非笑地瞥了馬爾福一眼,對方被他望得心裡發毛,卻不想裡德爾也沒有在這個點上糾結,他注意到剛剛咄咄逼人的灰衣女巫此時已經離開了:「既然說是蹤絲,那麼我相信魔法部已經知道那到底是誰了,又何必多此一舉地來問我呢?」

  「當然我們會單獨詢問那名學生,」亞克斯利笑望了一眼眉頭緊皺的迪佩特校長:「但是我們聽說你和那名學生關系很好,所以我們想聽聽你的分析。」

  這算什麼……

  擺明就是衝他來的。

  對方就是想把他引進已經布好的圈套裡,以坐實這場謀殺的罪名,只是對方給的信息實在吝嗇,他並不知道官員到底都知道了什麼,只能讓步道:「但先生,您從頭到尾沒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您又要我分析什麼呢?」

  「怎麼回事?」斯拉格霍恩倒是先坐不住了:「這同你和我說的不一樣,亞克斯利,你和我說這只是個例行調查。」

  「這確實是個例行調查,教授。」亞克斯利平淡道:「牽扯到一位尊敬的女巫性命的例行調查,而且,我們不會冤枉好人,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作惡的人,哪怕只是一個學生。」

  亞克斯利的目光又轉到了少年身上,卻意外地發現對方依舊是一副淡然的態度,仿佛這精心布置好的審訊都和他無關。亞克斯利見過很多罪犯,裡德爾表現得不像他們任何一人,倒是讓他想起很早之前看見的一幅畫,來自東方的一張墨水竹子。亞克斯利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生出這樣的聯想,他忍不住悄悄瞟了角落裡的馬爾福一眼,其實如果不是馬爾福提供的思路,他們根本不會想到去查蹤絲,這個案子早就應該結案了,可現在裡德爾的表現就像是馬爾福正在陷害他的同窗,何況聽說他們之前因為級長的位置確實產生過摩擦,雖然那只是馬爾福單方面的慘敗……

  但是他們明明掌握了更多證據。

  亞克斯利強行定了下心神,微笑道:「我想裡德爾先生應該認識這個小精靈吧。」

  空氣中嘭地一聲輕響,一個被捆住的小精靈出現在眾人面前。

  克拉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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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 59 章

  23

  裡德爾歪了下頭,淡然道:「認識,怎麼了?」

  「你當然認識。」亞克斯利悠然道:「因為你是它的主人,而它在我們檢查的時候,正好出現在斯各特夫人的死亡現場。」

  裡德爾皺了下眉頭:「然後呢?」

  「雖然小精靈不能背叛他的主人,更不能指控你,但我們有充分理由懷疑它出現在那裡的動機,尤其是當你的朋友安格裡克和它同時出現在那裡並且發出咒語的情況下,所以請你告訴我,為什麼你的小精靈會出現在那裡,以及你的朋友為什麼會和斯各特夫人產生這樣的摩擦?」

  裡德爾平靜地站在原地,他聽清了官員的每一個字,卻又覺得這些指控都很遙遠,他望著這狹小的房間,牆上的畫像們義憤填膺,似乎都在為這可笑的指控而憤怒。畢竟在這些靈魂看來,權力與學院始終是水火不容的兩極,學術的純潔無法容忍權力的玷污,而權力又始終想將這份純潔握於掌中,所以它們始終在互相爭奪和博弈。今晚,它們對峙的焦點在一個看起來再無辜不過的學生身上。

  意外地,他覺得有些滿足。不為陰謀露餡而憤怒,相反地,他欣賞這樣的爭論,這樣的矚目,他本就應該成為所有人的焦點。

  只是這樣的指控,有點單薄到讓他覺得可笑。

  「還有別的麼,先生?」

  男孩輕聲道:「巡夜的時間就要過了,您已經在影響學校的工作了。」

  亞克斯利愣了一下,回道:「你不打算解釋點什麼嗎?」

  「您需要我解釋什麼?」少年溫和道:「我一直在學校,我不知情。」

  灰衣女巫悄然折返,湊上來同亞克斯利低聲說了兩句。

  「但是你的朋友稱他出現在那裡完全是因為你的授意。」亞克斯利微昂起下巴,朗聲道。

  「我授意了什麼?」少年臉上的神情沒有半分變化。

  「你威脅斯各特夫人在那裡布置了一個時間魔法,因為布局倉促,而且女巫並不聽話,所以你叫來了幫手,聯手殺死了她,並且偽裝這一切都是格林德沃所犯下的罪行!」亞克斯利厲聲道:「你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但是你忽略了蹤絲,以及目睹了一切的家養小精靈,你讓小精靈留下來善後,你堅信小精靈不會背叛他的主人,卻沒有想到他有不同於你的正義意志!」

  官員的指控擲地有聲,少年只是微微歪了下頭,似乎有點嫌棄他突然高亢的嗓門,只有鄧布利多再次皺緊了眉頭。

  「說得很棒,先生。」少年臉上的神情越發散漫,他輕聲道:「但這只是您一廂情願的猜想,您沒有證據。」

  「你的朋友已經交代了這一切,」亞克斯利冷笑道:「我有證據。」

  「不,您沒有。」裡德爾無奈道:「您的推理真的很棒,可那只是猜想,首先,我有不在場證明,其次,您說的殺人動機不成立,受到魔法部管控的時空旅行是很高階的魔法,我只是一個霍格沃茲五年級學生,那遠超我現在的能力。」

  「很遺憾,」亞克斯利搖了搖頭,指著裡德爾身後的級長們道:「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有著巡夜全勤的良好記錄?但是根據我們剛才的詢問,你在斯各特夫人死亡的那天巡夜遲到了,這對於一個一向嚴格要求自己的優等生來說是不是有點蹊蹺?而在你加入巡夜隊伍之前,沒有任何人見到你和你的朋友,我想……畢竟霍格沃茲不允許幻影移形,所以你在聯合你的伙伴謀殺了斯各特夫人之後只能幻影移形到霍格莫德,然後才想辦法潛入霍格沃茲,這對於你這樣聰明的學生來說應該不難對吧?所以,你在那天的巡夜遲到了。」

  拉鋸的天平似乎開始傾斜,裡德爾沉默地站在原地,似乎栽倒在了自己的傲慢上。

  亞克斯利開始得意起來:「現在,你沒有不在場證明,而我,有你朋友的證詞,還有小精靈的證據,所以別再狡辯了,告訴我你怎麼策劃了這一場謀殺,或許魔法部會網開一面……」

  「夠了!」迪佩特忍不住打斷了官員的發言:「我這裡不是魔法部的審訊室,你這樣不合流程……」

  「特殊時期我們總需要靈活一點的處理方式,」亞克斯利抬眼望向一直沉默的鄧布利多:「當然如果校長和教授能答應我們的請求,我們非常樂意按照程序要求更加仔細地審理這個案件,畢竟這只是兩個孩子……」

  「先生。」男孩溫和的聲線再次響了起來:「您執意栽贓我就是為了脅迫霍格沃茲嗎?那我想您可能要失望了。」

  「我栽贓你?」亞克斯利冷笑一聲:「你真把自己當無辜的人了?」

  一直在觀望的馬爾福卻突然捏緊了拳頭,裡德爾現在的神情於他而言真是再熟悉不過了,在級長競選時他也是這個神情,宛如看笑話一般打量著不成器的對手。

  可是這次又漏掉了什麼?他和諾德好不容易查出來的謀殺案,而小精靈也站在了他們這邊,要為它的舊主人盡忠,哪裡又出了問題?

  「我沒有認為,」裡德爾搖了搖頭:「我本來就是無辜的人,只可惜我這樣無關緊要的命運並不能影響鄧布利多教授的決意。」說道這裡少年緩慢地環視了一圈他的老師和同學們,仿佛在無聲指責他們對自己的不信任。少年的目光最終落在小精靈克拉爾的身上:「你說,我真的是你的主人嗎?」

  克拉爾條件反射地想點頭,卻突然捂著自己的頭顱搖擺著往後退了兩步,驚叫道:「不!你不是!克拉爾的主人是格蘭德!」

  這發言讓眾人皆是一愣,亞克斯利率先反應過來,急忙道:「你做了什麼?你在逼迫他做偽證!」

  「我什麼也沒做,先生。」少年的回答依舊平靜:「我只是一個普通學生,不過您大概不太了解我的生活。同大部分巫師不一樣的是,我在麻瓜的孤兒院裡長大,您為什麼會認為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學生能擁有一只一般終身服務於一個巫師家庭的家養小精靈呢?」

  「騙子!裡德爾是個大騙子!他欺騙了克拉爾!欺騙了主人!我可憐的主人……」克拉爾突然意識到什麼,情緒激動地大罵起來。

  「夠了。」裡德爾淡然道。

  「不!你別想!你這個大騙子!」克拉爾指著少年道:「是你策劃了這場謀殺,我親眼看見舊主人被你欺騙被你脅迫,你還殺了她,你這個冷血無情的劊子手!」

  說著,情緒激動的小精靈甚至向少年放了幾個咒語,不過在眾人的攔截下,沒有一個魔法真正傷到那個少年。

  亞克斯利揮舞魔杖想要結束這場鬧劇,可小精靈卻掙脫了他的魔法束縛,嘭地一下消失在空氣中。

  「通知神奇動物管理司。」亞克斯利冷臉叫道,他轉頭怒視著裡德爾:「你到底做了什麼?」

  「先生,我什麼也沒做。」裡德爾輕聲嘆了口氣,他似乎已經將這句話說累了:「您在目睹了那個小精靈對我的咒罵和攻擊之後,您依然相信那是屬於我的小精靈麼?有哪一只家養小精靈可以攻擊自己的主人呢?」

  「我還有證言。」亞克斯利握緊了手上的魔杖。

  「來自我的朋友?」裡德爾無奈道:「您剛剛說的這些不過是為了誣陷我而編出的故事而已,如果我的朋友真的承認了這些指控,您為什麼不把他帶來同我當面對質呢?」

  不等官員回答,少年快速繼續道:「因為他根本沒有承認這些,您只是想要嚇唬我讓我屈服而已,您利用了我朋友丟失魔杖的契機,又利用了我那天睡過巡夜的巧合,您的故事編得真的很棒,差一點那就成真了,感謝梅林,受您控制的小精靈在剛才清醒了過來,可惜他為了指控我已經慌不擇言了。」

  「安格裡克丟了他的魔杖?」迪佩特疑惑道。

  「是的。」裡德爾無奈道:「聖誕節假期的第一天他就去奧利凡德那裡買了一只新的,當然您依舊可以將其視作謀殺的准備,但是魔法部可以定位蹤絲的位置,如果這位先生願意仔細查查,我想那關鍵證物應該不會被定位在霍格沃茲。」

  「你真的太自信了,如果它不在霍格沃茲,我們怎麼能那麼快找上你呢?」對方依舊寸步不讓。

  「那我希望您能現在公開查出來它到底在哪,」裡德爾輕聲道:「最好在我的老師同學面前,要知道,潑髒水可比洗掉它難得多,您所做的一切都太過於影響我的名譽了。」

  「麗卡,給他看。」

  灰衣女巫冷臉揮動魔杖,空中突然凝出了一個胖巫師的影像,亞克斯利朗聲道:「弗洛德,那只魔杖現在在哪裡?」

  胖巫師搓了搓手,尷尬道:「我剛想對你彙報來著,但是霍格沃茲有著防護魔法,我們越不過去……」

  「出了什麼事?」亞克斯利急忙道。

  「那只魔杖……」胖巫師尷尬地望了望天,最後狠下心道:「剛剛越過了國境線,現在估計已經進入了法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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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 60 章

  24

  「他們走了?」

  諾德倚在陽台上,向著剛從大廳裡走出來的馬爾福問道。

  「現在知道出來了?」馬爾福白了對方一眼,蒼白的臉色在寒冷的夜色裡顯得更加慘白了,他走向欄杆,沉默地吐了一口氣,呆呆望著教授們忙碌地清點低年級學生的人數。

  諾德沒有開口,沉默地玩著手中的物什,馬爾福再次重重吸了兩口氣,寒冷的空氣凶猛地灌入肺裡,惹得他幾乎要嗆咳出來,緩了一下才恨聲道:「我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他的後手比我們想的都要多。」諾德搖了搖頭:「我們丟了證據。」

  「可是這個時間點他怎麼能把魔杖神不知鬼不覺運出去?所有人都被叫過來了,根本沒人能出去,」馬爾福懊惱地抹了一把臉:「在小精靈的事情上他也把我們擺了一道……現在全完了……」

  金發少年突然意識到什麼,猛然轉臉道:「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會是這個結果?」

  諾德沉默地搖搖頭,突然笑了一下:「如果我能知道這些……那我就能把他送進阿茲卡班了。」

  「那個該死的亞克斯利……」馬爾福不甘地捏緊了拳頭:「他對校長說他也是被人誤導,可留在那裡的學生只有我一個人不是級長……這下好了,誰都知道是我干的了,都覺得是我陷害他!我早該想到,他拖著不讓我走就是留了後手……我居然認為他和我們是一起的……」

  「他也是斯拉格霍恩教授的得意門生。」諾德抬頭望向死黑一片的天幕:「是我們太天真了……」

  「是我!不是你!」馬爾福厭惡地嚷道:「你別做出這樣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上次你選擇裡德爾的時候就是這樣,愚弄我很好玩嗎?現在你的目的達到了,再也不會有人相信我了。他永遠是無辜的、高尚的優等生,甚至並不打算計較我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害……而我,一個被嫉妒衝昏頭腦而不擇手段的小人,玷污了馬爾福家的榮耀!這下你滿意了?」

  「你冷靜一點。」諾德皺了眉頭。

  「我一直很冷靜。」馬爾福冷笑道:「至少我對得起自己,而你,你對得起誰?」

  「你什麼意思?」諾德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不悅道。

  「你自己心裡明白,」金發男孩猛然向後退了一步,和對方拉開了距離:「無論是活著的還是死了的,你一個也對不起。」

  說完,他轉身鑽進了黑色的人群裡。

  諾德在原地站了良久,這才把手上的東西松開,那是一只藍色的鋼筆,因為他剛剛捏得太過用力,筆尖直接扎進了肉裡,男孩沉默地抬起手,看著墨渣混雜在血液裡,手臂上的咒語仿佛又在隱隱作痛,他沉默地看著,似乎已經失去了痛感,忘卻了如何反應這一切。

  終究是棋差一招。

  他轉頭看向喧鬧的人群,一個黑發少年正淡然地站在斯萊特林的隊伍後,顯然他已經完美履行了級長的職責,甚至正和斯拉格霍恩教授談笑。

  「我很抱歉,裡德爾,」斯拉格霍恩無奈地笑道:「我真沒想到亞克斯利會那樣偏執,早在學生時代我就告誡過這偏執可能會讓他吃虧,看來他現在也沒改。」

  「不,教授,我覺得學長真的很優秀。」裡德爾微笑道:「正義感很強,聯想能力也超乎常人,是很值得令人尊敬的前輩。」

  「哦湯姆,你能這麼想我真的很高興。」斯拉格霍恩教授搖了搖頭:「其實要不是他被魔法部逼急了,估計也不會這麼著急給你定罪,只能說你運氣不太好,這兩天的事情都亂糟糟的,學生謀殺別人,也虧他能想得出來這盆髒水。」

  「請原諒我教授,我無心探聽學校和魔法部的糾葛,但是學長方才一直給我一種感覺,魔法部似乎想要霍格沃茲去做什麼……和鄧布利多教授有關的事情?」

  「哦那其實也與你們無關,」斯拉格霍恩搖了搖頭:「他們來了幾次了,都是同樣的目的。」

  「那麼說,魔法部依舊寄希望於鄧布利多教授去對陣黑魔王?」

  「你對學校的事情真是了如指掌。」斯拉格霍恩贊嘆地望了裡德爾一眼。

  「只是一點猜想罷了。」裡德爾微笑道:「這也並不算是什麼秘密,但是教授,這裡確實有一個困擾我很久的問題,我在圖書館翻了很久也沒有找到答案。我想我只有來問您了……」少年無辜地轉頭望了一眼人群:「我沒法向其他教授開口,剛剛那情景您見過了,只有您還一直相信我的清白……」

  「那當然,我的好孩子,」斯拉格霍恩和藹道:「你想問什麼?」

  「事實上……這是達芙教授在臨走前和我提過一個魔法,」少年的神態愈發困惑:「您有沒有聽過一種魔法……叫做影子。」

  「……影子?」斯拉格霍恩也愣了一下:「她為什麼會給你提這個?」

  「教授也只是隨口提了一下,只是我從沒聽過這樣的魔法……」裡德爾疑惑道:「這是黑魔法嗎?」

  「那倒是沒有界定。」斯拉格霍恩搖了搖頭:「但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魔法。」

  「危險?」少年忍不住重復了一遍,低下去的聲音被卷落在晚風裡。

  黛玉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養成了隨手掩門的習慣,這些原本不需要她來親自動手,即使下人們的眼神再過疑惑探尋,她也只是強裝鎮定地合上門扉。直到寶玉揣著她的心思直接搬了一架屏風過來,她望著那屏風上那水墨潑灑的江南山水,一時又不知是該哭還是笑。

  平時怨他懵懂,到了這種時候,卻恨他過於體貼。

  可是那個魔王卻似又消失了一般,只留她在忐忑中彷徨。上次也是那樣,她看不懂那個蛇妖到底想要做什麼,來去匆匆,似乎就是為了專程趕來和她大吵一架。可他對自己那些熟稔的表現全不似作假,黛玉不知道該如何待他,索性便將這疑問束之高閣,只騙自己說原本無事發生。

  他說得很對,這顆大樹快倒了,而她什麼也做不了,有時候她看著自己越發虛弱的身體,也會暗自估量她和這裡到底誰倒得快一些。

  終是不甘。

  白日和姐妹們放了風箏,到了晚上又忽然燒了起來,渾身入骨地疼,意識卻分外清醒,口渴到不行,剛想開口叫紫鵑幫忙倒些茶喝,卻感受到額頭上突然摸上一只冰涼的手。

  帶了夜間的寒涼,骨節分明,一只屬於男人的手。

  那蛇妖又來了。

  她便瞬間噤了聲。

  轉念卻覺得這般實在不妥,自己這般模樣,不知道他又要做些什麼,她今天可是連吵架的力氣都沒有,可他的力量自己又無法抗衡,正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對方又突然撤了手。

  她閉眼等了半日,不知道是該繼續裝睡還是讓他出去,卻聞得一些細碎的動靜,終究還是忍不住微微睜了眼。

  月色明朗淌入室內,身材高挑的黑發少年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了幾個造型奇特的器皿,正專注地用他的木棍在調配什麼。一些奇異的光彩隨著木棍的揮動閃閃爍爍,如果不是知道他的惡劣本性,黛玉心想,單看他這閑庭信步般的風雅,或許她會把這少年當成仙人也說不定。

  少年很快完成了他的任務,黛玉怕他發現自己在偷看,慌忙又閉上了眼睛。

  又安靜了片刻,黛玉覺得對方似乎走到了自己床邊,那居高臨下的視線讓她如躺針氈。嗓子突然又疼得厲害,一時沒忍住咳嗽起來,卻不想那腳步卻又遠了一些。

  他走了?

  黛玉悄悄睜開眼,卻見得那人站到了紫鵑床邊,似乎想要將手中的藥劑灌給對方。

  「住手!你要做什麼?」

  她慌得坐起身來,每一個動作都牽起劇烈的疼痛,又忍不住地嗆咳,只覺得要將五髒都咳了出去。

  「醒了?」少年倒是不慌不忙,看見她這模樣,又看了下昏睡的紫鵑,似乎還要繼續他的動作。

  「你!咳咳……住手……」

  黛玉慌忙想下床阻止他,可身子卻沒有半分力氣,強忍了動了兩下,卻覺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轉之下便向床下滾去。

  意外地沒感受到撞擊帶來的更多疼痛。

  待眼前的暈眩散去,她才發現自己竟然倒在了那個蛇妖的懷抱裡,看起來是他跑來接住了自己,可她也顧不得其他,抓住他的衣襟便急切道:「你答應過我不傷害她們。」

  少年沒有回答,淡漠的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但黛玉卻覺著他似乎有些生氣。她卻只覺得身體一輕,少年竟將她橫抱了起來,沒等她有所掙扎,他又將她放在了床上。

  看起來那麼生氣,動作卻是輕柔的,仿佛知道她這副身軀已經不能承受更多折磨。

  可黛玉卻慌忙向裡更退了些,只想遠離這個喜怒無常的魔頭。

  少年歪了歪頭,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你怕這個?不過目前來說你可以慶幸……我對病人沒興趣。」

  黛玉沒有回答,只是攥緊了自己的衣襟。

  裡德爾只覺得無趣,將手中的小瓶扔了過去:「喝了它。」

  「這是什麼?」姑娘警惕道。

  「毒藥。」少年冷笑道:「你既然那麼擔心你的丫鬟,不如替她喝了。」

  見姑娘攥緊了手中的瓶子,少年又似乎改了主意伸手來搶:「看來你也沒那麼大膽。」

  黛玉卻突然更快地將那瓶藥水直接倒入口中,沒有給少年反悔的機會。

  「你就這麼不怕死?」少年突然變了聲調,慍怒已然難以掩藏:「替一個丫鬟去死?」

  姑娘卻沉默了一下,才道:「為什麼這麼想要我活著,我能給你什麼?」

  「什麼也不能。」裡德爾猛然向後退了一步:「但是你是我的,活著還是死都只能我來決定。」

  說完,少年的身影又倏爾消失在幽涼月色裡。

  黛玉沉默著坐了一會,渾身上湧的暖流證實了她方才的猜想,少年在慪氣說謊,這並不是什麼毒藥,她渾身的疼痛都減輕了不少,看起來就像是他特意過來給她配了藥一般。

  姑娘轉頭望向陷入昏睡的紫鵑,心內卻更加迷惘。

  明明是個魔王,卻為什麼要對她好呢?

  姑娘再次垂下頭嘆了口氣,卻仿佛又聞到了若有若無的玉簪花香,她覺得自己心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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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

  25

  那夜之後一連數月過去,蛇妖竟不再出現,黛玉望著園子裡花落入夏,轉瞬又是秋光明媚,那人依舊沒有聲息。她的心越發亂得厲害,盤桓於心久久不去,倒是成了個心頭說不出放不下的結。

  她固然知道那蛇妖行蹤不定,往常她都是心裡盼望著他不要出現,只是自那晚以後,一夜未眠的她卻恍然意識到縱使那人有多麼惡劣凶狠,他對自己卻總是包容的。他的消失給了黛玉足夠的時間仔細審視他們並不愉快的相處過程,到最後她有些崩潰地發現,對方無比了解自己,親近甚至縱容自己,雖然他不懂禮教更不知表達,對自己的好卻是千真萬確的。

  她一貫認為自己是恨他的,恨他的突然出現,恨他的蠻橫與霸道,恨他把了無希望的未來撕裂給自己看,可是現在,她已經說不清了。

  他又太懂她,懂她的悲她的孤獨和身不由己,他粗暴地扯開遮掩真相的那層紗,他強迫她去思考她一直不敢去揣度的未來。她想自己該謝謝他,即使這過程疼痛難忍,她亦明白只有浴火才能新生的道理。

  可她又怎麼能如他那般自私呢?黛玉真的很想問問那位自稱伏地魔的少年,為什麼他的眼裡便只有她一人的生死?他可以為她配藥,卻同時可以毫不猶豫地拿紫鵑試藥,他催促她離開大觀園,可那棵大樹上同她朝夕相處的便不是親人了嗎?縱使她知曉旁人對自己有多編排之處,可別人對自己的好,她卻向來是一分一毫都記得的。

  黛玉很想同他好好談一談,她睜眼等了好幾個日夜,他並沒有出現。等到最後她終於熬不過昏昏然睡去,夢裡大雪封山,那人站在城堡最高的地方沉默著,她發不出聲音,他也不看她,不知經過了多久的僵持,少年突然翻過圍欄向下越去,她驚得衝上去拉他,卻恍然夢醒。

  夜色寂靜,紫鵑被她的動靜驚醒,忙倒了茶來問,她失神地攥著紫鵑的手,終究是不發一言。

  那是她第一次記得那些怪夢的內容。

  黛玉開始意識到那些記不得的夢應當與他有關,他們在自己的夢裡有另一出不一樣的故事,可她不記得發生過什麼。少年黑曜石一般盛滿了占有欲的的眼眸驟然浮現在腦海,她突然不敢再想下去。

  可故事裡的主角依然沒有出現。

  轉眼已是八月十五,黛玉聽著那悠悠揚揚的笛聲,見得賈母感慨凄清,一時又想到了那少年的警告,偏偏寶釵寶玉都不在,她原想獨去倚欄,湘雲倒是跟了上來不住寬慰她。黛玉見她一片赤誠豪氣,也不好拂了她的興,亦跟著走下凹晶館來,只見得竹影森森湖水粼粼,卻是那年蛇妖將她帶過來的地方,心內又羞又氣,不禁紅了臉,湘雲竟還想著坐船,她連忙勸阻開了,幸而方才吃了酒,湘雲亦沒有發覺自己的異常。

  又幸得兩人於作詩這一事上都有幾分爭強好勝的心理,聯了兩句,黛玉便將心頭的事情暫且放下,專心與她對詩起來。不想視線掃過,湖中竟然多了個黑影,夜間看得不真切,她亦不知是不是心頭所想之人,只是望著出神。察覺到湘雲的目光似有不解,她連忙掩飾道:「你看那河裡,怎麼像個人道黑影裡去了?敢是個鬼?」

  話一出口她便覺得失言,不是還好,若真的是她心頭所想那只鬼,又該如何是好?

  湘雲也隨之望去,卻笑了起來:「可是又見了鬼了!我是不怕鬼的,等我打他一下。」說完,便彎腰拾了一塊小石片向池中打去,只聽得那黑影「嘎」的一聲,卻飛出一個白鶴來,直往藕香榭去了。

  黛玉見此,心中不知是寬慰還是惋惜,只是笑道:「原是他,猛然想不到,反嚇了一跳。」

  卻不想湘雲笑道:「正是這個鶴有趣,倒助了我了。」又聯道:「寒塘渡鶴影。」

  「了不得了,這鶴真是助了她了。」黛玉笑嘆道,又望著那鶴離去的方向出神半日,方吟道:「冷月葬花魂。」

  湘雲拍手贊道:「果然好極,非此不能對。」又嘆道:「詩固新奇,只是太頹喪了些。你現病著,不該作此過於凄清奇譎之語。」

  黛玉笑道:「不如此,如何壓倒你?只為用工在這一句了。」

  湘雲方要再言,卻被突然出現的妙玉截住,二人便一同去櫳翠庵裡吃了茶,方回來歇著。

  黛玉卻是睡不著,心裡滿滿當當都是那個湖心的黑影。雖然湘雲打那一下已經證實了她猜想的錯誤,但她卻只覺得不對,但又應是那樣呢?難道她已經那麼想見他了嗎?

  這個想法剛一出現她便被嚇了一跳。

  這比寶玉送帕來得更加瘋狂,她被這孽火灼得輾轉難眠。

  不該是這樣。

  卻覺得身旁的湘雲亦在輾轉,黛玉不免得了些寬慰,遂開口問道:「怎麼還睡不著?」

  湘雲笑著解釋了一下自己擇席的毛病,又問她為何也睡不著。黛玉啞然,只得嘆氣搪塞道:「我這睡不著也並非一日了。大約一年之中,通共也只好睡十夜滿足的覺。」

  「你這病就怪不得了。」湘雲只當她是多心,亦沒多想,兩人便絮絮叨叨地說了會話,轉眼天便明了。

  待至翌日,丫鬟婆子們將湘雲接了回去,賈母諒她們昨日熬了半宿,便也差人囑咐下來今日不用請安,大家都好生歇著。黛玉梳洗過倚著榻靠了一會,依舊不覺得困倦,自從那夜喝下少年的藥劑,她便覺得身子輕快了不少,甚至讓她有種自己能好起來的錯覺。現在反正失了覺,黛玉便坐起身來,原想拿了書略看一看,卻不想視線突然轉到妝奩之上,神使鬼差地便伸了手過去。

  「一晚上沒睡,你居然還能那麼精神。」

  突然冒出的聲音嚇得她抖了一下,連忙轉頭向出聲源望去,卻見得一條通體漆黑的長蛇正盤在房梁上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你什麼時候來的?」黛玉慌忙向屏風處望了一眼,壓低了聲音。

  門掩著,紫鵑也沒進來。

  「我覺得你大概不會想知道。」長蛇從屋檐上躍下,轉瞬又變成了少年郎的模樣,他走向書桌拿起黛玉的書本略翻了一下,又一臉嫌棄地將它們放在一邊。

  黛玉的臉驀然紅了,氣道:「你怎麼便那般不知羞,有什麼衝我來便是了,怎麼能……」

  後續她又說不出來了。

  少年的神情沒什麼變化,他只是淡然地抬眼望了一下羞紅了臉的姑娘,輕聲道:「能怎樣?我對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都沒興趣。」

  「那你……」

  「如果我昨晚在這裡,」少年再次看穿了姑娘的心思:「那你們大概都能睡個好覺。」

  黛玉被懟得說不出話,原本想好的措辭被他這樣一攪便也忘了個七七八八,只得拿本書遮了臉,不想再去看這個冤家。

  「我打開了密室。」少年突然道。

  黛玉原不想理他,卻又覺得他的話實在奇怪:「那是什麼?」

  「一個寶藏。」少年坦然道:「來自祖先的遺願。」

  這倒是讓黛玉愣了一下,才道:「那也是好的,只是……」

  「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黛玉搖了搖頭,她一貫覺得這人離經叛道,今日突然聽他說起祖先一詞,卻覺得說不出的別扭,不過想來他又不是石頭裡蹦出來的,怎麼她會覺得這人無親無故呢。

  少年卻沒在意她這莫名截住的話頭,只是微笑道:「我找了它五年,事實證明我的直覺沒有錯,這算不算你們的老話,皇天不負有心人?」

  黛玉斜睨了對方一眼,只是應和道:「你倒是有這耐心,只是我以為你是個不靠天不靠地的主兒,應當是看不上這些別人留下的東西的。」

  「那並不一樣。」少年看來心情頗好,沒有在意姑娘話語裡的譏諷,亦沒有繼續辯解。

  「你同之前不太一樣。」

  少年突然的話頭讓陷入沉思的姑娘心下一驚,黛玉慌忙道:「你又在胡說什麼?」卻不想抬頭時正對上那探尋的雙瞳,那人的臉同自己湊得極近,她越發慌了神,伸出雙手便去推他,卻不想一下沒推動,倒弄得自己往後摔去。

  黛玉條件反射地閉了眼准備迎接這痛楚,手腕上卻突然一緊,隨即一股大力便將她強行拽了起來,她只覺得自己撞上一個結實的胸膛,又被用力摟住,一切快得她還來不及反應。

  哐當一聲巨響,椅子往後傾倒砸到了衣櫃上,黛玉慌忙睜開眼將人推開,沒等她再次開口,便聽得紫鵑的聲音:「姑娘怎麼了?」

  「別進來!」黛玉的聲音快得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反應,紫鵑的門推了一半,只得站在門前:「姑娘這是怎麼了?」

  「沒事,我方才不小心給凳子絆了一下,沒事的。」

  裡德爾看著黛玉幾乎可以說是語無倫次地編織著異常拙劣的謊言,無聲地翻了個白眼。

  「姑娘……」紫鵑努力隔了屏風望去,可看得並不真切,她不禁想起前兩日鳳姐查抄大觀園的景像來,黛玉這樣反常的舉動讓她又憂又懼,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何必這麼麻煩。」裡德爾微彎了嘴角,湊到姑娘耳邊道。

  他只覺得面前的人兒真是緊繃到了極點,倒是有些趣味,只可惜緊張的黛玉並沒有回他的話。

  他又往外看了一眼低聲道:「她不會記得這些,你不用那麼緊張。」

  「你又要對她用什麼魔法?」黛玉皺了眉:「你的術法會不會傷到她?」

  「你先睡會吧。」裡德爾沒有回答姑娘的問題,黛玉只覺得眼前一黑,一下便跌入一個溫暖結實的懷抱裡。

  睡著前她恍然聽到男孩溫柔的聲音,似嘆息的晚風拂過耳畔:

  「現在的你……還想回家嗎?」


第62章 第 62 章

  26

  久違的安眠。

  黛玉醒過來時日色已經西沉,她望著正在坐在暮色裡看書的少年郎,一時間有些今夕何夕的錯愕。

  「睡得好麼?」少年沒有回頭,語調卻似親近熟稔的老友。

  「什麼時辰了?」黛玉慌忙坐起身來,她竟然睡了一天,外婆那邊怕是要擔心了。

  「餓了嗎?」少年對她的問題亦是渾然不理,只是自顧自道:「你的丫鬟給你留了飯,但是我覺得那些東西不吃也無所謂,我們時間不多。」

  「你又做了什麼?」姑娘慌忙打開房門,只有雪雁站在門廳裡,見她起了便道:「姑娘醒了?可還要用點吃的?」

  「紫鵑呢?」

  「紫鵑姐姐在外面做針線呢,我去叫她過來?」

  雪雁往門外指了一下,黛玉順著望過去,見紫鵑正在收拾針線包袱,這才心下稍安。

  「我不餓,做你們的事去吧。」

  令黛玉意外的是,雪雁聽了這話,竟然也沒有半分勸她用飯的意思,而是低了頭柔順地退出去了。

  她又轉回房內,裡德爾依舊坐在原地,不急不緩地看了她一眼,才道:「我說過你不用想得那麼麻煩,他們什麼都不會記得。」

  原來大驚小怪的只她一人麼?黛玉心下惘然,心道如果他說的這些都是真的,那他本身是否就只是自己臆想出的人物呢?也許一切只是她魔怔了?

  思慮至此,她又悄悄打量了一眼怪異的少年,如果他真只是她的夢,為什麼又看起來那麼真實?她又怎麼會臆想出這樣一個冤家?

  「喝了它。」

  少年全然沒有在意少女心思的千回百轉,他只是又遞過來一個小瓶子,姑娘猶疑著接過,還是一口喝了下去。

  「這次不怕是毒藥了?」少年調侃的聲音再次響起,姑娘轉頭將空瓶遞了回去,悶聲道:「是又能怎樣呢?」

  裡德爾皺了下眉,沒有計較她又開始橫生的尖刺,笑道:「既然死都不怕,那就走吧?」

  「你要帶我去哪?」姑娘卻退了一步,拒絕的意思不言而喻。

  少年站起身來,似乎並沒把她語氣中的拒絕放在心上:「你不想回家?」

  「家?」黛玉又退了一步,後背已經抵在了屏風上:「我分明就在家裡,你又安的什麼心思?」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這個。」少年不容拒絕地逼近她:「你想的也不是這裡。」

  ……家麼?

  少年的逼近讓姑娘的心跳突兀地漏了一拍,她知道他指的哪裡,這些年來多少次午夜夢回淚濕衾被的地方……可他是認真的嗎?

  怔忡間少年已經抓住了她的手腕。

  「抓緊我。」

  話音未落,一陣天旋地轉,周遭的景物已經變了模樣。

  暮色四合,晚風初起,她回過神來,自己和少年竟然已經站在了蒼莽的山頂上,山腳便是她一直居住的皇城。

  住了那麼多年,她卻是第一次從這樣的角度俯瞰它,從前認為榮寧兩府已經極盡豪奢,從這裡望去,卻一時半會也難以從無數的瓊樓飛宇中分辨出來。

  ……這是夢麼?

  「你可以當這是夢。」

  少年促狹的聲音又不合時宜地響起。黛玉皺眉瞪了他一眼,卻又暗想如果這真是一場夢,他能帶自己回去看看麼?心念及此,原本到口的斥責便也弱了幾分:「你真能帶我回去?」

  「只要你想。」

  少年挑了挑眉:「你一點也不會吃虧。」

  黛玉轉頭望向腳下的皇城,日頭已經完全落了下去,城中逐漸點起燈火,看起來倒是一片安寧祥和的景像,只是站在這沒什麼人氣的山頂上,讓她更加真切地感到自己是個無家之人,這城池之中,她會不會等到獨屬於她的那盞燈呢?

  許是想從這樣的孤寂裡抽身出來,姑娘不自覺地往少年處近了一步:「這……真是夢麼?」

  「當然。」少年笑得溫和,誘惑般向她伸出了手:「我們的時間不多,走麼?」

  姑娘仍在遲疑,少年卻不容分說上前再次抓住了她的手,姑娘驚得掙了一下,轉瞬卻被對方攬入懷中。

  「你這是做什……呀!」

  話音未落黛玉便覺得身子一輕,雙腳離開大地的感覺讓她惶惑不安,可少年卻置若罔聞,徑直抱著她飛了起來:「抓緊我,這可不是開玩笑。」

  想不到這蛇妖竟然會飛。

  黛玉長到現在,怪力亂神之事似乎也見了些許,卻不想這蛇妖不斷地在刷新她的認知,她慌得摟住了他的脖子,怎麼也不敢睜開雙眼。

  不知飛了多久,她只聽得風聲凜冽,大概是之前喝下藥劑的緣故,她竟然也不覺得冷和難受,倒是那麼緊緊貼著少年的身軀,讓她臊得雙頰緋紅,只在心底盼望他快些到地方,好讓這可怕的折磨快些結束。

  「沒那麼可怕,」少年的聲音再次輕柔地響起,可黛玉卻能感受到他說話間沉穩跳動的脈搏:「你可以睜開眼試試。」

  許是她太需要什麼來將自己的注意力從對方的體溫上移開,姑娘終於慢慢睜開了雙眼。

  她有些呆住了。

  十六的月色清朗明亮,她看著沐浴在月華下的山川河流城郭都在自己腳下掠過,憑虛御風羽化登仙想來也只是這般,她一時甚至找不到語句來形容當下的感覺。

  卻聽到了少年實在煞風景的一聲悶笑:「原來你也有這樣的時候。」

  她有些懊惱地瞪了他一眼,沒有任何殺傷力,她向來是處處受制於他的,卻不知道為什麼少年總給她一種他才是好不容易反敗為勝的那人的錯覺。

  「我第一次飛的時候,也覺得很神奇。」少年笑著繼續道:「大概只有低年級學生和魁地奇球員還那麼喜歡坐掃帚吧?只可惜這魔法學校不教。」

  少年的話語裡滿是陌生的詞彙,黛玉仔細聽了一下,才試探道:「你是上學的麼?學校教的是魔法?」

  「嗯,霍格沃茲,」少年今天的心情實在不錯:「世界上最好的魔法學校。」

  姑娘聽得不太明白,卻也知道那定然是一個與自己生活的天地截然不同的世界,她低頭向下望去,就如同往日她只能在大地上仰望這些山岳城郭,現如今從空中往下看,只覺得昔日所見的巍峨其實並不算什麼,遑論根本看不清的人群了。若是可以,她真的也想好好游歷一般這世間,她的世界一直被四堵高牆封鎖,她如今,是真的羨慕起伏地魔這毫無束縛的自在模樣了。

  「你的學校離這裡有多遠呢?」

  「月亮的另一邊。」

  「嗯?」姑娘疑惑地轉頭,卻發現少年臉上又是促狹的笑意,她忍不住惱道:「又在說謊。」

  卻不想少年卻愣了一下,連帶著飛行都有些不穩,不過他很快地緩了過來,咕噥了一句:「確實分不清啊……」

  「你這是又怎麼了?」

  黛玉覺得少年的飛行卻逐漸緩了下來,他迅速地下落,很快她的雙腳便再次接觸到了地面,她有些惶惑地望向四周,湖水浩淼,只有遠處幾點微明漁火,這並不是蘇州。

  突然地,她有那麼一絲慶幸,還好不是蘇州。

  她雖然想回去,卻在此時生了分近鄉情怯的意思,不知該如何面對那只有父母墳塋的故裡。

  「累了,歇一會。」

  少年似乎真的累了,放開她便不顧形像地坐倒在了青草地上。

  「你還好麼?」黛玉被他這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要不要我去找人來幫你?」

  「你不怕你的名節受損了?」少年疑惑地挑了挑眉,卻立馬道:「魔法用過度了有點脫力,歇一會就好。」

  「那便好。」姑娘懸著的心這才落了下來,不知為何,無關別的,她方才是真的擔憂這條蛇安危,幸而月華明朗,少年的臉色只是有些蒼白,看起來確實只是累了。

  「不過可能不能送你回家了。」

  姑娘愣了一下,少年卻坦然道:「路比我原想的要長,魔法部加強了管控,我在這裡最多只能呆到天亮前。」

  他沒說明,黛玉卻也猜到了七七八八:「那你還能送我回去嗎?」

  少年挑了挑眉毛,點了下頭。

  黛玉轉頭望了一眼浩淼的湖水,忽而笑了起來:「你選的地方,倒是極好。」

  裡德爾有些不明所以,他順著姑娘的目光望去,不知何時圓月同銀河一同出現,只見湖水漆黑漫無邊際,卻清晰地倒映出了整個星海的影像,湖水和天空都模糊了邊界,看起來就像走入了星空之中一樣。

  「你有沒有聽過這樣一首詞?」姑娘輕聲道:「洞庭青草,近中秋、更無一點風色。玉鑒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裡俱澄澈。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

  沒等他回答,黛玉繼續道:「往日讀此時,只覺得他已言出此中之景,如今看來,最後一句才是真意,妙處難與君說,這景色,是真的令人詞乏了。」

  裡德爾認真看著姑娘笑意盈盈的面容,又給她拂去發間流連的螢火,點頭道:「確實很美。」

  姑娘被他這樣的親昵惹得愣了一下,才不著聲色轉頭道:「就知道是個雞同鴨講的,你好生歇會罷。」

  「應念嶺海經年,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

  出乎意料地,少年開口接了下去。黛玉詫異得轉頭看他,卻見對方聳了聳肩:「你抄過這首詞。」

  「不是說的這些都是無用書呢,」姑娘慌忙別過臉,卻又極低地喚了他一聲:「Voldemort。」

  「嗯?」

  「謝謝你。」


第63章 第 63 章

  初春的霍格沃茲依舊殘留著舊年不化的冰雪,一場策劃已久的狩獵卻伴隨著蘇生怪物的嘶吼悄然展開。倉皇的獵物帶著淚水在城堡的迷宮中逃竄,又慌不擇路地跑到了禁林邊上,一如意料般順暢。

  「你們究竟要干什麼?」淚水早就流了滿面,魔杖顫顫巍巍地抵在胸前,小獸用盡了最後力氣嘶吼道:「不要過來!你們這群騙子!瘋子!怪物!」

  辱罵似乎並沒有成效,至少獵人們的包圍圈不曾被撼動半分,只是大部分人的臉上都換了一副表情。桃金娘很熟悉這樣的神情,從她正式踏入魔法世界第一天起,這樣的神色無處不在,輕蔑、不屑,甚至於憎惡,特產於純血巫師們的臉上,打量著她猶如審視華貴地毯上最不堪的一塊泥印。

  「真沒想到我還能被一個泥巴種指著鼻子說這些……」為首的金發少年聳了聳肩,皺著眉咕噥了一聲:「所以我討厭和泥巴種打交道,這群不講理的家伙。」

  少年身側的幫手們雖然看上去對他的話極為贊同,卻也沒人率先出手,如同一支肅然的軍隊。

  「你們到底要干什麼?」桃金娘慌亂道:「你們不能對我使用攻擊魔法,那是違反校規的!」

  布萊克終於忍不住嗤笑一聲,反駁道:「嘿,現在可是你在用魔杖指著我們,沒想到鷹院的泥巴種還是這樣忠實的校規維護者,真是可惜,沒當上級長真是屈才了。」

  年少的隊伍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一陣刺耳的哄笑,安格裡克偏頭望了布萊克一眼,布萊克的嘲諷很對他的胃口,金發少年的眼底滿是贊許。淚水再次不爭氣地從桃金娘的臉上滑落,她飛快地抹了把臉,哽咽道:「你們到底想做什麼?」

  「當然是保護我們的泥巴種不被石化啊,」布萊克挑了下眉,嘲弄道:「校長不是都下命令了麼?學生下課後不許亂跑,尤其是泥、巴、種。」他特意加重了那個詞的發音,仿佛生怕桃金娘聽不分明:「不過你放心,你看我們有那麼多純血巫師特意過來保護你,所以你肯定會沒事的。」

  「我不需要。」桃金娘握緊了手中的魔杖:「讓我回去。」

  「看來你還不清楚你的處境,」安格裡克搖了搖頭,無奈道:「是你、跟我們回去。」

  「你們到底要干什麼?」

  「我們的事還輪不到向低賤的泥巴種報備。」金發少年終於冷臉揮了揮手,身後早已等待不及的小團體成員們如釋重負般上前,看來是想強行把人帶走。

  「Stupefy(昏昏倒地)!」

  逼至絕境的獵物總算顫抖著發出了她的反抗,遺憾的是獵人們往往有著更敏銳的反應能力。

  「Expelliarmus(除你武器)!」

  安格裡克冷笑地望著被擊飛的魔杖在空中劃出一個可笑的弧度,如他所料,眼前這個泥巴種除了難聽的哭聲以外對他沒有任何威脅。

  「現在我們的泥巴種小姐率先違反了校規。」安格裡克冷笑道:「違反校規的學生必須接受相應的懲罰,你們還在等什麼,快點!」

  「Impedimento(障礙重重)!」

  斯萊特林們還未來得及邁出完整的一步,一道橫空而至的咒語便阻斷了他們的步伐。

  「Fubute Ubcabtaten(咒立停)!」安格裡克惱怒地解開身上的咒語,只是到嘴的獵物已經被不速之客劫走。

  「該死。」

  他剛想抬腿追上,便見得前面奔跑的兩人似乎已經無路可逃,身影一閃便衝進了禁林。

  「一群廢物。」

  金發少年冷臉望向陸續解開咒語面帶不忿的眾人,粉紫的暮色溫柔地流淌在少年的臉上,只是那點光暈並不能使他臉上的陰鶩神色減輕半分。他再次轉頭望了眼越發深邃的禁林和漸晚的天色,不甘地向撤回了城堡。

  「所以你和布萊克一共四個人,還沒有堵住一個姑娘?」

  裡德爾的聲音還是那樣不急不緩,沒人能從他的聲音裡判斷出少年真實的情緒。

  「是我大意了。」安格裡克跪在地上,半長的頭發垂下來,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少年的手緊緊捏成了拳頭:「但我沒想到諾德會突然跑出來,我看得很清楚,是諾德,他果然背叛了我們!」

  「諾德?」黑發少年抄寫筆記的手稍微頓了一下:「他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安格裡克愣了一下,不確定道:「他這一陣不再往校外跑,我還以為他已經消停了……我需要確認一下。」

  「那倒不必了。」黑發男孩繼續寫著他的筆記,淡然道:「周末我要離開學校一趟,你知道該怎麼做。」

  「那桃金娘……?」

  「不是被諾德帶進禁林了嗎?」裡德爾輕聲道:「按校規處理就好了。」

  「那我們怎麼處理諾德?」安格裡克皺眉道:「迪佩特應該不會讓他退學。」

  「誰說要讓他們退學了?」少年終於偏過頭,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他虔誠的下屬,笑道:「有些事情還需要確認一下,現在就讓他們退學,不是太無聊了嗎?」

  安格裡克皺了下眉,似乎沒有理解裡德爾的意圖,不過他似乎決定服從男孩的指示,把這件事暫時拋在一邊,低頭稱是。

  「你似乎還有話想說?」

  裡德爾打量著一時不肯離去的安格裡克,問道。

  安格裡克搖搖頭,沉默了兩秒卻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我只是不明白……明明我們已經打開了密室,那條蛇怪已經完全服從你的指揮,為什麼你不按照薩拉查·斯萊特林的意願來,直接將學校的泥巴種都清理掉?」

  「現在這樣不好麼?」裡德爾的目光又回到了筆記上,黑色的墨水寫了密密麻麻的一頁,少年的目光最終停留在中間一枚戒指的草圖上。

  「曼德拉草可以治療石化,」安格裡克嘟囔道:「等教授們把曼德拉草種出來,那些泥巴種又能活蹦亂跳了……這看起來就像是一場大費周章的無聊惡作劇。」

  「那你想怎麼樣?清理學校的泥巴種?」裡德爾輕笑了一聲,聲音一如既往地柔和,卻給了安格裡克無端寒意:「現在學校有多少純麻瓜出身的巫師,還有多少混血巫師?你能保證在清理干淨之前那些教授一直保持袖手旁觀嗎?」

  「我們可以想個辦法,把泥巴種集中起來,或者學生們都集中起來,那很好辦到。」安格裡克爭辯道。

  「別傻了,」裡德爾冷聲反駁道:「只憑一條蛇怪的兩只眼睛做到大清洗?布萊克都不會相信這麼天方夜譚的主意,就算你把他們都殺了,那有什麼意義?完成薩拉查·斯萊特林的遺願?你不過是想在無聊的學生生活裡加點調劑罷了,你大可以去折磨恐嚇他們,但是現在,殺人對你而言只是增添不必要的麻煩。」

  金發少年不甘地握緊了拳頭,半晌,才低聲道:「你不是在害怕吧?」

  「什麼?」黑發少年挑了下眉,有些不可思議道:「你到底在想什麼?」

  「我在想,您和從前不太一樣了。」安格裡克有點焦躁地扯了一把頭發:「之前的您從不在意這些,這對您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問題,也不會說什麼麻煩。」

  「哦?」

  「我說不上來,自從上學期您經常往霍格莫德跑之後,一切真的越來越不對勁了。」安格裡克皺眉道:「你原本說要找到更有意思的事情,可現在我們好不容易找到了密室訓化了蛇怪,你卻只是用它實驗了一下石化就結束了?我們明明可以用它來對付鷹院那個不聽話的泥巴種。我不明白……你到底在沉迷什麼?」

  「我想……那應該與你無關,」裡德爾臉上的笑意不禁加深了些:「不過在指控我之前,你是不是忘記了應有的禮儀?」

  手臂上的刺青突然傳來一陣火辣的疼痛,安格裡克咬了咬牙,垂頭再次跪在了地上:「抱歉,我的主人。」

  「看來還是事情太少了,還有時間在這裡胡思亂想,」少年修長的手指在略顯粗糙的紙頁上看似漫無目的地摩挲,聲音低沉宛如夢囈:「我說過不要拖我的後腿。」

  安格裡克有些不解地抬頭,卻對上一雙比冰霜更冷的漆黑眼眸,寒意無端竄上脊背,指甲深嵌入掌心,方要冒頭的疑慮再次被強行壓了下去。

  安靜的室內,突然響起了幾聲不輕不重的敲門聲。


第64章 第 64 章

  28

  「誰?」

  不同於安格裡克的緊張,裡德爾倒是頗為氣定神閑地問了一聲,仿佛他的腳邊並沒有不合時宜地跪著一個少年。

  「是我,裡德爾。」門外傳來一個冷靜的女聲:「巡夜的時間到了。」

  「稍等,我馬上來。」黑發男孩總算放下了他的鋼筆,起身整了整衣領:「守住休息室,然後把諾德帶過來見我。」

  「那個逃走的泥巴種呢?」

  「這不是等下就要去見了嗎?」裡德爾歪了下頭,居高臨下地打量了安格裡克一眼:「如果你還是很閑,查一下馬爾福這段時間都在干什麼。對了,斯蒂安是要去法國了嗎?」

  「這個周末出發,您要過去嗎?」

  「為什麼我要過去?」裡德爾有些不解地皺了下眉,疑惑道:「校規並不允許不合時宜的送行。」

  安格裡克低頭道:「我原以為您在收到他的信之後會有些安排。」

  「那封信我已經回過了。」裡德爾的臉上沒有更多表情:「或許我可以給你放個假,你陪他去一趟吧,學校這邊我幫你處理,或許你還可以去觀摩一下格林德沃的集會,我倒是很想看看傳聞中令無數巫師傾倒的黑魔王是什麼模樣,只是聽說鄧布利多這兩天也要啟程去法國,你最好小心一點。」

  沒等安格裡克有所回應,裡德爾似乎已經全然忘記對方尚在跪著,徑直打開了宿舍門,突然淌入的光線讓安格裡克慌忙向桌子後滾了過去。

  門外站立的女孩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屋裡的異動,只是輕聲催促道:「我們快遲到了。」

  「抱歉,羅茜。」裡德爾又掛上了那一副人畜無害的笑容:「你下次可以先過去,不用等我。」

  「我知道,但最近密室的事情,教授們都有些神經過敏。」羅茜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垂頭又催促了一聲:「快些吧,別讓斯拉格霍恩難辦。」

  「你真是一如既往地體貼。」裡德爾微笑著合上房門,快步跟了上去。

  夜晚的巡查向來無聊至極。不過好在羅茜不是個聒噪的角色,這使得裡德爾有足夠的空間在霍格沃茲的無盡陰影裡思考方才他寫下來的實驗。

  那個實驗很危險,鑒於魔法部的時空管制越來越嚴苛,他沒有什麼試錯機會。對於向來喜歡把控全局的少年而言,那個實驗的風險有些超出了他的承受範圍。

  當然,一旦成功,收益也是巨大的。

  但他究竟要准備到什麼時候呢?時空穿梭充滿了巨大的變數,來回穿梭給了身體前所未有的負荷,打開密室之後的他險些因為突然的脫力在蛇怪面前昏厥,而被他囚禁起來的幽靈實驗對像一個接一個莫名其妙地消散,而他明明什麼也沒做,困住他們的魔法也並沒有達到致命的強度……這無法解釋……裡德爾能感覺到,隨著自己穿梭時空次數的增加,不可解釋的現像越來越多,只不過這些大部分都太過微小,大概只有魔法部的時空管制辦公室在為之焦頭爛額。很多東西正在飛速偏離原有的軌道,他知道,留給自己的機會不多了。

  「你在想什麼?」

  羅茜清冷的聲音打破了夜晚的寂靜,被打斷思緒的裡德爾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隨即笑道:「沒什麼,怎麼了?」

  「你最近好像沉默得厲害。」即使是關切的語句,羅茜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有什麼我可以幫上忙的嗎?」

  「多謝。」

  回復是意料之中的客套和疏離,羅茜在心底嘆了口氣,等待著對方又一次禮貌的回絕,卻不曾想蕩漾於她心頭的男聲又開了口:「但如果……我真的向你求助,你總不會拒絕我的對麼?」

  第一次收到並非回絕的答復令羅茜著實愣了半秒,她詫異地轉過頭,只看到了對方黑色深邃的眼眸,似乎要把自己溺斃一般,她有些呆住了。

  有誰能夠拒絕你呢?

  可沒等她真的將這句話訴之於口,對方似乎有些苦惱地別開了原本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灼灼視線:「抱歉……我一時想當然了,讓你為難了。忘了它吧。」

  「不!」羅茜急切地開口,想要告訴他一切並非他口中所言的那樣,只是沒等少年的視線再度回到自己的身上,一聲尖利的女聲驟然打斷了二人的談話。

  「救命!」

  「是禁林方向。」

  羅茜還沒說完,裡德爾已經邁開大長腿向聲源地跑了過去。看著瘦瘦高高的少年,那瞬間的爆發力和反應力都遠遠超出了羅茜的預期,眼看著同僚兩三步就要消失在視線裡,羅茜慌忙揮舞魔杖招來飛天掃帚追了上去。

  然而沒等羅茜趕上同僚的腳步,就只見身側又飛過一只飛天掃帚,前方的少年看似隨意地伸手一撈,衣袂翻飛間已經跨上掃帚消失在視線裡。

  那瞬間羅茜再次深刻領悟到三年級的裡德爾為什麼成為了學校的話題王子,她不相信會有哪個女巫在看到方才那幕之後不會折服於他的優雅氣度。

  ……真不愧是裡德爾。

  遠處女生的喊叫還在繼續,似乎比方才弱了許多,羅茜定了定神,連忙追了過去。

  羅茜是第三個到達現場的人,裡德爾拿著飛天掃帚立在跪倒的桃金娘身側,神色頗有些不虞,意識到她趕了過來,他轉頭向她點了下頭,算是打了招呼。

  而裡德爾對面立著的紅發男人,鄧布利多教授,他正在檢查桃金娘的傷勢。

  羅茜慌忙跳下掃帚向教授問好,隨後站到了裡德爾一側:「發生了什麼?」

  拉文克勞的女學生狀態看起來並不好,外袍在慌亂的奔跑中被扯破了幾個大口子,額頭上一大塊青紫,臉上和手上都有細小的劃傷,她似乎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已經半暈了過去,只是一只手還緊緊拽著鄧布利多的袖子,喃喃道:「救救他……救救他……」

  「我明白,睡吧,孩子,你需要休息。」鄧布利多揮了一下魔杖,才將自己的外袍從桃金娘的手中拯救下來。一直在噩夢裡掙扎的姑娘總算安靜了下來,帶著滿面難看的泥污和淚痕。

  羅茜悄悄地皺了下眉,又是惹事的泥巴種,晚上亂跑,拉文克勞這次至少得扣五十分。

  「她受到了驚嚇,不過好在沒什麼大傷,需要好好休息。」

  說話間拉文克勞的兩個級長也循聲跑了過來。

  「發生了什麼事?」

  「等等,這是……桃金娘?」

  「哦你們來了。」鄧布利多揮揮魔杖招來了一座擔架:「正好,我需要你們的幫助,請你們幫我把她放上來,對,就這樣,然後,誰能幫我去通知一下格雷夫人?」他的目光落到了羅茜身上:「塞爾溫小姐,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幫我這個忙。」

  「……我嗎?」羅茜愣了一下,才拿起掃帚道:「好的。」

  「因為拉文克勞的級長是跑過來的。」鄧布利多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眨了下眼:「快去吧,好孩子。」

  「也許我們直接把她送過去會更快。」一直沉默的裡德爾終於開了口:「我和塞爾溫可以把她抬過去,或者我和卡羅。」他朝剛剛趕過來的拉文克勞級長望了一眼:「反正格雷夫人也要將她帶回醫務室不是嗎?」

  「那倒沒有必要。」鄧布利多微笑道:「我的醫學不是很好,所以,我不知道她身上是不是還有別的傷口,我們還是等著專業人士來處理比較好。」

  羅茜疑惑地望了裡德爾一眼,她能感受到這個男孩的情緒有些不對,可她並不能說什麼,只能在鄧布利多地催促下跨上掃帚飛速離開。

  「你看起來有些情緒不對?」鄧布利多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黑發男孩:「你有什麼想說的嗎,裡德爾?」

  男孩愣了片刻,才抬頭道:「不,教授,我只是為她口中說的那名同學擔憂,為什麼您不讓我進禁林去找他?桃金娘剛剛說了他現在很危險。」

  「以我對馬人們的了解,那位同學應該不會出太大的問題,何況格蘭芬多的級長已經過去了,」鄧布利多似乎是歉意地笑了下:「你確實來得很快,我知道你在為同學擔憂。只是剛剛你是一個人,禁林太過危險,即使你很優秀,我也不能讓你一個人單獨行動,更不能讓你拋下你的同伴。」

  看著不悅的男孩似乎並沒有被成功說服,鄧布利多只能繼續補充道:「本來禁林就是禁止學生們進入的,這件事理論上應該由我處理更合適,只是我必須守著桃金娘,所以才讓格蘭芬多的級長們過去找人,等會校長過來了你還得幫我解釋一下,私自放學生進入禁林可不是什麼好行為,可以嗎?」

  「……好的,教授。」

  一敗塗地。

  男孩藏在寬大校袍下的手不自覺地再度捏緊。

  冠冕堂皇的話語下流露出的是對自己極度的不信任,鄧布利多還在防備他,而他現在的身份,並沒有和鄧布利多證明對抗的實力。

  看來原先的計劃又得延後了。

  腦海中驀然閃過那姑娘在星空下的笑顏,裡德爾不自覺有些愣神,他已經太久沒有見到那個姑娘了,她那邊又過去了多久呢?

