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栗花落睜開眼睛的時候，正好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扉灑進來，落在蔚藍色的眼底，襯得好看的眼眸熠熠生輝。
她坐起身，柔軟的長髮也順勢從肩頭滑落，蜿蜒著鋪陳開去，眸中透著初醒的迷茫。
……眼睛痛。
原本空茫的視線瞬間聚焦，渾身端莊優雅的氣質消失一空，栗花落抬手揉了揉淚汪汪的眼睛，紅著眼圈打量著這個陌生的臥室，最後看向牆角的等身鏡。
——哦呼。
好一隻我見猶憐的美少女。
嬌弱啦，惹人憐愛啦，弱柳扶風啦，這樣子的詞彙儘管砸過來都沒關係，完全就是為她量身定做的，讓人看見就覺得心軟。
——所以說這次是白蓮花類型的惡毒女配嗎？
惹人憐愛的栗花落美少女，十分嚴肅的思考著這個問題。
首先要確定的是，她是個反派。
不不不，還不到Boss這種級別，只是個普普通通的惡毒女配而已。
陷害女主，欺壓女主，暗地裡給女主潑髒水，但是因為最後總是要被女主回來反殺的，所以做什麼都要露出破綻好被抓住——栗花落幹的就是這種沒水準的活。
話雖如此，但是工資很漂亮啦。
栗花落赤腳踩在柔軟的羊毛地毯上，把半掩的窗簾徹底拉開，看了眼下方雅致的庭院，已經大致能分析出這是處於什麼階級的家庭。她走到書桌邊，從筆架裡抽出裁紙刀，推出刀刃在手裡轉了一圈，對著手腕割下去。
啊啊，當然不是自殺了。
無論哪個世界都通用的召喚陣法，檢測世界屬性與武力值高低最簡單便捷的方法。如果什麼都召喚不出來，就表示是個非常普通的日常世界——對她而言這樣當然最省事。
嫣紅的血液順著手腕滴落在地毯上，慢慢彙聚成複雜的魔法陣，隨著血色的光芒驟起，一道修長挺拔的黑色身影在陣中若隱若現。
「——遵從您的召喚而來。」
燕尾服，白手套，黑髮紅眸的俊美惡魔露出得體的微笑，微微俯身朝臉色蒼白的少女行禮。
栗花落……栗花落嚇得刀都掉了。
可惜刀還沒落地就被惡魔接住，他看了眼栗花落還在滲血的手腕，憐惜似的蹙了蹙眉，單膝跪下，捧起少女的手，就地幫她包紮起來。
栗花落一動不動。
不敢動。
她不知道被這個惡魔殺了多少次。
替被陷害過的主人報仇啦，覺得老是圍著自己轉會讓主人誤會啦，總之理由多的數不勝數，反正只要是女主召喚出了這個惡魔，栗花落就會被這傢伙殺掉。
那些時候栗花落也不是沒有召喚出其他惡魔，但是惡毒女配嘛，大家都懂的——她召喚出來的怎麼能比女主高級呢，肯定要自以為厲害結果卻被秒殺啦。
栗花落腦子裡亂糟糟的全是自己的各種死法，被惡魔公主抱起來放到床上坐好也沒反應，直到對方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才唰的伸出手拉住他的袖子。
惡魔停下步伐，轉身靜靜的等著命令。
「古川優也……」栗花落停了一下，「為什麼會回應我的召喚呢？」
「因為聞到了非常誘人的味道。」惡魔這麼彬彬有禮的回答她，語調柔和，「所以在想如果能獲得這樣的靈魂的話就太好了。」
所以這回是弑主play嗎？因為喜歡上更加美味的女主所以反過來把召喚自己的主人殺掉這種劇情……聽上去大概挺帶感的吧。
栗花落面無表情的想道。
她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古川優也卻不等命令，自主的忙碌了起來，先摸到衣帽間為栗花落搭配好了今天的衣裙、整整齊齊的捧到她手邊放好，然後便態度恭謹的離開了臥室，也不知道要去做什麼。
好吧。
僵硬的脊背緩和下來，栗花落心想著，總算還沒有到幫自己穿衣服這麼高的恥度。她一點都不懷疑古川優也會不會幹出這種事，以前也不是沒有撞見過這傢伙跪在地上給女主穿鞋。
總之，栗花落冷靜了一下，迅速換上衣服，跑出臥室，想去看看他在做什麼。
栗花落剛跑到樓梯口，古川優也已經敏銳的察覺到自己的小主人匆忙的腳步聲，唇角不動聲色的勾起，惡魔貼心的裝作一無所知的模樣，仍然在和面前的人類老者說話。
這是一棟歐風別墅，附帶著私人泳池和不小的庭院，一樓客廳裝著大大的落地窗，能夠讓陽光肆無忌憚的灑進來。
古川優也正沐浴在陽光中，錯眼看上去簡直像是在發光，栗花落的腳步不由緩了一下，從心裡生出一種奇異的荒謬感，她甚至有點想笑——
沒有人會比她更清楚這個惡魔的真面目了。
花匠，廚師，司機，清潔，管家構成了這個別墅的班底，古川優也也不知道做了什麼——似乎是讓這些人認為他是京都老宅那邊來的年輕執事，連同管家也一起忽悠過去，被他指揮的團團轉。
窩在沙發裡，栗花落低頭翻著手機，長髮柔順的垂在臉頰邊，遮住了因為沒有表情而略顯冷漠的神色。大腦正在迅速接收分析著手機裡各式來往聯繫記錄，粗略將這具身體的關係網鋪展開。
最後她的指尖停在一封郵件上。
這是一封出去逛街的邀約，栗花落看了看日期，就是今天沒錯，距離約定好的會面時間還有半個小時——她抬起頭，去看古川優也。原本正在斟酌花瓶擺放的惡魔適時將目光落在她身上，帶著淡薄的笑意，就像是隨時都在注意著她的動向似的。
「我要出門。」她說道。
「我知道了。」惡魔微笑，朝她微微彎下腰，恭敬的說道，「這就去為您準備。」
栗花落默默地收回視線，不想看他。
但是自己召喚出來的執事，跪著也要使喚，直到對方有一天出手幹掉她。
一想到這裡，栗花落就忍不住鬱結。
還有丟丟膽戰心驚。
不不不，她才沒在怕的，不就是被這個惡魔殺死嗎？以前又不是沒有過，有什麼好怕的。
半個小時之後，栗花落準時出門，並且毫不留情的拒絕了執事的跟隨。
「並沒有這個必要。」說是毫不留情，實際上，她說話的口吻相當溫和委婉，「只是普通的邀約而已，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古川優也皺起眉。
他的表情十分為難，大概是在這麼多年的執事生涯裡，還沒有遇到過不肯讓自己跟隨在身邊的主人吧。可惜栗花落完全沒有被他這種說起來甚至有點可憐、讓人忍不住心軟的表情所迷惑，非常迅速的讓司機啟動車輛，然後淺淺的松了口氣。
完全沒有辦法和那個惡魔共處一室。
只要感覺到他的氣息，就像是被死亡的陰影所包圍著。
為了擺脫這種令人渾身難受的陰影，栗花落在舒了口氣之後，再一次拿出手機，準備認真研究一下這次的邀約。
——發來邀約郵件的女孩子，叫做藤井理奈。
她翻了翻兩個人之前的聊天記錄，其中並不難看出是個非常活潑樂觀的女孩，和這具身體的關係也是真的不錯。
碰面的地點是在新宿區歌舞伎町的新中華城大樓。
【是新開的商業大樓哦，難得週末，拜託千花陪我去看看吧。】
千花。
get了這具身體的名字，栗花落冷靜的收起手機，揚起臉去看面前的商業大樓。
新中華城大樓。
確實如郵件裡所說的那樣，是一棟嶄新的大樓，飛簷斗拱，從上至下都刷成明亮的大紅色，大門前垂掛著圓滾滾的紅燈籠，熊貓的雕塑，臺階上站著穿著短旗袍的包子頭女孩巧笑嫣然，對著來往的顧客打招呼。唔，非常正統的異國中華風。
「千花醬——」染著紅色頭髮的女孩歡快的撲過來，親昵的抱住栗花落的手臂，明麗嬌豔的面容擺出泫然欲泣的神色，「抱歉抱歉，千花一定是等了很久了吧？我不小心坐反方向了嗚，真是對不起。」
「沒有，我才剛來不久。」栗花落這麼回答。
「你每次都這麼說啦。」藤井理奈鼓著臉頰，「不管我遲到還是早來，總是千花你先到。」
栗花落笑了一下。
無論原來如何，但是今天她的確是剛剛才到這裡。不等她出言解釋，藤井理奈就已經把這個話題忽略過去，拉著她往裡面走。和名字一樣，這是完全打著中華主題修建的大樓，裡面也全都是中華各地的美食、特產，大樓的所有者完全沒有掩飾自己的野心勃勃，準備把整條中華街的內容都容納到這一棟樓裡。
明明也不是以前沒有見過的東西，但是藤井理奈似乎就是特別有興趣，這裡轉轉，那裡看看，不知不覺就已經到達了頂樓。相比下面的熱鬧，頂樓的店鋪看起來都略顯疏寥，兩個人轉到一處偏僻的位置，藤井理奈抬起頭，看著上面的木質招牌。
「……寵物店？」
她有點納悶的念出上面的字樣。
作者有話要說：
激情開文（。
蘇裡蘇氣的腦洞甜爽文（。
【抱頭遁走】
第2章
寵物店。
栗花落也跟著看了一眼，橫平豎直的中文，確實是這三個字沒有錯。
一般來說，這樣的商業大樓裡很少會有寵物店的存在，就算有的話，也不會在頂樓。因為料理瑣碎事物的時候會因為地理位置而變得很麻煩。
「這裡居然會有寵物店？」藤井理奈在驚訝過後，變得興致勃勃，「我正好想養一隻兔子呢。」
「看樣子應該還沒有開門營業。」掃了眼緊閉的門扉，栗花落則對此完全不感興趣，她保持著這張臉應該有的模樣，柔聲細語的勸道，「還是走吧。」
「唔……」
就在她們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寵物店的門恰好從裡面打開，青年從門後探出頭，將目光落在她們倆身上：「有客人麼？」
「……！！！」藤井理奈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驚豔。
除了這兩個字，大約也沒有其他詞語可以形容此時的心情。青年款款從裡面走出來，他身上穿著唐裝長袍，黑色底繡著大片栩栩如生的金色蝴蝶，明豔的足以在第一時間吸引走所有人的視線，可是穿在青年身上的時候，卻硬生生的被他的面容壓的黯淡無光。
「歡迎光臨D伯爵的寵物店。」青年柔聲問道，「客人要進來看看麼？」
他的聲音似乎帶著某種迷惑人心的魅力，藤井理奈恍惚了一瞬，抬腳就要走過去。看了D伯爵一眼，栗花落不動聲色的伸手拉住她：「沒關係麼？現在應該還沒有開始營業吧。」
「實際上裡面的東西都已經整理好了。」D伯爵笑吟吟的回答，「明天就正式營業。」
最後還是進去了。
不管怎麼樣都覺得這家寵物店不對勁的栗花落，在踏進去的一瞬間，非常明顯的感覺到了空間的波動。她抬眼看了看完全不符合外面看起來那樣狹隘的里間，臉上的表情幾乎就要僵住——全都是人。各式各樣的美人或坐、或站、或者倚在沙發上，饒有興致的打量著踏進來的兩個小姑娘，交換著感興趣的眼神。
「好可愛的波斯貓。」藤井理奈驚叫著伸出手——揉上膚白貌美藍綠異瞳的小男孩的頭髮。
這是什麼出售妖怪的店鋪嗎？
看著藤井理奈興奮的捏捏這個的耳朵，摸摸那個的頭髮，說著各種動物的名字，栗花落面無表情的想道，為了避免自己露出什麼異樣的眼神，十分克制的把視線落在腳邊。
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大約到她大腿那麼高、穿著公主裙的小女孩，仰起頭好奇的盯著她，清澈的眼睛又圓又亮。
介於這女孩實在太過可愛，栗花落完全是下意識的柔和了神色，旋即意識到什麼，又繃起臉，冷靜的往旁邊挪了兩步。
「您有看中的寵物嗎？」D伯爵在她身後，俯下身，靠近栗花落的耳朵，輕聲問道，「無論是常見的貓狗，還是游走於華盛頓公約邊緣的珍禽異獸，本店都應有盡有。」
某種濃郁的香氣隨著他的靠近浮現，細細密密的縈繞在周身，就如同這個人的聲音一般，帶著令人沉醉的奇異魅力。
——非常絕對的不懷好意。
手指虛掩著鼻尖，栗花落回過頭看了他一眼，假裝沒聽見這個問題，若無其事問道：「D伯爵的寵物店……是指你嗎？」
「並不是哦。」D伯爵笑著回答，他身上混雜著雌雄莫辯的妖豔，令人禁不住神迷目眩，「雖然祖上的確獲得過某個邊遠小國的授勳，不過爵位的傳承到我爺爺那一輩就已經結束了。」
栗花落點點頭：「真可惜。」
——真是連思考都不用思考就能聽出來的敷衍。
D伯爵想著，漫不經意的垂了垂眼。片刻後，他終於放棄栗花落，走上前去和藤井理奈搭話，僅憑三兩句就把少女說的怦然心動，開開心心的買下了那只一進來就吸引了自己的波斯貓。
「一開始不是說想買兔子麼？」栗花落瞥了一眼被藤井理奈抱在懷裡的鴛鴦眼小男孩……唔，應該是只純白的貓吧。
又掃了一眼店鋪裡，在藤井理奈已經決定了想要的寵物的前提下，美人們的注意力都落在她身上，透出令人戰慄的狂熱與期待。
這種感覺一點都不好。
栗花落儘量保證自己不和他們的目光對上，免得被誤會什麼。希望是她草木皆兵吧，但是她真的對養寵物完全沒有興趣啦。
「雖然進來之前是這麼說，但是千花不覺得誠之助真的很可愛嗎？」藤井理奈連這孩子的名字都一起取好了，美滋滋的蹭了蹭懷裡的貓，「更何況我一進來就被誠之助吸引了注意力，這就是我們倆緣分。」
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栗花落看著藤井理奈和D伯爵簽訂契約，不禁想道。
雖然少女一開始也有些困惑為什麼要簽這種東西，但是很快就在『為了讓主人能夠更有儀式感的把寵物接回家』這種理由下丟盔卸甲，毫不猶豫的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契約成立。」收起材質不明的契約書，D伯爵笑的越發意味深長，「請您好好對待這孩子。」
「嗯嗯，我會的！」
雖然很想頭也不回的就這麼走掉，可是在身後一直有人在注視自己的情況下，栗花落還是忍不住，稍微回了一下頭。
D伯爵倚在門邊，相比之前，此時他的笑容更像是一副面具戴在臉上，連唇角揚起的弧度都恰到好處，了無生氣，勾神奪魄的妖豔中透著令人脊背發涼的死寂。
這傢伙，絕對不是普通的人類。
栗花落腦海里拉響警鐘，飛快的回過頭，假裝自己什麼都沒看見。
她們倆在中華城大樓逗留了這麼長一段時間，外面的天氣不知道什麼時候陰沉了下來，瓢潑大雨傾盆而下，模糊了行人的視野。藤井理奈抱著貓，站在門外看了一會兒雨景，和栗花落一起上了車。
藤井理奈懷裡抱著的男孩在離開寵物店之後，栗花落眼裡所看見的終於也是一隻雪白鴛鴦眼的波斯貓。這看上去應該還是一隻幼貓，乖巧的窩在少女懷裡，睜著濕漉漉的貓眼安然的注視她。
雖然這麼說很奇怪，但是栗花落總有種自己在被打量著的感覺，不自在的換了幾個姿勢，最後選擇抱著手靠在椅背上。片刻後，那只貓忽然嬌嬌的咪了一聲，從藤井理奈懷裡探出來，輕輕舔了舔她的指尖。
「咿，誠之助很喜歡你呢，千花。」藤井理奈笑嘻嘻的屈指，撓了撓小貓的下巴。
栗花落：……
不了不了。
她現在腦子都是那個白頭發的小正太。
「唔，晚上誠之助和我一起睡吧。」藤井理奈又撓了撓貓的耳朵，幸福的蹭了蹭，「雖然說已經買了貓窩，但我還是要先跟誠之助要培養感情。」
栗花落：「……」
她默默的注視著那只貓，對方被撓的渾身舒爽，咪/咪叫著在藤井理奈懷裡打了兩個滾，亂蹭一通，就好像自己真的只是一隻普通的貓似的。
——太可怕了。
栗花落由衷的在心裡感歎，並且決定以後再也不會踏進這家寵物店一步。
把藤井理奈送回家，車子也駛回了栗花落醒來的那棟別墅，司機在停滯許久後仍然不見少女下車，終於疑惑的看向後邊：「小姐？」
「我……」
栗花落在做心理準備。
十指相扣放在大腿上，少女抿著唇，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一旦想到以後要和那個惡魔朝夕相處，她的脖子就覺得有點涼涼的。
好吧好吧，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至少在最後之前，自己都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就在栗花落專注安慰自己不要慫（劃掉）的時候，身側的車門從外面被打開，一隻被白手套覆蓋的手伸到她眼前，手指修長有力。
「小姐。」
默默的扭過頭，惡魔帶著人畜無害的微笑，站在車外注視著她。栗花落下意識的往後縮了一下，簡直像是背著主人偷偷進食的倉鼠被發現之後、那種抱著果仁睜大眼睛試圖偽裝自己無害極了的模樣。
古川優也毫無疑問的被愉悅到了，唇角的弧度不動聲色的加深，他溫和的注視著明明慌得不行還佯裝鎮定的少女，又故意催促般的喊了她一聲。
「——小姐？」
「……嗯。」
又來了。
被死亡的氣息籠罩著的感覺。
在心裡歎了口氣，栗花落把手放在他手上，順勢下了車。她側首看了一眼古川優也，內心也不得不承認這傢伙長的是無可挑剔的好看，難怪會那麼受歡迎。
——但她是絕對不歡迎這個惡魔。
絕對、絕對。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家留言啦∼【轉圈圈】
第3章
千花的父母，常年呆在國外做生意。自小撫養她長大的爺爺，則在京都老宅養老，不過照顧千花的傭人，都他親自挑選的——設定上來講的話，是這個樣子的。
不過栗花落對這個不太感興趣。
她比較開心自己終於熬過了最後一點點週末，可以暫時避開古川優也獨自（重點）去上學了。設定上就讀的中學名叫帝光——唔，終於連國中生都不放過了嗎？
帝光的女生校服是白色的針織衫配藍襯衫，搭上黑色滾白邊的褶裙，栗花落換上對著鏡子看了看，覺得就算以自己的經驗和眼光來看，在穿過的那麼多校服裡也算是名列前茅的好看。
古川優也幫她把絲帶系成好看的蝴蝶結，似乎滿腹擔憂的問道：「小姐一個人真的沒問題嗎？」
這樣的距離，惡魔冰涼的吐息似乎也清晰可聞，栗花落微不可查的僵了一下，垂了垂眼，儘量若無其事的回答他：「我是去上學，又不是去做什麼危險的事情，是你太小心了啦。」
她頓了一下：「再說，以前不也是我一個人麼。」
說這句話純屬是隨意的補充，古川優也卻忽然笑了一聲，他溫柔且寵溺的注視著眼神飄忽的少女，心裡的惡趣味咕嘟咕嘟的冒著泡，聲音越發柔和，意味深長的反問道：「是這樣麼？」
栗花落飛快的看了他一眼，不太清楚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有兩個人對話的時候，一股森冷的寒意從脊背一直竄上來，卻是非常清晰的感受到了——這樣的距離果然還是太近了。
少女不動聲色的拂開惡魔的手，退後一步，朝他綻開一個最適合這張我見猶憐的清麗面容的、柔軟極了的微笑。
「那麼，我出發啦。」她儘量溫和的說道，「家裡就拜託你了，晚上見。」
——可千萬別做出中午大張旗鼓的來送午餐這種丟臉的事啊。
控制不住在心裡歎了口氣，栗花落不再說什麼，轉身走出去。
司機已經在外面等了許久，待她上車之後，比平時稍微提高了速度趕到離帝光最近的一個路口停下。藤井理奈站在電線杆旁邊百無聊賴的玩著手機，抬眼看見她，同之前所見到的那樣，開開心心的圍了上來。
「總算讓我等千花一回啦。」還不等栗花落開口道歉，她便說道，「有一種奇妙的大仇得報的感覺呢。」
「……？」
「因為平時都是千花在等我呀。」
藤井理奈和栗花落並肩走著，周圍可以看見許多和她們穿著同款校服的少年少女往這邊一起走。兩個人又說起來昨天藤井理奈買的那只波斯貓，從對方毫不停歇的稱讚中，栗花落已經可以想像她在家裡完全被那只貓收為俘虜的樣子。
不過目前來看，那只貓妖似乎還不準備做什麼，所以栗花落也沒有太過在意，對她來說更重要的是另外一件事。
——學校是戰場。
這種青春戀愛劇場，最重要的戰場都是在學校。
之前每次都會有女主的大致形容發到栗花落手上，可是這次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都到了整整一天，竟然半點消息都沒有傳過來。在這之前，都只能依靠她自己豐富的經驗來尋找了。
首先要確定的是，這個學校最受歡迎的男性成員。這倒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課餘時間隨口一問就能得到。
「要我說的的話，果然還是黃瀨君吧。」藤井理奈撐著臉頰，笑嘻嘻的對著栗花落說道，「不過真是難得，千花你居然也會對這種事感興趣呢。」
「唔……只是突然想到了。」側坐在椅子上，栗花落和後座的藤井理奈對視，面不改色。
完全沒在虛的。
「才不是——我覺得果然還是赤司君最好啦。」她右邊坐著的女生隨口搭上話，掰著手算道，「又是學生會會長，還是籃球部的部長。黃瀨君也是赤司君的屬下。」
「什麼屬下，是隊友吧。」藤井理奈反駁。
「可是你們不覺得青峰君也很帥嗎？那種壞壞的感覺，很招人喜歡吧。」
這種女生的話題，無論什麼時候都能發展的飛快，轉眼間以栗花落為輻射中心，幾乎半個班的女生都開始討論學校裡到底哪個男生最受歡迎。把其中幾次出現幾率最高的男性名字記下來，栗花落準備找個時候悄悄去看一下。
只不過要分別確定他們的班級的話，果然還是有點困難。
栗花落正琢磨著，就聽到旁邊有男生玩笑似的抱怨了一句，「說來說去不還是籃球部一軍的那些人嗎？完全是看臉的吧。」
……唔。
好麼，這下連範圍都確定了。
從男生的語氣來講，籃球部一軍的成員，在這個學校裡應該是非常有名氣的。果不其然，栗花落在帝光的論壇上稍微搜索了一下，就已經搜出了一大堆有關消息，別說班級這些，就連生日愛好考試成績都面面俱到，甚至還有他們上雜誌採訪的內容。
迅速把這些消息都收錄起來，栗花落決定放學就去籃球部看看，在退出論壇之前，她挑著重點看了看有關籃球部一軍經理的消息，這才若有所思的收起了手機。
……桃井五月麼？
午餐是在食堂吃的，整整一個上午沒能吸到貓的藤井理奈把碗裡的米飯戳出一個個小洞，碎碎念的抱怨著學校不讓寵物進來的規定——這個人已經沒救了。
吸著牛奶，栗花落面無表情的想道。
已經完全沉迷在自家小貓咪的美色中的藤井理奈，和慎重的思考著那個一軍經理桃井五月到底是不是女主的栗花落，無言呆坐了大概二十分鐘，旁邊傳來小聲的騷動也沒能把她們飛遠的理智拉回來。
直到她們準備離開的時候，才發現食堂裡的氣氛有了微妙的變化。之前成功把半個班級的女生都拉過來討論的籃球部一軍成員，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食堂裡。
「啊……黃瀨君。」藤井理奈小小聲的吸著氣，眼睛亮閃閃的。
栗花落沒說話。
她的目光全都落在了那唯一的女性身上——膚白貌美，身高腿長，粉色的長髮在身後垂下，十分自然的和身邊的男生交談著，也不知道說到了什麼，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抿著唇淺笑了一下。
嗯，笑起來的時候也好看的讓人怦然心動。
所以說就是她沒錯了吧？
栗花落想道，本身長得好看，看起來又受歡迎，就算在全校女生灼灼的矚目中依舊能夠面不改色的和最受歡迎的男性團體談笑風生……不過這次的設定對立起來好像不夠顯眼的樣子。
按理說和千花這具我見猶憐身體對立的女主，應該會是一個明豔動人、熱烈如陽光，甚至看起來有些咄咄逼人的女性才對。
一般來說都是這樣的。
比如說女主柔弱內斂，她便要強勢張揚。當然，反過來也是一樣的道理。總之栗花落的設定，永遠都要跟女主徹底相反。
「千花，你在看什麼？」藤井理奈終於肯把視線從自己男神身上收回來，發覺了栗花落的不對勁，有點不安的問道。
「唔，我在想……那個和桃井同學說話的那個男生。」栗花落淺淺的笑起來，側頭迎上藤井理奈的目光的時候，笑意裡忍不住帶上幾分動人的羞澀，「他長的真好看。」
藤井裡奈：「……什……」
垂下眼簾，栗花落抿著唇，羞澀的別開臉，正好能夠讓別人清晰的看見，在耳邊髮絲若有若無的遮掩下，她白皙的耳垂都已經紅透了。
終於反應過來了的藤井理奈：「——欸？！！」
栗花落沒再說話，不過任誰也能從少女緋紅的臉頰、盈盈的眼眸以及略帶羞怯的笑意裡看出來那些粉色的少女心思。
「不用這麼驚訝吧……理奈。」埋怨似的喚著已經震驚到說不出話來的朋友，她微微抿著唇，目光再一次落在桃井五月身側坐著的少年身上，像是確定了什麼，眼底的光芒越發明亮溫柔。
桃井五月正在與之交談的，是個面部線條柔和、五官俊秀卻不顯得女氣的少年。大約是偶然注意到了這邊的視線，他微微側首看過來，與髮絲同色的薔薇色眼眸中錯覺似的閃過一絲訝異，平靜的移開了目光。
當然，藤井理奈認識他，整個帝光大概也沒有幾個人不認這個人。因為實在太過驚訝栗花落突如其來的的一見鍾情，她甚至沒有反應過來自己的好友居然會不認識這個人。
「赤司君……啊。」
一邊說著，藤井理奈一邊歎了口氣。
栗花落則揚唇笑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桃井：我不是我沒有？？？？
第4章
已知：赤司征十郎是籃球部部長。
求：追求他的最優解。
答：首先，你需要加入籃球部（男子）。在他們不招收女性隊員的情況下，先搶到經理的職位吧，
「可是……」作為好友，在短暫的震驚過後，藤井理奈自然是舉雙手全力配合。她在慎重的思考了幾秒之後，覺得這大概沒戲，「一軍的經理已經有桃井同學在了吧。」
栗花落沒說話，只是仰起臉，朝她甜甜一笑。
——開玩笑。
如果靠正常手段去得到這個已經有女主在職的職位，那還叫惡毒女配嗎？
總之，無論栗花落用了什麼手段，當天下午男子籃球部部活的時候，她已經站在了白金監督身邊，輕盈的朝一軍首發的諸位彎下腰。
「初次見面，我是綾小路千花。」
少女語調柔和的做著自我介紹，直起身的時候，又朝著他們笑了笑。她有一張極為動人的清麗面容，眼角略微下垂，看人的時候便顯出十二分無辜，像是花瓣旖旎的跌落在平靜的湖面，漾開圈圈漣漪。
男孩們不動聲色的頓了一下。
「桃井，你帶綾小路去熟悉一下工作。」白金監督的表情非常平靜，就好像他真的是純粹找個新的經理來分擔桃井五月繁忙的工作，而不是被校長親自威逼利誘了一番似的，「赤司，你跟我來。其他人繼續訓練。」