  無關於任何東方魔法的神奇或者探究永生的隱秘,裡德爾只覺得很想見到她。


第65章 第 65 章

  29

  小漢格頓的雪已然化了大半,通向山谷的道路依舊布滿了叢生的荊棘,春天的到來只給了這些荒蕪的雜草更加肆無忌憚生長的力氣,卻給旁人的通行帶來了越發艱難的體驗。

  不過住在裡面的人也許並不需要這條艱難的行徑,裡德爾甚至懷疑莫芬·岡特已經和那堆死蛇徹底腐爛在了那個破敗污漬的房屋裡。

  多麼諷刺,看重榮耀和血緣的斯萊特林,最後的血脈就蝸居在這個污穢不堪的垃圾場裡消磨光陰。

  衣袍被亂生的枝椏來回牽扯,少年的腳步隨著逐漸低落的心緒越發沉重。

  上次來是怎樣的心情?雖然只過了幾個月,裡德爾卻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惘然來。

  如果讓他評選心中最為厭惡的回憶,那麼上次讀取莫芬·岡特的記憶無疑會榜上有名。只是那份記憶最終被紛紛揚揚的大雪覆蓋,再往後,是一柄大傘,給他遮擋了所有肆虐的雪花。

  那時他身邊還有一個來自異國的靈魂,裡德爾突然覺得那些殘酷的真相看起來也不再那麼難以接受,那時至少他身邊還有她。

  可是今天不一樣了。少年抬頭望了一眼四合的暮色,殘留在天際的最後一抹淺紫像極了東方姑娘穿過的裙紗。少年緩緩勾起一抹笑意,目送著這一抹余光徹底被長夜吞沒,他才變出了一盞提燈,繞過屋門上懸掛的死蛇,挑選了一個看起來不那麼污穢的地方,重重敲了兩下。

  莫芬·岡特比上次見到時更為邋遢不堪,他縮在扶手椅內,頭發胡子都長得遮住了眼睛和嘴巴,要不是那粗重渾濁的呼吸聲,裡德爾差點以為他已經是一具散發著惡臭的屍體了。

  只是那「屍體」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腳邊的啤酒瓶叮叮當當地一陣亂響,他瞪著門邊的不速之客,喘著粗氣道:「你……你!」

  說著便朝門口的少年撲了過來,高舉著魔杖和尖刀。

  「住手。」

  裡德爾用了蛇語。

  岡特一下子撞到了桌子上,發霉的鏽鍋鐺地砸落在地,在寂靜的屋子裡發出沉悶的回想。

  「你會說蛇語?」

  岡特率先打破了沉默。

  「對,我會說。」

  少年走進了屋內,房門在他身後重重地關上,他安靜地打量著身前這個人形怪物,看來上次的記憶清除很成功,莫芬沒有一絲一毫關於他的回憶。只是……裡德爾有些嫌惡地望著地上密密麻麻的空酒瓶,也許用不用魔法對於這個酒鬼來說都無甚分別,他的大腦早就被酒精攪得一塌糊塗了。

  但評估莫芬·岡特的健康狀況顯然不是他來這裡的目的,少年沉聲道:「馬諾羅在哪兒?」

  「死了。」男人回道:「死了好多年,不是嗎?」

  他確實知道,但他關心的並不是馬諾羅的生死,裡德爾皺了下眉:「你是他的兒子……」

  「當然是了,那……」岡特帶著自豪打斷了裡德爾的話,他推開臉上髒兮兮的頭發,想要看清楚面前這個少年的模樣,他那肮髒不堪的手上赫然帶著一枚黑寶石戒指:「我以為你是那個麻瓜,你看上去特像那個麻瓜。」

  「哪個麻瓜?」裡德爾的眉頭越發緊鎖,他知道他要聽到自己最厭惡的答案。

  「我姐姐迷上的那個麻瓜,住在對面的大宅子裡。」莫芬突然往地上啐了一口:「你看上去就像他,裡德爾。但他現在年紀大了,他比你大,我想起來了……他回來了。」

  「裡德爾回來了?」

  少年皺著眉頭開口道,他轉頭聽了一下,老宅的四周很安靜,並沒有無知麻瓜肆意打破界限的馬蹄聲。

  「他拋棄了梅洛普,活該。我的姐姐梅洛普,她選擇嫁給了垃圾。」莫芬又啐了一口:「還搶我們的東西,在她逃跑之前!掛墜盒呢?斯萊特林的掛墜盒哪裡去了?」

  裡德爾沒有說話,他的目光停留在岡特的手指上,少年黑色的瞳仁裡閃過一絲貪婪的紅光。

  眼前的男人卻因為裡德爾的沉默愈發狂亂起來,他揮舞著短刀大叫道:「她丟了我們的臉,那個小□□!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來這裡問這些問題?一切早就過去了不是嗎?」

  男人的聲音越發嘶啞刺耳,裡德爾沉默地走上前:「Stupefy。」

  少年嫌惡地打量著倒在腳下的男人,所謂斯萊特林的傳人,在他面前也不過是一擊必殺的蠢貨,他們一直吹噓的純血並沒有幫助到面前這個酒鬼分毫。不過也許他該感謝岡特家族的血緣,他們給了他強大的魔力和蛇語,讓他順利繼承了斯萊特林留在學校的財富,多少還不算太糟。

  男孩揮了下魔杖,岡特手上的戒指卻依舊在原地紋絲不動,他挑了下眉,在這一片肮髒中蹲下身子,蠻橫地將岡特手上的戒指拽了下來。

  黑寶石的戒指在提燈和蠟燭的照耀下泛著深邃的冷光,拿在手裡很有分量。與這個污穢的男人不同,戒指被保存得很好,一看就知道經常用絨布擦拭,宛如宣告著戒指在那個男人心底有多大的分量。

  少年眼中的紅光越發炙熱,他將戒指小心地放進懷裡,又毫不容情地發力踹了昏迷的男人一腳,看著岡特的身軀因為劇痛而不自覺地縮成一團,裡德爾才冷哼一聲,低頭抽走了岡特的魔杖。

  這次再沒有什麼善良的靈魂不合時宜地過來攪局了。少年轉頭看了眼越發濃重的夜色,破舊的老宅窗戶上即使積累了厚重的灰塵和污垢,也依舊可以看到對面山坡上氣派宅邸裡的燈光。想來梅洛普曾經也這樣蜷縮在廚房裡,日日夜夜地望著那個房子出神……想到這裡,少年不禁捏緊了手中的魔杖。

  十七年前的錯誤與恥辱,終於要有個了結了。

  桃金娘從醫務室裡醒來的時候,身邊飄揚的白色床帷就像幽靈的裙裾一樣搖曳生姿。

  牢記著諾德之前的囑托,她沒敢直接睜開眼,而是閉著眼聽了一會,四周很安靜,靜得似乎只有自己的呼吸聲,再仔細聽了一陣,才能發現門外格雷夫人擺弄那些瓶瓶罐罐的聲音。

  她悄悄把眼睛睜開一條縫,沒有發現別人的蹤影,看來諾德猜得不錯,教授們把學生都趕了出去。

  桃金娘這才慌忙從衣服裡拿出一小瓶藥劑,那試劑散發著珍珠母一樣的柔和光暈,安靜地在瓶中流動。桃金娘知道這是諾德改良過後的迷情劑,只有喝下它,才有可能瞞過裡德爾那些人,讓他們誤認為諾德的出手不過是出於愛情迷惑下的一時衝動,那個男孩是這樣對她說的。

  可是她為什麼要按照他說的做呢?桃金娘不記得了。她感到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她只記得自己被那群斯萊特林的壞小子們追逐到了禁林,然後又在混亂中被諾德扯進了林子裡,後來的事情她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怎麼想都覺得不應該相信諾德,可冥冥中又有另一種聲音在催促自己按那個男孩說的做,即使他同樣是個斯萊特林。

  最多不過是丟臉而已,腦海裡又浮現出奧利弗·洪貝那尖刻的臉,橫豎她已經不怕丟臉更多了,女孩心一橫,閉眼快速將藥劑喝了下去,隨即飛速將瓶子扔出了窗外。

  「你醒了嗎,小姑娘?」

  格雷夫人的聲音從床幔外傳來,桃金娘看見一個人影快速走了進來,她慌忙躺下給自己蓋好被子。

  床幔被一把扯開,桃金娘無辜地瞪著格雷夫人,眨眨眼道:「我心愛的諾德怎麼樣了?他還好嗎?」


第66章 第 66 章

  大觀園內到處都換上了白色的布幔,竹影婆娑的瀟湘館中,一個身著孝服的瘦弱身影正在燈下獨自抄著什麼,寂靜的夜裡不時傳來難忍的細微咳嗽聲。

  「姑娘早些睡吧,」紫鵑忙給黛玉披了件外衣,低聲勸道:「這些經書改日也可以抄的,老太太泉下有知,也定然不想看到姑娘這樣,老太太在世時最疼的就是姑娘了,你若是再把身子作踐壞了,老太太怕是要到夢裡來罵我們呢。」

  「不妨事,我再把這卷抄完。」黛玉擺了擺手,依舊沒有停下手中的筆。

  紫鵑看在眼裡,忍不住嘆了口氣:「姑娘對老太太的感情我們都是知道的,只是出了這院子,又有誰能看到姑娘這份心呢?」

  「你這是在說我在靈堂沒哭的事情麼?」黛玉心思婉轉,早就猜到了紫鵑所想,她嘆了口氣道:「我又何嘗不想如他們一般放肆哭一場給外祖母送行呢?只是不知為何,我跪在那裡,只覺得心尖絞痛,往常一些小事便能哭個不止,可到了這時候,也不過只落了淺淺兩滴淚,便再也哭不出來了。」

  「姑娘這兩年哭得確實是少了,」紫鵑望著身前這個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的美人,無奈道:「許是當年哭得太多,如今長大成人,流淚反比旁人難了,這倒是常有的事,只是……」

  後面的話紫鵑沒說,黛玉也能明白,她在靈堂那般冷靜,日後只怕是要被那些饒舌之人指點得更多了……日後……她到底還有沒有日後呢?

  心思一沉,手下的筆便歪了一道,黛玉看著這卷行將抄完的《往生經》,看來這卷是沒法再用了。

  「姑娘還是早些歇著吧,這些經書家中的僧尼已經抄了不少了,明日上山後姑娘還得……」

  後面的話紫鵑沒說下去,只是轉頭抹了下眼淚,又強笑道:「瞧我這張嘴,老爺太太都發了話了,橫豎我也是要跟著姑娘一起去的,在園裡驕縱慣了,不過是回鄉探親小住幾日,怎麼就覺得天快要塌了,再遲不過兩三月也要回來了。」

  黛玉偏頭望了強行安慰自己的紫鵑一眼,又扯了一冊經卷道:「你先睡去吧,我再抄些,去了那邊,總不好繼續弄這些,再說了,不過就抄兩冊經卷罷了,怎麼就能累死我了呢?外祖母這些年真是把我也慣壞了,我做這些本來就算不得什麼。」

  紫鵑見黛玉紋絲不動,知她心下也是煩悶,只得嘆了口氣,強忍著淚收拾衣物去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便成了這樣,明明等著寶玉從西海回來,府裡就可以安排寶二爺同林姑娘結親了,誰知老太君這突然地一走,鳳姐又在病著,一夕之間整個天都變了。若說只是守孝三年便也罷了,誰知林家突然來了人吊唁,明明不知道是多遠的親族了,老爺和太太竟然說府裡太亂,竟讓林姑娘隨他們回去住些時日,也與父母掃個墓。這時機來得太過蹊蹺,縱使說著讓自己隨行,過兩月便回來,只是紫鵑怎麼想都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無論如何,好歹讓自己跟了過去,紫鵑悄悄望了一眼依舊在抄經書的林姑娘,暗自下定決心可不能讓林姑娘吃了虧去。她打量著手中已經收拾過幾遍的衣物,橫豎自己也睡不著,見著屋外月色尚好,便轉頭往門外去了。

  黛玉攏了攏身上的衣物,只覺得眼前看得越發不分明,她抬眼看了下燭火,倒是依舊燃得火熱,她不禁轉頭看了下四周,屋裡靜悄悄地,似乎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看來不是那個怪人。

  黛玉只覺得自己真是奇怪,那蛇妖已經近兩年沒有出現,她卻能將他的一言一行都記得分明,也許上次同看銀河的場景太過壯麗,隔天他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她一人守著這樣如夢似幻的回憶,倒在她心裡凝成了結。

  說來也是諷刺,她害怕他,厭惡他,卻又忍不住想見他。

  如今她就要走了,那個魔頭還會出現嗎?

  姑娘輕輕揉下眼睛定了定神,她打量著自己手下的經文,是這些東西令他無法過來嗎?他不過來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可是如今這園內冷冷清清,只剩她與惜春兩人,這段時間連逢變故,一直身處局外的蛇妖無疑是最佳傾訴人選,只是她與伏地魔……他們算是朋友嗎?

  黛玉在心底暗罵了自己一聲,起身走到窗前打算冷靜一下,將這些混亂的思緒都拋開。明日就要離開園子,她不知原因為何,只是心頭始終徘徊著山雨欲來的隱憂,這次回鄉……舅舅舅媽到底是為什麼要將她送出去呢?

  意外地,窗外似乎有人談話的聲音,似乎還雜著哭聲,黛玉有些詫異,忙凝神聽去。

  哭的那人似乎是雪雁。

  「好姐姐,求求你去和老爺太太們說說,就是去找找襲人姐姐也好……姑娘好歹是他們親侄女,怎麼能這樣將她送出去呢?老太太靈柩還在堂上停著呢,他們怎麼能做出這等事來啊……」

  「小聲些,驚了姑娘我要你好看。」另一個說話的似乎是紫鵑,只是紫鵑自己的聲音都帶了哭腔,這訓斥越發沒有什麼威嚴:「主子們的事,豈是你我能議論的……說著兩月,便一定會回來,況且還有我跟了去呢。你別聽那些下賤婆子嚼舌根,孝期就將姑娘趕出去,這絕非賈家能做出來的事!」

  黛玉愣了一下,知道她們在議論自己這件事,舅舅舅媽這個決定太過倉促,家中說什麼的都有,卻不想雪雁信了最差的那個……

  「你在聽什麼?」

  突然響起的男聲唬了黛玉一跳,姑娘慌忙轉身,只是這一下又撞到了一旁的燭台。眼見那滾燙的香油帶火就要毫不留情地往姑娘白嫩的肌膚上招呼而去,嚇得黛玉緊閉了雙眼,卻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被壓到了一個溫實的懷抱裡,料想中的痛楚倒是沒有出現。

  姑娘疑惑地睜開眼,入目便是少年性感的喉結,再往上,是她熟悉的那張臉,那雙純黑的眼眸正認真地望著她,卻又帶了一絲笑意,似乎在嘲笑她方才的慌張無措。

  「有我在,你怕什麼?」

  黛玉慌忙推開他,又回頭望了方才倒下的油燈一眼,之間那油燈險些就要落到地面上,卻仿佛凝固了一般停在半空中,即使保持了傾倒的姿勢,香油卻沒有一絲一毫灑出來。

  裡德爾站在原地,還保持著方才被掙扎開的姿勢,似乎還在留戀太早離去的溫香軟玉,只是姑娘終究還是遠離了他。

  少年抬了抬眉,把手收了回來,隨即揮舞了一下魔杖,那險些落在他身上的燈盞便又飛回了原來的地方。

  黛玉似乎已經對少年的神通見怪不怪了,她只是轉頭往窗外望了一眼,又放下了紗帳。

  難得見她這般不排斥自己,裡德爾卻不免有些發愣。眼見室內又陷入一陣尷尬的沉默,只有屋外隱約的爭執聲再次傳來,男孩仔細聽了一會,才開口道:「你要走?」

  「原來你也有不知道的事,」黛玉不禁菀爾:「虧我還猜你到底有如何的神通,原來也不過是趕了個老天爺賞飯的巧字罷了。」

  裡德爾倒是沒有反駁這並不算尖刻的打趣。少年只是沉默著打量了姑娘一會,才篤定道:「你在害怕。」

  一下便被戳中心事,黛玉不禁收斂了強裝出來的笑意。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裡德爾有些不依不饒地湊了上去,似乎想要看清被姑娘藏起來的秘密。可黛玉並沒給他這個機會,她轉頭躲開了。

  「不說也沒關系。」

  裡德爾挑眉道:「等我一會。」

  話音未落,男孩瘦高的身形便消失在空氣中,黛玉愣了一下,才往後無力地跌坐到床上捂住了臉頰。

  其實說與不說也沒什麼分別,她早知道什麼都瞞不住那人。

  只是她為什麼保持了沉默呢?

  黛玉轉頭望了眼書桌上未抄完的經卷,無聲地嘆了口氣。

  世人說蓮花能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可她卻為何那麼輕易地便沾染上了那人的惡劣品性?

  黛玉騙不過自己,她知道自己的沉默不僅僅出於世家小姐的矜持,那沉默裡還摻雜了一份隱秘的私心,她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而在這個院子裡,只有他才能幫到她。


第67章 第 67 章

  31

  少年回來得比料想的更快。黛玉原本倚在床帷上假寐,幾乎是裡德爾回來的瞬間,姑娘便睜開了雙眼。

  「你在等我。」少年的聲線裡帶了難以掩蓋的笑意:「看來你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

  「你又知道什麼了?」黛玉故意別了臉不看他:「不過又在搬弄是非罷了。」

  少年挑了挑眉,倒也沒被姑娘這話繞得不快:「那我剛剛搬來的是非,你是聽還是不聽?」

  「誰要聽你嚼那些爛舌根子。」姑娘扭了臉,似乎真的生氣一般走到桌前,看來是又想將這尊大神晾在一邊,繼續抄她的經書。

  裡德爾並不攔著,目送著姑娘鎮定地翻開經卷,才緩聲道:

  「如果是關於你那個傻瓜寶玉的呢?」

  心驀然漏掉一拍,手上的筆也差點握不住,黛玉勉力定了定神,還未答話,便聽得那蛇妖的聲音幽幽涼涼地傳來,似乎又生氣了:「你對那個傻瓜還真是上心。」

  「寶玉怎麼了?」心事既已被撞破,姑娘索性也不再遮掩,放下筆正視對方道:「你說這些,不就是想看我著急麼?」

  「我只是說了一個事實,你可以有不同的反應,」裡德爾不甘示弱:「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為那個傻瓜著急,還是擔心一下你自己吧。」

  「你這說得倒是更可笑了,」姑娘冷笑道:「半晌什麼有用的都沒說,迷魂陣倒是擺了不少,若是想看我的笑話還是改天再來罷,橫豎明天我也要走了。」

  聽著姑娘的反駁,少年也忍不住冷笑了一下:「你知道你要去哪了?」

  「蘇州。」黛玉輕聲道:「去給我父母掃墓。」

  「你真這樣覺得?」裡德爾欺身上前,輕笑道:「別人都說是他們要將你丟出去了。」

  「舅舅舅母不是那樣的人。」黛玉冷靜道:「這話未免太過荒謬。」

  「那如果……是林家那邊給你說好了親事呢?」仿佛已經料到姑娘的反駁,裡德爾輕扯過姑娘的一縷發梢把玩,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黛玉不容分說地將自己的頭發從那惡魔手裡奪回來,冷聲道:「重孝在身,如何言婚?橫豎不過是些吃人的謠傳罷了。何況……」

  「何況」裡德爾挑了挑眉:「你難道還在指望那傻瓜?」

  「他有名字!」姑娘冷臉站了起來,離那人更遠了一步。

  「好吧,你那傻瓜寶玉,」裡德爾皺眉念出了這個令人厭惡的名字:「他在西海出事了。」

  「你說什麼?」姑娘慌忙轉身道:「出了什麼事?他還好嗎?」

  「你們那個宮裡的娘娘說了,希望他和寶釵在一起。」裡德爾故意回避了黛玉的質問,冷聲道:「你和他沒有可能。」

  「寶玉到底怎麼了?」黛玉沒有理會裡德爾的譏諷,哀聲道:「你說清楚!」

  「怎麼不先擔心下你自己。」少年的臉色越發陰沉:「他被土匪劫了,而你,你的那些親戚已經下定決心要把你送走,即使他能回來,也和你無關了。」

  姑娘的臉色已然變得煞白,纖弱的身子抖了兩下,又堪堪扶住了桌角。

  裡德爾卻不肯放過她,冷笑道:「你真的相信是去掃墓?如果是去掃墓,怎麼連你外祖母給你准備的嫁妝都封裝好了?」

  「你別說了!」姑娘難過地轉了臉,終於支撐不住嘔了一口血出來。

  裡德爾站在一側冷臉看著,終究沒有動作。

  黛玉沉默地擦掉嘴角的血,一顆心卻早就隨著裡德爾的話凍結成冰。外祖母屍骨未寒,寶玉生死未蔔,而舅舅舅母確實是要將自己送出去,難道真如那些僕婦謠傳那般,是嫌她拂了宮裡娘娘的意思嗎?還是說怕她受不住寶玉這個消息,所以才瞞得嚴嚴實實抓緊了將她送出去呢?

  向來玲瓏的心思此刻猶如被迷霧層層攏住,再也看不清自己的處境。黛玉嘗試冷靜下來去解讀她所見的一切,可身邊的那人卻不讓她好過,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再次居高臨下道:「不信麼?那我帶你看。」

  說完,也不容姑娘拒絕,少年蠻橫地將姑娘一把從椅子上扯起來。桌上的經卷隨著二人的拉扯嘩啦掉了一地,裡德爾的神色並未因此波動半分。病弱的姑娘更抵不過少年的蠻力,不過眨眼間,二人的身形又消失在空氣裡。

  再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另一處宅邸。姑娘的手臂被對方鐵鉗一樣的力道捏得生疼,剛想用力掙扎,整個人又被拽進少年的胸膛,腰腹連著雙臂都被牢牢禁錮在對方懷裡,口唇又被對方捂住,斷絕了她所有掙扎的想法,真是不能更加恥辱的時刻。幾乎是瞬間便紅了眼,卻落不下一滴眼淚。少年的雙唇卻又湊近了耳畔,溫熱的吐息縈繞在脖頸:「你不是想要答案麼?安靜些,仔細聽。」

  無力去掙扎,身體卻仿佛受了這蛇妖的哄誘,加上屋內說話的人本來便有些情緒激動,黛玉本無心做這等苟且之事,這下卻一字不漏地聽了個明白。

  「鴛鴦姑娘,你便幫幫二奶奶罷,如今老太太沒了,璉二爺是鐵了心要趕二奶奶,大太太那邊是沒了指望,你若是能同二太太說上兩句,幫二爺轉了性子,我當牛做馬謝您的恩德了!」

  「平兒你快起來,」鴛鴦沒有平兒那般激動,只是嘆道:「這一回不是我不想幫二奶奶,我知你也是慌不擇路了,只是歸根到底璉二爺二奶奶他們都是主子,他們的事哪有我們做奴才的說話的份?往日璉二爺敬我,也不過是敬我服侍了一把老太太而已,現在老太太都沒了,我的話還有誰來聽去?」

  「我知這事原不該我來說,」平兒慌忙哭道:「如今家事不濟,老太太雖然走了,她的體己總該有些,你若是能拿一件二件出來震震二爺,他必不敢這樣放肆,鴛鴦姐姐,我知你平素便是個頂善心的人,二奶奶外面再多不是,也從沒拂過你的意思,你便行行好,再幫她一回吧。」

  「平兒你怎麼那麼糊塗,」鴛鴦嘆道:「老太太的始終是老太太的東西,上次璉二爺從我這裡借出去的可沒還我呢?你難道還讓我動林姑娘的嫁妝不曾?再說了,老太太沒了,那些也早就裝箱存好了,我如何動得?你還是早日上太太房裡去想想路子罷……」

  黛玉聽到這裡,再次皺眉掙扎了一下。誰知少年仿佛刻意給她找不愉快一般,低聲咕噥道:「他們好像沒在說你的事情,我們換個地方。」

  話音未落,姑娘只覺得又是一陣天旋地轉,腳接觸到地面時一時沒反應過來,失掉受力點的整個人徑直向身後的少年倒去。那蛇妖似乎愣了一下,隨即將她整個人攬得更緊了,動作卻比剛才溫柔了不少,一直被牢牢桎梏著的姑娘總算有了稍微自由的呼吸空間。

  這次他們來的是舅母的房子。

  「那可是你親兒子閨女,你怎麼能這樣?」舅母的聲音也帶了哭腔:「是錢重要還是他們的命重要?老太太是留下話不假,可人如果都沒了,你堅持那些又有什麼意義?退一萬步說,老太太可是一直想著讓寶玉和林丫頭結親,你不敢和林丫頭說這事,那我去說,若是林丫頭決定見死不救,我絕不再說半句。」

  「你這是要逼死她嗎?」賈政重重嘆了一口氣,斥道:「這事情哪有你想的那麼簡單,那又不是一般的流寇盜匪,宮裡還沒發話,就算我們真的把母親給林丫頭留下的嫁妝全拿出去,這沿途阻攔打點,到了那邊還能剩多少?何況母親再怎麼看中林丫頭,終究沒有定下親事,這樣名不正言不順,用了那些錢,如果能救下來當然是萬幸,如果救不下來呢?你讓往後林丫頭怎麼辦?如今朝中流言四起,都說賈家仗勢欺人惡行累累……依我看,還是早些將林丫頭送走,若是風波平了自然可以早些接回來,若是這一劫還是逃不過,那些錢也可以給她留條生路,至於寶玉能不能挺過去,就看他的造化了……」

  「可那是你的親骨肉啊……」

  王夫人的哭聲逐漸啞下去,裡德爾皺眉嘖了一聲,將姑娘帶離了那裡。

  再次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又回了瀟湘館,依舊還是被蛇妖抱著,只是男子的力道不再蠻橫無理,而是溫柔攬著她的肩腰,似乎是在享受姑娘的體溫。黛玉再次掙扎了一下,這次她成功了,裡德爾停在原地,臉上的神情並不愉快,卻也沒有更進一步。

  還是裡德爾率先打破了沉默:「感人肺腑的安排,不是麼?」

  見黛玉沒什麼反應,少年冷笑著繼續道:「不過這樣看來你那些所謂的親戚們還算有點良心,不枉你維護了他們那麼久……」

  「伏地魔。」姑娘輕聲打斷了少年的譏諷:「你一直說想要我的命,是麼?」

  「你什麼意思?」少年的臉色倏然陰沉下來,似乎猜到了姑娘的想法。

  「你不是一直想要嗎?」姑娘平靜道:「殺了我,這條命是你的了。」


第68章 第 68 章

  32

  少年冷臉沉默良久,這才擠出一個譏諷的笑意:「偉大的奉獻,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嗎?」

  黛玉已經不再看他,輕聲道:「我並不知道你來我這是為了什麼。但如果我的命是你想要的,你便拿去罷,只是莫要傷了旁人,你答應過的。」

  「你真覺得你的命就那麼寶貴?」裡德爾真是氣極反笑:「不錯,我答應過,你早就屬於我了。但是我也說過,只有我才能決定你的死亡時間,你別忘了這點。」

  「所以你還不打算殺了我?」姑娘神色平靜,仿佛討論的只是明日的日常起居,而不是自己的生死。

  「不,如果你強烈要求的話,我可以考慮,」裡德爾的笑意越發殘忍:「但是,凡事都有條件。」

  似乎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姑娘皺了眉道:「你又想做什麼?」

  「現在知道害怕了?」少年臉上依舊掛著那副殘忍的笑意,伸手一下便將姑娘推倒在柔軟的被褥上,隨後,他整個人向前壓了上去。

  燭光被少年寬闊的肩膀所遮擋,被壓制在陰影裡的姑娘只能感受到獨屬於男子的壓迫感,危險不言而喻,她瑟縮了一下,像只落入陷阱裡的無助小鳥。

  「看著我。」裡德爾的低語半是哄誘半是命令:「既然都准備為他們去死了,這一點微小的代價對你來說應該算無足輕重了對麼?」

  噩夢再次降臨,姑娘瞪大了雙眼,別過頭想抗拒這怪物的靠近,沒有絲毫成效。

  少年不再用魔法壓制她的掙扎,只是養在深閨的姑娘怎麼能抵過健康少年的力氣,再多的掙扎也只是讓她更快力竭而已。

  裡德爾深知這一點,他不慌不忙地打量著姑娘的每一個抗拒的表情,就像野貓玩弄獵物般緩緩靠近。姑娘已經盡全力別過臉,而他卻不徐不疾地在姑娘的唇角上輕舔了一下。獵物的反應另他滿意,無論怎樣掙扎,她阻止不了他。

  少年的吻從嘴角游走向耳垂,姑娘總算顫抖著開了口:「你……起開。」

  「為什麼?」他輕輕咬了一下那白嫩的耳垂,感受著身下人無法克制地瑟縮起來,可惜手腳都被他完全壓制住,她無路可逃。

  「你起開……」

  姑娘聲音都發了顫,這讓裡德爾感到無比愉悅:

  「連死都不怕,還怕這個?」

  說著,仿佛是故意挑戰姑娘的極限一般,少年的目光從姑娘白皙的脖頸一路游離往下,平素嚴整的領口早就因為方才的拉扯而松開,若隱若現地露出精致的鎖骨,以及一大片白嫩的胸口。

  少年的喉結不自覺上下動了一下。

  「別看……」黛玉的聲線已經帶上了哭腔,口吻已然近乎哀求:「別這樣……」

  「這不是你要求的麼?」少年的目光近乎惡劣地掃視著每一寸不屬於自己的肌膚,笑意也逐漸暗啞:「為什麼要停下?這對我有什麼損失麼?」

  姑娘不是第一次感受到這人近乎蠻橫的力氣,每一次掙扎都讓她的絕望更深一分。說到底這算什麼……為什麼就偏生讓她遇上這種事,要是這樣鬧,真不如立時死了還干淨。

  這樣想著,原本強忍下的咳嗽便再也忍不下去,姑娘偏了頭,竟是再次嘔出一口血來。

  少年早在她咳嗽的時候已經放松了對姑娘的鉗制,但也只是看著而已。直到姑娘再次咳血,他才冷了臉將她拉起身,免得她被嗆到。

  只是裡德爾沒想到,姑娘幾乎是在被拉起來的瞬間,便將頭上的銀簪拔下向他刺了上來。

  不知為何,他沒躲開,甚至連少年一貫引以為傲的自我保衛魔法也沒有生效。宛如時間被誰按下了暫緩鍵,他就這樣冷靜地看著姑娘滿是恨意的眼神,這一刺宛如用上了她平生所有力氣,他看著那根簪子幾乎毫無阻礙地刺入他的肩膀。

  ……位置不對。

  裡德爾近乎冷血地想到,這是右肩,離心髒還遠著呢。

  疼痛隨後才去潮水一般緩慢地湧上來,少年捂住肩膀往後退了兩步,姑娘捂住嘴繼續難忍地嗆咳,裡德爾卻聽見了身後有意放輕的腳步聲。

  他的魔法失效了?

  紫鵑舉著瓷瓶的蓄力一擊顯然在半空中便遇到了阻礙,背對自己的男子沒有半分動作,可她仿佛砸到了什麼看不見的屏障上,再也無法前進半分。

  是妖怪還是方士?紫鵑來不及想這些,她只覺得一股巨大的衝力迎面而來,被彈飛的瞬間她只記得一雙蛇一樣陰冷的雙眼,林姑娘的驚呼明明就在耳畔,又似乎離得很遠,身體被拋上半空又重重地摔了下去,再往後,她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真是無知又無能的麻瓜。

  裡德爾面色陰沉地望著倒在碎瓷片裡的紫鵑,反手將那只發簪拔了下來,鮮血順著傷口潺潺而下,姑娘的力道不大,對人體構造的知識可以算是無知,連重要的血管也沒有傷到,這傷口不過看起來嚇人了些,對於巫師來說不過兩個治療魔法就可以痊愈。

  只是他現在還不想去做那些無聊的事情,裡德爾很生氣,他不想去分析自己為什麼在這個麻瓜上花費了這麼多心思。少年只覺得自己很生氣,他需要一個發泄口。

  血液順著魔杖尖滴到地板上,少年向昏倒在地的丫鬟舉起了魔杖:

  「Avada……」

  「不要!」

  幾乎是在他念出咒語的瞬間,倚在床邊的姑娘就衝過來撲在了紫鵑身上,似乎想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少年的惡咒。

  「……Kedavra. 」

  一道綠光從杖尖射出。

  姑娘嚇得閉了眼,卻不知道自己會迎來怎樣的宿命。

  若是就這樣死了……倒也干淨了。

  綠光打到了二人身旁的地面上,想像中的噩運一切皆沒有發生,意識到這一點的姑娘訝異地回望了一眼沉默的少年巫師。

  那是一張失望至極的臉。

  她很熟悉,卻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裡見過。

  姑娘終究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安靜的室內,只有殷紅的血一滴滴濺落地面的聲響。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道人的聲音又不知道從何處響了起來,已經沉默良久的少年這才猛然轉過頭,丟掉了所有賴以自持的偽裝怒吼道:「滾出來!」

  「公子安好,」那道人也不再故弄玄虛,從虛空中走了出來,望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姑娘們,搖搖頭嘆了口氣:「公子聰慧,何必自苦如此,須知情天孽海無邊無際,還是早些……」

  「你要做什麼?」裡德爾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道人的演說,一張英俊的臉上表情可謂猙獰:「你們說過不會阻攔我。」

  道人再次搖了搖頭,這次虛空中又浮現出一個和尚的身形:「萬事皆空,我二人原不願同公子作對,只是受人之托,總得還個舊情。」

  「無稽之談。」裡德爾冷笑一下,舉起魔杖給自己止了血。

  「公子法力已經大不如前,」道人深鞠一躬道:「若是趁早收手,還有轉圜余地。」

  「Avada Kedavra.」

  少年沒有半分猶豫,舉起魔杖便是一道惡咒。

  只是那綠光閃過,眼前站著的道人卻倏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黛玉驚恐的臉。

  再也來不及收勢,綠光沒入姑娘的前胸。

  他眼睜睜看著黛玉纖瘦的身形在自己身前就如風中落葉般倒了下去。


第69章 第 69 章

  33

  男孩從噩夢中惶然驚醒。

  入眼是寂靜的月色,空氣中游走著細小的塵屑,身上的被子泛了潮,蓋起來冰冰涼涼的,甚至有些沉重。

  ……伍氏孤兒院。

  他無比熟悉又無比厭惡的地方。

  「你怎麼醒了?」姑娘的聲音從一側傳來,裡德爾詫異地回頭,卻發現那個向來安靜的東方靈魂正坐在床邊關切地看著自己,甚至伸出手碰了下他的額頭:「可是魘住了?」

  額頭上傳來溫涼的觸感,男孩愣了片刻,慌忙伸出手想拽住這個靈魂。

  他的手穿透了空氣。

  裡德爾這才意識到他的身材縮小了大半,他伸出去的手不可能屬於一個已經正常發育了的十六歲少年。

  他變小了。

  ……是個夢?

  「怎麼了?也沒燒起來啊?」

  姑娘關切的面容離他很近,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裡德爾抬起頭,疑惑道:「……是你?」

  「什麼你啊我的?」黛玉忍不住笑了:「怎麼睡了一覺連人都傻了,你這是夢到了什麼?」

  「……黛?」

  「怎麼?」黛玉愣了一下,見小孩似乎還在發愣,又笑道:「都說了多少次,是黛玉,這麼大的人了就是學不會那個發音,一天到晚黛呀黛的,若是旁人聽去了,還以為你成天念叨什麼死啊活的呢……」

  「黛玉。」男孩又喚了一聲。

  黛玉正在詫異為何他突然便將這音發對了,卻看見男孩搖了搖頭,重復了一遍:「黛。我的黛。」

  姑娘的臉驀然便燒了起來,低聲埋怨道:「什麼你的……也不……」

  「你能讓我碰到你嗎?」男孩突然道。

  黛玉有些詫異為什麼男孩會突然提這樣的要求,但她亦沒有多想,只當小孩子是被夢饜住了害怕,便凝了神道:「可以。」

  說著,又伸出了手。

  裡德爾試探性地伸出手碰了一下,姑娘的手如他想像中的那樣柔軟細嫩,他只碰了一下,在感受到那屬於少女掌心的溫度後,男孩立馬掀開被子起身摟住了姑娘的脖子。

  「……這是怎麼了?」

  黛玉愣了下,倒也沒有抗拒小男孩突如其來的親近,反倒是伸手摟住了小孩的後腦。

  懷中是令裡德爾心安的香氣,男孩說不上來這是什麼香味,他也不想去分辨姑娘的體香和他之前所聞到過的所有香水氣味有何分別,他只是貪婪地深吸了一口,隨即將姑娘摟得更緊了。

  「不怕……我在這呢。」

  姑娘的手一下下輕撫過男孩的黑發,溫柔得令裡德爾驀然有些鼻頭發酸。

  「……黛。」

  「怎麼了?」

  「不要離開我。」

  「……我不離開你。」

  姑娘的話中帶了點笑意,裡德爾卻皺起了眉頭:

  「別用那哄小孩的語氣,我說的是永遠都不許走。」

  姑娘的手稍微頓了一下,才笑道:「說什麼傻話,你以後……」

  「你只要答應我就行了。」男孩的表情是寸步不讓的執拗:「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你可以嫁給我。」

  說完,男孩扭頭在姑娘的臉頰上親了一口:「我說的可不是玩笑。」

  懷中姑娘的實體感迅速消散,男孩沉默地看著姑娘慌張地從自己懷裡飄離。

  「說什麼胡話!」靈魂的臉肉眼可見地紅了起來,她望著這個眼神執拗的少年,嗔道:「我都比你大了多少了……」

  「也沒多少,你也不會老。」裡德爾冷靜分析道:「我很快就會長大,你只需要等一等。」

  「你這孩子真是……」姑娘羞得轉了臉:「結婚是要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的,你還沒正經喜歡過一個姑娘呢。」

  「我喜歡你。」小孩的面色沒有半分波瀾:「我喜歡你已經太久了,我累了。」

  姑娘詫異地回頭看了執拗的小孩一眼,她覺得眼前和自己說話的仿佛不是認識的那個孩子,但又不像別人,她只得關切道:「你可是夢到什麼了?」

  「這感情讓我憤怒也讓我疲憊,即使我很不想承認我居然被這種可笑的感情牽制得寸步難行,」仿佛要把所有來不及說出口的感情一股腦傾倒出來一樣,男孩沒有理會黛玉的問題,而是飛快繼續道:「我知道我已經喜歡上你了,像其他所有愚蠢的麻瓜和巫師那樣,我敗給了你,這感情讓我很累,我不想再累下去了,所以,不管你之前喜歡的是誰都好,今後你只要看著我就好了,嫁給我。」

  黛玉被這一連串的表白砸得有點不知所措,她張了張嘴想要反駁,但半晌都沒能發出一個完整的音節。

  「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男孩再次伸出手,想要觸碰那個異國的靈魂,對方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嘆道:「你這孩子……」

  「我早就不是孩子了。」裡德爾冷笑道:「別當我什麼都不懂。」

  說罷,男孩的手已經抓住了姑娘垂下的指尖,毫無意外地沒能碰到實體,但他卻感到了莫名地滿足:「你只要和我在一起就好了,其他什麼都不用操心,即便是死亡也不能把我們分開,因為我會獲得永生。」

  姑娘怔愣地凝視他良久,才輕撫了下男孩的臉問道:「你真的想好了嗎?」

  「嗯。」

  男孩堅定地點了下頭。

  「你這可是在同天作對啊……」姑娘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你若是想好了,便去歇著罷,明日若是起不來,又得挨科爾夫人的罵了。」

  「你陪我。」這次男孩沒有再拒絕。

  「多大的人了,這像什麼話?」黛玉忍不住輕拍了一下男孩,但還是心軟著沒有拒絕:「我不走,你快睡吧。」

  「晚安,黛。」

  「晚安。」

  一夜無夢。

  醒來時,倫敦依舊是纏綿的雨聲,靈魂坐在他的凳子上望著滿是雨霧的窗棱,不知在想些什麼。

  「你在想什麼?」

  男孩說話是意外地直白。

  「你醒了?」姑娘回過頭來,又認真想了一會,才無奈笑道:「想不起來了,許是想家了吧?」

  「蘇州也那麼多雨嗎?」

  姑娘愣了一下,疑惑道:「蘇州?」

  「你的家。」眼見身前的靈魂陷入了茫然,裡德爾輕聲道:「想不起來也沒關系,如果你想回去,過兩年我長大了,就帶你過去。」

  黛玉認真望了他一會,才莞爾道:「好,我等你。快去洗漱吧,再不去餐廳又要沒吃的了。」

  男孩迅速地爬下了床,打開了衣櫃,最高一層那個破舊的紙箱子還在,他踮了腳想把它拽出來,但是這身高對他而言做這些事情似乎有些太吃力了,裡面的東西嘩啦一下全砸了下來。

  意外地沒有被砸到。

  裡德爾抬起頭,姑娘的衣袖輕輕掃過他的臉頰,令他心安的香氣。這個影子伸手替他攔了一下。

  「怎麼不小心些?」姑娘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柔柔地,沒有嗔怪的意思:「這都是些什麼?」

  一個游游拉線盤、一只銀頂針和一把失去光澤的口琴。

  「沒什麼,一些無足輕重的東西。」裡德爾低頭將這些都撿了起來:「等我一會,然後我們出門走走。」

  「這個天氣?」

  男孩沒有回答姑娘的疑問,他走出門,走廊上的門看起來無邊無際,他知道懷裡的這些東西都各自屬於哪扇門。

  但無論怎樣……這些於他而言也只是垃圾而已。男孩轉了個方向,走到了走廊盡頭,隨後,他冷著臉將這些東西盡數扔出了窗外。

  討好毫無利用價值的麻瓜……真是愚蠢至極的事情。

  「黛!」

  再回來時姑娘仍在發呆,男孩將方才搜羅到的大傘握在手中:「我們出門吧。」

  黛玉轉頭打量了下似乎在逐漸變小的雨勢,還是不忍拂了男孩的興致:「你多穿一些,別涼著了。」

  「我不冷。」裡德爾搖了搖頭,將門讓了出來:「跟我來。」

  「一大早神神秘秘的,這是要作甚?」姑娘好奇地望了興致甚高的男孩一眼:「你以前不是很害怕我出門的麼?」

  「有麼?」男孩聳聳肩:「大概是怕你丟了。」

  姑娘對男孩這種故作老成模樣只覺得好笑:「現在便不怕了?」

  「我不會放開你的。」

  男孩撐開傘,正站在門廊下高舉著等待靈魂的加入,姑娘含笑搶過了男孩手中的大傘:「我來吧。」

  裡德爾癟了癟嘴,變小了之後他只能仰頭看著他的姑娘,甚至傘都只能靠她撐著……他打量了下自己那雙依舊童稚的小手,無奈地接受了這個安排。


第70章 第 70 章

  34

  「這是哪裡?」

  靈魂撐著傘,和男孩一同停在了一座氣派的莊園大門前。

  「我忘了,」男孩漠然的回答讓姑娘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裡德爾只得解釋道:「我們不是他家的客人,也沒必要記住他們的名字。」

  說著,男孩在大門外拐了個彎,繞到了另一側的角門上,敲了敲門。

  一個干瘦的老人出來開了門,他居高臨下地打量著身量尚小的男孩,疑惑道:「你是?」

  「裡德爾。」男孩歪了下脖子,誠懇道:「您不記得我了嗎?我之前和您說好今天來花園幫忙的,埃文斯爺爺?」

  老人茫然地看了小男孩一眼,茫然逐漸轉為了篤定:「哦,對的,我們說好的,進來吧。」

  埃文斯說著便打開了小門,裡德爾走了進去,還不忘回頭衝姑娘眨了下眼,示意她跟上:「他們看不見你。」

  影子似乎毫無障礙地接受了這個設定,她湊近男孩的耳畔低聲道:「你什麼時候說好的要來這裡做工,我怎麼不知道?」

  「你就不想我找點事做?」男孩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

  黛玉啞然失笑。她打量了一下方到自己腰腹的孩子:「你才多大呢?就算孤兒院裡吃的不太夠,我再幫你尋些便是了,這麼著急做活又是為了什麼?」

  「也許……」男孩不在意地聳聳肩:「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

  他用中文說了那句諺語。

  姑娘愣了一下,沒有接話。

  二人說話間埃文斯已經全然不見蹤影,只見他們已經身處在花園迷宮中央,四處皆是相似的綠植圍牆,雨漸漸小了,潤澤的霧氣卻絲毫未曾減弱,黛玉方意識到不對:「那位老者呢?怎麼就不見了?」

  「不知道。」

  裡德爾依舊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

  姑娘只得嘆道:「看你這樣子,是又在計劃什麼呢?你可真是誠心來做工的麼?」

  「當然不是。」男孩這次轉過身來,向姑娘露出一個自得的笑意:「你不是也不想要我工作嗎?」

  黛玉一時語塞,只得無奈道:「既是答應了別人,就得信守承諾,反復無常可不是君子行徑。」

  「我也從來不是君子。」裡德爾小聲嘀咕一聲,隨即道:「你怎麼不問問我為什麼要把你帶到這裡來?」

  「你若是想要我知道,自然會說與我知道。」姑娘微彎了眉眼:「還是說你想要我猜與你聽?」

  言罷,一雙美目倒是悄悄打量了身側綠植幾個來回,花園迷宮倒是尋常,左右亦無人聲,料想應當不是為了見人。何況裡德爾既說了不是客人,定然和主人無關的事情了,難道說小孩子偶然見得了這個花園,覺得新奇便想讓她也看看?

  姑娘抬眼望了下陰沉的天色。這個地方一年裡倒是有三百日是下足了雨,雖說現在細雨初歇,腳下青草地裹挾了雨露,孩子的鞋子已經濕了大半,倒讓她擔心起男孩若執意在這裡玩耍,受了涼又該如何。

  思慮及此,雖然有些掃了對方的興,她還是擔憂道:「鞋襪都濕了,你可冷麼?」

  聽聞此句,男孩倒是分外不解地打量了靈魂一眼,隨即看了下自己的濕透的鞋,不禁啞然失笑道:「我真是不懂你的注意力永遠都落在了哪裡……」

  黛玉歪了歪頭,不知是懶得與他辯駁還是沒有聽清他的低聲抱怨。

  「黛,」裡德爾再次喚了她一聲:「我剛剛驗證了一件事情。」

  「又是什麼?」

  「在這裡,我確實與他們都不一樣。」

  男孩沒有說完,姑娘卻噗嗤一聲笑了,黛玉笑出來之後方覺不對,慌忙掩面斂了笑意:「嗯,你本來就與別人都不一樣。」

  裡德爾倒是意外地好脾氣:「我指的是,我能使用魔法。」

  「魔法?」姑娘眨了眨眼。

  「嗯。」男孩認真道:「而且我想……我還可以很好地使用它,即使沒有魔杖。」

  「魔杖?」

  黛玉被突然砸下來的名詞弄得疑惑不解,可眼前的男孩並沒有解釋的意向。

  「庫爾巴茨。」

  隨著男孩的低語,二人身側的綠植仿佛獲得了蘇生一般開始抖動,旋即一朵朵花骨朵從枝蔓上飛速地成長起來,變大,然後綻放成或熱烈或溫柔的薔薇。

  黛玉驚訝地看著身側的變化,不到半分鐘,深綠的圍牆上已經被大大小小的薔薇覆蓋,熱烈得宛如一場張揚的夢境。

  姑娘呆了好一下,才問道:「這是你口中的魔法?」

  說話間還忍不住用指尖輕觸了一下那嬌艷欲滴的花瓣,薔薇似含羞般晃了一下,黛玉如夢方醒般抽回手臂。

  ……竟然可以碰到實物。

  男孩望著她好奇的舉動,嘴角忍不住噙了一絲笑意:「我之前一直覺得這種古代魔文沒什麼用處,和街頭騙人的雜耍也沒什麼區別,不過現在看來,這種無用的咒語多少還是有些用處的。」

  「之前?」姑娘這才好奇地偏過頭來:「你從何處學來的這些?我之前怎麼不知道?」

  裡德爾搖了搖頭:「你那時不在。」

  黛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也不再細問,轉頭欣賞起身邊的美景:「今日你執意帶我來就是看這個麼?」

  男孩往前走了兩步,似乎要帶東方靈魂逛逛這個花海迷宮,姑娘忙跟了上去。

  男孩放慢腳步等了靈魂一下,確保她能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才光明正大側臉打量她道:「你不喜歡?」

  黛玉被他這灼灼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只覺得臉上發燒,忍不住別了臉,卻不知自己到底在羞些什麼,橫豎對方也不過一個小孩罷了。思慮到此,她才定了下心神笑道:「自是喜歡的,難為你了。」

  男孩這才展露出一個滿意的笑,轉回頭道:「你對我不用客氣。」

  姑娘笑了笑,沒再說話,而是專心欣賞起眼前這難得一見的風光來。

  兩人七拐八拐地,雖然身處迷宮中,意外地沒有遇到過死路,倒是一下子暢通無阻地到了中央的花台。

  視野不再為樹籬阻擋,一下子開闊了不少,二人站在通道口,但一時誰都沒有發聲。

  姑娘的目光又在這無窮無盡的花海圍牆上留戀了好一圈,才笑著打破了寂靜:「武後詔游後苑,百花俱開,你這雖然獨有薔薇,我看倒是絲毫不遜於當時盛景,只是你這景致真的太美了,日後別輕易給旁的姑娘看了去。」

  「為什麼?」男孩歪了歪頭,聲音裡也忍不住帶了點笑。

  黛玉轉頭打量了一下這早慧的孩子,倒也一時吃不准他究竟是真的不知還是故意逗她,只得笑道:「你真的不知?」

  裡德爾坦然搖了搖頭。

  「那便不知罷。」姑娘卻調皮地轉了話頭:「你只管答應著別隨便給人看了便是。」

  男孩癟了癟嘴,搖頭道:「我不會再給別人看的。」

  「這個魔法很難麼?」黛玉疑惑道:「怎麼這樣說?」

  「你希望我還給別人看麼?」男孩察覺到姑娘的意思,有些不悅地眯起了雙眼。

  「如此繁花好景,只給我一人看了多可惜。」姑娘笑了下:「只是勸你別隨意給別的姑娘看了去,怎麼就成了我攔著你不讓用了一般,我可是為你考慮,這景色太美,我怕你到時惹了一身風流債,那時可別找我哭鼻子。」

  「我不會哭。」男孩冷臉打斷了姑娘的調笑:「除了我的妻子,我不會給別人看這個。」

  姑娘反駁的話一時又堵在了喉頭,她又想起昨晚男孩信誓旦旦的告白,看那樣子似乎他是當了真的。只是……她紅臉偷看了才到自己腰腹的男孩一眼,縱使他是當了真的,但他們又怎麼可能呢?

  而黛玉亦不想由此拂了男孩的臉面,只得轉臉含混道:「……知道了。」

  卻不想身邊的男孩嘆了口氣,冷聲道:「你不相信我。」

  陳述句的語調,他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

  黛玉剛想辯駁,又聽得裡德爾再次開了口:「如果我不再是個小孩呢?你會信我嗎?」

  姑娘不禁失笑道:「那等你長大了再說罷。」說完,還伸出手去輕輕捏了一把小孩的臉蛋。

  卻不曾想姑娘的手尚未撤開,男孩的眉眼卻迅速舒展開來,連帶身形也迅速拔高,不過眨眼間,黛玉便眼睜睜看著方才的男孩變成了一個英俊的少年,甚至比自己還高了一個頭。而她的手因為忘了反應,還搭在少年瘦削的臉頰上。

  裡德爾純黑的眼眸裡倒映著姑娘難得一見的驚訝神情,他微微偏了臉,在姑娘實體化的掌心輕蹭了一下。

  姑娘掌心的觸感迅速消散,靈魂宛如被燙傷一般慌不迭地撤回了自己的手,但卻不知道如何同這個瞬間長大的少年開口。

  「黛,我已經長大了。」裡德爾輕聲說著,又朝姑娘攤開手,一朵紅艷的玫瑰悄然盛放在少年的掌心,他也不顧尚在驚愕中的姑娘是否能夠接受,抬手便將那只玫瑰插在靈魂烏雲般的發間。

  他歪頭打量了一下,似乎很滿意自己的作品,才繼續道:

  「現在你可以嫁給我了嗎?」


第71章 第 71 章

  35

  姑娘半晌沒有答言。

  裡德爾這才似是無奈地笑了一聲:「真不愧是你。」

  黛玉水汽氤氳的雙眸安靜地倒映出男孩的影像,眉眼多情,美人卻依舊沒有開口。

  「留在我身邊有什麼不好?為什麼要拒絕我?」

  少年認真地審視著身前的姑娘,宛如要將對方看穿。

  靈魂張了張口,似乎想要回答他的逼問,可是姑娘最終沒能發出聲音。

  裡德爾突然便笑了:「算了,這才是你。」

  少年突然伸出手,撫上了姑娘纖細的脖頸,意外地,這次他觸碰到了實體。裡德爾似乎對此並不意外,他只是微微用了點力氣,俯身在姑娘的唇上蜻蜓點水般一吻,才低聲道:「你真是過分倔強,即使只是在這個夢裡。」

  少年的低語宛如觸及了這個世界最為可怖的秘辛,他攬住的姑娘霎時如同輕煙一般消散不見,而陰雲密布的天空、薔薇盛開的花園、以及天際那一抹慘淡的天光,剎那間猶如被蠻力撕裂的精美牆紙。夢境似乎已經惱羞成怒,再也無意去維持原先的模樣,天地間突然便只剩下一片慘淡而了無邊際的灰。

  一股大力將留在原地的少年猛然推了出去。

  裡德爾再次睜開雙眼,房間內的火燭稍微搖晃了半分,他轉眼向之前黛玉昏迷的地方看去,姑娘和她的丫鬟還倒在哪裡,呼吸雖然微弱但依舊勻稱。

  看來時間並沒有過了很久,至少那兩個道人還沒騰出手來將姑娘帶走,他抬眼望向舉著風月寶鑒的道人,眼底已然是一片森冷。

  道人沉默地嘔出一口血,卻還不忘向他施了一禮,才道:「公子果然天資聰穎,是我等班門弄斧了。」

  沒等裡德爾回話,一旁的和尚倒是接上了話頭:「只是吾等愚鈍,實有一事不明……」道士打量著少年一臉不耐煩的模樣,連忙繼續道:「公子既能因絳珠仙草受傷的幻像而心神大慟入我鑒中,此為有情相,而公子入鑒不過片刻便窺破天機立時折返,又似與絳珠無情之相,吾等愚鈍,還望公子解答一二。」

  「……偉大的魔法,」裡德爾打量了一眼那面鏡子,裡面似乎還有一個姑娘的朦朧背影,嫻靜如嬌花照水,卻不曾回頭看他一眼。少年這才冷笑道:「但是你們的不解與我有什麼關系?」

  話音未落,少年魔杖一揮似乎又要開始攻擊,道人和尚慌忙閃避,正要回擊之時卻不想這僅僅是個虛招,只見裡德爾側身一步一把抓起昏迷的黛玉攬入懷中,魔杖又是一揮阻斷了二人上前搶人的用心。

  「她是我的黛,不是什麼絳珠仙草。」

  少年抱著姑娘撂下這句話,轉瞬兩人的身形便消失在空氣裡。

  空蕩的房間內,只剩下道人與和尚面面相覷。

  「此子深不可測,依吾看,還是秉明警幻仙子為妙。」

  道人眉頭緊鎖,眼中憂慮不言而喻。

  「阿彌陀佛,」和尚雙手合十先是唱了一聲佛號,方道:「世間萬物皆有定數,今日之果無非昨日之因,依我看,此子與絳珠因緣際會,糾葛已深,縱使警幻仙子下界,亦當無可奈何。吾等既已盡人事,不若靜觀其變,聽由天命罷了。」

  「倒也不差。」道人思忖片刻,便將寶鑒收入懷中,追隨和尚大踏步而去。

  屋內燭火又晃了兩下,紫鵑這才睜開雙眼,眼見著屋內一片狼藉,身上又痛楚萬分,她勉力坐起身來揉了揉額角,卻始終想不起來究竟發生了什麼。

  「……姑娘?姑娘?」

  回答她的只有死一般寂靜的夜色。

  疏星斜月,湖水漆黑如墨,夜半風聲尖利凄切,宛如怨鬼啼哭。

  裡德爾抱著黛玉降落在岸邊,一貫從容自得的少年卻在觸到地面的時候趔趄了一下,好在最後他堪堪穩住了身形,強行咽下了湧上喉頭的一口血腥。

  少年草草揮了一下魔杖,將地上的枯草變作一張臥榻,這才將懷裡的姑娘放了上去。

  他抬手試了了一下姑娘的鼻息,已然接近微不可聞。

  留給他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裡德爾從儲物袋裡掏出魔藥,動作一大便牽扯到了肩頭上的傷口,疼得他忍不住呲了一聲,眼前又浮現出少女充滿恨意的眼眸,那裡面滿滿映著的都是他的模樣。

  黛玉是恨他的。

  她也是想死的。

  想到此處手下的動作便遲緩了半分,痛覺這才如潮水般緩慢地湧上來,他深吸了兩口夜間冷澀的空氣,卻覺得絲毫得不到緩解。

  暗紅色的鮮血一滴滴從他的指尖落下來,肩膀那處傷口血液干涸了一半,和衣服黏在一起,扯得他很難受。

  他很難受。

  可是他沒有這個時間來難受,他不知道那兩個法師什麼時候會追上來,也不知道已經心死的姑娘什麼時候會迎來生命的終結,他連難受的時間都不能有。

  裡德爾扯了扯嘴角,似乎想扯出一個嘲弄的笑意,但卻沒有成功。他凝視著身前氣若游絲的姑娘,揮舞魔杖給自己止了血,又把魔藥收了回去。

  即使已經分不清她和那個影子之間的區別,但既然眼前的姑娘已經拋棄了自己,那他完全有理由再造一個聽話的影子。

  少年想起那個影子或嗔或笑的樣子,忍不住彎了彎嘴角。至少那時的她滿心滿眼只有他一個人,縱使碰不到她,縱使她有朝一日會耗盡能量,他相信自己的魔法,他能造出一個和真人沒有任何差別的姑娘,而那個姑娘會愛著自己,他堅信自己會找到永生的辦法,他會延續影子的生命,直至地老天荒。那便夠了。

  何況……這次他本來就是過來帶走她的,不是麼?

  少年的眼底開始泛出興奮的紅光,他認真回想著已經在腦內演練過千萬遍的方法,開始有條不紊地畫起了魔法陣。

  魔法陣很復雜,但對於裡德爾來說並不算困難,他在內心試驗過很多次,只是少了真人實驗檢測效果而已。

  夜幕漸漸淡了下去,少年的魔法陣終於完成。姑娘的軟榻依舊躺在魔法陣正中,他揮了下魔杖,床榻又變回了最初的枯草,而姑娘的身體也在這魔法陣中懸浮了起來。

  裡德爾又抹了一把肩頭的血跡,已經干涸的血液突然像是活了一般在魔法陣中流淌起來。

  少年開始緩慢地念起他的咒語。

  這段魔咒很長,他集中了所有精神,不想出任何一個岔子。

  吟頌剛剛過半,陣中的姑娘卻猛然咳嗽了兩聲。裡德爾抬了下眼,克制住自己想要上去查看情況的衝動,他再次放緩了語調,想要將這個魔法繼續下去。

  可姑娘卻仿佛故意要拂了他的心意一般,咳嗽聲越發劇烈,黛玉屈身捂住了嘴,幾下咳嗽過後突然便醒了過來,一雙水波盈盈的雙眸正好對上少年漆黑的眼瞳,她輕輕眨了兩下,裡德爾立刻便轉了目光,似乎不願與她對視。

  他的咒語馬上就要念完了。

  「Tom……」

  姑娘開口說出的話語卻讓少年心神為之一震,他驚愕地轉回頭看向她,這次他在她的眼中看到的不再是恨意,而是熟悉的關切:「You sent me back, right」

  黛玉的英文依舊是嬌滴滴的,帶了一點點東方的口音,他卻覺得自己仿佛有一個世紀沒有聽到過這樣的天籟。

  裡德爾張了張嘴,余下的咒語卻是一個字都念不出來了。

  這是他的姑娘。

  身體卻比思想更快一步,少年衝上前去將懸空的姑娘抱回了自己懷裡。她的身體吹了一夜的風,涼得厲害,他不禁有些後悔沒有施下一個防風的咒語,她的健康受不住這樣的折騰。

  「冷麼?」

  懷裡的姑娘卻沒有回答他的問話,只是嘗試著在他熱烈的禁錮中伸手去碰觸那肩上的傷口:「抱歉,我傷著你了。」

  少年沒有回答,只是將她抱得更緊了些。

  「你這人……可要勒死我了。」

  姑娘的低嗔總算讓裡德爾的神智恢復了一點清明,他稍微放松了一些力度,卻不肯真正地放開她。

  黛玉總算能夠緩上一口氣,血腥氣味再次湧上喉頭,她慌忙捂住唇強行忍了下去。

  裡德爾的手已經探到了她唇邊,那是一瓶剛剛他放回去的魔藥。

  姑娘卻笑著將少年的手推開了:「我的身子,我心中有數。」

  裡德爾皺起了眉頭,沒有開口。

  她抬眼望向少年英俊的面龐,依舊笑意盈盈地:「你又長開了些,比從前倒是更好看了,在學校裡定是更加招人喜歡了罷?」

  少年靜靜等待著她的下文,卻聽黛玉又笑道:「只是人卻一點都沒出息,從前為了長生變著法兒哄我,如今你既不遠萬裡地來了,卻天天和我吵架作對,可見是成心過來氣我的。」

  想到二人爭吵時少年那些過分的舉動,黛玉的臉頰卻忍不住紅了起來。

  裡德爾的聲音有些悶,全沒了平時那樣雲淡風輕的氣勢:「……我沒有。」

  「罷了,我也有不是。」姑娘的目光又轉到了他的肩頭,頓了半晌才低聲道:「無論如何,謝謝你,Voldemort。」

  東方終於升起了第一縷耀眼的晨光,冰冷地照在相依偎的二人身上。

  又是新的一天了。

  尚在怔愣中的裡德爾只覺得心口一熱,似乎有什麼滾燙的東西滴在了那裡,他轉頭看向懷裡的姑娘,黛玉的臉頰上還殘余著一條未干的淚痕。他伸出手想要抹掉那滴淚,就見得姑娘慘白著臉色同他笑了一下,便閉上雙眼再沒了氣息。

  少年的手就這樣停在了半空中。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卷,end。

  關於jj的文章顯示正在審核的問題……我不知道為什麼別問我,他審核了兩星期了也沒給我任何通知,反正jj不放出來我也木有辦法。

  至於我自己,還沒跑路,但是也沒必要催。我記得會寫的。

  還有最後一卷就完結,感謝大家。

  追文太累的等到明年後年再來也許就更完了吧【望天】

  當然如果真的太累,把這卷當完結也沒什麼影響的。

  大家的評論始終是我更新的動力,謝謝。

  【重點!!!】不用在這篇文花錢,我沒簽約是真的收不到的,感謝大家了。


第72章 第 72 章

  01

  淺藍的天空上尚未泛起粉嫩的暮色,結束了一天課程的學生們隨著鈴聲的響起如潮水一般在空曠的校園裡四散游蕩開去。諾德剛收拾了課本走出教室,迎面便被一個扎了雙馬尾的姑娘撲了個滿懷。

  手中的筆記和課本隨著姑娘的哭泣聲掉了一地,有一本書似乎是找到了千載難逢的機會,伸展了書頁就想迅速爬離人群,還好男孩反應夠快,一手將那課本牢牢按在地板上。

  「我終於等到你下課了!洪貝那家伙又欺負我!」

  諾德有點無奈地看著縮在自己懷裡就不肯出來的女孩,用自己空閑的那只手溫柔卻也不由分說地將她從懷裡拽了出來:「你先別哭……她又嘲笑你了?」

  桃金娘仍是抽抽噎噎地,一副眼鏡也被撞得有些歪斜,還未答話便聽到一聲冷哼。

  諾德轉了目光,只見得馬爾福已經收回了瞥向這裡的目光,嘟囔了一聲「低賤的泥巴種」便大踏步走遠了。

  好容易稍微平靜下來的姑娘聽見這聲不留情面的嘲諷又忍不住抖了一下,眼看著淚水又要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諾德才慌忙道:「你別理他,先起來,冷靜點。」

  桃金娘這一驚一乍的一撲已經吸引了不少學生聚集過來,大多還是斯萊特林不甚友善的目光。諾德皺了下眉,正想把人帶離這是非之地,誰知心念一動間手下那本書立刻又擺脫了禁錮,瘋狂向人群裡逃竄而去。他慌忙去扯袖口的魔杖,卻見得那本書隨著一聲咒語迅速被憑空出現的繩索束縛住,接著一只白皙纖瘦的手已經撿起了那冊頗有自己想法的書本。

  「謝謝。」

  諾德扶著桃金娘站起身來連忙道謝,卻見得對方的目光從手上被捆得嚴嚴實實的課本移到了他身前的女孩,清冷的面龐上似乎有些許並不常見的迷茫,遲疑了一下才將課本遞回去:「……你們注意些。」

  「……好。」

  身側傳來不滿的噓聲,諾德有些不解羅茜這話到底說的是紀律還是別的,明顯羅茜也沒有向他解釋的意圖,轉身便跟上了布萊克的腳步。

  諾德皺了下眉頭,攬著桃金娘快步離開了走廊。

  一直抱臂看熱鬧的安格裡克這才收回自己審視的目光,轉而大踏步走去了另一個方向。

  剛剛入夏,早晚還是涼得厲害,可花園裡早就聚集了成雙成對的少年情侶們,紅著臉飄著眼神心照不宣地在蘇生的翠葉間尋找那一叢叢來去無蹤的槲寄生。安格裡克熟練地拐了幾個彎,走到了枝椏掩映的角落,然後對著那叢生的枝條重重咳了一聲:「是我。」

  枝椏宛如有了生命般向兩側分開,露出裡面一方並不寬闊卻修剪得整整齊齊的小天地來。

  四面都是樹籬,只留下這一個被遮掩的小缺口供人進出,中央擺了一架長椅,長椅邊上又放了一尊小小的女神石雕,雖年歲久長,卻始終恬靜地放在那裡,甚至沒有被攀上一絲深綠的苔蘚。安格裡克看不懂那到底雕的是誰,巫師的世界裡只相信最偉大的梅林。

  「什麼事?」

  向後仰躺在長椅上的黑發少年這才幽幽地睜開雙眼,他又瘦了一些,眼睛也似乎又向裡凹了一點,雖然抽條的少年看起來是更加俊美了,但眼瞼下難以忽視的青黑給他整個人帶上了一副難以言說的倦意。

  安格裡克從法國回來後,就只看見了這幅模樣的裡德爾,停掉了密室的活動、壓制了純血派的聚會,甚至連之前一直追查的諾德和桃金娘之間的糾葛都被無限期推延下去。這一切看起來都不像裡德爾的作風,要不是那雙深不可測的黑色眼眸中依舊閃動著狂熱的光澤,安格裡克幾乎都要懷疑眼前的人是不是喝了改良版長效復方湯劑的冒牌貨了。

  安格裡克向旁人打聽過他不在的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沒人說得清裡德爾的行蹤。裡德爾向來不喜歡別人窺探他的生活,這份疑慮也就一直被壓制到現在。

  「那個泥巴種……嗯,叫桃金娘的拉文克勞,今天又跑來找諾德了,他們看起來還是感情很好。」

  裡德爾凝視著身前的男孩,雙眼有如古井深潭般寧靜無波,他的報告並不能激起一絲一毫的漣漪。

  安格裡克不自在地咳了一聲:「從寒假回來的諾德一直都是個人行動,在他闖入密林之前,有人說好像見過諾德獨自找過一次桃金娘,但那次他們好像不歡而散,只是還是不知道他們為什麼突然走到一起……」想到這裡安格裡克有些鄙夷地癟了下嘴:「純血巫師和泥巴種……都兩個多月了還沒消停,真讓人惡心。布萊克姐弟說他們快要忍不下去了。」

  「唔……」裡德爾似乎終於有了些反應,但也只是含混不清地嗯了一聲,似乎又要閉上眼睛。

  安格裡克知道,那是要他離開的意思。

  金發少年捏了下拳頭,反而上前一步急切道:「我聽說您今天上課時出了點意外,燃燒咒不受控制引起了小規模爆炸,你……您還好嗎?」

  說著目光就往裡德爾的身上來回掃視。雖說已經入夏,裡德爾的衣服還是穿得一絲不苟,領帶和袖口都老老實實地待在校規定好的位置,紐扣也牢牢扣上了每一顆,只有纖長的脖頸和修長的雙手還暴露在空氣中,慘白如荒蕪的雪原。

  男孩卻突然睜開了雙眼,對上了安格裡克的眼睛。

  那目光冷得像一條毒蛇。

  安格裡克打了個寒噤,還是往後退了一步垂下頭:「抱歉……我又多事了。」

  一陣無言的沉默,裡德爾依舊沒有開口的意思。安格裡克行禮想要退出去,卻再次停住了腳步:

  「我不明白……您說有更有意思的事情,可是您什麼也沒做,布萊克他們已經開始躁動不安了,Owl快要開始了,您的計劃真的不能說嗎?」

  蒼白的少年漫不經心地歪了下頭,這才嘶啞著嗓音開了口:「我說過讓他們先進魔法部和聖芒戈,至於你……」他伸手按了下眉心,才繼續道:「我希望你能出去走走,埃及南美東方都好,留在這些部門學不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那你呢?」安格裡克緊跟著問出了他一直想問的問題。

  「我還有些要做的事情。」裡德爾的雙手交疊在一起,指尖似乎無意識地來回摩挲著一顆黑寶石戒指。

  黑發少年的目光再次轉了過來,這次他已經沒有刻意去掩藏眼神中的不耐:「你可以走了。」

  安格裡克斂眉退了出去。

  裡德爾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繼續仰躺在長椅上,指尖依舊停在他的戒指上。

  逐漸轉粉的天幕下他看見他的姑娘就立在一側,那雙波光瀲灩的雙眸似乎近在咫尺,形狀姣好的唇瓣一開一合,說出來的話卻不是他想聽的:

  「你這又是……何苦呢?」

  「……擔心我?」少年消瘦的面龐上浮現起戲謔的笑意,聲音輕得幾乎只有他一個人能聽到。

  「又耍滑頭,」姑娘嗔了他一眼,看著他那越發清減的模樣,還是偏轉了目光:「我早就死了,你便放我走罷。」

  似乎被觸犯了逆鱗,少年的笑意驟然變冷:「你沒死。」他堅持道,一如他之前千百次回絕的那樣:「想都別想。」

  「你這人……」姑娘急得咬了唇,卻沒有任何能與他抗衡的實力:「你倒是看看你都把自己整成什麼模樣了?留著那副軀殼就罷了,這樣強行拘著我的魂又有什麼意思?我都說了我是要回天上去了,我可不記得又欠了你什麼,怎麼便攤上你這麼一個冤家。」

  「留在我身邊。」

  少年的目光狠戾又偏執,無視了黛玉所有指責,他凶狠地盯著她,似乎想要將她生吞入腹,語氣卻突然轉了個彎,帶了些討饒的意味:「……你答應過的,不是嗎?」

  黛玉愣了下,他小時候的模樣又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裡,那時他也是這樣讓自己不要離開,幼稚又佯裝成熟,孤僻偏執又強勢的孩子,卻不知從哪裡學會了撒嬌這手段,惹得她無數次心軟。

  她不知道影子飄零百年的記憶怎麼又完整地落到了她的回憶裡,連帶著那些時光中滋生的不知名情愫也盡數埋在了心底,不知道為何,她亦接受得坦然。橫豎人死如燈滅,他們的交集在她死去那刻就該斷了,黛玉自認為自己分得明白,在他強行用這戒指拘了自己的魂時也沒多大反抗。

  再者那三生石靈河畔,千百年如一日的光陰,她亦覺得了無意趣。不過是多陪他兩天,她想,卻不想這一心軟就滯留到現在。

  卻見不得他如今這畫地為牢日漸衰頹的模樣。

  「那些話……」她咬著唇,絞著手中的帕子,一向機敏的頭腦卻有些抹不開的昏沉,一時居然想不到有什麼話能理直氣壯毀了那些近乎玩笑卻又情真意切的約定。

  眼前的少年精准地踩到了她的軟肋,她知道得清醒,卻繞不開。

  裡德爾卻閉上了眼睛,似乎已經不在意她精心准備的詭辯。

  「你說過要陪到我老死。」少年的嘴角彎起一個饜足的弧度,眼下的青黑似乎都被這好心情衝淡了不少:「我不會死,你也不能走。」

  身側的靈魂不再開口,裡德爾倒是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沉默,橫豎她也走不開他身側十米的範圍,搶來的戒指很有效,也只有戴上戒指才能看見她,他滿足地想到,幸好他做了足夠的功課。

  知道她在這裡就好了。

  少年再次睜開眼,天幕已經變成了溫柔的粉紫色,偶有送信的貓頭鷹尖叫或沉默著劃過天空,他轉眼看了下始終緘默的靈魂,她也在望著天,不知道又在想些什麼,目光柔和而沉靜,不再是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他又摩挲了一下手上的戒指,今天的爆炸確實是個意外,魔力紊亂的他一時也沒能發出合適的抵御魔咒。

  可就在那時,他清楚地望見了站在一邊的她朝自己義無反顧地撲了上來,一如之前那樣,毫無芥蒂,無所保留。

  一直盤桓於心頭的芥蒂剎那間盡數消解。

  這是屬於他的姑娘。

  他一定會得到她。


第73章 第 73 章

  02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原本蒼翠的樹籬此刻在暗色裡也顯現出與白日不同的猙獰來,接近點燈的時候黑發少年才從長椅上站起,卻不想眼前一黑,一個踉蹌差點栽倒在原地。

  「你這又是怎麼了?」

  靈魂的關切聲恰到好處地響起,見裡德爾還在原地沒有反應,許是還沒從眩暈的感覺裡回過神來,姑娘這才嘆了一聲:「你的身子可禁不起這麼折騰了。」

  裡德爾斜睨了姑娘一眼,固執道:「我心裡有數。」

  姑娘嘆了一口氣,知道他忌諱說這些死了活的,橫豎也是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主,索性也不再勸,又低頭縮回了男孩身後。

  卻不想那寬闊的肩膀下竟然傳來忍俊不禁的抖動,男孩的聲音也帶了不少笑意:「你不是還在怕撞見別人親熱吧?」

  如果靈魂也可以鬧個大紅臉的話,姑娘的臉蛋怕是要紅到脖頸,她似惱半羞地瞪了他一眼,難得地有了些語無倫次:

  「誰曾想你們這些學生們一個個都不學好,光天化日都做些什麼……」

  聲音倒是越來越小,直至細如蚊蚋。

  裡德爾倒也不打算反駁她,雖然似乎多了之前的記憶,但他的姑娘還是那樣羞澀。上次和他鬧了別扭走在前面,卻不巧撞見一對在樹籬下親熱的情侶,偏偏她又不能離開自己太遠,走也走不開,避也不知道避往何處,只是羞得遮住雙頰,連帶著惱了冷落他好些天。

  他覺得有趣,倒也無意給她更多難堪,便也徑直走了出去。

  至於這花園裡哪裡有人哪裡沒有,他心中多少是有底的。

  熟練地領著她避開了幾處情侶常去的地點,只是往僻靜處走來,眼見著就要走進城堡裡,少年卻突然停住了腳步。

  「怎麼了?」

  姑娘緊跟著停在他身後,卻乖巧地不肯探出頭去一看究竟。

  少年停了一會,才再次邁開腳步。

  「……沒什麼。」

  裡德爾不想橫生枝節,卻不想前方背對自己的女孩突然轉了回頭,緊接著便發出一聲不受控制的驚叫。

  諾德心下一驚,慌忙將桃金娘攬到懷裡捂住了嘴,只怕她鬧出更大的動靜,一邊佯罵道:「皮皮鬼,你再這樣惡作劇欺負人我就去找巴德!」

  卻見前方黑發男孩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這邊,不知道他到底信了幾分。

  還是他的錯,剛剛裡德爾走過來時他就應該把桃金娘帶走的,桃金娘這一驚一乍的毛病到現在還改不了,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怕什麼,只覺得懷裡的女孩在止不住地顫抖,他皺了下眉,快速思考怎麼不引起裡德爾懷疑地將她帶離這裡。

  裡德爾這個學期安靜了很多,卻只讓諾德更加感覺到裡德爾的深不可測。謝爾的死讓他意外清醒地意識到自己不受歡迎的尷尬處境,他給桃金娘和自己都占蔔了一次,結果並不樂觀……尤其是桃金娘的占蔔結果,幾乎是一個死局。諾德不相信裡德爾有什麼理由會擱置他已經決定好的計劃,如果有,那大概是他在籌劃更大的陰謀。

  「皮皮鬼才沒有!」

  一聲尖利的喊叫打斷了諾德的思索,頭頂上傳來幾聲蹦跳的沉重聲響:「我還什麼都沒做!討厭的小鬼!撒謊的小鬼!我才不怕你們!」

  說著那聲音又桀桀地笑起來:「還有十分鐘就宵禁了,違反校規談戀愛的小鬼!等著關禁閉吧!」

  說著轟隆一聲,一筐番茄從天而降,諾德摟著桃金娘反應不及,被番茄砸了滿頭滿臉,好不狼狽。

  站得較遠的裡德爾倒是沒有受到一絲波及,只是淡漠地看著這些番茄從頂上砸下來。他抽出了魔杖,卻最終什麼也沒做。

  皮皮鬼的尖利笑聲立馬充斥了整條走廊,裡德爾身後的幽靈這才忍不住探出頭打量了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

  「皮皮鬼,」裡德爾這才施施然開口:「現在畢竟沒有宵禁,我相信沒有任何人會贊同你方才的作為。」

  躲在天花板上的皮皮鬼嘲諷地望了一眼裡德爾:「我當是誰……」他頭一歪,似乎要向裡德爾身後望過去。

  「Petrificus totalus(統統石化)。」

  突然發出魔咒並沒有打在皮皮鬼身上,而是彈到了小鬼的腳邊,但結結實實把這個小鬼嚇了一跳,他鄙夷地做了個鬼臉:「討厭的裡德爾,人見人愛的機靈鬼,就是不干好事!壞心眼的臭小子!」

  嘴上雖然硬氣,人卻蹦蹦跳跳地飛快跑遠了。

  裡德爾這才放松了不自覺悄然伸出遮擋住靈魂身前的手臂,目光轉向依然狼狽的二人。桃金娘依舊縮在諾德懷裡不肯出來,而諾德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魔杖垂到一側,見他望過去,這才低聲對桃金娘耳語兩聲,桃金娘這才微微放松了自己拽著他的力度。

  「Scourgify(清理一新)。」

  卻是裡德爾先發出了清潔魔咒。

  諾德有些尷尬地看著清理一新的衣袍,低聲道了謝。

  「不客氣。」黑發男孩狀似友善地笑了下:「馬上就要宵禁了,還是快些回去的好。」他的目光在依舊瑟縮的桃金娘上停了片刻,才好心道:「再不回去,只怕你的女友要被校規處理了。」

  諾德沒有更多停留,飛快點了下頭就拉著桃金娘快速離開了長廊。

  裡德爾沒有動,卻聽得身側姑娘的聲音又悠然響起:「那可是伊恩?」

  「你還記得他?」

  男孩有些不滿地皺了下眉,快步轉身向樓上走去。

  姑娘笑了下:「你在意這個?」

  「不在意。」裡德爾冷了聲線:「他和他的小女朋友倒是打得火熱,你剛剛也聽到了。」

  黛玉卻像是想起了什麼,皺起了眉頭:「你讓他們這般盯著伊恩做什麼?那孩子可不曾擋了你的道。」

  「孩子?」裡德爾冷笑道:「他都十六了,成年了,而且一個孩子會對你……」他頓了一下,將後續的話咽了回去。

  黛玉只覺得有些無奈:「可他也不曾做了什麼錯事。」

  裡德爾臉更陰沉了一點,沒有開口。

  眼見著得不到回音,黛玉也只能無奈嘆了口氣:「你這又是何必呢?」

  裡德爾卻已經走到了三樓盥洗室的門口,他熟稔地往前後看了一下,又在門邊聽了一會,這才快速閃身而入。

  姑娘沒可奈何,雖然心底對他這樣的舉動多有不快,卻也無法左右男孩的舉動,只能沉默著跟著他下到了密室中。

  第一次下這個密道裡她委實嚇了一跳,到處都是森森白骨和腐葉,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氣味,她雖然在大陸上游蕩多年,卻從未見過這麼可怖的景像,裡德爾察覺到她的情緒,手指在戒指上摩挲了一下,還是施了幾個魔法,將管道清理干淨。

  但她依舊抗拒這個地方,巨大的石雕,陰森的通道,還有盡頭那裡被男孩小心安置的水晶棺材,都讓她格外抗拒。

  瞻仰自己的遺體從來不是個愉快的事情。

  可裡德爾卻從不肯摘下戒指,不讓她離開自己的視野範圍內。黛玉能感覺到裡德爾在害怕什麼,她卻不知如何開口勸慰。

  她亦不知道那戒指一旦摘下,是否自己就能獲得自由,她只知道她確實被戒指上的魔力困在了他身側。但裡德爾絕不會去賭。

  沉思間裡德爾已經走到了棺材邊上,地板上擺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瓶瓶罐罐,兩個月來裡德爾一直在這裡搗鼓各式各樣的藥劑和魔法,那條蛇怪就在四周徘徊,男孩命令它不能在幽靈面前出現,她也只是聽著他們用奇怪的語音交流。

  蛇怪很聽他的話。

  棺材裡躺著她的屍體,這樣說起來確實很奇怪。

  活著的時候她不畏死,卻在看自己的屍體面前生出了一分少見的懼意,卻不知是對她自己的,還是對他的。

  裡德爾沒強迫她做什麼,繼續坐到地板上熬煮他的藥方,一面念念有詞地往裡面加著魔法材料。

  黛玉等得無趣,又飄到一邊看起少年堆在地板上那些書來,她看得很快,兩下便看完了一頁,她習慣性地伸手去翻,那手卻沒有碰到任何東西。

  她已經碰不到書本了。

  姑娘心下黯然,卻不想那書頁自己翻了一頁。她抬眼看了一下依舊在熬煮魔藥的少年,對方剛剛收回伸出的魔杖。

  黛玉心底微暖,這些天他一直是這樣,明明做得專注,卻仿佛在她身上安了一只眼睛一樣,她任何一個微小的動作都被盡數收進眼底,並且反應迅速。

  她低頭看書,神思卻不自覺跑到了男孩身上。

  這樣的少年,讓她如何放得下呢?

  即使知道他對旁人行事惡劣,卻只讓她更想起在他幼時自己於他的諸多虧欠,若是能多陪一陪他,是否如今一切便會不一樣了?黛玉總是忍不住會這樣想,可她卻沒有他那樣的神通,她看了一眼那副棺材,不禁心下黯然。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她驀然想到這句詩。

  並不合適的表述,她卻難以自抑,只覺得胸口郁結,似乎又回到了三生石畔那無盡徘徊的蒼莽歲月。

  她已經還了寶玉一生的淚了,那這份情債又該用什麼來還呢?

  「你在想什麼?」

  一只修長的手從她眼前將書本抽了起來,她抬起頭,正對上少年疑惑的雙眸。


第74章 第 74 章

  03

  「在想什麼?」

  少年索性坐到了魂靈身側,看她沒有躲開,這多少讓他沉郁的心情莫名輕松了些。裡德爾低頭打量了下手中的書冊,很普通的魔法,不知道為什麼值得她思索至此。

  黛玉雖同他說過自己本是草木化靈,可他在她身上感受不到任何魔力,她的言行舉止似乎和麻瓜一樣並沒有什麼分別,所以她大概不可能從這本魔法書上學到任何能讓她付諸實踐的東西。

  如果不是魔法,那她又在想什麼?

  見姑娘久未答言,他不禁想起方才少年少女相擁的那幕。

  說起來,他還沒有問過黛玉停留在諾德家裡那幾天都發生過什麼。少年很快便聯想到諾德最初對黛玉所表現出的痴迷,裡德爾心情越發有些不悅。

  明明那樣戀慕黛玉的一個人,怎麼轉頭就能和幾乎毫無交集的桃金娘好上了?如果按照安格裡克他們報上來的說法,桃金娘對諾德早就有些痴迷,加上那次兩人跑入禁林的意外讓兩人終究生了些患難與共的情愫,接著便是順理成章地走到一起。

  ……聽起來倒像是有那麼幾分真實性。

  可裡德爾不信。

  剛剛桃金娘那聲尖叫他聽得分明,之前在聖芒格他便聽過一次,只是那次他沒找到是誰,只找到了一個大腦一片混亂的謝爾。

  如今桃金娘和那個逃走的身影已然重疊起來,那麼大部分支離破碎的線索已經可以穿起來了。

  桃金娘帶了謝爾去醫院,桃金娘找上了諾德,順利當了諾德的女朋友,即使諾德的身邊都是些純血派的擁躉,他們還是不畏艱難地走到了一起,表面上看確實有些羅曼蒂克的意味。倘若以上假設成真的話,諾德曾經對黛玉表現出的瘋狂心動,倒真是審時度勢、甚至如流星一般時隨世易。然而桃金娘既然帶出了謝爾,又在謝爾死亡之後又保持了徹底的沉默,裡德爾不相信那只是桃金娘在恐懼自己會承擔殺死謝爾的罪責。

  就算桃金娘能保持沉默,那個一貫躲在幕後的諾德真會對此一無所知嗎?

  此外……裡德爾微眯了眼,在他帶走黛玉的那天,諾德雖然沒有阻攔,但神情明顯還是不甘願的。

  或許一個人可以那麼快轉變自己年少的心意,但裡德爾不想就此忽略掉所有可能存在的陷阱,就像今天皮皮鬼那有意無意的偏頭一樣。一旦事實的真相並非如表面那般淺顯,那麼一定是桃金娘拉上了諾德,而他們針對的對像定然是自己。

  少年在內心冷笑了一聲,他自然不怕他們,幾個自詡聰明的傻子而已。

  裡德爾抬頭看向那副棺材,也許是黛玉一貫太過蒼白的緣故,那具身體的側顏看起來就像睡著了一樣……不,他甩掉腦中的想法。只是靈魂離開了而已,他還會讓她回來。現在他的布置已經進入關鍵階段,他不允許任何跳梁小醜出現。

  密室兩側的燭火忽明忽暗,巨蛇石雕在黑暗中露出陰森巨大的獠牙,夜色愈發猙獰,映照著少年的臉色晦明莫測。

  「今日怎的結束得這般早?」

  姑娘忽而打破了這樣的寂靜。

  裡德爾抬起頭,卻見黛玉別了目光,似乎不願與他對視。

  這讓他本就不悅的情緒越發如上湧的泡沫般沸騰起來。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事罷了。」黛玉轉了臉道:「你委實不用這般。」

  卻不知到底在指什麼。

  「你覺得無關緊要,對我來說未必如此。」裡德爾按下不悅,盡量和緩道:「告訴我,黛,你是不是在想他的事情?」

  「他?」姑娘卻愣了一下,望著少年的拳頭似乎又緊了緊,這才恍然地想起之前在走廊不算愉悅的會面,而眼前的人似乎又在吃醋。吃醋……她的臉頰不自覺地紅了一下:「你一天到晚究竟是在想些什麼?」

  「想你。」

  男孩回答得篤定,見得姑娘又是一怔,還是飛快繼續道:「告訴我,你怎麼看他的?」

  他依舊不肯說出諾德的名字,縱使知道黛玉應當對諾德沒有什麼別樣的心思,只是在知道了寶玉那樣一個麻瓜的存在後,一貫自信的他忽然便莫名多了些不確定起來。

  裡德爾不清楚這是為什麼,但他暫時不打算去細致揣摩這些無聊的問題。

  他的魔力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能完全恢復,到現在他也看不到半分恢復的跡像。既然精力有限,那就不需要對無聊的情緒分心。

  畢竟他決意要做的事情不會因為這些細小情緒的誤差而受到什麼不可逆轉的影響。

  「我若勸你別再費心思在我身上,你定是不會同意的罷。」黛玉嘆了一口氣,輕聲道:「只是相識的朋友罷了,你別去招惹他。」

  裡德爾這才收斂了神情,垂眸應了一聲好。

  姑娘有些訝異他答應得爽快,只是看著他雙眼下的青影,想著他這些天皆是埋頭在這裡,大約是沒心思再做些別的了。

  「你歇會罷。」

  聲音卻比思緒走得更快些,黛玉看著少年向自己投來疑惑的目光,她不自覺躲閃了一下:「等會我再叫你。」

  裡德爾彎了彎嘴角,沒拒絕靈魂的好意,身子一歪便席地倒在了那堆成小山的書冊上。

  黛玉靜默聽著男孩的呼吸,直到那聲音轉向平緩均勻,她才轉頭看向那個倒在書本上的少年。

  傀俄若玉山之將崩。

  只有在他為數不多的睡眠時間裡,她才敢這樣細細打量他。

  閉上雙眼,不再看得見那雙總是燃燒著瘋狂神采的瞳仁,只有纖長的睫毛隨著呼吸聲輕微顫動。面龐雖然長開了些,但不見了那往日張揚的銳氣,此刻倒顯得有些嫩稚起來,黛玉仔細看了一下,才想起來雖然一貫囂張跋扈心思深沉,他也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少年而已。

  而她,死的時候雖然同他差不了幾分年歲,此刻卻無端多了那兩百多年的回憶。

  許是因為他之前那未完成的咒語,無端分離出了她一縷孤魂。最初她亦是惶惑無比,後來便也適應了下來,只是不再有人能看見她而已。她走回了賈府,去時朱門緊鎖,門上被貼了封條,敕造的匾額已經不知何處。

  待她尋到寶玉時,他正和寶釵在一處平房裡沉默拜著天地,喜服粗糙,看著像是借來的舊物,身側再無親眷,臉上神采全無。

  她定了定神,最終沉默著退了出去。

  意外地,她出門望著明月高懸土牆枯樹,竟然沒有一絲想落淚的衝動。

  因為旁人見不到自己,尋人更是難上加難,一眾丫鬟僕婦盡被發賣,死的死,散的散。她在京城徘徊許久,直至再也找不到他人蹤跡,才往南尋去。她在瓜洲找到了被賣的巧姐,卻無法相助,掩面而去後再往南,找見了自己的墳墓,守靈的紫鵑早已投了河。

  便是那時一僧一道找上了她,同她說了許多因果命理。可惜她只是一縷魂靈,殘魂無法回到離恨天。一僧一道警告她,歸根到底殘魂的出現是依仗了少年的魔力,若是不能早日回歸原身,魂靈的力量隨著時日愈發衰減,她最後會徹底消亡。

  可她聽了,無悲亦無喜。

  許是因果罷,她想,雖則這因果未曾寫上天命的簿子,它確是實實在在出現了,那她也沒什麼需要怨天尤人的。

  或許心裡存了那麼一點私心,當了一世的黛玉,她已然不知自己與他們口中的絳珠仙草與自己究竟有何關聯。

  也好,她回不去。

  她不想回去。

  可她不是鬼,不是仙,不是妖,她存留在這個世間,看起來萬事萬物卻與她毫無聯系。這卻成了最令她惶惑的事情。

  逡巡許久後,她決心去尋裡德爾,尋那個將自己創造出來的少年。可那縷殘魂僅有一世作為黛玉的記憶,她始終不知道自稱伏地魔的男孩來自何方,目的何在,甚至不知道他本是跨越時空而來。她走了許久,竟也能誤打誤撞地走到了他的世界中,只可惜等尋到尚在幼時的他時,她早已用過往的記憶換了支撐自己走下去的能量。

  現在想來,黛玉也不知自己苦苦尋的,究竟算是什麼。

  唯一知道的是,如今這些記憶皆歸於她,她亦無法對身前的少年生出一絲怨懟之情。

  她曾想渡河去見他真實的一面,卻不想從此溺亡在他這條河水之中。

  公無渡河,公竟渡河。

  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姑娘忍不住輕嘆了一聲。

  卻幾乎是在那聲音落下的瞬間,少年又睜開了雙眼,正對上她的目光。

  黛玉愣了下,慌忙往後退去。

  不想裡德爾卻沒有追究她方才湊過來是為什麼。少年依舊躺在那些書本上,警醒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幾個來回才又合上雙眼,聲音也帶了些剛醒的倦意:「想家了?」

  黛玉有些發愣,她固然直到他睡眠輕,但也不至於到了那一聲輕嘆便驚醒的地步,而他這般的關切亦令她不知如何是好。

  她知曉現在的自己不能安然承他的這份情。

  宛如看穿她的心思般,裡德爾閉著眼又悠悠張口道:「我會醒與你無關,在我這裡你可以不用想那麼多。」

  說完,他又躺了一會,聽著姑娘依舊沒有回應,才又睜開雙眼,這次眼中已然一片清明:「我說過我與那些人不一樣。」

  說完,少年已經起身整理了衣袍。

  「便不再歇會?」姑娘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到了巡夜時間了。」

  裡德爾說得一本正經,仿佛之前翹掉巡夜的都不是他一般,黛玉望了他一眼,也不再勸阻,跟著他又出了門。

  黑暗中的女生廁所裡靜悄悄的,門外卻不知何時悄然站了一個人。


第75章 第 75 章

  04

  「你在這裡做什麼?」

  黑暗中的少年率先開了口,聲音淡然,宛如自己並沒有詭異地以一個男孩的身份從女生廁所裡走出來。

  「我……」羅茜輕輕咬了下唇,才鼓起勇氣解釋道:「我沒有跟蹤你。」

  擁有身高優勢的少年居高臨下地掃了一眼女孩此刻越發捏緊的指節,莞爾道:「其實你不用解釋……我知道什麼都瞞不過你。」

  「不……不是這樣的。」

  羅茜不自覺再次抓緊了手中的布袋,少年的溫熱吐息似乎就在咫尺,印像裡他從未與任何一個女孩這般親昵過,本就忐忑的心更加亂得毫無章法,一時間千言萬語也不知從何說起。她嘗試著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可剛嘗試了第一步羅茜便羞惱地發現少年衣服的清香更加霸道地占據了鼻腔……梅林的臭襪子!她的心更亂了。

  「我只是……」話剛出口她便後悔了,她該怎麼解釋如今的這一切。裡德爾私自翹掉巡夜於她而言自然是司空見慣,當然向來謹慎的裡德爾並不會翹掉全程,那樣很容易會被教授發現異常,所以他一般會在巡夜將近結束的時候和自己會合。或許正是因為太過珍惜能與裡德爾一起巡夜的時間,她牢牢記住了裡德爾每次加入巡夜時和自己會面的地點,於是推算出了他在巡夜期間的活動範圍……而她這樣近乎變態的行為,自然是難以啟齒。

  正在囁嚅之際,裡德爾卻不動聲色退開一步,拉開了與女孩的距離,甚至有些不自然地干咳了一聲,率先結束了尷尬的對話:「先去巡夜吧,時間不早了。」

  羅茜連忙轉頭跟上,雙手不自覺又捏了一下手中的小布袋。

  少年大踏步走在前面,再也沒有看她一眼。

  再過一個拐角,就回到了通向斯萊特林休息室的樓道,眼見著今晚平凡無奇的巡夜之旅就要在這樣尷尬的沉默中結束,羅茜還是忍不住喊住了將要下樓的少年。

  裡德爾終於轉頭看向她,黑色的眼眸裡是不假掩飾的疑惑。

  「我有些事想問你。」

  少年聽了這話,倒是沒有立馬回答她,而是又轉頭看了一眼虛空,羅茜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黑暗之中牆面上的掛畫已經陷入沉睡,她不知道裡德爾為什麼要看向一個睡著的老頭子。但眼下顯然並不是詢問這個的時候。

  裡德爾沒有拒絕,但也沒有離開。

  羅茜再次捏了一下手中的布袋,平復了呼吸道:「我聽聞安格裡克這兩天似乎在找霍格沃茲的女生校服……」

  裡德爾的目光總算看過來,那眼瞳裡明明沒有一絲笑意,可他的嘴角卻又翹了起來:「……是嗎?」

  羅茜原本平復下來的心情又被他這樣的假笑攪亂了,羞惱和酸楚再次衝上大腦,語氣卻淡然到令她都感到驚訝:「如果是你需要幫助,我可以幫忙。」

  說著,把手中捏了一整晚的小布袋遞了過去。

  「這些都是新的。」

  裡德爾並沒有拒絕,他打開布袋口看了一眼,兩套斯萊特林的女生校服被整齊疊在內裡,還配了兩雙鞋……用心仔細,看起來確實很新。

  只是少年很快又合上口袋將它遞了回去:「謝謝,但我確實不需要它們……你還是自己給安格裡克吧。」

  見著少年的表情又恢復到一貫的淡然笑意,羅茜卻有些迷茫:「為什麼?」

  明明安格裡克的舉動完全是經過他的授意。

  嘴卻比腦子更快:「你是想找布萊克嗎?」

  瞬間她便意識到自己觸犯到了眼前這位少年的逆鱗,他想做的事情,向來是不可問的。

  可眼前的裡德爾又無端讓她生出了些希冀……他依舊是笑著,沒有一絲一毫發怒的跡像,挑起的眉間表達了他的疑惑:「為什麼要找布萊克?她可不像你……」他搖了搖頭,似乎表示了對那個瘋狂女生的無奈,只是沒等少女懸著的心徹底放下,他立馬平復了神色道:「我想大概是你弄錯了,我不需要這些女生的東西。」

  裡德爾的解釋無疑極大地寬慰了羅茜緊張了一晚的神經,甚至讓她生出了兩分無端的希冀來。她自然是願意相信裡德爾的解釋,畢竟他完全沒有對自己解釋的必要。那樣說來,令她擔心的「裡德爾的神秘女友」這個人物似乎並沒有真正出現,裡德爾也表示了不可能是對他窮追猛打的布萊克,一切只是安格裡克的個人動作而已。

  甚至他剛剛未說完的話……

  「她可不像你……」

  羅茜的嘴角不自覺翹起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她坦然將布袋收了回來,卻注意到裡德爾的眼光似乎又在看向一側,她疑惑地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空蕩的走廊角落,畫框中的老頭子依舊睡得香甜。

  裡德爾究竟在看什麼?

  意識到羅茜的目光也轉向了那裡,裡德爾卻不自覺側過身擋住了對方的視線,輕聲道:「你知道奧利夫·洪貝嗎?」

  「嗯?」羅茜不解地望向裡德爾:「……只是認識。」

  ……如果說僅僅記住了洪貝曾經在聖誕舞會上邀請過裡德爾當舞伴這件事便算認識的話。她對於這個拉文克勞的女生委實也沒有更多了解。

  眼見著對話又要陷入沉默,羅茜忍不住再次開口道:「為什麼……提到她?」

  想著自己口袋裡那兩套女生校服……是為洪貝准備的?她的心又有些亂了。

  「也沒什麼。」裡德爾笑了下:「你知道……我們斯萊特林向來是純血至上的,在這點上她作為一個拉文克勞與我們的學生倒是似乎有很多共同語言。尤其是在諾德同那個麻瓜家庭出身的女巫戀愛之後,安格裡克他們都覺得洪貝似乎更加親近了一些。」

  這又是什麼意思?

  安格裡克他們覺得親近……還是,裡德爾自己親近她?

  可是無論如何回想她也找不到裡德爾和洪貝親近的任何蛛絲馬跡……他們看起來毫無交集。

  裡德爾的解釋沒有給到羅茜想要的答案,也沒有更糟一點,他似乎說了一個完全不相干的故事,卻把羅茜的心完完全全吊了起來,即使他本人依舊淺笑如常,似乎對這些兒女情愫毫不知情。

  羅茜有些惱怒地咬了下唇,她不喜歡這樣猜來猜去的自己,和一貫的她太不一樣了,橫豎裡德爾做什麼又與她何干呢?她終究不是那個小團體的成員,除了裡德爾偶爾透露出對她似是而非的友好以外,他們之間的關系不過是涇渭分明的互不相擾而已。

  「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

  女孩再次開了口,聲音清冷,宛如剛剛提問的不是她一般。

  裡德爾微歪了下頭,背在身後的手卻不老實地嘗試抓住一團根本看不見的空氣,平穩的聲音卻出現了一絲少見的急切:

  「沒什麼。」

  他飛快地轉頭看了一眼,笑道:「只是突然想起而已,抱歉,我還以為你很關注我的朋友們……看來是我多想了。」

  話音剛落,少年便不容止步地快步走下了石階,飛快地鑽進了休息室的甬道裡。

  羅茜留在原地,依舊想不明白裡德爾為什麼突然提到洪貝,可裡德爾也沒有明示自己和洪貝有什麼往來……不過他提到了一個時間點,諾德和桃金娘的交往,而洪貝和桃金娘交惡的消息她倒是知道……

  黑暗裡女孩眉頭深鎖,似乎絲毫沒有覺察到自己平素的清冷淡然早已被裡德爾的三言兩語摧毀殆盡。

  休息室裡的牆壁上水影搖曳,給寂靜的夜色更添一抹涼意。

  「你知道我和她真的沒什麼往來。」

  急匆匆趕回臥室的裡德爾如今已然好整以暇地坐在床上,端詳著背對自己的靈魂輕笑道:「原來你的醋意也不小。」

  「又在胡說些什麼。」

  黛玉顯然沒有轉回頭來的打算,雙手不停地絞著手上的絲帕,眉尖微蹙,卻也不肯再多說一句話。

  不肯回答,內心卻早已有了答案。

  她早已過了懵懂的年紀,又並非沒有感悟過人間情愛,黛玉自是知道自己的心意如何。只是……定不能說與他知。

  「那你為什麼不肯面對我?」

  少年的聲音依舊是那樣志在必得,甚至帶了點雀躍的笑意,他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般開心了。

  「瞧你說的,」黛玉的目光依舊在窗外的水光中游移:「不過是看見一個登徒子恬不知恥地作踐人家小姑娘的心意,實在有些羞與為伍罷了。」

  「那你承認與我是已經為伍了?」裡德爾恍然大悟般笑道:「你們的古話,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既然已經為伍,還是委屈你多擔待兩天了。」

  「你這人?」姑娘瞬間紅了臉,急回頭咬牙啐道:「怎麼這般不知羞!」

  裡德爾卻笑得越發恣意,黑色眼眸中似乎有星光閃爍:「黛……」他笑得有些喘不過來氣,語氣卻滿是真誠:「你這樣子……真好看。」

  黛玉卻冷靜了下來,別過頭嘆了一口氣,才咬牙低聲道:「……冤家。」

  「你說什麼?」

  笑得前仰後合的少年只捕捉到了姑娘嘆息的尾音。

  「我說……」黛玉終於回過了頭:「你方才對那姑娘說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裡德爾歪了下頭,並不打算傾訴一切:「嗯?你指什麼?」少年的語調依舊雀躍:「她與別人不一樣的話嗎?那只是……」

  「誰同你這混人計較那些來?」似乎不想聽見這人更多的胡攪蠻纏,黛玉少見地皺眉打斷了他的話頭。

  「那位洪貝與你並無聯系,不是嗎?」黛玉嘆了口氣,整理了心情輕聲道:「又在盤算什麼壞點子?人家諾德可沒惹了你。」

  在聽到那個名字的瞬間少年的臉便冷了下來,他冷笑道:「我可什麼都沒說,在你心中我就是這樣的?」

  姑娘清冽的雙瞳認真倒映出少年的影像,裡德爾有些焦躁地吐了口氣,他倒是忘了自己的打算一貫瞞不住太過聰明的黛玉,何況她現在恢復了記憶,又同自己朝夕相處……他自然沒辦法再瞞過她。

  思慮及此,裡德爾再次冷笑道:「就算我要找他麻煩,但你說得還有一點不對,他確實惹了我。」

  姑娘微歪了下頭,並沒有搭話。

  沒想到這個舉動越發惹惱了心懷不滿的少年,他忍不住站起身來爭辯道:「你不相信?」

  「又是什麼陳年舊怨?」黛玉嘆了口氣:「以往我便同你說過,我曾經也同你這般,只是年歲越長,所見越多,愈發覺得過往為那些瑣事煩擾實在無甚必要,這世間不如意之事太多,人情世故,不熟悉它此刻於你倒是件好事。我知你一向是機敏的人物,既然有更長遠的路要走,又何必為眼前這些小事所絆呢?」

  「你甚至沒問我到底是什麼恩怨。」少年有些委屈地垂了眼眸,雙手卻捏成了拳頭。

  少年的委屈轉換得太過自然,黛玉回想自己那先入為主的成見,只得順著裡德爾的意思道:「那他是做了什麼?」

  卻不想裡德爾只是抬眼望了自己一眼,又坐回了床上:「我現在不想說了。」

  「你這人……」黛玉不禁啞然,半晌才轉回頭道:「真是個冤家。」

  又想到這人今晚遇到那女孩後的種種表現,胸中不禁愈發郁結。裡德爾有一點倒是沒說粗,她確實介意裡德爾在羅茜面前那似是而非的親昵……只是那又能怎樣呢?如今似乎可以慶幸靈魂沒有淚水,倒也不會在他面前哭出來。

  「你怎麼了?」

  少年的聲音卻突然在耳畔響起,她驚疑地抬頭,發現裡德爾不知道何時悄然走了過來,向來凌厲的眉頭深鎖,那雙黑色的眼瞳一瞬不瞬地望著自己,似乎在認真思索她情緒變化的因由。

  ……真是冤家。

  眼前這人自是有千般不好萬種不是,可為什麼就蠻橫地闖進了她心底呢?


第76章 第 76 章

  05

  頹敗的院牆,半塌的老屋,四圍的橡樹又蘇生了翠嫩的新芽,只是蛛網和灰塵如終年不化的積雪般越累越多,在這樣嘈雜的初夏時節裡給這翠色遍野的地段平添了三分蕭索。

  諾德走到熟悉的院門前時,裡德爾已經端坐在淺碧色的院落裡,見他走近,還狀似輕快地揮舞魔杖給他倒了一杯茶。

  諾德接過茶杯,道了聲謝,澄澈的水面上倒映出他不自覺緊皺的眉頭,沒有喝下去。

  裡德爾沒有計較對方的提防心思,自己拿著茶杯輕呡了一口,才道:「據說在中國是這樣喝的,沒有什麼點心,只可惜搞不到真正的中國茶葉,只能用錫蘭茶替代了。」

  說完,他抬眼瞥了諾德一眼,對方看似沒什麼反應,卻抬頭將手中的茶水一飲而盡。

  諾德喝完,才意識到一貫沉穩如山的優等生裡德爾正端著瓷杯微瞪了眼睛望向自己。棕發男孩煩亂的心思越發茫然,他不知道裡德爾又在做什麼,就算裡德爾在茶裡面放了毒藥,那他也沒必要做出如此詫異的表情……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卻聽得裡德爾輕咳了一聲,道:「黛說,茶要品,這樣一杯灌下去,她們那裡叫飲牛飲騾……」

  諾德有些尷尬地看了眼已經見底的茶杯,深吸一口氣將它放回石桌上,開口道:「你特意請我來這裡喝茶?」

  「你自己也不信的事情,為什麼還要這樣問?」裡德爾又輕呡了一口,才揮動魔杖將這些都撤了下去:「只是恰好有茶而已。」

  「所以,」諾德轉頭打量了一下這越發荒蕪的棚屋……那個情緒化的幽靈已經無處尋覓,可他只記得這裡似乎存在過一個幽靈,但他卻記不清關於那個幽靈的其他更多事情,他的模樣,他對自己說過的話,似乎幽靈曾經存在於此的痕跡正在飛快地被什麼抹除……這很奇怪,明明時間隔了更久,他對於黛玉的記憶卻越發清晰起來,諾德想,仿佛那個曾經生活在這個棚屋裡的幽靈逐漸被替代了一樣……可他記得兩個靈魂似乎沒有交集,為什麼他會出現這樣的想法呢?