「——是！」
赤司征十郎出列，和白金監督走到場外。兩個人一時間沒有說話，默契的將目光落在桃井五月後邊的栗花落身上，流連了片刻才收回。
他們大概是在說自己以權壓人這件事，栗花落不用想都知道。她跟在桃井五月身後，專心打量著自己未來的對手——或者宿敵之類的，腦海裡已經開始為兩個人量身打造一套對手戲。
當然了，最後肯定會是對方贏得勝利。
——這是職業道德。
栗花落非常驕傲的在心裡想著，又有點苦惱的琢磨是不是該讓古川優也過來接自己放學，給兩個人稍微製造一下相遇機會。
不，她一點都不想見到那個惡魔。
光是想像一下那種場景，就能嚇的（劃掉）厭煩的脊背發涼。
弑主play什麼的，到最後也來得及吧。
反正她們遲早會遇見的……出門買個甜點也好，散散步也好，或者路上遇到小偷，總而言之，所謂命運的紅線在牽引他們相遇——
這種時候，職業道德已經完全被拋之腦後。
「……就是這些。」桃井五月措不及防的轉過身，對栗花落綻開明媚的笑容。她未必沒有猜到栗花落的加入有內幕，卻還是盡自己所能做好需要做的事情，「綾小路同學都記住了嗎？」
「嗯。」栗花落不甘示弱的回了一個笑臉，眼睛彎成月牙似的弧度，語調略帶欣悅，「已經記得差不多了，謝謝桃井同學。」
真可愛啊……
桃井五月暗自想著，又看了栗花落一眼，覺得在這樣的笑容裡，簡直心都要軟了。
栗花落對此一無所覺。
在桃井五月說完需要做的事情之後，她就開啟了忙碌。雖說自己是沖著對方來的，可是在還沒有徹底和女主撕破臉之前，栗花落一向會做好自己分內的工作，免得還沒開始計畫就被抓出來，這樣子被丟出去的話真的會很丟人的！
這倒讓已經做好請回來一個大小姐的白金監督吃了一驚。
「綾小路同學，好像很習慣做這些工作？」桃井五月代表白金監督提出了疑問。
「唔……因為以前也做過。」栗花落屈指抓了抓臉頰，有些羞澀的小聲回答道，「雖然是網球部的……不過這些事情都大同小異，也沒有什麼值得驚訝的吧。」
哼哼。
我可不是什麼都不會的花瓶，很失望吧。
少女眉宇間飛快的掠過一絲驕傲，不過並不招人厭煩，反而因為略帶羞澀的樣子，讓人覺得這點得意的樣子都可愛極了。尤其是在桃井五月目不轉睛的注視下，對方臉頰上浮現淡淡的緋色，在過於白皙的膚色襯托下，看起來相當顯眼。
——果然很可愛啊。
桃井五月想。
見桃井五月呆立當場（bu），栗花落轉身繼續忙忙碌碌，在問清了放水的地點之後，分幾次把部員飲用的運動飲料搬過來，整齊的堆放在場地邊緣。她抬起手擦了擦並不存在的汗水，時刻牢記自己嬌弱大小姐的人設，假裝有點虛弱的在旁邊的觀眾席上坐下，撐著臉頰看著場地裡活動的大家。
鞋底與球場地面摩擦的尖銳響聲，籃球在手掌中運動的砰砰聲，還有隊員之間或大或小的呼喝，就是籃球館裡主要的動靜了。
栗花落說自己以前做過經理，倒也不是瞎說。
——她什麼職業沒做過。
直起身，理了理裙擺散開的褶子，栗花落在心裡歎了口氣。
可是就算什麼都會又怎麼樣，到最後還不是得死的乾脆俐落……現在竟然還要回來讀國中，啊啊，真是太丟臉了。
不，不能這麼想。
為了工資，
她就算是去讀幼稚園都沒關係的吖！
——這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的話，也算是乖巧遵守職業道德吧。
少女蹙眉略顯苦惱的模樣，很是引人注目，甚至讓幾個一軍成員稍微失神，措不及防之下被對手搶去了手裡的籃球，回過神之後也只能懊惱的沖上去，試圖重新搶回來。不過在這樣的意外發生幾次之後，倒也沒有人敢再因為這個而被帶走注意力，畢竟部長和監督可都在旁邊盯著他們。
赤司征十郎將目光落在栗花落身上，少女對他的注視似乎一無所覺，仍然撐著臉頰，看似專注的望著場內的大家。只是稍微專注一些就能發現她的視線完全是渙散的，飄飄然的落在虛空中某處，也不知道思維漫不經心的發散到了什麼地方。
綾小路千花。
腦海裡模糊的印象似乎被重新渲染了一回，逐漸變得清晰，沉吟了片刻，赤司征十郎微微蹙眉，轉瞬將目光落至別的地方，略顯嚴肅的盯著幾個首發隊員的訓練情況，不再關注那邊。
桃井五月在栗花落身邊坐下。
與其說是經理，倒不如說桃井是教練的助手，現在多了個熟悉事務的人幫忙，她反而更加輕鬆。手上的筆記本裡，記錄的資料比平時記錄的要多許多，對桃井而言無疑是一件好事。
凹了一會兒造型，發現桃井五月並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思，斟酌片刻，栗花落只能在心裡歎口氣，主動開始找她搭話。
「平時都是桃井同學一個人在忙這些事麼？」少女十指交握，脊背挺直，並不看扭頭她，只是輕聲說道，「那會很累吧。」
栗花落準備打探一下消息。
「其實也不會啦。」桃井五月完全沒往那邊去想，學著栗花落剛才的樣子，一手撐著臉頰，望著場中，「因為已經習慣了，而且這些都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意料之中的回答。
「這樣的話就很不錯呀。」栗花落面不改色的說道，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像我就很差勁，才做這麼一點點事情就覺得累了。」
桃井五月噗嗤一聲笑出來。
白金監督在遠處發出召喚桃井五月的聲音，兩個人的聊天便到此為止。就在少女腳步輕快的朝那邊跑過去的時候，栗花落直起身默默的注視著她的背影，適當的流露出一點忌恨的情緒。
她當然知道肯定會有人在看著自己。
但是就是要這樣做嘛——總會有一些平時沒有存在感的路人，在關鍵時刻站出來為女主說話抱不平，再給惡毒女配紮上一刀，讓所有人對她深痛惡絕。
『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的人！』
『可惡，沒想到我們都被她忽悠的團團轉。』
『真的是看錯你了！』
能說出這樣子的內容的，不是重要男配就是毫無存在感的路人甲乙丙。反正總會在該被揭發的時候，出現——唔，是叫孽力回饋的吧？
路人甲黃瀨涼太：……
黃瀨涼太的表情略顯凝重，他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目睹這樣的一幕。這位新加入的美少女經理注視著離開小桃子的那種失落又難過的目光——她果然是很想和小桃子交朋友的吧！
是的，他真的是是這麼認為的。
如果這讓栗花落知道的話，大概會捂著胸口哇的吐出一口血來吧。不過這時候她並不知道，只是在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之後，非常自然的收斂了臉上的表情，繼續撐著臉頰發呆。
一直到部活結束，桃井五月才成功從白金監督那裡脫身，飛快的回到栗花落身邊。她拍著胸口喘了喘氣，友好的提出一起回家的邀請。
栗花落欣然同意。
——現在好友反目插刀這種劇情，也是非常受歡迎的哦。
從籃球館往校門口走的路上，桃井五月猶豫再三，還是開口問道：「雖然這麼問很奇怪……不過綾小路同學，為什麼會加入籃球部呢？」
來了！
栗花落腦海裡迅速拉起警報，她咬了咬下唇，露出有些羞澀的神色，和之前練習了無數次那樣，用恰到好處的音量，小聲回答了這個問題。
「因為喜歡的人在這裡，所以加入不由得想要離他更近一些。」
少女的神色非常誠摯，
「我……喜歡赤司君。」
作者有話要說：
桃井：有一種恐懼……
然後就是，我萬萬沒想到，塞巴斯這個惡魔居然真的被和諧了。所以以後只能改名字，改外觀（不），人設原創化……大家知道是……理解一下就行了_(:з」∠)_
最後就，開學了（。）
大家開學快樂鴨！
這麼說著捂臉哭了起來，人家根本沒有享受到假期，我真的放了兩個月的假嗎？？？
第5章
桃井五月非常明顯的僵住了。
這在栗花落的意料之內，她揚起笑臉，眉梢眼角都是明媚的歡喜，眼裡帶著欽慕的光芒，活脫脫就是深陷戀愛中的少女。
「桃井同學……也喜歡赤司君嗎？」
「不不不，當然不會——」桃井五月一口否認，她有點不可思議的看著栗花落，轉瞬又笑起來，「我只是太驚訝了，沒想到千花你居然會喜歡赤司君。」
「……誒？」
這個話題就算到此為止，桃井五月一路從和栗花落分開到回家，都處於居然真的有人敢主動追求他們部長的震驚之中。
而栗花落則給自己打了個滿分。
她覺得自己這一番話，絕對算是在宣戰，做為一開始的試探，肯定能讓桃井五月覺得自己並不是表面上那麼柔弱的性格。——至於對方自然而然的把稱呼改掉，只能算是意外。
就是這樣。
今晚的晚餐，據說是古川優也親手製作的，美味的能讓原本的廚師甘拜下風。
栗花落坐在餐桌前，僵硬的使用刀叉切割著煎制的恰到好處的牛排，內心控制不住瑟瑟發抖，只覺得自己弱小、可憐、又無助。
……她又不是沒有被這個惡魔毒死過。
——很難受的哦！
食不知味的用完了晚餐，栗花落淺吸一口氣，抬眼看向古川優也。俊美惡魔一如既往的、仿佛永遠都在關注她似的、在第一時間對上少女複雜的目光，緩緩露出溫和的笑容。
「晚餐您還滿意嗎？」惡魔低聲問道。
這口吻充斥著忐忑與希翼，像是期待著主人唇齒間吐露的贊許。他分明是俯視著身前的少女，目光卻永遠恭謹的像是在仰視她的可望不可即。
「……」
不滿意，根本沒吃出來什麼味道。
當然，這樣的話，栗花落是說不出口的，她回了一個淺淺的笑容：「很美味。」
於是惡魔便笑起來。
任誰都能看出他笑容裡的欣喜滿足，栗花落卻只覺得這是死亡的前奏，暴風雨前的寧靜，整個人從頭到尾都僵住了。
她注視著古川優也。
這張臉從來沒有變過，有一種超乎常人的俊美，以及令人神魂顛倒的魅力。當他有心去誘惑什麼人、並且因此綻開一個笑容的時候，任誰也只能覺得頭暈目眩，恨不得就此跪俯沉迷。
——當然不包括她。
這種笑臉在臨死前也不知道看了多少回，只會給她一種瀕死的窒息感——其實從外表看起來好像也差不了多少了。
神色冷淡的站起身，栗花落準備回自己臥室，並且在明天上學以前都不出現在這個傢伙面前。
惡魔還在注視著她離開的背影，她能夠感受的到那種異常熾熱的、像是在看著一頓豐盛大餐的目光，怎麼都不肯回頭。
於是也就錯過了惡魔的笑意。
那種真心實意的、透著點玩味的笑容，青年模樣的惡魔，身材修長，面容俊美，黑髮如夜。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視野範圍裡，而他垂下鴉羽似的眼睫，掩去色彩妖冶的眸中一切外露的情緒，不禁輕笑出聲。
「又一次。」他歎息似的說道，意有所指。
回到臥室栗花落打了個冷顫，毫不猶豫的把這口鍋扣到了自己召喚出來的惡魔身上——完全正確。應該說是天資稟賦呢。
藤井理奈這時候正好發了消息過來，詢問栗花落的情況。她已經準備好時刻安慰自己失敗的好友，卻沒想到對方竟然很開心的回了消息，說自己已經成功當上了男子籃球部的經理。
【什麼嘛，只是加入同一個部門而已，算什麼進展啦。千花你要更加積極才行！】
【我已經打探過了，雖然有很多女生喜歡赤司君，不過這個學期和他告白的卻一個都沒有，所以千花你要快點加油，爭取一次拿下！】
藤井理奈這麼循循善誘，並且教導著她該如何主動追求男孩子。不過鑒於她這十幾年也只是個紙上談兵的理論派，所以栗花落一點都不意外藤井理奈出的這些主意，從她的眼光來看根本沒有什麼用處。
不過還是非常認真的回了消息道謝。
【啊，對了！千花，誠之助他啊，今天晚上不知道為什麼，居然一口東西都沒有吃。明明都是按照店主的要求準備的食物……難不成是生病了嗎？】
說到抱回來的那只寵物，藤井理奈的思維迅速脫離了剛才給栗花落出主意的條理分明遊刃有餘，刹時間變得混亂起來。
【明明才帶回來這麼幾天而已……我真是個不合格的主人嗚嗚。千花，明天放學之後可以陪我去那家寵物店看看嗎？我想詢問一下誠之助的情況。】
栗花落：……
不，你說什麼都可以，但是這個不行。
回憶起踏進店門的時候，看見的那些男女老少不同風格的美人，栗花落頓時就頭疼起來。她可一點兒都不想和那間明顯不正常的寵物店扯上關係。
無論對方出售的是妖怪，還是其他的什麼。
光是那個自稱D伯爵的男人口中的宣傳語，聽起來就非常可疑了吧。
到底怎麼回事啦，這不是日常青春校園劇情嗎？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明顯非日常的存在。如果上報的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嗎？
……完全沒反應過來，自己召喚出惡魔就已經足夠不日常的栗花落，還在憂心忡忡的考慮著這種問題。然後垂頭喪氣的塌下肩膀，把自己埋進枕頭裡，頗為鬱悶的滾了兩圈。
真的不想去啦。
她有點忿忿的想著，可是手機的另一頭，藤井理奈完全沒注意到這邊不同尋常的沉默，還在源源不斷的發著消息，擔憂著那只不肯進食的妖怪……大概是妖怪吧。
結果最後還是去了。
途中還加上了桃井五月，她原本想繼續和栗花落一起回家，在得知要去寵物店的安排之後，也希望能夠一起過去。
「我家裡養著的那條魚，最近也有點萎靡不振，魚食都吃的少了。」桃井五月把手機裡拍攝的照片分享給兩人看，擔憂的歎著氣，「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唉……誠之助今天早上也沒有吃東西。」藤井理奈非常理解她。
途中拐去藤井家裡把誠之助抱出來，相比栗花落之前在寵物店裡見到的精神抖擻，這只貓的確有點萎靡，軟綿綿的趴在藤井理奈懷裡，半眯著眼睛，蔫蔫的一副不想動彈的樣子。
桃井五月伸出手撓了撓它的耳朵，誠之助也只是小小聲的咪了一下。
收回視線，栗花落扭頭看向另一邊。
中華城商廈一如既往的熱鬧繁華，或者說，比剛開業的時候還要更加熱鬧。與其說是一座豪華奢侈的商廈，倒不如說整條中華街都凝聚在了這裡，彰顯著主人征服歌舞伎町的澎湃野心。
「真熱鬧啊……」桃井五月自言自語，「我之前就有聽說過，只是沒時間過來。」
「寵物店在頂樓。」栗花落跟她說道，「解決完誠之助的事情，不如一起在這裡吃晚餐？」
能多晚回家，就多晚回家。
——這已經完全成了栗花落的信念。
「可以呀。」藤井理奈答應的很開心，當即發了條消息回家。桃井五月稍微躊躇了一會兒，也跟著通知了家裡自己晚些回去。
三個人在人流中一路擠上頂樓，頂樓的商鋪已經裝潢完，比起上次來的時候已經是天差地別。那家寵物店仍然在偏僻的角落佇立著，木質的牌匾掛在上邊，店門砰的從裡面被暴力推開。
「——可惡！我一定會抓到你的把柄的！！！」
穿著西裝的男人，抹著大背頭，氣勢洶洶的從裡面大踏步走出來，在身旁白髮的老人不住的勸慰下，仍然氣呼呼的大步走過她們的身邊。
走出去幾步，又忽然以更快的速度倒回來，男人略帶驚詫的打量了栗花落一會兒，忽然換上官方笑臉：「綾小路小姐，沒想到您竟然會大駕光臨，真是失敬了。」
栗花落：「……誒？」
劉武飛，這個男人是這麼介紹自己的，同時也是這座大廈的所有人。他毫無疑問是個中/國人，遠離祖國與家鄉，來到這個國家建立自己的事業。
綾小路千花大概曾經在什麼商業宴會上見過他，不過栗花落卻完全沒有這個記憶，斟酌之後，只能有些官方的微笑著，朝他點了點頭。
劉武飛一點兒都不驚訝，仍然十分熱情的和她說著一些場面話，表示自己可以全程陪同她們，看上的東西都記在自己賬上。
「不……並沒有這個必要，太麻煩您了。」栗花落飛快的回絕，回頭看了藤井理奈一眼，微笑道，「我們只是來給寵物看病而已。」
「……寵物麼？」劉武飛的表情變得奇怪，他順著栗花落的視線，看了看藤井理奈，在看到她懷裡的波斯貓之後，才緩和了臉色，「是貓啊。」
……不然還能是什麼？
栗花落納悶的想著，視線往旁邊一轉，凝固在寵物店門前。
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那裡的D伯爵，倚著門，朝她露出顛倒眾生的微笑。那股不知道用什麼製造出來的、濃郁的異香，仿佛隨著這個笑容在瞬間襲來，將栗花落籠罩在其中。
作者有話要說：
啪嘰癱在地上
第6章
D伯爵今天穿著的仍然是一襲長袍唐裝，大團大團的牡丹在綢緞面料上綻放，不是刺繡，更不是印染，就像是將真的盛開到極致的鮮花鋪撒在那上面，隨時都能吸引蝴蝶逗留，豔麗耀眼不可方物——卻仍然被那張妖豔極了的面容壓的黯淡無光。
抬手虛掩鼻尖，栗花落面無表情的往後退了一步。也不知道是不是出現了錯覺，她總覺得自己好像聽見一聲若有若無輕笑。
「請進吧。」
將目光從栗花落身上收回，D伯爵側過身，溫和的對著眾人說道。
桃井五月後知後覺的倒吸一口冷氣。
——被驚豔的。
很少有人能在看見D伯爵的第一眼，不被他的樣貌所迷惑。
幾人陸續走進去，栗花落記憶裡的異香並沒有籠罩在店內，她警惕的掃了一眼周圍，看見的也確實只是分佈在各處的寵物。
——不過所有寵物一瞬間同時看過來的模樣，還是挺嚇人的。
並沒有受到驚嚇的劉武飛，大刀闊斧的在店內的沙發上坐下，端起一杯才喝了一半還沒被撤走的茶，氣勢洶洶的一飲而盡，然後頗為得意的瞥了D伯爵一眼。
然而D伯爵並不看他。
藤井理奈急急的把懷裡萎靡不振的誠之助遞到D伯爵面前，「我明明是按照要求準備的貓糧，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誠之助突然就不吃東西了。」
「請別著急。」D伯爵溫柔的安慰著眼睛紅紅的少女，伸出手輕柔的將她懷裡的波斯貓接過來，仔細上下看了看，表情看起來也有些疑惑。誠之助小小聲的咪/咪叫著，湊過去舔了舔D伯爵的臉頰，又蹭了蹭，看上去似乎委屈極了。
D伯爵的表情肉眼可見的僵硬起來。
「啊。」片刻之後，他才緩緩開口，「並不是什麼特別的毛病，只不過是誠之助捨不得你。」
所以其實只是在發脾氣。
栗花落冷靜的在心裡自動補全了下半句話，端起金髮小蘿莉送過來的茶，淺淺抿了一口。茶水的味道在唇舌之間彌漫開的時候，她的表情也肉眼可見的僵硬了起來，儘量冷靜的把茶杯端遠一點，低頭探究似的看了看——淺褐色的茶水裡，沉澱著兩片蘋果。
她又看了看旁邊桃井五月杯子裡的東西，也是同樣的兩片蘋果。
看起來好像沒有區別。
至於剛才還囂張的不得了的劉武飛，早已經淹沒在動物的海洋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又小心的喝了一口看似平淡無奇的茶水，栗花落的表情越發古怪，最後她選擇相當謹慎的把杯子放回桌上，又儘量往裡面推了推，確定不會因為路過的人不小心帶翻茶杯。
——一定是給錯了吧。
這杯茶其實是給桃井五月的吧。
雖然不知道杯子裡放的是什麼，但能肯定這絕對不是蘋果的栗花落，忍不住瑟瑟發抖，覺得自己藥丸。
那邊在D伯爵的調解下，誠之助似乎終於弄懂了人類是需要上學學習知識，而不是像他們一樣能夠接收血脈裡流淌著的與生俱來的本領。再加上藤井理奈心疼的好一頓求饒，總算是大發慈悲，重新對著自己愚蠢的鏟屎官咪咪叫了兩聲，意思大約是朕原諒你了之類的。
「太好了，誠之助。」藤井理奈兩眼淚汪汪。
「能夠坦率的交流真是太好了。」D伯爵似乎是真心實意的為他們感到高興，接著又說道，「不過看起來，誠之助應該還不太適應人類準備的食物。藤井小姐還是先從店裡帶一點誠之助原本食用的食物回去吧。」
「嗯嗯！」
「你又——」劉武飛敏銳的察覺到了什麼，掙扎著想起來，指著他剛開口，就又被動物大軍給壓倒在沙發上。更可怕的是，那群毛絨絨的寵物看起來完全是自發的親近著他，蹭頭蹭臉舔舔手不亦樂乎，連桃井五月都不由得感歎了一句：「劉先生真討動物喜歡呢。」
栗花落：……
栗花落：…………
栗花落：………………
難道真的沒人發現這些動物完全是抱著neng死他的心壓上去的嗎？
最後還是苟延殘喘下來了的劉武飛，理了理亂糟糟的頭髮，整理好鬆散的領帶，試圖恢復自己一本正經的嚴肅模樣。
可惜並沒有什麼用。
解決了誠之助不肯吃東西的問題，藤井理奈緊緊的抱著貓，快步跟著一個留著長辮子、穿著非常時尚的男孩往店鋪裡面去拿貓食。
這孩子什麼時候出現的？栗花落怔了一下。
藤井理奈離開之後，桃井五月便過去和D伯爵詢問自己家養的那條魚的問題。聽說她的寵物已經開始不進食之後，D伯爵的臉色驟然一變，事無巨細的追問著平時桃井五月的飼養方法，一條一條挑出來給她更正。
最後他歎了口氣：「不去這樣吧，桃井小姐也先從店裡拿些魚食回去，喂兩天試試看。」
「那就麻煩您了。」桃井五月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下來。
D伯爵回頭喊了個名字，從店鋪後面召喚出來一個面容俊秀清雋的少年，「你帶桃井小姐追上阿天。讓他們去語淚夫人那裡拿點食物。」
「知道了，伯爵。」少年點點頭。
桃井五月也跟著走到店鋪後面去，被單獨留下的栗花落看了看旁邊正在憤怒的擼著一隻兔子的劉武飛，覺得這個人八成是靠不上了。
所以還是得靠自己。
「您不喜歡這個茶嗎？」剛才給她端茶的小蘿莉站在桌子邊，踮著腳往杯子裡看了看，發現才喝一點點之後，表情變得有點失落。
「……」
栗花落張了張嘴，還是選擇什麼都不說。
「哦，這只浣熊挺喜歡你的嘛？」旁邊的劉武飛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往這邊看了一眼，漫不經意的說道。
……浣熊。
我就知道。
慶倖自己警惕的沒有開口說話，栗花落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真可憐。」D伯爵走過來，揉了揉小蘿莉的頭髮，低聲笑道。他的嗓音聽起來略顯陰柔，卻絕不缺少男性的磁性，又輕飄飄的，給人一種置身雲端的恍惚錯覺。
栗花落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這個人絕對是故意的。
把藤井理奈桃井五月支開也好，或者其他的什麼，肯定是故意的。
D伯爵悠悠的歎了口氣，略長的袖子掩著唇，狹長的眸中流露出某種若有若無的笑意來，他凝視著栗花落，仿若在凝視什麼長久不見已經遺忘的故人。
「我見過你。」他幽幽的說道。
不妙。
這是什麼隱藏劇情的展開？
——就算是劇情展開，也找錯人了吧。
「我前幾天才陪理奈來過店裡。」栗花落不動聲色，假假的笑道。
她剛才緊急頭腦風暴了一會兒，實在沒想到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見過D伯爵。按理說長的這麼好看的人，她如果見過，不可能沒記住。
D伯爵又笑了一聲。
意味深長。
按理說這時候他就該坐到栗花落身邊，回憶一下兩人的過往，可是D伯爵卻抬腳，慢慢的走到旁邊，打開案幾上香爐的蓋子。
微弱的火苗點燃小塊的熏香，那種令栗花落警惕萬分的異香，隨著煙氣緩緩升起，又在一瞬間彌漫。
香氣濃郁到仿佛已經凝聚成實物，如跌入大海時的水、如清晨細雨中的霧，細細密密的圍繞在身邊，無孔不入，躲閃不能。
劉武飛已經倒在沙發上睡著了——或者說陷入昏迷。反正這兩種情況從外表看起來，區別並不大。
原本盤踞在店內各處的動物，如同之前栗花落所看見的那樣，變成了各不相同的美人，或站或坐，或倚或躺，擺著意味深長的笑臉，饒有興致的打量著她。
不對勁。
真的不對勁。
這種扒開隱藏劇情的情況，應該出現在桃井五月身邊才對——該死，他們肯定認錯人了。
栗花落面無表情的想道。
她也懶得擺出表情再掙扎一下，盯著D伯爵看了一會兒，冷淡的、非常篤定的說道：「——你認錯人了。」
「面容或許會變，氣息卻永遠不會。」
面容妖豔的蛇美人從梁上探下身，雙手攬住青年的脖頸，親昵的纏繞上去。
D伯爵站在煙霧中，朝著栗花落微笑，那笑容複雜到了極致，透著點大仇得報或者說其他什麼的味道。
「我曾經見過你。在很久以後——不，並不是這個世界的很久以後。」
栗花落心裡咯噔一下。
「你即將完成了我族的使命，卻死於微不足道的小事。即將要成功的時候卻功虧一簣，令當時的我扼腕了很長一段時間……是了，那個時候正巧是我作為D伯爵。」
栗花落：「……」
就算你是這麼說，可是我還是覺得你認錯人了。
真心的。
——話說你族的使命是什麼？
「真奇怪。」D伯爵修長的食指，點了點自己的額頭，面容上流露出幾分令人著迷的困惑，「那天你和你的朋友離開之後，這些記憶就突然出現在了我的腦海裡……以一種旁觀者的姿態。」
作者有話要說：
阿天是D伯爵店裡一隻九尾天狐，D伯爵一族的使命是圍觀世界毀滅（x）
是的，栗子幹過這種事，雖然最後失敗了。
第7章
栗花落的神色十分鎮定。
香氣氤氳中，D伯爵的笑容越發莫測，還是那種有點豔、有點柔的笑臉，卻無端的令人心底發冷。
然而栗花落是真的鎮定。
所謂平行世界的記憶什麼的，無非就是她返回本部的時候，流竄出去的一些資料。
至於D伯爵當時是不是真的在場、到底看到了什麼東西，對栗花落來說都不重要——沒有太多人會在一場不需要返工的工作結束之後，再自虐似的把工作時的每個場景都記下來。而工作資料流程溢出這種問題，顯然是技術部那邊的鍋，而不是她的。
栗花落：鎮定.jpg
兩個人對視片刻，D伯爵忽然掩面歎了口氣，繡樣精緻繁複的長袖掩住半邊豔麗的面容，柔和的嗓音幽幽的化在霧氣裡，悵然的令人心動。
這一看就有問題。
就在栗花落像是炸了毛的貓、渾身警惕生怕這傢伙做出什麼事的時候，他異色的眼眸微彎，無縫銜接一樣、眉梢眼角忽的又蔓延出幾分綿綿的無害笑意。