  「選擇這裡是有原因的?」

  「看來與桃金娘的戀愛沒有讓你的腦子徹底壞掉。」裡德爾的笑卻沒有到達眼底:「我想,我們之間不需要這樣多無聊的鋪墊,對麼?」

  「可是你什麼也沒告訴我。」諾德沉聲道:「沒人能猜到您的心思。」

  裡德爾臉上笑意不減,修長的指節一下下敲擊著桌面:「您?你現在還不打算對我坦白麼?在發現那個惡作劇的真相之後你好像很抗拒見到我,因為它令你吃夠了苦頭?」

  「我自認為我的舉動沒有任何違拗你心意的地方。」諾德依舊不肯松口,只是再次悄然打量了一下四周,也許裡德爾叫自己過來應當有更多理由,他試探道:「這裡的幽靈……是你殺了他?」

  「殺了他?」裡德爾挑了挑眉:「你似乎對我有很大誤會。」他的目光落到諾德的手臂上,輕笑道:「按照你的思維來看,對我威脅更大的難道不是一直在想方設法給我下圈套的你嗎?哦,別那樣的神情……馬爾福沒有背叛你,但單憑他自己的腦子,絕對不可能想到斯各特夫人這樁案子,更何況把魔法部的官員也扯下場,我猜……直到現在他應該還是對謝爾的死亡真相一無所知,對麼?」

  「你承認你殺了謝爾和斯各特夫人。」諾德微眯了眼,不自覺抓住了藏在袖中的魔杖。

  「我沒有殺她們,那只是意外。」裡德爾看似隨意地把玩著手中的魔杖,輕聲道:「而那個幽靈……那個幽靈是叫什麼來著?傑裡斯?他更和我無關。」

  諾德皺了下眉,能讓裡德爾都記不清名字,這實在少見。諾德皺眉思考了一下,零碎的記憶裡已經找不到那個幽靈更多的痕跡,卻仿佛記得曾有一道悲哀的嘶吼,說著「家人」的話……對了,家人。諾德冷靜道:

  「你殺了他的家人。」

  「別傻了,幽靈怎麼可以第二次死亡。」裡德爾的聲音逐漸不耐煩:「我沒有那麼無聊要和幾個靈魂過不去。何況……」裡德爾皺了下眉:「這裡存在過幾個幽靈?我可不記得這裡裝得下那麼多靈魂。」

  「那之前你把我扔在這裡的那晚!」諾德急切地想要反駁,話語卻突然卡在了喉頭……那晚又發生過什麼,他突然也記不住了。

  諾德皺眉打量著裡德爾,不自覺退了一步。卻只見對方揮了揮手,似乎並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更多糾結:「說起幽靈,我想你最想關注的應該不是那幾個吧?」

  埋在心底的弦被悄然撥弄了一下,震得諾德一時有些措手不及,可裡德爾卻勾起嘴角道:「不過我很好奇,和你的拉文克勞小女友相比,現在的你更在意哪一個?」

  說完,黑發男孩輕微摩挲了一下手上的黑寶石戒指,目光不知為何往身側偏了兩分。

  「你今天找我來應該不是說這個。」

  諾德回避了這個問題。

  「恰恰相反,這個問題很重要。」裡德爾轉了頭,不知道又在看哪裡,神色溫柔,這次他是真的笑了。

  諾德疑惑地順著裡德爾的目光望去——什麼也沒有,他料想的身影並沒有出現。

  他遲疑了一下,才道:「我不覺得你是這樣無聊的人。」

  「我的確不無聊。」裡德爾接得很快,他轉回頭道:「所以你現在依舊對黛余情未了?即使你有了女朋友?你把她們當成什麼了?」

  「這應當與你無關。」諾德的耳根都已經紅透,還是勉力道:「你到底想說什麼?你對黛玉怎麼了?你說過不會傷害她。」

  「嘖。」似乎很不滿從對方嘴裡蹦出來的親昵稱呼,裡德爾皺了下眉:「我們之間的契約早就不成立,你管不了那麼多。」

  「你?」

  諾德的魔杖直指著對方的鼻尖,他從未有一刻這樣強烈地感覺到自己原本是如此衝動的人,可他的身體委實比他的大腦更占了一步先機。

  「看來你的小女友教會你不少東西。」裡德爾偏了下頭,將對方的魔杖輕輕撥開:「從前的你可沒那麼衝動。」

  諾德握了下拳,冷聲道:「你做的事情不可能瞞過所有人……」

  「……但也不至於將我關進阿茲卡班。」裡德爾有些無奈地替他補完了未出口的話:「你知道只要不能將我判處終生□□,我遲早還會回來。至於退學……學校裡能教的東西我早就學完了,正好早點讓我進入真正的魔法世界。」

  諾德捏緊了魔杖,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衝上去直接給他一拳,裡德爾說得沒錯,這個瘋子目前為止所做的所有事情,都不會真正讓他摔到萬劫不復。如果他說斯各特夫人的死亡真的與他無關,那麼他最後的底牌也丟掉了。

  「但你害死了謝爾。」

  棕發男孩紅了眼眶,不甘地做著最後的掙扎。

  裡德爾的眼神更冷了兩分:「魔法部的結論是:她死於失足落水。你也知道她已經瘋了。」

  沒等諾德繼續做出他的控訴,黑發男孩冷笑道:「看來你對我確實意見頗深,那麼我想今天請你來這裡應該是毫無意義了。」

  「你早該知道。」諾德冷臉退了一步:「我對你的忠告是收手,否則我不介意動用我所有的關系將你送進阿茲卡班,即使只有幾年,那裡的攝魂怪也夠你受了。」

  裡德爾嗤笑一聲,沒有理會對方的嘴硬。

  諾德收回魔杖,轉頭就要離開,只是在他將要走出院落時,裡德爾的聲音卻不緊不慢地在他身後響起:「看來讓你失望了,黛,在他心底你並沒有那麼重要。」

  涼意從脊髓一路竄上大腦,將他的思維炸得片甲無存,諾德幾乎是僵硬地回過身,卻沒有看到想像中那個令他痴迷的身影。

  而裡德爾,端坐在那裡笑得惡意:「看,我們的騎士回來了。」

  「你到底要怎樣?」諾德幾乎是咬著牙往外蹦詞了:「你把她怎麼了?」

  「我們的騎士終於肯關心他曾經發誓要守護的公主了。」裡德爾笑得越發恣意:「不覺得晚了一點嗎?現在的你有什麼資格關心她?你是她的誰?」

  「你把我叫來就是為了說這些?」諾德捏緊拳頭深吸了一口氣:「縱使我和她沒什麼關系,但是那也不歸你管。」

  「哦?」裡德爾放緩了語調:「意思是她的事情你管定了?」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諾德覺得自己的耐心簡直被磋磨到了盡頭:「少說這些廢話。」

  裡德爾幾乎瞬間收斂了笑意,快速道:「我需要你穿越時空找到黛的親人。」

  「穿越時空?」諾德皺緊了眉頭:「斯各特夫人家裡擺的時空法陣果然是為你准備的?」

  「不錯,你居然連魔法部的調查都能弄到,看來你也動用了不少原本屬於你父親的人脈吧?」裡德爾挑了下眉,坦然道:「不用太過興奮,擾亂時空也是根據後果來定罪的,只要足夠小心,兩百年前,最多不過十年而已。」

  「你覺得我為什麼會答應你?」看著裡德爾承認得坦然,諾德卻越發覺得他還有後手在等著自己。

  「你不問我為了什麼?」

  倒是裡德爾有些詫異。

  「因為我並不想答應,而你知道這一點。」

  言下之意是只想知道自己會怎麼威脅他,裡德爾癟了癟嘴,搖搖頭道:「我還以為你會更關心黛一點。」

  「這點你不是剛剛證實過了嗎?」諾德冷笑道:「反正你一定會告訴我這件事絕對是對黛玉有很大幫助的,雖然我不知道具體是哪方面。」

  裡德爾不置可否:「看來我也得給你展示一下我的誠意了。」

  諾德雙手抱胸,飛快地思索裡德爾究竟會動用哪一張底牌。

  「說起來我記得是桃金娘將謝爾領出家門,直到最後也沒回去過?」裡德爾微挑了眉,似乎陷入了認真的回憶:「你的小女友帶著謝爾去聖芒戈的記錄可沒那麼難查。」

  「那又怎樣?」諾德從容道:「嫌疑而已,沒做過的事情就是沒做過。」

  「你給她做好不在場證明了?」裡德爾輕嗤一聲,上下打量了諾德一圈,才道:「原來你對自己的女友也可以那麼冷血,這倒是讓我有點意外驚喜。」

  「她不會有事。」諾德冷聲強調了一遍。

  「我並不懷疑你會在審判庭上保下她。」裡德爾有些嘲諷地搖了搖頭:「但是只要將她推上被告席,你覺得魔法世界還有她的容身之處嗎?她的出身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

  諾德張開嘴正想反駁,卻突然意識到裡德爾說的話並沒有錯,魔法世界對麻瓜家庭出身巫師的公開歧視早就是心照不宣的秘密,裡德爾只要在輿論裡埋下一顆懷疑的火種,在真正罪犯被捕之前桃金娘一定會承擔謀殺的罵名。純血派不需要真相,他們只需要宣泄口,而被推上審判庭的桃金娘,是最好的突破口。

  他忍不住咬了牙:「我會保護她。」

  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一樣,裡德爾忍不住大笑起來,尖利的聲音驚飛了一樹啼烏,半晌,他才收住笑聲喘息道:「保護她?你連一個洪貝都搞不定。」

  諾德惱怒地扔出一個魔咒,不出意料即刻便被裡德爾擋了下來,這個優等生在黑魔法防御術上的優異反應倒是從沒讓人失望過,諾德沉默地捏緊了手中的魔杖,轉頭就走。

  「我給你三天時間考慮。」

  裡德爾依舊站在原地,視線卻又看向了身側的虛空,用只有他和姑娘能聽到的低聲道:「你看,我說過他不值得。」


第77章 第 77 章

  06

  古老的回廊上攀上了密密麻麻的爬山虎,清風拂過,整面山牆綠影如波濤翻湧,棕發少年倚坐在回廊椅上,面帶遲疑地打量著手中的小瓶,那瓶中的透明液體正散發著珍珠母般的柔和光澤,倒映出少年緊皺的眉心。桃金娘慌慌張張地從樓道上跑下來,正巧對上諾德轉過來的目光。

  「不好意思我來遲了。」女孩慌忙用手梳理了一下有些蓬亂的頭發,略顯局促地解釋道:「洪貝不知道又在整什麼把戲,她的嘴巴真的越來越討厭了。」

  「你沒事吧?」諾德搖搖頭,認真端詳了一下跑過來的女孩。頭發有些亂,校服袍子也被扯得皺巴巴的,不知道剛剛遭遇了什麼,相信那肯定不是什麼愉快的經歷。

  桃金娘同樣搖了搖頭,扯了個笑道:「我才不怕她。」

  諾德歪了頭,倒是也跟著笑了:「這回答……和之前的你不太一樣。」

  「之前的我?」桃金娘覺得有什麼捉不住的念頭從腦海裡迅速飛過,但她很快便放棄糾結道:「我相信你不會讓我怎樣的。」

  「……是麼?」諾德又看了一眼手心的瓶子,沒有再說話。

  桃金娘熟練地伸出手去:「這個是要給我的嗎?」

  少年卻往後退了半步,女孩伸出的手抓了個空。

  「聽著,桃金娘,」諾德直視著桃金娘正色道:「我需要你做個選擇,是繼續留在這裡,還是盡快抽身而出,無論哪種,我都會盡力幫你,但我都不能百分百保證未來會是什麼樣子。」

  「你什麼意思?你要我去哪?」桃金娘急切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諾德卻突然笑了:「在一起?我們從沒在一起過。」

  「你說什麼?」女孩驚愕地往後退了兩步,少年不再看她,轉頭望向逐漸暗沉的暮色。

  「我需要你做個選擇,在你完全清醒的情況下做的選擇。」

  獨屬黃昏的鐘聲恰在此時敲響,女孩痴纏的目光宛如被這鐘聲所震蕩,最後一聲晚鐘落下的時刻,她的神色已經完全恢復了清明。閃躲,怯弱,亦有些偏執。諾德冷靜地望著身前女孩微小的神色變化,直到確認迷情劑的藥效已經完全消失之後,他才開口道:「想好了嗎?」

  「出了什麼事?」桃金娘皺眉往後退了兩步,神色也變得躲閃,顯然她對自己喝藥期間的所有表現一清二楚。

  「如果繼續留在霍格沃茲,你可能會有危險。」諾德鄭重道:「有人想通過對付你來要挾我。」

  「你又惹了誰?」桃金娘驚得幾乎跳起來:「你當初可不是這樣說的!」

  「當初使用這個也只是權宜之計,至少當時他們沒再繼續查你做過的事情,」諾德收起手中的迷情劑,解釋道:「我以為他們不再懷疑了,但事實上這點反而給了他們突破口。」

  「我根本什麼也沒做過,」桃金娘急得跺腳:「都是你們斯萊特林做的好事情,明明我對於你來說什麼也不是……」

  話到這裡她意識到說錯了話,慌忙閉了嘴端詳對方的表情,只見對面的男孩神情冷漠,看不出來有沒有生氣。她慌忙嘗試補救道:「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應該謝謝你一直在幫我……」

  「那倒不必了。」諾德快速道:「我沒時間了,你必須做一個選擇,留在霍格沃茲或者離開。」

  「我會面對什麼?」

  「裡德爾。」

  晚風的聲音逐漸凄厲,牆上綠濤翻湧,宛如索命的漩渦。昏暗的回廊盡頭,一人揮了揮魔杖,解除了方才的魔法。

  站在對面的羅茜對著身前的人正欲張口,卻先一步被搶過了話頭。

  「還要多謝你的幫忙,」安格裡克笑道:「之前可聽不到這麼有意思的事情,諾德這小子的反追蹤魔法真是用得真是奇了。」

  「沒什麼……」羅茜神色復雜地看著安格裡克,按道理她身為級長是應該阻止這樣違反校規的監視的。

  「裡德爾同我說過你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這話卻說得羅茜有些迷茫,這明明是她第一次參與這些人的活動:「為什麼?」

  安格裡克笑了笑:「因為你從不多話。」

  羅茜猶豫了會,最後選擇了沉默。

  城堡的另一側,黛玉安靜地望著窗外,身後不遠處裡德爾拿著一本書,目光卻灼人地黏滯在姑娘的後背上,他的姑娘已經好幾天沒理他了,就因為那個該死的……少年的眼神微暗了一瞬,張口道:「你真的打算這樣一直不理我?」

  窗外群山靜默,陰雲纏綿,似有雷鳴將至。

  姑娘的身形微晃了一瞬,嘴唇動了動,沒有開口,更無從回答。

  「為什麼?」男孩摩挲著手上的書頁:「這原本是一個很公平的交易。」

  黛玉轉頭似嗔似怨地望了裡德爾一眼,只一眼便將他接下來想說的話堵在了喉頭。

  「你知道全然不是這個理兒。」

  姑娘搖搖頭,正想繼續對他說些什麼,敲門聲便打斷了姑娘剛開始的話頭。

  裡德爾半是戲謔半是炫耀地望了女孩一眼,來人正是引發他們爭執的導火索,伊恩·諾德。

  姑娘的眸色又黯了半分,她轉頭望見裡德爾越發得意的神情,不禁搖了搖頭。

  同樣無可奈何,這個少年決定的事情,她根本無力改變。

  黛玉不禁轉頭打量起房內另一個少年,伊恩,她在心裡默念諾德的名字,現在的她記得他們之間發生過的所有事情,他的笨拙與真誠,他的家人,他的憤怒和無奈……她想,自己實在虧欠他良多,只是現在,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被裡德爾逼入另一番不堪之中。

  不該這樣。

  她縱然對裡德爾生出了那樣一分不應有的眷戀,但這本不該牽扯到別人。

  諾德實在無辜。

  姑娘祈求的目光再次轉向端坐在一側的黑發少年,對方接受到了她的目光,卻視若無物般別過臉去。

  在這無聲的交涉之中,一無所知的諾德率先開了口:「我同意你的要求,但是你怎麼保證不傷害桃金娘?」

  「你倒是很會憐香惜玉。」裡德爾依舊掛著他那習以為常的笑意,輕聲道:「我不會傷害她,這是我的承諾,夠了嗎?」

  「還有安格裡克他們。」

  「你居然認為我會有閑心和你玩這種文字游戲。」裡德爾挑了挑眉:「我不會傷害你的小女友,和愛哭的小姑娘作對可不是一個紳士應有的行為。」

  說著,黑發少年還不忘往黛玉處斜睨了一眼,只可惜姑娘的目光正凝固在諾德的身上,眉尖微蹙,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地無視了自己。

  裡德爾的臉色驀然便冷了兩分。

  諾德不明白眼前人情緒為何轉變得那麼突然,他只是捏緊了拳,計算著這個保證哪裡還有遺漏的地方。

  「不用再想了,」裡德爾出聲打斷了他的思考:「你的底牌無非是魔法部,你知道那對我而言不算什麼,你沒有談判的籌碼。」

  「但即使是魔法部,那也可以讓你退學。」諾德內心估算著,繼續道:「這樣你同樣幫不了林小姐。」

  「意思是,如果我不開口,你並不打算幫她?曾經的諾言已經完全被你拋棄了嗎?」裡德爾玩味地偷瞄了一眼黛玉,他的姑娘依舊那副凝重的神情,卻在聽到這句話後似乎輕微地松了一口氣:「我還以為你的愛能更保值一點,看來你是真的喜歡上桃金娘了。」

  「沒想到你對我的感情生活這麼關注,真是謝謝了。」諾德捏緊了拳頭,皺眉反駁道。

  「嗯……一般關注。」裡德爾卻似渾不在意地將手中的書本放下:「我只是比一般人更加熟悉這所學校而已。」

  「那還真是可惜了,這樣的熟悉程度當個級長實在屈才了。」

  裡德爾挑了下眉,無視了這尖銳的譏諷:「說實話,你拖延時間的方式真的不算高明,甚至可以說有點愚蠢。」

  心事被瞬間道破,諾德不禁暗吸了一股涼氣:「你大概想太多了,我只是還在猶豫而已,這可不是一件小事。」

  「哦?」裡德爾微笑道:「那你之前要我的保證做什麼?」

  「你也沒給我不是嗎?」諾德冷靜道:「除非你能給我更實際的保證。」

  裡德爾轉頭看了一眼沉默的黛玉,他的姑娘不會在他們談話的時候突然打岔,這倒真是個好習慣。他微笑著搖頭:「既然你選擇不信任我,那我們之間的談話也只有到此為止了。」

  「等等!」

  諾德急切道:「你沒有別的人可以繞過魔法部的時空封鎖。」

  「你連這個都知道?」裡德爾詫異道:「看來你做的功課還真是不少。」

  「總得知道你找上我的理由。」

  裡德爾聞言只是只是微微頷首:「沒錯,卻只是理由之一。」

  「你有後路。」諾德篤定道,而對他而言,最為恐懼的莫過於裡德爾這張永遠無法被看清的底牌。

  裡德爾笑著點了下頭,既然說了是後路,明顯不可能將其展示給對方。

  窗外突然傳來一聲刺耳的鳥鳴,三人不自覺向出聲處望去,只見一只雜色的貓頭鷹在夜空中呼嘯而過。

  諾德驟然松了口氣:「帶我去吧,你要怎麼做?」

  裡德爾卻沉默望著黑暗的天空,劃破天際的閃電將世界洗刷成純粹的黑與白,雷鳴轟然而至。


第78章 第 78 章

  07

  「跟我來。」

  裡德爾的沉默並沒有持續多久,諾德禁不住松了口氣。裡德爾沒對他客氣,兩下便走到了有求必應屋的門口,諾德抬眼看了一下這神出鬼沒的房間,忍不住開口道:「你一直就在教授們眼皮底下做這些?」

  「不行嗎?」

  黑發男孩轉頭望了他一眼,說不清臉上的表情是戲謔還是不快。

  諾德倒是被他這無所謂的態度搞得不知道怎麼回答。他低下頭認真思忖片刻,恍然意識到魔法部沒有追蹤到裡德爾的魔法實驗原因大概也是在此,他利用了霍格沃茲的魔法屏障。礙於行政不能干涉校園活動的准則,魔法部不會像城區一樣對霍格沃茲使用的魔法進行嚴格監視,所以學校無疑是魔法部監控的盲區。雖說在這裡使用穿越魔法可能會驚動教授們,可是學校中每天的魔法事故大大小小,多半為教學研究,如果不是有心防備,這裡反而是最不惹眼的所在。只是在這麼多精英巫師的眼皮底下將這理論真的付諸實踐……這一出真是旁人想像不到的冒險。諾德在內心苦笑一聲,自己在面對這個人時,內心的懼意總是控制不住,他倒是真有點羨慕安格裡克了,和這個人一樣都是個瘋子,無論做什麼都可以不管不顧。

  法陣已經畫好,諾德沉默站在一側,等了半天還是沒有聽到裡德爾主動開口,不過他倒是不急,眼下這事,能拖一時是一時。

  房內卻在此時突然響起詭異的嘶嘶聲,諾德疑惑地四下打量了一圈,沒有發現其他人的蹤跡。

  那聲音停止之後,裡德爾卻率先開了口:「你之前做了功課,知道你應該注意什麼了?」

  諾德自然坦然說了他知道的所有時空穿越的注意事項,可令他疑惑的是,他故意說錯了不輕不重的兩條,卻沒等到裡德爾開口糾正他,對方的神色淡然,似乎他並沒有犯任何錯誤。

  是他原本弄錯了還是裡德爾故意的?

  諾德心下又開始不安。他推算著時間,從剛剛貓頭鷹給的信號來看,現在桃金娘應該已經成功走遠,那麼他只要等到救兵過來就行了,只是……他偷偷看了一眼驅動陣法的裡德爾,不知道對方能給他多少時間,裡德爾這樣肆無忌憚,恐怕他一定得回一趟過去,那麼他應該考慮如何將這趟被迫的旅行收益成本變得最高。

  他自然知道時空法則,魔法部最為忌憚的也是這個,但畢竟去的是兩百年前,如果能將魔法部整個推翻呢?自己的世界肯定會模樣大改,那麼裡德爾還會成功出生嗎?

  這樣大膽的想法突然在諾德心頭炸響,也將他嚇了一跳。風險太高,收益卻不成正比,如果真的在兩百年前亂來,改變世界線的後果是什麼他不清楚,但他估計肯定回不來。

  裡德爾卻突然輕笑一聲,將他從狂想中扯了回來:「准備走了。」

  「這麼快?」

  諾德看著裡德爾不容回絕的冷靜神色,拖延道:「剛剛有幾點我記得不太清楚,為了確保萬無一失……」

  「哪有什麼萬無一失。」裡德爾嗤笑了一聲,走廊上已然傳來了由遠及近的急促腳步聲。

  顯然兩人都聽到了這不同尋常的腳步聲,棕發少年一直緊繃的神經剛略有放松,卻被裡德爾一把攥住了肩頭。

  裡德爾的臉上依然是沒有溫度的笑意:「你的幫手來了。」

  話音未落他便被裡德爾一把推入了魔法陣中。

  周身光景迅速變化,緊接著那個黑發男孩也快速跳了進來,諾德最後聽見門被撞開的聲響,可瞬間便湮沒無聞。

  終究還是進來了。

  第一次穿越時空隧道的滋味並不好受,不過瞬間諾德便反應過來他需要快速遠離面前的男孩並向魔法部發出訊號。既然已經進入時空隧道,注定他已經不能全身而退,好在他也有防備方案,裡德爾既然跳了進來,那麼他穿越時空的秘密也會被發現,至少在這裡能攀上裡德爾一口。

  可他的手剛接觸到魔杖,裡德爾卻先發制人將他捆了起來。

  「你干什麼?」

  被逼上絕路諾德反而冷靜下來:「你在通道裡動用魔法,我們兩個都可能會被扔到其他時空去。」

  「確實有這種可能。」裡德爾不怒反笑,伸手一把將他掛在脖子上的銀哨扯了下來:「可你原本不就沒打算去黛的時空麼?如果真的走岔路,對你倒也是得償所願。」

  那銀哨正是諾德准備的退路,少年眼神一冷,可還是不明白裡德爾究竟是怎麼知道的。

  諾德冷聲道:「可那對你是得不償失,這樣下來你什麼也得不到。」

  「我時間不多。」

  裡德爾並不打算花費無用的時間在解釋上:「如果你帶不來我想要的,那回來的路還是自己找吧。」

  說完,他再次推了諾德一把。諾德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再回神時他已經到了一處陌生的所在。亭台樓閣,黑瓦白牆,街上的人們穿著寬袍大衫,黃膚黑發,此刻都驚愕地回頭望著從天而降的棕發少年。

  身上的束縛已經解除,諾德再也探求不到一絲一毫屬於裡德爾的氣息。

  該死,他真的把自己扔了過來,還是扔在這樣一個鬧市區中,仿佛生怕諾德鬧出的動靜還不夠大一樣,但願這裡沒有巫師。

  諾德連忙握住魔杖,在眼前眾人反應過來之前隱去了身形。

  「剛剛……那是番人?」

  一男子不確定地轉頭問向旁人。

  卻發現身旁的壯漢莫名其妙地瞪了自己一眼:「剛剛?剛剛有什麼?別妨礙我趕路。」

  「你沒看見……」話到一半他突然愣了起來,看見什麼……他自己也想不起來了。

  縮在角落的諾德可不敢懈怠,鬧市區中心,看到他的人可不少,他也只來得及消除幾個人的記憶而已。大面積消除記憶對魔力損耗太大,眼下他還是應該保存實力,哨子被奪,裡德爾不知道跑到了哪個時空中,那他只能自己想辦法創造陣法回去了。

  話說回來,他抬頭看了一眼這狹窄巷落高大石牆……他不認識這個地方,可街上女孩們的裝束他是熟悉的。裡德爾真的把他送到黛玉的家鄉了嗎?為了什麼?

  他能不能在這裡見到她?

  這個念頭一生出來,諾德便突然突然有了一種奇異的心思,若是她在這裡,那他真的有點不想再回去了。

  「校長,這可是你的得意門生做的好事情。」

  有求必應屋內,亞克斯利冷笑著指著地上剛剛消失的陣法道:「有求必應屋……看這熟練度可不是頭一回,這下可不能怪魔法部伸手過長了吧。」

  迪佩特嘆了口氣,這個牽涉到時空魔法的案子被鄧布利多擋了幾回,沒想到鄧布利多剛走不久,竟然又被捅了出來。

  只是這到底是誰做的,那封沒頭沒尾的信件莫名其妙出現在校長辦公室,緊接著亞克斯利風風火火地就闖了進來,說起來他還真是不信這不是內部人員搞的鬼。

  可到底是誰呢?

  迪佩特狐疑地四下打量了一眼,對亞克斯利道:「就算這東西出現在學校,也有可能只是一場失敗的魔法實驗,你有什麼證據是學生做的?並且它和你一直追查的案子有關。」

  證據?上次就是缺乏證據讓他吃了大虧……亞克斯利暗自咬了下牙根:「我尊敬的迪佩特校長,並非所有魔法實驗都是被允許的,按照魔法部的規定,只有教授可以進行一定限度內的時間試驗,不能違背時空法則,並且需要審批……核對我們手上的材料可知,目前整個霍格沃茲只有上個學期的客座教授達芙、鄧布利多教授以及斯拉格霍恩教授三個人曾經獲得過這種資格,想必您應該比我更清楚。」

  而前兩個人恰好都不在學校。

  如果這不是斯拉格霍恩做的,恐怕他只能嚴查霍格沃茨來給魔法部一個交代了。而這個魔法陣的地點擺在了有求必應屋……這個向來只對學生開放的場地,想必更不可能出自斯拉格霍恩那個滑頭的手筆。

  無論怎樣,魔法部總算有機會向霍格沃茲施壓了。

  亞克斯利忍不住輕笑起來,接下來,他只要定位到那個學生究竟跑到哪個時空,再把他捉回來就行了。

  迪佩特面露不愉,冷聲道:「全體學生禮堂集合,以及把斯拉格霍恩給我叫過來。」

  「那樣太慢了。」亞克斯利微笑著打斷了迪佩特的安排:「上次我們只是召集了幾個級長就能拖那麼久,這次,為了不讓他跑掉,我想我們必須迅速一些。」

  「你有什麼主意?人都不知道跑哪裡去了。」迪佩特狐疑地打量著一臉志得意滿的亞克斯利。

  「魔法部前兩天更新了管控程序,並且給諸位從事時空魔法研究的魔法師們分發了新的鑰匙。」亞克斯利攤開手掌,一枚做工精巧的銀哨安靜地躺在手心:「如果穿越者不想觸動管控程序警報,那麼他一定要拿到這枚鑰匙,而我們的鑰匙都是有嚴格記錄的。」

  迪佩特略顯質疑地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銀哨,詢問道:「如果他就是那麼聰明完全越過防線怎麼辦?即使這東西有記錄,一旦遺失你也沒辦法立馬找回。」

  「這次更新加上了年齡限制,所有未成年巫師都會觸發警報。」亞克斯利冷聲道:「而且我手中的鑰匙是特殊配制的,只要驅動它,就可以看到其他鑰匙的實時位置,如果這次時空管控沒有警報,那麼我只能嚴查霍格沃茲的鑰匙使用情況了。」

  說罷,他即刻便吹響了銀哨。

  哨音清脆,幾乎便在同時,眾人便聽見另一聲相似的哨音響了起來。

  那聲音就在屋外。


第79章 第 79 章

  08

  「誰?」

  迪佩特剛出聲詢問,亞克斯利已經飛身跑了出去,保險起見,他甚至直接對著那個不甚清晰的人影用上了禁錮咒。

  「你想干什麼?」

  很久沒有人敢在學校裡對教授這麼無禮了,斯拉格霍恩反應不及,被定了個正著。

  「怎麼是你?」

  隨即趕出來的迪佩特給他解了咒語,板起臉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不過也好,他正要找這老油子談談。迪佩特上下打量了斯拉格霍恩一眼:「剛剛響起的聲音是你的鑰匙?」

  話音剛落,亞克斯利冷聲道:「冒犯了。」說完他便施了一個飛來咒,一枚銀哨從斯拉格霍恩的上衣口袋裡徑直飛到亞克斯利的手心。

  「請問教授,您從哪裡得來的鑰匙?」

  「你剛剛不是說斯拉格霍恩可以進行時空魔法研究嗎?」迪佩特不解道:「這鑰匙有什麼問題?」

  亞克斯利示意迪佩特不要著急,緩聲道:「我方才的確說過斯拉格霍恩教授可以進行時空魔法研究,但是,」他話鋒一轉道:「魔法部新的管控程序剛剛啟動沒多久,屬於教授們的鑰匙還沒有正式分發下來,請問您到底是從哪裡得到這把鑰匙的?」

  「哦,是亞克斯利啊。」雖然被突然定住稍微給他帶來了些不快,但面前這人好歹是鼻涕蟲俱樂部的成員,斯拉格霍恩依舊掛上一副和藹的笑容:「剛剛還沒問候你呢?最近魔法部裡怎麼樣?一切都好吧?你父親身體好些了嗎?上次魔法實驗的意外後續想必都全部解決了吧。」

  「多謝您的關心,」亞克斯利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才道:「但是教授,請您回答我的問題。」

  「哦,你說這個啊?」斯拉格霍恩攤了下手:「這個確實不是我的。」他轉頭對上迪佩特:「這是斯萊特林的學生在學校裡撿到交給我的,正巧我知道這是魔法部新出的東西,連教授們都沒有這個,所以我這次過來就是要和你商量這個事情。」

  「撿到?」亞克斯利微眯了眼道:「這個可不是那麼好撿的東西。」

  「那你有什麼看法,我親愛的亞克斯利?」斯拉格霍恩搓了搓手,笑眯眯的臉上已然看不到半分不悅。

  「前段時間有人來回繞過魔法部的管制穿越時空,我負責這起案子,」亞克斯利正色道:「既然這把鑰匙並非您所有,那麼我有充分理由懷疑是霍格沃茲的學生在違反禁令。」

  直白的質疑讓迪佩特的臉色越發難看,他冷聲道:「既然不確定這鑰匙來歷,未必就是學生所為。」

  雖然……他想起有求必應屋內消失的魔法陣以及霍格沃茲本身的防御魔法……不是學生的概率真是微乎其微。這群小屁孩真是一天到晚給他惹麻煩。

  斯拉格霍恩則是詫異道:「那件案子不是已經結案了嗎?你還在查?」

  「您的消息真靈通。」亞克斯利皺了下眉:「只是官方結案,作為主要負責人我依舊保留追查的權利。」

  「有些時候執著並不會引向理想的結果,」斯拉格霍恩無奈地攤了下手:「你在懷疑誰?還是裡德爾?」

  「每一個有可能畫下魔法陣的都是懷疑對像,」亞克斯利選擇了更為圓滑的說法:「鑒於這個魔法陣難度不小,並且犯人很有可能多次穿越,除非他故意隱瞞實力,這個學生在魔法陣學習上的表現肯定不會太差,此外,接觸到這把鑰匙的人是重點懷疑對像……」

  亞克斯利一面說著,一面揮舞魔杖道:「鑰匙上有追蹤系統,會列出來曾經接觸過它的魔法師姓名……」

  「這麼復雜的魔法,為了扳倒霍格沃茲魔法部都准備血本了?」迪佩特嘟囔一聲,瞪眼望向開始散發銀光的哨子。

  光芒如輕煙般飄向半空,遲緩而堅定地依次變幻出亞克斯利、斯拉格霍恩的姓名,接著,便是湯姆·馬沃羅·裡德爾……

  亞克斯利可沒忘記過這個讓他顏面掃地過的名字,他激動地望了一眼身旁的眾人,卻發現斯拉格霍恩的表情甚是漠然,似乎這名字的出現是天經地義。亞克斯利心頭一動,剛想詢問,便發現樓道盡頭走來一個身穿校服長袍的瘦高少年。

  「校長、教授,還有亞克斯利學長,」裡德爾臉上的笑客套卻完美:「晚上好。」

  說完他便認真打量著空氣中浮起來的姓名,亞克斯利也將注意力轉移到這個不速之客身上。

  「你過來做什麼?」斯拉格霍恩有些疑惑地看向裡德爾,轉瞬便也釋然道:「算了,來得也巧。」他轉頭向亞克斯利說道:「就是裡德爾將這鑰匙交給我的,或者你直接向他問會更簡單一點。」

  「真巧,又見面了。」亞克斯利眉頭緊皺,嘴角又勾出一抹冷笑來。

  「學長好。」

  裡德爾似乎全然沒有在意亞克斯利展現出來的敵意,謙恭道:「您是為了追查這哨子來的嗎?」

  「你知道這哨子是做什麼用的?」

  亞克斯利說完,恍然間又意識到什麼,轉頭對迪佩特說道:「這麼晚了,讓您一直站在走廊實在不像話,不如我們去辦公室詳談吧?」

  沒等迪佩特拒絕,亞克斯利已經大步將裡德爾拽了出去。

  裡德爾沒有反抗。優等生看似順從地低著頭,直到走進校長辦公室亞克斯利才放開他。

  魔法部的官員似乎很渴,他先是反客為主地給自己泡了一杯紅茶,又在迪佩特的冷眼裡吃了好幾口精致的校長茶點,這才又給晚到的人先後斟了幾杯茶。

  「借用您的茶具和茶點。」亞克斯利對著迪佩特笑道:「但這茶可是正宗的錫蘭貨,您也嘗一口?」

  即使是被審問對像,裡德爾同樣被分了一杯。好學生依舊低著頭,似乎怕燙一般對著茶水小心吹了兩口,這才同樣喝了兩口。

  「味道怎麼樣?」

  亞克斯利對著迪佩特道:「剛剛說了半天可真是渴死我了,聽說您對茶葉有點研究,這茶葉我花了二十個加隆,您覺得值嗎?」

  迪佩特皺著眉沒有開口,斯拉格霍恩卻是眼前一亮,贊許地看了亞克斯利一眼:「戰爭時間還能搞到正品錫蘭茶,果然我沒看錯你,在魔法部想必一切都順利吧?」

  亞克斯利尚未開口,便聽得身側突兀地響起少年的聲音:「我什麼也沒喝出來。」

  三人的目光不自覺集中到黑發少年身上,裡德爾卻恍若未覺地繼續道:「這種苦得不行的東西有什麼好喝的?錫蘭的就好很多嗎?他們那裡的魔法師又沒有更強一點。」

  「裡德爾?」斯拉格霍恩疑惑地開口,正想詢問一貫得體的優等生為何突然表現得這麼無禮。卻被亞克斯利伸手攔了下來。

  另一邊,少年放下茶杯,似乎意識到什麼不對,他面帶驚恐地捂住嘴,可那張嘴宛如不受控制般繼續道:「茶和咖啡都不好喝,還不如熱巧克力喝起來甜。」

  少年修長的身姿已經褪去了不少稚氣,而眼下這個一只腿已經邁向成人世界的少年卻源源不斷地吐露著孩子氣的心聲:「每次食堂吃飯小精靈都不給我熱巧克力,周圍的同學也是,等我哪天進入魔法部一定要規定以後魔法師的餐桌必須供應熱巧克力……」

  剩下三名成人互相看了一眼,迪佩特率先冷臉道:「你用了吐真劑。」

  沒有任何疑問,他使用的是肯定句:「即使你是魔法部官員,但這並不是正式審問,你不應該在霍格沃茲對一個未成年巫師使用這個。」

  「但是這件案子並不一般,這涉及到了一位純血女巫的命案。」亞克斯利分毫不讓:「身為校長您更不應該縱容您的學生。」

  斯拉格霍恩慌忙站出來打圓場,他無奈地看了無力控制自己的優等生一眼,嘆道:「既然都已經喝了,再吵也沒什麼意義,不如有什麼趁現在趕快問吧,早點洗清懷疑也是好的。」

  他對這個學生還真是有不一樣的信心。雖然知曉斯拉格霍恩一貫的偏心操作,亞克斯利還是忍不住腹誹了一聲,才對著裡德爾道:「你知不知道那哨子是做什麼的?你又從哪裡得來的?」

  「知道。」裡德爾依舊捂著嘴,可每一個單詞都清晰地說了出來:「我在馬爾福的房門口撿到的。」

  斯拉格霍恩卻詫異地瞪大了眼睛:「你對我不是那樣說的?」

  裡德爾蒼白的臉色此刻漲得通紅,他搖著頭,似乎想否定他剛剛說過的那些話,可是少年的聲音還是繼續道:「我之前說在斯萊特林的休息室是因為不想讓教授覺得這東西和馬爾福或者諾德有關,沒有證據的猜疑會影響斯萊特林的友愛。」

  「原來這樣。」斯拉格霍恩略帶責備地看了一眼裡德爾,不過馬爾福的臥室門口,確實也是斯萊特林的休息室範圍內,這孩子倒也沒騙他。

  亞克斯利一點不想聽這個優等生是如何為學院考慮的,他急切地發掘每一個值得猜疑的細節:「你一個普通學生,是怎麼知道這鑰匙的作用的?」

  「我上交給教授之後,教授和我解釋了這鑰匙的作用。」

  即使在服用了吐真劑的前提下,男孩的回答依舊無可挑剔,斯拉格霍恩忍不住打了個哈哈,面露無奈。得益於他的鼻涕蟲俱樂部,他的信息確實要比別的教授靈通上那麼一點,加上這個孩子勤學好問的品性,他自然是知無不言。

  「你今天傍晚人在哪裡?」亞克斯利繼續道。

  「我在禁林。」

  裡德爾說完便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更大力地捂住了嘴,似乎害怕自己掩藏的秘密被發掘出來。

  可是已經晚了,亞克斯利使用了魔法,優等生的雙手立刻便軟綿綿地垂了下來,他苦著臉,再也沒辦法阻止這張不聽話的嘴繼續說出他的秘密。

  「你去那裡做什麼?」

  裡德爾痛苦地垂下頭:「去追桃金娘。」

  「桃金娘?」

  男孩接下來的解釋倒是很順暢:

  「桃金娘是拉文克勞的學生,也是諾德的女朋友,可我意外發現諾德隨身帶著迷情劑。我好奇他要用迷情劑做什麼,結果觀察兩天就發現了他會定期給桃金娘吃迷情劑……桃金娘今天下午匆匆忙忙地跑向禁林方向,我擔心她會出事就跟了過去。」

  這樣詳盡的解釋讓在座兩位教授都吃了一驚,兩人對視一眼,連忙道:「你身為級長,這種事情你怎麼不報告老師?」

  裡德爾的神情羞愧又沮喪:「他們兩是學生中出名的模範情侶,我在發現迷情劑之後想給桃金娘提醒,可一來我們不同院,二來那個姑娘太自閉,很抗拒和諾德之外的學生交流,我一直沒找到機會提醒她。」

  迪佩特對著牆上畫像道:「叫拉文克勞的教授立刻過來。」隨即急切道:「那個女生現在怎樣了?她為什麼會去禁林?」


第80章 第 80 章

  09

  裡德爾卻搖了搖頭:

  「我只是把她追了回來,我追上她的時候她似乎在嘗試同什麼人取得聯絡,我不能確定……她什麼也不肯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來找斯拉格霍恩教授商量。」

  說完,還甚是委屈地看了一眼斯拉格霍恩。似乎仍在為自己今晚丟的臉面赧然。

  迪佩特的面色已經沉到極點,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學生們竟然還有這麼多超乎意料的出格舉動,而眼下這些秘密都被一瓶吐真劑倒了出來,就在魔法部官員的面前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他憤懣地瞪了亞克斯利一眼,早知道今晚就不能放他進入霍格沃茲,哪怕在眼前這個學生報告結束之後再放他進來都被現在這樣無比被動的局面好一點。

  迪佩特在思索中陷入了沉默,斯拉格霍恩只得轉了臉對亞克斯利沉聲道:「現在你已經得到了答案,裡德爾確實和你的案子毫無關系,而這件事……作為你曾經的教授,還希望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稍微回避一下,這是霍格沃茲內部事務。」

  「就是,就算桃金娘在嘗試聯絡馬人也應該是學校自己處理,魔法部就不應該干涉霍格沃茲的管理。」

  話音剛落裡德爾又痛苦地捂住了嘴,斯拉格霍恩責備地看了裡德爾一眼,直接施了一個無聲咒。裡德爾的嘴唇動了動,發不出半分聲音。少年這才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無比感激地向自己的院長望了過去。

  「馬人?」

  亞克斯利皺眉冷笑了一聲,眼前這學生的心聲還真是單純到可笑:「如果真是那群傲慢的馬人,按照神奇動物管理條例,魔法部還真的應該管上一管。」

  「亞克斯利!」斯拉格霍恩護犢一般將裡德爾擋在身後,轉而笑道:「你今晚還有更重要的任務,不是嗎?何況現在我們都沒見到關鍵人物,一切都不過是裡德爾不成熟的推測而已,這點小事情霍格沃茲能夠處理。」

  亞克斯利冷了臉,卻不好意思在這位昔日恩師面前逼迫太緊。橫豎吐真劑的效用已經快要結束,不如暫時賣給霍格沃茲這個人情。他偏了下頭,讓步道:「我去看看部裡的監控報告。」

  梅勒斯教授進門時正與亞克斯利擦肩而過,年邁的教授疑惑地打量了年輕的官員一眼,即刻收回了目光,即使身處崇尚求知的拉文克勞,他的年歲不允許他對大部個人分興趣之外的事物產生名為好奇的心理了,而今天他之所以能來得那麼早,原因大概全在於他已經准備好了。

  梅勒斯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兩個女孩,囑咐道:「都隨我進來吧。」

  「這次你倒是來得很快。」迪佩特只覺得自己頭頂那點為數不多的白發越發岌岌可危,他不滿地對著梅勒斯道:「你知道拉文克勞的學生做出了什麼好事嗎?」

  梅勒斯慢悠悠地看向迪佩特,站定喘了口氣才道:「拉文克勞的學生能做出什麼事情,每年其他學院做出的好事可不比拉文克勞少。」

  「你知不知道自從蛇怪襲擊事件之後魔法部一直對霍格沃茲……」急切的話語戛然而止,迪佩特疑惑地看向梅勒斯身後:「你怎麼帶了兩名學生過來?」

  「過來吧。」梅勒斯對兩人示意了一下,才對迪佩特道:「這是斯萊特林的級長,羅茜·塞爾溫,這個……拉文克勞的桃金娘。你今天找我應該和她們有關……對吧?」

  迪佩特黑著臉點了下頭,問道:「塞爾溫小姐有什麼事?」

  「她帶著桃金娘找上的我。」梅勒斯簡要地將羅茜如何發現桃金娘獨自前往禁令並將其按校規帶回的經過說了,總結道:「我也問了一下桃金娘是怎麼回事,但她只會哭……這件事我一個人做主不太好,我就把兩人都帶過來了。」

  說完,梅勒斯便舒舒服服地窩進了一旁的沙發上閉了眼,認真回想起自己剛剛看到的星像圖,他似乎自認為已經完成了自己的全部任務,將這個燙手山芋又扔回了迪佩特手裡。

  迪佩特疑惑地看了一眼裡德爾:「不是你把她追回來的嗎?」

  見裡德爾瞪眼張了下嘴沒有聲音,斯拉格霍恩忙將他的無聲咒解了,裡德爾才道:「我確實跟著桃金娘,羅茜是碰巧遇上的,也幸好有羅茜幫忙,我才能跑過來向教授詢問這件事情該怎麼處理。」

  那倒是合情合理,確實不是什麼大問題。迪佩特轉頭打量了一下雙眼紅腫滿是淚痕的桃金娘,皺眉道:「告訴我,孩子,你去禁林做什麼?你知不知道那是很危險的事情?」

  可無論他怎麼問,桃金娘只是哭著搖頭,始終不肯張嘴。

  迪佩特嘆了口氣,看了眼桌上的茶杯,要是亞克斯利的吐真劑還有多的就好了。他搖搖頭,再次換了個問法:「你和斯萊特林的伊恩·諾德是什麼關系?」

  一直哭泣的女孩猛然愣住了,睜大雙眼瞪著迪佩特,卻沒有開口。

  「我們了解到你們之間的關系……並不尋常。」迪佩特委婉換了個說法:「你現在對他感覺怎麼樣?」

  「他……他怎麼樣了?」桃金娘沉默了一會,並不敢直視坐在一旁的裡德爾,抽噎著道:「我……我可以說,但是斯萊特林的人不能在這裡。」

  迪佩特疑惑地看了一眼周圍的三人,除了回答問題,塞爾溫和裡德爾從開始到現在都保持了一致的沉默,斯拉格霍恩亦是,不知道桃金娘為什麼還要拒絕斯萊特林的人在場,是小姑娘的害羞還是受到了那個叫諾德的孩子威脅?吃了迷情劑不應該會連帶著喜歡斯萊特林嗎?

  迪佩特壓下心中的疑惑,仍是揮揮手將三人趕了出去。

  裡德爾順從地起身,走過桃金娘身邊時對方猛然瑟縮了一下,他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旋即低聲道歉道:「抱歉,我真的……」

  後半句卻被他卡在了肚子裡,男孩小心地看了一眼迪佩特,這才匆匆離開。

  迪佩特探尋的目光很快消失在重新關閉的大門後,男孩微不可查地吐了口氣,暴雨後夜晚的空氣滿是泥土草葉的潤澤氣味,他轉過頭,對羅茜笑了一下。對方幾乎是立刻皺眉別過了頭,耳根卻有些微妙的發紅。

  少年沒有在這些細枝末節上糾纏,他轉頭對斯拉格霍恩問道:「教授,我是不是闖禍了?那個魔法部官員會借此對霍格沃茲施壓嗎?但您能擺平的對嗎?」

  顯然最後一句疑問成功取悅了這名教授,他故作神秘地笑了下,擺手趕走了羅茜,這才謙虛道:「我不過是一名普通教授,連迪佩特校長都頭疼的事情怎麼會讓我來解決……」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又確定了四周不再有旁人才低聲對裡德爾道:「不過再怎麼說,亞克斯利都是我鼻涕蟲俱樂部的一員,我的得意門生……」

  裡德爾即刻理解地點點頭,恭維道:「畢竟是您親自教導出來的學生,學長肯定同我一樣對您崇敬不已,不可能會因為這點小事讓您難堪的。」

  斯拉格霍恩滿意地眯了眼,又聽見裡德爾話鋒一轉繼續問道:「那您認為這次的事情學校會怎麼處理呢?」

  「你指那兩個學生?」斯拉格霍恩聞言皺了下眉,上次徹夜未歸也是這個諾德,這孩子剛進學院的時候可不是這樣愛闖禍的性子,明明斯萊特林這幾年一直拿了學院杯的榜首,可這些層出不窮的小意外弄得他被迪佩特指責了好久……他轉頭看向自己最優秀的學生,試探道:「你知道學院會怎麼處理,對嗎?」

  優等生露出了略顯苦惱的神情,輕聲道:「這些雖然違反了校規,按理可能會開除……但是畢竟沒有造成大的問題,眼下被打開的密室以及追查造成石化的蛇怪應該才是學校工作的重點……我想還是要看校長的意思。」

  斯拉格霍恩嘆了口氣:「你確實很聰明,以後打算進魔法部嗎?那條路應該很適合你。」

  裡德爾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低聲道:「那……如果桃金娘真的在諾德授意下聯系馬人,魔法部會找諾德麻煩嗎?」

  「你怎麼會猜測她聯系的是馬人?他們一貫不屑與人類打交道,無論是麻瓜還是巫師……」斯拉格霍恩這才意識到以優等生的一貫見識,他不至於會做出這種明顯不合常理的判斷,難道裡德爾是看到了什麼?

  「我聽到了哨音。」裡德爾低聲解釋道:「我聽見桃金娘在禁林邊緣吹哨,隨後禁林裡傳來了相似的哨音和馬蹄聲,桃金娘在聽見回音之後想往裡走,但被我和羅茜攔下了。」

  「馬蹄聲……」斯拉格霍恩小聲重復了一遍,禁林裡物種雖多,只是能夠發出馬蹄聲的神奇生物確實少見,這樣一來裡德爾的懷疑也不是全無道理,只是馬人為什麼……

  裡德爾並不打算打攪眼前這位陷入沉思中的教授,他往身側看了一眼,又轉頭望向黑暗的回廊盡頭,默不作聲往後一步將自己埋進了陰影裡。

  深幽的夜裡,寂靜的回廊中再一次傳來了不合時宜的雜亂腳步聲。


第81章 第 81 章

  10

  「亞克斯利?」

  斯拉格霍恩疑惑地望向快步走來的二人:「……諾德?你們?」

  被扯住的男孩始終低著頭,沒人看清他的表情。

  斯拉格霍恩的聲色不禁沉了下來:「告訴我,諾德,不是我想的那樣。」

  「我很抱歉,教授。」亞克斯利冷笑一聲:「您的噩夢怕是要成真了,如果沒有魔法部的介入,您的優秀學生此刻怕要引起一場前所未有的東西方巫師之間的爭鬥了。」

  說完,扯著諾德就要往校長辦公室走去。

  「諾德……」斯拉格霍恩忍不住上前攔了一步,依舊不可置信地看向低著頭的沉默男孩:「東方?你真的去了那裡?你從去年來就在做些什麼你到底知不知道?這很危險!」

  「我很抱歉,教授。」男孩總算吐出了今晚第一句話,隨即他便看到另一雙隱藏在陰影中的學生皮靴,他抬起頭,慘白的面容上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她不在那裡。」

  裡德爾默不作聲地站在原地,嘴角噙著慣有的笑意,沒有張口,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聽懂對方的話。

  「你知道她死了。」諾德沙啞著聲音重復了一遍,眼底的火恨不得要將裡德爾焚皮燃骨。

  沉默的僵持不過須臾,優等生很快換上了一副擔憂的神色:「你沒事吧,伊恩?你的事情……我很抱歉,但你知道你不該那樣對她。」

  亞克斯利的目光在兩人身上盤桓了片刻,還是扯著諾德走向了校長辦公室,斯拉格霍恩匆忙跟了上去。

  裡德爾似乎也想追上去,只是終究還是停了下來。等到三人的身形都湮沒在城堡的黑暗裡,他才轉身對著空無一人的走廊道:「你心疼了。」

  少年的神色比這空寂的夜晚更冷兩分,黛玉皺眉望了他一眼,又別過頭去:「他會怎樣?」

  「我記得你應該讀過相關的。」裡德爾的聲線沒有半分起伏,快步走下了石階。

  「他還那麼年輕……」姑娘咬了下唇:「你怎麼舍得這樣做?」

  「你還不了解我嗎?」少年冷笑了下,又轉頭認真望向尚在石階上徘徊的靈魂:「要不然我去自首?我換他去阿茲卡班怎麼樣?」

  「你這人……」黛玉皺了眉,意識到這少年雖是笑著,面色卻愈發冷了,她不知如何回答,終只能以沉默相對。

  看著姑娘這樣躊躇的模樣,裡德爾不自覺松了一口氣:「至少你還會舍不得我。」

  黛玉卻是徹底不想理他了,這人慣會了這些油腔滑調,若是常人便也罷了,偏生得了副這樣的心腸。若是從此不見便也罷了……她沉默地望了一下少年手上的戒指,那個戒指確實是個神物……如今的自己連離開他都做不到,若他的打算成真了,她將如何自處呢?

  夜風寒涼,雨聲稍霽,姑娘沉默地跟在少年身後,只覺得前路渺茫,卻生不起一絲一毫想哭的欲望了。

  少年難得睡得香甜,直至起床的鈴聲響了兩道,他才移開焦灼在姑娘後背的目光,從床上慢悠悠地爬起來。

  黛玉背對著他,兩人似乎又回到了之前冷戰的狀態。她抬頭望了眼波光瀲灩的湖面,有些詫異為什麼總是在這種難捱的時刻,這方島國的天空卻是異常明朗,仿佛在嘲弄她整夜的糾結無措。

  「在想什麼?」

  少年的聲音驀然出現在耳畔,她驚得轉頭後退了兩步,不自覺用手拂過他方才氣息吹拂的側頸。原本是什麼都感受不到的,姑娘咬了下唇,沒有回答。

  裡德爾也不惱,如往常一般去了教室,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台上教授講課時,她轉頭看了下座位上的學生們,羅茜的目光不自覺地往裡德爾這邊飄,安格裡克在打呵欠,目光卻時有時無地往拉文克勞的座位上看過去,教室的末座,桃金娘蒼白著臉正襟危坐,明顯沒有聽進一句話。

  伊恩沒有出現。

  裡德爾卻突然往她這邊推了一張紙過來,上面歪歪斜斜地,是他寫的漢字。相較於他的英文來說,真不算好看。

  卻不難辨認。

  「怪奴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

  姑娘只覺得臉燒得厲害,靈魂本不應有這樣的反應,她想將這紙搶來撕掉,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裡德爾得意地笑著,一只搖頭晃腦的羽毛筆便飄了過來,又在紙上補畫了一個滑稽可笑的笑臉。

  「你!」姑娘別了臉小聲道:「你整日只會這樣嘲笑我,真是個壞心眼的。」

  「我沒有。」裡德爾的聲音輕輕地,嘴唇根本沒動過半分,姑娘卻清晰地聽到他的聲音繼續道:「你不教我,我只能自己學。如今遇到不懂的,還不能問一下你了?」

  「問你的朋友姑娘們去,我不知這些。」

  「你確定?」男孩的尾音高了半度,似乎詫異她會是這樣一個反應。

  「別拿這個去。」黛玉意識到不對,慌忙道:「你這人,只知道拿我取笑。」

  「那倒沒有,只是除了你沒人能解答這個問題。」男孩的聲音不急不緩地,越發有些得心應手地逗弄著身在局中的靈魂:「我只想知道春是誰,對你影響那麼大。」

  「橫豎不是你便罷了。」姑娘輕飄飄地白了他一眼,冷笑道:「我早該想到便是在這裡等我呢,你瞧這良辰美景……」她突然卡了一下,才換了措辭繼續道:「這天地浩大,你都能盡數毀去嗎?」

  男孩一時沒有回答,教授已經宣布了下課,男孩罕見地沒有快速走出教室,而是認真端詳著身側的靈魂。只是這片刻的靜默很快便被圍上來的人打破:「聽說諾德要被退學。」

  聲音清冷,裡德爾回過頭,對上羅茜的目光,坦然道:「是麼?誰的消息?」

  羅茜微微側了下頭,示意了一下拉文克勞的方向:「聽見她們在說,桃金娘的男朋友要退學了,之前唯一還能和桃金娘說話的女孩也出了事故,現在又是她的男友,她們說神經兮兮的桃金娘身上就像有什麼詛咒,遇上她准沒好事。」

  「是嗎?」裡德爾微眯了一下眼,散去大半學生的教室裡桃金娘瘦小的身軀顯得格外落寞,她的四周空蕩蕩的,自動形成了一個人群真空區,不知道有多少人相信了那不靠譜的詆毀,但事實上確實沒有一個人再願意靠近她。只有尚在門邊的洪貝還額外打量了一會這個長期施虐對像,只是須臾洪貝又捕捉到裡德爾凝駐桃金娘身上意味不明的目光,越發憤恨地剜了桃金娘一眼,轉頭跑了出去。

  桃金娘這才抬起頭,有些茫然地對上裡德爾的目光,霎時打了個寒噤,她恍若大夢初醒般飛快地將桌子上的筆記一掃,轉頭衝了出去。

  「她看起來很害怕我們。」

  羅茜喃喃道。

  「看起來是這樣。」裡德爾輕聲道:「你不喜歡這樣?」

  羅茜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覺得這樣很奇怪,諾德他真的……」

  「那是應該由教授們判斷的事情,」裡德爾微笑又不容置疑地打斷了羅茜的話:「她害怕我們不是很正常的嗎?人群天然會畏懼權力,渴望權力,但因為大部分人的無能,他們只能詆毀權力、憎惡權力,甚至將他們因為怯懦而導致的不幸歸在權力上。只有少數人才能將這些握在手中,這才是大部分斯萊特林的追求,不是麼?」

  羅茜沒有回答,裡德爾也沒有繼續講下去的意思。他站起身快步走出教室,臨了卻被羅茜又喊了一下。

  「還有事麼?」

  女孩藏在校服外袍下的手用力捏成了拳,疑惑道:「你也是那樣追求的嗎?那之前……」

  裡德爾微歪了下頭,輕笑道:「之前你看到的難道不是我嗎?相信你的所見。」

  「可是……」羅茜還想再說什麼,黑發少年已經快步出了教室。裡德爾似乎又恢復到了從前來去匆匆的模樣,羅茜卻覺得,有什麼已經和從前完全不一樣了。

  那她做的那些事情……到底值得嗎?

  裡德爾沒空去理會少女的小心思,他在學校裡轉了快一圈,終於在塔樓下的台階上逮到了落單的桃金娘。

  桃金娘的狀態看起來不是很好,一個人蹲在地上,蒼白的臉頰上還流淌著水滴,額發濕了大半,睫毛被淚水粘成好幾簇,雙眼紅腫,看起來有點像解剖台上無力掙扎的蟾蜍。

  裡德爾抬頭看了一眼走廊盡頭,始作俑者的衣角飛快地閃進了拐角。他心情頗好地抬了下嘴角,又強行將它壓了下去,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柔無害:「請問……你還好嗎?」

  說著,還遞了一塊手帕過去。

  桃金娘顯然沒想到現在還有人會主動向自己攀談,她愣怔地看著遞到眼前的白色手帕,只覺得這男生的手看起來修長得過分,感激的神色尚未完全綻放,她看見了這只手的主人。

  純黑的發,黑色的瞳,俊朗的眉眼,可以說整個學校都找不到比他更好看的長相,只是對於桃金娘來說這面相不啻於地獄的惡鬼。

  「啊!」

  少女不出意料地驚叫起來,慌忙起身想走的時候卻覺得手腕上一股大力,幾乎要將她的骨節捏斷。

  只是在痛呼的瞬間裡德爾便如灼傷般放開了她的手,愧疚道:「抱歉……我有點著急了。」

  桃金娘卻沒有聽少年的解釋,轉頭便逃開了。

  少年似是失落地站在原地良久,直至再也看不見桃金娘的身影,這才轉過身將手絹扔到了一旁,大步離開了這裡。

  「……好一招借刀殺人。」

  姑娘的聲音輕輕的,卻已然冷到了極點,裡德爾疑惑地回頭道:「我又做了什麼?」

  「你自是什麼也沒有。」黛玉將目光轉回來:「你可讀過《雞鳴》麼?」

  「那是什麼?」

  「桃生露井上,李樹生桃旁。蟲來囓桃根,李樹代桃僵。」

  「什麼意思?」少年神色晦暗,避開了姑娘探尋的眼神。

  「我還當你真是無所不知了。」姑娘笑得慘然:「也沒什麼,只是見到了這樣一株滿是蟲蠹的桃樹,方圓百裡寸草不生罷了。」

  藏在拐角的人終於走了出來,小心地將落在地上的手絹撿起來折好收進了懷裡。


第82章 第 82 章

  11

  「嘿,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女孩匆忙的腳步被這突然響起的聲音驚得頓了一下。桃金娘慌忙轉頭,通向禁閉室的長廊上空無一人,雖然她覺得諾德那樣溫溫吞吞的人際總不至於太差,可這樣清冷的走廊讓她不得不對心中的那個男孩有了點不一樣的看法。

  「嘿,這裡!你到底在看哪裡!小姑娘快點離開,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桃金娘這才注意到聲音的源頭不過是門上的一尊半身大理石雕像,她略微松了一口氣,糾結起怎麼才能讓這個守門人聽話地閉嘴。

  「呃……先生,我只是路過……請問這裡不能走嗎?」桃金娘眼神飄忽,硬著頭皮扯著自己也不信的謊言:「我是說……這裡之前不是可以走的嗎?」

  雕像顯然被那個「先生」的敬稱滿足到了,已經太久沒有學生使用過這樣尊敬的稱謂了。他嘗試著昂了一下脖子,可惜這動作只是讓地上又多了一堆碎石屑,脖子上的裂紋也更深了一點。石像不無尷尬地學著那些畫像們清了清嗓子,嚴肅道:「這是禁閉室,你必須拿到校長的認可才能進入,無關人員立刻離開。」

  「好、好吧。」桃金娘捏了下魔杖,估摸了一下自己的實力,只能悻悻然道:「那我就在這裡可以嗎?」

  「你想做什麼?」雕像疑惑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女孩,恍然大悟道:「我從畫像那邊聽說過你,那個小屁孩的女朋友!」說完他又不屑道:「真是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愛情,這裡可不是你們談情說愛的地方,快走吧。」

  「求求你,先生,我就和他說一句話。」女孩壓低了聲音,哀求道。

  「這……」雕像似乎陷入了猶豫,面前的女生看起來就像要哭出來一樣,雖然他沒經歷過人類的感情,可棒打少年人之間的浪漫情愫看起來也不是一件好事……就在他幾乎要點頭的時刻,走廊盡頭再次傳來了略顯雜亂的腳步聲。

  「不。」

  這足夠他做出最後的決斷了,雕像板了臉道:「快走快走。」

  桃金娘氣惱地瞪了他一眼,轉頭跑下樓,正巧在樓道上與抱著畫像的安妮擦身而過。

  安妮並沒有認出來眼前跑過的女孩與自己的兒子有什麼交集,她忙著與迪佩特交涉,還得安撫畫像中那嘰嘰喳喳的祖先,倒是斯拉格霍恩嚷了一聲:「天就要黑了,你去哪兒?」

  桃金娘低頭沉默跑開了。

  斯拉格霍恩只得回過頭來繼續幫著校長安撫這位母親:「這畢竟是魔法部的意思,我們知道伊恩向來是個好孩子,但是他違反了規則……」

  「斯萊特林也會在意這些規則?」

  安妮沒有開口,倒是畫像裡的白胡子老頭率先哼了一聲:「別那麼早下定論,誰能肯定之前的就是他做的?」

  「這個您大概需要和魔法部他們商討一下。」迪佩特在招待這樣一個幽靈上確實興致缺缺,不過既然學生家長找上門來,他自覺不能丟掉校長應有的禮節。安妮顯然看出來這點,認真道:「我們並非想與霍格沃茲為難,但這件事畢竟事關重大,我只想和他談談,至少我不想作為一個妻子和母親,在我的丈夫和我的孩子被押上魔法部聽證會之前還一無所知。」

  「當然,」迪佩特繼續道:「您的要求無比合理,只是……」他的目光往那張不小的畫框上轉了半圈:「魔法部規定在探視時禁止帶入魔法物品,您的魔杖需要被暫時保管,至於這……」

  「霍格沃茨什麼時候這麼怕魔法部的壓力了?」

  沒等安妮開口,麥爾德已經嚷嚷道:「我怎麼就是物品了?我只是死了又沒有消失,我有自己的意志!再說伊恩那小子還沒審判吧?他還不是一個囚犯,連看他祖先教訓人都不行?」

  「這是規定,先生。」迪佩特不鹹不淡地補充道:「但您並沒有一個活人應有的身體,門上的魔法陣不會讓您通過的。」

  「就沒什麼方法嗎?教授。」安妮出聲道:「我聽說伊恩啟動時空魔法的理由是因為一個東方的幽靈,如果您能讓麥爾德和伊恩談談,我想那會很有幫助,目前為止他什麼都不肯說,不是嗎?」

  迪佩特有些猶豫地打量著那蓋著白布的畫框,遲疑道:「但那並不符合規定……」

  「我想,我們應該有對應的辦法?」斯拉格霍恩忙笑道:「您看,魔法陣只是阻攔其他人士的魔法物品,如果是由迪佩特校長將諾德先生的畫像帶進去再帶出來,我想應該並不會違反規定?」

  安妮動搖地看了斯拉格霍恩一眼,可畫像裡又傳來了並不和諧的聲音:「什麼?你要把我丟給這個小毛孩?不,我拒絕。索菲婭留下的畫像可不能讓其他男人碰。」

  安妮斟酌道:「真的沒有其他辦法?」

  斯拉格霍恩搖搖頭:「我們不能隨意改變這道魔法。」

  三人已然停在了禁閉室門前,安妮沉默了半晌:

  「如果您願意的話……但這幅畫像如果不是我們家族以外的人碰到,他可能會有點不受控制的狂躁……」

  「嗯?」

  顯然兩位教授並沒有理解畫像的「狂躁」到底是什麼樣的表現,安妮有些為難地看了一眼緊閉的石門,隨即閉眼狠心將畫像用白布包得嚴嚴實實用力塞進了迪佩特懷裡,緊接著立馬捂住了耳朵。

  「安妮!」

  畫像發出的叫聲可謂凄厲,好在女巫已經頗有先見之明地往後退了好幾米,只是迪佩特的手被震得抖了幾下,差點將畫像摔到地上。

  「嘿!小心點!你們到底想怎麼樣?一群蠢貨!」

  麥爾德又吼了一聲,這回迪佩特有了前車之鑒,一把將畫像又塞到斯拉格霍恩懷裡,直接將他往石門推了兩步。

  「喂!你們怎麼敢!蠢貨!笨豬!蠢驢!」

  斯拉格霍恩倒是意外地發揮出了他的反應能力,已經中年發福的教授兩下便衝進了禁閉室,在自己被這魔音震聾以前將畫像迅速丟在諾德身前,旋即在少年詫異的目光中光速溜了出去,石門再次關閉的瞬間,門外的三人不約而同松了一口氣。

  「發生了什麼?」

  少年的手扯下包裹的白布,畫像的尖叫聲這才戛然而止,老頭從畫框邊緣爬上來,小心翼翼看了下四周,才不滿道:「現在的小孩都那麼粗魯嗎?我這把老骨頭都要被顛飛了。」

  「你為什麼會來這?」伊恩沒有理會畫像的抱怨,重復了一遍自己的問題。

  「那得問你為什麼會被關禁閉。」麥爾德翻了個白眼:「能耐了?還偷你爸的鑰匙?你知道魔法部官員已經找上門了嗎?你爸這次要吃個大虧。」

  伊恩癟癟嘴沒有回答。

  看著面前這孩子軟硬不吃的模樣,老頭無奈道:「我早說過你不要靠近她,就算你不擔心你爸,也得看看現在你是什麼處境吧?」

  伊恩把臉別到一邊,輕聲道:「爸爸會處理好的……他們會把我退學嗎?」

  「你現在怕了?」

  男孩搖了搖頭:「我只是覺得,我很失敗,什麼也做不了。」他轉頭看著畫像道:「如果一開始我沒有服從他,是不是後面這一切就不會是今天的樣子。」

  「事到如今說這些有什麼用?」麥爾德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除非你能回到更早以前把從前的你打醒。」

  「那不會觸發時空悖論嗎?」伊恩疑惑道,看樣子他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這個可能。

  「肯定會,」麥爾德又翻了個白眼,真是恨不得給眼前這娃子的大腦撬開,看看裡面都裝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一旦回到過去,未來都會隨之改變,誰知道那會更好還是更差?不是什麼事情都能回到過去解決的,不然就沒有珍惜當下這種說法了。」

  「我只是……」男孩似乎嘗試掙扎了一下,但還是放棄道:「你沒告訴我為什麼不能接近她。」

  「啊……那個,咳,不太重要。」

  「很重要。」伊恩頹喪道:「我對她什麼也不知道,你的警告也是莫名其妙,就我一個人被蒙在鼓裡,這種感覺糟糕透了。」

  老頭歪頭認真打量了男孩一會,緩聲道:「所以你做了什麼?真的去了東方?」

  「蘇州。」伊恩輕聲道:「她的家鄉,但是那裡沒有她……我找了很久,才知道她死了……」男孩捏緊了拳頭:「有人和我說,都是因為裡德爾,她的靈魂被帶走了,他們找不到她。」

  「看來你也都知道了。」麥爾德嘆了口氣:「那個靈魂從頭到尾都與你無關。」

  「可他怎麼敢那樣做?」男孩輕吼出聲,眼角通紅,滿是不甘與憤恨:「他怎麼敢!」

  「他已經做了。」麥爾德平靜道:「倒是你接下來要怎麼做。」

  「我?」男孩茫然地看著畫像上的靈魂,反問道:「我還能做什麼?」

  「至少,選擇留下還是離開。」

  「我還可以留下?」

  「不然我為什麼要過來?」畫像的聲音越發冷靜,也越發讓伊恩感到陌生:「不過每一種選擇都有代價而已。」

  夜愈發靜。

  地下的城堡裡,巨蛇已經陷入了沉睡,密室裡連空氣似乎都已經凝結起來。風暴中心的女主眼中此刻水波流轉,搖頭懇求道:

  「別這樣,湯姆。」


第83章 第 83 章

  12

  「我說過我討厭那個名字。」

  裡德爾面色依舊沉穩,雙眼卻不自覺迸發出狂熱的光芒:「我想你應該不是嘗試在激怒我。」

  「停下來,」姑娘的聲音有些顫抖:「你錯得夠多了。」

  「那什麼是對的?」少年手上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卻益發堅定道:「雖然我不認為那些世俗的可笑對錯真的讓你失去理智,但我想如果你真的願意同我探討這個命題的話,等會你可以好好告訴我什麼是對的,但不是現在。」

  巨大坩堝裡的藥水在魔杖的攪拌下越發沸騰起來,液體的表面似乎也燃起了火花,迸發出耀眼的光芒,不斷翻滾的水面猶如鑽石堆積的風丘,似乎隨時都會張揚成饕餮的巨獸,將這個少年徹底吞沒。

  「你不會成功的。」

  黛玉掙扎道:「你沒有拿到我親族的骨血,這個藥方不可能成功。」

  「我知道。」

  少年皺了下眉,繼而冷笑道:「你不會真以為我真會把一切都壓在諾德身上了吧。」

  姑娘皺眉咬了下唇,看著少年再次舉起魔杖……水晶棺材的蓋子已經被掀開,少女失去呼吸的軀體安靜地躺在其中。空氣中漂浮著微涼的白霜,即使失去了所有血色,那具身軀依舊盛放著致命的美麗,似乎她的死亡只是為了便利冥府迎接一位新的冥後。黑發少年顯然也認可這一觀點,他漆黑的眼瞳裡倒映出姑娘的面容,狂熱的光焰幾乎要將這具軀體灼傷。裡德爾貪戀地撫上那熟悉的眉眼,輕聲道:「你在這裡躺得太久了吧,不想起來走一下嗎?」

  「不過是一具虛假的軀殼罷了,」黛玉急道:「我早便死了,你的藥方沒辦法復活一個死人。」

  「你在害怕什麼?」裡德爾回頭認真道:「如果真如你所說,我不會成功,你還在害怕什麼?何況……」少年的指尖輕緩向下,按在了少女的心口處,喃喃道:「這裡可一直沒冷過。」

  「你只會造出一個怪物。」面對著少年的痴迷,姑娘卻不知為何忽而冷靜了:「要試你便試,橫豎你要騙自己,我也攔不住。」

  「黛……」

  黛玉這出乎意料的反應顯然鎮住了蠢蠢欲動的裡德爾,少年頓了一下,似乎認真思考起自己並沒有真正實驗過的算計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

  沉默。

  已然沸騰的魔藥卻無法容忍這樣的沉默,耀眼的水光同熊熊的烈焰交纏向上,做著殊死的爭鬥,又在這寂靜中不甘地爆開,分離。水聲成功吸引了兩人的目光,裡德爾修長的指節在魔杖上來回摩挲,又狀似無意地向姑娘看了一眼。

  黛玉沒有看他,也不再關注那藥水,她只是將頭偏向一側,目光悠悠遠遠地揉進空曠的黑暗裡,像她在失去記憶時曾無數次做過那樣,誰也不知道這美如煙霧的東方靈魂在想什麼。

  少年的目光停了下來。

  ……有什麼和之前不一樣。

  熟悉的眉眼,相似的漠然,從未零落的美麗……

  裡德爾望著姑娘泛白的指尖想,和之前不一樣了,他的姑娘正在勉力克制自己的發抖,她在賭。

  他的觀察力向來敏銳,這次也不例外。

  少年如釋重負地笑出聲來,姑娘卻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

  「黛,」少年的聲音依舊充滿了誘惑力,像是當年盤桓在伊甸的那條蛇一般令人無法拒絕:「回來和我一起,不好嗎?」

  卻沒有等待姑娘的回復,坩堝在魔杖的指揮下飛了起來。火焰竄得更高,那鑽石一般的星芒洶湧得越發恣意。水珠濺到少年裸露在外的手腕上,意外地,這沸騰的藥水似乎只是虛有其表,並沒有對裡德爾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傷害。

  坩堝翻倒,藥水與火焰一同湧入水晶棺材,將少女蒼白的軀體完全包裹起來。

  東方的靈魂終於忍不住驚叫了一聲,在魔藥湧入的瞬間,那具棺材仿佛變成了一個充滿引力的漩渦,巨大的拉力仿佛要登時將她完全吞噬掉。

  「Voldemort!」

  聽到這個稱呼的少年只是平靜地望了她一眼,伸手安撫性地在她的手腕上虛撫了一下,輕扯了嘴角道:「別怕,我在。」

  裡德爾將早已准備好的草葉往棺材裡倒去:「大地的母,請給她一個蘇生的機會。」

  水面變成了鮮亮的藍色,引力更強了一點,靈魂絕望地看著面不改色的少年,痛苦攥住了心髒,他決定的事情果然從不給人拒絕的余地,她這次大概真是在劫難逃。

  「別……」

  少年已然抽出了匕首,他抬頭對尚在抗拒的靈魂笑了一下,隨即背過身動了一下。什麼東西掉進了藥水中,水面變成了灼熱的紅。

  「僕從的肉,給她一個蘇生的機會。」

  靈魂被扯入了一個黑暗的空間中,她什麼也看不見,卻處處碰壁,似乎被強行塞入了一個狹小的空間中,一切感官都被無限封閉起來……除了裡德爾的聲音。

  「……愛人的血,請將他的摯愛歸還。」

  灼熱,冰涼。

  她在兩種極致的感觸中來回撕扯,天堂又到地獄,頹敗如跌入大海的溺水者,她張大口想要喘息,卻只能任由海水灌入鼻腔喉頭,無所遁形。

  生死一線間,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的臂膀,將她扯出水面。

  耀眼的光,逐漸清晰的感官,身前熟悉的人,陌生的驚惶表情。

  他這樣一人,竟然也會嚇得驚惶失措。

  這是黛玉昏過去前最後的念頭。

  裡德爾緊抱著懷中的軀體,左手的小指已經了無蹤影,只留下一個暗紅的切面,依舊在汩汩淌著令人可懼的鮮血。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別的,少年整個人都在不受控制地發抖,這是旁人在他身上從未見過的景像。可他切切實實地在發抖,甚至於無法動彈。

  黛玉昏了過去。

  眼前的景像太過熟悉,和那困擾他多少夜晚的噩夢如此相似,姑娘在清冷的江邊,在自己的懷裡安靜地停止了呼吸,以至於他在無數次淺眠之中驚醒,即使只是夢見了她即將要撲入自己的懷裡。

  他知道她只是睡著,他相信她只是睡著。

  他不敢去確認還有別的可能。

  身體上的疼痛已經痛到麻木,每一根神經卻又緊繃如一觸即發的兵陣,現實和幻像不停交疊,每一個景像都能將他逼到癲狂的懸崖邊緣。

  他不會失敗。

  他不能失敗。

  他不知道懷中那具身軀的溫度到底是魔藥還是生命力的回歸所致,少年第一次在使用魔法之後不敢去確認效用如何,方才的堅定和偏執宛如一捅即破的窗紙,強大鬼影的偽裝被無情扯落,暴露出躲在角落只會啼哭的醜陋嬰孩。

  他不能失敗。

  他的骨、他的血,召回自己的愛人,他理直氣壯,俄耳甫斯都能依靠淺薄的琴聲將歐律狄克帶回,冥王沒有理由不歸還他的愛侶,何況他們從未分開過。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淌,失血讓少年的臉色愈發蒼白,視力逐漸被純白剝奪,耳畔也只剩下無意義的轟鳴,心跳聲卻被放得無限大,似乎整個密室只能塞下一個巨大心髒,仍然在緊張而不失規律的跳動。

  他別無辦法,只能用力地抱緊懷中的軀體,他的偏執、他的欲望,他的罪孽與救贖。

  少年的力度似乎太大,懷裡的姑娘終於皺緊眉頭發出一聲不適的嚶嚀,少年幾乎喪失了焦距的雙瞳震了一下,不可置信地將雙臂放松又收緊,終是埋在姑娘的肩頭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

  他沒有失敗。

  漆黑的眼瞳終於恢復了往日的神采,少年稍微換了一個姿勢,讓姑娘在自己的懷裡躺得更舒服一些,頭暈再次湧上來,他這才意識到傷口流了不少的血,混著透明的藥水,染花了姑娘的裙衫。

  止血不過片刻,再生骨肉他亦有所准備,只是在整個過程中,裡德爾都沒有放下懷中的姑娘。

  他小心翼翼地抱著她,就像摟住了整個世界。

  一切處理妥當之後,他垂頭在姑娘緊閉的眼睫上輕輕地烙下一吻。

  「我的姑娘……好久不見。」

  密室裡的微小聲響似乎並沒有在陷入沉睡的古堡中引起更多不必要的注意,只是男孩在嘗試打開密道入口時卻遭遇了意想不到的麻煩。

  石牆的另一端火光閃爍,紛雜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夜間來回傳揚,似乎聚集了不少人影。

  裡德爾看了眼懷中依舊沒有醒來的姑娘,不動聲色地往密室裡退了一步。


第84章 第 84 章

  13

  密室很安靜。

  那條蛇怪已經陷入了昏睡,為了防止它中途醒來,裡德爾加過了昏睡咒。而今,密室裡只有蛇怪的呼吸在水管中來回碰撞的蜂鳴聲,和姑娘綿長微弱的呼吸聲攪在一起,催動著少年的大腦越發混亂。

  已經過了巡夜的時間,裡德爾知道,但他不在乎。現在於他而言沒什麼比懷裡的姑娘更加重要,只是外面紛雜的腳步聲實在讓人心煩意亂,他擅長等待,卻討厭未知。他明明安排好了一切,為什麼還會有不適時宜的聚集?密室被發現了?還是哪裡出了問題?

  少年坐在通道口沉思了一陣,外面的聲音卻沒有停止,石壁雖然放大了人群的低語,卻讓那些本不清楚的呢喃變得更加模糊,他只能依稀分辨出「裡德爾」和「桃金娘」的單詞。

  看來又是和那個腦子不清醒的搗亂鬼有關。

  懷裡的姑娘並沒有馬上蘇醒的跡像,裙衫上的水漬和血跡也被完全清理掉,只是姑娘的面色始終透露著宛如失血過多的蒼白,少年皺了下眉頭,即使是在病弱佳人被無限吹捧的審美潮流下,他也不喜歡看見她這般孱弱的模樣。

  死神似乎在向他邪惡地低語,它還沒有放棄這個女孩。

  「以斯萊特林繼承者的名義,醒來。」

  昏睡咒被解除,管道中傳來鱗片摩挲的惡心響動。

  少年站了起來,抱著他的姑娘換了另一條道路,無論如何,現在她都是最優地位,坐以待斃不是他的風格。

  「又有吃的嗎?好餓……」

  蛇怪低沉的聲線在黑暗中響了起來,少年並沒有轉頭,冷聲道:「跟上我,別廢話。」

  「血……我想要血……」

  黑暗裡逐漸浮現一雙澄黃的巨大瞳孔,貪婪的目光緊盯著少年懷中的姑娘。

  裡德爾卻先一步冷漠道:「這不是你的食物,不要看她,離她遠一點。」

  探出口的蛇信失望地收了回來:「我想要血……」

  「不是現在。」

  少年再一次冷漠回絕了僕從的請求。

  蛇怪又吐了一次蛇信,流淌於血液中的魔咒驅使著這龐然大物再次選擇了服從。裡德爾停在了管道前,頭頂上的人聲稍有減弱,可魔法地圖告訴他,前面那條通道出口依舊有人。

  該死,他還以為所有人都在盥洗室了。

  這又是誰。

  看來這地圖上的魔法依舊需要改進,他需要知道對方是誰。

  眼前的管道一半都是水,滴滴噠噠連綿不絕,裡德爾對著自己和黛玉連施了幾個避水咒,又讓蛇怪繞到前方,這才握緊魔杖矮身鑽了進去。

  不到萬不得已,他還不想暴露黛玉的存在。

  水流在少年的腳下自動分開,避水咒卓有成效,長蛇的鱗片在水底發出幽暗滲人的反光,道路的末端是一條轉了九十度筆直向上的管道。熹微的月光好容易撥開了厚重的雲層,又被管道口的柵欄打碎,粼粼地淌下來。

  月光中卻出現了不合時宜的黑影,瘦長的,並不分明。

  「basilisk(巴茲裡斯克)。」

  「裡德爾?」

  男孩的低語和女孩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蛇怪的澄黃色眼瞳在水下睜大。女孩倒地的速度很快,井口的月光一下被遮擋了大半。

  裡德爾抬頭向上望去,羅茜的雙眼依舊瞪得很大,似乎並不相信方才自己究竟看見了什麼,黑色的頭發並沒有隨著僵硬的身軀一同石化,從柵欄的縫隙裡不聽話地漏下來,月光再次躲回雲層,少女蒼白的面色逐漸被黑暗吞沒。

  這個角度看她,還真是醜。

  裡德爾皺了下眉,剛想用魔法移開這具笨重的軀體,便聽到蛇怪開口道:「有個人過來了,他身上有令人厭惡的氣息……」

  「厭惡?」

  裡德爾皺了下眉,很快鎖定了一種同樣令他感到厭惡的生物:「鳳凰?」

  蛇怪悶頭沉入水底:「是的,令人厭惡。」

  鳳凰……鄧布利多。

  該死。

  裡德爾飛快往後退了一步,幸好他還沒上前把石化的羅茜移開,梅林依舊眷顧他。

  他還有最後一條路,霍格沃茲不允許幻影移形,鄧布利多需要將羅茜送到醫務室。如果鄧布利多不信任斯萊特林學生而選擇親自來找他,路上那些惡作劇魔法定然不會阻礙到白魔法大師的腳步,不出意外的話,從醫務室到斯萊特林休息室可能只需要十分鐘。

  他只有不到二十分鐘時間。

  少年快速對自己施了一個無聲咒,水流迅速向他湧來,他順從地任由龐大管道中冰涼的積水裹挾著二人向城堡更深處飛快地衝刷而去。

  水底沒有絲毫光亮,少年睜大了雙眼也無法在這樣死寂的黑暗裡找到方向,何況眼前的管道在迅速變換,魔法總是令他們不斷超越身體的極限。裡德爾躬身將姑娘和魔杖護在懷裡,他在心裡默數著時間。

  數過了三十下,後背猛然撞上冰冷的柵欄。

  雖然已經有所防備,只是猛然的撞擊使得少年忍不住輕哼了一聲,雖然只是呼出了大量的氣泡。

  確實比上次更快一些。

  不能控制停下來的速度真的讓人頭疼。

  裡德爾轉頭向外望去,他已經到了輸水管道的末端,外面是便是圍繞霍格沃茨的大湖,裡德爾不喜歡湖水,上次冰湖下被水怪纏住的經歷並不好受。

  不過,他低頭看了眼懷中的姑娘,還好每次她都在,這次他還能抱住她。

  黑暗的湖水裡隱約傳來人魚的歌聲,更深的陰影處不知道有什麼在緩緩游動。少年卻沒有恐懼的時間,他抽出魔杖打開閥門,用力一躍便闖入湖水中,長袍在水中像張開的黑色魚鰭,少女身上的輕紗卻有如芙蓉輕綻,在寂靜的湖水裡搖曳生輝。

  只是少年畢竟沒有真正長出魚鰭,不到片刻他便意識到,即使少女的體重對他而言並不算過大的負擔,冰寒的湖水卻實打實地阻礙了他的動作。上次落入冰湖的寒意再次席卷而來,裡德爾不禁有些晃神,似乎再度闖入了那場噩夢。

  好冷……

  他從沒想過初夏的水溫竟讓他想起那樣冰冷的時刻。

  漂浮的水草在二人周身搖曳,少年抱緊了他的女孩,更努力地嘗試迅速向上浮起。旋即他便感受到腳腕被什麼纏住了,少年的行動停滯了一下。

  水草。

  裡德爾伸手想去把這煩人的東西扯開,緊接著少年便意識到他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他的手指被凍得僵硬,幾乎失去了屈張的能力,而在他躬身的同時,更多的水草纏上了他們。

  不對勁。

  裡德爾慌忙用魔杖將越來越多的水草斬斷,被魔法割斷的碎屑漂浮在二人四周,越發阻隔了晦暗的天光。

  到處都是水草的殘枝碎葉,他什麼也看不清。

  裡德爾再次揮舞魔杖,想將這些惱人的東西甩開,水草被推開的同時少年卻只覺得一股巨力將自己猛然一撞,正撞在他剛剛的傷口上,後背火辣辣地疼,而那瞬間另一股大力卻趁他不備的時候猛然一扯,一直沉睡的少女就像一尾銀色飛魚般迅速脫離了他的懷抱。少年慌忙伸手,那輕紗卻只是惱人地從他指縫間滑脫而去。

  該死。

  裡德爾的憤怒只是化成了大量的氣泡,他只來得及看清劫匪令人憎惡的魚尾,就被長矛抵住了喉頭。

  「湖底。禁地。」

  人魚灰色的面龐上,嘴唇一張一合,露出一口暗黃的爛牙。

  「讓開。」

  憤怒的少年舉起了他的魔杖,翻湧的水泡間他只看見少女的裙裾越發遠去,像一只捉不住的蝶。

  人魚搖了搖頭,嘶啞的聲音一如方才的難聽:「禁地。留下。」

  「Stupefy(昏昏倒地)。」

  少年並沒有談判的耐心,這群該死的人魚竟然在這種時候觸碰他的逆鱗,如果不是還在霍格沃茲,他真想直接給他們幾個阿瓦達了事。

  水下的人魚卻異常靈活,魔咒在水下打歪了,好在裡德爾也躲開了同時刺來的鋼叉,他再次揮舞魔杖,將鋼叉彈開。人魚似乎並沒想到水下的人類還能如他們一樣靈活,三人停滯了一瞬,更猛烈地向男孩發起了衝擊。

  裡德爾招架了兩下,眼看著那抹白色就要消失在自己的視野,他咬緊了牙齒,虛晃一槍,向著料想中人魚逃竄的方位又打出了一個咒語。

  擊中了。

  鋼叉落到了水底,一尾人魚身形僵硬地落下去,裡德爾沒給他們救援同伴的慈悲,眼見一尾人魚正要俯身查看同伴的情況,少年向著那條人魚又是一發攻擊。

  魔咒打中了魚尾,人魚凄厲地哀嚎一聲,晃動的魚尾在水底掀起瀑布般的泡沫,裡德爾的雙耳被凄切的聲波震得生疼,他剛想對那尾人魚補上一發,就意識到更多的氣泡向他湧來,氣泡裡裹挾著一條更大的魚尾,裡德爾躲閃不及,被那條魚尾擊中了手腕,衣袍眨眼間被魚鱗上的倒刺割成了碎布,痛楚和鮮血一並被冰寒的湖水無限放大。

  裡德爾慌忙握緊差點脫手的魔杖,立即意識到那三尾人魚已經逃入了水草中,他咬了咬牙,來不及處理手上的傷口,慌忙向那點白色追去。

  人魚的叫聲又在耳畔響起,少年惱怒地捂住耳朵,那音浪卻無處不在,同水流攪在一起。湖水似乎變得有了生命,卻越發寒涼,裡德爾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吸力扯著他後退。

  他沒力氣了嗎?

  白色的裙裾最終消失在黑暗裡,少年惱怒地揮了下拳頭,旋即意識到水草的碎屑正在瘋狂地後退。

  ……並不是幻覺。

  冰湖裡的經歷再次浮現在腦海中,似曾相識的場景,手上的血流的幾乎失去知覺,少年僵硬地回頭,對上一雙澄黃色的巨大瞳孔。

  是他一直刻意忽略掉的麻煩。

  ……水怪。


第85章 第 85 章

  14

  相似的場景,因水怪到來更加寒冷的湖水,裡德爾迅速施了止血的魔法,卻依舊擋不住水怪張開大口的巨大吸力。

  這比冰湖下面那只更為龐大。

  霍格沃茲怎麼會藏著這樣一只危險的怪物?

  來不及多加思考,少年迅速向水怪打出了幾個攻擊魔法。轉瞬他便訝異地意識到,那些攻擊魔法根本沒辦法擊穿水怪堅硬的鱗甲,甚至是那看似毫無阻隔的雙眼。

  這到底是什麼?

  惶恐逐漸漫上少年的心頭,他借助魔法使自己又退開了一段距離,漆黑的湖水使他看不清這巨怪的面容,唯有那一人多高的澄黃瞳孔在水中發著幽微的熒光,宛如索命的黑洞,也幸而為裡德爾提供了敵人的方位。

  「Impedimenta(障礙重重)。」

  少年改變了策略,身前的水草隨著咒語瞬間暴漲起來,一層又一層依照少年的意願將巨怪牢牢裹住。不甘束縛的水怪扭動著笨重的身軀,發出難耐的低吼,原本寧靜的水流被攪出大大小小的暗潮,裡德爾慌忙使了個定身咒,才不至於被這樣洶湧的狂潮卷走。

  裡德爾轉頭望了一下姑娘被劫走的方位,水草被暗潮攪動得張牙舞爪,原本黑暗的湖水更加昏暗混亂,更別提尋找那個姑娘纖細的身影了。他皺了下眉,回望了眼還在掙扎的巨怪,又補上了幾個禁錮咒,這才飛速朝姑娘消失的方向游去。

  一切都亂了。

  那個姑娘原本應當與這個世界毫無瓜葛,霍格沃茲的巫師們與人魚也應當相安無事,至少他上一次潛行探險的時候可沒遇上這麼多意料之外的麻煩。

  難道是那個紅胡子巫師?

  裡德爾旋即否定了這個荒誕的念頭。鄧布利多身為最有盛名的白魔法師,又是霍格沃茲的教授,他犯不上和一個學生如此作對。少年皺了下眉,不甘地承認他離自己的壯志確實還有極遠的距離,但這無疑又為現在學生時代的黑魔王提供了便利,鄧布利多不會針對他做那麼麻煩的事情,即使他看自己的眼神總是審視而謹慎。

  搖擺的水草極大地阻礙了少年人的視線,更不用提暗處突然冒出來的鋼叉是怎樣無孔不入。裡德爾再次勉力躲過一番偷襲,意識到這些人魚似乎在配合水怪的行動。

  水流再次湍急起來,那只水怪快要掙脫束縛了。

  「Impedimenta(障礙重重)。」

  少年再次補了幾個阻攔咒語。煩悶擠壓著他的眉頭,俊俏的臉上已經再無平日淡然的脾性,慣用的面具不知道什麼時候悄然裂開,此刻的優等生看起來卻似乎更加接近怪物的同胞。

  他已經超過預計的時間了。

  為什麼人魚要配合水怪?為什麼要搶走黛玉?黛玉到底有什麼特殊的地方?不久之前她還是一具冰冷的軀殼。

  等等……屍體。

  少年人的大腦飛速運轉起來,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而他卻沒能將它抓住。

  他似乎在書上看到過。

  是什麼?

  搖曳的水草卻不肯讓他繼續將那一閃而過的靈光揪住,水怪的掙扎越來越強,水草卻像有生命一般,看准少年身形停滯的間隙纏上他的手腕腳踝……

  「Reducto(粉身碎骨)!」

  少年躲開了水草的攻擊,幾個黑影從水草底部飛速游開。

  ……又是該死的偷襲。

  水怪恰在此時衝破了阻礙,澄黃的雙眼從漆黑的水草間亮出來,水潮洶湧,巨大的嘴上布滿了堅硬的鱗甲,密集突兀的牙齒上又纏滿了黑色的腐葉,看上去就像地獄污穢的牢籠,仿佛整個水底只擠得下這張醜陋的巨臉。

  少年人卻在這樣的驚變中停住了身形,一任洶湧的水潮將自己往巨怪的口中飛速扯去。

  眼見水怪就要成功咬上少年,那瞬一閃而過的光點卻恰在此時被男孩牢牢抓住。裡德爾驀然冷笑起來,綠光從魔杖尖端射出,落到搖曳的水草上,轉瞬燃起熊熊烈焰,人魚精怪們尖叫著在這水下大火中瘋狂逃竄,湖底一時被火光照得透亮。

  水怪似乎沒有適應過來這突然的驚變,巨大的瞳孔還來不及收縮成線,便見得少年衝著那眼珠一連發射出幾道魔法。

  他成功了。

  血色從水底炸來,同水底的烈火一起將湖水染成了赤紅的世界。

  儼然地獄修羅般的少年立在水中,此刻卻沒有著急尋覓他被搶走的心上人,而是伸出魔杖,朝自己來處又發射了一道咒語。

  巨大的蛇頭從少年來時的管道中探出,不少正在慌忙逃竄的生物在這一刻成為了那雙眼下的冤魂。

  「藏好。」

  少年的嘴邊冒出大量氣泡,他的僕從卻毫無障礙地理解了主人的命令。

  血色顯然沒有阻礙蛇怪的動作,這條長蛇甚至更為迅捷的速度纏上了瘋狂掙扎的水怪,毒牙刺向了那依舊流血的眼睛。水怪掙扎得更加劇烈,卻只換來凶手更緊地糾纏,以及往水底更用力地拖拽。

  少年這才在一片血色中轉頭向原本的方位游去。

  水下的漩渦由瘋狂逐漸轉向平靜。

  裡德爾揮了下魔杖,給自己開了一條路,人魚族的叫聲震得他胸口發疼,思維卻越發活躍起來。

  傳言是真的。

  為了清除他覺得不夠資格的學生,斯萊特林瞞著其他三位創始人在這所古老的學校中留下了蛇怪。可斯萊特林的離去卻並非一個故事的終結,其他的創始人對這位意見不合的伙伴也並非全然信任,雖然他們都不知道斯萊特林准備了什麼,但無疑他們都在暗中有所防備。格蘭芬多為他的繼承人留下了無堅不摧的寶劍,拉文克勞留下了她的智慧,赫奇帕奇留下了她的伙伴。水中的巨怪應當出自赫奇帕奇的手筆,它的鱗甲比精純的鋼鐵更為堅硬,還能抵御絕大多數魔法攻擊,並不懼怕蛇怪的雙眼……裡德爾不禁暗自咬牙,還好水怪襲擊的是自己,這種生物唯一致命的毛病在於它的雙眼畏光怕火,可作為一條常年潛伏在水底的巨怪,誰又能想到在水底燃起大火呢?如果這只忠心耿耿的守衛真的和那只蛇怪撞上,鹿死誰手還真不一定。

  少年回頭看了一眼,兩只怪物糾纏的身形已經被扯到火光盡頭不甚分明。

  這怪物喜歡吃腐肉,以及……死靈。

  幸好他有看過這種傳說中的水怪記載,否則在方才的纏鬥中他可能真會吃更大虧。

  那群該死的人魚怕就是將剛剛復活的黛玉當成了最完美的祭品,才會那樣心急火燎地和他搶人。

  該死。

  憤怒的少年又補了幾個燃燒咒,人魚再度驚起的尖叫聲也著實讓裡德爾的胸口像是被大石砸過一般鈍痛,可惜他這燃燒咒並不能真的殺死這些人魚——為了讓火光足夠明亮到影響巨怪的視覺,方才裡德爾在使用咒語的時候無疑有些側重。少年抬頭看了眼血色彌漫的湖水,此刻,很遺憾,他不能用死咒。

  宛如順應了他的預感,水流驀然從少年的頭頂分開,清涼舒爽的空氣再度包裹了少年人的周身,湖水從兩面飛快退開,露出熹微月色下濕潤猙獰的河床。

  少年失去了水流的托舉,一下子從半空落到地面,甚至還踉蹌了兩步才勉力站穩。湖水立成了幾面高聳的城牆,火光已經熄滅,人魚們被牢牢圈在那牆內無法動彈。裡德爾的腳邊只剩下枯焦的水草和沙粒,他抬頭望向湖岸,有人站在船上,有人坐在掃帚上,他們神色各異。少年冷冽的目光卻只對上正高舉著魔杖的鄧布利多,對方的眼神依舊充滿了探尋與審視,裡德爾沒控制住皺了下眉,隨即飛快地別開臉。

  沒等眾人開口,立在湖底一言不發的少年突然邁開長腿加速狂奔起來。


第86章 第 86 章

  15

  「喂!裡德爾?」

  隨後趕來的斯拉格霍恩並沒搞清楚眼前的混亂究竟是為了什麼,他只覺得如今這種把湖水抽干的陣勢實在太過奇特,自己看好的優等生如今又不管不顧地迅速跑走,他只能擦了把頭上的細汗,轉頭向神情凝重的鄧布利多問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鄧布利多揮了下魔杖,沒有回答同僚的疑問。水牆開始向兩側退去,人魚們憤怒地錘著堅硬如鐵的水面,發出尖利的嘶吼,順著他的目光,夜色中少年孤獨的身形大步奔跑在暴露無遺的湖床上,全然無視了眾人探尋的視線。

  裡德爾確實顧不上這些,他的目光牢牢鎖在河床盡頭,那裡的湖水正緩慢褪去,露出人魚的巢穴,簡陋的房子和湖底的礁石連成一片,失去了水源托舉的水草軟趴趴地癱倒在石塊上,歪歪斜斜的房子後方有一塊用石頭搭成的圓台,四周漫溯的水草卻被清理得干干淨淨,只剩下那襲散落在砂石上分外惹眼的白衣。

  少年奔跑的腳步總算慢了下來,人魚仿佛意識到什麼,吼叫著就向昏睡的女孩衝去。裡德爾握住了魔杖,有人的魔法卻比他更快一步,人魚宛如觸電般退開。

  裡德爾只回頭瞥了一眼,魔杖發出的光亮照得他沒辦法仔細辨認水上那些教授們的表情,沒有任何停頓,亦沒有為他的導師們表示半分感謝。

  水牆仍包裹著他的姑娘,裡德爾伸出了手,狀似堅硬的水面在少年蒼白的指尖下一觸即潰,他成功穿透了那堵水牆。少年徑直踩進了水幕中,彎腰將那女孩抱了起來。

  身側的湖水迅速褪去,而搭載著教授們船只的水面卻如同軍隊一般迅速湧來,強光逼得仍站在湖底的少年微眯了雙眼,他就這樣沉默地站在那裡,雙手環抱著來自東方的姑娘,渾身濕透,倔強得像是水底又臭又硬的頑石。

  「裡德爾?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斯拉格霍恩再次向他的愛徒發出了問詢,眾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少年懷抱的女孩身上。少年微側了下身,擋住了大家的目光,又將身上的長袍解下披在姑娘身上,才昂起頭試探道:「先生,事實上今晚好像發生了很多事,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件?」

  短暫的停頓後,裡德爾迅速補充道:「但是,如您所見,我想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將林小姐送到醫務室,她現在的情況很糟糕。」

  斯拉格霍恩並沒有真正拿出主意,他轉頭看了下周圍的教授,疑惑道:「格雷夫人呢?」

  鄧布利多歪頭看了一下女孩在黑袍下濕透的裙衫,似乎也對這突然出現在湖底的女孩有著莫大的興趣,他揮手給二人都施了個烘干咒,道:「讓他們先去醫務室吧。」

  裡德爾轉眼看了下這個一貫討厭的教授,又飛快地垂下眼:「謝謝您,教授。」

  鄧布利多偏了下頭,不以為然道:「沒關系,我的孩子。」紅胡子教授轉身攔住了其他想要上前的教授們,給少年和他的女伴留出了一條道路,又喚來了一片飛毯,注視著裡德爾將黛玉小心地放上去。

  「你沒有什麼想說的嗎,孩子?」

  就在少年將要離開的時候,鄧布利多卻突然問了一句。

  少年手下的動作短暫地停頓了片刻,低聲道:「抱歉,教授,請等一會……請等一會,我會將我所知的都告訴您。」

  鄧布利多沒有說話,目送著兩人離開後,身形高大的教授這才轉頭望向依然在嘶吼的人魚們,面色沉靜,湛藍色的瞳孔中看不出喜怒。

  醫務室裡靜得出奇,一貫絮絮叨叨的格雷夫人也保持了沉默,白色的床幔間只能聽到她來來回回的腳步聲,以及配藥時器皿輕微碰撞的響動。

  裡德爾並不打算打破這沉默,他拉著姑娘的手,認真打量著沉睡的女孩。她真美。若不是還有格雷夫人在場,他真的想俯身下去好好吻一吻她。睡著的姑娘太可愛了,睫毛纖長,還會隨著她的呼吸聲輕輕顫動。現在她躺在這裡,有呼吸,有心跳,還有蜷在他的手心的微涼體溫……少年輕輕將姑娘的被子再往上掂了掂,這簡直是最美好不過的事情,他幾乎要忘乎所以了。

  只是不適時宜的紛亂腳步聲很快打破了少年歡樂的暢想,少年低垂的眼睫微黯了一下,不動聲色放下了一直牽住的柔荑。身後的簾子輕微響動了一下,他聽見最厭惡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裡德爾?」

  裡德爾沒法控制自己的眉頭皺了一下,不過瞬間他便穩住了不斷上湧的厭煩情緒,溫順地回頭道:「鄧布利多教授?」

  鄧布利多看了眼正在昏睡的姑娘,開口道:「你一直在這裡?」

  裡德爾似乎沒有反應過來他第一個問題居然是這個,優等生頓了一下,才似是而非地答道:「怎麼了?教授。」

  鄧布利多癟了下嘴,向另一個方向道:「我記得你和塞爾溫小姐相處不錯?」

  「斯萊特林的同學們對我都很友好。」優等生再次答道,隨即他便意識到問題所在:「她怎麼了?」

  「你不知道?」一旁的斯拉格霍恩疑惑道:「你不是在和她巡夜嗎?」

  「是,」裡德爾悄然打量了一下教授們的神情:「但是今晚發生了很多事情……」

  「哦,確實,確實太多了。」斯拉格霍恩贊同地點點頭,旋即又想起來方才鄧布利多的囑托,輕咳了一下:「所以我們需要你如實告訴我們都發生了什麼,孩子。這很重要。」

  「如您所見,我發現了林小姐。」少年別過臉,並不正視鄧布利多的目光,輕聲道:「今晚,我們遭遇了意料之外的襲擊……一切真的非常突然,直到現在我也不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太突然了……」

  「目睹同伴石化確實是一件非常令人恐懼的事情……」斯拉格霍恩同情道:「所以我們非常需要知道當時發生的細節,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十分艱難,但我們需要你好好回想一下,這對學校真的很重要。」

  鄧布利多看了眼斯拉格霍恩,似乎自己方才的暗示並沒有在這個大大咧咧的教授心中留下半分雲翳。他們身前的少年人低垂了頭,在聽到「石化」字眼的時候也不曾驚動半分,卻適當地沉默了一陣才道:「我很抱歉……教授,事實上我沒有見到羅茜被石化的過程。」

  「什麼?」斯拉格霍恩疑惑地喊了一聲,隨即收到來自格雷夫人一記鋒利的眼刀。肥胖的教授尷尬地干咳了聲,便聽到鄧布利多開口道:「那你今晚都在哪裡,裡德爾?」

  「我和她確實在巡夜……」少年賭了一把,看見斯拉格霍恩似乎沒有太過訝異的反應,才試探著拖長了語調繼續道:「但我們聽到了奇怪的聲音……」

  「奇怪的聲音?」

  斯拉格霍恩皺眉道:「是腳步聲嗎?」

  「不是,教授。」裡德爾皺起了眉,似乎在很認真地回想:「當時確實有腳步聲,我們注意到值夜的教授們似乎在往城堡三樓趕過去。」

  「你們為什麼沒有去?」斯拉格霍恩不解道:「你們的巡查區域應當是離三樓盥洗室最近的。」

  「我們想過去,教授。」少年耐心道:「但是我們聽見了奇怪的聲音,不是腳步聲,似乎是從腳底傳來的,就像什麼巨大的生物在腳下挪動一樣。」

  「你們有見到它嗎?」

  「沒有,教授。」優等生自責地搖了搖頭:「至少在當時沒有,我們聽到了聲音,但是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然後我們想到了最近的傳言……您知道,關於……」

  斯拉格霍恩抬手制止了裡德爾將要脫口而出的字眼,對方也十分從善如流地轉了話頭道:「我們懷疑是那個怪物,我告訴羅茜去通知教授們,我自己則跟著那個聲音一路走到了水閘口。」

  「你們為什麼沒有用魔法給教授傳訊?那會更快。」鄧布利多一針見血道。

  「我很抱歉,教授。」少年自責的意味更加明顯:「當時我不敢確定就是那怪物,何況三樓盥洗室那邊似乎也遇到了麻煩,我想,羅茜直接去三樓或許更為穩妥,我沒想到那怪物那麼狡猾……羅茜她還好嗎?」

  「還好只是石化。」斯拉格霍恩安慰性拍了拍優等生的肩膀,繼續道:「你追上它了?」

  少年繼續搖了搖頭:「事實上我只聽見了聲音,並沒有真正看到它,直到我下了水……」

  鄧布利多不置可否地點了下頭,一直保持了沉默的迪佩特卻皺眉道:「你知不知道以學生的魔法水平貿然下水是很危險的舉動?你身為級長怎麼能這樣無視校規?為什麼這時候還不通知教授?」

  「對不起,先生。」裡德爾垂下了頭:「追到水閘口的時候,水聲很大,我以為之前聽到的一切不過是我的幻聽,我本想回去,可那時我卻隱約看到了一個黑影將林姑娘拖下水。」

  「少年人的視力真好。」鄧布利多突兀地插了一句。

  「林小姐的白衣在黑夜裡很明顯。」少年輕聲解釋道:「我來不及多想便跳下了水,我沒有想到的是……」他突然瑟縮了一下,似乎是回想起什麼恐怖的事情:「巨大的水怪……人魚……人魚也開始攻擊我,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所以你用了火?」

  「我別無選擇,先生。」

  裡德爾辯解道:「我恐懼極了,您不知道那怪物有多可怕,我只能將腦海中想到的魔咒全用上,不然……」

  斯拉格霍恩再次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無奈的視線轉向了一臉凝重的鄧布利多。迪佩特不滿地干咳了一聲,似乎在抱怨自己稀薄的存在感,他擺了擺手,示意這件事可以到此為止。

  格雷夫人恰在此時端來了新配好的藥方,少年起身給她讓了位置:「冒昧打擾您,夫人,請問塞爾溫怎麼樣了?」

  格雷夫人斜眼白了優等生一眼,才道:「她沒事,解除石化的藥過兩天就能配好。」

  裡德爾不動聲色地舒了口氣,卻聽到格雷夫人尖刻的聲音向迪佩特質問道:「但這位小姐到底是怎麼回事,生命體征一切正常,為什麼靈魂卻虛弱得像是隨時要消散一樣?」

  少年剛剛安定下的心瞬間又被提了起來。


第87章 第 87 章

  16

  一夜匆匆。直至晨光穿破漆黑厚重的雲層,繞過粗糲的石牆,擠進玫瑰的花窗,刺透床上懸掛著的厚重緯幔,再溫柔地落在熟睡的東方女孩身上時,裡德爾才從渾噩中驚醒。金色的暖光中飄浮著細小的塵埃,裹挾著他並不適應的溫暖,窗外雲雀高鳴,空氣中飄散著湯劑的苦味,姑娘被陽光照射到的皮膚白得耀眼,耳垂卻是鮮艷的紅,一聲微不可查的嚶嚀打破了近乎停滯的時空,少年眨了眨酸澀的雙眼,慌忙將握於掌心的手又緊了半分。

  「你醒了?」

  姑娘緊閉的眼睫微顫,似乎想要努力從夢中轉醒,裡德爾緊張地湊了上去,一貫平穩的吐息都逐漸焦灼,卻見得黛玉素來似蹙非蹙的眉間曲起溝壑,掙扎片刻,又平展了眉心,再次墜落回冗長的夢境中。

  少年瞪大了眼眸,卻始終沒能等來他想見的場景,身後卻傳來了藥劑師的腳步聲。

  「她還沒醒?」

  格雷夫人不自覺打了個呵欠,她用手捂住嘴,目光在藥劑櫃上掂量了片刻,才不經心開口道。

  「還沒有,夫人。」

  少年飛快直起身子,轉頭道:「這和您昨晚所說的情況有關嗎?」

  「梅林知道。」格雷夫人有些羨慕地望著依舊神采奕奕的少年,一面不動聲色從藥劑櫃裡拿了瓶提神的魔藥,這才擺擺手將少年驅趕到一側,躬身查看起姑娘的狀況。

  大概是這具身體太過特殊,魔藥師的眉頭不自覺皺了一下,看得裡德爾忍不住出聲詢問道:「怎麼了?」

  「和昨晚相比沒什麼太大變化,也許還需要再等一下。」格雷夫人擺了下手,一面不容拒絕地將裡德爾從醫務室裡推了出去:「回去好好上課,剩下的是教授們的事情。」

  少年回頭還想再說些什麼,醫務室的大門便嘭地一聲合在了他的鼻子前。

  格雷夫人轉過身,正好對上姑娘清澈的眼眸,如春日湖水,繾綣新柳,唯獨不見初醒時的困倦。藥劑師揚了下眉毛,轉頭看了眼已然閉合的大門,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又意識到她裝睡的病人再度緊閉了雙眼,不知道在以沉默拒絕著什麼。

  門外,並不知情的少年甚至略顯委屈地摸了下鼻子,轉身遠離了醫務室。

  昨夜的熱鬧似乎沒有影響到今晨的校園,三三兩兩的學生們或清醒或困倦地碰著書本穿梭在城堡的各個角落,間或夾雜著中招的怒吼和皮皮鬼的奸笑,似乎和以往的每一個早晨沒有任何不同,只是牆上剛醒過來的畫像們似乎都離開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不知道在議論著什麼。

  裡德爾挑了下眉,轉頭對著牆上一幅畫像微笑道:「早上好,加爾森爵士。」

  畫像中正緊閉雙眼滿臉不快的大胡子爵士不耐煩地睜開了眼,嘟囔道:「早上好,是誰這麼無禮非要打擾一位爵士的睡眠?」

  少年不徐不疾地補了下行禮,看著大胡子的面色有所緩和,這才柔聲道:「恕我冒昧,只是我實在好奇,其他的畫像們似乎很興奮,為什麼您不願意屈尊去參與他們的話題呢?是因為他們討論的事情不值得入您的雙眼嗎?」

  「既然你能這樣問,那還用我告訴你答案嗎?當然是他們的話題太過無聊。」加爾森無情地翻了個白眼,可惜太過濃郁的眉毛遮住了他精彩的表情。矜持之後,意識到身前的少年似乎沒有離開的意思,他才狀似不耐煩得咳了兩聲,悄然打量了下四周的畫像,可惜少年的問詢依舊沒能帶給他更多的關注,方開口嫌棄道:「也就你們少年人沒見識,只會對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感興趣。得了,那我就告訴你,省得你到處亂問丟臉。」

  說到這裡,他仿佛變了個人一樣,一下子向像框衝得極近,小聲道:「那個幽靈身上有奇怪的魔咒,我們覺得他似乎不是真的那個人。」

  「這?」少年皺起了眉頭,不是真的那個人……難道又是一個影子?

  「不過是一個新來的咋呼幽靈而已,也值得他們那樣熱火朝天地討論,真是沒見過世面。」畫像卻在瞬間又擺了擺手,斷絕了裡德爾想要繼續詢問的欲望,濃郁眉毛下的雙眼一轉,又問起了新的八卦:「昨天斯萊特林的女生級長石化,你在醫務室守了她一晚上?為什麼我聽到別的學生說你前兩天在和拉文克勞的另一位女生示好,昨天她可是搞得半個學院人仰馬翻,大家全在找她,結果居然是在女生盥洗室睡著了……」

  裡德爾剛要開口說些什麼,眼角余光又瞥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他頓了一下,轉而羞赧道:「請不要隨意說這些,桃金娘她……還好嗎?」

  「你真的更喜歡那個拉文克勞的傻姑娘?梅林的臭襪子!我就說現在的小年輕喜好才不一般,我賭對了!」

  「爵士!」少年慌忙打斷了畫像的狂笑,左右看了兩眼,低聲道:「您不會告訴別人的對嗎?這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

  大胡子意外地挑了下眉,不過很快便無所謂道:「沒問題,反正那群傻瓜永遠不信我說的話,即使我說的都是真理。」

  「多謝。」少年低著頭匆匆逃離了這個令他羞怯的地方,只是那泛紅的春光在他臉上並沒有撐過第二個轉彎的時間,轉過身的少年神色冰冷,仿佛方才那個春心萌動的男孩並不是自己一般。男孩低頭望了一眼大理石地面上躲在柱子後洪貝的身影,洪貝對於假想情敵的忍耐性倒是超出他的預料,不過裡德爾相信自己所期待的那一步已經很近了。畫像奇怪的關注點倒是無意中幫到了他,曼德拉草的成熟還需要一點時間,也許還有轉寰的余地,要不是該死的鄧布利多,他根本不想暴露黛玉的存在……

  ……鄧布利多。

  少年好看的眉頭又不自覺皺了起來,鄧布利多看起來並不相信他所說的托辭,不過這都沒關系,煩人的教授並沒有掌握實質性的證據,只要控制住羅茜的嘴,即使是鄧布利多也不能冒然對自己做什麼。

  只是他不明白,鄧布利多在離開前問了自己很多奇怪的問題。剛從巴黎回來的教授似乎並沒有擊退黑魔王的半分快感,甚至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八卦選手。

  「湯姆,我希望你能誠懇告訴我,」紅胡子教授凝重道:「在你心裡怎麼看待林小姐的?你的助教?謎團重重的幽靈?還是朋友?」

  「當然是朋友。」

  優等生回答得毫無遲疑:「您想知道什麼,先生?」

  注意到教授的目光轉向了羅茜的床位,向來機敏的少年即刻補充道:「對於今晚的意外我很抱歉,但羅茜也是我的朋友。」

  「也?同林小姐一樣?」

  「……當然。」

  回憶戛然而止,少年抬起眼眸,快步從崇拜者的倒影上踩了過去。

  等到少年的身影已經完全消失在走廊上,洪貝才從柱子後緩步走出來。她確定自己沒有聽錯任何一個字眼,裡德爾明明在醫務室裡待了一整晚,在她就要以為裡德爾喜歡的人是羅茜的時候,那個男孩親自在她心口插了一把刀。

  為什麼是桃金娘?

  那個並不漂亮也不優秀,看見裡德爾只會尖叫逃竄的四眼桃金娘?

  憑什麼?

  作為大眾情人的裡德爾不是沒有被其他女學生幻想過,但是幾年來裡德爾的身邊從來沒有哪個女生可以真正走近過,拉文克勞不行,斯萊特林也不行。

  可現在裡德爾居然會主動追求桃金娘?諾德的女朋友?想到諾德幾次挺身而出幫助桃金娘的樣子,她就覺得後槽牙發癢。明明她什麼也沒做,桃金娘自己被害妄想症,為什麼諾德總要用那樣敵意的眼神將他的小女友護在身後?

  憑心而論,諾德長得不賴,如果不是裡德爾珠玉在前,他應當也能在學院中獲得同樣的追捧,可現在他們一個二個都為了桃金娘痴迷,梅林的臭襪子!現在這群男巫們眼睛都泡了迷幻劑嗎?

  那只是一個泥巴種。

  而她不一樣,她是純正的巫師家庭,她從小就知道自己一定會進入霍格沃茲,她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哥哥的漂亮妹妹,父親母親的優秀女兒,她以為會是一直這樣的。

  可就在最熱鬧的分院儀式時,她身邊坐了一個怯懦的小姑娘,臉上戴著大大的圓框眼鏡,梅林知道她根本見過那麼奇特的東西,於是她好奇地問了一句:「你為什麼看起來像是有四只眼睛,你是人類嗎?」

  沒想到小姑娘只是愣了一下就大哭起來,怎麼勸也勸不好,哭聲直接打斷了校長的演講,惹得級長和教授給了她一個嚴厲警告。

  她很委屈。

  她期待已久的分院儀式就這樣糟蹋在桃金娘震耳欲聾的哭聲和級長的斥責裡。

  憑什麼?

  為什麼她的人生裡要出現桃金娘?

  明明沒人願意和這樣一個神經過敏的泥巴種做朋友,為什麼那群斯萊特林的男生要這樣接二連三地為她傾倒?闖緊林連累了諾德還不夠,半夜不回休息室還跑到盥洗室裡哭,她是傻子嗎?一定要全校師生陪她一起折騰?

  怒氣不斷燒灼著少女的理智,可梅林似乎並不打算就此放過她,那個令她憤怒的對像此刻竟然突然從走廊對面跑過來,狠狠地撞了她一下。

  「梅林的臭襪子!」洪貝捂住被撞疼的肩膀,眼淚幾乎都要疼出來。桃金娘顯然也為她的慌不擇路付出了代價,一個趔趄就摔在地上,眼鏡也落到了一邊,那可憐的鏡片不出意外地裂了。

  她不去上課瞎跑什麼?洪貝抬眼看了下桃金娘跑來的方向,正看見裡德爾略有失望地垂眸,再次轉身離去。

  她在躲裡德爾?

  意識到這點的洪貝憤怒地舉起了魔杖,桃金娘可憐的眼鏡應聲變成了一只尖叫的老鼠,飛快地向著走廊深處竄去。

  身後的嘈雜聲混雜著女生的尖笑與驚叫,裡德爾沒有回頭,只是在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


第88章 第 88 章

  17

  空蕩的休息室,冰涼的水影在粗礫的石牆上輕緩地搖曳,黑發少年坐在窗前,水光溫柔地流淌過他纖長的指尖,又停駐在些許發皺的信紙上。

  少年玩味地打量著手中的信件,這封信他很熟悉,末尾署著自己的名字,內容是他看似無害的邀約。他還以為這封信已經被毀了,沒想到居然又到了桃金娘手裡,還被她藏在了女生盥洗室裡,真是夠湊巧的,如果桃金娘不是被諾德的迷情劑影響,又如果昨晚他沒有提前在盥洗室布下昏睡咒,恐怕這封信早就到了諾德或是鄧布利多手裡了。

  後知後覺的感覺令他不快,即使他相信這樣一封信並不能真正奈何自己,但桃金娘這一舉動明顯是在向他挑釁。為什麼他們這些蠢貨都喜歡做這樣無聊的事情?

  「你在看什麼?」

  一室寂靜被鱗片摩挲地面的聲響打破,令人恐懼的嘶嘶聲在內室突兀地響起。

  「沒什麼,一點無聊的東西罷了。」

  少年蒼白的指尖倏然升起一撮綠色的火焰,不過須臾,雪白的信紙便只剩下細碎的飛灰。

  「終於有人發現她了?」

  「一個拉文克勞的女學生,似乎就是喜歡你的那個。」

  裡德爾冷笑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時間已經過去了四個小時,在他召喚出蛇怪之後四個小時,霍格沃茲終於發現了一個女孩死於不幸,這個時間比他想得要更久,桃金娘的人緣還真是出人意料的差。

  他突然好奇起諾德的反應了,人還沒有離開禁閉室,「模範情侶」的另一半已經天人永隔,裡德爾真的好奇諾德會用什麼表情迎接這樣的變故。

  現在還不是自己出場的時候,少年用心打掃了一下桌面,躺到了床上:「黛那邊怎樣了?她還沒醒嗎?」

  納吉尼吐了下蛇信:「我沒敢靠近,很多教授在那邊。」

  「這樣……」

  男孩沒有再開口,他的呼吸在黑暗裡和緩而流暢,眼前是桃金娘猝然倒地的模樣,他早已經見證過死亡,一個女孩的離世並不能在他的內心激起一絲一毫的漣漪,但這畢竟是學校裡第一起死亡事件,他相信魔法部雖然不會堅持為一個麻瓜家庭伸張正義,卻同樣不會完全置之不理,至少那些忌憚霍格沃茲實力的官員們會有所動作,他不得不有所防備。

  學校的另一側,已然醒來的姑娘安靜地坐在雪白的病床上,水波蕩漾的雙眼凝視著剛剛被帶進來的少年:「伊恩……」

  「林小姐?」

  少年的雙眼瞪得老大,滿是不可置信的神情,腳步仿佛都踩在了虛浮的雲端,梅林知道被提前帶出禁閉室的他有多詫異,可轉頭命運便和他開了一個更令人震驚的玩笑,他愣了半天也沒辦法蹦出一句完整的話。

  「伊恩……我很……」

  「你記住我了?」

  少女的愧疚被少年突兀的話題打斷,黛玉愣了片刻,終究忍不住笑出聲來:「你怎麼就只記得這個?」

  諾德撓了撓頭,想了半天還是不知道說什麼,只得赧然道:「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您了。」

  黛玉沒有說話,只見得少年似自言自語般繼續呢喃道:「其實也沒離開多久,可我覺得,好像做夢一樣,就像在夢裡過了一個世紀那樣,我們真的見過嗎?我好像甚至還去了您的故鄉,很漂亮的地方,黑色的屋頂,白色的牆面,翠綠的柳枝,還有碧綠的河道,只是沒有……」他頓了一下,將最後的「你」字吞了進去,才繼續道:「或者說現在更像夢一樣……」

  他有些窘迫地抬起頭:「這又是我的夢嗎?」

  黛玉輕輕搖了搖頭:「伊恩,我很……」

  「請先別說話。」

  諾德再一次急切地打斷了黛玉呼之欲出的道歉,他走到床邊,卻不知道終究是坐下來還是安心站著,窘迫許久,才紅著臉道:「您還活著真是太好了,這樣的您真美。」

  姑娘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沉默卻不後退,宛如一場暗潮湧動的對峙,諾德自言自語的呢喃最後也只能敗下陣來,沉默半響,他懊惱地捂住腦袋,蹲在床前:「您不用再說什麼,我知道,我輸了。您原本就和麥爾德一樣,是由別人的魔法創造出來的靈魂嗎?」

  黛玉啞然,沒想到他竟然了解到了這個程度。可這個問題委實讓她煩惱,肯定卻不全對,否決亦傷人心。

  對於男孩而言,沉默無疑是默認。

  他張了張嘴,一腔的委屈辛酸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她不屬於自己,過去是,將來也會是,永遠也不屬於自己,從頭到尾,他真是一廂情願地熱血,一廂情願地淪陷。

  少年痛苦地望了一眼心上的姑娘,可為什麼,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喜歡這個姑娘呢?