——看起來更嚇人了。
不過栗花落高高提起的心臟，也隨之緩緩落下，她彎起被自己抿成直線的唇瓣，毫不示弱的從眉宇間帶起柔和的笑意，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微微扭過頭，去看從裡面走出來的兩個少女。
「……從外面完全看不出來，裡面有那麼大麼。」藤井理奈嘰嘰喳喳的和栗花落說著自己的見聞，眼裡閃爍著盈盈的光芒，整個人非常興奮，「而且有好多我只看過照片的動物，比想像中還要好看。」
相比起來，手裡抱著幾包魚食的桃井五月，看起來卻有點魂不守舍。她眼神頗為複雜的掃了藤井理奈一眼，又落在笑吟吟的D伯爵身上，神色頓時更加難以言表。
只在書上看到過的動物……啊，確實呢，美人魚大概也算吧。
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冷靜。
桃井五月這邊鬱悶又崩潰，栗花落在不動聲色的掃了她好幾眼之後，心裡卻冒出點兒隱秘的喜悅。她完全不懷疑少女在裡面是不是經歷了什麼足以讓世界觀重塑好幾遍的內容——沒關係，反正你以後就會習慣的。
這點兒喜悅被栗花落隱藏的很好，直到三人和D伯爵告別也沒在臉上表露出來。在中華城裡找了個感興趣的餐館吃完晚餐，出去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裡邊是明晃晃令人不知晝夜的燈光，外邊天色驟暗連月光都顯得黯淡。馬路上車流來來往往的前燈尾燈從出現在視野裡用不了多久就徹底消失，像是稍縱即逝的流光層疊遞增。
霓虹絢爛曼麗，仿佛要支撐起夜色，然而站在車邊的男性青年，卻固執的隱藏在黑暗中，誠然，惡魔總是無法離開黑暗的。
血色的雙眸泛起大約是純粹的喜悅，明亮的像是上好的鴿子血，他朝著少女微微彎下腰，完全無視了周邊行人的各色目光，語調柔和：「主人，我來接您回家。」
藤井理奈：「……哦呼。」
桃井五月：「……？！？」
「……」
栗花落心裡咯噔一下。
這時候她倒沒往其他地方想去，比如說對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之類的，只是看了桃井五月一眼，心說終於來了。
——這命定的相遇啊。
她也該死了。
栗花落的心情頓時十分沉重，臉色也不由自主的陰沉了下去，當然收斂的非常快，沒有被別人察覺。
如果是D伯爵是定時定點的可攻略NPC，戲份在作者手下完全隨心所欲，看需求看心情。那麼這個惡魔就是註定的重要男配，不是男二也是男三，戲份估計能從一開始到女主換地圖都還連綿不絕…這兩個人一旦見面，就代表著惡毒女配該上線了。
接下來要準備的戲份，栗花落輕車熟路的很，只不過這回她罕見還沒開場多久就要準備結束，有點像被導演三言兩語就減掉大筆戲份的女演員，嘔血嘔的心絞痛都要出來了。
簡單的和兩個人道別，栗花落上車，視線看似平靜的注視著前方，餘光卻已經瘋狂的往旁邊戳過去。在毫不意外的發現惡魔上車前回過頭多看了桃井五月一眼之後，長長的舒了口氣。
好了。
該準備的準備吧。
她面色沉沉的想著，就算惡魔非常自然的坐到自己身邊，也沒有收斂的打算。
這是為了讓對方認清自己不是什麼「味道甜美的靈魂」，最甜美的在女主那裡呢，這邊是被說了幾百次的「腐爛氣味」。
少女抿著唇，神色略顯陰鬱，但眼睛卻明亮極了，眼珠時不時轉一圈，透出幾分與神色不符的狡黠。
這是她準備動手欺負人的時候，一貫流露的神色。
明明恨不得昭告天下這壞事是自己做的，卻偏偏要偽裝成拼命在隱藏自己做壞事、不想讓別人發現的模樣。
被揭穿的那種時候，看上去是悲痛欲絕生無可戀的，眼底卻總是會綻放出微光，帶著點兒如釋重負的喜悅。
如果不是那一次偶爾回頭的驚鴻一瞥……古川優也撐著臉頰，忽然輕笑出聲，透著點兒令人琢磨不透的玩味。
栗花落非常、非常、非常警惕的，用餘光瞥了他一眼。
這種弑主戲碼還是第一次，所以她也不太確定這傢伙會在什麼時候動手。前期投誠、中期反水，後期落井下石……都不是沒可能的。
姑且算是一路平安的回到了綾小路宅，因為在思考著該怎麼開始動手這個問題，栗花落直到踏進家門，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一件事。
「我說。」
她抬起臉，長髮順勢滑落下去，那張略顯青澀的、總是彰顯著十二分的無辜與柔弱、大寫的我見猶憐的面容，毫不保留的展露在惡魔眼前。
「我明明，沒有允許你來接我吧？」
少女的聲音極輕極柔，這是天生的，就算著急生氣，也沒辦法高昂尖銳起來。她蹙著眉，用著在惡魔聽來近似於撒嬌的口吻，十分認真的斥責他。
「一開始召喚你出來，我就已經和你說過，沒有我的允許不准離開這棟宅子，沒有錯吧？」
她覺得自己說的十分有道理。
「不。」然而惡魔卻笑著，慢條斯理的反駁了這句話，「您並沒有說過這句話，主人。」
他執起栗花落的手，捏著指尖，送到自己唇邊輕吻，語調散漫：「您大概是記錯了。」
惡魔的唇瓣也是冰涼的，落在指尖的時候也感覺不到幾分溫度，像冰塊輕觸，是透徹到骨子裡的涼意。
栗花落白皙的面容，肉眼可見的紅了。
氣的。
她怎麼都沒想到，這個惡魔居然能厚顏無/恥到這種地步。明明才跟女主見第一面，就已經開始試圖反抗自己——之前召喚的其他惡魔，就從來不這樣。
心情非常沉重的栗花落，面無表情的抽回還被捏著的手，無視含情脈脈的惡魔，腳步飛快的越過他，回到了自己的臥室裡。
然後鎖上其實並沒有什麼用的門。
她貼身襯衫後背的那一塊，已經被密密麻麻的冷汗浸透了。在獨自一人的臥室裡，栗花落腿一軟，險些跪倒在地毯上。
太可怕了。
腦海裡反反復複的，只有這幾個字。
太可怕了。
上一次古川優也做出這種行為之後，栗花落就被退下了懸崖。為什麼會出現在懸崖邊上，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惡魔把她推下去的時候，臉上居然是笑著的。
是和之前輕吻她指尖的時候，一樣溫柔深情的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
給執事君【蠟燭】
第8章
栗花落是真的怕古川優也。
怕的要死的那種怕。
她不畏懼死亡，因為那只是一道流程，資料組成的身體失去生機的刹那，她自然會在總部睜開眼睛。
然而她畢竟是個活著的生物，只要是活著的生物，就沒有不畏懼死亡的。只不過在栗花落這邊要稍微修正一點，她所害怕的是帶來死亡的過程，以及帶來死亡的那個人。
當一個人反復以各種手段殺害你，而臉上永遠都是深情溫柔的笑，栗花落保證任誰以後一看見那張臉，就會覺得毛骨悚然背後發涼。
抬手用力揉了揉臉頰，栗花落有些焦躁、無意識的跺著腳，與地面碰撞發出的聲音被柔軟厚重的羊毛地毯吞噬。
好了好了冷靜一點。
呼呼的連續呼出好幾口氣，胸口頓時傳來缺氧似的憋悶，栗花落抿著唇在床邊坐下，咬了咬牙，最後呼出一口氣，閉了閉眼睛。
她畢竟還是冷靜了下來。
其實說白了，真的沒有什麼可怕的，又不是真的死。
只是這種畏懼完全不能用三言兩語就輕易瓦解，所以該瑟瑟發抖還是得瑟瑟發抖，頂多就是臨死的時候看上去無所畏懼一點。
唉。
沒辦法。
第二天還是得去上學，這就是職業道德。至於惡魔非要跟著司機一起送她這回事，栗花落也沒話說了，由著他去。
她甚至是想著什麼時候讓桃井五月和古川優也單獨見上一面，相處相處。不過想了想，覺得自己按照計畫可能還要一段時間才會被揭穿虛偽的真面目，便在到了學校之後，就趕著古川優也回去。
——不准下車。
藤井理奈今天值日，沒有在校門口等她，不過栗花落倒是看見了赤司征十郎。完全是不假思索的，少女加快了步伐，走到他身邊去。
「早安，赤司君。」這麼柔柔的，帶著點忐忑羞澀的打了聲招呼。
紅發少年轉過頭來看她。
他穿著白色的西式校服，裡面的襯衫是淺藍色的，配著黑色領帶，看起來文雅又端正。學校有意精緻的裁剪很容易穿不出氣場，不過莫名的倒是很配赤司征十郎。
畢竟他身上有種區別於同齡人的沉穩氣場。
「早安。」赤司征十郎微微頷首，語氣平淡的聽不出什麼，「綾小路同學。」
栗花落綻開一個淺淺的笑容。
雖然沒有什麼話好講，不過既然都碰到了又打了招呼，兩個人便默認似的並肩一起往學校裡走，也不管旁邊驚掉了下巴的校友。
走過校門，即將到達教學樓，眼見著就要分開的時候，前面又是一陣喧嚷，隱約帶著低低的尖叫。
栗花落抬眼望過去，不由自主的怔了怔。
如果說綾小路千花是極致的月，那麼她現在所看見的便是耀眼的日。
豔麗而張揚的少女漫不經心的同身側的少年說著話，遠遠望著都能感覺到一股咄咄逼人的氣勢，倒也未必是故意為之，只能說是天生的氣場強烈了。
這個人……顯然比桃井五月要更加的和栗花落【對立】。
同時還有從她身上傳來的，若有若無的與惡魔契約的氣息……栗花落沉默片刻，輕輕的吸了一聲，覺得自己可能有點涼。
唔，也許不是可能。
她這邊琢磨著自己到底是不是認錯人了，那邊的少女也抬臉望過來。先意味不明的打量了一會兒栗花落的面容，又看了看她身邊站著的赤司征十郎，接著便笑起來。
那是一種極為張揚、極為勢在必得的笑容。
黃瀨涼太：……哦呼。
他真的覺得，自己毫無存在感。不過這一點顯然不是他自己說了算，因為下一秒，栗花落便朝他軟軟的笑起來。
「早安，黃瀨君。」
少女身邊赤司征十郎的目光，也非常自然的隨之轉過來，不帶什麼情緒的落在他身上。
黃瀨涼太：「……早安，綾小路同學。」
綾小路同學的笑容柔軟又甜美，注視著你的時候，清澈的眼眸仿佛只專注於你一個人，眸光盈盈，令人怦然心動。
蜷縮於肋骨下的心臟才輕輕地跳動一下，黃瀨涼太就猛然回過神，白皙的臉頰染上火似的緋色，連耳朵尖都紅透了。區別于平時清朗俊美的模樣，少年人的神色看起來有些狼狽，他幾乎算得上無措的看了看栗花落，又看了看身邊的兩個隊友，掩面落荒而逃。
栗花落：……
等等，我真的這麼可怕嗎？
原本在和黃瀨涼太說話的少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唇邊陡然帶出一抹意味深長的挑釁笑容，臉上的表情像是在說『我就看你還能有什麼招數』。不等栗花落給出回應，她簡單的和赤司征十郎打了個招呼，換上室內鞋，轉身離開。
之前如果還抱有一絲希望，那麼現在栗花落已經確定，自己認錯人了。
完全不亞於天崩地裂的崩潰。
作為資深職員，栗花落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有認錯女主的一天。
如果不是今天女主自己出現在她面前的話，栗花落大概已經開始實行計畫——讓大家以為桃井五月把自己推下樓梯……之類的，唔，總之就是一些以傷害自己的手段來污蔑對方的舉動啦。幸好還沒來得及動手，不然的話就糟糕了。
緩了緩心情，栗花落暫時還沒有忘記自己身邊還站著一個人，她扭過頭朝赤司征十郎笑了一下，語氣非常平和穩重：「下午見，赤司君。」
「下午見。」赤司征十郎的語氣比她還要平靜。
之前針對桃井五月搜集的資料現在全都要作廢，赤司征十郎的消息恐怕也用不上，那女孩好像對黃瀨涼太比較感興趣的樣子，可是自己已經和理奈五月說了自己喜歡是……不，這個或許沒關係。試圖腳踏兩天船也是一個巨大的黑點，尤其是針對她現在這張臉而言，無疑是毀滅性的打擊。
想到這裡，栗花落頓時舒了一口氣。
無論如何，之前的努力還有一半能派上用場，已經很不錯了。更何況現在還什麼都沒有開始，並不存在劇情展開了一大半才發現不對勁，於是導致自己被扣工資的問題，這一點也是非常值得慶倖的。
「千花？」
「怎麼啦？」栗花落迅速回過頭，唇角弧度淺淺，眼裡帶著點疑惑——無論心裡怎麼翻江倒海，都不會表現在臉上，這已經是非常習慣的行為。
「我剛才聽說，橘同學已經回來了。」
「……誒？」
橘真弓，是剛才狹路相逢的那個女孩的名字。
她和赤司征十郎是同班同學，出身名門，不僅樣貌氣質出眾，成績也是名列前茅，經常性的和赤司征十郎搶奪年級第一的位置。儘管因為過於強大的個性導致她看上去並不怎麼合群，不過私底下還是有許多女生在崇拜她，常年排在帝光名人榜前三。
最重要的是，她之前是男子籃球部二軍的經理。
據說白金監督原本決定等假期結束就讓她進入一軍幫忙，不過在開學的時候橘真弓因為身體原因請了半個月的假期，今天還是這學期第一次出現在學校裡。
栗花落：……qwq
多麼熟悉的配方，靠自己的努力就要得到相應位置的女主，卻被橫空出世的女配用不光明的手段橫插一腳，只能忍氣吞聲（這個暫且不確定）回到原本的職位上。
——難怪之前和桃井五月相處的時候覺得哪裡不對勁，根本就不是對的人嘛。
感動的簡直要哭出聲。
不過還是要忍一下，栗花落抿緊了唇，臉上露出顯得有些難過的神色。她和藤井理奈對視一眼，又安靜的垂下眼簾，輕輕搖了搖頭。
藤井理奈撐著臉頰，也歎了口氣。
沒辦法。站在橘真弓的角度來看，這件事本來就是千花做的不對……可是千花根本就不知道有這件事嘛，也不能算是她的錯。
不知不覺已經把心偏到好友那邊，藤井理奈鼓了鼓臉頰，儘量安慰看起來真的是難過極了的少女：「沒關係啦千花，這件事你一開始也不知道嘛，畢竟你一開始根本連籃球部的成員都不認識不是嗎？」
栗花落：……這樣簡直像是在說她完全是被美色所吸引過去的。
停了幾秒藤井理奈也意識到自己的話好像有問題，但是實際上也沒有什麼能被指責，畢竟這似乎就是事實……
——栗花落本來就是被赤司征十郎的美色給吸引過去的嘛！
兩個人對視片刻，藤井理奈捂著臉，沉重的歎了口氣：「總之都是千花你的錯，要是你那天不對赤司君一見鍾情就好了。」
栗花落：「……是吧。」
這算什麼，她本來就是要跟橘真弓撕起來然而狼狽退場的。其實說起來的話，最難過的是她還一見鍾情錯人了，現在只能使勁再往自己身上潑一桶黑泥。
靜了幾秒，栗花落也默默的抬起手，沉痛的捂住了自己的臉。
……欺騙感情的渣女最討厭了，嚶。
並沒有注意到，前座原本正在看書的藍發少年，已經僵硬到石化的神色。這種時候，他甚至由衷的覺得，自己的存在感稀薄真是太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嘎好，我說明天還有更新，你們會原諒我嗎（。）
第9章
直到部活的時候，栗花落還有點鬱鬱。
具體表現就在於，所有路過她的人都會忍不住用十足擔憂的眼神看她一眼，少女抿著唇，仿佛泫然欲泣又強行忍著不說的模樣，實在是令人不忍。
「綾小路。」白金監督把她叫出去，看著站在身前垂頭不語的少女，語氣也忍不住緩和下來，「你做的很好，不要擔心。」
「……嗯。」
許久之後，少女才輕輕應了一聲。
不過比較令人覺得欣慰的是，橘真弓開學之後就會從二軍升到一軍的消息，並不是大範圍的正式宣佈，只是小範圍流通的小道消息。
也不知道藤井理奈是怎麼知道的。
白金監督把栗花落叫出去，大概就是肯定了她的努力。雖然說也有擔心栗花落不高興，再一次以勢壓人的可能性。
「唉……」把要做的事情忙碌完，栗花落坐在觀眾席上，撐著臉頰，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她的目光先落在赤司征十郎身上，接著轉去看黃瀨涼太，琢磨著自己是先去找誰比較好。
赤司征十郎看起來就是一副優雅溫和，但是絕對不會為情愛所動的模樣，常常是令人望而卻步，不敢動手。
黃瀨涼太吧，雖然看起來熱情又爽朗，不過栗花落敢用自己的工資發誓，這傢伙攻略起來絕對是外熱內冷的型。
——而且還是那種你如果太黏人，還會嫌你煩的小渣男（劃掉）。
所以該怎麼辦才好呢？這麼想著，栗花落倒是真情實感的憂愁起來，輕咬著食指指節，眉頭緊鎖。
不過也沒有讓她惆悵太久，因為橘真弓從二軍的場館過來了。她並沒有找上白金監督去問栗花落到底是怎麼回事，甚至顯得和顏悅色，只是說二軍那邊沒有什麼需要忙的，所以過來幫幫忙而已。
「真是麻煩你了。」白金監督道謝。
「沒什麼。」橘真弓緩緩笑道，她笑起來的時候宛若灼灼日光，明豔耀眼，引人注目，「 這是我應該做的。」
栗花落：……啊，熟悉的感覺。
如此熟悉的場景，有種回到主場的感覺，心情簡直有這——————麼愉快。為了防止自己一不小心笑出來，栗花落乾脆順勢咬住嘴唇，假裝委屈的低下頭。
「嗯，那就麻煩橘同學了。」桃井五月甜甜的笑起來，「不過千花和我配合的很好，這裡已經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事情了。」
栗花落：……？！
——怎麼肥四！？
栗花落捏著衣擺，眼睛紅紅的抬頭看著桃井五月，實際上內心除了目瞪口呆，已經擺不出第二種表情了。
她這邊久久無言，橘真弓倒是非常平靜，似笑非笑的一挑眉，懶懶的說道：「那到未必，畢竟綾小路同學才加入籃球部不久，對事務可能還不是很熟悉吧。」
起碼比不過她熟悉。
這就是言下之意了，配著那張明豔張揚的笑臉，幾乎是明晃晃的說出口，大寫的diss著栗花落。
「……雖然對這些事我可能比不過橘同學。」深吸一口氣，不知道經歷過這種場景對話多少次的栗花落——笑容勉強，眼帶愁緒，非常嫺熟的接上去，「不過我也在努力，相信很快就會趕上的。」
「那就拭目以待了。」橘真弓微眯眸子，上下打量著栗花落，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希望綾小路同學不會讓監督失望。」
「我不會的。」栗花落接的飛快。
雖然按理說，到這裡兩個人的第一次對持就算結束，不過按照以前的經驗來講，接下去女主肯定還會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
結果橘真弓在沉默片刻之後，乾脆俐落的轉身走了。
反倒讓栗花落愣了一下。
這之後都差不多，橘真弓幾乎是定時定點的過來，笑容明豔的和栗花落吵上兩句，然後在栗花落覺得應該差不多的時候，乾脆俐落的轉身離開。
倒不是說這樣不好，只不過栗花落心裡有個大概，像是玩遊戲存檔一樣，每次和女主爭執的時候都能維持一個進度。
不過畢竟是真人不是遊戲，以前在爭執完以後，都會有一些超出栗花落預料的多餘對話，她也習慣了。
現在橘真弓不僅按時配合，連進度都幾乎嚴絲合縫的按著栗花落心裡所設想的那樣子來，沒有什麼廢話，反倒讓她有點受寵若驚了。
——天呐，以前怎麼沒遇到這麼良心的女主。
——簡直感天動地。
栗花落簡直想把橘真弓的名字傳回總部，在同事們面前好好炫耀一番。不過最後還是控制住自己忍住了。
「唉，橘同學也真是的。」桃井五月一邊記著今天的訓練情況，一邊和栗花落說道，「明明知道你之前對她的情況一無所知，還是天天來找你。到底是想做什麼呀。」
「其實也不能怪橘同學吧。」栗花落小小聲的回答，聽起來有些低落的說道，「是我不好。」
桃井五月就不說話了。
雖然監督沒有明說，不過桃井五月本身一直都是個聰明並且敏銳的女孩子。從栗花落空降一軍開始，她就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勁，只不過後來和少女相處的實在不錯，才會覺得橘真弓有點過分。
「所以沒關係的啦，橘同學也只是不甘心，嘴硬而已。」栗花落輕輕笑一下，轉移了話題，「五月你之前在寵物店拿的魚食用完了嗎？」
桃井五月的表情微妙了一下。
她本來都快忘記了的，可是現在栗花落把話題帶到這裡，又讓她回憶起了當時在寵物店的見到的場景。
彎彎繞繞的長廊，兩邊精緻的木門，以及下半身沉浸在溫暖奢華的池子裡，仰起臉朝他們笑的溫柔、樣貌雍容華貴的……美人魚。
是的，桃井五月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能看見傳說中的美人魚。她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那鱗片如寶石般熠熠生輝的魚尾，絕對不是海洋世界裡那樣手工製作，而是真的自然天生的。
「……快了吧。」桃井五月回答。
怎麼說呢，雖然她家的魚確實開始吃東西了吧，但是一想到吃的魚食是美人魚食用的，她就忍不住……甚至默默的把魚缸換成了大一號的。
「要去D伯爵那裡再買一些麼？」
「……」
桃井五月沉默了幾秒，突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不了不了。
看著桃井五月突然萎靡下去，栗花落稍微想了想，便知道她肯定是在寵物店看到了什麼破壞世界觀的東西，於是貼心的略過這個話題。
「不過啊，我家的魚確實健康了，比起之前沒有生病的時候都要有活力。」結果桃井五月卻接著說下去，「藤井同學家的貓也是一樣吧。」
「嗯，這倒是沒錯。」栗花落想了想，頗為贊同的點了點頭，「已經不會不吃不喝了，只不過理奈回家的時候會加倍的黏她。」
「感情真好啊。」桃井五月略有些豔羨，「我也想養貓了。」
「……想養D伯爵家的貓麼？」
「……還是不要了。」
兩個人沉默一會兒，終於默契的同時終止了這個話題，轉而說起了籃球部的事情。
「哲君最近的進步很大，該說不愧是赤司同學吧。」桃井五月翻著手上的記錄，因為一些女孩的私心，這幾頁的消息明顯比其他要詳細，看起來也更加直觀，「能把哲君的潛能完全發揮出來。」
哲君？
栗花落愣了一下，想說籃球部有這個人嗎？又隱約記得一軍首發的成員裡好像的確有名字裡帶這個字的人。
黑子哲也……是這個名字吧？
她這麼想著，也仔細在場中尋找起來。因為某個大家都懂得原因，其實栗花落對籃球部首發的成員認識的也不是非常清楚，都接觸平平。
不過黑子哲也的話，倒是意外的好認。
因為她從來沒有見過存在感這麼稀薄的人……只要注意力稍微放鬆一下，就能徹底把他忽略過去。
「真厲害啊。」
栗花落忍不住感歎了一句。
日子又不急不緩的過了幾日，橘真弓依舊按時過來和栗花落拌嘴，又非常穩的的卡著她設想的進度離開，讓栗花落有種自己是在趕進度的錯覺。
「橘同學真是的，怎麼總這樣。」桃井五月皺著眉，有些不滿的和栗花落說道，「就算是一開始是你的不對，這樣也未免太過分了吧。」
「……嗯。」栗花落輕輕的應著，垂下眼簾，做出乖巧溫順的模樣，垂在身側的手緊緊的攥成拳頭，「是啊。」
那麼時間應該差不多了，既然連桃井五月都覺得橘真弓的行為有些過份了的話，就該進行下一步了。
其實栗花落倒是覺得沒什麼，因為橘真弓每天過來一軍這邊，雖然嘴上說的有些不好聽，卻也是真的有在幫忙的。
嘴硬不肯認輸的倔強個性，不是跟她那樣明媚張揚的面容很配麼？
就應該是這樣的。
覺得此時應當有一個小高/潮的栗花落，美滋滋的給橘真弓發了條消息，約她明天放學以後在教學樓某條人跡罕至但有監控的樓梯口見面。
【你是怎麼知道我的郵箱的？】
橘真弓回復的很快，從字裡行間隱約能看出來憤怒。
【因為想要找橘同學好好聊聊呀，我覺得我們之間或許有什麼誤會。】
栗花落回復的滴水不漏，小白花氣息非常濃郁。
【好。】
那邊也回復的很快，簡直要讓栗花落以為橘真弓一直守著手機了——不過這怎麼可能呢，女主現在大概氣的要命吧。
第二天，因為心情愉悅，栗花落對古川優也說話的口吻甚至都緩和了許多，讓惡魔眸中異彩連連。
照常上完課，放學之後栗花落隨便找了個理由跟白金監督請假一天，然後腳步輕快的到了約定的樓梯口。
她本來以為自己來的已經更快了，沒想到女主竟然先她一步，已經在樓梯口等候。
「橘同學。」估算著距離應該差不多，栗花落適時開口，朝她笑了笑，「抱歉，讓你久等了。」
橘真弓回過頭看了她一眼，眼神冷漠。
「有什麼事你就說吧。」少女抱著手，明豔的臉上譏諷情緒越發濃郁，冷笑著說道，「少在這裡給我假惺惺的，令人作嘔。」
「我並沒有這個意思。」栗花落咬著唇，眼底隱約有水光浮現，「我想橘同學應該是誤會我了，我真的不知道監督已經答應讓你升上一軍。」
一步。
「閉嘴！」橘真弓怒聲呵斥，眼裡燃燒著憤怒的火焰，「這還有什麼好說的，你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兩步。
「這並不是我的本意。」栗花落的語調仍然柔軟溫和，還帶著點委屈，「如果橘同學覺得我做的不好……我……」
三步。
「你什麼？你怎麼不說了？」橘真弓越發冷笑起來，她掃了一眼正在朝自己走過來的栗花落，也往前走了一步，「難道你會捨得退出籃球部嗎？」
四步。
不，五步，距離正好。
心裡哀歎了一下自己這身細皮嫩肉也不知道要養多久才能痊癒，栗花落停下腳步，輕輕咬著嘴唇，眼裡浮現不甘的光芒。
「如果這是橘同學的希望的話，那我——」
當然不會同意了。
「——既然你不捨得退出籃球部，那麼不如我來幫你一把怎麼樣？」
準備好的下半句話還沒有說出口就被橘真弓猛然打斷，栗花落目瞪口呆的看著橘真弓往後一仰，揚起的手指恰好拂過自己的手臂，仿佛被自己推倒一下，俐落的摔了下去。
以一種教科書般標準的姿勢，保護好後腦勺以及最有可能造成永久性傷害的地方，咕嚕嚕的滾了下去，恰好停在最後一層臺階。
還仰起臉頗為得意的看了她一下，眼裡滿是挑釁。
然後就暈了過去。
栗花落：……
栗花落：…………
栗花落：………………
！！！
旁邊忽然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大概有五六個人正在往這邊跑。
人是她計畫完要這時候趕過來的，可是現在事情完全超出了原本的計畫，栗花落也是真的不知所措了。
——就沒見過這樣的神展開啊我說！