  他果然輸得片甲無存。

  姑娘伸出了手似乎想揉一下那毛茸茸的腦袋,卻還是停在了半空中:「帶上桃金娘,護好她。」

  諾德苦笑著點了下頭。

  醫務室的大門被再一次打開,面色沉重的安妮走了進來:「很抱歉打斷你們的談話。」她轉頭對著諾德說道:「伊恩,先和我走,去校長室。」

  「等等,媽媽?」諾德皺眉道:「退學也需要那麼急嗎?」

  「等會再說,出事了。」安妮不由分說地扯了諾德的手,匆匆離開了醫務室。

  黛玉安靜地看著從前熱情的夫人如今只留給自己一個冷若寒霜的背影,指尖不自覺又攥緊了雪白的被面,卻意外地不再想哭。

  似乎死過那一次,她總覺得自己再也沒有眼淚了。

  紗帳輕輕抖動,床褥上被投下一片纖長的陰影,耳畔突然響起溫柔的男聲,再也熟悉不過的聲音,宛如來自地獄的低吟。

  「你見他做什麼?」

  姑娘驚了一下,素手在被面上不自覺地縮了一下,才別過頭生硬道:「這又與你何干?」

  裡德爾毫不客氣地坐在了床沿上,盯著姑娘低垂的眉眼道:「這回又在鬧什麼?我們可是好不容易才能見面。」

  「好不容易?」姑娘皺起了眉頭,真想罵下這恬不知恥的人是如何理直氣壯地說出這樣的話語,仿佛之前他將自己牢牢鎖在身側都是自己的妄想一般,他倒是能推得干干淨淨。

  是的,他向來能推得干干淨淨。

  想到這裡,卻禁不住想起了上次的意外,這好生可惡的家伙連洗澡都不放過她,雖然扯了張簾子,那張嘴卻停不下來一般非要和她說話,她慪氣不願搭理,他便將那簾子直接推開,一定要她留在自己視線範圍內才能安心,驚得她慌忙閉眼不敢移動半分……

  「你臉紅了。」

  少年冷靜的音調再次響起:「在想什麼?」

  黛玉慌忙捂臉道:「你又在胡說些什麼?」可即便這樣,她也能感覺到裡德爾近在咫尺的溫熱吐息,這登徒子似乎又湊近了半分。姑娘不自覺瑟縮了一下,僵硬道:「我要歇著了,你去上課吧。」

  「我下午沒課。」裡德爾寸步不讓,好看的眉頭已經開始蹙起:「這麼想趕我走?」

  姑娘沒有回答,少年自顧自冷笑道:「終於有了能自由行動的軀體,結果立刻就要趕我走?黛,你當我是什麼?」

  「你又在胡言亂語什麼?」姑娘敏銳地捕捉到了不一樣的情緒,她轉頭望向少年,卻只覺得眼前的人陰鶩得可怕。

  「你永遠覺得我在說胡話。」

  裡德爾伸手將黛玉鬢角的碎發撩到耳後,動作溫柔至極,嘴裡的話卻越發誅心:「你當我是什麼,黛?一件能帶你回家的工具,一個狂妄自大的瘋子,還是阻撓你和他在一起的那根尖刺?」

  「你怎能這般污蔑我?」姑娘卻也被這話慪到,一把將他的手拂開:「既是這般厭我,便是放我死了也清淨了,你既來招惹我,又何苦如今說這些紅口白牙的渾話來慪我?你究竟想做什麼?」

  「難道不是你想做什麼嗎?」少年的眼神冷到可怕,嘴角的笑意卻只增不減:「我帶你回來,我守了你一晚,你醒來第一件事是找他?」

  許是氣急,姑娘雙眼皆已泛紅,片刻後竟也沒有落下淚來,只是偏了頭冷聲道:「你若如此想也便隨你,若後悔了便趁早拿了我的命去,我和你的事,與他人不相干。」

  裡德爾皺眉看著黛玉閉上雙眼,眉眼間又是那副清冷的模樣,似乎是真的在等他取走自己的性命,他緊攥著拳,只覺得血腥味漫了滿喉。

  姑娘靜默著等了片刻,思緒紛亂,似乎想了很多,卻亦似什麼也沒想,等她再次睜開眼時,室內只剩下了飄揚的白色簾幔。

  那個少年就像噩夢一樣,出現得猝不及防,消失亦了無影蹤。


第89章 第 89 章

  18

  裡德爾的憤怒並沒能持續更長時間。

  少年握著拳走過回廊,卻落入了更為嘈雜的人聲中。他不禁止步聆聽,恐懼與不安似乎伴隨著死神的腳步開始真正地在城堡中蔓延,即使教授們努力驅趕,流言依舊如荒原烈火般伴隨著血色殘陽在靜默的長廊中瘋狂流竄。

  「裡德爾?」

  教授的呼喊打斷了少年的探聽,裡德爾疑惑地抬頭回應,斯拉格霍恩叫他去一趟校長辦公室,沒有更多解釋,一貫疼愛自己的教授面色沉靜地將仍在回廊上結伴低語的學生們盡數驅趕回休息室。

  為什麼?

  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少年並不能准確判斷出迪佩特尋找自己的目的。黛玉?桃金娘?羅茜還是諾德?少年皺緊了眉,無論哪一個,在鄧布利多回來之後都成為了不小的麻煩。裡德爾在心裡再度回憶了一次自己曾經編織的謊言,這才敲響了校長室的門。

  「進來。」

  門內傳來了老巫師虛弱的嗓音。

  裡德爾推開門,將頭上的尖頂帽脫下拿在手中,不動聲色擦掉了手心微滲的薄汗。

  「您想見我?迪佩特校長?」

  「坐下吧。」迪佩特的手撫上剛放下的信件,盡力使自己和藹道:「我剛讀完你給我的信。」

  少年聽話地坐下,依舊絞著手,心頭的大石卻已然無聲落地。

  還好,並不算什麼麻煩事。

  「我親愛的孩子,我不可能讓你在學校待一個夏天,我想你更願意回家度過假期,對嗎?」

  ……怎麼可能?

  裡德爾在心頭冷嗤一聲,卻依舊得體地回答著迪佩特的問題,直到老教授提到對自己會有一些特殊安排。

  「您指的是最近的攻擊事件嗎,先生?」

  迪佩特認真地看著他,點點頭:「你想的很對,你一定可以看出如果學期結束還讓你留在學校中是一個多麼愚蠢的想法,特別是近來的悲劇……」老教授停頓了一下,優等生並未露出更為詫異的神色,學生的消息網確實比教授們所想的更為靈通,迪佩特嘆了口氣,坦誠道:「學校發生了太多事情……那個女孩的去世,至少在孤兒院,你會更加安全。事實上,魔法委員會已經在討論關閉學校了……」

  裡德爾不自覺道:「那教授們怎麼辦?」

  迪佩特略顯迷茫地看著他:「教授們自然有自己的去處。」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裡德爾頓了一下,還是沒忍住:「那林小姐怎麼辦?她並沒有家。」

  「哦,她……這些不需要你來操心,我親愛的孩子。」迪佩特終於才想起來醫務室裡還躺著那麼一號人物,他們確實曾經在這樣一個幽靈上花費了很大精力,但無疑只是作為學術研究的投入而已。自從鄧布利多和斯拉格霍恩共同推測黛玉似乎是個無害的局外人,在更大的危機面前他幾乎要將這個並不致命的意外忘得一干二淨了,一個學術課題而已,那個姑娘似乎並不會魔法,就算她不是麻瓜,也只會是個啞炮:「我們會調查清楚的,但我們不能接受學校裡潛藏著更大的危險,我們必須要保證你們的安全……」

  「先生,如果那個怪物被抓住了呢?」聽出了弦外之音的裡德爾急切道:「如果這一切都結束了……」

  「你指什麼?」迪佩特猛然從椅子上站起來:「你的意思是,你知道這一切都是誰做的?」

  「不,先生。」裡德爾輕聲道:「我已經將我所知的都告訴教授們了。」

  迪佩特失望地坐回椅子上,卻忍不住抬眼打量起眼前身形高挑的男孩。裡德爾無疑是站在風暴中心的人物,可每一次的事件似乎都只是因為他太過熱心或太具吸引力而造成的麻煩……也許鄧布利多的懷疑不無道理,但少年們的嫉妒和愛慕並不是他們這些老頭子能完全理解的,他年輕過,也多少能體會到這點。這樣優秀的人物,什麼時候不會是風暴中心呢?想到這裡,老教授略顯失望地揮了揮手:「你可以走了,裡德爾。」

  裡德爾從椅子上起身,略顯僵硬地走出房間。他可以確定方才自己太過心急了,差一點……真是愚蠢的舉動,這都是因為……少年的神色晦暗不明,他安靜地走下旋轉樓梯,旋即意識到再往下又是通往醫務室的道路……他停住了腳步。

  該死,為什麼又開始不由自主?

  台階上卻又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優等生疑惑地回頭望去,穿了黑袍的校工們正沉默地抬著一駕蓋了白布的擔架往樓下走來。裡德爾側身避讓,他的視線凝固在白布下露出的蒼白手臂上,那只手臂已經完全失去了屬於活人的血色,正僵硬地隨著抬棺人的動作輕微晃動。

  「裡德爾?」

  少年回過頭,紅褐色頭發的鄧布利多逆著燈光站在台階上,裡德爾不太看得清他的表情。

  「這麼晚了為什麼還在瞎逛。」

  裡德爾聽話地上前了兩步:「我去見了校長,先生。」

  「這兩天最好不要瞎逛。」鄧布利多別了眼,似乎有其他的煩心事。

  裡德爾低了頭打算從他身邊繞過去,卻被鄧布利多再次叫住:「剛剛那條路……不是去休息室的方向吧。」

  「不是,教授。」少年冷靜道:「我想……看看傳言是否屬實,他們真的打算關閉學校嗎?可我除了霍格沃茲無處可去了,他們不能這樣做。」

  「我能理解,湯姆,但是這件事上恐怕迪佩特校長別無選擇,除非……」

  「除非那個怪物被抓住?」

  鄧布利多皺了下眉頭,裡德爾卻垂下目光,不再開口。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要告訴我,湯姆?」

  優等生咽了下唾沫,誠懇道:「沒有,先生。」

  鄧布利多沉默片刻,妥協道:「那好,快回去睡吧。」

  「晚安,教授。」

  裡德爾快步從他身邊繞了出去。

  得益於越發嚴格的校規,夜晚的走廊上空無一人,少年暗自攥緊了魔杖。這件事必須有一個了結,盡快了結。

  少年在走廊上又拐了一個彎,走向了魔藥教學室。

  「我想要留下來。」

  城堡的另一端,另一個違反校規的男孩正毫無形像地盤腿坐在地上對著一幅畫像低聲道:「你知道方法對麼?」

  「我不明白你的堅持。」畫像中的老頭子以一種並不優美的姿態癱在椅子上,仔細觀察的話,這幅畫裡不知何時多出來很多本沒有的小物件,似乎都是從其他畫卷裡盤剝而來的戰利品:「你之前說好的可不是這個選擇。」

  「這次不是為了林小姐。」

  「為了別人又怎樣?」麥爾德斜眼瞥了一下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後輩,冷漠道:「別當我什麼都不知道,這個城堡的幽靈知道的東西可比你們想的都多……那個女孩已經死了。」

  「但她不能就那麼死了!」

  諾德難得在說話間帶上了自己的脾氣,他攥緊了拳道:「我知道您有辦法,對麼?這件事情不能就這樣過去了。」

  「那只是個泥巴種。」畫像已經轉過身去,明顯是不想再搭理這個小男孩。

  「但她是個被謀殺的女巫。」

  「那是魔法部應該調查的事情。」

  「您應該比我更了解魔法部官員們的作為,他們並不在意麻瓜出身的巫師。」

  「那你就努力當上魔法部部長去解決……」

  「索菲婭祖母!」

  男孩忍無可忍地低呼出聲,隨著他的呼喊,原本背對男孩的畫像似乎也開始發生了奇怪的變化。畫像中的老人沉默了一刻,黑暗如漩渦般在畫布上蔓延,不過片刻,畫中人便換了一個模樣,准確來說,是換了一個人。

  身穿碧色長袍的女巫一半臉因為燒灼而融化扭曲,可以揣測到當年魔法事故對她造成了怎樣致命的創傷,她神色不愉地睜開眼,打量著眼前這個並不省心的孩子:「你到底想怎樣?」

  「我想找回桃金娘的幽靈,她不能就這樣死了。」

  女巫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笑,整張臉看起來艷麗又詭異:「驚擾已經離開的亡靈可是黑巫師才做的事情。」

  諾德深吸了口氣,堅持道:「可您也這樣做過。」

  「我成功了嗎?」綻放在索菲婭詭異面龐上的笑容愈發明艷:「你不是都已經看出來了嗎?麥爾德並不存在,他死掉了,走了,這幅畫不過是假像,他根本不存在,只有我還被困在這裡而已。說到底我為什麼要幫助他的後代?你要是做點自取滅亡的事情我倒是不介意煽風點火一下。」

  諾德沉默了一下,他無法對於已經消逝的恩怨做出公斷,可他依舊有自己的堅持:「您知道自己所說的並不是全部事實,您的魔法不算失敗。」

  「哦?」索菲婭好奇道:「你又瞎猜了什麼?這些年你們看到的麥爾德不過是我用回憶造出來的一個假人而已,原來我的魔法那麼成功?你居然到現在還堅信麥爾德是真人嗎?自從死後我每天看著他酗酒打架,醉成一頭蠢驢,他可不是畫像裡你們看到的樣子,說起來我還是真的太美化他了,人的記憶真是個有趣的存在,對麼?它總是能美化各種東西,即使那些人和事本身醜陋無比……」

  「可您依然采用諾德這個姓。」男孩堅定地反駁道:「我查過您畫像上的魔法殘留,自從林小姐被您從畫裡彈出去之後,我不是真的一無所知。」

  看著陷入沉默的畫像,諾德繼續道:「您並沒有困住麥爾德□□父,不是因為做不到,而是因為您放棄了,這麼多年您的扮演不會被發現,是因為□□父的幽靈就是他自己取出來的回憶,他本想留下,是您拒絕了他。」

  「你的猜測真是荒誕又愚蠢,我為什麼要做這麼無聊的事情?」女巫別開眼:「亡靈的日子可沒那麼有趣。」

  男孩安靜地看著女人的倔強,堅持道:「因為你們依舊相愛,所以□□母,能告訴我具體的方法嗎?我必須要做這件事情,我還有話想對桃金娘說。」

  城堡牆上的昏黃燈影在黑暗裡輕微瑟縮了一下,晚風輕柔地吹過爬山虎,發出沙沙的窸窣聲響。

  夜更深了。


第90章 第 90 章

  19

  少年在黑暗裡不知道待了多久,他幾乎要和魔藥室門後的陰影完全融為一體。漆黑的發,純黑的瞳,連向來慘白的臉色似乎都被揉在了黑暗裡,顯現不出絲毫屬於活人的溫度。

  鱗片摩挲地面的聲響打破了這樣近乎死亡的寂靜,長蛇優雅地吐出蛇信:「你等的男孩要來了。」

  裡德爾的目光依舊深邃,似乎這一消息並不足以將他從漫長的思緒中抽離開來。

  「我剛剛看到了些有意思的東西……」蟒蛇的話語中似乎帶了點笑意,她扭動著身軀,就像引誘夏娃的先祖曾做過的那樣,低聲道:「你在意的那個男孩……他似乎想進行招魂,喚回他曾經的愛人。」

  「招魂?」

  男孩終於開了口:「在哪裡?」

  「你說呢?」納吉尼並沒有回答更多,她再次潛回了陰影裡:「並不可口的食物回來了。」

  裡德爾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即使刻意放輕了動作,對方在通道裡爬行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依舊明顯,少年沉默著,等到那個略顯雄壯的身軀爬過,這才像一只影子一樣從門縫裡側身跟了上去。

  海格沒有意識到厄運已經悄然跟上了自己的腳步,他像往常一樣推開儲藏室的門,接著打開盒子:「過來……我的好朋友,過來,到盒子裡來……」

  就在阿拉戈克剛爬進盒子,厄運已經從少年略顯臃腫的身後跳了出來。

  「晚上好,魯伯。」

  海格被嚇了一跳,這個聲音並不陌生,甚至是他夜晚活動中向來力圖規避的危險名單上重要人物之一。他慌忙轉身站到箱子前,緊張道:「你來這裡做什麼,裡德爾?」

  裡德爾的目光看了眼他身後的箱子,惋惜地上前一步:「結束了,魯伯。」

  黑發男孩盡量用自己最誠懇的表情道:「我不得不把你彙報上去,如果攻擊不能停止,他們就要關閉學校了。」

  「你什麼意思?」

  即使被那頭亂糟糟的頭發遮擋了七七八八,海格還是瞪大了雙眼,裡德爾似乎是在告訴自己,他早就知道自己養著什麼……可阿拉戈克明明和裡德爾口中的攻擊毫無關聯。

  「我知道你並不想殺任何人,但怪獸並不是好東西,我想你大概只想讓它出來活動……」

  「它從未傷過任何人。」海格堅定地擋在箱子和裡德爾中間,即使他注意到裡德爾已經抽出了魔杖,箱子裡的阿拉戈克在焦躁地敲打著箱壁,它顯然已經感受到了空氣中一觸即發的焦灼。

  「讓開,魯伯。」裡德爾冷聲道:「那個死去女孩的父母明天就要來了,至少霍格沃茲應該殺掉殺死他們女兒的東西……」

  「不是它!」

  魔杖發出的火焰光芒照亮了整條走廊,海格被巨大力道撞飛,箱子也應聲而開,跑出了一個多足多眼的怪物。

  裡德爾再次舉起了魔杖,可就在怪物向自己衝過來那瞬間他微不可查地停頓了一下,怪物的求生本能令它在這樣的絕境中敏銳捕捉到一條生路。阿拉戈克大力撞翻了堵路的男孩,男孩的魔杖應聲而落,杖尖光芒一閃,不知道發出了什麼咒語。裡德爾躬下身子在黑暗中試圖摸索自己脫手的魔杖,只是剛剛被彈飛的海格迅速撲回到自己身上,一把抓走了裡德爾的魔杖並將其扔到走廊的另一側:「不!」

  海格的大叫在深邃的夜裡無疑有著更好的震懾力,不過須臾裡德爾就聽見走廊裡響起了紛雜的腳步聲。

  裡德爾依舊保持著掙扎的模樣,無疑他那點正常人類的小力氣無法抵擋得了一個近乎發狂的海格,很快他便放棄了掙扎,只是略微做出些抵御的模樣,即使這樣他的手腕身體上還是蹭出了明顯的青紫。

  身上的重負很快就被彈開,低年級的男孩立馬被魔法逼到了另一個角落。裡德爾從地上站起來,身前已經圍了不少巡夜的校工和學生,他飛快地掃了一圈,向著被迫從睡眠中叫醒的斯拉格霍恩懊惱道:「我很抱歉,先生,我沒能抓住那個怪物。」

  停屍房裡只點了幾根昏黃的蠟燭,看守已然陷入昏沉的睡眠中。即使校園裡已經鬧出了不小動靜,身穿黑色鬥篷的少年舉著魔杖小心地畫著最後的魔法陣。少女的身上依舊蓋著白布,畫像中被燒傷的女人沉默地觀望著眼前的一切。

  「還需要什麼?」

  諾德擦了一下額頭的汗,向畫像中的靈魂詢問到。

  「時間。」

  幽靈給出了一個他並不樂意聽到卻也無法拒絕的答案,少年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瞪大雙眼無神地望著毫無起伏的白布,想要伸出的手卻在中途又縮了回去。

  諾德茫然地瞪大眼,無法拒絕地回想起謝爾墜樓後的模樣。暗紅色的血液從塔樓下不斷流淌開來,起初只是細流,而後卻如洪水般湧動起來,從塔樓一直衝刷到他面前。他在無邊無際的血色中動彈不得,他張大嘴想要呼喊,卻發現謝爾已經從那血紅中站了起來。面色慘白,瞪著無神的雙眼,似乎想要說些什麼,而謝爾那蓬亂的頭發卻使得他看不清對方的口型,他想要呼喊,又猛然意識到身前那女孩已然變成了桃金娘的模樣……

  桃金娘。

  諾德猛然從淺眠中驚醒,燭火依舊昏暗,他晃了晃昏沉的頭顱,意識到眼前已經站了一個珍珠白色的靈魂。

  渾噩的、冰涼的、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茫然地看著他。

  「……桃金娘。」

  「你為什麼會在女生盥洗室?」

  桃金娘疑惑地打量了一下周圍:「怎麼一下子天就黑了?」

  眼前新生的幽靈似乎沒能理解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依舊習慣性地向他控訴道:「洪貝那家伙簡直有病,她居然又嘲笑我,為什麼就不能放過我……」

  「……桃金娘,聽我說。」諾德不得不打斷幽靈呼之欲出的決堤眼淚,他吸了口寒氣,將魔法陣的殘余清理干淨,才下定決心道:「你不記得了嗎?你已經死了。」

  「什麼?」

  幽靈的反應似乎應證了諾德心中最不願的那個猜想,桃金娘茫然地看了看對方,又回頭看了下自己,這才意識到房間內不止他們,不止那個昏睡的校工,還有一個躺在白布下的熟悉軀體。

  即使已經朦朧間觸到了答案的一角,可諾德並不想就此放棄,他沒有給彼此過多緩衝的時間,堅持道:「你已經死了,可你應該能告訴我,誰殺了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桃金娘艱難地移動了一下,她原以為那會很艱難,可事實上她發現自己的身體從沒那麼輕盈過,就像飛起來一樣,連飛天掃帚都不能給予她現在的輕盈感,她……可以飛了。

  諾德自然意識到了她的目光,他的手已經扯住了白布一角,隨時准備將這個殘酷的現實掀開。

  「不!」

  桃金娘凄厲的叫聲成功阻止了少年的動作,她惡狠狠地搖著頭,以似乎要把自己的頭搖斷的那種力度,目光卻始終膠著在少年蒼白的指節上:

  「不……我不相信,這是假的……你是騙子,你和洪貝一樣都是騙子,壞蛋!」

  說完,發狂的幽靈在空中迅速轉了兩圈,徑直穿過了少年的軀體向屋外奔去。

  諾德只覺得那瞬間整顆心幾乎都要被凍住,他顫抖地縮回手,踉蹌坐倒在地上,心跳得可怕,耳畔只有無盡的蜂鳴,他再次意識到自己實在是蠢得可怕,索菲亞的警告成真了。

  桃金娘對自己的死亡一無所知。

  而他原本想說的話,在面對幽靈的她時再也沒辦法說出口。

  他真是愚蠢得可怕,麻瓜並不能看見幽靈,桃金娘不屬於這個世界,魔法世界的她是個無根的幽靈,麻瓜世界她是一個消逝的生命,這個世界不再有任何一處屬於她的位置。

  如今她還能在他的記憶裡尋到一點自己的位置,而在他死後,她就會被這個世界徹底遺忘。

  他不是救世主,他是無知、是災厄。

  他終於想起他第一次見到那個東方幽靈的模樣,美得心醉,美到他幾乎忘記了在那種美麗下致命的疏離,那是游蕩了整個世紀的孤獨。

  他被這份孤獨所吸引,而今,他將這份孤獨送給了一個原本可以安然離去的靈魂。

  「我不信……」珍珠白的幽靈卻又噙著淚飄了回來,她瞪著大大的雙眼帶著一絲希冀懇求道:「伊恩,你既然在這裡,你有辦法救我的對嗎?你是來幫我的對嗎?」

  諾德張了張嘴,他明白女孩渴求的拯救是什麼,他轉頭看向先祖的畫像,索菲婭冷笑了一聲,在畫布中隱去了身形。

  打擾他人長眠者都將付出代價。

  諾德終究什麼也說不出口。

  幽靈眼中的希冀隨著逐漸暗淡的燭火燒灼殆盡,她抬起頭,想要將淚水忍回去,可淚水還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源源不斷地。真好笑,桃金娘想,和林小姐一樣,明明都是哭,她哭的時候就沒有一個人願意給她一個擁抱。

  「我是不是再也離不開這裡了……」桃金娘在原地轉了個圈,打量著自己甚至可以隨意變形的軀干。

  諾德咽了口唾沫,想將喉頭的酸澀咽下去。他了解得更多,麻瓜不能看見幽靈,在桃金娘的父母到來之後,身前的姑娘將會面臨更為殘酷的別離。當摯愛親朋逐漸離開,世界的色彩於幽靈而言再無意義,他們蒼白,純淨,獨守著無法挽回的執念,懷抱著永恆的荒蕪。

  桃金娘似乎已然放棄了控制自己的淚水,她突然便頂著那滿面的淚痕笑了起來:「也挺好,這次誰也別想把我趕出魔法世界了。」

  她似跳舞般左右搖晃了片刻,終於在諾德的沉默中停下了動作:「伊恩·諾德,你的心真冷呀。」

  諾德皺眉抬了頭,對上了桃金娘越發冰冷的氣息。姑娘舔了下嘴唇,繼續道:「你做這些只是想知道誰殺了我嗎?」桃金娘轉了頭,想用手去扯覆蓋在自己屍體上的白布,可她失敗了,她不能碰到任何物體。

  諾德順著她的目光,伸手攥住了裹屍布一角。

  「不,還是算了吧,我不想看了。」桃金娘往後退了兩尺,搖搖頭:「……黃眼睛。」

  「什麼?」少年總算開了口,壓抑的聲線似乎已經平復了不少翻湧的情緒。

  桃金娘轉頭看向她已然鐘意的少年,平素的溫柔、如今的冷漠、意料之外的偏執……到底哪一面才是他呢?她嘲諷地笑起來,旋即轉了身子:「我只看到一雙黃眼睛,其余的……什麼也不知道。」

  「別……」諾德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他宛如被凍在了原地,只能瞪大雙眼目送著桃金娘透明的軀體一半穿透了石門,心被攥得很疼,桃金娘輕飄飄的話如同冷冽的刀鋒一般在他的心上劃過,血不斷湧出,他明明看著桃金娘,卻覺得謝爾好像又從那血泊中再度爬了起來,對他咧開蒼白冷漠的笑容。

  桃金娘在空中回了頭,她的肩頭依舊沒在石牆中,臉上的淚水仿佛永遠也流不盡一樣滴落到冰涼的地面。

  諾德目睹過面前的女孩無數次哭泣,可沒有一次像如今這般,他想要擦掉她的淚,讓她不要哭,可當他嘗試上前一步,卻如同身墜冰窖般寒冷。

  是了,他已經沒辦法再擦掉她的眼淚了。

  桃金娘是個幽靈。

  「伊恩,我喜歡過你,」桃金娘突然便笑了起來:「不需要迷情劑的那種。」

  諾德抿了下唇,不知道如何回答,卻只見面前的幽靈瞬間冷了神色:「也只是曾經了。」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髒部分,諾德卻能清晰地看到幽靈身後粗糙的城堡磚石。幽靈的聲音淡得就像是要飄散在晚風中一般:「你看,現在這裡已經冷了,像冰一樣。」

  說完,少女幽靈轉了身,消失在了城堡的黑暗裡。


第91章 第 91 章

  20

  混亂最終以一場不幸的意外、兩個無辜者的退學以及一群人的沉默為終結。在被桃金娘的幽靈糾纏許久之後,洪貝終於不堪煩擾地遞上了退學申請,她的離開和大塊頭海格一樣悄無聲息。羅茜醒來的時候一切幾乎塵埃落定,魔法部和校方都沒有向她詢問更多的事情,簡單兩句之後就讓她參加了學院杯的頒獎。

  毫無疑問,又是斯萊特林奪冠的一年。

  眼看著大廳再一次飄揚著銀綠色的旗幟,歡呼炸響在耳畔,羅茜呆呆望著長桌前方的裡德爾,只覺得一切都分外不真實。

  明明應當是司空見慣的景像,她卻覺得分外不真實。

  那個黑發少年一直沒看向自己的方向,即使羅茜相信自己熱辣直白的視線不可能不會被對方察覺,少年卻從沒轉過頭。羅茜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在教授席的末端,一個眼熟的身影正起身離席。

  即使換上了教授的長鬥篷,不過數秒羅茜便意識到了那熟悉的面龐是誰。

  曾經的東方幽靈。

  為什麼她還活著?

  羅茜訝異地轉頭望向其他同學,只是他們似乎都已經接受了這一異狀,她慌忙地在長桌中尋找諾德的身影,一無所獲,只有安格裡克對上了她的目光,面帶不愉地向她輕輕搖了搖頭。

  什麼意思?

  她轉頭看向裡德爾那邊,卻只捕捉到一個匆匆離開的背影。女孩捏了下拳頭,正在猶豫要不要跟上去問個清楚的時候,一只修長有力的手卻覆在了自己手背上,羅茜心下一驚,想要抽手卻被對方牢牢抓住。安格裡克已然自如地坐到了她的身側,帶著他那慣有的邪氣笑容道:「我們談談?」

  長廊的一端,東方姑娘停下了她的腳步,轉頭對著身後那不緊不慢的少年道:「你跟著我又是作甚?宴席可沒結束。」

  「你離開的時候就結束了。」裡德爾答得坦然:「而我,也有點事情想問問您,我的助教小姐。」

  黛玉輕蹙了眉,別過頭道:「我早已不是你的助教了。」

  「那當我的新娘怎樣?」

  「你這人!」姑娘越發惱了:「再這般油嘴滑舌我可真惱了。」

  少年靜默了片刻,見得她也沒有立時離開,這才眨眨眼繼續道:「暑假要到了,我沒辦法留在學校,同我一起走怎樣?」

  一個簡單的問題,對方卻陷入了沉默。少年暗自捏了下拳,盡量輕松地笑道:「我不想回去。你知道孤兒院是什麼樣子……但學校規定如果有□□開展暑期活動,學生可以跟隨□□走。」

  姑娘歪了下頭:「你想要借我的名義去哪裡?」

  「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少年急切道:「我們可以做一次旅行,你什麼都不用操心,反正你也不能留在學校不是嗎?」

  哪裡都好,不要被鄧布利多截住。少年暗自祈願道。

  黛玉猶疑了一下,轉頭望向靜默的青山道:「現在到處都是戰爭……」

  「那點小事還奈何不了我。」少年皺了下眉,他明顯讀到了姑娘話語中的回絕。

  該死。即使她明明知道那群糟老頭子只當她是一個特殊的研究對像,她還是不願意和自己走嗎?自從她醒來之後對自己一直都是這個冷漠模樣,看著她這樣,他只覺得那只早已長好的斷指再次疼了起來,連帶著麻木的心都有些被束緊的痛苦。

  少年正想再次開口,卻聽見身後另一個略帶清冷的聲音喚道:「裡德爾。」

  少年的臉色沒什麼變化,似乎並不意外自己的同僚會出現在這樣的地方,他轉頭看了跟上來的羅茜一眼,沒有即時回應。

  「你們在說什麼?你與林小姐?」

  「無關緊要的事而已。」裡德爾依舊笑著,目光依舊停留在不遠的東方姑娘身上,即使這對正向他說話的羅茜來說十分無理:

  「你有什麼事嗎?結業典禮應當還沒結束。」

  「我有點事情想單獨與你說,」似乎下了極大決心,羅茜輕聲道,在對方還未開口正式拒絕之前,少女踮了腳向著少年的耳畔輕聲道:「水管,黃眼睛。」

  裡德爾表情似乎並沒有發生什麼太大的變化,他轉頭看了羅茜一眼,沒有立時回答。

  可兩人這姿態看起來就像是在親吻耳畔一般,似乎被他們這樣親昵的動作所驚到,黛玉愣了一下,主動開口道:「你們應當有事要聊吧,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說完,卻是逃也似地離開了。

  裡德爾目送著姑娘飛快離去的背影,微眯了雙眼,卻沒有立即追上去。他轉頭對羅茜溫聲道:「你想對我說什麼?」

  羅茜咬了下唇,才開口道:「安格裡克想知道你假期要不要去他家過。」

  「就為這個?」裡德爾挑了下眉,有些詫異她居然選了一個這麼無關緊要的問題。

  羅茜將手中的小瓶攥得更緊了一點,她不自覺地想低頭,但又不想在裡德爾面前太過露怯,她僵硬地止住自己想要垂頭的衝動,尷尬地別過臉道:「他看起來很在意林小姐的出現。」

  「哦?」裡德爾歪了下頭:「還有嗎?」

  羅茜似乎想要點頭,但她最終還是搖搖頭道:「那怪物不會再出現了嗎?」

  「誰知道呢。」裡德爾搖搖頭,沒什麼所謂的模樣:「反正那個低年級的始作俑者已經被退學了。」

  羅茜頓了一下,裡德爾似乎不願意同自己分享他的秘密,這不由得讓她心頭越發酸澀起來。眼前的人是她永遠看不透的裡德爾,她一直知道,為什麼就偏生對他生了一分不一樣的心思呢?

  羅茜突然覺得有些倦了,只覺得她這段時間違背原則的折騰真是荒誕可笑,她被裡德爾名為愛戀的毒藥迷得神魂顛倒,可對方明明看在眼裡,卻不接受也不拒絕。羅茜吸了一口氣,准備將最後這段逐漸走向無望的情感傾訴出來,這大概是她最後的掙扎,從此以後,她想,裡德爾的一切都要與她無關。

  對方卻再次開了口,生生將她的告白哽在喉頭:「你手上一直拿的是什麼?」

  「這個?」羅茜皺眉看向手中的小瓶,那裡面的液體正散發著珍珠母的光澤,她伸出手坦然道:「安格裡克給我的,說是諾德改良過的迷情劑,給桃金娘用的那種。」

  沒什麼關系了……羅茜想,反正她已經不打算依靠這個了。

  少年人好看的眉眼不自覺地輕皺了一下,他又歪了下頭,視線卻鎖定在羅茜的手中。

  怪不得……裡德爾想,這附近一直散發著若有若無的香氣,聞起來就像……

  裡德爾再次皺起眉頭,眼神卻驀然冷了。

  「這樣。」少年輕笑起來,目光對上著羅茜的雙眼,似乎想要看到對方心底去:「我猜,這瓶還沒有完成?我能看看嗎?」

  「嗯。」羅茜點了下頭,沒有說這是安格裡克特意留給她的東西,她覺得自己越發看不懂安格裡克了,他看起來並不喜歡自己,為什麼要給她這樣一瓶魔藥來迷惑裡德爾呢?

  裡德爾似乎沒有在意這點細節,他用魔杖將小瓶懸空,又打開瓶塞,讓裡面的藥劑如珍珠一般漂浮在空中,他鑽研得很認真,那藥水珍珠在空中聚合又分開,甚至又加了些不一樣的粉末,藥水在空中散發出各種奇異的光華,直到他揮舞魔杖將這些藥水收回瓶中時,羅茜才出聲道:「你看出了什麼?」

  「沒什麼。」裡德爾笑了下:「改良得很精妙,就是……沒有實驗過,還不知道和傳統的配方有什麼區別。」

  「我可以試。」

  羅茜的話將她自己都震驚了一下,她甚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考慮的,可那明明沒有太大效果,她本就喜歡裡德爾,大概最多只是鼓起勇氣說完她的告白而已。她頓了下,繼續道:「或者……讓安格裡克試試,他好像沒有喜歡過誰。」

  「原來你是這樣想的。」少年若有所指地點點頭,隨即以不容拒絕的微笑向對方傾身向前。對著驟然靠近的裡德爾,羅茜突然心跳如擂鼓,可沒等她反應過來究竟是閉眼還是上前,她卻只覺得身側一空,少年瘦削的身形已經迅速遠離了自己。裡德爾拈起手中女孩的魔杖,輕笑道:「借一下你的魔杖,好麼?」

  心中頓時警鈴大作,雖然她沒有完全參與他們的行動,可羅茜並不是一無所知。

  但少年的舉動卻比她更快:「Imperio(奪魂咒)。」

  少女的目光終於陷入了死一般地空洞,裡德爾卻停在原地,看似漫不經心地端詳起了姑娘的魔杖:「山楂樹,杖芯……雷鳥尾羽?倒是少見。對了……」他對著已然靈魂迷失的空洞軀殼微笑道:「感謝你送來的魔藥,雖然我很討厭這種自欺欺人的……」少年不禁皺起眉頭,但他很快又笑了起來:「可研究一下新配方大概沒有違背學生求知的原則。不過我想,我大概有了一個更為合適的實驗對像。」

  太陽已經完全沉了下去,原本被光影切割成金黃與冷黑的走廊也迷失在漸起的寒風與蕭索中。城堡的另一端,姑娘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覺得走得都有了些倦意,這才停下腳步打量起身側的景像,沒想到她這樣慌亂地逃竄,竟然還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花園的角落,在她尚被那戒指拘禁時裡德爾所偏愛的地方,隱蔽清靜,不被打擾。

  不知道是不是常客裡德爾不再光顧的原因,叢生的枝條顯得更加荒蕪,在夏日的末端生長出另一種欣欣向榮的野蠻姿態,姑娘嘆了口氣,嘗試去撥開那些蕪雜的枝葉,意外地沒什麼困難便進入了這裡。

  長椅上已經堆了不少塵葉,女神石雕上也生了一層淺色的青苔,看來裡德爾確實有段時間沒有來過了。

  素來喜潔的她也不知自己怎麼想的,只是胡亂撥開了些草葉,便如曾經地少年一般倚在了長椅上。

  姑娘抬頭望向已經泛起紫色的天幕,高大的籬笆牆阻隔了視線,從這裡望不見霍格沃茲的任何一處塔樓,只有那方小小的四角天空,因為畢業典禮的關系,一向喧鬧的學生都集中在禮堂,這裡顯得更加安靜,一時間令她想起在賈府、在揚州、甚至是在三生石畔的無數靜謐歲月。

  無論何時,天空總是一樣的。

  除了那渺無邊際的三生石畔,無窮無盡的混沌大霧,那裡理應是她的歸所,她卻眷戀起這有著日月星辰風雨霜雪的紅塵來。

  為什麼偏偏被他所蠱惑了呢?

  她不明白,腦中已經浮現出那雙漆黑的眼眸,她一點也不想明白。

  似乎心髒也隨著思緒混亂起來,黛玉皺著眉將手捂在胸口,似乎這樣可以稍微平復一下紛亂的心跳。

  她心中始終有愧。

  明明知道名為裡德爾的少年是一個無盡的深淵,她卻如一葉障目般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這副身軀裡如今還糅雜了裡德爾的骨血,卻不知這是不是她日日感受到靈魂被撕扯之苦的緣由。

  強行重塑一個異世的魂靈,想來定是有違天道之事。

  黛玉不知道未來會有什麼在等著自己,理智喚她早日離開裡德爾,越遠越好,可情感卻在勸誘自己又能到哪裡去呢?她漂泊了百年,只有在他的身邊能得到一絲似乎名為家的溫暖自在。她在飲鴆止渴,卻甘之如飴。

  「身體難受?」

  熟悉的嗓音驀然出現在上方。

  黛玉慌忙睜開雙眼想要起身,卻沒想到這登徒子湊得離自己極近,稍一動她便撞進了對方懷裡,而裡德爾卻似早有准備一般立馬敞開了懷抱,借勢將對方往自己懷裡一帶,不過須臾姑娘就被牢牢箍在了少年懷裡。

  黛玉尚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裡德爾卻伸手將她抱得更緊,認真道:「哪裡不舒服?」

  「與你何干?」姑娘的臉早已紅透,一時卻又掙扎不開,惱道:「你快將我放開,這般拉拉扯扯我可叫人了。」

  「我不在意。」

  裡德爾沒有一絲被威脅到的樣子,只是親昵道:「黛,剛剛的事你答應我好不好?」

  「嗯?」姑娘被他呼在耳畔的熱氣搞得迷迷糊糊,聽見這話卻如遇冰水一般清醒了兩分,眼前浮現出方才那少女的樣子,清清冷冷的,如她一般,卻不知為何也被眼前人迷惑了心智,這人向來令人難以拒絕。他那面具可比寶玉的不自知可恨多了。

  「除了我,你自然是有別的去處的,你自去便是了。」

  說著卻突然放棄了掙扎,安安靜靜地待在少年懷裡,似乎已然妥協的模樣。

  裡德爾自然意識到懷中人倏然變化的情緒,他放松了雙臂,轉而把住姑娘的雙肩,想要觀察她低垂的臉上是什麼表情。

  「你生氣了。」

  少年歪了下頭:「因為羅茜?」

  「你的那些姑娘們與我何干?人家也不過是被你這嘴臉騙了罷了。」黛玉冷聲道:「你也不用費心唬我,橫豎我身上早已沒有你想要的東西了,你大可不必如此執著。」

  裡德爾卻沒放開她,暮色越來越濃,陰影也逐漸攀上姑娘的鬥篷,半晌,少年突然笑了一聲,開口道:「你居然能為我吃醋,黛,我真高興。」

  「你這自大狂又胡說什麼?」姑娘皺了眉只想將他推開,卻不知自己這副情態落在有心人眼中卻是另一副模樣。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都解決了。她剛剛給我送了瓶迷情劑,不過人來人往的地方,她沒成功。」少年再次抱住她,不動聲色避開了羅茜的最終結局,輕聲道:「包裝得很好,大概是改良版,直到……我聞到了你身上的氣味。」

  黛玉驀然瞪大了雙眼,還來不及品味話中含義臉頰便被少年小心地托起,對方放大的眉眼近在咫尺,她聽見少年的一字一句道:「誰說你身上沒有我想要的東西,我一直,都想要你。」

  說完,少年的雙唇便不容她拒絕地吻了下去。他吻得極其霸道,似乎真的想要將她吞吃入腹般蠻橫,姑娘推拒的雙手被他壓制得毫無用處,未等她下決心咬破他的雙唇,卻只覺得他口中好像遞了一顆什麼過來,入口即化,唇齒間全是他霸道的氣息。

  黛玉瞪大了雙眼,卻再也沒有力氣回絕。

  半響,少年才氣息不穩地停下他的掠奪,他小心地捧起姑娘的雙頰,眼神深邃亦迷離:「雖然我真的很討厭它……但也不得不承認有時候,迷情劑確實是好東西,黛,你說是嗎?」

  黛玉眨了眨眼,似乎沒辦法完全理解他到底說了什麼,但也沒有開口否定。

  裡德爾這才笑了起來,再次將人擁入懷中,輕聲呢喃道:「這下你只喜歡我了,你不能拒絕我,我知道你一定是我的。」


第92章 第 92 章

  21

  「吾再問一次,爾當真不願隨吾歸去?」

  大霧迷蒙中,黛玉似乎隱約聽得一身著絢爛的女子向自己問道。那聲音似嗔還嘆,她張了張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爾可想清楚?這遠非一世痴纏,吾世與彼界本無半分糾葛,如今卻被這變數攪得混亂不堪,過去未來已聯結一處,若爾執意如此,爾於此後永生永世不得出此命數循環!」

  女子的聲音不大,卻宛如催命的符鈴,黛玉只覺得頭疼欲裂,她堪堪生起向前走去的念頭,身後就傳來了另一個男子的聲音。

  「Don't.」

  聲音低沉,並不算難聽,也說不上陰冷,黛玉卻驀然抖了一下,將要邁出的腳步也停在原地。

  「他並未真到此處。」那女子身上琳琅的珠翠在霧氣中越發迷蒙虛幻了起來,隨著男子身形的出現,她的聲線不自覺焦灼起來。

  「Don\'t leave me.」

  男子的聲音逐漸清越起來,似乎又變成了一個小童的任性呼吼:「Don\'t go! You promised!」

  黛玉頓了一下,想要回頭,卻又被警幻叫住。

  「痴兒!他作惡多端必食惡果,爾何苦為此薄情寡義之人葬送生生世世?」

  黛玉愣了片刻,只聽得身後那個聲音又變回了熟悉的少年聲調,只是語調上已經轉為哀求:「Dai, please……」

  這幾乎不是她所熟悉的他能說出的語氣,黛玉驚愕地回頭,卻在那瞬間被卷入了無盡的黑潮裡。

  警幻最後的呼喊,終究是沒能聽見。

  姑娘從溫暖的床褥中猛然驚醒。

  「醒了?」

  男子的聲音比她的意識來得更快一些。入眼是翠色紋花的床褥,繁復的花紋,懸著同色的紗幔。陽光從細長的窗戶中灑進屋子,滿屋都是晨光溫暖馥郁的氣息。黛玉略低了頭,依舊沒能等到記憶的歸來,只是意外地,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輕輕地叫了一聲「Tom」,仿佛她與這位掀簾而來的人物再熟悉不過。

  眼前的男子有著墨色微蜷的發,五官宛如刀劈斧砍般深邃,亦如同世間最技藝精湛的大師精心修飾過,每一處輪廓的轉折無不恰到好處,不多一分亦不少半分,完美得如同古典主義的大理石雕。纖長的眼睫下是更加深沉的瞳色,此刻清楚地倒映出自己與他不一樣的面容來。

  精致又略帶迷蒙的面容,看著萬分熟悉,卻又不像她自己。

  「你醒了?睡得好嗎?」

  男子熟稔地伸手撫上她的臉頰,似乎是認真確認了一下她的睡眠狀況,湊上前輕吻了一下她的眼瞼,才將她攬入懷裡安慰道:「只是個夢而已,有我在這裡。」

  她感到自己瑟縮了一下,卻沒有完全推拒男子的親熱。大腦再次放空,直到男子推過來一張食桌。

  「餓了嗎?先吃點東西。」

  食物談不上有多精致,但在食物短缺的戰爭年代可說難得,何況端上來的時候還散發著奶香,確實很能勾起人的食欲,配餐的咖啡更加香味濃郁,上浮的拉花幾乎讓人目眩神迷。她轉頭看向身邊的湯姆,只覺得他身上的冰冷氣息突然如留香持久的男士香水般馥郁得逼人。

  「要不,先喝點東西暖胃?」

  湯姆專心地將那杯咖啡端起來,恰好錯過了她探尋的目光。黛玉垂下眼眸,那令人迷醉的咖啡已然端到了身前。

  她順從地伸手接過,心裡卻有片刻莫名的猶豫。

  也不過是片刻而已。

  姑娘最終喝下了那杯精心調制的咖啡,湯姆不動聲色地呼了一口氣。就在此時,樓下似乎傳來了鴟鸮的叫聲。黛玉恍若未聞般繼續小口吃著她的早點,湯姆認真看了她半晌,才輕吻了一下她的側頰:「我馬上回來。」

  說罷,整個人如一陣風般輕盈地飄了下去。

  明明是木質的台階,他竟然可以不發出什麼聲音。

  陽光依舊燦爛,黛玉機械地吞咽著口中的食物,一貫攝人心魄的雙瞳此刻如染上雲霧般迷蒙。

  裡德爾撕開手中火漆封的信件,順手揉了一下雁兒因長途飛行而有些雜亂的絨毛,還得提防著不被這只忘恩負義的貓頭鷹咬上一口,等他調戲夠了這屋子裡唯三的生靈,才揮揮手將它趕了出去。

  這舉動委實算不上一個厚道的主人。

  雖然也算地中海沿岸,但大概由於山多人少的緣故,夏日的院落裡堪稱涼爽。也不知道這家人是不是真的怕冷,壁爐裡的爐火竟從未熄滅過,弱小的火苗在微白的灰燼上纏綿,卻始終沒有燃盡。

  裡德爾看完手中的信,上面的文字恭謹卻又愈發潦草,都在訴說著他最忠實的僕從們對他這個突然消失的主人的不解和擔憂,以及順帶報道了一下黑魔王的活動情況……得益於他們誠懇的播報,躲到這裡兩個多月,竟然也沒讓他落下太多巫師界的最新動態。只是這些信件的結局都是一樣的。青年揚了下手,手中的紙張輕飄飄落在了爐火上。原本弱小的火苗貪婪地吞噬著新鮮的食材,竟在瞬間顯現出了饕餮般的模樣,只是原本凝固在信封上的火漆突然爆出一小撮熒綠的冷光,又被裡德爾敏銳地捕捉到,他皺了下眉,那冷光卻在須臾間消失不見,仿佛一切不過是他的幻覺。

  安格裡克居然用了這種追蹤魔法。

  裡德爾皺眉看了一下窗外,太陽早已升起,晨霧盡數散開,天麓是蒼莽自由的藍,遠山是蒼翠的碧,田野上的牧人依舊不急不緩地驅趕著他的羊群,一切都和過往的早晨沒有任何區別。想到這裡,青年溫柔地往樓上望了一眼。

  她還沒有下來,不知道需不需要他幫忙將那些繁雜的紐扣系上。

  他之前頗為嫌棄那些女裝誇張復雜的設計,只是等到給她換上的時候,他才認真在心中對那些麻瓜的設計師們高看了一眼,每一套都很適合她,大概因為是她。

  青年逐漸幽深的眸色被意外地敲門聲打擾,他不悅地皺眉,雖然大概知道門外站著的是哪個愚蠢的麻瓜,他還是忍不住有種讓門外滾的衝動。

  拉開木門,確實是意料之中的小蘿蔔頭。

  送花的小姑娘費力地高舉著一捧嬌艷欲滴的玫瑰,小聲地問候道:「早上好,林先生,這是您訂好的花。」

  男子的臉色並沒有因為小姑娘的天真神色而好轉半分,他只是更深地皺起眉頭,用越發冰冷的聲線道:「你遲到了。」

  「是的,先生。」小姑娘不安地囁喏道:「我很抱歉,先生,昨晚警報響了很久,我媽媽很害怕……」說著,她將手上的花舉得更高了。瘦小的手臂似乎並不習慣這樣長時間的托舉,此刻有些輕微地顫抖。

  裡德爾依舊沒有接過她的花束,他以一種不近人情的口吻殘忍回絕道:「你已經遲到了,我對理由不感興趣。」

  說完,他的目光再沒有在小姑娘身上流連一眼,而是轉身想要將門關上。

  一只瘦削蒼白卻有力的手掌卻緊緊抓住了門框,熟悉的笑聲從寬大的鬥篷下傳來:「但我沒遲到。」

  安格裡克轉頭看了小姑娘一眼,揮舞了一下魔杖,小姑娘便帶著茫然的神色放下花朵離開了。他轉頭笑道:「我以為你會喜歡那些玫瑰。」

  「不喜歡被魔法修補過的。」

  裡德爾也轉頭看了一眼地下那艷紅的花束,掏出自己的魔杖。不過須臾那些花朵便枯萎殘敗,有些葉片上甚至染了些暗紅的血跡。

  安格裡克聳了下肩,他自然沒有期待這樣的小把戲會迷惑住裡德爾的判斷,如果不是被焚毀的火漆和定時送花的小姑娘恰到時機地打開了房屋的隱匿魔法,他恐怕還要再花些時間才能准確找到這位「主人」的藏身之處。他看向依舊牢牢把守住大門的裡德爾,再次微笑道:「我可沒有被魔法修補過,不能放我進去喝杯茶嗎,主、人?」

  金發少年將最後那個詞咬得很重,尾音說不出是憤恨還是痴纏。

  「所以你准備威脅我嗎?」

  裡德爾冷笑一聲,歪了下頭:「看來這個假期讓你有所長進。」

  安格裡克對這嘲諷不置可否,平靜道:「感謝您的誇贊,我一定會更加努力,不拖您的後腿。」

  「你想要什麼?」裡德爾不耐煩地打斷了面前人的陰陽怪氣。

  安格裡克抬頭望了一眼,抿了下嘴角道:「想去『林先生』的家裡喝杯茶,雖然現在距離下午茶的時間早了一點點,不過我相信林夫人不會介意的吧。」說道這裡,他又扯出那抹陰鶩的笑意,整個人像一只隨時要展翅捕食的兀鷲。

  裡德爾順著他的目光抬頭望了一眼,他的姑娘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穿好裙子走到了窗台邊,正對著窗台上伸展在半空中孤單搖曳的一株黃色玫瑰出神。

  他轉回目光,面對著身前肌肉緊繃的安格裡克,他突然扯出一抹熟稔的笑意,聲調也回復了一貫的謙和有禮:「當然不會,請進。」


第93章 第 93 章

  22

  壁爐內的爐火依舊不徐不疾地燃燒著,陽光雖然退卻了不少,卻依舊牢牢把控著窗棱上的方寸之地,未被陽光照射的地方更顯得幽暗了些。壁爐前擺了一張小桌和兩個沙發,小桌上插著一只尚在盛放的玫瑰,茶壺邊上只有兩個杯子——顯然,這個家庭甚少有訪客。

  就在安格裡克沉默打量這個小空間的時候,裡德爾已然換了一副茶具上來,他沒有使用魔法,這個家庭也看不出有小精靈存在的痕跡,黑發青年就像一個真正的麻瓜一樣給他手動沏了一壺紅茶。

  「沒什麼茶點,你可以試試東方的喝法。」

  做好這一切,裡德爾坐到對面的沙發上端起了茶盞,平靜得仿佛眼前人真的只是來找他喝茶而已。

  「你可真適應現在的日子。」

  安格裡克皺了下眉,還是端起茶盞冷笑道。

  裡德爾不置可否,新泡的茶有些燙,他小酌了一口便將它放回茶幾上:「你如今的態度也很有長進。」

  不動聲色的威壓讓安格裡克頓了一下,眼前人確實是他熟悉的伏地魔,這種感覺讓他恐懼,卻在同時讓他興奮,至少伏地魔也沒有完全變成他不熟悉的樣子。

  「大概是你教得好。」安格裡克依舊沒有退卻,他想了一下,緩聲道:「羅茜的事情已經解決了,她家人決定帶她出國療養,學校那邊九月正常開學,級長估計會由布萊克暫代。」

  「嗯,我知道。」

  裡德爾很快答道,眼前閃過那個女孩的陷入偏執中最後模樣,中了魔咒的她無知無覺地跑到了魁地奇球場,然後從飛天掃帚上表演了一個完美的墜落……他並沒有更多情緒來評價這件意外,只是級長繼任者是布萊克……他神色微黯,布萊克家族的那個女孩對自己的執念可遠高於羅茜,若是從前他還能從容應對,現在的裡德爾卻覺得連多看她們一眼都是浪費生命。

  不過依舊沒什麼關系,裡德爾轉頭看向窗外,牧羊人依舊在草垛上打盹,那些事情……現在還不是他關注的重點。

  「你還記得你的承諾嗎?」

  安格裡克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打斷了裡德爾有些漂浮的思緒。

  「記得。」裡德爾回得很快:「你想要現在兌現它嗎?」

  「現在?」安格裡克將後背靠在沙發上,給自己找了一個舒適的姿勢:「我倒是不介意……但你可以?」上挑的眉峰將他內心的想法展露無遺。

  「並非全然不行。」裡德爾笑了一下:「只是太過莽撞,並不是聰明人的做法。」

  「所以依舊是一張空頭支票。」安格裡克癟嘴搖了下頭,顯然這個回答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你可以這樣認為。」裡德爾再次喝了一口茶,緩聲道:「還有什麼問題?」

  「你就不關心下我會不會對你失望?」安格裡克皺眉道。

  「你早就失望了。」裡德爾歪了下頭,似乎有些詫異對方的單純:「不過還有一絲希望而已。如果真的到了決定背叛我的地步,出現在這裡的就不應該是你而是鄧布利多了,不是嗎?」

  「呵。」安格裡克冷笑了一下:「你倒是算得清楚。」

  裡德爾也往後靠在沙發背上,這樣一來陽光就將他的側臉盡數包裹住,一貫沉靜的面龐此刻被陽光勾勒出了金邊,倒顯得眼前這人有些凜然不可侵犯的聖潔來。

  聖潔?安格裡克禁不住在內心嘲諷了一下這個突然蹦出的詞彙,他們與這個詞向來是絕對的對立面。

  一時間有些難言的寂靜。

  「快開學了,你什麼時候回去?」

  安格裡克還是啞著嗓子開了口。

  其實他想問的不是這個,安格裡克懊惱地想,其實他想問的事情更多,伏地魔到底還要不要回去?離校之前明明伏地魔最關心的就是學校會不會封閉的問題,可在一切都成功解決之後他卻一聲不響躲開所有人跑到這裡,這個遠離英國甚至遠離人群的阿爾巴尼亞小城中來。這裡沒有有名的巫師,甚至有沒有巫師都是一個未知數,自從在離校列車上最後狠狠坑了一把諾德之後伏地魔就銷聲匿跡了,甚至他只是放任羅茜摔斷了骨頭就飛快離開,看起來毫無章法,也沒有宣布羅茜這個剛剛加入的新人到底有什麼不可饒恕罪行,即使羅茜真的對他使用了迷情劑又怎樣?他沒有出什麼事,霍格沃茲每天想給他灌迷情劑的姑娘可不少,至少布萊克也干過同樣的事,可伏地魔的反應未免太過奇怪,他只是單方面宣布停止了一切活動……這不是他一貫的作風。

  伏地魔向來會將自己規劃得井井有條,而安格裡克覺得眼前這人現在就在沉迷於一些毫無意義的事情,很明顯,伏地魔也不打算給自己解釋,即使從主僕關系的角度上來看,他確實不需要對僕從解釋。

  ……可他們並不是真的主僕!

  安格裡克不禁攥緊了雙手。

  從前的伏地魔不是這樣的,那時候他還不叫伏地魔,他有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名字,湯姆·馬沃羅·裡德爾。巫師沒有這樣的姓氏,在推崇純血的斯萊特林學院裡德爾這個異樣的存在一開始可以說是舉步艱難。可是裡德爾畢竟是不一樣的,他很快就逆轉了局勢。無論是從魔法上還是從人心上。瘦小的孩子可以用諂媚的態度去迎合當時盛極一時的布萊克家的大塊頭,也可以在一年之後用魔法將對方折磨得毫無還手之力,審時度勢,出手精准狠辣。而自己之所以選擇跟隨裡德爾,雖然也是因為裡德爾明面上展露出來的天賦與才能,更主要的是他看見了裡德爾眼中熾熱燒灼著的野心,蔑視人世間一切荒誕可笑的道義倫理以及那時刻叫囂著的無與倫比的破壞欲。

  在斯萊特林,也許你在這裡交上真誠的朋友,而那些狡詐陰險之輩卻會不惜一切手段,去達到他們的目的。

  他們也許不算朋友,但他們有著一致的追求。

  裡德爾是他的同類,安格裡克從未如此明確地肯定過一件事情,裡德爾散發出來的癲狂令他戰栗亦令他興奮,而且裡德爾遠比自己強大,他明白這一點,所以他甘心做裡德爾的僕人,甘心做他建立黑暗帝國的一把利刃,他心甘情願。

  他曾以為他們是知己。

  可是……如今的裡德爾沉默了。

  一個簡單的問題,對方卻掛著那微笑的假面,甚至不打算令他發現假面下真實的情緒。

  安格裡克抬頭看了一眼,墨綠色的長裙已經出現在樓梯拐角,他也忍不住扯出笑容道:「還是,你不打算回去了?」

  裡德爾未置可否,卻敏銳地捕捉到了安格裡克眼神的飄忽,他轉回頭,對著樓梯上那抹墨綠柔聲道:「你怎麼下來了?」

  話音未落,他便拋下仍在等待回答的安格裡克,快步走上樓道將人扶住。

  陽光灑在姑娘的裙裾上,綠得如同最高等的祖母綠寶石,而她的皮膚在這樣的燦爛的陽光下蒼白得近乎透明。裡德爾快步走上去,將姑娘攬入自己的陰影裡。

  「我哪有那麼嬌貴呢。」姑娘想要推拒,對方的力道卻不容她拒絕,她歪頭看了一眼青年真摯的面龐,只覺得那昏沉的感覺又上來了,費力想了半天,她輕聲道:「你朋友來了?」

  「朋友」這個詞似乎觸及了裡德爾厭惡的神經,他歪了下頭,還是微笑道:「對。」

  「那你怎麼不叫下我?」姑娘蒼白的面色上綻開虛弱的笑意,她輕嗔了裡德爾一眼,暈眩越發濃重,她不得不半倚在裡德爾懷裡,嬌聲道:「是嫌棄我打攪你們的好事了?」

  「怎麼會?」裡德爾笑得愈發溫和,他順勢將姑娘攬在懷裡,居高臨下地望了一眼面帶審視的安格裡克,才轉頭道:「只是擔心你的身體不適合吹風。」

  姑娘歪了頭,倒也沒有反駁這樣的關切,她強撐著往台階下走了兩步,剛想欠身向安格裡克行個禮,卻被身側的裡德爾強行扶住了身體,她疑惑地看了眼裡德爾,只得轉頭向金發男孩笑道:「抱歉,我竟不知湯姆的朋友要來,寒舍簡陋,招待不周之處還請你莫怪了。」

  說罷又請推了下裡德爾的手臂,柔聲道:「你去招呼客人吧,不用在意我,我沒事的。」

  依舊坐在樓下的安格裡克卻沒有容忍這兩人的濃情蜜意,他扯開譏諷的笑容,大聲道:「不用麻煩,林夫人,我只是想問問『林先生』是不是真的打算在這裡常住下去,徹底不管他未完成的學業了?」

  「學業?」黛玉迷茫地望向裡德爾:「什麼學業,你不是已經工作了嗎?」

  「他想說的應該是工作。」裡德爾握住黛玉的手,柔聲道:「事實上,他是我的同事。」

  說罷,陰冷的目光掃向樓下的安格裡克。安格裡克不甘地抓住了沙發手,這次他沒有再硬氣地拆台,只是怨懟的目光再次掃向了那抹綠色的長裙。

  「好了,你先去休息吧。」裡德爾不容拒絕地將黛玉攬了回去:「你的病需要好好休息,一會我就上來陪你。」

  黛玉雖然疑惑,只是昏沉的大腦卻不容得她多思考其中的糾葛。湯姆總是沒錯的,她想,她確實一直在病中,身體並不好,也難得他這樣用心地照拂自己,她總不該太過任性讓他憂心。

  她又回到了閣樓上,四下是她熟悉的景致,他們的婚房,裡面的用具雖然換了幾波,基本擺設總是大體一致,她走到裡德爾慣用的書桌旁坐下來。裡德爾總是在這裡寫著什麼,但他總是把自己寫的東西收得干干淨淨。

  桌上擺了一瓶花束,許是因為送花的小姑娘忘了時辰,亦或許是來訪的友人打斷了他的日常計劃,這花束依舊是昨天擺上的,倒也沒有多萎頓的模樣。她曾問他為何要這樣堅持每天都換一束花,畢竟他的收入看起來並不豐裕,只記得他搖搖頭笑道:「怕你看見落花哭鼻子。」

  那人真是……她驀然就紅了臉。

  都把她當什麼了。

  樓下安靜得出奇,她什麼聲音也沒有聽見,不知道那人和朋友又是如何相處的,也是奇怪,她和他相處的時日愈長,她便越不記得從前的他是什麼模樣。湯姆說那是因為她生病的緣故,她想也應當如此,只是心中未免覺得可惜,和他的一點一滴,她想,其實她並不想忘記。

  他是她歡喜的人。

  黛玉轉頭望向了窗外的田野,那田野每天的景致幾乎都沒什麼變化,這個時刻那牧羊人應當要趕著羊群去喝水了,她望著那牧人從草垛上爬起身來,宛如意識到她的目光一般,那牧人轉頭望向這邊。

  黛玉一愣,慌忙躲到一側的窗簾後。

  好生奇怪,她捂住顫動的心口思索到,她與那人素不相識更無交集,為什麼要躲呢?

  姑娘晃動了一下昏沉的頭腦,鼓起勇氣向窗外看去。

  田野空蕩蕩的。

  牧人和羊群都已然不見蹤影。


第94章 第 94 章

  23

  沒想到這樣好的天色到了傍晚竟然就已經黑雲壓城,清爽的空氣突然變得潮濕而滯阻,黛玉慢慢扶著扶手走下台階,正看到湯姆拿著咖啡杯望著窗外,她歪了下頭,倒是難得見到這人發呆的模樣,忍不住彎起了嘴角。

  閃電劃破天際,青年終於從雷聲轟鳴中回過神來,他轉頭看向黛玉,柔聲道:「馬上就做好了,怎麼下來了?」

  「怎麼?我若是就想看看你這呆子都不成麼?」

  黛玉歪了頭,笑得眉眼彎彎,她在裡德爾面前少有這樣嬌俏的小女兒形狀,惹得裡德爾一時又看得痴了。

  許是男子的目光太過熱烈直白,姑娘自知失言,慌忙用手掩了面嗔道:「說是呆子還真是個呆子,你那杯子都要灑出來了,等回頭你再可惜那身衣服可是不能夠了。」

  裡德爾這才將目光轉向手中的咖啡杯,確實就差一點他的襯衫就要染上這褐色的髒污。雖然他並不在意這點小問題,黑發青年還是將咖啡杯放在了桌台上。

  滿腦子依舊是黛玉嬌俏的笑意,整個心房都被她這模樣擠得滿滿當當。

  他突然有種人生若是如此也算極好的喟嘆。和她在一起的這些時日,裡德爾時常會有這樣的感覺,他以為在他得到一切之後他會飛快厭倦,可事實上厭倦的那天看起來依舊遙遙無期。他仍然會被她牽引得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她大概真是他命中無法跨越的劫難。

  「何必自欺欺人?」

  安格裡克的冷笑突然炸響在耳畔。

  裡德爾驚得回了下頭,屋內空空如也,只有黛玉坐在桌旁端詳著他剛換上的花束,委實是人比花嬌,並沒有任何安格裡克的身影。

  對,他早就被自己趕出去了。

  裡德爾明白那並不長久,安格裡克還會回來,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麻煩,他仍舊需要帶著黛玉離開這裡。格雷夫人說得沒錯,也許是因為黛玉原本是異世的魂靈,如今卻被他強行召喚,黛玉的靈魂非常虛弱。在喝下迷情劑之後她昏睡的時間開始變長,何況他還小心地篡改了她的一部分記憶。

  裡德爾實在厭惡看見她回避自己的模樣。

  「她根本不喜歡你,這不過是迷情劑的作用,全是因為你給她喂了迷情劑。」

  安格裡克的聲音再度回響在耳畔,裡德爾皺了眉,不想再去回憶他們今日的交鋒,他的「咖啡」已經煮好。如之前的每一天,青年將杯子放在了姑娘身前:

  「趁熱喝。」

  姑娘手捧著咖啡,目光有些迷茫,她似乎在等待它更涼一點。裡德爾的眉頭卻不自覺皺得更緊。

  「用藥劑維持一個虛幻的假像,這真是令人恥笑……」

  「有什麼關系?」

  裡德爾記得當時自己的冷笑:「她是我的,無論是出於藥劑還是別的,難道魔藥的發明只是用來證明巫師自己的無能嗎?連諾德那傻子也會給桃金娘下迷情劑,那是因為他無能?他無能地耍了你們幾個月?看來你作為一個正統的巫師未免也太自卑了。」

  「你還記得自己是一個巫師嗎?」安格裡克惡狠狠地反駁道:「你是我們的領頭人,如今你居然為了一個麻瓜躲到這樣的地方來?她這個病懨懨的模樣連個普通的麻瓜都不如!你真是個騙子,我居然相信你能創造出比格林德沃更偉大的功績,騙子!」

  「情緒並不會讓你的魔法提升半分。」裡德爾冷靜而迅猛地用魔杖抵住了對方的咽喉:「它只會讓你失去判斷力和最佳時機。現在,你可以滾了。」

  大雨轟然落下,裡德爾從回憶裡驚醒。他皺眉望著捧著咖啡杯的黛玉,她是那樣乖巧又那樣纖弱,她不會忤逆他的任何一個舉動,她只會紅著臉接納他的一切……和當初那個恨不得殺了他的姑娘可是極大不同。

  ……太不同了。

  裡德爾上前半步,忽然將黛玉手中的咖啡拿到一側:

  「這杯我忘記加糖了,等會再給你一杯新的。」

  黛玉愣了一下,乖巧地點了下頭。屋外突然響起了大力的敲門聲,打破了彌漫在兩人間心照不宣的沉默。

  「這麼大的雨?」

  黛玉疑惑地望了裡德爾一眼,對方皺著眉,卻沒有多少驚詫的模樣。

  「……要不你先上樓回避一下?」

  似乎是為了印證裡德爾的判斷,門外的不速之客將門板拍得更用力了,窗外也開始閃過來來回回不算客氣的手電光芒,還夾雜著吼聲。

  裡德爾往下彎了嘴角,搖搖頭發出了一個無聲的單詞:「德國人。」

  「那你……」姑娘從餐桌旁站起身來,擔憂的神色不言而喻。

  看著她那認真憂愁的模樣,裡德爾不禁笑了起來:「算了,你還是站在我身後吧。看不見你我更擔心。」

  黛玉的臉突然就紅了,她沒有反駁,順從地走到了裡德爾身後。

  狂風帶著卷著暴雨隨著打開的門衝進屋內,寒意讓姑娘忍不住瑟縮了一下,裡德爾微張了手,令人驚奇的是竟然沒有半點雨絲能越過他落在女子的裙裾上。

  「你們!出來!」對方用並不熟練的阿爾巴尼亞語喊道。

  手電的光粗暴地往裡德爾臉上打去,黑發青年眯起了雙眼,微偏轉了面頰。

  「我們做了什麼?長官。」

  裡德爾冷靜地用德語回道。

  熟悉的語言讓門外的士兵愣了一下,可這樣流暢的語言並沒有讓他們放松下來,士兵們飛快地舉起槍支,嚴肅道:「出來!有人舉報你們窩藏猶太人和逃兵!」

  說完,領頭人做了個手勢,幾個舉槍的士兵立馬衝進了屋內開始翻箱倒櫃。

  裡德爾站在原地,皺眉看著他們的舉動,沒有制止,也沒有聽話地出門。可眼尖的德國人立馬就發現了他身後還站著一個與眾不同的東方面孔,黃種人的出現無疑是證實了那舉報的合理性,更多的槍支圍住了二人。黛玉愣了下,不自覺地抓住了裡德爾的衣袍。

  「沒事的。」裡德爾輕聲道,用手繼續將姑娘往身後攬去。

  「別耍花招!舉起手來!」

  軍官大聲道,子彈已經上好膛,這樣近的距離只要他扣下扳機面前的青年定然命喪於此。只是即使同時被五只機槍包圍,這個青年卻依舊沒有舉起雙手投降的意思,這不禁讓他懷疑黑發男子的身上還有別的秘密武器,讓他忍不住想提前扣下扳機。

  戰爭中教會他最重要一點,大概就是面對危險的直覺。

  黑發男子長得很好看,即使他作為一個男人也不得不承認這點,而這個年歲不大的小子面對五挺機槍居然毫無反應,甚至……軍官只覺得自己毛發都立了起來。對方似乎在笑。

  「砰!」

  手比大腦的反應更快,機槍炸響的那刻軍官自己都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面前的青年並沒有倒下,疼痛後知後覺地襲來,軍官疑惑地看向自己的腹部,那裡血肉模糊,子彈在槍膛中就已炸開,他的手掌上空洞洞的,原本生在在那裡的手指已經不見蹤影。

  更多的槍聲響起,伴隨著女子的驚叫和士兵們的痛呼。

  倒在台階上的軍官愣怔得看著自己的精銳在這槍聲中接連倒下,而他們最初的目標青年竟然毫發無傷,他這才注意到青年手中不知何時已經握住了一支細長的木棍。

  這是個巫師。

  軍官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原來傳聞不僅是傳聞。眼前這是個巫師。

  不到半分鐘即大獲全勝的裡德爾臉上並沒有多少勝利的喜悅,他感到原本緊抓自己衣袍的手不自覺松了下去。裡德爾慌忙轉身,望向黛玉蒼白的面龐,他的姑娘皺起了眉頭,一直迷蒙的雙眼此刻逐漸煙波流轉。

  她似乎在試圖說話。

  裡德爾讀出了她的唇形,她在無意識地想發出riddle的音節。

  藥效要過了嗎?

  該死!

  不應該是現在。

  裡德爾突然開始後悔方才那一瞬間的不甘,他確實想知道黛玉在知道一切真相之後到底會如何看待他,他想要獲得一個真實的她,一個真實而完整的林黛玉,但不應該是現在。

  這真是最壞的開局。

  這些該死的麻瓜。

  沒有多少時間了,裡德爾抓住黛玉的手臂將她攬入懷裡,可幻影移形在下一秒便遇上了未知的阻力。房子四周仿佛被什麼隔絕開來,不,不止是房子四周,是整個鎮子都有魔法陣,他沒辦法突破這層屏障。

  看來安格裡克終究是有所長進,裡德爾憤恨地咬了牙,但這麼復雜的魔法陣安格裡克又是什麼時候布下的,竟然令他毫無察覺!

  不對,安格裡克一個人做不到這樣復雜的魔法陣。

  安格裡克有幫手,他是有備而來。

  可對手並沒有留給裡德爾更多破局的機會,一個巨大的火球從天空中轟然降落,裡德爾連忙抱住黛玉跳出房子,兩層的小樓在他們身後瞬間化為焦土,裡德爾攬緊了懷中的姑娘,憤恨地望向空中的凶手。

  「兩條火球龍?」

  裡德爾不禁冷笑出聲:「為了對付我你還真是下了大手筆。」

  「對待自己的主人怎麼可以掉以輕心。」龍背上的金發青年嗤笑著回應道:「這不是你教會我的嗎?」

  「那我可真是榮幸。」裡德爾不再廢話,衝著巨龍就發出攻擊咒語。

  可惜那些咒語被安格裡克擋了大半,加上巨龍飛快的移動速度和配合,還得分心護著黛玉的裡德爾無疑陷入極大的被動中。

  暴雨還在繼續,田野卻頃刻間便成了火海。

  「到現在你還要護著那個累贅嗎?」

  站在巨龍上的安格裡克憤怒地吼道,昔日的寧靜小鎮已經變成一片火海,間或夾雜著驚叫和哭聲,槍炮聲卻在此時傳來。

  裡德爾沒有回答,卻將懷裡的姑娘摟得更緊了。

  黛玉終於從那纏人的昏沉中清醒回來,還來不及回想究竟發生了什麼,卻直面了這凶險的對峙,裡德爾抱著她又是幾下翻滾,他們的衣袍都著火了,裡德爾卻先將她的裙角滅了火,才處理自己燃燒的手臂。

  「你放開我。」

  姑娘低聲道。

  裡德爾沒有回答,他施了一個反彈咒,安格裡克差點被燒了頭發,在對方慌忙躲避的時候他又施了一個昏睡咒。安格裡克阻擋不及,其中一條火球龍從半空中摔了下來。另一條火龍慌忙回護住自己的同伴。

  那也抵擋不了太久。

  裡德爾抓住黛玉就跑進了小城曲折的巷道中。

  炮彈聲就在前方響起,他轉了個彎又扯著她在被轟炸後的房屋殘骸裡奔跑,到處都是麻瓜士兵。若在平時裡德爾對這些麻瓜絕對不屑一顧,可如今他們身後還有兩條龍和一個巫師,裡德爾不打算用太多的精力對付那群麻瓜,他需要保存體力。

  好容易跑到一個僻靜的廢墟中,裡德爾終於停了下來,大雨將二人淋了個濕透,寒意讓姑娘的雙手更加冰冷,面頰卻因奔跑而泛上不自然的陀紅:

  「你……你將我放開罷。」

  聽見她這個惱人的提議,裡德爾冷著臉飛快回頭,那目光裡的威脅不言而喻。

  黛玉卻冷靜著喘息道:「你如今帶著我是個累贅,那兩條龍行動很快……若是帶上我,你再受了傷我們都走不了。」

  裡德爾的手依舊抓得很緊,他冷聲道:「別把我和那些只會放棄的蠢貨混為一談,你也別想趁現在逃走。」

  黛玉方欲再言,兩人的頭頂便再次出現了巨龍的陰影。夾雜著士兵的驚呼與士官的怒吼,交戰的人類雙方很快在巨龍面前達成一致,機槍和炮筒即刻便鎖定了他們這一側。


第95章 第 95 章

  24

  「該死。」

  饒是黑魔王平素再有涵養與風度,遇上這種麻煩的時刻還是忍不住咕噥著爆了句粗:「真是梅林三百年不洗的臭襪子。」

  很好,不愧是他自己的屬下,很有長進。知道借力了。

  裡德爾抬頭看向伏在巨龍身上的安格裡克,金色的半長頭發被燒了大半,衣服也不復方才整潔,鬥篷破破爛爛,乍看下去就像是哪個未知垃圾場出品的破布條。

  龍甲堅硬,可以說免疫大部分的攻擊魔法,唯有眼睛是破綻,可裡德爾也不得不考慮如果弄傷這兩條火球龍的眼睛,它們會不會反而因此發狂胡亂噴火……他倒是沒關系,但裡德爾不想讓黛玉也隨他冒險。

  她的身體狀況並不樂觀。

  麻瓜們的流彈雖然不能傷到他自己,卻很容易傷到黛玉。

  安格裡克這一根筋的手段此時卻處處壓在他的死穴上,只有保證黛玉的安全的前提下,裡德爾才能抽空來對付他。

  「談判。」

  裡德爾做了個中止的手勢,他向身側碎石施了變形咒,碎石立刻變成燃火的長蛇,迅猛地衝向了麻瓜的營地,引起一連串的尖叫與機槍聲:「你到底想要什麼?這樣下去只會兩敗俱傷。」

  安格裡克似乎對裡德爾這種臨陣求饒的行為感到瞬間的意外,只是他很快便冷笑起來,目光如禿鷲般緊盯著裡德爾和黛玉緊握的雙手:「我們不是談過了嗎?你還想拖延時間!」

  「我拖延時間就會有援兵嗎?」

  裡德爾冷靜地反駁了他,又冷笑道:「不過我們似乎沒談過你的事吧假期還沒結束,你怎麼知道我一定不會回去?還是說誰給你說了什麼?讓你信任他多於信任我?」

  安格裡克愣了一下,剛想反駁,卻看見從天而降炮火突然在二人身側炸響,巨大的衝擊波連火龍都往後飛了十幾英尺。他慌忙牽引住火龍的韁繩:「怎麼回事?」

  空中飛過奇怪的鐵鳥,上面噴著不算連貫的火焰,饒是安格裡克並不了解麻瓜也知道那東西來者不善,他揮舞魔杖,那奇怪的鐵鳥立刻停在了空中,旋即更猛烈地墜落下去。

  「奇怪的麻瓜。」

  安格裡克咕噥了一聲,他並不在意從那大鳥裡掉出來的麻瓜生死,火龍似乎也被不斷打到身上的子彈激怒,憤怒地向天空噴著火球,甚至想直接把它們打下來。

  「錯了!蠢貨!」安格裡克用力拽住巨龍,但發狂的火龍哪有那麼容易控制住,反而是他自己被顛得頭暈目眩,差點從火龍上摔下來。

  他好不容易控制住發狂的巨龍,再看向原先裡德爾所站的地方,那裡已經完全被瓦礫和火焰覆蓋,只依稀能看見碎石上的血跡,根本看不到裡德爾他們的蹤影。

  被埋了?還是死了?

  安格裡克皺眉想到……就這麼簡單?

  怎麼可能?

  安格裡克在內心瘋狂否定這個不斷上升的念頭,可是四下只有不斷炸響的炮火和接連坍塌的牆垣,裡德爾能跑到哪裡去?何況他還死性不改地要帶上那個病秧子幽靈。

  炮火震得他的雙耳生疼,他朝著已是一片火海的瓦礫怒喊道:「梅林的臭襪子!你給我滾出來,我知道你沒死!」

  瓦礫和大火沒有回應他,天地間只有無邊無際的冷雨,反而是麻瓜們的噪音越來越近,安格裡克惱火地望向這群打擾他的螻蟻,隨即意識到裡德爾的魔法大蛇在方才炮火炸響的瞬間也失去效力重新變回了碎石塊,安格裡克暗暗咬牙,將心底那個瘋長的念頭強行壓了下去。

  「你給我上。」

  他松掉了手中的一條韁繩,早已壓抑許久的火龍迅速朝著那炮火中心飛了過去,引發了更猛烈的尖叫與混亂。

  安格裡克又從懷裡拿出一個鐵盒子,那盒子半新不舊,他打開它,裡面有半只羽毛筆和一顆舊了的袖扣。金發青年凝神在上面施展了追蹤魔法,眼見著淺色的光芒從器物上緩緩升起,不到剎那又如被狂風吹散一般消失得了無蹤跡。

  安格裡克瞪大了雙眼,眼見著那群麻瓜還在火龍的威壓下負隅頑抗,他想了下,捏緊了魔杖,施了滅火術,從火龍身上跳了下來。

  除卻那群麻瓜的聒噪,四下只有不斷彌漫毛發被燒焦的糊味。

  安格裡克緊張地往四面施了好幾個攻擊魔法,只有垣牆塌陷的回響。似乎真的沒有人躲藏在四面的瓦礫中,腳下的泥土濕漉漉的,也許是被大雨淋的,可又在火光下泛著不自然的血腥味。

  金發青年後退了一步,念了個復原咒。

  瓦礫開始向上飛起,牆垣也被重塑成型,安格裡克皺眉望著眼前的土地上,竟然真的倒著兩個人。背對他的黑發青年滿身是血,借助自己高大的身材牢牢地將姑娘護在身下,安格裡克看不見他們的正臉,但露在空氣裡二人的雙手青白又滿是血漬,似乎已經完全失去原有的生機。

  「……裡德爾?」

  安格裡克只覺得有什麼在自己的腦海裡轟然炸開,那瞬間他什麼也聽不見,大雨瘋狂地打在臉上身上,還未及熄滅的火苗不甘心地尋找下一處可以再次復燃的契機,火龍的叫聲、炮火的轟鳴、人類的怒吼……一下子仿佛都離他很遠,就像瞬間被甩入另一個未知的空間之中,他死死盯著眼前這兩具交疊的軀體,黑紅的血液源源不斷地被大雨衝刷到他的腳下,他突然覺得那血液像是著了火一般燒得他的雙腳生疼,他慌忙跳開,但又不知道能逃到哪裡去。

  滿世界都是刺眼的黑紅色。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

  裡德爾哪有那麼容易輸。

  那麼輕而易舉地倒在他們的合謀下。

  他這趟並不是為了要裡德爾的命!但裡德爾卻為了那個女人,那個莫名其妙的幽靈甘願被牆砸死!

  多麼可笑的死法。

  一個叫囂著要建立自己帝國的魔王居然是這樣可笑的死法,他完全有能力躲開,他完全對付得了兩條火龍,他明明可以,但他居然沒有躲!

  怒氣很快燒掉了安格裡克頭腦裡僅存的理智,他憤怒地上前想要將面前的兩人分開,可當他的手接觸到那男子身上瞬間,已經不能動彈的屍體突然以極快的速度轉回身來向他撲來。

  那甚至不是一張人類的面孔,多毛而猙獰,安格裡克慌忙後退,躲開這只貓臉人身怪物的襲擊,而脊椎上又突然竄上另一股由恐懼生發的寒意。他連忙轉頭,只見剛剛令他失去理智的那人完好無損地站在殘垣間的陰影裡,冷笑著向他發出了咒語。

  安格裡克慌忙抵御,可還是被打到了牆上,又重重地摔下來,不自覺地嘔出一大口鮮血。

  原本躺在瓦礫中的「屍體」已然變為原本的野貓和老鼠,尖叫著跑進了廢墟中。

  「……你沒事。」

  安格裡克恨恨地瞪著裡德爾,對方卻沒有理會他的問題,大步走上前來居高臨下地問道:「魔法陣是誰布下的?」

  「你怎麼不信是我?」安格裡克冷笑道。

  裡德爾歪了下頭,淡然道:「你沒有時間。何況你家族的藏書我應當都看過,沒有這個陣法的記載。」

  原來如此,安格裡克心下黯然,確實太過簡單的答案,卻感覺裡德爾沉吟了片刻,突然皺眉道:「諾德……諾德那小子居然能策反你?」

  「為什麼不能?」眼見裡德爾已經猜到了真相,安格裡克索性坦然出賣了隊友。

  「蠢貨!」

  裡德爾面色驟然變冷,不再搭理已經倒下的安格裡克,轉身想快步離開。

  安格裡克卻在此時用力吹了一只口哨,裡德爾身前的磚牆再度倒塌,巨龍猩紅的眼瞳再次出現在他的面前。

  「你到底想做什麼?」裡德爾的聲線裡帶上了難掩的怒意:「你的目標是殺掉黛玉,他的目標可不是!你和他合作什麼?」

  「那有什麼關系。」安格裡克搖搖晃晃從地上站起來,看著難得焦急的裡德爾大笑道:「無論是他把人帶走,還是我把人殺了,對你來說結果不都是一樣的嗎?」

  「你鬧出那麼大動靜,魔法部也要來了。」裡德爾沉聲道:「用進阿茲卡班的代價換一個麻瓜的命?不,甚至可能換不到,你到底在想什麼?」

  「鬧大了又怎樣?」安格裡克卻笑得越發暢快:「你剛剛問我想要什麼?我現在告訴你,要麼和我一起進阿茲卡班,要麼我們一起去法國,建立一個我們暢想過的新世界!」

  裡德爾冷臉打量著眼前這個瘋子,冷笑道:「還有一種可能,你自己進阿茲卡班。諾德帶走她又怎樣,無論她在天涯海角,我都能把她找回來。」

  「那我可要感謝你教會了我後手,」安格裡克的面色不曾變換半分:「你覺得我帶兩條龍還引來麻瓜士兵就只是為了對付你嗎?」

  仿佛印證了安格裡克的狂言一般,另一只與人類纏鬥的火龍突然朝著一個方位撲去,裡德爾瞳孔緊縮,那裡是他把黛玉藏起來的位置,諾德找到她了。


第96章 第 96 章

  25

  「原來是你。」

  黛玉站在昏暗的房間裡。房間應當是廢棄了許久,四面都是塵埃的氣味,裡德爾離開前似乎施了什麼咒語,這樣破舊的地方她待著竟然也有些奇異的安心,喉頭也沒有任何被塵埃引發的不適。不過那人既然敢放心離開,大概也是做了不少准備。炮火和大雨雖然看似猛烈,確實也無一刻真正侵擾到這方寸之地。因此她才能在此時借著外面稀薄的火光認真打量著闖到身前的牧羊人。

  她無奈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你又如何白白跑到這樣的險地中來?」

  「您知道裡德爾是什麼樣的人嗎?」

  還未換下牧人裝束的諾德沉聲道。

  黛玉認真地端詳著面前的少年,他似乎也長高了些許,眉眼變得更加濃烈了些,之前對上她那種局促不安此刻都已經消散了大半,似乎那份旖思早已被他盡數斬斷。

  「你既知道他是何等人,怎麼還要巴巴地跑過來?」黛玉嘆了口氣:「你便不想想後路的麼?」

  「來不及想那些東西。」諾德苦笑了一下:「您要和我走嗎?」

  黛玉定定地望著他,似乎沒有多久,但又像過了一個世紀般,她才緩緩搖頭:「我身上沒有你想要的東西,若是從前也就罷了,如今我再跟著你,除了累贅還能是什麼呢?」

  諾德似乎對這樣的結局也有所准備,他握緊了拳堅定道:「您本身就是重要的證人,只要您願意和我走,其余的我可以准備。」

  「你恨他。」

  姑娘的聲調表明這是個肯定句。

  諾德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恨到什麼程度?可有豁出一切的決心麼?」向來保有方寸感的姑娘如今卻提出了這樣一個尖銳的問題。

  少年擰緊了眉峰,似乎有猶豫之色,可眼前瞬間似乎又浮現出那幾個女孩的面容,他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他一定要為他所作的一切付出代價。」

  姑娘沒有再開口,只是向少年走出了一步,身前突然出現瑩綠色的光幕,阻隔了她進一步動作:「你看,我也不過是囚徒而已。既然你想好了,想必也做了准備罷?」

  少年深吸一口氣,他知道事情並不會如此簡單。不知道安格裡克能拖住裡德爾多久,諾德抽出了魔杖,看來不驚動裡德爾就帶走林姑娘的想法已經無望,他只能盡快。

  眼前的陣法不算復雜,諾德凝神想了片刻,朝著陣法的左下角發出了攻擊魔法。

  屏障應聲而裂。

  可沒等諾德露出輕松的笑容,他便聽到了林姑娘的驚呼。

  身後的石牆轟然塌陷,諾德還來不及反應,只匆忙間拽著林姑娘往旁邊一滾,巫師的自保能力在此刻發揮了及時的效用,他們勉強躲開了碎石的衝擊。

  暴雨從破裂的房頂上傾瀉而下,伴隨著閃電與雷鳴,巨大的龍頭從橫梁的殘骸上緩緩抬起,帶來一片濃重而令人恐懼的陰影。

  火龍並沒給諾德更多反應的時間,它張開了滿是獠牙的大口,火柱再次向二人衝來。

  該死!魔法陣還在,他不能幻影移形。

  諾德慌忙拿起魔杖想要反抗,可終究還是慢了一步,眼見那火龍已經衝到身前,他只能無奈地轉頭護在林姑娘身前,祈願巫師的能力能再幫他們一次。

  想像中的灼熱和衝擊並沒有出現。

  ……成功了?

  諾德睜開眼,覺得一切如夢幻般不可置信。

  「你在磨蹭什麼?」

  裡德爾咬牙切齒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身後。諾德連忙回頭,只看見了黑發青年的瘦高背影。很明顯不是他的能力救了他們,因為匆忙趕到的裡德爾正用魔杖維持著一個巨大的屏障,抵抗著火龍的攻擊。

  裡德爾的如今模樣有些狼狽,整個人都被大雨澆得濕透,外袍被燒得破爛不堪,身上滿是成塊的泥水,襯衫早已經看不清原先的顏色,這是大概諾德第一次看見向來高傲的裡德爾這般不堪的模樣。

  「把你那個該死的魔法陣破掉,帶她走!」

  裡德爾用力將火焰打了回去,火龍往後退了兩步,堪堪抓住了屋角,在房檐上穩住了身形。

  隨後趕來的安格裡克明顯更加狼狽,但諾德還是敏銳地意識到安格裡克的身後沒有跟著另一條龍。

  這麼短的時間裡德爾已經把那條龍干掉了?

  怎麼可能?

  那他為什麼還要命令自己帶走林姑娘?

  這個想法令諾德頭皮發麻,可他意識到裡德爾的左手此刻正無力地垂著,小腿也有大片暗紅的色彩,雨水和血滴一起落下,黑發青年的腳下很快便被黑紅的血液濡濕了大片土地。

  「帶她走。」裡德爾一邊向安格裡克發出攻擊魔法,一面再次命令道:「不然就給我滾!」

  終於趕到的安格裡克明顯負傷更重,但身前裡德爾做出的保護姿態無疑更加刺激了安格裡克:「你們怎麼都護著她?都吃了迷魂藥了嗎?」

  說著,安格裡克從懷裡掏出一個圓球,直接扔了過去。

  裡德爾不明就裡,直接將那東西打開,可那個圓球似乎脆弱不堪,在空中便爆裂開來,散發著一股醉人的香氣。裡德爾率先捂住了口鼻,叫道:「波爾格粉末!瘋子!那條龍發狂對你我都沒有好處!」

  諾德心下一驚,安格裡克居然用了這種能讓巨龍發狂的東西,他來不及細想,抓著黛玉的手就向外跑去。

  一道火焰突然封住了前方的道路,他慌忙停住,回顧間四面都被火海圍住,巨龍已經發狂,整棟房子都有些搖搖欲墜。

  「那又怎樣?我還有退路嗎?」安格裡克的狂笑聲已經有些嘶啞。

  裡德爾不再猶豫,直接攻擊了火龍的雙眼,伴隨著又一道大火和尖叫,龍血從巨龍的左眼噴湧而出。

  「別以為你能跑!」

  安格裡克憤恨地瞪著黛玉,趁著裡德爾攻擊巨龍的時候直接向她發出了幾個死咒。

  諾德用力將死咒擋下,周圍的火焰燒得越來越旺,能夠讓他們容身的地方正在以飛瀑直下的速度縮小。

  「梅林的臭襪子!你是個巫師!」

  伴隨著又一聲巨龍的長嘯,裡德爾恨鐵不成鋼的聲音再次傳來。失去視力的巨龍正在胡亂噴火和踩踏,裡德爾踉蹌著衝過來直接用魔杖掃出一條通道,摟著黛玉就跑了過去。

  「不是要帶她走嗎?你准備的出口在哪?」

  裡德爾衝著諾德吼道,又朝身後放了兩個隔絕咒,巨大的石牆突然從地面上升起,不過這並不能阻擋同樣能解咒的安格裡克太久。

  「門鑰匙!」諾德心一橫,朝著裡德爾道:「在草垛那邊!」

  那地方可不近!

  「只有那一個?」裡德爾大聲道。

  「另一個更遠!」諾德翻了個白眼,在裡德爾眼下布置魔法陣和出口哪有那麼容易,不然他也不會花這麼久時間搞出覆蓋一個城鎮的陣法。

  裡德爾皺了眉,暗罵這個愚蠢的混蛋就算要搞事也不會多留幾道後手,他的左手斷了,完全使不上力氣,腿上流血也很厲害,幸好沒傷到動脈,但無盡的奔跑無疑讓青年眼前產生一陣陣無法控制的來自失血的眩暈。如果要使用魔法就不能帶著黛玉逃跑,何況……他擔憂地看了一眼被諾德拽著的姑娘,即使她無聲忍耐了一路,也不能掩蓋這樣一個事實,她快要力竭了。

  巨龍在小鎮成排的房頂上作祟發狂,踩出一個又一個大洞,毫無方向地噴射著火焰,沉寂了片刻的炮火再次響起,人類終於找到了方向再次攻了過來,而這大雨冰寒入骨,竟是一點變小的趨勢也沒有。

  安格裡克已經開始突破第二面石牆了。

  裡德爾胡亂摸了一把臉,血跡和雨水伴隨著他的動作在他向來干淨的臉上肆意塗抹,他掏出懷裡一只短哨,用力地吹起來。

  諾德疑惑地看著不再奔跑的裡德爾,思考著後者還留了什麼後手。

  「為什麼停下來?」

  裡德爾翻了個白眼,將姑娘搶回懷裡:「她還跑得動嗎?」

  諾德皺了眉,只見黛玉毫無力氣地癱軟在裡德爾懷裡。裡德爾沒有騙人,姑娘沒有時間理會他們的交鋒,只是張開了嘴用力喘息,宛如一條陷入涸轍中的鮒魚。

  裡德爾一連施了幾個咒語,姑娘慘白的臉色才逐漸有了點血色。

  一只灰黑色的小貓頭鷹從田野上飛來,它的脖頸上那圈墨綠色此刻已經長得分明,清晰地顯露出一個「V」字。

  沒等貓頭鷹落在主人的手上,裡德爾揮了揮魔杖,貓頭鷹的身形頓時伸展了幾十倍,差點撞上窄巷前的樓房。

  裡德爾順勢將黛玉推上了貓頭鷹的背,只是在他自己也想靠近的時候,貓頭鷹甚是不給面子扇了他一翅膀的水。

  裡德爾無奈歪了下頭,這貓頭鷹養到現在果然對自己還是沒什麼好感:「那你帶她走。」

  說話間又一道火焰凌空落下,熱浪衝擊得變大的貓頭鷹幾乎無法維持平衡,黛玉慌忙抱緊了貓頭鷹的後頸。

  「門鑰匙是什麼?」從地上爬起來的裡德爾衝著諾德吼道。

  「羊角。」這次諾德沒有隱瞞。

  情勢也不允許他再隱瞞,安格裡克趕了上來,巨大的貓頭鷹在夜色裡成為了一個再明顯不過的靶子。

  「護著她。」

  裡德爾攔在了他們後方,諾德不再猶豫,拔腿就向貓頭鷹的方向跟去。

  貓頭鷹的速度並不算快,黛玉試圖從貓頭鷹的後背抬起頭觀察一下戰局,可巨龍立馬便追上了她們,狩獵本能讓巨龍再失去光明之後反應力更加敏銳,它大概是循著氣味追來的,若不是諾德和裡德爾還在用魔法抵抗,只怕兩三道火焰她就得跌落在地。

  就在她們終於飛出城區的瞬間:

  「Avada Kedavra(阿瓦達索命)!」

  一道綠光驀然閃過,瞬間沒入了貓頭鷹的身體。

  「雁兒!」

  黛玉的雙眼驀然睜大,身下的貓頭鷹急速縮小,失重的感覺剎時將她牢牢包裹,天旋地轉,她望著身下的地面,想去抓住那只已經變小的小貓頭鷹,卻沒有辦法抓住它的哪怕一片尾羽,大地近在咫尺,她認命地閉上雙眼。可她的脖子並沒有斷,甚至沒有她想像中那樣疼,似乎一股氣流托住了她們,只有一點不可避免的擦傷,似乎沒有傷到骨頭。黛玉慌忙支起身子,尋找雁兒落下的方位。貓頭鷹落得不遠,她連忙爬過去抱住它,可那只貓頭鷹已經永久地閉上了眼睛。

  黛玉呆呆地抱著那只貓頭鷹,心頭宛如被劃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血色潺潺,她幾乎要看不清面前的世界。

  「林小姐!」諾德終於跟了上來,他身上的衣袍被巨龍抓破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他看著黛玉發呆的模樣不由得擰起眉頭,可現在不是哀悼的時候,安格裡克正如瘋了一般狂放著死咒。

  「快跟我走。」

  黛玉的目光總算恢復了些焦距,她呆望著諾德將自己從草地上拉起來,突然反應過來方才裡德爾沒能擋下那次攻擊,那他又怎麼樣了?他還好嗎?

  直到這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內心無邊無際的惶恐,她那樣憎惡那個少年,那樣排斥他,那樣憤恨他對自己所做的一切,可當意識到他真的有危險的時候,她竟然更加害怕他真的出事。真的就這樣不告而別麼?

  ……那個男孩叫囂著不分開的誓言猶在耳畔,她惶惑地意識到,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她確實已經把他當成不可分離的家人了。

  雷聲轟鳴,四野寂靜,熊熊烈焰映照出她無助的面龐。

  沒有他的蹤影。

  他去了哪裡?

  難道真的……?

  她不敢想,可她找不到那人的蹤跡。

  他不是向來叫囂著自己和旁人不同嗎?可如今怎麼就輕易敗在他口中的旁人手中呢?

  「痴兒!他作惡多端必食惡果,爾何苦為此薄情寡義之人葬送生生世世?」

  警幻的警告又在耳畔回響,她紅了眼眶,卻沒有淚。

  他作惡多端必食惡果,她自然是知道,那又怎樣?他若是決意下地獄,她陪著一起去便是了。她一生煢煢飄零半世,難得一人肯如此待她,她便是舍了一切又如何?

  他是她最後的家人了。

  她完了。

  她真的不可救藥地愛上那個混蛋了。

  索命的綠光再次向她襲來,她甚至懶得側身躲開這一擊,諾德已經抓到了門鑰匙的邊緣。火光中一個熟悉的身影衝了出來,他很狼狽,身上還掛著幻化出的鎖鏈,行動卻比那綠光更快,黛玉瞪大了雙眼……他擋在了她身前。

  那是道死咒!

  黛玉慌忙伸出手去抓裡德爾,可就在她要觸碰到他的瞬間,眼前的景物天旋地轉,她被門鑰匙帶到了另一個空間。

  眼前最後的影像是裡德爾的背影,那道綠光沒入了他的前胸。

  雙腿再次接觸地面的瞬間,她終於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第97章 第 97 章

  26

  黛玉覺得她這一覺好像睡了很久。

  夢裡悠悠揚揚的,好像回到了在大觀園的時候,她哭著葬那落花,又不知道從哪裡飛來些許黑灰,和那些亂紅纏繞在一起無法分離,她便把它們一同葬了。轉身間又似乎看到了伍氏孤兒院的長廊,那個男孩任性叫囂著想要把她永遠留下來,剎那間他又長大了,原本瘦小的軀體伸展得纖長、寬闊的肩膀能將她完完全全覆蓋住,深邃的眉眼幽深而富有侵略性,他定定向她走來,那目光如囚籠般將她禁錮在原地,他走上來擁住她,如他無數個夜晚做過的那樣,吻上她的眉眼,將她摟得幾乎無法喘息。

  然而有時候她又似乎覺得自己漂浮在空中,像她在數個世紀的時光中漂泊的那樣,她看見自己的身軀緊閉雙眼躺在床上,諾德面帶擔憂地看著她,一旁守候的馬爾福和諾德發生了好幾次爭執,馬爾福奪門而出,諾德停在原地看了她片刻之後也追了出去。兩人仿佛去了很久,室內很安靜,她卻覺得這世間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聒噪。閉上眼又似乎回到了三生石畔那大霧迷蒙的所在,警幻不在,神瑛侍者也不在,三生石下那株小草已經完全枯萎,這下倒是安靜得徹底,她轉了頭,明白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可那人又在哪呢?

  她想去找他,她朦朦朧朧間有這樣的想法,可是大觀園空落落的,沒有那條黑蛇,也沒有那個惱人的蛇妖,伍氏孤兒院的房間已經落了灰,霍格沃茲的城堡寥廓寂寞,她同樣找不到那個人的影子,他去了哪裡呢?

  她跟上回程的火車,學生們在她身邊來來去去嬉笑打鬧,沒有一個隔間有自己熟悉的面孔,她走下火車,飄飄蕩蕩好像又來到阿爾巴尼亞的小城中,她模模糊糊地想,應當是這裡沒錯了,這裡有他們的家,他定是在這裡。

  她跌跌撞撞向那裡跑過去,就要到了,那熟悉的房子似乎近在眼前,可她卻再也沒辦法前進半分。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可那房子剎那間便燃起了熊熊烈焰,火舌吞噬了整個房屋,燒毀了門前的花束,彩色的門廊,筆直的立柱和不算寬闊的大門轟然塌陷,她呆呆地望著,驀然便哽咽到無法呼吸。

  她沒有家了。

  「黛……林……林小姐,林小姐?」

  有人在輕聲地喚她,不是她熟悉的聲線,似乎壓抑了很多情緒卻又極度克制,給她莫名的熟悉感,於是她終於從這撕心裂肺的痛楚中掙扎著醒來。

  卻見得自己的雙手被對方牢牢攥在手中,似乎是為了防止她在無意識中抓傷自己,她愣了一下,想要把手抽回來,卻抵不過對方的力氣。棕發少年略微垂了下眉眼,將她的手放開了。

  她直直地看著對方,似乎要將他洞穿,直到諾德挨不住略微偏了頭,她才張了下口,卻覺得喉頭干澀得厲害,完全沒辦法發出完整的音節。

  一直留心著她反應的諾德此刻極快地給她倒了一杯水,又將她扶起來喂她喝。她輕輕推了他一下,卻沒有將對方推開,也只能就著他的手喝了水。

  諾德的臉上沒什麼表情,眼下卻有濃重的青影,他似乎熬了很久,連下顎都出現了不少粗糙的胡茬。

  一旁坐著沒出聲的馬爾福終於一臉厭惡地站起來奪門而出,黛玉轉頭看了一眼那仍在顫抖不止的大門,想要開口說什麼,卻最後什麼也沒說。

  諾德也沒有理會馬爾福那莫名其妙的情緒,他的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多了一個瓷碗,裡面盛著青碧色的液體。

  「喝藥麼?」

  黛玉搖了搖頭。

  諾德也不勉強,揮下手那瓷碗就消失在空氣中:「等下喝也好。你剛醒來,可以先緩一下。」

  「你還想要什麼嗎?」諾德替她掂好被角,見她一直認真地望著自己,不禁柔聲道:「要什麼都可以和我說。」

  黛玉再次搖了搖頭。

  一時相顧無言。

  終究是諾德先忍不住,他輕聲道:「你不想問點什麼嗎?」

  姑娘愣了一下,只覺得胸口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看上自己的那雙眼眸澄澈透亮,滿滿都是她的影子,她別過頭,輕聲道:「他為所作的一切付出代價了嗎?」

  諾德眼中期盼的光點霎時便黯淡了大半,他沉了臉看著眼回避自己視線的姑娘:「……也許吧。」

  門鎖被扣上的時候發出一聲輕微的脆響,縮在錦被中的姑娘再次睜開了眼睛,一本黑色的筆記本不知何時放在了桌案上。

  諾德走出門外的時候馬爾福正坐在門廊上對著眼前的植物發呆,雙手捏得死緊,眉頭緊皺不知道在思索著什麼。聽見諾德走出門來,金發少年只是嫌惡地瞟了他一眼,眉頭皺得更深了。

  諾德卻突然彎起了嘴角,直直走到對方身前:「你這苦大仇深的樣子看起來確實挺像他。」

  「你還要這樣多久?」馬爾福冷著臉回道:「馬爾福被你弄到了哪裡?」

  「都說了我不會對他怎樣,只要你不輕舉妄動。」諾德臉上有盈盈笑意,卻未達眼底:「她說我要為一切付出代價,你想要我付出什麼代價?」

  「馬爾福」內心郁卒,口裡卻只是冷聲道:「你欠下的人命還少了?」

  諾德歪了下頭,他的身型突然開始變化,身型又伸展了些許,亦纖瘦了幾分,五官變得更加深邃精致,如墨的頭發在陽光下閃著鴉羽般的光芒。裡德爾打量了下已經變回來的手掌,輕聲道:「誰的人命?我也是好不容易死裡逃生。」

  坐在門廊上的金發少年也倏然變了模樣,他抬起頭,毫不客氣地直視那雙惡魔的眼瞳,冷笑道:「裝什麼傻?如果你覺得你真的問心無愧的話,便用你現在的模樣走進去大大方方告訴她啊,你不是都用上迷情劑了嗎?再用幾次又怎麼了?舍不得?」

  裡德爾的目光突然變得冰冷,他的手已經握住了魔杖邊緣,克制著沒有把它□□:「我和她的事情與你沒什麼關系。」

  「那就不要用我的臉。」諾德不甘示弱地站了起來,並不打算讓步。

  裡德爾冷笑了一聲:「看來你真的不了解她。」

  諾德捏緊了拳:「那是我和她的事情。」

  「哦?」裡德爾突然發力將諾德壓到牆上,手肘抵著對方的頸動脈一字一句道:「她的一切都與我有關,我才是她的丈夫、她的愛人,明白嗎?」

  「我不明白!」

  一貫被壓制的棕發少年如今終於發了狠,他反手抓住對方的手肘將其甩開,緊接著毫不客氣地踹了一腳過去,拳頭也是不要命地往對方臉上招呼:「什麼梅林的破丈夫,你就是個只會用魔藥的小人,玩弄人心很好玩嗎?有本事你直接過去看看她能不能接受你啊?」

  裡德爾冷著臉抵擋著對方如瘋子般的攻擊,諾德的力氣雖然大,但亂揮的拳頭確實談不上什麼章法,是以大半的攻擊都被他擋了回去。當然也有不少打中的,只是這種毫無章法純屬泄憤的攻擊可比魔法帶來的痛楚輕多了。

  等到諾德終於露出一點行動遲緩的跡像,裡德爾立馬找准機會直接掐住了對方的脖子將他掀翻在地,修長的手指青筋暴起死死扣住了頸動脈,手下只要再用上半分力氣對方就會暈眩在地。諾德腫著嘴角喘著粗氣怒瞪著他,裡德爾看著他像一頭暴怒的公牛一樣地喘息卻愣了一下,隨即他忍不住冷笑出聲:「看來你確實什麼都不明白,和你較勁真是浪費我的時間。」

  諾德用力瞪著他,卻只覺得緊扣上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突然一松,沒等他反過身來將對方再錘一頓,裡德爾卻猛然捂著胸口往旁邊吐了一大口鮮血,旋即倒了下去。

  「梅林的臭襪子!你到底怎麼回事?」諾德推開半壓在自己身上的青年,皺眉低聲罵道:「你不是都好了嗎?」

  仍倒在地上的裡德爾扯出一個虛弱的笑意,他又吐出一大口鮮血,卻自如地命令道:「給我找個地方休息……別讓她發現。」

  「憑什麼?」

  裡德爾沒有回答,他閉上了雙眼。

  諾德皺眉去探了一下對方的脈搏,雖然微弱,但仍然存在。

  這是怎麼回事?

  他明明記得除了最後那個死咒,裡德爾受的大部分是皮外傷,哪怕是斷骨,用魔法其實也能很快接上。

  是了,他不是被死咒打中了嗎?

  裡德爾的出現讓諾德懷疑自己最後那瞬是不是看錯了,可現在他不禁再次懷疑起來,安格裡克的實力應該不至於將他傷成這樣,就算有龍也不過只能讓他再斷兩根骨頭而已。

  既然裡德爾那麼快找上這裡,按他那個步步小心的性格,裡德爾應當也做好了萬全准備。

  可為什麼就這樣昏倒在自己面前?

  裡德爾的傷勢很奇怪,諾德完全看不懂到底是什麼魔咒造成這樣的後果,呼吸時斷時續,看起來就和一個彌留之際的病人沒什麼區別。

  現在毫無力量防備的裡德爾,大概是自己下手報復的最好時機。

  他朝那個屋子深深望了一眼,突然理解了黛玉所說豁出一切的決心是什麼意思。他做不到。裡德爾的出現是一個意外,裡德爾會拿自己的家人做威脅他也猜過,可他沒想到裡德爾誰也不會放過,第一個失蹤的是艾倫,緊接著,是安妮,再後來,是馬爾福。

  裡德爾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可他卻不能把他們的生死置之度外,諾德深吸了一口氣,認命地扛起了已經人事不知的青年。


第98章 第 98 章

  27

  諾德再進房的時候,黛玉正倚在床榻上出神,藥碗和餐盤都放在一側……顯然面前這位姑娘這些天基本沒有吃過什麼東西。

  「林姑娘……」他眼神微黯:「這些不合胃口嗎?」

  黛玉轉過頭來打量了他一眼,才搖搖頭道:「並非如此,你也不用一直廢這些心思,我只是眼下身子難受,實在是吃不下,也許過兩天就好了。」末了,她又向少年微微屈了身子:「倒是麻煩你了,伊恩。」

  諾德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又是一陣無言的靜默。

  少年瞥見床沿上擺放的黑色本子,愣了一下,開口道:「林姑娘你要看書嗎?我給你拿幾本書過來?」

  說著伸手就要將那本子拿走,姑娘卻伸手止了她的舉動,她搖搖頭,目光有了兩分乞求:「我如今倒是沒什麼看書的力氣,只這筆記瞧著倒是有幾分意思,可讓我將它留下來嗎?」

  諾德嘆了口氣,轉身出門前卻忍不住問了一句:「如果他死了,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姑娘握住被單的雙手驀然緊了一下,她想了片刻,問道:「他若死了,你的心願可實現了?」

  諾德皺了眉,想到還躺在棺材裡生死不知的那位和他未知蹤跡的親友,沉聲道:「事情還沒了結,我不知道。」

  「這般麼……」黛玉輕聲道:「若有什麼我能做的,你莫要太拘泥了。」

  諾德皺眉點點頭,並未將黛玉的話語真正放在心上,他嘆了口氣:「林姑娘,你先把身體養好吧。」

  姑娘輕笑著應了,少年就沒再說什麼轉身走了出去。

  黛玉臉上虛浮的笑意這才淡了下來,她轉過目光,拿起床頭那黑色的本子,翻開封面,有些泛黃的紙張上正飛快顯現出一行又一行的文字,就像有人正在焦急書寫一般,潦草的筆鋒凌厲而霸道,一點也不像那人平時會寫的俊秀花體字。

  來來回回只有一句話:

  「Are you here」

  似乎感應到本子被翻開,不斷顯現的筆跡頓了一下,才再次出現:「Dai, answer me.」

  姑娘嘆了一口氣,待要再次合上本子,終究心下不忍,披衣起身走到桌前拿起了羽毛筆:「Where are you?」

  連日來的呼喚終於得到了回應,白色紙張上的墨色筆跡飛快地浮現,就像一人迫不及待地剖白一般:「Obviously I am here,but well, if you ask for the real Voldemort who you know, I don't know either.」

  黛玉皺了下眉,為什麼他這樣說?

  「I thought you were him.」

  「Well, sort of. I'm his memory preserved in this dairy two months ago.」

  「Then you don't know where he went, though he gave this dairy to me a few days ago.」

  「I don't think you should be sad, Dai. Wherever he is now doesn't matter anymore because I am here right now, by your side. You can ask me whatever you want to know, and I'm not like him.」筆跡停了片刻,黛玉覺得自己似乎都能看見對方拿著筆輕笑的樣子:「I』d like to tell you the truth, always.」

  黛玉頓了一下,心思流轉,卻忍不住寫下:「That's not like you two both.」

  「I just want to be like the only one you love.」

  眼見黛玉似乎停了下來,日記卻寫得更加暢快:「Dai, I don't like this way talking to you, I want to see you, could I meet you now」

  見她?姑娘卻是徹底愣住了,這不是一段記憶嗎?半晌,看著日記本上那小心翼翼的「could I」,她試探地寫道:「How?」

  眼前的日記本突然光華流轉,黛玉還來不及反應,便覺得自己好像被吸入了某個地方。隨即,她感到自己仿佛落入了一個溫暖熟悉的懷抱,卻也只是片刻而已。她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少年。

  一片黑暗中似乎又隔絕了一層泛著光暈的毛玻璃,眼前的他有著熟悉的面孔,但一切都似霧裡看花般並不真切,少年拉起了她的手,試圖讓她撫摸自己的面龐。黛玉驚異地意識到眼前的人似乎並沒有完全的實體,她能觸碰到溫暖,卻也能輕而易舉地穿透他的軀體,就像曾經作為影子的自己一般。

  「我只是一段記憶。」

  裡德爾柔聲解釋道:「但我也是他,只是少了兩個多月的回憶而已。黛,如果你願意同我補全這段回憶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他不知道的兩個多月……黛玉臉驀然紅了,她慌忙抽出自己手別過臉道:「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知不知道都沒什麼,橫豎你也不是什麼會做好事的人。」

  裡德爾偏頭打量了下姑娘紅到耳根的面色,青年皺了下眉,他最後記得的時刻她似乎還很討厭自己,這兩個月一定發生了什麼很重要的事情,但此刻他不打算尋根問底惹她不快,於是他笑了下:「你瘦了不少,似乎很擔心我?想我了?

  黛玉原因為擔憂而黯淡下的面色又被青年這句不輕不重的疑問撩撥得更加紅艷,偏生他的面色還那麼正經,似乎沒覺得一點不對的樣子,她懊惱地捂了臉,將他的手甩開道:「你這登徒子,怎麼三句都沒個正經的可說,我倒是要好好問問你,你當真不知他去了哪?那他將你留下的時候便沒半分交代嗎?」

  裡德爾抿了下嘴,輕聲嘟噥了一句:「我的本行不就是喜歡你麼?」但看得姑娘又要惱起他,才柔聲道:「你找的不也是我麼?雖然我只是封存在日記裡的記憶,但我和他一樣,我有伏地魔的記憶,也有他的感情,我只是少了一點魔力,以及那兩個月不算太過重要的記憶。你不肯認我嗎?」

  最後那句話的尾音壓得有點低,青年溫柔磁性的聲線硬是給他念出了一股委屈的味道。

  姑娘抿著唇打量了一下身前的記憶,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沒錯,這也是伏地魔,至少是一部分伏地魔。

  她嘆了口氣,妥協道:「可我不知你下落如何,你欠下的那些債總得去還……」

  記憶的裡德爾認真端詳了一下姑娘的表情,想了片刻才柔聲道:「那你很著急找他嗎?」

  著急嗎?

  黛玉愣了下,這些天她倒是反反復復在思考這個問題,她從夢境中初醒來時看到的伊恩應當是裡德爾假扮的沒錯,可之後裡德爾再也沒有出現過,如果真如伊恩所言,裡德爾真的會死……或者說他們都想要他死,她該如何呢?

  她想要見到他,親眼確認他的安危,卻又害怕看見他。

  縱使自己做好了同他一起同赴黃泉的准備,她卻不敢確定裡德爾的心思。裡德爾的野心太大,她不過占了那微小特殊的一隅罷了,一心追求長生的人怎麼可能那麼輕易放棄生命呢?