栗花落往那邊看了一眼，又回過頭看了看昏迷中的橘真弓，大腦裡風起雲湧，最後一咬牙一跺腳，乾脆俐落的想好了主意。
……雖然可能有點智障，但是一時間也沒有辦法了。
於是在白金監督帶著人趕到現場的時候，看見的就是栗花落站在樓梯口，驚慌失措的望著下麵，渾身都在顫抖的模樣。
「這是怎麼回事！」
青峰大輝和黃瀨涼太快步跑下去把橘真弓抱起來，其他人留在原地，白金監督看著哭的稀裡嘩啦的栗花落，皺著眉頭問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監督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輕輕的推了她一下，我真的沒有用力。」栗花落哭的肝腸寸斷，梨花帶雨。
趁著淚眼朦朧瞥了一眼把橘真弓抱在懷裡的黃瀨涼太，繼續說道，「是她自己倒下去的……真的不是我……對！」
說到這裡，她的眼睛猛然一亮，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用著是個人都能看出來的底氣不足，一邊哭一邊說道：「是她自己摔下去的，她想要污蔑我，不是我推的。」
——太智障了。
就是打死栗花落都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會有這麼一天。
她本來都已經想好了該怎麼做，距離也算的一點不差，甚至昨天來回踩了好幾次的點，連監控器的範圍都已經了然於胸。
本來躺在下麵的應該是她的，被誤會推人的應該是橘真弓。
栗花落所設想的倒下去的位置十分微妙，從白金監督他們趕過來的方向只會看見是橘真弓把自己推下去。
等到後面想起來去查看監控記錄的時候，才會發現其實橘真弓根本沒有碰到她，都是在自導自演。
這中間自然會對女主百般誤解，虐身虐心，最後解開誤會，也是皆大歡喜。
然而……
誰也沒想到，橘真弓竟然自己摔下去了。
所幸她摔的時候白金監督還沒有趕過來，沒有看到酷似栗花落推人的一幕，既然如此，栗花落乾脆把全部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推。
當然，推的也要有技巧，一開始驚慌失措的假裝不小心說出真相，然後矢口否認自己幹過這種事，簡直完美。
……就是太智障了。
這種手段都不知道幾百年沒有用過了，栗花落一邊哭的梨花帶雨，一邊在白金監督的追問下使勁搖頭不語。
感覺到周圍人的目光越發失望譴責，栗花落心底不由得松了一口氣，想著總算是把這件事糊弄過去了。
「嚶嚶……嗝。」
等會兒回去得喝點水……已經哭到頭暈腦脹甚至有點缺水的栗花落，控制不住的冒出來一個小哭嗝，琢磨著應該沒有人聽見，不過也不敢繼續哭下去了。
於是栗花落便適時放低了哭聲，最後抬手擦了把眼淚，從梨花帶雨改成了小聲啜泣，但就是不肯回答白金監督的問題。
她這樣死不開口，無論是誰都沒有辦法，白金監督著急去查看橘真弓的傷勢，也沒有心情再逼問，丟下一句：「赤司你送她回家。」
便急匆匆的走了。
少女的眼睛哭的又紅又腫，髮絲黏了幾根沾在臉頰上，嘴唇也紅紅的，臉頰卻發白，真的是哭慘了。
可是就算哭的這狼狽樣，她看起來也絕不令人心生厭煩，只是越發的楚楚可憐，無措的垂著眼簾，任誰也不會相信這樣的女孩會做出什麼壞事。
栗花落還有點頭暈，幾乎喘不過氣來，剛才是真的哭猛了。
她想按按發悶的額頭，眼前先遞來一塊折疊整齊的手帕，栗花落吃鯨的仰起臉，望入一雙好看極了的眼眸。
像是樹梢迎著朝陽的嫩葉，尖尖上那一抹極為動人的翠色。
「擦一擦臉。」
綠間真太郎言簡意賅，仍然伸著手，遞出自己的手帕。
留在這的除了赤司征十郎，還有他。
白金監督走之後，赤司征十郎便一直皺著眉頭在附近尋找著什麼東西，沒有說話，少女看起來又著實可憐，綠間真太郎一時心有不忍，便開口說話了。
「……謝謝。」栗花落的聲音啞啞的。
「不客氣。」
素色的手帕疊成整齊的方塊，看起來乾乾淨淨的，沒有什麼味道。
臉上黏糊糊的感覺也不太好受，栗花落擦了擦臉上還沒幹的淚痕，順便就捏在了手裡，打算洗乾淨再還給他。
氣氛非常凝滯，而且奇怪。
「我能回去了麼？」栗花落小聲問道。
「這……」
「我們送你回去。」記下監控器的位置，赤司征十郎轉過身，對栗花落說道，語氣聽起來有點不容置疑。
「嗯。」
栗花落點點頭，沒有拒絕。
按計劃她現在應該躺在救護車上，就讓家裡的司機不用來接自己，現在也差不多了。——而且施暴者是沒有人身自主權的，她懂。
只不過這次女主居然這麼硬核，這是栗花落怎麼都沒想到的。她覺得等女主醒過來，自己可能就要回總部了……不過也有可能再掙扎著活個十幾集。
唉，肯定要被扣工資的。
栗花落有點發愁，一直到家門口也沒有開口說話。下車之後她禮貌的朝赤司征十郎道謝，又對綠間真太郎說道：「手帕……我明天還給你吧。」
「……好。」綠間真太郎撫了撫眼睛，點頭。
目送著赤司家的車遠去，直到連個影子都看不見了，栗花落頓時長長的舒了口氣，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主人，今天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情麼？」
古川優也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她身後，冰涼的手指搭在少女淡薄的肩上，俯下身在她耳邊柔聲問道。
栗花落：……
這一口氣松的太早了，完全忘了家裡還有這個惡魔在。
「跟你沒關係。」栗花落硬邦邦的回答。
她的聲音聽起來還是有點沙啞，又有點可憐兮兮的，很容易就會被發現是放聲哭過了。放在少女肩上的手指緊了緊，惡魔側過臉，注視著她紅腫的眼眸。
「是誰讓您落淚了呢？」他低聲問道，嗓音裡帶了若有若無的笑意，眼裡卻冰冷一片，「看起來真是可憐。」
栗花落嚇的又打了個哭嗝。
第10章
是夜，伸手不見五指。
栗花落把自己裹在被子裡，借著筆記型電腦微弱的光芒，眯著眼睛，手指在鍵盤上掃出一片殘影。
她正在侵入學校的監控系統，準備把白天的樓梯口那一段全刪了。
說什麼都不能讓別人發現。
說起來女主太硬核了也不行，一言不合就自己往下摔，完全沒想過被人發現了怎麼辦。現在雖然不流行小白花女主，但是惡毒女主也一並不吃香。
唉。
栗花落鬱悶的歎了口氣，把最後一點監控刪除，隨便找了個沒人的監控片段拼接上去，退出了監控系統。
她倒也不算是替女主收拾爛攤子——赤司征十郎他們發現監控有問題，自然會認為是栗花落心虛，命令校方幹的。
簡直完美。
這個時候，她尚且如此美滋滋的想著，少女眼底氤氳著的光華，在微弱的光線中顯得越發光彩逼人，宛若滿月時的霜華，令人驚歎不已。
——不，其實只是金錢的光芒。
這天睡的心滿意足，栗花落的好心情就算一睜眼就看到某惡魔的臉也沒能消失。抱著枕頭坐在床上，她望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自己臥室裡的古川優也：「……你以前的主人真的不覺得這樣有問題嗎？」
惡魔朝她露出一個十足無辜的表情，將手裡搭配好的服飾放在床尾，彎起唇角：「您是在指什麼？」
「……唉。」
栗花落完全沒有解釋的動力，要說這傢伙不知道那是打死她都不會相信的。抬起手按了按仿佛在隱隱作痛的額頭，她決定把這個話題忽略過去。
「幫我請……唔，一個星期的假。」
「是，主人。」
沒有問為什麼，惡魔微微附身，畢恭畢敬的答應下來。
他退出去之後，栗花落拿起今天的衣服，是一條藍白色系的系帶長裙，裙擺的弧度像是海邊湧上沙灘的浪花。
換上裙子在鏡子裡打量自己的時候，栗花落怔了一下，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古川優也根本沒有給自己準備校服……他早就知道自己今天要請假？
微微皺眉，栗花落還是聰明的選擇假裝沒發現這件事。——那傢伙就算做出什麼奇怪的事都不奇怪。
那麼今天準備做些什麼呢……
認真想了想，栗花落決定出去走走。如果可以的話，順便悄悄去醫院探望一下橘真弓，確定一下她的傷勢到底是什麼程度。
早餐照例是古川優也做的，全西式，這個惡魔似乎致力於從其他人那接手栗花落身邊的一切事務，並且樂在其中。
如果說是其他長著這樣一張臉的男性願意為自己做這些事情，栗花落覺得自己可能會被迷的七葷八素，可惜是這傢伙——她純粹只覺得毛骨悚然，而且有種要被圈養的微妙涼意。
也許真的是這麼打算的也說不定哦。
惡魔唇角勾起意味深長的弧度，專注的凝視著低眉斂目的少女，血色的眼眸深處，隱藏著不被察覺的、滿足到幾近謂歎的情緒。
——如果可以這麼做的話就真的太好了。
就在他這麼想、不，只是腦海裡隱約掠過這樣的思緒的時候，原本坐的端端正正在用早餐的少女像是受驚的小獸一般猛地抬起頭，滿眼警惕的看過來。
臉上那樣強自鎮定的隱忍神色，簡直像是在說：你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她大概對自己的魅力一無所覺，金髮長髮柔順的傾瀉而下，只會顯得圓潤的肩頭越發白如凝脂。略下垂的眼眸總是透著十二分雛鳥般濕漉漉的無辜，被她用這樣的眼神注視著，就像是薄軟絨羽輕掃過心尖，帶起一陣隱隱的戰慄。
這張臉，亦或者不是這張臉，又有什麼關係呢？少女的眼神永遠都不會有改變，總是濕漉漉的、看起來柔軟又可憐，讓惡魔只會越來越想對藏在那具身軀裡的靈魂一探究竟。
惡魔的心情逐漸在臉上展露，他注視著少女的目光染上想要佔有的色澤，恨不能一口吞下去藏起來。
被這麼注視著的栗花落瑟瑟發抖。
……不妙啊。
她想，腦內警鈴大作，可惜已經嚇到腿軟的身體完全沒辦法支撐自己站起來，只能佯裝鎮定的坐在那裡，看著惡魔的表情逐漸變態。
恨不能直接哭出聲。
他原來對女主不是這樣的，這就是惡毒女配的待遇嗎？
太可怕了qaq
所幸的是，雖然栗花落覺得時間好像過去了一整個世紀那麼長，但實際上也才過了一會兒會兒而已。惡魔收斂了所有不合時宜的神色，朝臉色發白徹底失去胃口的主人問道：「餐點不合您的胃口嗎？」
不……我只是怕我會合你的胃口。
沉默片刻，栗花落堅強的笑了一下：「不，只是吃不下——最近體重好像有點超過，所以在想該怎麼辦才好。」
「如果是這樣的話，明天開始為您準備新的食譜。」惡魔看起來貌似是信了，只是他幾步走近栗花落，垂下的眸光中透著點兒似笑非笑，「還請不要用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栗花落：「……嚶。」
是的。
她嚶出聲了。
和惡魔對視兩秒，栗花落抬手捂住了臉，覺得自己有點（劃掉）非常丟人。
吃過早飯，確定學校那邊已經請過假，栗花落在家裡悶了兩個小時，終於準備出門。拒絕了司機的陪同，也拒絕了惡魔的同行，一個人拎著包成功出門。
這是一場沒有目的的行程，栗花落在最近的公交月臺上車，聽完五首歌的時候下車，漫無目的的在街上閒逛。逛著逛著，覺得無聊了就再重複一遍這樣隨機的旅程，也不管是到達的哪一路公車，在哪一站下車。
她本以為自己能這麼不帶壓力、輕輕鬆松的玩到黃昏，結果放鬆之旅在第三段的時候就被迫終止。
「嗚哇——」
紮著雙馬尾的金髮小蘿莉猛地撲過來，抱住了她的腿，抬起頭的時候映入栗花落眼簾的是一張帶著嬰兒肥的可愛面容，圓乎乎的眼裡含著清澈的淚水。
「伯爵、伯爵不行了啦——！」
軟乎乎的這麼說著，就在大街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栗花落：……哦呼。
她這才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到了歌舞伎町的地盤。曾經去過兩次的中華城大廈，就在一抬眼能望見的地方。
「你……」這個時候也想不到說這孩子到底是人類還是妖怪，栗花落略微苦惱的蹙眉，「你是D伯爵店裡的那個孩子吧？」
「伯爵……伯爵……嗚嗚……」女孩抱著她的腿不肯放開，自顧自嚶嚶嚶的哭泣著。
——絕對是故意的。
深吸一口氣，栗花落一臉黑線的伸手按住女孩的肩膀，略顯強硬的把她從自己腿上給『給』下來，然後蹲下去，皺著眉問道：「D伯爵怎麼了？不行了是什麼意思？」
「伯爵他……他趴在地上……」
栗花落稍微想了想：「……暈過去了？」
「嗯qa□□□□」
「帶我過去吧。」栗花落沉沉的歎了口氣，覺得自己今天大概是休息不了了。
跟著這女孩一路往前走，栗花落髮現這並不是前往中華城的方向。她倒不覺得這孩子是不是對自己圖謀不軌，腦子裡出現的第一個念頭，是原來D伯爵也會出門？
那傢伙總是給人一種地圖Boss的感覺。
仿佛永遠都會待在那家寵物店裡，笑的令人脊背發涼。
那女孩把她帶到一條巷子口，栗花落幾乎是才往裡面看，就一眼就望見了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D伯爵。
……來真的？
快步跑過去，栗花落伸出手把D伯爵扶起來半攬在懷裡，皺眉看著那張煞白的面容，放輕動作晃了晃他：「……伯爵？伯爵？」
沒動靜。
就在栗花落想著能不能送醫院的時候，伴隨著虛弱的呻/吟，D伯爵緩緩睜開雙眼，用那雙異色的眼眸空茫的看了她一眼，視線緩緩聚焦落在她臉上，驟然凝固不動了。
老實說，雖然這樣好像有點變態，但是栗花落確實覺得D伯爵這樣更好看了。前兩次見到這個傢伙的時候，只覺得他一顰一笑都已經美豔到了極點，像是盛開到極致的豔麗花朵。
然而此刻他蒼白著面容，眉宇間帶著並不濃郁的虛弱，輕描淡寫的，透出幾分病態。像是在黏稠的黑暗中盛開後就要凋謝的花，在極致的美豔中硬生生蔓延出幾近頹靡衰敗的魅力。
「伯爵？」定了定神，栗花落提高了聲調，又喊了他一聲。
「——」
D伯爵張嘴，緩緩說了個什麼詞。
說話的聲音太低，栗花落沒聽清楚，低下頭湊近一點，D伯爵配合的重複了一遍……嗯，這回聽清楚了。
栗花落：「……」
啪的把人摔回地上，栗花落冷酷的看著趴在地上的D伯爵，過了三秒終於忍不住抓狂，萬分崩潰的喊出聲。
「——因為太久沒攝入甜點結果暈倒在半路是什麼鬼啊我說！這種理由你是童話故事裡走出來的小公主嗎！！？」
D伯爵：……QAQ.
作者有話要說：
就D伯爵的顏值而言。
——我TM吹爆！
第11章
所幸的是，D伯爵原本就是帶著那女孩出來覓食，距離目標所在的甜品店，也僅僅是一步之遙而已。
各色精緻的甜品鋪滿了小圓桌，就算看起來可愛又粉嫩，也不能掩飾這些都是高熱量的奶油造物。
然而D伯爵拿起一塊草莓起司，張口咬下，修長的手指捧著臉，幸福到背後全是飄飄灑灑的小粉花。
栗花落捧著一杯奶茶，覺得有點發膩。
她倒也不是不喜歡吃甜點，只是絕不會像D伯爵這樣，幾乎當成正餐來吃。栗花落才慢吞吞的喝下去小半杯奶茶，桌子上的甜點也被清掃了幾乎一半。
然而這個人卻依舊不甚滿足，只是虛弱蒼白的臉色看起來要紅潤了一點點。不過他終於有心情把注意力從甜點上移開，分到了栗花落身上。
「好久不見。」D伯爵揚起之前那樣妖豔中又透著微妙涼意的笑臉，語調柔和的打招呼，「千花小姐。」
現在想起來彌補形象有什麼用嗎……栗花落在心裡搖搖頭，抬手面無表情的示意了一下唇角的位置。
「……這可真是失禮了，竟然讓您看見這樣狼狽的模樣。」詭異的停頓了片刻，D伯爵一臉慌張的捂住臉，「太丟人了。」
視線順勢落在他擋住面容的手指上，栗花落沒說話，只是狠狠的吸了一口奶茶，覺得微妙的輸了。
D伯爵的手指修長又白皙，留長的指甲修剪成好看的弧度，上面塗著淡紫色的指甲油。這種透著點妖冶氣息的色彩放到他身上，不僅不會令人覺得娘氣，反而很是相得益彰。
就好像D伯爵穿著這樣色彩濃郁圖案奢華的唐裝出門，也不會令人覺得不合時宜，只會驚豔的覺得與他渾然天成。
瞥了一眼自己貼著肉剪到最根部的指甲，栗花落面無表情的握了握拳，試圖遮掩一下下自己的粗糙生活。
奶茶還剩一小點，桌子上的甜點已經被徹底清空，栗花落一隻手撐著臉頰，望著D伯爵心滿意足的面容，忍不住開口：「還要再來一點麼？」
「可以嗎？」D伯爵的眼睛刷的亮起來，捧起栗花落的手握在掌心，滿懷感動，「千花小姐您真是個好人呢。」
栗花落冷靜的把手抽出來。
她覺得這個人的形象已經不復存在了，所有的高深莫測高貴冷豔，都在今天轟然倒塌——結果只是個甜食控。
【什麼只是個甜食控……瞧不起喜歡吃甜食的人嗎？啊，我當然不是在說自己。畢竟我對甜食只是稍微感興趣而已。】
平淡無奇的聲音，語氣平平，卻是直接在腦海裡響起的——而且還是針對她剛剛一閃而過的想法。
栗花落霍然扭過頭，眼神警惕。
當然，什麼都沒有發現。
是錯覺麼？栗花落不太確定的想著，視線在周圍緩緩掃過，因為是工作日又是工作時間的關係，這裡的人並不算多。
離他們這一桌最近的位置上，粉色短髮的少年背對著他們，專心致志的吃著——因為被身體擋住了，所以看不出來在吃什麼東西。
當然不是錯覺。
超能力者吃下一口咖啡布丁，露出心滿意足的神情。
至於那個依偎在少女身側的金髮小女孩為什麼會在人類形態和浣熊形態之間來回變化，到底是妖怪還是其他什麼……跟他有什麼關係。
——所以剛才對栗花落用了心靈感應，只是一不小心而已。
——絕對不是被嚇到了。
嗯。
「千花小姐接下來準備怎麼安排？」D伯爵享用著這家店的銷量供應，幸福的簡直眼帶淚光，眸中盈盈的水色，就連說話的口吻聽起來都特別柔和溫暖，「要上去店裡坐坐麼？動物們都很想念您呢。」
栗花落：……
不了不了。
「我……」她想了想，「我準備去看望病人。伯爵要一起來嗎？」
只是說起來的話，橘真弓的醫院，倒是離歌舞伎町不遠。——這種安排大概就是為了和D伯爵相遇做準備。
栗花落思索著，覺得不如順便帶一把，拉一拉節奏，看看能不能順勢把學校裡那件事給覆蓋過去。
這個提議聽起來著實有些古怪，D伯爵不由得一怔，倒也沒多想——他有甜點在懷的時候，總是會傻白甜一點——點頭欣然應允。
栗花落也回了一個笑。
啊……真的要去麼？她可是準備讓你去和別人一見鍾情的，而且看起來已經瘋狂腦補十幾萬字的愛恨情仇了。
其實並不是很想偷聽別人心音，但是完全控制不住的齊木楠雄，一邊老神在在的八卦著，一邊吃著咖啡布丁。
覺得自己翹課來吃一次這家的今日推薦，果然是非常值得的事情。
……話說那些奇怪的消音是什麼？那個女孩的心聲裡。
不過超能力者的好奇心也不是十分強烈，隨便想了想就丟到一邊去了。他小心而珍重的把最後一口咖啡布丁吃完，那邊的兩個人也正好準備起身離開。
【……不知道會不會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有什麼辦法能從樓梯上滾下去麼……老是滾樓梯好像也沒什麼新意，不如跳樓？話說幾樓才能確定不會死人？】
齊木楠雄：「……」
幾乎石化在原地的超能力者，仿佛能聽見自己脖子轉動的哢哢聲，他扭過頭去面無表情的望著正那宛若皎皎明月霜華的少女，一種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但確實想打人的情緒油然而生。
好吧。
雖然知道大家應該都認識他，但還是例行介紹一下。
齊木楠雄，此世最強的超能力者，據說認真起來只需要三天就能毀滅世界。
目前還是個高中生，酷愛咖啡布丁，雖然嘴上說著自己情緒寡淡之類好像非常冷酷的話，但實際上是個溫柔的好人。——這句話並不是好人卡哦。
齊木楠雄覺得自己不應該管閒事。
所以他只是暫時還不想回學校，又恰巧和這兩個人順路而已，並不是為一個陌生人滋生出憐憫之心。
就是這樣。
隱身之後光明正大的跟在栗花落身後的齊木楠雄君，面無喵情的想著——他本來只計畫逃一節課的。
「喂，伯爵……」憋了許久，栗花落還是忍不住的喊著身側的人，「你覺不覺得有點不對勁，我總有種……被人盯著的感覺。」
齊木楠雄移開目光：……這種事情上就請不要敏銳了。
「誒……我並沒有這種感覺。」D伯爵懷裡抱著一隻軟乎乎的浣熊，這還是栗花落第一次見到那孩子的原型，「是錯覺吧。」
不過有件事倒不是錯覺。
比如說D伯爵完全不在乎栗花落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他甚至直接讓女孩在她的注視下變成浣熊，還友好的詢問要栗花落不要抱一下。
「手感很好哦。」
栗花落：「……不用了，謝謝。」
小浣熊頓時眼裡流露出濃濃的失望之色，蔫蔫的趴在D伯爵懷裡一動不動，看起來甚至有點褪色。
詭異的沉默片刻，栗花落髮現自己竟然有點點的內疚。
到醫院之前暫且算是風平浪靜，在齊木楠雄的感知裡，少女想的都是些晚上吃點什麼、D伯爵的指甲是不是自己做的——之類無聊的念頭，就在他以為自己可以就此離開的時候，他察覺到少女的腳步頓了頓。
——非常不明顯的一頓。
但是在超能力者看來，這一頓還伴隨著原本放鬆的肩膀繃緊，鬆懈的脊背挺直，少女抿了抿嘴唇，揚起下巴，詭異的透出了幾分上戰場前那種、決絕果斷的味道。
【OK！戰鬥模式開啟！】
伴隨著如此中二的心音，少女微笑著踏進了醫院的大門。
齊木楠雄：……哦呼。
因為要上學，所以橘真弓的病房裡沒有看見黃瀨涼太或者赤司征十郎，或者其他什麼人。她昨天那一下大概是真的摔的不輕，額頭上綁著厚厚的繃帶，病房裡藥味濃郁，原本明豔紅潤的臉頰透出血色全失的蒼白。
少女垂首翻著放在大腿上的書籍，紅色的長髮散落下來，遮住臉頰，整個人看起來虛弱又可憐，和平時比起來更有一種反差萌。
——真好看啊。
心裡感歎似的想著，栗花落往前一步，笑吟吟的開口：「橘同學。」
她把語氣拿捏的恰到好處，溫溫柔柔的，細聽就能聽出暗藏的挑釁與譏諷。總之就是那種只有被針對的人才能聽出來的不對勁。
橘真弓抬起頭。
她眼裡還帶著尚未擦拭的淚水，目光尤帶著茫然，在視線聚焦、看清楚栗花落的臉之後，臉色驟然一變。
少女繃著臉，啪的合上手裡的書，纖纖十指抓著書脊猶豫半息——想把書放到一邊又強行壓制住——唰的朝栗花落砸過去。
「——你來幹什麼？！滾出去！」她眼裡燃燒著熊熊怒火，厲聲罵道。
書頁隨著氣流激烈的翻動著，發出嘩啦啦的響聲，栗花落的目光抬起，凝滯在朝自己襲來的書籍上面，整個人看上去像是被嚇到呆住了。
——這是躲還是不躲？
——被砸到會不會破相？
——我明明還什麼都沒做呢，女主怎麼就這麼生氣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真弓很可愛噠！大家不要討厭她！
第12章
書頁嘩啦啦的想著，栗花落注視著那本書離自己越來越近，而大腦還沒有發出命令到底躲不躲。
她悄悄呼出一口氣，準備乾脆被砸一下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女主沒有力氣，總之這本書飛過來的目的地，也只是栗花落的肩膀而已——嗷！
當然沒砸到。
在書籍即將要落下來的時候，D伯爵飛快的抱著栗花落往後退了一步。與此同時，那本書非常在半空中詭異的頓了一下，接著往旁邊一偏，落在了地上。
栗花落：……
橘真弓：……
事情發生的如此詭異，相當沒看見也不行，兩個人的思維都有一瞬間的斷片。
——不應該啊。
齊木楠雄聽到她們倆齊刷刷的心聲。
——應該是朝著我/她的肩膀飛過去的，力道也不大，怎麼就突然往旁邊去了。
——是D伯爵/她身邊那個人做的？
所以你們倆其實是合起來演戲是嗎？隱藏在病房角落裡的超能力者，不太高興的皺了皺眉。讀心術的弊端就在這裡，如果本人沒有強烈的傾訴欲的話，他也只能聽到當時的心音，而不是一整條的來龍去脈。
但無論如何，這兩個人對對方都不像是有惡意的樣子，之前聽到的心音，或許只是個誤會？
齊木楠雄準備走了。
【啊，話說病房裡有沒有監控啊】*2
【我/她難得來一次，總不能什麼都不發生就走吧。】*2
【五樓跳下去，會不會死人啊。】*2
齊木楠雄：……
這兩個傢伙到底是要幹什麼？關鍵字完全被消音了的心音，超能力者還是第一次遇到。然而一次就遇到兩次。最重要的是——他完全聽不到那個男人的心音。
顯然，這個被稱為D伯爵的男人，絕對不可能像是燃堂那樣，是個什麼都不想的白癡。
齊木楠雄抱著手，面無表情的站在角落裡，準備看看接下去的發展。
先說好，他絕對絕對不是擔心自己離開之後，會發生不得了的命案之類的。
——只是稍微有點好奇，僅此而已。
栗花落歎了口氣，她本來還想帶著肩膀上的傷回去晃一圈的。
比如說什麼我好心去看她，結果被她欺負之類……當然這裡用的語氣要稍微底氣不足一點，要讓黃瀨涼太隱約察覺到自己來病房是來嘲笑女主。
說什麼她明明什麼都沒做——
她正準備說呢。
嗯嗯~應該怎麼說才好呢……
從工作上好像沒什麼好說的，可是如果要從感情上來說的話，栗花落想了想，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和黃瀨涼太有過什麼接觸。
這個也沒辦法啦，之前認錯人，自己喜歡赤司征十郎的消息已經宣揚出去。
擔心這次如果又弄錯了，橘真弓其實並不喜歡黃瀨涼太該怎麼辦。不過從之前，橘同學從樓梯上摔下去的時候黃瀨涼太是第一個沖過去的來看，這兩個人應該是有一點點苗頭的。
真麻煩啊。
栗花落真心實意的苦惱起來。
她在腦子裡想了一大堆，現實裡其實也才過了一會兒而已。等回過神的時候，D伯爵那張美到令人頭暈目眩的臉已經湊了上來，正滿眼緊張的望著她，雙手交握放在心口。