  同來何事不同歸。

  細數起來,他們在彼此生命力相伴而行的時光真是少之又少,縱使那人看向自己的目光總是溫柔而灼熱,她卻明了他們求一個同歸其實極為難得。

  「如果還不是很急,不如先把這件事放下吧。」

  姑娘有些愣怔:「……為何?」

  裡德爾聳了聳肩,眼見她的眉峰因擔憂而蹙起,他忍不住躬身上前撫過那彎罥煙眉:「也沒什麼,我只是想,很多事情沒必要立刻就求一個結果,不是你們那邊說的嗎?物極必反。也許等到適當的時候,結果自然會明了的。何況現在不是還有我嗎?」

  姑娘垂了頭,只覺得眉心溫溫熱熱的,抬眼間是他靠得極近的眉眼,眼睫低垂,是他慣常極其認真溫柔的模樣。她驀然覺得眼眶有些酸澀。

  「若真的能一直如此,那該……」她喃喃咬住了下唇。

  「干嘛又和你的嘴過不去?」裡德爾卻笑了,他的手再次撫上了她的唇,溫溫和和地,就像是春天的暖風,黛玉只覺得自己都要有點醉在這春光中了,又聽得眼前的青年道:「擔心他干什麼?現在是我在你面前,看著我。」

  你不也是他……黛玉在心裡暗自嘆了一口氣,卻看見青年張開了雙臂,似乎真要吸引自己的目光。她歪了頭,不知道眼前這人又在打什麼主意,卻突然見得原本純黑一片的世界突然有了光。

  那光是從裡德爾的身上開始升起的,一片黑暗中他宛如創世的神祗,只是那光並不耀眼,如三月春暉般醉人,又似夏夜螢火般四散開來,頃刻間如銀河傾瀉般布滿天地,那瞬間萬物生發,千株桃樹拔地而起,不過剎那無邊無際的桃花就彌漫了整個世間,惹得她幾乎就要誤認自己闖入了武陵人的桃花源。

  「喜歡嗎,黛?」

  黑袍青年仍舊張著雙臂站在中央,粉白色的天地間他是唯一一抹異色。而此刻他卻如同一個真正的單純少年般問道,似乎在等待她一個獎勵的擁抱。

  黛玉忍不住輕笑出來,她往前走了兩步,離他更近了些,卻故意無視了眼前青年如孔雀開屏般的期待,掩唇道:「你總是這般討女孩子歡心麼?」

  裡德爾倒也不生氣,他徑直伸出手將姑娘扯進懷裡,黛玉只覺得自己仿佛撲到了極柔軟的雲上,和實體的他一貫霸道束縛的感覺完全不同,記憶的氣息清冽又溫暖,黛玉只覺得自己真正中了名為裡德爾的迷藥,又在此時覺得心內熨帖無比。

  她輕輕嘆了口氣,試圖反手擁住這朵輕雲。

  隨即她便聽到這朵雲在耳畔輕輕地笑,帶來的微癢觸感讓她想笑卻並不想躲,她聽見他的聲音,鄭重地、一字一句說道:「我只對你這樣,除了我的妻子,誰也不行。」

  「慣是個會哄人的……」

  那人卻低聲反駁道:

  「我剛說過,我對你說的都是真話,一直都是。」

  姑娘無聲地笑開了。


第99章 第 99 章

  28

  裡德爾是一個在各方面都能做到極致的優秀人物,他那些學校中的忠實愛慕者猜測得並沒錯,裡德爾同樣也能做到一個絕佳的愛人——如果他願意暫時停下那始終追逐權勢力量的目光,而姑且將全部心思都放在你身上的話。世間沒有一個正常女子能抵抗那樣纏綿悱惻的呢喃低語,亦無法抵御他無微不至的關懷用心,哪怕知道一切不過是轉瞬即逝的鏡花水月,卻也甘願如撲火飛蛾般去追逐那夢幻泡影,求取那人一次無情勝似有情的回眸。

  黛玉心下感念,眼前此人真是個禍國殃民的妖精,哪怕只留下了一段記憶,那妖孽卻只是淡淡地抬了一下眼眸,轉而清淺地笑道:「那黛比起我又如何?他們可看不到我這副模樣。」

  無端又惹她紅了臉。

  許是知道如今的閑適不過是偷來的一段浮生,這浪蕩子真的是無時不刻不在向她剖白心意。只是黛玉雖然聽了那麼多次,依舊還是會被臊得面紅心跳,始終做不到坦然相對。

  若是真心而論,就連黛玉自己也不常看見他這般模樣。

  也不知道裡德爾本人對這段記憶到底動了什麼手腳,記憶看待自己的目光總是熱辣而真誠,這其實和他平素的表現一點也不像。裡德爾雖然每次看她也是極為認真,那眼瞳裡只映了她一人,但那感情卻是淡淡的,如掠影浮光鴻爪雪泥,若非什麼特殊時刻,裡德爾並不會允許她占據自己的全部注意力。少年人思慮過重、心思太深,太多時刻即使他們相距不過咫尺,卻總像是隔了雲山霧海激流淺灘,試探猜測來來回回牽牽扯扯,像是一場永遠沒有終結的角力。

  不知究竟是該怪誰。

  她看著眼前朦朧的人物想,若是一開始他便這副模樣,想必他們也不會走到如今的地步。

  「你又在想我。」

  出神驀然被打斷,黛玉定睛看著又湊到眼前的記憶,許是沒有真正實體的緣故,黛玉少了兩份怯意,而記憶也多了一分大膽。此刻他又自如地牽上她的手,溫暖如雲似霧,她指尖微動,貪戀著這份暖意而沒有甩開。於是他低了眸,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狗:「明明我時時刻刻都在你面前,你想的是我又不是我,真讓人傷心。」

  說罷,還牽著她的手去觸碰那並無實體的胸膛:「你看,它為你心碎。」

  姑娘歪了下頭,很是無辜:「現如今記憶也有心的麼?」

  裡德爾卻是又氣又笑:「怎麼沒有?你這是質疑我對你的真心嗎?」說著,他眯了下眼,似乎有種熟悉的危險氣息在兩人之間蔓延。

  「那我可不敢。」黛玉卻是見慣了他這般狐假虎威的模樣,轉而笑道:「我往常只聽著王叔比干有顆七竅玲瓏心,卻不知這單單分出來一段記憶也是有心的,若是這裡也有了一顆心,那原先人身上的那顆又去了哪裡?若是這裡只留了一竅,」說著還甚是大膽地在他胸口上點了一下:「那剩下的六竅又被藏到了哪裡?」

  裡德爾愣了片刻,隨即搖了搖頭:「黛,你真會欺負我。」

  姑娘甚是無辜地眨了眨眼,似乎是表示自己的清白。

  「你還是在欺負我碰不到你。」

  裡德爾也卸了力,毫無形像地躺倒在姑娘身邊的草地上,幻化出來的晴空有些耀眼,他揮了下手,轉瞬間星辰升起,湖水翻湧,就像是回到了他們曾夜游過的湖畔。

  黛玉轉頭打量了一下幻化出來的影像,似乎是被勾起了並不算太美好的回憶,她有些沉默。

  裡德爾注意到了姑娘的情緒變化,卻難得地沒有轉移她的注意力。靜默了片刻,他才開口道:「我不知道那道魔法分離了你的靈魂,那之後……」

  似乎是想要表達抱歉的心思,他這句話卻說得分外像一個借口。

  黛玉轉頭看了他一眼,盈盈目光看起來就像他們初識時那般恬淡安靜。她自然明白裡德爾指的是什麼,那漫長歲月的游蕩,她無處可去,只得借他殘余的一絲魔力漫無目的地去尋這罪魁禍首,穿越空間阻隔的時候她被迫拋棄了記憶,後來又在漫長的漂泊裡耗盡了力氣……所幸是在消散之前終是成功找到了這人,雖然身處孤兒院的他那時尚不知自己會在未來做出什麼,她亦忘卻了前塵,單憑那份熟悉感在他身旁留了下來……現在想來,真不知究竟是緣是劫。她輕聲道:「我並不怪你。」

  裡德爾動了下喉結,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我想著你那般聰慧的,應是早已猜到了罷?我們的時空早已錯位了。」姑娘轉頭望向頭頂那浩瀚星海:「原本我與你,當是生生死死各不相關……」裡德爾皺了下眉頭,但沒有打斷她:「……可如今我們……」姑娘低頭輕笑了一下:「我在過去遇見了未來的你,可你在過去遇見的亦是未來的我,雖說如今我們還能坐在此處如此說話,可誰也不知道未來會是什麼樣子。」

  「只要你在我身邊。」

  裡德爾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黛玉微愣,卻也笑著搖了搖頭:「你將我那縷魂魄送回我的過去,可我當初無家可歸亦是你的手筆,想來你才是最大的禍害,還敢說這樣的狂言。」

  裡德爾冷哼了一聲,似乎對她口中的「家」不屑一顧,姑娘凝神望著他,如今的他看起來終於接近了他一貫的模樣。裡德爾冷臉反駁道:「我這個家還不夠嗎?」

  許是被他這樣滔天的醋意驚到,姑娘忍不住輕笑了起來。裡德爾不滿地望著這個笑容,卻意外地被姑娘的回眸驚到,那雙時常泛著盈盈水光的眼瞳此刻如同蕩漾著璀璨星河,他一時看得有點痴了。

  「那你怎的也不用你那最厲害的魔法猜猜,我如何便不怪你了?」

  裡德爾微眯了雙眼,只瞬間四肢百骸卻被狂喜衝刷得酣暢淋漓,他立馬支起身子,探尋姑娘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想要確定她這番話委實出自真心,可縮成一團的姑娘卻只給他留了紅透的耳根和脖頸。青年終於忍不住痴痴笑出聲來,那難得一見的傻樣倒是惹得惱羞成怒的姑娘忍不住白了他好幾眼。

  他親昵地湊上去,像一只耍賴的大黑貓一樣想要蹭上她的臉頰,羞怯的姑娘卻只留了他一個不念情面的後腦勺。如霧般的記憶嘆了口氣,認命地把玩起她那如雲的秀發:「我真想能碰到你,黛。」

  把住雙肩的姑娘卻頓了一下,隨即微不可查地嗯了一聲。

  諾德只覺得今天的黛玉,面色格外得緋紅,他有些意外地望了望窗外已經入秋的天氣,島國的秋天自然也是纏綿的冷雨,他又悄悄望了一眼室內的火爐,他覺得自己判斷不了這熱量到底來自於哪裡,抑或他並不想去猜。

  橫豎不是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他照例放下餐盤就想離開,可黛玉卻難得叫停了他的腳步。

  「伊恩,」姑娘將桌上的筆記推遠了一些,起身道:「我們能不能談一談?」

  少年的眼瞳盛滿了詫異,但他對她向來無求不應,他點了點頭。

  起身時門外的雨已經停了,姑娘大概許久沒有到屋外走動,出門的那刻似乎有些不知身在何處的惘然。諾德轉回頭,剛想要詢問她是否要到前廳去,黛玉卻似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先開口道:「帶我去他那裡可好?」

  諾德不禁皺起了眉頭。在黛玉口中的「他」,他一時也想不到別人。

  可她是看穿了一切還是故意在訛他?

  「伊恩,」姑娘卻不知道怎麼想的,突然換了話題:「我想學校快開學了是麼?」

  諾德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還有三天。」

  他沉聲道。

  裡德爾依舊昏迷不醒,他也沒有一點關於其他失蹤者的消息,他的父親被魔法部的同僚帶走了,禁止濫用魔法辦公室……這個辦公室的權利確實很大,尤其是黑魔王讓每個巫師都精神緊繃的現在……何況上次他偷拿銀哨的行為已經讓他父親在魔法部同僚那裡掛了名單。他真的很想把裡德爾從棺材裡挖出來搖醒質問他到底動了什麼手腳。明明已經像個活死人,卻把他牽制得毫無招架之力。

  「馬爾福先生呢?」

  黛玉的問話無疑又牽動了諾德的神經,早已決意退出一切的馬爾福……他努力壓下心中的波瀾,盡量平靜道:「他給你留下過什麼指示嗎?」

  對了,他想到了,那本筆記。裡德爾特意留了一本筆記給黛玉,可如果裡面有這樣重要的信息,為什麼黛玉如今才來告訴他?

  超出他的意料,姑娘搖了搖頭:「不過是我的一點猜想罷了,那麼……」她似乎想到了什麼,急切道:「馬爾福先生出什麼事情了麼?」

  「我不知道。」他干巴巴地回答:「他失蹤了。」

  姑娘皺眉咬了下唇:「那麼……我那天醒來時看到的馬爾福先生,應當是你罷?」

  「你認出我了?」諾德有些震驚,他們明明都用了復方湯劑,她竟然能一眼便看出來?

  令他失望的是,黛玉輕輕搖了搖頭:「當時你只待了那麼片刻,我並未猜出是你,只是這些天只有你出現,他與馬爾福先生都不見蹤影,如今你說馬爾福先生失蹤,我猜,他當是用馬爾福先生挾持了你罷?」

  諾德心下黯然,原來是認出了裡德爾。他在心底冷笑一聲,自己還真是自以為是的期盼,只是也感嘆黛玉也看得分外明白。

  他卻無端有些怒意,她從來都明白,可她為什麼都選擇了助紂為虐?

  「你在怨我罷。」姑娘的聲音始終是輕輕的,可諾德卻莫名紅了眼眶。

  他突然便有些忍不住:「我在怨你。」

  看著姑娘從未變過的剪水雙瞳,那一如既往令人心神搖曳的美貌。

  他一字一句鄭重道:「我確實在怨你。」


第100章 第 100 章

  29

  「我很抱歉,伊恩。」

  姑娘的眸子黯了黯,細雨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又開始緩緩地飄落,霧氣開始彌漫開來,溫度一層低過一層,獨自站在回廊中的姑娘此刻看起來宛若比雨絲更加單薄。

  諾德深吸一口氣,強行摁下喉間的酸澀,他扯出一個慘淡的笑容:「為什麼你每次都要和我說抱歉?你並不需要抱歉。我知道,從頭到尾,這些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

  黛玉沒有再說話,她清楚地看見少年通紅的眼眶,那是極盡忍耐的無奈與不甘,他低聲繼續道:「我怨你,同我喜歡你一樣,原本也與你沒有任何關系。」

  「我甚至不知道為什麼會喜歡你,它只是那樣單純地發生了,在我意識到的時候,我的目光、我的注意力、我的歡喜和憤怒,全部都只圍繞了你一個人。」少年深吸了一口氣:「即使那時你甚至記不住我是誰。」

  「我時常會想如果你不出現,那我的世界會不會和現在不一樣,我會不會過得更好一點?也許我會繞過你的心上人,我會安然地畢業,享受我的學校生活,也許現在這個時候我應該在奮筆疾書欠下兩個月的暑期作業,在翻倒巷准備新一年的考試課本,思考畢業之後我到底要做什麼工作,而不是躲在這個偏僻的莊園裡,照顧一個人,守著一個半死不活的人,擔憂我的親人和朋友的生命安全。」

  「林小姐,你將我的生活改變得如此徹底,你讓我學會什麼是喜歡一個人,什麼是恨一個人,什麼是歡喜,什麼是盼望,什麼是恐懼,什麼是不甘……這一切我不想接受的成長都與你有關,這可不可以作為我怨你的理由呢?」

  未等姑娘有所回應,少年卻無力地輕笑了一下:「可這些卻成了我愛你的理由。」

  姑娘低了頭,卻不自覺將手舉在了心口——一個表達遲疑和拒絕的姿勢。

  諾德自然是看清了黛玉的所有動作,他苦笑著搖搖頭,似乎也在嘲諷自己的自以為是:「我真正怨你的,不是怨你為什麼會愛上他,而是怨你為什麼一定要躲著我。」少年紅著眼眶道:「你明明猜出了一切,又為什麼要瞞著我?你為什麼從來不肯信我一次?哪怕一次機會,你可以和他有不動聲色的默契,為什麼從來不肯給我一次機會呢,你又怎麼知道我一定做不到?」

  「有時候我也會想,如果最初我去圖書館赴了你的約,一切會不會不一樣?」少年又笑了起來:「可後來我意識到你原本便是他所制造出的靈魂,一切並不會有任何改變。」

  姑娘嘆了一口氣:「伊恩……」她的話很快又被諾德打斷:「其實我怨你,也不過是在怨我自己罷了,怨我的無能,我的不清醒,我的搖擺不定……怨我身上所有會導致如今局面的那些沉痾頑疾,我真討厭如今的自己。」

  諾德一口氣說完了一堆,此刻卻像終於卸下那一口支撐他站立的郁氣一般,少年一直挺直的身板轉瞬如玉山傾覆,他頹然抱頭蹲在了地上。

  黛玉頓了片刻,才輕輕走過去如他一般蹲下身子,裙裾如蓮花般在冰涼的回廊上溫柔地延展,她伸出手摸了下少年有些蓬亂的頭發。少年埋於雙臂間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但他沒有說什麼。

  「你本不必如此。」姑娘輕聲道:「你這樣子,倒讓我想起一位故人。」

  「誰?」少年沉悶的聲線中有說不出的郁結。

  「我的一個哥哥,」姑娘輕輕地笑了:「認真來說你們一點也不一樣,只是你如今這模樣,像極了曾經的他。」

  「他又怎麼了?」

  「他呀……」姑娘的眼中滿是柔情,卻也掩不了那分心痛:「一輩子懵懵懂懂的,開心時甜言蜜語,失意時又有天無日瘋瘋傻傻,別人說什麼便信什麼,性子自是極好的,只可惜凡事都看不了兩步遠,後來……」她頓了一下、似乎是下定了決心,才繼續道:「終究是吃了極大的虧,只可惜等他想明白的時候,身邊人走的走、散的散,早就不是一人之力能挽回的事情了。」

  「林姑娘……」諾德有些郁悶地看著眼前近在咫尺的姑娘:「您這是在講鬼故事還是在安慰我?」

  姑娘噗嗤一聲便笑開了,她歪了歪頭:「你猜猜?」

  諾德從沒見過這般活潑的林姑娘,卻讓他一時喜也不是、氣也不是,只能悶聲道:「您根本就不想安慰我。」

  「嗯,我不想。」黛玉倒是難得地從善如流:「我只想問問你,你可有想過今後如何?」

  諾德愣了一下,才沉聲道:「……我不知道。」

  姑娘微偏了頭,目光裡的意味不言而喻。諾德在這樣無言的對峙中敗下陣來:「您覺得我應當如何?」

  「伊恩,我這裡有幾個地址,」黛玉從袖中掏出了一頁紙,上面寫了幾個地方:「若我想得沒錯,我想你約莫可以在這幾個地方找到你想找的人,但你需要快一些。」

  說罷,似乎是看出了諾德眼中的質疑,她垂眸道:「我說過,我這模樣也無非是個囚徒罷了,這份單子,我也是今天才拿到。」

  裡德爾的記憶自述不會對她說謊,但他可以隱瞞,何況那段記憶並不知道兩個月來真的發生了什麼,即使他可以去猜測自己的行動,卻未必願意同她分享自己的安排。

  他很張狂,卻也謹慎至極。

  任何涉及當下的話題都會被裡德爾不動聲色地避開,似乎他自己真的只有一個哄她開心的任務而已。

  若非他今日狂喜之下失了分寸,想必她還要花更多時間才能觸摸到些許的真相。

  可若是那樣,也許一切就太遲了。

  諾德愣了一下,從她手裡接過單子:「我信您。」

  姑娘不動聲色地呼了一口氣,又攔住了就要動身的諾德:「可我有個心願,你能先應了我麼?」

  「什麼?」諾德不解地看著她,是想見裡德爾嗎?

  「伊恩,若你真的在那幾個地方找到了他們,從此就遠遠地離了這裡罷。」姑娘認真地望向他:「再不要回來了。」

  「……為什麼?」

  「你攔不住他。」黛玉頓了一下,問道:「之前同你一起的那人,怎麼樣了?」

  諾德皺了下眉,明白她問的是安格裡克:「死了。中了阿瓦達索命咒,涉及和麻瓜軍隊的衝突還有外交問題,魔法部把事情壓下來了。」

  姑娘沒有什麼其他神情,好像她已經知道了這個結局,她望向仍在原地的少年,輕聲道:「帶我去見裡德爾,然後,你就走得遠遠地,再也別回來了。」

  「您想要我當個懦夫嗎?」

  黛玉無奈地搖搖頭:「伊恩,你和他不一樣。」看見對方不滿地挑了眉,她只得繼續解釋道:「你殺不了他,你本不是會動手殺人的那類人物,你身邊的人也不行……更何況你還有親人和朋友,你總需要考慮他們。」

  諾德攥緊了拳頭,可他不得不承認黛玉的話說得沒錯,他現在並沒有扳倒裡德爾的實力,甚至他的一廂情願還害慘了他身邊的人。

  「若是不甘,活著總有機會。」黛玉嘆了口氣:「你應當也能看出來,雖然他那日也中了死咒,可現在……他應當是還活著對麼?」

  「……但也不算完全活著。」

  諾德咬牙道,門廊外已然暮色四合,天光在陰雨裡更加暗淡,門廊下沒有燃燈,越發翻湧的黑暗似乎在窺視著隨時將二人吞沒。

  姑娘搖了搖頭:「他還會回來。」

  諾德認真看著姑娘:「您怎麼知道?」

  「不過是一個很可怕的猜測罷了。」姑娘嘆了口氣:「既是猜測,若是他以魔法附著在上面,我也不便對你說更多來驚動他。但我想,如果你繼續留下來,不止是你,抑或是你身邊的人,大約都成為是他的獵物。」

  「他到底要做什麼?」諾德皺了眉,他是從心底厭惡這樣被動的局面

  「你知道的,不是麼?」黛玉認真觀察著少年的每一次細微的表情變化,緩聲道:「永生和權柄,他一直在追逐的東西。」

  「您是說,他做到了?怎麼可能?」

  諾德瞪大了雙眼,黛玉卻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不過是我的一點猜測罷了,但還是勞你帶我去看看他。無論怎樣,事情終要有個結束。」

  廊下已經完全被黑暗淹沒,天地間似乎只剩了姑娘那一身淺色的裙裾還在泛著微不可查的冷光。黑暗裡諾德看不清黛玉的表情,卻只聽得到她向來溫柔的聲音、堅定地,帶著不容他回絕的力量:

  「你若信我,此去,便別再回來。」


第101章 第 101 章

  30

  空蕩的房間,四面燃著昏暗的燭火,牆上雖然保留著洛可可風格的裝飾,可在昏暗燭光的照耀下一切原本柔美流轉的紋路都變成了奇特的張牙舞爪,看起來宛如地獄裡爬出來的百鬼夜行圖。

  房間正中擺著一副純黑色的棺材,沒有擺花,亦沒有任何關於棺材主人名姓生平的悼文,仿佛棺中躺著的那人本就是一個不可說的存在,在這樣無風無月的如墨夜色裡顯得格外陰森詭異。黛玉看見如此的景像也是愣了片刻,這才緩步走過去。

  棺材沒有被釘死,但過於纖瘦的姑娘也花了好一陣力氣才將那個並不輕巧的蓋板推開半分,空氣中登時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棺材裡面原本鋪了白色的錦緞,如今也□□涸的血跡染得暗紅發黑,看起來狼狽又污穢。內裡躺著的青年緊閉了雙目,連向來艷麗的紅唇都失了血色,秀麗的眉峰此刻緊緊地皺著,似乎在昏睡中也經受著極大痛楚,倒是給他如今添了一分不可說的楚楚可憐意味。

  這魔王也會讓人憐憫麼?

  黛玉被自己這想法驚到,卻又搖了搖頭,咬牙費力將蓋板往外推了一些,可當她完全看到棺材裡的景像,卻被驚得幾乎站立不住。蓋板哐當一聲從棺材頂上滑落,重重地砸在榆木地板上,將原本光滑的地板都砸出了凹陷的小坑。姑娘如細柳般的身子輕微搖晃了兩下,才跌坐在棺材一側,仔細地打量起裡德爾如今的模樣來。

  胸口被咒語擊中的地方還殘存著不斷湧動的魔力,那綠色的光華此刻如無形的利刃一般一道一道想要將男子的胸膛劃開,爭奪他的心髒,而原本的血肉卻在不斷地嘗試愈合,雙方在青年原本結實的胸口上來回撕扯爭奪著每一寸的領地。現在看起來應該是裡德爾占了一點上風,周遭大半的傷口已經愈合,淡粉色的新肉同血痂一起蔓延成猙獰的疤痕,只是胸口中央的咒語並沒有那麼容易屈服,刀鋒割出的地方隨處可見猙獰白骨。

  黛玉不自覺捂住了嘴,百年的游蕩中她並非沒有見過戰場,可如此近距離地觀察一個血肉模糊的重傷之人卻是頭一遭。

  何況這人還是她心之所系。

  明明知道眼前這人惡貫滿盈,可真正看到他的時刻,卻是心疼更多了一分。

  「我來看你了。」

  棺材裡躺著的那人自然不會給她半分回應,姑娘垂了眸,輕輕地將手凌空拂過青年胸膛上的傷口:「定是很疼罷?」

  不斷湧起的魔力如刀鋒般割開了姑娘白玉般的手掌,黛玉卻只是微蹙了眉,沒有將手拿開,掌心有暗紅的血色湧出,不斷滴落到裡德爾的胸口上。

  昏睡中的青年眉頭似乎皺得更緊了一些。

  「你也不用怪他,是我自己非要跑過來的。你若是怪我……」黛玉停了一下,又莞爾道:「那便這般罷。」

  赤紅的血、素白的手還有熒綠的魔法在青年的胸膛上交織出一副詭異的紋樣。姑娘手上的傷口撕裂得更加厲害,鮮血宛若被這個旋渦吸走一樣流淌得更加迅猛。疼痛讓黛玉不自覺皺起眉頭,可她卻沒有放手,反而將掌心向那傷口又推近了兩分。

  不甘心被這外來的生命力壓制,魔力掙扎得越發明顯,那向來不沾陽春水的五指此刻已經遍布傷痕,想必沒有一人敢篤定那依舊是一位千金小姐的手掌。

  黛玉不禁吸了口冷氣,薄汗從額角滲出,她少有經歷這樣疼痛的時刻。可如今,她也詫異於自己竟然沒有喊疼。

  青年胸膛上的傷口愈合得更加迅速,甚至連原先的傷疤都開始緩慢平復成如初的皮膚,黛玉看著眼前的一切,卻沒有太多動容,來之前她自然想到了這些,只是沒有想過即使在生命力不斷流失的時刻,她還會感受到那麼清晰的疼痛。

  真的很疼。

  可下一秒有一只手緊緊扣住了她的手腕,她心下一驚,慌忙看向沉睡中的青年。那雙充滿誘惑力的雙唇此刻已經恢復了略微的血色,好看的眉峰皺得更緊,雙眼依舊沒有睜開。

  他還能沒醒過來。

  可裡德爾卻像意識到來人是誰、她究竟要做什麼一般,皺緊了眉想要將她的手扯開。可黛玉的手卻和他的傷口緊連在一起,傷口似乎並不在乎主人的意願,它貪婪地吸取這額外的生命力,和那致命的魔力爭奪著生存的機遇。

  黛玉見狀,只得輕聲道:「阿伏,你弄疼我了。」

  禁錮在手腕的那只手驀然就松了半分,卻也焦灼著不肯輕易放開。

  黛玉輕輕呼出一口氣,又伸了一只手覆蓋在那只經絡分明的手背上,似安撫一般地撫摸著:「這些天你大概也悶得慌罷?那你聽我說說話可好?」

  沉睡的裡德爾緊皺了眉,沒有松開她的手,卻因為她的話語分了神,一時也沒有力氣再與那魔法抗衡。

  黛玉卻笑了下,用手去輕揉他皺成川字的眉心,面色因為持續地失血而變得更加蒼白:

  「我覺著,你這人還是笑起來更好看一些。」

  那眉心有著短暫的舒展,卻並沒有真正因為那句話而平復下來。

  「這些天我一直想,我當如何來見你,見到你又會說些什麼。我想見你,卻又怕真的見到你。」她停了下,又笑起來:「所以你如今這般模樣,可是故意考慮到我的心情了麼?對著這樣昏睡不醒的你,倒委實讓我覺得輕松了些。」

  裡德爾似乎沒有什麼反應,黛玉便放下心柔聲繼續道:「你知不知道,雖然你這人總是想討巧裝成小時候的模樣來哄我,但其實你如今長成這般形狀,裝起來實在有些不倫不類的意思。」

  眼見裡德爾的眉頭似乎皺得更緊了,黛玉卻忍不住笑起來:「還有,你親手做的那些餐食……你究竟是如何吃下去的?若是我們那邊的廚子見了,想必要狠狠罵你一通糟蹋糧食的。」

  手腕上的禁錮似乎略帶威脅性地緊了一點,黛玉卻恍若未覺般繼續數落道:「雖說我這半生倒也喝了不少的藥,可你們這邊的咖啡我喝著可真奇怪,香氣雖則濃郁,入口卻少了兩分滋味,若我說,只吃茶便是了,偏生你這人……」她輕輕嘆了口氣:「你這人呀。」

  沒有停下時覺著好似有無窮無盡的話來擠兌他,只是剛停下這片刻,姑娘便覺得眼前昏暗一層更勝一層,想來她的身子也不知能撐到幾時,她定了定神,接著道:「我知你這人是個玲瓏心思,只是有些時刻心思未免也太多了些,是以我也不得不多費些力氣與你多說兩句,省得你猜來猜去徒惹人不快。」

  姑娘眼神溫柔:「我這半生,約莫也當得起飄零無依這四字。曾以為有一知己足矣,卻不知那人終究是不知我的心思,又以為此生約莫就要被鎖在那園子裡同那春光葬去,卻不想又被你用蠻力奪了出來,而此後,卻又意外輾轉百年,竟看了些遼闊江山,知了許多從前未知之事,我曾想你這人十惡不赦,我當是恨你怨你,卻不料如今又甘願用我的生命換了你的。」

  黛玉低下頭,看著對方胸膛上已經接近愈合的傷口,輕聲道:「你說過會予我一個家,便葬我於此可好?」

  裡德爾的眉頭越皺越緊,他的身體開始輕微地顫抖,似乎黛玉輸送的生命力給予了靈魂新的力量,他似乎在努力衝破禁錮,想要奪回對這具身軀的控制權。

  黛玉只覺得自己手腕很疼,昏睡的裡德爾雖然控制著力氣,顧忌著沒有直接捏斷她的腕骨,可向來體弱的她也並不能一直承受住男子這般用力的拉扯,白嫩的手腕上已經開始紅腫,想必過一會定是要青紫一片。她嘆了口氣,輕聲道:

  「阿伏,你松開些,我手疼。」

  手腕上的力道不松反緊了兩分,她吃疼地輕呼出聲,抬起頭便對上那人赤紅的雙眼。

  不可置信的、不甘的、憤怒的、疼痛的又顯出一分絕望的目光。

  她從未看到過這人竟然能有絕望的情緒。

  姑娘突然便笑了起來,試圖用手去遮住那雙眼睛:「你別這般看我。」

  她想了下,又柔聲道:「有人予我灌溉之恩,那我便許諾還他一世的眼淚,你如今給了我一條命,又允我一個家,我思前想後,實在還無可還,那便只有將我這顆心給了你罷。」

  對方的纖長眼睫觸碰到掌心有些略微的癢,甚至有些潤濕的感覺,黑暗一幕一幕湧上眼前,生命大概真的要走到盡頭,可關於他的一切在黑暗中卻異常敏感,黛玉知道她將用自己的死亡換得伏地魔的新生。

  她想,這樣也不錯,至少他不會再用別人的命來換了。

  「你這是要懲罰我嗎?」

  男子沙啞的嗓音在黑暗中響起,許是太久沒有張口,那聲音嘶啞而憤怒,更像是一條長蛇的嘶鳴,一點也沒有他一貫哄誘人的柔情溫潤。

  她的手被抓得更緊了。

  裡德爾似乎終於能夠控制自己的身體,她聽見衣袍的窣響,身體被拽得更往前傾了一些,他似乎從棺材裡坐了起來,而自己鮮血淋漓的掌下,他胸膛的那片肌肉已經愈合如初,如今她的手下只能感受到他越發強健有力的心跳聲。

  他的心也跳得有些快,身體也有些略微的顫抖,似乎真是被她這般舉動氣得狠了。

  她睜大了雙眼,想要在黑暗中努力看清他的模樣,可惜眼前一片黑暗,她什麼也看不見。

  只可惜不能再見他一面了。

  黛玉努力笑了下,用最後的力氣搖了搖頭,耳畔滿是蜂鳴,她甚至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這一次,你要好好活著。」

  姑娘猛然摔入了男子的胸膛,裡德爾慌忙想要接住她前傾的軀體,可那身軀卻如同煙花散落般一觸即潰,頃刻間化作了無數光點。裡德爾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堪稱璀璨的一幕。

  他突然想起以前血人巴羅對自己說過的話:「所謂消散,就是永久地消失在這個世界。」

  ……開什麼梅林的臭襪子玩笑?

  青年慌忙從棺材裡站起身子,想要將這些光點撈回懷裡,卻不想太久沒有活動的軀體毫無力氣,只一下他便又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棺材也隨之傾倒,側板裂了半塊,橫生的木刺扎入了青年的大腿和小臂,他卻似恍若未覺般只是睜大雙眼追隨著那些光點。

  瑩白的光華正在迅速暗淡,他伸手去撈,那光芒卻穿透了他的掌心。

  他什麼也觸碰不到。

  裡德爾赤紅的雙眼在夜色裡越發滲人,他咬牙看著那些光華,一次又一次地嘗試,卻一次又一次地穿透了空氣,手指劃過地面,斷裂的指甲向外翻起,又扎入帶血的嫩肉,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同汗滴混合在一處,他卻恍若未覺,只死死地瞪著那些越發暗淡的光點。

  她竟用如此決絕的方式來懲罰他。

  一顆絳紅色的血珠無聲無息地落入了他的心口,剎那間所有光輝落幕,裡德爾卻感受到自從重傷以來從未感受過的生命力從心口不斷湧出。

  他愣怔地看著自己的雙手,斷裂的指甲開始再次生長,傷口開始迅速愈合。他用力地抓住自己的心髒,似乎想要將她的生命從那裡挖出來,可他只感受到了一陣異常短暫的阻力,隨後他毫無阻礙地穿透了自己的血肉。

  裡德爾驀然便愣在原地。

  手指上的復活石戒指依舊折射著冷光,這一次,他卻再也看不到那人的靈魂。

  裡德爾終於再次想起死亡聖器的傳聞,卡德摩斯用復活石復活了他的愛人,可她終日悲傷、冷漠而孤獨,卡德摩斯被這樣無望的愛戀所折磨至瘋,自殺身亡,死神成功收走了他的靈魂。

  原來就是這般麼?無望的愛戀,虛假的復活,死神的尖刻嗤笑聲宛若游蕩在耳畔,提醒著他一切是多麼可笑而諷刺。

  青年的瞳孔突然便失去了焦距,冷得像是冰封在時間盡頭的深淵。

  她真的徹底消散了。

  世間再無林黛玉。

  再無他的愛人。

  黑發青年如蛆蟲般逐漸蜷曲在冰涼的地板上,疼痛似乎纏繞住了他的四肢百骸,一貫高傲整潔的他此刻卻發出一陣陣如野獸般意義不明的痛苦嘶吼。魔力從這瘦長的軀體上噴薄而出,綠色的火焰飛快地席卷上窗幔,順著筆直的立柱攀援,剎那間整座莊園燃起了熊熊烈焰,椽木倒塌、梁架傾頹,火光直升上漆黑的夜空,帶著主人的憤怒,似乎想要與這無情的命運之神爭一個公論。

  只是夜空依舊無言。

  黑暗裡的山谷中冉冉升起一個熒綠色的巨大骷髏盤蛇圖案,黑發青年終於停止嘶吼站起身來,原本俊俏的面容在火光裡晦暗不明,天地間仿佛只剩下那雙如蛇般冰冷的眼眸閃著灼人的赤紅。

  立在山谷外的諾德望著那骷髏圖案悄然往陰影裡退了一步。

  他轉過頭,夜雨早已停歇,烏雲也盡數散去。

  多年以後伊恩·諾德依舊會不時地回想起那個寂靜到詭異的夜晚,山谷中房架傾頹烈火熊熊,山谷外卻寂靜得聽不到半分鳥叫蟲鳴。

  月華如水,星辰似夢。

  那是他記憶中最為璀璨的星海,亦是他望過的至為蒼涼的夜空。


第102章 番外二

  說明

  以下信件摘錄於霍格沃茲校史五號檔案室956號檔案袋,該檔案袋收錄著暫未被明確歸類的信件,此類信件來源各不相同,似乎都牽涉著我們未明確記錄的歷史,但由於信件內容都遭遇了不同程度的損毀,關鍵信息難以辨別,因此被暫時封存於此,等待我們的研究員將其整理完善。

  1990年封

  039號信件

  10月5日,1944

  親愛的阿不思·鄧布利多教授:

  非常高興能收到您的來信,不知道這段時間您過得怎樣?我聽說您已經准備動身前往巴黎,我承認我很意外您居然還能在百忙中抽空向我詢問那件事。

  此刻我身在極地,您知道這裡已經進入永夜,無止盡的夜空和寒冷,感謝我們還能有魔法御寒,所以我也能有更長的時間與更充足的精力來觀察星軌。不知道您對占星術體驗如何?很遺憾在校園時我們因為各種緣由未能深刻交流下彼此的魔法研究,而此刻我身旁所能用作信紙的物品有限,因此我無法用更詳細的筆墨來告訴您我這些時刻所受到的震撼。星星確實告訴了我們一切,可您應當知道,占星與預言術的最大的不同在於,星辰的光芒跋涉了數萬光年的距離來到我們的天空,它們實際上只告訴了我們這世間上所有已發生的事,而明智的生物(比如馬人,他們頗擅此道)會通過觀察與計算推知從今往後可能會發生的事情,畢竟在我們還未見到的數萬光年之外,我們的未來早已存在。

  我並非想要同您用大段的篇幅來敘述這些看起來甚是向虛無主義看齊的理論,但我想我不得不簡單說明一下,這對我接下來的陳述十分重要,無論您是否相信這一論斷。在您的來信裡,您說您關注到校園裡出現的一系列不尋常的事件似乎都與一個孩子有關,所以您想從最初的事件開始探尋真相。我十分敬佩您的觀察力,但作為一位教授而言,我想我們應當堅持講求證據,雖說篤信占蔔的巫師們恨不得將水晶球放在觸手可及的每個角落,但感覺往往會欺騙我們,這樣的故事我相信您已經聽得夠多了。所以接下來我將向您敘述我所知道的一切,我會有屬於我自己的推測,但我希望您能意識到那畢竟是推測,我依舊沒有證據證實這一切,您可以選擇相信自己的直覺,但我將選擇謹慎。畢竟,真相是一種美麗而可怕的東西,需要格外謹慎地對待。

  如您所知,我於1943年秋進入霍格沃茲,是為了協助處理那件關於靈魂的奇事,但實際上,我的主要研究方向並非幽靈更非東方,我一直醉心於時間的研究,而幽靈不過是一個時間停滯的個案而已。所以,當我接觸到那個姑娘之後,雖然在一開始陷入了迷惑,但不久後我便發現了令我萬分興奮的事情,她似乎應當來自另外一個時空,一個徹底的闖入者。您或許很疑惑我為什麼沒有將這件事如實告知學校,以至於對我現在答復的真實性而有所懷疑,那我將誠懇告知您,在我意識到這件事時,我已經從心底將她當成了朋友,我承認我從未見過這樣一個奇異的靈魂,純淨無暇,通透明澈,學識淵博而不自傲,進退有度而不自卑……時光將她打磨得如此完美,而她原本竟然是一個只存活了十幾年的麻瓜!我知道一旦我將我的結論告知學校,等待她的大約只能是魔法部無止無盡的幽囚(無論他們用什麼方式辦到,他們總會想出各種辦法),直到他們真正發現了時空的隱秘為止。您必須得承認,她雖身處漩渦中心,而她的罪過僅僅在於她的過分美麗!我將此事在此告訴您,一方面我相信您的品格,另一方面我也希望您能夠給予她庇佑,如果事情真如您所說,她竟然能回到原本的軀體而復生,即使您或他人有再大的好奇心,我也希望您能始終意識到,她首先是一個人,其次才是一個打破時空秩序的特例。

  我再次懇求您能放過關於她的追查,還是基於以上我所陳述的結論:星軌告訴我們,我們的未來早已存在,它只是需要時間到來,巫師向來引以為傲的預言術只不過能窺知一鱗半爪的星屑,而將其視若珍寶。接下來,我將要以我所知的有限信息來作出我的推論,您可以選擇是否相信這一切。那個姑娘是時空的特例,此外,我們都知道她的記憶似乎被封存,而且我判斷她出生於一個麻瓜的家庭,那麼她是否是啞炮?基於現在的魔法發展,我們並不能判斷這一切,但她能夠成為一個近似於幽靈的存在,那麼導致她發生變化的一定有魔法的參與,雖然我們依舊不能判斷這魔力是來源於她自身,還是外在的其他地方。我剛剛說過,那個姑娘近似於幽靈,我依舊不能判斷她到底是什麼,但她並非一個純粹的死靈,之後她的歸來或許也印證了我的推測。我明確能知曉的是,星軌已經發生了可怕的變化(當然在普通人眼中這變化不值一提),有全新的星星誕生,已逝去的星辰再度亮起……我想,大約就是在她歸來之後,兩個相互平行的時空已經完成了融合,但令人驚詫的是,時間似乎發生了一定程度的錯亂,如今我依舊在試圖弄清已經扭曲糾纏的時間到底會走向何方。或許我的表述稍許混亂,我想解釋的是,雖然未來早已存在,但是時間糾纏之後,或許我們會在未來遇到過去。

  也許這聽起來是無法接受的事情,但實際上大部分人並不能真正感知這種變化,即便是巫師也依舊如此。所以我並不對其感到恐慌,甚至會好奇我將會如何在未來遇見我的過去,甚至這引起一個十分有趣的命題,如果我們所有人都被困在這個時空漩渦裡,那是否又意味著我們在無知無覺中達到了永恆?當然,也許更多人並不想接受這樣的事實,但我想說這件事目前無法結束,除非導致這一切的那個異數在某個階段改變自己的選擇,只是您也知道,那個異數究竟是誰,到底有多少人在無知無覺中影響了整個時空的運轉,成為了這個時空的焦點,我們無從得知。至少,我與您大約都只是被卷入的邊緣人物。您也不必為此太過憤懣和恐慌,試想,就算我們尚未被他們困在這樣的時空陷阱裡,那遠在天外已經注定好的星辰軌跡,又是誰為我們定好的宿命呢?比起那樣遙遠的未知,我倒是更為欣賞這群人的勇氣,至少他們用行動告知了我,時空似乎可以依靠人力而改變,即使是這樣一個可笑的結局。

  我不希求您能理解我的觀點。在漫長的時光中,我一直在尋求關於時間和宿命的真相,現在的我依舊不能說我觸碰到了真實世界的一角,但在漫長的掙扎與求索中,我逐漸意識到唯有一件事情依舊可以超越時空的磨洗而達到永恆,那便是,與我們相遇的每個人、每個片段,他們在此刻都是無比真實的存在,如果我能握住並珍視他們,那我們至少能保有我們的自我,在這變化不定的時空裡,在這似乎被主宰的宿命裡,真實的情感才能超越時光,它只能被遺忘而不能被改變分毫,那份情感即是永恆。與其費力探查這些已經不再重要的真相,不如珍惜眼前人。

  您真摯的

  羅希·達芙


第103章 番外二

  045號信件

  8月3日,1944

  尊敬的亞克斯利閣下:

  您的來信我已經收到,余下的信件也請轉交給這只貓頭鷹,原諒我如今依舊不能告訴您我當下所處的方位,但不用擔心,這一點無礙於我們已經訂立的約定,我的貓頭鷹一定會將信件准確送達。以及,上次來信上的追蹤魔法我已破除,我相信您不會有興趣再重復一遍這略顯無聊的游戲,當然,如果您執意繼續,我亦做好了准備,相信定不會令您失望。

  上次來訪中我已經對您解釋過,鑒於您上次信件裡透露的指責之意,我想我需要再向您解釋一遍,我並非有意推脫,或者借此機會叛逃,這對於一位尚在霍格沃茲就讀的學生來說是不可想像的事情,我並沒有申請其他魔法學校的打算,但也請容忍我作為一名學生享受完一整個不被打擾的假期的小小心願。我想這點微不足道的要求是完全合乎情理的。

  我了解到那個精神錯亂的家養小精靈已經伏法,在此我對它不幸的兩任主人都表示哀悼,誰又能意料到兩任主人之間竟然埋藏著如此深重的仇恨呢?我必須承認魔法部這次的案情公示做得非常精彩,連我這樣的外行人都要為之嘆服的地步。我很感謝您如約在魔法部的文件裡隱去了一些並不重要的信息,我相信您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再正常不過的協助清理一下魔法部過於雜亂的行政文件罷了。想必您也贊同並支持我的觀點,在同一個案件中不宜出現太多無關要素,因為它們會干擾我們的理性判斷。

  當然,鑒於您對斯各特夫人所抱有的特殊感情,您不滿足於這樣一個倉促的結局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我可以向您保證,您所期盼的結果很快就會到來,只是我們尚且需要一定等待的時間。我亦非全知全能的神,因此我並不能告知您復仇女神所要降臨的確切時間,但我相信最晚不會超過這個假期,因此,還希望您能稍安勿躁,並為之做好准備,而不是徒勞地試圖干擾一個學生的清閑假期。

  逝者已逝,我將始終對斯各特夫人的不幸遭遇表示誠摯而深切的哀悼。鑒於斯各特夫人曾向我提供過十分必要的幫助,您無需懷疑我的誠懇,也無需質疑那樣一位被流言所包裹的女士為何會向一文不名的窮學生施以援手。畢竟人總是具有多面性,這大約才是創世以來的魅力所在。否則,誰又能想到一位正直優秀的魔法部官員竟然能深愛著這樣一位謠言纏身的女士呢?

  漫長的等待時光就要過去,正如我們曾在鼻涕蟲俱樂部裡所說,生者如斯,沉湎於過去毫無價值,唯有斯萊特林才能幫助您達到偉大。衷心期盼您早日如願以償。

  您真誠的盟友

  YOU KNOW WHO


第104章 番外二

  2087號信件

  8月30日,1980

  親愛的阿布拉克薩斯·馬爾福:

  我想這大概是一封不受歡迎的信。

  但我別無選擇,我只能請求你再次原諒我的莽撞。

  也許你差不多已經遺忘了我的存在,我倒是時常能聽到關於你的消息——而且它們基本都不錯——我想你已經成功實現了年少時的志願,順利擔起了馬爾福家族的責任,成為了優秀的領頭人,因此我鬥膽在此懇求你照顧這個送信人——我如今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如果我接下來的舉動會對他有所波及的話,我希望你能從那人的威壓下盡力護住我的兄弟,畢竟他對兄長所做的事情一無所知。我當然知道他已經成為了那人所倚重的食死徒(我推測這大概是出自對我的惡意報復),但這不代表我不需要你的幫助,畢竟我們都明白那個人的倚重和他的「友情」一樣,不過是塊為了遮掩腐肉的光鮮絨布而已。

  我明白我無權懇求你的承諾。這件事情本身就是如此荒誕可笑——一個失蹤了近三十六年的人突然出現,甚至你也不知道他本人是否早已成了徘徊於哪個墓地裡的幽靈。現在,這個本應早已消失的靈魂竟然想借助多年前的同窗情誼,來向你討一個庇護!但我想你可以不急著撕掉這封信件,如果你對這個失蹤的幽魂還有半分好奇的話,請允許我辯白一番。我不奢求你贊成或是理解我的所作所為,但我想這段記憶不能像林小姐的存在一樣完全被那人從官方記憶裡抹除掉——雖然它確實觸犯了某人的逆鱗,這個故事依舊與林小姐關系甚大。

  我知道你相當厭惡於聽到任何與東方幽靈相關的任何信息,大約那是你所有不快的開始,也是我們與自己料想中的未來開始南轅北轍的時刻。但我想這一切就要結束了,只要再多一點忍耐,她無意引出了開始,而現在,我要嘗試去實現她所安排的結局。我從沒想過,那位看起來如此弱不禁風的小姐,實際上卻看得比我們任何一人都要清楚,可惜的是,她的愛人終究是一個魔鬼。她明明看見了末日的大火,卻義無反顧地選擇了走入其間。

  也許我們必須回到1944年的夏天,那個令人不快的時刻,悶熱,多雨,空氣裡擁擠了太多熾熱的水汽,它原本和任何一個平凡的暑假毫無區別,然而事實上那個漫長的假期帶來了太多始料未及的別離。

  說是別離,實際上更合適的詞應當是謀殺。

  那時的我一心想著復仇,卻忽視了厄運女神一直追隨我的腳步,每一步都棋差一著,或者說我的每一步都被那人計算在內,我想,他故意多次放過我,就像孩童年少時捉起了護樹羅鍋又屢次將它放開一般,也許就是在這樣反復戲弄中讓我更清楚地看見自己的無力與愚蠢。當背叛了我們的舊日「盟友」亞克斯利因「意外」死亡時候,艾倫給我寄了一封信,但那並不是他的筆跡。打開信封的瞬間,那熟悉的斜體字猛然將我拽回多年前的夢魘之中,我突然明白,他或許是在警告我不要再做任何違背他心意的事情,但實際上卻是在嘲笑我這些年的不自量力。他在我的潰敗中獲得了戲弄獵物的快感,也許是我與林小姐的交集引發了那人為數不多的憤怒情緒,這大概就是他堅持以我取樂的緣由所在。

  從那以後我徹底與國內所有人都斷了聯系,在各個地方輾轉,我不知道那人是否依舊還能追捕到我的足跡,這十年來他確實過得風生水起,但我確實獲得了短暫的安寧,如果不去計較食死徒們日益擴大的影響力的話。

  你當知道我依舊在執著於什麼,也許在你拿到這封信時就已經在皺著眉頭罵道:「這個不知死活不知收斂的可惡家伙又要開始害人了!」誠然,我不知道這一次厄運女神是否依舊會阻攔我的腳步,也不知道我還會牽連到誰,但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再去過當年他囚禁你的山洞,那湖底滿是被他謀害的屍體的哀聲,尖銳刺耳,我永遠忘不掉那聲音。他不僅殘忍地奪取了那些人的生命,還要奴役已經脫離了靈魂的軀殼。那些哭聲和尖叫每晚都糾纏著我,讓我夜不能寐。

  我如今別無所有,唯一的兄弟已經選擇了臣服,我已經做好了獻出生命的准備,我聽說這些年他愈發暴戾無道,如果他能在盛怒之下給我必死的一擊,那倒是了卻了我的執念。我厭倦了被戲弄的日子,厭倦了他明明在在各個記錄中強行抹除了所有林姑娘的消息之後,還炫耀一般留下我們這些知情人的存在,讓我們好好欣賞他是如何無所不能。

  但我畢竟慶幸於他的小心思,這份狂妄定會變成刺入他心髒的利劍。

  你也許會認為我這樣說話才是真正的自大,畢竟如今的他如日中天,沒有幾個人能反抗他的威壓,更何況屢戰屢敗的我。但頭兩年我遠走他國,郁郁寡歡,自以為已經擺脫了他的陰霾之時,是他給我遞來了關於我們年少過往最後一名知情者的死亡消息,至此,到底出現了多少名犧牲者?謝爾、桃金娘、林小姐、安格裡克、羅茜、斯蒂安……那人的身邊永遠繚繞著死亡的黑霧,他讓我無法完全拋下這一切,當做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只要我依舊存在於世間,他的陰霾就永遠不會從我的世界中消散。那天我喝得爛醉,一個人上了滿是麻瓜的火車,蜷縮在搖搖晃晃的倉儲間蒙頭大睡,我不知道火車走了幾天幾夜,也不在意我到底被火車帶到了哪裡。我在一個無名小站下了車,時間是夜晚,只是因為當時誰也沒有在這裡下車,我那時只想到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去。那個地方可真冷,滿眼都是銀白色的雪,在昏藍的天幕下依舊泛著冷光,我沒有用取暖咒,也沒有在站台下躲避那如刀鋒般冷硬的雨絲雪粒,只是捂著單薄的衣服踉踉蹌蹌朝著森林深處的黑暗前進。

  夜晚漆黑一片的森林無疑就像藏滿了幽魂的地獄,到處是詭異扭曲的枝椏,還有孤獨凄厲的夜梟聲。當然,作為巫師,我並不害怕這一切,或者寒冷已經麻痹了我的知覺,這些麻瓜們看來恐怖如煉獄的景像對我的影響完全不如身上被凍得發疼又發熱的觸感來得真實。

  或許在我心裡,我應當更想見到一兩個徘徊的幽靈,無論是談話還是加入他們,都比任何時刻令人愉快。

  可是就在我要倒在那越發炎熱的雪地時,我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片一整片蕩漾開的淺藍色,在雨水中來回搖曳,宛如飄蕩的浮雲。那些游雲般的霧氣飄蕩到我的身側,落在我的身上,變成了大朵盛放的花朵。

  這種花與我而言有著不一樣的回憶。我無法以現有的語言向你描述當時我所受到的震動,沒想到在我想要終結生命的時刻,在這樣的異國他鄉裡,遇上這樣一位溫柔的故人。

  你無法想像我當時就那樣倒在那一片蒼藍的雪地裡痛哭流涕。

  風雪停息後,我在那片天幕下望見了無比震撼的夜空,雲霧散去時,那些如鑽石般璀璨的星星流淌出一道廣闊的銀色天河。

  人總是能在最深的絕望裡看見最燦爛的景像,對麼?

  那之後我嘗試了回到過去,對,你沒看錯,即使時空規律中寫著所有的改變都已注定,即使我身上加滿了魔法部的禁制,我依舊不自量力地想改變如今的局面。

  你能想像嗎?當我好不容易破開禁制進入時空隧道的那一刻,厄運女神再度降臨,我在時空隧道中看見了那個噩夢。他的臉早已沒有年輕時代那麼蠱惑人心,整張臉看起來像是被烈火燒灼過的詭異面具一樣,如腊一般古怪地扭曲著,眼白裡充著血,甚至你很難把他同過去那個裡德爾聯系到一起。

  「我親愛的老朋友,真意外能在這裡遇見你。」

  他的聲音嘶啞而尖利,聽起來就像刻刀劃過玻璃一般,令人頭皮發麻。

  那不是一段值得回憶的往事,依舊是他的冷嘲熱諷,他直白地告訴我通往我想去之地的道路早就封閉了,看起來並不是魔法部那些蠢貨的能力可以做到的,所以我的嘗試完全是蚍蜉撼樹以卵擊石,他自然是感受到有人闖進時空軌道裡才跑進來的(我後來聽聞同大部分放權的魔法部其他部門不同,他似乎一直將時空管制司置於自己的嚴密管理之下)。他似乎在了解到打開時空軌道的人具體身份之後有所期待,期待同樣做過時空旅行的我會不會造成什麼不同,只可惜,他認真嘲笑道,我依舊是個不折不扣的廢物。

  說完,舊事重演一般,他又將我推入了時空縫隙之中。他大概沒想到,他這樣無心隨手的報復舉動,卻給我帶來了生命中為數不多的幸運。

  我掉入了1935年的倫敦,在那裡見到了一個徘徊於街角的東方靈魂。我想過將她帶走,那麼接下來的所有事情也許都會發生意想不到的轉變,但她真的過分通透,迅速地看穿了我的偽裝和意圖。我不得已將後續會發生的事情誠實以告,破罐子破摔地希望在知曉了如此宿命之後她能有不一樣的選擇。但我的希望再次落空,她在沉吟之後依舊沒有選擇離開,而是決定去找那個還待在孤兒院裡的瘋子男孩。

  我並不能理解她的選擇,但在她的堅持下我只能將她帶到伍氏孤兒院的門前。

  她說:「那些事情還未發生,我如何能據此將一個孩子提前論罪?而若是問我如今的心,如你所言,我已經找了他那麼多年,他此刻既已近在眼前,我無論如何也想親眼見見,方能全了這般念想。」

  說完,她又輕聲嘆道:「你所說的我已知曉,倘若我日後真的如你所言,將自己的命換了他的,大約也是我那刻心甘情願。但我總覺得,我若是願意給他一條命,定是不願讓他繼續瘋狂的。」

  她這句話如夜空中驟然爆裂的火焰一般給了我新的希望,若是過去根本無法改變,那麼未來的她是不是能夠保有我與她這段相逢的記憶?那麼在最後她有沒有想起來這段如夢般的預言?

  我花了很久才回到原本屬於我的時空,那時我才開始研究所有她留下的信息,她曾經存在過的痕跡,只是你知道,自從那人崛起之後,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全部抹除關於她所存在過的所有痕跡,這確實加劇了我工作的難度。但很幸運,我在最後發現了她留下的線索。我不能詳細和你說明那是怎樣的過程,我最終在一個被邪惡包裹的戒指裡見到了她的殘影,就像一朵被污泥包裹的茉莉,孤寂地躺在黑暗裡。

  這麼多年,或許是她故意地躲避,或許是因為他對這個戒指的厭惡,他竟然完全沒有找到這殘影的存在。

  但也不過是一抹殘影而已。

  「我等了你很久,伊恩,你終於來了,」她在見到我的時候說:「煩你將這個戒指帶給他。你既然能找到我,他如今應該感知到了我的存在,他一定會再戴上它。但你要小心。」

  她的警告不無道理,這戒指的魔力依舊強大,每時每刻都在誘惑著我戴上它,有一天晚上我在旅館裡驚醒,才意識到那戒指已經被我緊緊攥在手裡,差一點我就要在夢境中成為它的奴隸。但那個渾濁的夢裡,最後出現了一道溫暖的白光,是她在喚我醒來。

  也許你會嘲笑我的莽撞,但我選擇相信她。

  或許是為了令我平靜下來,白天我在翻倒巷前那些食死徒的聯絡點前徘徊的時候,遇到了一個看起來有些癲狂的女巫,戴著一副大眼鏡,脖子上掛著數不清的鏈子和珠串,她抱著一個水晶球直直地向我走來,用那滿是酒氣的嘴對我呢喃道:「……到來了,死亡與愛情到來了……第七個月結束時,孤獨的黑魔王終於見到了他想念的人,而見到那人的時刻……受贈的生命到了最後期限,他將被愛的幻影徹底擊潰……」

  她說完這話便快步走開了,在旁人的譏笑裡我聽聞她出自有名的魔法世家。但他們似乎都沒有聽清她在說什麼。這讓我不禁松了一口氣。

  這麼多年我仍然會不時回想起那個燃起大火的夜晚,瘋狂的火龍吞噬了整所莊園,將那個黑暗偏僻的山谷照得幾乎如同白晝,巨大的骷髏盤蛇圖案如詛咒般升起,萬物寂靜如謎。

  和今夜的寂靜毫無二致。

  那個骷髏盤蛇圖案究竟是依舊升起還是黯然墜落,也許明天,也許第七個月結束時,我們將會知道最後答案。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看見那一幕,即使我注定也要沉入湖底中,成為尖嚎的一份子,在那之前我也要竭力同那條火龍鬥爭到底。

  我無法再給艾倫以兄長的庇佑,我在他的成長中缺席了太多時光。但他始終是個聰明的人,如果你依舊不願意給予幫助,請將這封信轉交予他,希望梅林能交付他好運。

  衷心感謝你能看完這封信。願我們都能走出年少的陰影,希望那些沉於湖底的屍體不再哀鳴。

  你真摯的

  I·N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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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以為這個組合已經徹底沒了
沒想到還是有作者在寫
中湯和大湯時期的切入毫無違和感
但不管是那裡的黛玉
都是那個為愛犧牲的,如同那花一樣凋零的女孩
如果V知道她的淚曾經為了另一個男人而流的話
應該會氣到讓阿瓦達咒跟煙火一樣連發吧?
那一月,我轉動所有的經輪,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不為修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倉央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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