「千花小姐，沒事嗎？」這麼十分擔憂的問道。
「……沒事啦。」受到會心一擊，栗花落大腦還轉不過彎，只是愣愣的點頭，「並沒有砸到我。」停了幾秒之後，她才揚起軟乎乎的笑容，假裝替橘真弓分辨，甜甜的說道，「橘同學剛才大概只是嚇到了，也不是故意砸到我的嘛。」
這語氣，簡直完美。
——真可愛啊。
呆了呆，看著少女似乎真心實意的笑臉，D伯爵內心頓時軟的一塌糊塗，抱著小胖的手緊了緊，簡直要冒出粉色的小花花背景。
——這種假裝替別人解釋，實際上咕嚕嚕冒著壞水的樣子……怎麼能這麼可愛！
【好了，這麼低級的陷害，伯爵應該能聽出來吧】by栗花落
「誰需要你虛情假意了！」橘真弓也只愣了一下，迅速冷笑起來，眼裡滿是厭惡，「我就是故意砸你的，你能怎麼樣？」
【這屆（嗶——）不行啊，怎麼這麼弱雞。】by橘真弓
齊木楠雄：……
你們真的夠了啊喂。
簡直是在用生命去陷害對方，而且還神奇的沒有惡意，這種操作，在超能力者目前有限的生命中，還是第一次發生——
他深吸一口氣，覺得這裡面肯定有什麼誤會，乾脆像是在解決家裡那對傻瓜夫妻爭吵的時候一樣，自己當做中轉站，把雙方的心音連接起來。
如果有什麼誤會不能解釋，就把心音連接在一起，讓她們自己去解決。
如果一次不行，那就兩次。
舉世無雙的超能力者，原本是這麼自信滿滿的想著的——但是這一次竟然意外的翻車了。
就在他剛剛把心音栗花落的心音和自己連接起來的一瞬間，少女原本柔柔弱弱的眼神瞬間犀利起來，猛地扭頭看向齊木楠雄的方向，準確無誤的對上他的目光。
她應該只是察覺到了什麼……齊木楠雄想道，準備移動到；另一個角落去。結果少女稍微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望過來眼神明顯已經不是察覺到了什麼，而是準確無誤的看見了什麼的樣子。
那雙氤氳著霧氣的眸中，清晰的倒映出超能力者的身影。
齊木楠雄：……！！！
他幾乎要以為自己的隱身狀態消失了，幸好發現房間裡其餘的兩個人什麼都沒有察覺的樣子。齊木楠雄面無表情的對上少女的目光，栗花落只是看了他那一眼，微微蹙眉，帶著些微不贊同的情緒，便收回了視線，重新落在橘真弓身上。
兩個人連接的心音，也就此斷開。
而齊木楠雄隨即發現，自己聽到的心音裡，又少了一個。
「千花小姐發現什麼了嗎？」D伯爵俯下身，臉上帶著隱約的笑意，在栗花落耳邊柔和的問道。
「什麼都沒有。」栗花落搖搖頭，她走過去，把地上的書撿起來，放到橘真弓手邊。少女朝她淺淺一笑，語氣柔和，「看到橘同學這麼精神，我就放心了。我先回去啦。」
她笑起來的時候，目光柔和清正，不帶半點惡意。
眼角略微下垂的眼眸，本來就能夠透出十二分的無辜，尤其是她這樣軟乎乎的笑起來的時候，那雙濕漉漉帶著朦朧霧氣的眼眸，像是什麼毛絨絨的幼崽蜷成一團，在仰臉看著你的時候，發出低低的嚶鳴。
……太可愛了吧。
——怎麼能這麼可愛。
橘真弓呼吸陡然一窒，覺得自己簡直不能再毫無心理負擔的欺負對方了。
——這就是前輩們說的，寧可欺負自己，也絕對不能讓女主真的受到傷害的原因嗎？
——真的，太可愛了。
——嚶。
齊木楠雄：……
他本來準備走了的，結果栗花落輕飄飄的看了他一眼，那眼中的情緒可渾然不是橘真弓想的濕漉漉小動物似的無辜，而是滿滿的嚴厲警告。
真奇怪，居然會用上嚴厲這種長輩似的詞彙。
齊木楠雄想。
也許是那一眼，確實太像長輩在面對不爭氣的小輩時，那種混雜著無奈與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不過不管怎麼樣，齊木楠雄還是跟了上去。
栗花落和D伯爵並肩走著，醫院距離中華城雖然不算很遠，但也還是有些距離的。如果讓後面那孩子一路跟著的話，總覺得不太好。可是如果讓D伯爵自己回去的話，也覺得有點不對勁。
這麼苦惱的想著，她側過臉，悄悄的看了一眼D伯爵。
「那麼，就在此分別吧。」結果在醫院門口，D伯爵主動提了出來。青年微笑著，並不是那種公式化令人覺得脊背發涼的美豔笑容，而是真心實意、透著點兒暖意，反而因為這樣，更加令人魂不守舍的笑臉，「千花小姐還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做，我也不能打擾呢。」
「……咦？」
栗花落怔了怔。
D伯爵俯下身，湊到她耳邊，略長的髮絲掃過少女的臉頰，他輕笑著、嗓音柔和又不失磁性，笑聲清冽的像是溪水在耳邊流淌而過。異色的雙眸若有若無的掃過齊木楠雄站著的位置，又迅速收回來，說道：「雖然我的確是看不見啦……不過小胖和我說，是個人類少年對吧。」
「小胖？」
「是這孩子的名字哦。」D伯爵舉起懷裡抱著的浣熊。
栗花落眨了下眼睛，沒做評價。
——齊木楠雄萬萬沒想到，自己的隱身居然會對一隻浣熊失效。
——不過，畢竟是妖怪嘛。
這麼想想的話，好像又沒有哪裡不對，只是D伯爵居然看不見，才是令人驚奇的地方。
「真是了不起啊，人類。」D伯爵歎息似的，眉眼含笑，「真想看看他們能走到哪種地步呢。」
栗花落的目光，落在他臉上，頓了頓，像是想說什麼。不過想了想，她還是避過了這個聽起來有點、好吧，非常危險的話題：「那麼我就先走啦。」
「有機會再見吧，伯爵。」她輕柔的說道。
「會有的。」
D伯爵的眼睛彎成好看的弧度，語氣篤定的回答。
栗花落：……唔。
還是不要了吧。
這句話她沒有說出口，只是又朝D伯爵笑了笑，然後便轉身離開了。
「伯爵……？」小胖攀著D伯爵的脖子，小聲喊著他，「你在想什麼？」
D伯爵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拂過浣熊柔軟的皮毛，那雙異色的眼眸注視著少女漸行漸遠的背影，逐漸染上一層柔軟的情緒，連帶著他的語氣也越發柔和起來：「我在想，如果可以馴養千花小姐的話，一定會很有趣吧。」
「誒誒——」浣熊有些驚訝，但是想了想，又開心起來，「如果千花小姐也和我們在一起的話，大家都會很開心的。——我很喜歡千花小姐。」
D伯爵唇角的笑意加深：「我也很喜歡她。」
栗花落突然覺得有點毛骨悚然。
脊背發涼的那種毛骨悚然，稍微想了想，她毫不猶豫的把這口鍋扣在了家裡那只惡魔身上。總之如果自己覺得哪裡不對勁，肯定都是那只惡魔的錯！
——真慘。
就近挑了個沒什麼人的角落，栗花落轉過身，看向齊木楠雄的方向：「可以了，這附近沒有攝像頭。」
超能力者這才慢吞吞的顯出身形。
視線慢慢的從他頭上棒棒糖一樣的超能力抑制器以及樣式奇怪的綠色眼鏡上掃過，栗花落抿了抿嘴唇，雖然之前看起來好像非常強勢，但現在兩個人真的面對面了，她看起來卻有些不知所措似的。
「唔，我的名字是綾小路千花。」栗花落還是選擇了先做自我介紹，她朝少年人笑了笑，微微垂了垂眼簾。
「齊木楠雄。」
「……那個……」栗花落輕輕咳了一聲，氣勢弱下去。她對上少年人透著十足十冷漠的神色，輕咬著下唇，「總之，我們先找個地方坐下來吧。」
她拿出手機查了一下附近的店鋪：「之前在甜點店我們就見過吧。你應該也喜歡吃甜食……這家的咖啡布丁好像不錯，這裡可以嗎？」
齊木楠雄發誓，自己只是因為難得遇到一個正常的（重點）非普通人，所以想要進行正常的交友，而不是因為被咖啡布丁誘惑，所以才點頭同意的。
「可以。」
「咦……心靈感應麼？齊木君你剛剛明明沒有開口吧。」栗花落往前湊了一點，眨眨眼睛，「不過還是儘量正常說話比較好哦，總是用心靈感應的話以後可能會無法開口說話。」
……並不是錯覺。
齊木楠雄心想，之前那種長輩似的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絕對不是錯覺。
——這種循循善誘的口吻，這個人絕對是站在長輩的立場上，和自己進行對話。
在說好的店鋪裡坐下，栗花落給自己點了一杯少糖的奶茶，然後依言給齊木楠雄要了三份咖啡布丁。
「如果是男孩子的話，一份應該不夠吧。不過甜點還是飯後食用比較好……就算是超能力者三餐也要正常吃哦。」
齊木楠雄：……
又來了，這種奇妙的被長輩關心嘮叨著的錯覺——不是錯覺。可是眼前這個語氣十分老成的女孩子，看起來明明比他還要小。
「這個……我應該怎麼說呢。」栗花落輕輕咬了咬食指，似乎很苦惱的模樣，她想了想，接下去說道，「就算是超能力者……也不能因為喜歡就偷偷跟蹤別人哦。」
齊木楠雄：……？？？？？
「我是在說，你在偷偷跟著橘同學，這件事……嗯。」
作者有話要說：
齊神：！？？？？？？你再說一遍我在跟著誰！？？？？
第13章
齊木楠雄的表情，變得非常一言難盡。
——來，看著我的臉，你再說一遍，我到底在跟著誰？
——不對，我根本沒有跟著誰。
——如果不是以為你要跳樓，誰要跟在你後面啊。
他恨不得抓著栗花落的肩膀，這麼大聲的質問幾句。不過還是緩了緩表情，保持一臉冷漠的神色看著她。
栗花落眨了下眼睛。
她的表情非常無辜，不，並不是因為這張清麗的面容所帶來的楚楚可憐，而是真的，不覺得自己說的話哪裡不對的那種令人心軟的神色。
注視著齊木楠雄的目光也是，軟乎乎的，連隱約的譴責都混在溫柔裡面。——那種長輩似的溫柔慈和。
以至於齊木楠雄根本沒辦法，像對待自己那些朋友一樣，說些什麼內容冷酷的話來打擊這女孩。
而在說完那句話之後，栗花落就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當中。
她倒是沒想那麼多。
只是在女主的病房裡發現一個隱身的少年人，理所當然的就認為是橘同學的愛慕者，又因為各種原因，所以才暗地裡跟著她、保護她——之類的。
不過不管怎麼樣，尾隨一個女孩子也太過分了一點。
很容易就會玩出囚禁play之類的黑化劇情……那種深陷泥潭的感覺，栗花落曾經深有體會。倒不是說她自己被小黑屋，其實是她把男主關起來過。
——不過她可什麼都沒有做哦。
好吃好喝好玩的伺候著，房間是日照最好的，負責三餐的廚師都是特地從大酒店請來的，洗衣服打掃衛生的保姆也沒有落下。甚至為了不影響男主的心情，連出現都很少出現在他面前。
還要假裝沒有被發現那個別墅裡的網路是暢通的，好讓男女主聯繫上然後逃出去。
……結果不知道哪裡出錯了，男主居然一直都沒有聯繫女主。
於是栗花落只好自己親力親為，假裝不小心把男主的消息透露出去，讓女主過來把人帶走。然後做好被帶走的準備，嗯，那一次計畫一切順利，第二天就被女主派來的人送回本部了。
「總之，齊木君如果喜歡橘同學的話。」栗花落的表情看起來非常嚴肅，「你要光明正大的去追求她才可以，不能仗著超能力做出這樣的事。」
齊木楠雄：……
哦。
表裡如一的冷漠臉。
根據齊木南雄多年面對怪胎的經驗，這種時候他只需要閉嘴就可以了，反正這些人肯定會自說自話，把這些事情完美的圓過去。於是他就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的吃著自己的咖啡布丁。
還是不肯說話麼。
栗花落歎了口氣，默默地把手機拿出來：「可以和我交換聯繫方式嗎？」
齊木楠雄沒說話。
「不行嗎？」少女有些失望。
她眼裡浮現失望，霧氣仿佛要凝結成水汽，似乎是將將要落下淚的模樣。完全沒有人能夠拒絕她這樣的神色，亦或者被她這樣可憐兮兮的注視著。
齊木楠雄的表情，凝固在了臉上。
「不行麼？」少女軟著語氣，又追問了一遍。
就算是超能力者，但是從普遍意義上來講，其實還是個容易心軟的少年。在心裡沉沉的歎了口氣，齊木楠雄交出了自己的手機號碼和郵箱。
「以後請多指教啦，齊木君。」
栗花落笑眯眯的說道。
——完全，不想和你指教。
齊木楠雄面無表情的想道，深刻的覺得，或許自己今天選擇蹺課出來，就是一個錯誤的選擇。這大概就是他為了咖啡布丁蹺課的懲罰吧。
如果時間能夠重來，他一定選擇在聽到這個人的心音的時候，絕對不多管閒事。
——所以還是會為了咖啡布丁蹺課麼？
根本沒在反省吧。
——反省是不可能反省的，為了咖啡布丁，是這輩子都不可能反省的。只能勉強和美少女交換聯繫方式來懲罰自己這樣子。
「那麼我就先走啦。」栗花落從椅子上站起來，她也看得出來齊木楠雄的不情願，不由莞爾一笑，「就算是超能力者，該回去上課還是要回去上課的，齊木君。」
所以你以為我連逃幾節課是為了什麼啊？！
吐槽欲一瞬間高漲起來，但是齊木楠雄還是神色冷淡的，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快走吧。
幸好栗花落沒有再說下去，她看了看時間，也準備回去了。在和齊木楠雄告別之後，便順著原路返回，一路回到了家——原本是這麼打算的。
結果公共汽車走到一半的時候，栗花落撐著臉頰，漫不經心的往窗外看去，正好望見春季櫻花飛舞的公園裡，白襯衫的金髮少年，倚著樹露出笑容。
——然後是周圍一圈的工作人員。
To:理奈
黃瀨君今天沒有去上學嗎？
雖然是上課時間，不過藤井理奈的回復還是很迅速。
【是呀，黃瀨君今天好像有工作。不過千花是怎麼知道的？你今天也沒有來上學啊T^T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To：理奈
不是身體啦，只是家裡有些事情。不過理奈，我看到工作中的黃瀨君了哦。
不提正在學校裡的藤井理奈看到這條消息是什麼樣的心情，栗花落調整好神色，在下一站就下了車，然後回過頭，朝剛才那個公園跑去。
藍白色系的裙擺在腿邊隨著奔跑的步伐漾開浪花似的弧度，被仿佛海水一樣的裙子擁抱著的少女，在路人驚訝的注視中，完全不顧形象的狂奔而去。
栗花落一開始還在想，自己該用什麼樣的理由才能混進拍攝的隊伍裡——既然黃瀨涼太身邊沒有女性模特，就應該不需要雙人出境，沒有可能由她來頂上。
然而走進公園，喘勻了氣的栗花落才靠近那一圈的工作人員，他們便如潮水般分開，給她讓出了一條道路。
「千花小姐。」正在拍攝的男人放下攝影機，快步走過來，畢恭畢敬的和她打了個招呼，「您怎麼來了？」
「啊……我正好路過。」栗花落眨了下眼睛，用完全看不出來她其實不認識這個人的表情，不動聲色的回答，「所以過來看看。」
「辛苦您了。」男人說道，帶著栗花落走到最裡面，示意了一下正在補妝的黃瀨涼太，用那種發現了寶的語氣，興沖沖的說道，「雖然是個才出道的新人，不過無論是那張臉還是鏡頭感，都可以說是無可挑剔。」
栗花落輕輕應了一聲。
雖然對方表現的十分熟絡，不過她確實是不認識這個男人，只能儘量不開口說話。不過幸好他也沒有察覺到栗花落的不對勁，道了個歉之後就轉身去調度工作人員了。
趁著這個機會，栗花落抬腳走到黃瀨涼太身側。
少年還在補妝，化妝師一面絮叨著這根本不好弄，一面往他臉上補分。黃瀨涼太端正的坐在椅子上，半閉著眼，看起來和在學校裡那種嘻嘻哈哈的氣場完全不同。
——應該說成熟了還是……？
如果說在籃球部裡，只是個長的特別帥氣的少年人的話，這樣子工作的時候，反而有種氣場全開，渾身都在發光的感覺。
就是，從特別帥氣，變成非常非常帥氣。
栗花落輕輕笑了一下。
聽到聲音的黃瀨涼太，一下子睜開眼睛。
正好一陣風襲來，拂落了滿樹的櫻花，粉色的花瓣如雨似的紛紛揚揚。少女微微彎下腰，長發自肩頭灑落，從枝頭悠然墜落的花瓣自然美不勝收，卻在她淺淺的笑容裡黯然失色，成了被忽視的背景。
她靜靜的注視著他，蔚藍的眼底清晰的倒映出少年有些呆滯——那種看起來簡直蠢極了的神色。
「——噫！」
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黃瀨涼太下意識的就要往後仰，差點帶翻椅子倒下去，好容易才控制住身體的平衡，長長的舒了口氣。
栗花落也直起身，悄然退後了一步。她擔憂的蹙起眉，帶著點抱歉的口吻：「……是我靠的太近，嚇到黃瀨同學了嗎？」
「不不不沒有這回事。」黃瀨涼太連忙擺手，輕咳了一聲，不太自在的解釋道，「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
少女非常明顯的松了口氣，露出有點不好意思的神色。
「因為路過的時候，正好看見黃瀨同學在這裡工作，所以就擅自過來了。」栗花落一臉認真的對他說道，「如果有打擾到你的話，我很抱歉。」
——但還是會繼續留下的。
她在心裡補充。
「唔……並不會。」黃瀨涼太笑道，「沒想到這麼巧能碰到綾小路同學。」他停了一下，「今天沒有去學校嗎？我是說……」
「……因為一些事，所以我請假了。」栗花落抿了抿唇，有些無措的移開視線，像是在掩飾什麼一樣強作鎮定的回答，「最近一段時間應該都不會去學校了吧。」
黃瀨涼太一怔。
他很快反應過來栗花落指的是什麼事，只不過看著少女這樣略顯蒼白的無措神情，黃瀨涼太倒覺得，那應該是有什麼誤會才對。
——畢竟綾小路同學，實在不像是會做出那種事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栗子：不你聽我說就是我幹的請不要隨便把我身上的鍋拿走好嗎？？？
第14章
如果栗花落知道黃瀨涼太此刻心裡所想，怕不是要要一口老血噴出來，氣到當場去世。
然而此刻，她還在和少年人說著話。
「咦——」黃瀨涼太睜大了眼睛，他仿佛陽光融化在其中，才能染成這樣色澤的漂亮眼眸裡面，盛滿了亮閃閃的驚訝，「綾小路同學原來是、大小姐嗎？真厲害呢。」
剛才有幾個認識綾小路千花的工作人員過來打招呼，黃瀨涼太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為什麼少女可以自然而然出現在拍攝組的最中心。
於是不由得，發出了這樣的驚歎。
雖然並不是很在乎這些東西——比如說他們首發隊伍的隊長，其實也是被稱為當代禦曹司的赤司家繼承人——但知道之後，還是會覺得好厲害，類似這樣的感覺。
——所以說這孩子真可愛啊。
「不不不，並沒有這麼誇張。」心裡感歎了一句，栗花落頓時漲紅了臉，小幅度的朝他擺著手。語氣滿是羞澀，卻又掩不住裡面的驕傲，「請別這樣稱呼我。」
——嗯，這種語氣，簡直完美。
「黃瀨同學才是，一直都……」她輕咳一聲，像是為了掩飾什麼，小小聲的說道，「很厲害。」
黃瀨涼太不說話了。
他把目光從栗花落身上移開，目光假裝漫無目的似的落在一旁的櫻花樹上，又控制不住的垂了垂眼睛，眼睫細微的顫動著，想要制止滾燙的溫度在臉頰上蔓延。
心臟在怦怦跳，速度快的有點嚇人。
旁邊的工作人員出聲打破這邊獨處的小環境，黃瀨涼太頓時如蒙大赦，甚至顧不上去看栗花落的神情，匆匆抬起頭應了一聲，就快步跑了過去。
這麼快就察覺到了麼……還真是意外的敏銳。
栗花落認真想了想，覺得打擾對方工作好像有點點沒品，就沒有上前去，選擇站在原地靜靜的看著。
然後被工作時認真的金髮少年帥了一臉。該說長的好看，還是長的好看，長的不好看的，就算認真出了滿頭大汗，也只會被稱讚一句幹的不錯。
「……算了。」
小聲對自己說著，栗花落忽然頹了下來，她看著黃瀨涼太努力工作的樣子，抿著唇，轉身離開了這裡。
當然沒有人敢攔她。
——不是說這就放棄對黃瀨涼太出手了哦。只是校園青春劇的戰場，大部分劇情來說還是在學校裡的嘛。
——哼，在外面出手有什麼意思。
在腦內劈裡啪啦的說了一大堆像是要去殺人一樣的狠話，栗花落一直緊繃的肩頭才逐漸鬆懈下來，慢慢的舒緩了筆直的身姿，然後輕輕的歎了口氣。
良心在痛。
每次做這種事，簡直就像是在欺騙別人的感情一樣。不，她根本就是在欺騙別人的感情，還是一定要腳踩兩條船的那種欺騙。
——欺騙別人感情的渣女最討厭了嚶。
氣場頹頹的回到家裡，栗花落才想起來家裡還呆著一個自己召喚出來的惡魔，從種族到性格上都是的那種。
她盯著古川優也看了一會兒，心情頓時更加鬱結。
「歡迎回家，主人。」惡魔垂眼去看她，儘管唇角帶笑，語調和緩，但總覺得有點不太情願的說道，「有客人拜訪，您要見嗎？」
「客人？」栗花落往樓上走的腳步停了一下，困惑的回頭看他，「找我的？」
不應該啊。按照設定來講，綾小路的父母在國外，爺爺在京都，這座小別墅只是綾小路千花上學時才用的——無論是找哪一邊，都不可能找到這裡來的。
「是學校的人。」惡魔仍然不急不緩，「客人在會客廳等您，如果您不想見的話，我這就讓他離開。」
……學校的人。
難道來通知自己退學的？這是栗花落的第一反應，不過隨即反應過來，應該不太可能。
畢竟所有的證據都被她清理的乾乾淨淨，『綾小路千花把橘真弓推下樓梯』這件事，還只是白金監督他們的揣測而已。
「見吧。」想到這裡，栗花落點點頭，「帶我過去。」
剛才還只是語調有點失望，惡魔現在連表情都有些鬱悶，緋色的眼眸如隕落的星辰般黯淡下來，悶悶的說道：「請隨我來。」
栗花落：……
這貨的戲是不是有點多。
不，已經不是『有點多』，而是非常多了吧。
搞什麼鬼。
這種摸不著頭腦的情緒一直維持到進入會客廳之前。看見古川優也帶著少女進來，剛才堅持沒有離開要等在這裡的客人從椅子上站起身，朝栗花落微微頷首。
「日安，綾小路。」這麼溫和，且不帶什麼情緒起伏的問好了。
「日、日安。」栗花落震驚到結巴，甚至沒來得及細想雙方什麼時候已經熟悉到能直接稱呼姓氏的程度，「赤司君。」
是的，在今天這個本應該上學的時間裡。
栗花落分別遇到了靠超能力跨越城市翹課的齊木楠雄，因為模特工作需要而沒有上課的黃瀨涼太，以及……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去上課，反而出現在自己家裡的赤司征十郎。
「剛剛出門了麼？」在雙方隔著一張桌子坐下之後，赤司征十郎非常平靜的問道。
「嗯、嗯。」面對這次意料之外的會話，栗花落誠惶誠恐的點頭，小心的回答，「因為想出去透透氣……那個，赤司君來找我有什麼事麼？」
少女長長的眼睫顫動著，望著他的眸中朦朧的透出幾分不安。
「因為聽說你身體不舒服請假了。」赤司征十郎面不改色，「所以過來看看。」
「……」
栗花落一臉懵。
——她因為身體不舒服請假了。對，可能是這個理由吧，反正古川優也負責的請假事宜，他一向能辦的妥帖。
可這就是你不上課跑過來找我的理由麼？
古川優也面無表情的把一杯紅茶放到栗花落面前，接著走到另一邊，撤下赤司征十郎面前喝了一小半的，再換上新的一杯。
「請慢用。」說這話的時候，他臉上倒是露出了一絲笑容，可惜有點僵硬。
栗花落：……
這傢伙戲真的越來越多了，她記得原來不是這樣的。不過惡魔一反常態的時候，大概率表示有人要倒楣了——
一般來說是她。
這麼想了想，栗花落忍不住有點警惕的看了一眼放在自己面前的紅茶，雖然色澤澄澈看起來很不錯，但是誰會知道裡面是不是有毒呢。
——有些茶表面看起來很誘人，實際上裡面可能什麼都有。
「綾小路。」赤司征十郎看起來也沒有喝茶的動作，他在開口之後停了幾秒，確定栗花落的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上，才接下去說道，「我過來，除了因為你請假這件事以外……」
正戲來了。
栗花落挺直了背，等著接下來的情況。
啊呀啊呀真是的，現在的孩子，一點耐心都沒有。女主都還在醫院躺著呢，居然就先上來興師問罪了。
「昨天你和橘同學，在樓梯口的那件事。」
少女臉色微白，雖然表情不甚明顯，但還是被赤司征十郎看在眼裡。面對分明不安卻還是強作鎮定的少女，他儘量放緩了自己的語氣，繼續說道。
「……也許是有什麼誤會。」
「我——」栗花落就要開口為自己激情狡辯，但剛剛張口說出一個字，又迅速閉上嘴，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赤司征十郎。
——她忽然察覺到好像有哪裡不對。
誤會？能有什麼誤會？
她把橘真弓推下樓梯，然後在掩蓋事實的時候說漏了嘴又在事後刪除了監控錄影，甚至還心虛的請假不去學校——這能有什麼誤會？
「……赤司君。」
呆了半晌，栗花落才怔怔的、有些飄忽、語氣聽起來就像是喜極而泣一般的開口問道：「你說誤會……是什麼意思。」
她連疑問的語氣都不想帶了。
——拜託，這個『有誤會』，才要真的是個誤會比較好。
赤司征十郎微微一笑。
栗花落的心臟就在這個安撫性的笑容裡，被咕嚕咕嚕的灌上冰水，又咕咚咕咚的使勁往下沉去。
「那天離開之後，我去申請要到了那邊的監控錄影。——就算當時的場景看起來，的確很像是綾小路你把橘同學推下樓梯，但是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還是不能擅自得出結論的，不是嗎？」
「……」
「監控錄影顯示，當時你們倆雖然在一起發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對話，但是確實是橘同學自己不小心摔下樓梯，與你無關。」
赤司征十郎儘量用了委婉的詞彙，來掩飾當時橘真弓做的事。
在橘真弓自己作勢摔下去、接著又看到恰好這個時候趕過來的他們，少女驚慌失措之下，恐怕才會口不擇言，說出近似於是自己把橘真弓推下樓梯的話來。
「不必擔心。」赤司征十郎輕聲說道，「我知道你什麼都沒有做。」
栗花落淚汪汪的看著他。
——不是這樣的，真的不是這樣的。
就是我/幹的，就是我推橘同學下去的，赤司同學你不能不按常理來——對著什麼都沒有的監控錄影都能平靜的說出這種謊話，你的人設真的崩了啊赤司君。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基友幫我做的封面ヽ(〃?〃)?
我把文名文案封面一口氣換掉啦，正式從《惡毒女配說》改成《全世界都在幫我甩鍋》，大家以後不要走錯了喲。
第15章
為了避免栗花落以為自己是在安慰她，赤司征十郎拿出手機，播放了那一段錄影——當然，只有橘真弓摔下去的那一段。
——可以說是非常清晰了，完美的藍光1080p這樣子的。
「不要擔心。」赤司征十郎又重複了一遍。
栗花落欲言又止。
栗花落淚眼婆娑。
栗花落心神俱疲。
直到把赤司征十郎送走，栗花落的內心幾乎都是崩潰的，她反復思索著到底是哪塊臭不要臉的小餅乾居然把自己出賣了，還復原了監控錄影這麼完美售後。
最後她把目光落在了古川優也身上，從眼裡流露出懷疑。
儘管說當天晚上，栗花落是關著燈進行的摸黑作業，但是她絕對不會覺得這樣就真的能讓惡魔對此一無所知了。
「您在想什麼？」惡魔適時湊到她面前，溫和的問道。
栗花落沒說話。
「如果您是說那段視頻的話，的確是我發出去的。」惡魔放軟了語調，半眯著眼睛，輕描淡寫又散漫的說道，「不過我只發給了橘小姐本人，原本是想稍微警告她一下的。」
……所以是橘真弓發給赤司征十郎咯。
你當我是居頭嗎？
栗花落眼裡頓時迸發出仇恨的光芒，恨不能拿把小刀戳死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不對。
她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召喚出這傢伙的時候，不就早有被拖後題的覺悟了麼。怎麼可能指望古川優也會幫自己做事，不被五花大綁扔出去就已經夠不錯了。
可惡啊。
結果還是失敗在這個惡魔身上。
捏緊了小拳頭，栗花落死死的繃著臉，面無表情的，到底沒敢打出去。唰的站起來，氣勢洶洶的回到了自己房間。
「唉呀唉呀……」目送著她離開，惡魔似乎覺得很有趣似的，輕輕笑一聲。
古川優也沒有說的是，橘真弓居然會把這段監控錄影發出去，這個情況是連他也沒有預料到的。
而赤司征十郎居然會因為這段監控找上門來親自解釋，就更是狀況外的事情了。
人類果然是很有趣的生物。
惡魔想道。
樓上臥室，栗花落坐在床上，按著大腿，擺出一個標準的思考者姿勢，陷入了山崩地裂的沉思之中。
——她還能怎麼洗地？
這種情況下，她還能怎麼洗地？用神一般黑科技把兩個人的位置換掉然後說其實那個視頻是假的？那得是什麼樣神一般的黑科技。
堅持不懈的往自己身上潑油漆？栗花落一點兒都不懷疑惡魔能笑眯眯的再往上刷一層白到透亮的，就為了讓她的做不成想做的事。
……到底什麼仇什麼怨呐這是。
更何況就算有什麼仇有什麼怨，都應該反過來才對好不好——
栗花落汪的哭了出來。
儘管赤司征十郎離開之前，暗示她可以回學校了，不過栗花落還是決定不回去。女主都還在醫院躺著呢，她回去跟誰撕？
第二次造訪歌舞伎町那家醫院時，栗花落在橘真弓的病房裡，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物。或者也並不能說是意料之外……畢竟古川優也在她這兒的話，那麼他還能在哪呢。
金髮的青年溫柔的將橘真弓吃完的粥碗收進食盒裡，低聲詢問著晚上想吃些什麼，接著畢恭畢敬的從床邊站起身，拎著食盒離開。
栗花落就站在病房門邊，對方出門的時候難免會碰上。她下意識的往旁邊讓了讓，目光跟著金髮青年移動……儘管對橘真弓以外的人或物都漠不關心，但與栗花落擦肩而過的時候，倒也看了她一眼。
那雙蛇似的豎瞳，裡面蘊含的的情緒冷酷而無情，看著臉上寫滿了怯生生的少女時，漠然的像是在看一粒塵埃。
栗花落：……這也太拉仇恨了。
是的，她曾經召喚出來的惡魔，本應該屬於栗花落的那個。現在出現在橘真弓的身邊，委實說，並不是非常意外。
有種理所當然的感覺。
「那是我的惡魔。」橘真弓瞥了一眼在發呆的栗花落，嗤的笑出聲，散漫的說道，「這麼驚訝做什麼，你身邊不是也有一個麼？」
「……嗯，是呢。」栗花落緩了緩神，再次不可思議原來柯爾文對別人都是這種相當拉仇恨的態度——這麼說的話之前貌似也死的不冤。
她在橘真弓床邊坐下來，朝容貌豔麗的少女柔柔一笑，意有所指：「沒想到橘同學也召喚出來了，當時我還嚇了一跳呢。」
橘真弓揚了揚下巴，似乎想說些什麼，不過還是咽了下去。她稍微靜了幾秒，才繼續開口說話，聲音冷硬：「你來幹什麼？」
「無論怎麼說，橘同學會摔下樓梯，都是因為我。」栗花落面不改色，甚至笑吟吟的，「所以我想我應該多來陪陪你呀。」
橘真弓：「……？？？？？」
少女震驚的眼神看起來簡直像是在說『你的腦子壞掉了嗎』，栗花落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下頭，柔和的說道：「……總之，那天橘同學會摔下去，都是因為我們之間的誤會。」
「但是，我……我想和橘同學做朋友。」栗花落滿眼真誠，我見猶憐，「橘同學為什麼就不能，相信之前的事都是誤會呢。」
橘真弓的表情變得有點一言難盡，她張了張嘴，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
——諸位老師，諸位前輩，你們都沒有告訴過我，如果女主是個褒義上的真·聖母白蓮花，我該怎麼繼續下去啊。
「呵呵。」橘真弓冷冷的笑出來，「現在大家都以為是你把我推下樓梯，你在學校裡的日子想必也不好過吧……想來求饒是不是晚了一點。」
栗花落繼續我見猶憐：「並不是因為這些……我是真的想和橘同學做朋友的。」
才怪。
在經過這幾天的冥思苦想之後，栗花落看著鏡子裡自己那張幾乎是用楚楚可憐之類的詞彙堆砌出來的臉，終於想到該怎麼繼續下去了。
答案就是——
慷他人之慨的聖母白蓮花（貶義）。
橘同學你污蔑我沒關係呀，你開心就好，我們來做好朋友吧。（笑）
所以搶你男朋友，我也只是情不自禁，並不是故意的。（笑）
有意無意說你壞話，也只是我這個人心直口快而已，並不是有意的哦。（笑）
栗花落覺得自己這個主意真是太棒了，而且隨時都能在白蓮花和黑白蓮裡切換，萬一聖母不成，還能背後捅刀。
——美好的明天仿佛就在前面召喚著自己。
然而。
橘真弓：「我不願意。」
「……誒？」栗花落睜大了眼睛，有那麼點兒不可置信，「為什麼？」
她從眼底流露出來的帶著無辜的茫然簡直像是在說『我那麼可愛你怎麼能不願意』似的，把橘真弓萌的七暈八素，差點就同意了。
但是——
「不願意就是不願意。」橘真弓露出尖銳而嘲諷的神色，「你到底在想什麼，就算是三歲的孩子也不會比你更無知了。綾小路千花，我們兩個是敵人，你難道以為這是小孩過家家嗎？」
「可是、可是……」栗花落說話都磕絆起來。
「出去！」橘真弓沉下臉，冷酷無情，「你再不走我就叫護士了。」
少女的眼睛登時紅了，眼底似乎還有晶瑩的淚水在打轉兒。她死死的咬住下唇，終於不再說那些天真到有些可愛（劃掉）可笑的話語，站起身，飛快的離開了病房。
橘真弓頓時長長的舒了口氣。
——太好了。
——堅守住了陣地。
快速跑出去的栗花落眼睛紅紅。
——失策了。
——居然忘了這個女主非常硬核。
作者有話要說：
惡魔：雖然主人不在意不過我卻無法忍受，暫且警告一下。
橘真弓：我的天呐哪位天使姐姐做的好事連視頻都準備好了。（打光加濾鏡，突出重點，美滋滋的發給赤司）
栗子：？？？？？？？？
第16章
柯爾文在醫院的花園裡堵住她，表情看起來冷冷的。
這還是栗花落第一次看見他這種神色，之前看見的都是溫柔與畢恭畢敬。——曾經把他召喚出來的時候。
「有事麼？」栗花落抹了把眼睛，看起來還是紅紅的，可憐的要命。
「這個氣味……果然是你吧。」柯爾文忽然靠近過來，嗅了嗅少女的氣息，意味深長的說道，「真是令人沉醉的甜美味道——可惜了，當時如果不是……突然出現的話，你的靈魂本來應該是由我收下。」
栗花落側過臉，蹙眉看著他。
「什麼意思？」
「以鮮血做為召喚的媒介，你當時所召喚出來的惡魔，應該是我才對。」柯爾文伸出手，不輕不重的捏住她的下巴，眉眼冷厲，說話的口吻帶著濃濃的惡意，「——你從一開始就被那個惡魔盯上了啊，我可憐的小姐。」
……所以當時你是被從魔界的召喚光柱裡打飛了是嗎？
不由自主的就腦補出那個場景，栗花落抿住嘴唇，抬眼看了看柯爾文，不知道為什麼有點想笑。
——咳咳，當然最後還是忍住了。
「所以呢？」抬手拂開柯爾文的手，栗花落仍然笑著，眼角一抹仿若哭泣過後留下的殘紅，令少女看起來像是沾著露水的花骨朵，「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柯爾文毫無徵兆的心軟了一下。
非常、非常莫名的，就這麼望著她，忽然覺得有些前所未有——然而奇異的是居然並不陌生的柔軟情緒，在心裡脹開。
「如果——在我吞噬掉我現在的主人之後，您還活著的話。」柯爾文突兀的微笑起來，這時候看起來倒有些栗花落曾經見過的模樣，「請丟棄那個傢伙，和我簽訂契約，我想您的靈魂一定非常可口。」
他這麼，大言不慚的說了，並且看起來非常非常的理直氣壯。
「畢竟您一開始召喚的，本應該是我才對。」
栗花落：……
這是不是哪裡不對？
她不由得深刻反思起來，比如說之前自己召喚出柯爾文的時候，這傢伙其實也跟其他人這麼勾勾搭搭過，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這麼想一想的話，也真不知道是該覺得高興，還是覺得悲傷比較好。
「唉呀，千花小姐？」
柔和的聲音從一旁響起來，D伯爵照舊穿著一襲豔麗逼人的唐裝，望著這邊。他的視線略顯冷淡的從柯爾文身上掠過，落在栗花落身上，緩聲問道，「需要幫忙嗎？」
柯爾文往後退了一步，皺著眉，警惕的打量著D伯爵。
「……唔。」栗花落歪頭想了想，非常坦然的回答道，「如果不麻煩的話，能請伯爵你能過來一下麼。」
D伯爵笑了一聲：「當然。」
他走過來的時候，柯爾文似乎發覺了什麼東西，有些顧忌的後退了好幾步，頭也不回的轉身回到醫院裡去。
無論如何，栗花落舒了口氣。
「千花小姐，是怎麼怎麼惹上惡魔的呢？」D伯爵湊近她，那張不管看上多少次仍然令人驚豔的面容，驟然在眼前放大。
青年極盡柔和的笑著，冰涼的髮絲有幾縷掃過少女的臉頰，他似乎是告誡、又像是誘惑，輕柔的說道：「那些誕生於魔界的生物，千花小姐做為人類來講……還是不要進行過多的接觸才好。」
栗花落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間。
她實在沒好意思對D伯爵說，其實這個被你嚇跑的惡魔，已經不知道在平行世界被我召喚出來幾次了。
只能含糊的點點頭，然後轉移話題。
「伯爵來醫院做什麼？」
「有個客人生病了，所以來探望一下。」D伯爵直起身，緩緩回答。
「……探望客人？」栗花落完全是下意識的反問了一句，在和D伯爵冰涼的眸子對視片刻之後，默默的移開了視線，「好的我知道了。」
D伯爵掩口輕笑。
他寬大的袖袍裡忽然動了動，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裡面抓撓。D伯爵忽然反應過來什麼，唉呀了一聲，急急的從裡面捧出來一隻……小奶狗。
棕色的毛髮裡混著一些白色，看起來似乎剛剛才被生下來的小狗崽，被D伯爵捧在手裡，蔫蔫的嗚了一聲。
「這是……」
「被人丟在醫院裡的小狗，五個兄弟姐妹，只剩下他還活著。」說到這個話題的時候，D伯爵的語氣明顯涼薄起來，眉梢眼角都染上一層尖銳的戾氣。
「我想帶回店裡……千花小姐要一起來麼？」
「……好。」
橘同學的醫院離中華城大廈不遠，這是之前就知道了的。栗花落也有過揣測，說不定就是為了和D伯爵巧遇，才會安排到這家醫院裡來。
不過目前看起來，橘真弓好像沒有從病房裡出來過。
栗花落猜測的那種，什麼覺得醫院太無聊所以逃跑出去啦，實在受不了營養餐所以出去偷吃啦——之類的事情，都沒有發生。
也就和D伯爵無從相遇了。
不過之前兩個人也是見過的，雖然一句話都沒有說，反倒是自己……唔，這麼說起來的話，從那天之後，自己好像都沒有和齊木少年聯繫過。
今天也沒有在醫院裡碰到他呢。
覺得應該是自己的教導起了作用，栗花落很是欣慰。
用溫水把小狗崽洗乾淨，D伯爵十分熟練的開始檢查他身上傷勢，動作輕柔中帶著安撫…被遺棄在花園裡的小狗崽哀哀的叫了兩聲，黑豆似的眼裡流露出依賴，舔了舔伯爵的手指頭。
栗花落坐在旁邊看著，那個她最熟悉的金髮小蘿莉啪嗒啪嗒的捧來一杯茶給她。盯著這孩子看了一會兒，才有些遲疑的開口道謝：「謝謝……小胖？」
「嗯嗯！不客氣！」浣熊揚起燦爛的笑容，這還是第一次聽見這孩子的聲音，和形象十分一致的又甜又軟，「你快喝，我專門泡的呢！」
褐色的澄澈茶水裡，靜靜的躺著兩片蘋果一樣的東西。
栗花落：「……」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少女彎著眼睛柔和的笑起來：「很好喝，謝謝。」
小胖捧著臉害羞的跑開了。
目送著小女孩的身影消失在視野範圍，栗花落端著杯子的手肉眼可見的僵硬起來，她一抬頭對上D伯爵笑吟吟的目光，欲言又止。
「……這個茶……」
「蘋果在很久以前，也被叫做柰。」D伯爵安撫的給懷裡的小奶狗順著毛，笑的很開心，貼心的解釋道，「傳說中第一棵柰的味道，和現在的嫁接種不一樣哦。」
栗花落的表情瞬間空白。
——這蘋果是什什什什什麼玩意兒你給我再說一遍！？
「不過小胖切的這個不是啦。」似乎是為了安撫滿臉驚嚇栗花落，D伯爵稍微想了想，豎起右手食指支著下巴，說話的口吻聽起來是那種特別雲淡風輕不足一提的樣子，「看色澤應該是四代種吧。」
「……」
詭異的沉默片刻，栗花落繃著小臉，略顯凝重、面無表情的看了D伯爵一眼，十分小心且慎重的，把手裡捧著的杯子放回了桌上。
然後再用兩根手指頭往裡面推了一下下，慢吞吞的推到桌子中央，確定不會摔下去。
喝不起喝不起。
她這樣警惕的神色看起來實在討人喜歡，D伯爵擼狗的手停了一下，意味不明的看了栗花落一眼，又微笑起來：「我要把這孩子送到裡面去，千花小姐也一起來吧。」
栗花落看了看他身後那扇木雕的大門，正準備拒絕，只是一對上D伯爵那雙波光瀲灩的異色眼睛——連呼吸都下意識的放輕了，怎麼可能還說的出拒絕的話。
看似只有他們的寵物店裡，不知道從哪裡傳來了低低的笑聲。
D伯爵牽著栗花落的手——他的手溫度是冰涼的，冷的像是一塊冰，然而又細膩柔軟的完全不像是男人的手——眉眼處含著淺淺的笑，緩緩朝那扇門走去。
那種若有若無的香味，隱約從門後面飄了出來，縈繞在鼻尖。又逐漸變得濃郁，像是清晨時的霧氣那樣，似乎具有實質感的密不透風。
「……」
這家店，並不是普通的寵物店，這是栗花落從第一次踏進來的時候，就知道的事情。
所以這扇門後面，也一定不是普通的寵物店的倉庫，這個從桃井五月那種恍惚的神色裡就能看出來了。
眼看著距離越來越近，栗花落的神色，也忍不住凝重起來。她忽然停下腳步，有些警惕的看著D伯爵：「……你不是要把我賣掉吧？」
這座中華城大廈的擁有者——那個叫劉武飛的年輕人，似乎非常堅定不移的認為，D伯爵是幹這種勾當的。
在這種氣氛逐漸走向詭異的時刻，栗花落的思維也不知道怎麼的，忽然就往這邊偏移了一點點，完全不由自主的問出了口。
少女的神色十分認真，那雙濕漉漉的仿佛含著霧氣的眼眸，裡面流露出的情緒也是十分真摯的質疑。
措不及防的D伯爵一臉懵。
「……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
國慶這幾天我就隔日更啦_(:з」∠)_因為我也要出去玩嘛嘿嘿嘿_(:з」∠)_
關於有沒有真女主這個問題，雖然橘和栗子的任務撞車導致沒有女主了，但是我們都知道這篇文的女主其實是栗子【一本正經】
或者你們可以認為是黑子or桃井……咦，這麼想想的話黑子居然只做為背景板出現過幾次（。）
第17章
寵物店的後面，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兩邊分佈著一扇扇精緻的木門，那種栗花落並不算熟悉、但總是給她留下厚厚陰影的濃郁香氣，充斥著這條走廊。
兩邊的門都是關著的。
然而栗花落卻能聽見隱約的笑聲，那些門的後面，有隱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隱藏在裡面的動物——或者其他的什麼生物，似乎對她的到來非常感興趣。
D伯爵走在她前面，懷裡抱著那條小狗崽，不急不緩，連腳步聲都平緩的幾乎聽不見。
地面似乎也是木質的，鞋子踩在上面會發出嗒嗒的響聲，綾小路千花比D伯爵矮了一個頭還要多，導致栗花落追著他走的非常辛苦，少女急促的嗒嗒嗒嗒嗒的腳步聲不絕於耳。
——她懷疑這個人是在報復剛才那句『不會是要把我賣了吧』。
栗花落表情凝重的想著。
然而D伯爵並沒有回頭看她，只是自顧自的走著。青年的唇角在少女看不見的地方悄然彎起詭譎的弧度，他垂了垂眼簾，半掩去眼底若有若無的笑意。
片刻之後——少女似乎終於受不了了，又加快步伐，緊緊的墜在D伯爵身後，又伸出手去拽住他的袖角。
這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走過長長的走廊，又上了一段臺階，空間寬闊的完全不像是這家身處大廈頂層偏僻角落的小小寵物店所能擁有——在頂層又往上面，你能走到哪去。
不過栗花落也知道，好奇心害死貓這句話還是很有道理的。
尤其是在這種絕對隱蔽，毀屍滅跡都不會有人發現的地方，和一個不知善惡不知種族的人在一起的時候——絕對、絕對不要多嘴發問哦。
栗花落緊緊的閉著嘴，一言不發的跟在D伯爵身後。
直到到達目的地，D伯爵把懷裡的小狗崽遞給從一扇門後走出來的小姑娘。小姑娘長的並不算好看，臉色蠟黃，眼睛渾濁，可是抱著小狗崽的動作卻很溫柔。
「我知道了，伯爵。」她說道，「會好好照顧這孩子的。」
透過小姑娘身後半開的門，能看見裡面的空間非常廣闊，有許多瘦弱乃至於稱得上瘦骨嶙峋的孩子們在看著外面。
「這間屋子裡孩子都是被人丟棄的。」D伯爵輕聲朝她說道，豔麗的面容上露出涼薄的笑容，眼裡流露出栗花落熟悉的戾氣，「人類啊，就是這麼喜新厭舊、貪得無厭的生物。」
想了想，栗花落點點頭，柔和的說道：「我無法反駁。」
有風不知從何而起，掠過長長的走廊，撩起女孩柔軟的髮絲。D伯爵定定的看了她一會兒，忽然笑起來，那點令人膽寒的戾氣瞬間融化在這個笑容裡。
「不，您可不是普通的人類。」D伯爵的手輕輕落在她肩上，聲音略有些勾人心弦的嘶啞，他幾乎是呢喃著說道，「——您是滅世的魔王啊。」
栗花落：……
我不是，我沒有，你別瞎說。
恨不能啪的把否認三連甩D伯爵身上，少女的表情看起來透著點欲語還休，不過她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滿臉黑線的扭過頭去。
D伯爵輕笑一聲，貼心的掠過這個話題，只是柔和的問道：「要在這裡走走麼？千花小姐。」
栗花落看了他一眼。
對方的笑容中帶著微妙的涼意——倒也不是說威脅啦。就是更像那種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所看見的，仿佛面具般冰冷毫無生氣的笑容。你看著這樣的笑容，一開始的驚豔之後，在腦海裡試圖回憶起這張笑臉，只會隱約覺得脊背發涼。
——這傢伙在不高興。
莫名的就是有這種直覺，栗花落猶豫了一瞬——幾乎就是一次呼吸那麼短的瞬間——點頭答應下來。
「好呀。」
少女愉快的說道。
無論是普通的貓貓狗狗，還是游走於華盛頓公約邊緣的珍奇異獸，在本店都應有盡有——和藤井理奈第一次遇見D伯爵的時候，他是這麼介紹自己這家寵物店的。
當然了，栗花落當時是不相信的。
甚至有點想笑。
——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自己現在也依舊不相信。
這家號稱寵物店的方舟裡居住的，顯然不僅僅是單純的珍奇異獸，幾百年前就已經滅絕的動物與植物，聞所未聞的海外島國上才存在的珍品，只存在於神話中的神獸——比如說這個俏生生的站在他們面前的麒麟——全部都生存在這裡，如果僅僅用D伯爵口中的那個詞來形容的話，未免也太過寡淡了。
「這孩子長的真好看呢。」麒麟湊到她面前，笑吟吟的說道，「寡人很喜歡。」
栗花落：……
怎麼說呢。她現在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不不不，與其說是冷靜，倒不如說是破罐子破摔的自暴自棄以及隨之而來的心如死灰。
——總感覺自己命不久矣。
把人帶進來的D伯爵就站在栗花落身側，雙手以一種幾乎把少女攬在懷裡的姿勢輕輕落在她肩上，手掌冰涼的溫度透過布料接觸到皮膚，那種冷意仿佛能夠深入皮膚肌理，血肉骨骼。青年輕笑起來，附和著麒麟的話，語氣又溫柔的不成樣子，低聲說道：「千花小姐……的確很好看。」
栗花落：「……」
「如果可以一直留在這裡，就好了。」他的語氣又添上一抹歎息，難過極了的繼續說道，「大家都會很高興的吧。」
栗花落：「……」
——不好意思，我開心不起來。
雖然栗花落是知道D伯爵是在撩她啦——不過說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名字，誇的也不是自己的臉，就算內心想要配合的稍微波動一下，也完全冷酷的一動不動嘛。而且——如果可以一直留在這裡——這種話，聽起來簡直像是在威脅好不好？
沉默一會兒，她扭過頭，突兀的對著D伯爵笑了一下。秀麗的眉眼舒展，唇角弧度微彎，就是那種非常禮貌性公式化的微笑。
——拒絕、冷漠、不感興趣。
以上內容就這麼直白的，包含在這個笑容裡面了。
D伯爵歎了口氣。
一旁的麒麟掩口笑的花枝亂顫。
寵物店裡的動物——無論是什麼品種，看起來大多是人形，而且都是美人。栗花落一度以為是那走廊裡彌漫的香氣造成的幻覺，後來才發現能不能看到人形都要看被看的那位樂不樂意，香氣更像是一種媒介，起到的只是輔助的作用。
傳說中得到就能夠奪取天下的麒麟，並不意外的是個傾城絕豔的美人，而且脾氣居然很不錯。笑吟吟的陪著栗花落一起喝茶吃點心，溫和的聊著漫無邊際的話題，渾不在意的把D伯爵晾在了一邊。讓栗花落不由得有點好奇是不是麒麟都是這樣的好脾氣。
——不過這樣尊貴的聖獸，在D伯爵的店裡也只有兩位而已。
另一位名為慶麟的聖獸，還是個孩子模樣，卻已經找到了主人，正在遙遠的西方輔佐著他。
「已經能夠用輔佐來形容了嗎？」
栗花落眼裡流露出好奇。
麒麟只是笑。
茶水喝了兩壺，待兩個人回過頭來，發現桌子上原先準備的茶點已經被D伯爵吃完了。青年拿出小手帕若無其事的擦了擦唇角的點心屑，一本正經的回視過來，對著麒麟道謝，
「多謝殿下款待。」
栗花落眼睜睜的看著麒麟捏裂了手裡的杯子。
「……」
不不不這沒什麼好驚訝的，畢竟怎麼說也是聖獸，怎麼可能連捏個杯子的力氣都沒有。這只是心裡一時有點不平靜，所以捏個杯子什麼的，非常理所當然的事情嘛。
但但但但但是麒麟殿下你身後狂飛的長髮就有點嚇人了咦咦咦咦咦——
見勢不妙，栗花落當機立斷的站起來。
「這屋子裡有廚房嗎？」少女表情誠懇，語氣柔和，「麒麟殿下要不要嘗嘗我的手藝？」
在背後亂飛的長髮瞬間溫順的落下，麒麟側過臉，完全看不出來剛才幾乎狂化的模樣，仍然一副脾氣很好笑吟吟的表情，溫和的望著栗花落：「千花你會做點心麼？」
「會的。」栗花落點頭，「只是會的不多。」
麒麟指明了去廚房的道路，又讓D伯爵留下來陪自己說話。雖然知道不太形象，但栗花落還是生出了一點點伯爵在當人質的囧然錯覺。D伯爵大概也是這樣想的，望著她的眼神裡幾乎在閃爍淚光。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嘛。
——活該。
一邊想著做什麼樣的點心才能讓麒麟滿意，栗花落斟酌著需要的材料，在腦海裡思索著，腳步輕快的往那邊跑去了。
並不知道她身後的兩位，在自己的身影消失之後，竟然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這孩子真可愛。」麒麟拿起梳子，慢慢的梳理著自己的長髮。細長的髮絲偶有斷裂在空氣中落下的，都化作淡淡的微光消散了，她注視著D伯爵，意有所指的曼聲說道，「寡人很中意她。」
D伯爵一怔。
將梳子放下，重新用發簪把長髮挽起，聖獸輕笑著，眸光意味深長。
「伯爵，你既然能考慮將『這國家』送給『那國家』，那麼嘗試一下將『此世界』送給『那世界』，不也很有趣麼？」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本來……是想雙更補回國慶的，但是，有點點意外（。）
咳，明天一定雙更！【立下flag】
第18章
栗花落端著做好的點心回來的時候，桌上的茶壺空了一半，麒麟和伯爵捧著半杯茶對飲，氣氛看起來有點不對勁。
——還是假裝什麼都沒發現吧。
栗花落想道。
她揚起若無其事的甜美笑容，把手裡的盤子放到桌子上，望著麒麟的時候，眉梢眼角都洋溢著恰到好處的期待。
因為怕拖延的太久，麒麟真的把D伯爵當茶點給吃了，栗花落只簡單的弄了兩三樣東西。小熊曲奇和舒芙蕾，這兩樣東西在烤箱裡接受烘烤的時候，她又做了三個草莓大福。
……不過麒麟的廚房還真是什麼都有。難道麒麟平時還會自己做東西吃嗎？——實在不像，也不敢想像。
栗花落看著麒麟渾身上下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在心裡搖了搖頭。
對於栗花落的手藝，麒麟沒有說什麼，很自然的就接受了這新的茶點。D伯爵對曲奇的態度一般般，舒芙蕾吃了兩個，三個草莓大福倒是全都進了他的肚子。
天這種這種光吃不胖——暫時性的小肚子都沒有——的體質，讓栗花落一度歎為觀止。
三個人安安穩穩的喝完剩下半壺茶，栗花落看了看時間，決定起身告辭。她今天會來寵物店本來就是個意外，結果在這裡逗留的時間，比在醫院看望橘真弓的時間還長。
麒麟放下茶杯，朝她微微一笑。
「千花小姐。」跟著麒麟放下茶杯的伯爵頓了一下，似乎在猶豫什麼，眸中異彩連連，但最後還是開了口。
他的聲音異常的柔和，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味道。
嗯……是職業語氣了。
栗花落想。
之前藤井裡奈和桃井五月來給寵物看病的時候，伯爵用的就是這樣的語氣。非常柔和，又輕飄飄的，像是漂浮在空氣中無法落下的羽毛。
「你要不要考慮，將殿下帶走呢？」
D伯爵說道。
栗花落：「……哈？」
這個要求實在太匪夷所思，所以也就不能怪她露出震驚過頭的表情。
其實D伯爵也不想的。
麒麟這樣珍貴的聖獸，整個店裡都只有剩下只而已，怎麼捨得送出去。可這是麒麟自己的意願，就算是他也沒辦法反駁——伯爵一族是他們的守護者，而非主人。
「麒麟殿下很喜歡千花小姐。」D伯爵對栗花落解釋道，語氣波瀾不驚，「她想要奉您為主。」
麒麟朝她笑了一下。
而栗花落臉上除了震驚已經找不到第二個表情了。她倒不是因為其他什麼，腦子裡各種情緒翻來覆去半晌，還是一個說起來不太尊重的念頭占了上風——
聖獸應該不會做出弑主這種事吧？
是的。
——總有刁民想害我。
這已經算是栗花落的條件反射了。惡毒女配的好運總是沒辦法長久，隨之而來翻了幾倍的厄運，才會是正餐。
聖獸認主，最後怕不是要死在聖獸本獸嘴裡了。
萬一和惡魔聯起手來可還行。
「不。」栗花落張口就要拒絕，十分誠懇，完全看不出來腦子裡已經轉了七八個自己慘死的劇情的樣子，「多謝殿下的好意。」
麒麟眉頭微蹙：「小姑娘，你要想好，被寡人承認的主人，將會天下之主。」
還是不了不了（。
栗花落嚇到臉色泛白，斟酌著回答：「我並沒有這樣的雄心壯志……」
——有也不會成功。
「更何況這世上比我好的人千千萬萬。」
——比如說距離不遠處的醫院裡的橘同學。
「能得到您垂青的，怎麼會是我這樣平平無奇的女孩呢。」少女滿不在乎的笑道，顯然沒有把麒麟口中的天下之主放在心上。
麒麟沉默下來。
她看起來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選擇咽進肚子裡，只是淡淡的說道：「若日後你改變主意，寡人可未必會像今天這樣好說話了。」
接著麒麟便背過身去，坐出送客的姿態。
「是。」
栗花落微笑，腦子裡全是可算是把這件事混過去了。她跟在D伯爵身後走出去，背著手，雀躍的心情無意識的從輕快的腳步中洩露出一絲。
走過長廊，上了一段樓梯，他們返回的路線顯然並不是一開始的時候。道路兩邊禁閉的木門後面，那些原本只是好奇打量的目光，似乎都變得熾熱起來。
「他們都很好奇，能讓麒麟殿下選中的主人是怎麼樣的。」D伯爵簡單的解釋著，又忽然壓低了聲音，悶聲笑道，「千花小姐您可真是……」
他們走出最後一扇門，回到了寵物店裡。大門在身後關上，栗花落才舒了口氣，便聽見D伯爵的下半句話。
「……小騙子。」
栗花落：「……哈？」
「——沒有那樣的雄心壯志。」D伯爵以一種過於親昵的姿態點了點少女的鼻尖，宛若蝶翼翩躚的眼睫垂下，眸中帶著意味深長的笑意，「您說這話，不覺得心虛麼？」
栗花落：完全不覺得哦？？？
「我至今還記得，那時覆滅一切的壯麗。如果千花小姐願意在此世再來一次的話，我一定會看到最後的。」
D伯爵輕聲說道。
看著他那種類似於『你懂我也懂』的神色，栗花落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D伯爵是不是從一開始就誤會了什麼？
比如說，自己是以毀滅世界為己任什麼的。
這個問題，栗花落直到離開也沒敢問出來，生怕答案出來自己接受不了。她走的時候還有點神情恍惚，沒怎麼注意看路的結果就是在下樓的時候，咣當和別人撞上了。
栗花落腳步發飄，對方三兩步匆匆忙忙的跑著竄上來，如果不是她及時反應過來，一下伸出手把向後仰的人往自己的方向一拉摟在懷裡，怕是要直接從樓梯上滾下去。
「唔……嗚……」
被栗花落抱在懷裡的顯然還是個孩子，雖然十分努力的忍耐了一下，但最後還是嚇得眼淚都掉下來了，窩在她懷裡小聲抽噎起來。
「抱歉抱歉，是我不對。」栗花落沒怎麼想，連忙撫摸著這孩子的頭髮，一邊道歉，一邊安撫著對方飽受驚嚇的情緒，「你還好吧？有沒有傷到哪裡？非常抱歉讓你嚇到了。」
那孩子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不過也知道責任其實大家一半一半，一邊抽噎著一邊使勁搖頭說道：「沒關係……這不是姐姐的錯，是我不應該在樓梯上亂跑。」
栗花落啞然。
樓梯上也不好說話，她一邊低聲哄著這哭的停不下來的孩子，一邊小心的把人帶到樓下。在休息區坐好，栗花落蹲在他面前看了一會兒，有點為難。
——她實在不會哄孩子啊。
按理說這時候設定上，自己應該滿不在乎的轉身就走才對，可是橘真弓在醫院裡，十成是沒辦法突然出現在這裡的——栗花落下意識的在身上找了找，連張紙巾都沒找到。
「別哭了別哭了。」少女皺著臉，只懂得重複這一句話。那樣子著實是為難極了，眼底彌漫的霧氣聚攏，好像下一秒也要跟著哭出來似的。
黃瀨涼太噗嗤笑出聲。
他從口袋裡拿出紙巾遞給栗花落，看著少女急急忙忙的給那孩子擦眼淚，稍微想了想，也跟著在她身邊蹲下來，雙手撐著臉頰，露出一個可愛極了的笑臉。
「——咦？」臉上還掛著淚痕，男孩眨了下濕漉漉的大眼睛，十分困惑的盯著黃瀨涼太，總算是不哭了。
「你好呀。」黃瀨涼太摘下墨鏡，招財貓似的朝他揮揮手。
不管怎麼樣，栗花落總算松了口氣。
旁邊不遠處有個甜品視窗，她飛快的跑過去買了兩支甜筒，又迅速跑回來。草莓味的遞給那孩子，巧克力味的遞給黃瀨涼太。
沒想到自己也能獲得投喂的黃瀨涼太，舉著霜淇淋竟然有點受寵若驚。
「你叫什麼名字？」栗花落開始套話。
這個年紀的小孩絕對不可能自己一個人跑到這裡來，也許是和大人走丟了，也許是故意跑開的，總之當務之急，還是先把人送回家長身邊才行。
「朝日奈彌。」小孩吃著霜淇淋，乖乖回答。他又看了黃瀨涼太一眼——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的金髮少年，嗷嗚一口咬掉了最上面的半截的霜淇淋，然後被凍的呼呼吹出冷氣。
就算是這樣，他也非常堅強的——像是吃到了太燙的食物但就是不肯吐出來非要吃掉一樣——呲牙咧嘴的咽了下去。
栗花落眼神詭異的看了他一眼。
——這傢伙還真是哪裡都能冒出來啊。
——設定莫非是神秘商人嗎？
被這麼注視著的黃瀨涼太，並沒有察覺到栗花落目光中的深意，非常自然的回視她，眨了下眼睛之後，神采飛揚的笑了起來：「好巧，綾小路同學。」
「確實呢。」栗花落拍拍裙擺站起來，「現在應該是上課時間吧。黃瀨同學出現在這裡是……莫非又是工作嗎？」
「不。」黃瀨涼太一本正經，「只是普通的翹課而已喲。」
栗花落：……
她忽然回過頭看了朝日奈彌一眼，心想失策了，剛才應該先捂住這孩子的耳朵再對黃瀨涼太發問的。
作者有話要說：
能不能汪一聲，假裝我昨天沒有立下flag（。）
然後上一章是我忘記寵物店現在應該算是蠻冷的老番了，所以最後那句話的梗就沒有多做解釋。
「將這國送給那國。」是寵物店漫畫第二部 的結局的時候，麒麟說的。
大概劇情就是伯爵帶劉武飛（中華城的擁有者）在見了四大神獸，而劉武飛一個都沒有看中，就讓他去見麒麟。
漫畫裡的設定是，得到麒麟的承認之後，就能夠得到國家。而漫畫裡的麒麟在看到異國劉武飛來到自己面前的時候，說出了這句話。
——伯爵那傢伙，終於盤算起把『這國家』獻給『那國家』了嗎？
——執起妾身的手，你就能成為這個國家的王。
所以大家心領神會一下這世界那世界的意思就行了咳咳。
第19章
朝日奈彌居然是認識黃瀨涼太的。
難怪剛才看見黃瀨涼太的時候，一下子就不哭了。不過還不等自覺遇到了小粉絲的黃瀨少年高興多久，朝日奈彌就打破了他的幻想。
「你和風碳一起出現在電視上過。」小孩這麼說道。他的親近顯然不是因為黃瀨涼太本身，而是因為有認識的人和黃瀨涼太認識，所以在小孩的邏輯世界裡看起來，也就等於自己可以親近對方了。
根據關鍵字自動索引出人物的黃瀨涼太欲言又止。——他能說自己和那個『風碳』關係其實也不是很好麼？
「沒想到朝倉君居然會有弟弟呢。」最後，他還是這麼一句話就帶過了。
栗花落坐在旁邊，看著手機。她剛才已經去通知服務台這孩子的情況，現在只要等著家長跟著廣播過來就行了。
「姐姐——」原本在和黃瀨涼太說話的朝日奈彌忽然移動到她身邊，揚起臉看著栗花落，笑容特別甜，「姐姐叫什麼名字？」
他的頭髮是少見的淡粉色，頭頂翹起的一根呆毛尤其矚目。棕色的眼睛又圓又大，可愛的五官有種這個年紀的孩子特有的雌雄莫辨。
栗花落笑了笑，微微低下頭，和這孩子說了自己的名字。她抬起手將臉頰邊垂下的髮絲挽到耳後，動作優雅輕緩，確保從黃瀨涼太的角度看過來是極盡溫婉。
「千花姐姐。」朝日奈彌的眼睛忽閃忽閃，接著問道，「你有男朋友嗎？」他的語氣有一種小孩故作成熟的可愛，聽起來像是下一句話就要給栗花落介紹似的。
黃瀨涼太覺得有些好笑，卻也下意識的抬起頭看了栗花落一眼，還不等他疑惑自己為什麼會看這一眼，便對上了少女的目光。
僅一眼，栗花落便收回目光，輕笑著搖了搖頭：「還沒有。」
就仿佛那一眼，是下意識的自然舉動。
——可是被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為什麼會下意識的……看向他呢？
黃瀨涼太臉一紅。
三個人在休息區又等了一會兒，有個青年急急忙忙的從遠處跑過來。看上去大概二十出頭的樣子，目光在周圍轉了一圈，迅速鎖定在朝日奈彌身上，露出放鬆的神色。
「琉生！」朝日奈彌揚起大大的笑臉，朝兄長打招呼。
栗花落順著看過去，頓時被美色晃了眼。
這位青年——大概是叫做朝日奈琉生——長的可謂是非常好看了。除了好看還是好看。身上有種令人覺得放鬆的氣質，像是溫度剛好能夠入口的水，非常好親近。
「小彌。」琉生飛快的把幼弟打量了一遍，確定安然無恙之後，才回過頭去看栗花落。他的眼神透著一種溫溫的感覺，「謝謝。」
「不不不，其實是我……」栗花落擺擺手，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又說了一遍。旁邊的顧客的注意力被吸引過來，黃瀨涼太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悄無聲息的把給墨鏡戴上了。
「沒關係。」朝日奈琉生搖搖頭，朝她露出一個柔和的笑容。他說話的速度不急不緩，嗓音聽起來很溫和，「謝謝你照顧彌。」
栗花落臉一紅。
說完又各自交換了手機號碼和郵箱，朝日奈琉生一邊說著下次登門道謝，一邊把朝日奈彌領……拎走了。
「唔，小千花接下來準備去做什麼呢？」黃瀨涼太扶了扶臉上的墨鏡，非常自然的改了稱呼，和她分享行程，「我原本是打算買點伴手禮去看小橘子的。」
栗花落停了幾秒。
哦呼。
頭腦風暴幾秒，她抬起臉看著黃瀨涼太，臉上笑吟吟的：「如果不介意的話……我陪黃瀨君一起買吧。」
栗花落不準備搗亂。
就幫忙參謀一下黃瀨涼太的禮物。
她已經看清了，遇上這麼硬核還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主，陰謀詭計已經不是什麼有用的東西了。早點讓他們倆們HE才是正道。早點弄完早點走，領導要扣工資就扣工資吧，總比在這裡無限的耗下去要好。
——再逗留下去，就什麼都沒有了。
面對栗花落出乎意料的回應，黃瀨涼太怔了一下，想起學校裡才流傳半天不到的流言蜚語，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東西，表情明顯柔和下來。
「那就太好了。」他笑著說道，「小千花肯幫忙的話，我就不用擔心小橘子不喜歡了。」
於是兩個人逛了大半個中華城商場，黃瀨涼太和橘真弓的關係也在栗花落漫不經心之下給套出七七八八。小學就已經是同班，雖然中學的時候沒有分在一個班級裡，不過卻在一個社團，關係自然而然的就好了起來。
——友情以上，愛情未滿。
栗花落琢磨著，其實也不是非常確定。不過從黃瀨涼太能專門翹課出來看望橘真弓，想必關係也比普通的關係好要更加好上一些。
禮物選定之後，栗花落就決定和他就此分開。
「——欸？小千花不去嗎？」黃瀨涼太的表情顯得非常詫異。他還以為栗花落是要一起過去的。
「我就不啦。」栗花落擺擺手，輕輕笑了一下，「橘同學看見我出現的應該不會高興吧。她看見黃瀨同學就可以啦。」
「可是……」黃瀨涼太擰起眉頭，不過他一向都敏銳，也看得出來栗花落是真的沒有一起去的意願，便也不再說這件事。少年想了想，提起了另外一個話題，「小千花已經好幾天沒有去學校了吧？」
栗花落怔了一下，沒想到這個該怎麼解釋，只是儘量保持不會引起誤會的平靜神色，說道：「嗯，我請假了的。」
「那麼小千花下個星期要回學校嗎？」黃瀨涼太掠過這麼問題，笑著問道，「櫻花祭的話，總要回來參與的吧？」
「……會吧。」栗花落斟酌了一下，點點頭。
櫻花祭是事件大戶。
無論是起爭執被打臉，還是感情線進展一大步，各種祭典活動都是絕佳的發生地點。——下星期的話，橘同學也就能出院了吧。
這麼想著，栗花落又點了點頭，重複了一遍：「會的。」
黃瀨涼太笑起來。
雖然墨鏡遮住了他半張臉，但是依舊能令人覺得這個笑容，像是突破雲層的太陽，散發著灼灼光華。
栗花落呼吸驟然一窒。
——這孩子也太好看了吧。
她恍恍惚惚的想著。
仔細想一想的話，今天一整天的經歷好像豐富的有點過頭了，簡直像是過了好幾天似的。
一直回到家裡，栗花落窩在沙發裡，捏著手機陷入沉思。
她想了想，上樓回到自己房間裡，隨手抽出一本筆記本翻開，略微沉吟了一會兒，拿起筆寫了三個詞。
帝光。
寵物店。
朝日奈（？）
之前在醫院裡遇見過的齊木楠雄暫且排除在外，這是個未知數。朝日奈兄弟的顏值看起來就不像是普通的路人，以後應該還會參與進事件裡去。
栗花落在紙上勾畫了幾下，首先覺得帝光的那些人和D伯爵，怎麼看都不像是會有聯繫的樣子（買寵物什麼的先排除）。也就是說如果沒有女主從中作為聯繫的話，這兩方人馬幾乎是平行線流通。
而朝日奈家……按照顏值來說不會是路人，但是目前瞭解不深。但是從現有的資訊來看的話，也就只有朝日奈彌口中的風碳和黃瀨涼太有工作上的聯繫。
奇跡們對黃瀨涼太的模特工作不感興趣，基本上也就等於是零接觸，零聯繫。
三方基本上不會有聯繫的物件……這似乎不太對勁。
栗花落摸著下巴，若有所思的想道。
還有就是齊木楠雄……天生的異能者，在這個世界顯得格格不入。
和上面那三方更是完全 ……不，不僅僅是齊木楠雄，這四邊的成員相互之間看起來，如果形容的俏皮一點——畫風根本不一致嘛。
——橘真弓的畫風看起來稍微偏向帝光。
是她弄錯了什麼，還是這個世界本身哪裡不對勁？
栗花落心裡咯噔一下。
不不不別亂想，肯定是這個世界本身存在什麼問題，絕對不是自己弄錯了什麼。
腦內瘋狂安慰自己，栗花落幾乎要抓狂，她覺得自己從業數年的一世英名可能就要毀在這麼世界了。
為了阻止這種事情發生，她選擇停止分析。
寫了大半張的紙撕碎了團吧團吧扔進垃圾桶裡，為了防止被別人翻出來，栗花落心裡斟酌了幾秒 ，特地把紙團撿起來跑到樓下扔到廚餘垃圾桶裡。
——完美。
她拍了拍手，分外佩服自己。
然後一扭頭就看見了站在廚房門口，似乎有些好奇她為什麼會在這裡的惡魔。——為了不崩大小姐人設，栗花落一般是不會進廚房的。
更別說為了躲避惡魔，栗花落除了出門，幾乎都窩在自己臥室裡不出去。
「主人。」古川優也走近幾步，停在一個稍微有些距離的微妙地步，朝栗花落微笑，「需要準備點心嗎？」
栗花落下意識的搖搖頭，停了幾秒，又點點頭。
「我知道了。」惡魔微微附身，「請您稍微等待一會兒。」
「嗯。」栗花落輕聲應著。
她剛才回來的時候，發現古川優也居然不在房子裡，還小小的開心了一下。結果這才沒多久就又回來了。
對於古川優也剛才去哪兒了，她完全不感興趣——嗯，一點都不。
惡魔從門口走到料理台，勢必要經過栗花落身邊，擦肩而過的時候，身上傳來了一種令人膽寒的——血腥味。
栗花落猛地扭頭看向他。
「你做了什麼！？」她發誓自己這種斥責完全是脫口而出，肯定是剛才想東西太過專注，如果大腦保持清醒的話是絕對不會說出來的。
但是已經晚了。
似乎沒想到她會問出這種問題，惡魔的背影明顯的僵了一下，片刻後他慢慢的轉過身，血色的眼眸直視栗花落，透出幾分打量。
——這這這這莫非是在思考該從哪裡下手比較好嗎？
繃緊了脊背，栗花落儘量讓自己保持平靜的神色，這和剛才完全不一樣。剛才是為了讓黃瀨涼太看不出自己的情緒，這是為了不讓惡魔發現自己的色厲內荏。
為了保證不會發生提前退出這個世界。簡而言之也可以說是為了活下去。
其實她腿還有點抖。
——希望沒有被發現吧。
栗花落其實並不是非常冷靜的想著，她和惡魔對視幾秒，福至心靈般的擺出了綾小路千花這張臉應有的姿態。
「我……」少女抿了抿唇，眼底霧氣愈濃，她似乎有些慌張，但還是強撐著站直了，渾然不覺自己這副強裝鎮定的楚楚可憐的模樣更加令人想要發出歎息。
她儘量放柔了聲音，便更加像是要控制不住哭出來了似的，軟乎乎的說道：「我……我聞到了血腥味。」
惡魔唇角的弧度一如既往，覺得主人這幅樣子果然十分賞心悅目，這種微妙的心情被很好的掩藏，他垂下頭，恭敬的道歉：「抱歉，讓您受驚了。」
「只是處理了一個不起眼的小蟲子，請您不必太過在意。」
他這麼看似恭敬的、溫和的回答著，卻沒有對少女的問題給出任何正面的回答，裡面的漫不經心，幾乎要溢出來了似的。
……小蟲子。
栗花落的表情幾乎僵在臉上，她不太敢想像這個代稱實際上是什麼。然後想一想覺得應該不會是她想的那些血腥不和諧的東西——畢竟都這個時代了。
「……是什麼？」
但她仍然固執的追問了一句。
這不是栗花落本身想要追問的，而是綾小路千花的設定。這姑娘對想瞭解的事情是一定要知道的，哪怕嚇到自己也毫無畏懼。
「是個膽敢覬覦我的寶物惡魔。」古川優也直起身，他對上少女嬌嬌俏俏的眼睛以及其中些許迫不及待的退避，微微眯起眼睛。
儘管覺得這也許不是什麼好時機，卻也還是控制不住心中的惡趣味，惡魔又微笑著、輕描淡寫補充了一句，「柯爾文——應該是叫做這個名字吧。」
栗花落的表情徹底僵在了臉上。
——哦呼。
今天這一天實在是太精彩了。古川優也居然提前把對家惡魔給抹殺了——真是熟悉的踩蟲子的方式哈哈哈。
如果不是她今天剛好下定決心，退出這個世界比較重要，不跟橘真弓杠了，還真不知道以後該怎麼演下去呢哈哈哈。
哈哈哈。
——所以說其實惡魔已經背著她跟橘真弓接觸過了是麼？
栗花落內心哭喪著臉思考了幾秒，心情除了疲憊已經想不出來第二個形容詞了。她默默的看著古川優也，真心胃疼。
「柯爾文……」
面上還只能露出略顯疑惑的樣子，沉吟幾秒再接著問道：「是橘同學家的契約惡魔吧。你們倆不是同族嗎？為什麼……」
「我和那傢伙並不是同族哦。實際上，能被主人您召喚出來，也是那時候我打敗了他才獲得的這個機會。」
提到柯爾文的時候，古川優也眼裡閃過一絲輕蔑，他仍然波瀾不驚的微笑著，說著和之前柯爾文說過的相差無二的劇情，「所以能和主人定下契約，真是太好了。」
就是聽起來有點不太對勁。
從柯爾文那邊聽起來，就是這傢伙厚顏無/恥臭不要臉，強行搶走了本應該屬於他的機會。可是從古川優也嘴裡說出來，倒像是兩個人公平競爭，最後他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贏了似的。
老實說栗花落是比較相信柯爾文的話的，這個惡魔嘴裡才不會有真話這種東西存在。謊言更是張口就來。
——偏心已經偏到天上那麼遠的栗花落，完全沒有這個自覺。
「這樣麼。」栗花落故作鎮靜的點點頭，準備說完最後一句話就閃人，「我也很高興。」
才怪。
「既然是你們倆之間的事情，那麼我就不多問了。」
好，準備走人。
自覺已經說過了對話結束語，栗花落握著拳頭，深吸一口氣，準備轉身，離開廚房之後立馬拔腿就跑。
結果卻看見惡魔輕輕歎了口氣。
那種非常無奈的、非常矯情、令人雞皮疙瘩都要掉一地的歎息聲。
然後他說道：「您還真是無情呢。明明柯爾文就算不記得所有的事情了，卻也還使用著您所給予的名字。」
「……你說什麼。」
「您難道完全沒有發現麼？」惡魔有些苦惱的笑起來，血色的眼眸泛著極為冷酷的光芒——他再也裝不下去了。
栗花落的笑容收斂了。
「沒錯，之前那麼多次殺死您的、想盡辦法殺害您的，全都是我呀。」古川優也微笑，「每一次我都記得。」
栗花落：「……」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不是每一次，惡魔驢栗子的。
第20章
惶恐、畏懼。
這些似乎應該出現的情緒，不僅通通都沒有出現，栗花落還有些惱怒，惱怒中又帶著一絲絲的喜悅。
——惱怒是因為技術部那群笨蛋居然造成了兩處資料溢出。
——喜悅絕不是因為惡魔還記得自己。
是因為絕對會有人的工資扣的比自己更狠更多，而她在打完報告之後，也許還會有發現BUG的獎金。
——這麼想一想，簡直美滋滋的。
「原來如此。」
沒忘記還有個惡魔在等著自己的反應，栗花落臉上的笑容徹底收斂了，眼底浮現碎冰似的冷意。
綾小路千花楚楚動人的樣貌，在面無表情的時候，竟然也能表現出幾分冷淡的威懾，不至於太柔弱可憐。
「這倒讓我有些意外……」栗花落若有所思的說道，警惕的往後退了一步，拉開他們之間相對仇人而言有些過於親近的距離。
她並不畏懼古川優也，害怕的也只是這個惡魔出現之後，一向會隨之而來的死亡——更準備一些，是死亡的過程。
所以和古川優也靠近，只能讓栗花落覺得自己被死亡所籠罩著。十分難受。
「你把柯爾文怎麼了？」
非常後知後覺的表現出自己對曾經召喚過的惡魔的擔憂，栗花落面上表情冷厲，心裡卻是十分苦惱——她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把現在這個場面中止。
惡魔突然攤牌的意思……是終於忍不下去，準備對她動手了？最好還是不要吧。她才剛剛想好接下去怎麼做的。
古川優也似乎有點啞然失笑。
「您現在問起來，不覺得太晚了嗎？」惡魔低聲笑道，「明明剛才還無情的置身事外，現在卻著急起來了麼。」
栗花落面無表情：「既然知道了是你，那麼我想找回本該屬於我的僕人，沒有問題吧？」
惡魔眸光微沉。
「您的僕人現在所侍奉的是另一個人類，而這一次與您定下契約的，是我。」古川優也不急不緩的說道，舉步向前，注視著少女僵硬的站在原地不敢後退的模樣，他似乎覺得很有趣似的，又笑了一聲。
被盯著看的少女忍不住蹙眉，神色冷淡的將目光移開，儘量控制住不讓心裡的厭煩從眼底流露出來。
「請您放心。」惡魔執起她的手，輕吻著少女的指尖，抬眼朝她笑，發出溫柔的低語，「在契約解除之前，我都不會對您動手——您的靈魂，可是有著相當甜美的氣息。」
——所以你躍躍欲試打算在契約結束之後吞了我是嗎？
吃一肚子的資料流程去吧。
頗為冷酷的想著，栗花落面無表情的瞥了古川優也一眼，自我感覺這段對話已經可以到此結束，便不再多說什麼，抽回手，轉身就走。
惡魔沒有開口阻攔，就這麼站在廚房裡，恭敬目送著她離開。——然後轉過身，打開冰箱準備材料做點心。
可以說非常賢慧了。
——而栗花落耶表示不想要你這麼賢慧，離我遠點就行了。
不存在的，不可能的，別做夢了。
——惡魔發出拒絕三連。
最後栗花落還是回學校去上課了，除了因為櫻花祭以外，還有就是她發現只有在學校裡呆著才是能躲開惡魔時間最長的方法。
橘真弓已經回學校了。
這是藤井理奈發給她的消息，其中大半的內容是在擔憂栗花落的身體真的沒問題麼？要不要她來看看她。
措辭溫柔的婉拒了藤井理奈來看望自己的提議，栗花落同她說自己週一會回去學校，不必太過擔心。
「千花——！」熟悉的路口，熟悉的位置，栗花落剛從車上下來，等待在旁邊的藤井理奈就把她撲了個滿懷，「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栗花落點點頭，「裡奈。」
前往學校的路上，藤井理奈不停的和栗花落說著她不在學校裡的時候發生的事情，諸如居然有人在散播流言說是你把橘同學推下樓梯，心虛才不敢來學校……之類的。
「不過幸好這些流言都沒有流傳太久……你猜是誰在幫你。」說到這裡，藤井理奈笑眯眯的用肩膀不輕不重的撞了栗花落一下，意味深長朝她眨眨眼睛，語氣是十足的調侃，「——赤司君可是親自出來幫你解圍了哦。」
栗花落：……哦呼。
她都快要忘記了，一開始誤把桃井五月當成女主的時候，是有建立自己喜歡赤司征十郎一見鍾情什麼的人設。
後來發現橘真弓才是自己要找的人，就開始準備進入腳踩腳條船的人設。但是沒料到女主居然硬核過了頭。
——總而言之最重要的是，這些人設現在都已經沒用了。
——她最想做的是趕緊撮合男女主，退出世界然後在領導那邊打技術部的小報告，給自己掙一點獎金回來。
內心小人雙手合十拜了拜，栗花落側頭和藤井理奈對視幾秒，意思意思的紅了一下臉，細聲細氣的說道：「是這樣啊。」
藤井理奈：覺得興奮的其實只有我一個是錯覺嗎？？？
同班的同學對栗花落的回來表示了歡迎，默契的掠過了藤井理奈說過的內容，笑眯眯的說綾小路既然在這個時候回來了，櫻花祭的班級活動一定不能偷懶哦。
栗花落笑著點點頭。
她在位子上坐下，身後的藤井理奈整理著功課沒有找她，前面的同學卻轉過頭，目光平靜的看向栗花落。
「綾小路同學的身體已經沒事了麼？」 他的語氣也非常平淡，完全看不出來是自己主動發出詢問，倒像是反正也沒事就隨便問問一樣。
……咦？
原來我前面的位置是有人的麼？
這是栗花落的第一反應，她停了幾秒，盯著少年人看了一會兒，啊的笑出來：「身體已經沒關係了，謝謝黑子君。」
是的，黑子哲也。
這個籃球部一軍首發團隊的其中一位，居然是和她一個班級、前後座的同學。
在專注的盯著對方看了一會兒之後，栗花落終於從腦海裡挖出了這個人的姓名，倒不是說其他什麼——雖然她也的確沒怎麼費心去記住赤司征十郎和黃瀨涼太以外的人——而是黑子哲也的存在感是在太太太太太可怕了。
比如說現在，栗花落不過是放空了幾秒自己的思緒，明明還在眼前的人，存在感已經如墨滴在清水裡一樣，逐漸淡化下去。
這未免也太可怕了，如此淡薄的存在感。
真的有人能接受得了嗎？
「非常抱歉。」栗花落連忙把注意力拉回來，認認真真的說道，「竟然一直都沒有發現黑子君就在我前面，以後一定會記住的。」
黑子哲也反倒一怔，他平靜的點點頭，禮貌的道了聲謝。
「很少人會這麼和我說。」他平淡的語氣中似乎帶了若有若無的笑意，說完便一頷首，回過身補作業。
這倒是讓栗花落想起來一件事，比如說之前收作業的時候，偶爾會發生一開始作業本沒有收齊，又找不到沒有交的人，最後再數一遍作業本又齊了這樣略顯靈異的事情。
嗯，看起來真相非常值得深思。
——栗花落盯著黑子哲也的目光頓時變得犀利起來。
下午班會課，班長組織討論櫻花祭要做的班級活動。在接連槍斃了鬼屋、咖啡廳、話劇演出之後，決定做甜品店。
——和咖啡廳的區別就在於，飲料菜單裡不加入任何咖啡。
服飾這方面的要求倒是爭執了好一會兒，女僕侍者一開始死於沒創意，全員COS則死於太麻煩，校服雖然方便好看但顯得相當沒誠意，浴衣的話完全不方便幹活——結果最後還是拍板決定了女僕侍者裝。
一開始提出來的同學叉腰仰天大笑，洋洋得意的過了頭，被身邊看不下去的同學拿書給砸了下去。
又是一番鬧騰。
「那就這麼決定了，大家回去各自準備好。服飾我會想辦法。」讓大家安靜下來，得到最終結果的班長輕鬆的拍拍手，滿意的巡視一圈，「就此散會。」
栗花落按了按額角，真心覺得好麻煩。不過藤井理奈倒是興致勃勃的模樣，興奮的談論著即將到來的櫻花祭，讓她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麼。
放學之後，栗花落叫住了黑子哲也。
「既然在一個班，那麼就一起去部裡吧。」用這種相當敷衍毫無因果關係的理由，少女笑吟吟的發出邀請，「黑子君。」
黑子哲也略顯意外的點點頭。
他倒不是意外栗花落的邀請，而是意外對方居然注意到了自己。雖然一整天——尤其是上課的時候——都清晰的能感覺到少女的目光時不時的落在自己身上。
就是為了早晨的時候說的那句『以後都會記得的』麼？真的是十分努力了。
深知自己存在感到底有多微弱的黑子哲也默默想道。尤其是在自己的存在感被作用在球場之後……真是辛苦了。
不過這種被他人重視的感覺，絕對不會覺得討厭。
——這麼想著，黑子哲也又靜靜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女。
作者有話要說：
【倒頭就睡】
第21章
栗花落和黑子哲也到籃球館的時候，大部分人都已經到了。桃井五月正在和赤司征十郎商量著什麼，唇角微微勾起，這個場面看起來和之前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何其相似。
——但是現在的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
少女頗為沉重的想著。流露出來的表情嚴肅且冷酷，這種冷酷最後破功于桃井五月笑容明媚的一個擁抱中。
旁邊的赤司征十郎朝她微微點頭。
大家似乎都很默契的沒有提起栗花落請假了這麼多天是為了什麼，只是做著自己應該做的事情。等到全員到齊，籃球館裡又發出籃球與地面碰撞的砰砰砰的聲音。
青春的熱血啊。
栗花落在邊邊上看了一會兒，在心裡小小聲的感歎了一句。那似乎已經是離她非常遙遠的事情了。
訓練剛開始，也沒有什麼需要她們做的，桃井五月就拉著栗花落商量櫻花祭的事情。
「剛才我和赤司君也是在說這個。」桃井五月撐著臉頰，看起來有些苦惱的樣子，「實在不知道應該做什麼才好呢。」
栗花落耿直的回視她，表示自己對這些一無所知。
桃井五月歎了口氣。
最後到底決定了什麼專案，栗花落並不是很清楚，不過從桃井五月信心滿滿摩拳擦掌的神色中來看，應該很不錯吧。
其實她本身比較在意的，還是今天一整天都沒有看見橘真弓，甚至抽空去了一趟二軍的籃球館，也沒有看見。——藤井裡奈說橘真弓已經回學校了，應該不會是假的才對。
會在哪呢……栗花落很惆悵了。
橘真弓在家，她今天早退了。
她覺得自己這次工作可以說非常圓滿了，女主人又好看說話又好聽，還特別配合工作從來不出亂子——就是偶爾聖母過頭令自己有點腦殼痛。以後的工作都未必會有這一次這麼輕鬆順利。
現在只要等櫻花祭幫她把感情線走一走，橘真弓就覺得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就是自己召喚出來的惡魔為什麼無端端的會被人打一頓，她當然知道是誰打的啦……但是理由就令人很納悶了。
你要說『欺負我的主人』『為主人報仇』什麼的也就算了，『覬覦我的寶物』算是什麼莫名其妙的說法。橘真弓當然不會覺得自己魅力那麼大把對家惡魔都吸引過來……所以只能是自家惡魔被對家帶跑了。
橘真弓有一點點的心痛。
其實也不是特別心痛，長得帥的萬能保姆誰不喜歡，就算知道對方其實一直在磨刀霍霍等著你去世然後吃掉你的靈魂也一樣。當然最重要的是橘真弓有安身立命的底牌——這麼形容好像不太對，總之柯文爾是沒辦法吃掉她的靈魂的，只能吃到一嘴的資料流程。
所以看到昏迷中的科爾文嘴裡溢出一串綠色的不明資料的時候，橘真弓整個人頓時震驚了，甚至忘了伸手去收回這串不知道屬於誰的資料流程——感情你還真吃過是嗎？！哪位前輩這麼厲害。
栗花落突然覺得有點冷。
搓了搓手，這種突如其來的冷意總會讓人覺得不適，栗花落的目光往前放空，最後落在赤司征十郎身上。
她覺得自己應該道謝——
從正常的角度來看，無論如何都應該去道謝，感謝對方幫助自己洗脫嫌疑。
雖然這個嫌疑是自己想要的，但是現在來講的話，既然已經不打算走這一條道路了，就還是從正常的角度來看比較好……吧。
栗花落有一點點的鬱悶。
不過幸好的是，距離櫻花祭到來的時間也不長了了。栗花落每天都老老實實的上學、參加部活，偶爾也會碰到橘真弓，雙方敷衍的點點頭就算是打招呼，都壓抑著內心的情緒，等待著櫻花祭的到來。
——直到那一天的到來。
不不，不是櫻花祭。
原本只是非常普通的一次，在食堂偶然的相遇。如果因為座位不夠，只能拼桌的話……也就不會造成現在栗花落、橘真弓、藤井裡奈、桃井五月，四個人面面相覷的場面。
「真巧，橘同學。」最後還是桃井五月笑著打開了話題。
基於某種考慮，赤司征十郎並沒有把手上的視頻放出來，對外只說是誤會，所以桃井五月並不知道橘真弓摔下樓梯的事件還有一層真相，「難得在食堂看見你呢。」
橘真弓扯出一個略帶冷意的笑容，語調不是很愉快，甚至有點意有所指：「因為家裡的執事身體出了點情況，沒辦法把午餐送到學校裡，只能來食堂吃了。」
「……」
栗花落低頭看著自己碗裡的花菜，用筷子撥動著讓它滾來滾去，仿佛這是什麼再好玩不過的遊戲。
「這樣麼。」氣氛仿佛一瞬間詭異起來了是我的錯覺嗎？桃井五月乾笑兩聲，乾巴巴的回答，「真是可惜。」
「還好。」橘真弓笑了一下。
「千花的執事長的很帥哦。」藤井裡奈把戛然而止的話題接過去，「不過我也只見過一次而已，但是印象深刻。」
掃了栗花落一眼，橘真弓彎了彎唇角，不冷不熱的應了一聲：「是麼？」
——不不不裡奈你快住口！再不住口我真的要哭出來給你看了！
栗花落數著碗裡密密的飯粒，慢吞吞的數夠三十粒米吃一口，對周圍的一切視若無睹，專心吃飯。
雖然說不上陰陽怪氣，但橘真弓今天簡直是行走的話題終結者，這下子連藤井裡奈也不說話了，低下頭默默的扒著碗裡的飯。
「——小千花∼！」
就在氣氛即將要凝固的時候，旁邊忽然傳來頗為驚喜的一聲呼喚。只見這邊桌四個人齊刷刷的抬起頭看過去，目光炯炯有神。
被看的有點毛毛的黃瀨涼太：「……啊哈？」
橘真弓的目光慢慢從黃瀨涼太臉上，轉到栗花落臉上，定定的看了一會兒，又轉回黃瀨涼太臉上。
「……小、小橘子？」黃瀨涼太忽然覺得自己過來打招呼是個非常錯誤的決定。
「你和淩小路很熟悉？」橘真弓忽然萌生了點點不詳的預感。她定定的盯著黃瀨涼太，自己這個名義上的青梅竹馬，捏著筷子的手也忍不住收緊了。
——吃醋了。
栗花落眼睛刷的一亮，戳飯粒的動作都慢了下來，內心小人已經在眉開眼笑歡呼跳躍撒花滿地打滾——
直到黃瀨涼太並沒有否認，而是下意識的看了她一眼。
你看我做什麼，別看我。
栗花落扭頭避開他的目光，繼續面無表情的數飯粒。
「我們班長找我有點事，我我我我我還是先走了。」在這種凝固又詭異的氣氛中，黃瀨涼太說話都磕絆起來，他匆匆告別四個沉默的少女，頭也不回的跑了。
桃井五月：「……！」
藤井裡奈：「……！」
栗花落：「……？！」
橘真弓冷笑一聲，把手中的筷子放下，扭過頭盯著坐在自己對面的栗花落：「淩小路，我問你一個問題。」
「我剛才在那邊看見了芒果牛奶，裡奈你想不想喝？」橘真弓話裡的清場意味太濃，桃井五月非常識趣的把碗一放，站起來就要走。
「咦，芒果牛奶？我怎麼沒看到……」藤井裡奈一臉不在狀況內的點點頭，又問栗花落，「千花你要不要……咦咦咦咦五月別拽我？？？」
就這麼被桃井五月拖走了。
「你問。」終於意識到了有什麼事情超出了預料之內，栗花落放下手裡的筷子，默默抬眼去看橘真弓，表情跟著嚴肅起來。
「你……」橘真弓停了一下，表情有點複雜，但還是開口問道，「是喜歡赤司征十郎的吧？」
栗花落沉默了兩秒。
「那麼。」她的表情也嚴肅起來，顯然兩個人都意識到了一些以前沒有注意到，也沒有想到過的事情，「橘同學你……是喜歡黃瀨同學的吧。」
橘真弓：「……你猜。」
栗花落：「……你也猜。」
兩個人默默對視著，眼裡的情緒已經不是一個複雜可以形容。她們仿佛能從對方眼裡看到遠古主神創世紀侏羅紀恐龍嘶吼遙遠的未來星辰閃爍如風……最後栗花落終於承受不住這種痛苦，率先移開視線，抬起手沉重的捂住了臉。
好丟人啊。
兩個人腦海裡率先閃過的，是同一句話。先前一本正經的實行著計畫的時候不覺得，現在發現自己對思路對方一清二楚的時候，就好像是你以為家裡只有自己一個人上躥下跳唱歌跳舞放飛自我浪成狗，結果一扭頭就看見全家在站在門口盯著你……那種欲/仙欲死恨不能自己原地爆炸化作宇宙塵埃消散在空氣中的感覺。
丟人。
真實的丟人了。
栗花落深吸一口氣，放下手，死死的控制住自己捂臉的衝動，強擠出一個笑容：「你好呀。」
橘真弓面無表情的點點頭。
這種時候才覺得面癱真是太好了，只要臉一繃緊，什麼表情都表現不出來——只會顯得自己高深莫測。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我本來應該昨天發的，但是昨天碼字的時候突然睡過去了咳咳。
那個，本文即將在十月十三日（週六）入V，請大家多多支持。
【滾去碼萬字章節】
第22章
「栗花落。」
「……橘真弓。」
「咦？」栗花落怔了一下，表情有點複雜, 「真名代入……你是今年的新人？」
「是。」橘真弓點點頭, 「前輩好。」
丟人了。
自己居然連新人都沒看出來, 栗花落的心情越發沉痛，她覺得自己要被掛牆頭用來警示後輩了。
——就是那個誰誰誰來著，當時和新人一起被投入任務裡，居然沒有發現跟自己演對手戲的是新人, 還讓新人贏了。
是的, 現在仔細想想的話，橘真弓毫無疑問是大獲全勝的。——想到這裡，栗花落的眼神越發哀怨淒涼。
她輸了。
「前輩……」橘真弓喊了她一聲，皺著眉頭, 有些猶豫的問道，「這是入職考核嗎？」
「——不不不不沒有這回事。」反應過來橘真弓的意思, 栗花落連連擺手否認, 這要是解釋不清楚誤會可就大了, 「我們這局裡不興這些奇怪的測試，應該是技術那邊出問題了……你還記得你分配任務的座標嗎？」
橘真弓回憶了一下，報出一串數字。
也在腦海裡回憶了一下自己對任務座標，栗花落都不用怎麼去對比兩串數字，因為大部分都是不一樣的，不至於會碰巧到出錯。
「現在有兩個可能性。」栗花落朝橘真弓豎起兩根手指, 「一是我們倆其中一個的座標弄錯了, 技術部那群人要被扣一個月工資。」
說著她彎下去一根手指, 面無表情：「二是我們倆的座標都錯了，技術那群人全該捲舖蓋滾回去賣紅薯。」
食指也跟著彎下去，少女握著小粉拳，面無表情的、輕輕砸了一下桌面。
橘真弓：「……」
——她居然有點被萌到了？
「所以其實沒有女主嗎？」橘真弓覺得自己摔骨裂了的腿仿佛在隱隱作痛，內心也非常痛，「現在該怎麼辦……」
「我們倆都打報告回局裡，最好的情況是只有一個任務座標錯了，三天之內就能被遣返。最壞的情況就是我們倆的都錯了，那後勤還得追溯一下報告來源世界的座標，大概二十天左右。」
栗花落笑了一下：「不會被滯留在這的，別擔心。」
「是。」橘真弓頓時松了口氣，「謝謝前輩。」
等到桃井五月和藤井理奈回來的時候，驟然發現原本凝滯的氣氛已經蕩然無存，栗花落和橘真弓甚至有說有笑其樂融融，仿佛從冰點直升熔點。兩個人拿著芒果牛奶呆立當場，不明白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才能導致這種冰雪消融的場景。
栗花落已經和橘真弓交換了聯繫方式，兩個人準備回家向總部打報告。
既然已經知道都是友方，任務又衝突，座標還有可能全錯，那麼兩個人接下去的計畫也就沒必要繼續了。默契的忽略掉詢問對方的計畫這個步驟，分開的時候，栗花落倒是想起來另一件事。
「齊木楠雄？」橘真弓回憶了一下，搖搖頭，「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栗花落：「……哦呼。」
——她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斟酌著度過了下午的時間，回家的路上，栗花落猶豫再三，還是給齊木楠雄發了條消息。
【齊木君，我是綾小路千花，上次在歌舞伎町見過的。唔，我是想問，其實上次見面的時候，你其實不是在跟蹤橘同學的，對吧？】
齊木楠雄花了三秒去回憶這個人是誰。
——其實也沒有那麼久，畢竟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
——然後皺起了眉頭，心裡冷笑。
總算反應過來了啊，這個傢伙。齊木楠雄面無表情的想道，就要放下手機，並不打算回復。然而那邊似乎摸透了他的個性，又緊接著發過來一條消息。
【請你吃咖啡布丁！】
齊木楠雄的身影消失在家裡，順手接住了掉下的手機，遞還給嚇到空白的栗花落。
「……齊木君，不能這樣哦。」接過手機，停了片刻，栗花落才呆呆的開口。然而說出口的第一句話，卻是這個，「如果你嚇到其他人的話，會難辦的。」
齊木楠雄並不想解釋自己用千里眼看過，這附近只有她一個人。最近的那個在距離十米遠的那個拐角，還會在即將出現看見他們之前掉進下水道的蓋子裡——所以在成功瞬移到達目的地之後，超能力者還特地用念力把下水道的蓋子蓋上了。
——這麼麻煩的解釋，才不會說出口。
超能力面無表情的俯視憂心忡忡的少女，看了眼正在朝他們走過來的老人家，往旁邊讓了讓。跟著站到圍牆邊，目送著老人家顫顫巍巍的走過去，栗花落仰起臉看著齊木楠雄，停頓了片刻，忽然冒出來一個和剛才的內容毫不相干的話題：「說起來，齊木君你和赤司君似乎有點相似。」
齊木楠雄瞥了她一眼。
「就像是兩個相同的建模替換了發色和瞳色，以及性格一樣。」栗花落似乎覺得很有趣，一邊帶著齊木楠雄往前面走，一邊笑了出來，「不過齊木君比赤司君要大好幾歲，所以不存在雙胞胎的可能性啦。但還是感覺非常神奇呢。」
哦，這也不是沒有可能。
雖然嘴上沒有回答，但是正在使用念力讓自己漂浮起1mm、避免襪子踩到地上弄髒的齊木楠雄君，還是十分冷靜的想出了一個可能性。
雖然出生的時候他是隨便替自己捏了張臉，但是人體的基因儘管看似有無限可能性，但終究是有限的。在當時才剛剛出生、超能力還遠沒有如今強大、控制的也遠遠沒有如今熟稔的齊木楠雄·嬰兒版的隨機組合下得出的這張臉，短短幾年後就出現一個相似組合，也不是沒有可能。
——依舊是沒有說出口的解釋。
栗花落對此渾然不覺，在發出邀請之前，她還特地詢問了藤井理奈這附近的甜品店，有哪家的咖啡布丁是做的最好的。原本也已經做好了被毫不猶豫的拒絕的準備，萬萬沒想到……只能說是自己低估了齊木君對咖啡布丁的熱愛。
夕陽散漫的揮霍著一天最後的光芒，雲層滲出細密的金邊，餘暉將大地渲染成穩重的橙色。跟著導航走到目的地，叫了限點三份的咖啡布丁，栗花落和齊木楠雄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去。
「咳，那個，齊木君……」沉默了一會兒，栗花落把桌子裝飾的小花瓶拿到手裡，低著頭在掌心裡滾來滾去的玩，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低，如果不是超能力者耳力出眾，幾乎就要錯過了，「之前在醫院的時候誤會你了，真是不好意思。橘同學已經和我說過，並不認識你。我很抱歉。」
——知道錯了就好。
齊木楠雄想著，搖了搖頭表示沒關係。
「不過啊，既然不是我想的那樣……齊木君為什麼會在橘同學的病房裡呢？」栗花落把手裡的小花瓶放回桌面上，端端正正的坐著，十分認真的問道，「因為無論從什麼角度來看，齊木君應該都沒有理由出現在橘同學的病房裡才對。」
——而且還是隱身狀態。
她小小聲的在心裡補充了一句，
齊木楠雄：……
這個解釋起來就有些麻煩了。
超能力者看了眼少女，從上次被發現隱身中的自己之後，他就再也沒辦法聽到對方的心音。而且連帶著，傳送自己的聲音的超能力也一併沒辦法在她身上使用——準確來說，是涉及心靈、大腦、記憶三個方面的超能力，都對這個女孩無效。
這才是齊木楠雄一直沒有回答栗花落的原因。
「齊木君？」栗花落催促了一聲。
他思考了一下，在被當成偷窺狂和開口說話中間徘徊試探了幾秒，還是在栗花落期待的目光中，不怎麼情願的張了張嘴。
「走錯了。」
相當言簡意核的理由。
這個回答令栗花落沉默了幾秒，她眨了下眼睛，開口說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果然，齊木君的聲音和赤司君的也很像呢。」
她用十分正經的語氣說道。
齊木楠雄：「……」
是錯覺嗎？面對這傢伙的時候，他好像總是會控制不住的沉默幾秒。這時店員把咖啡布丁送了上來，還有一杯栗花落點的半塘奶茶。兩個人暫時沉默了一會兒，等到店員轉身離開之後，栗花落端起奶茶喝了一口，斟酌著應該怎麼說才好。
「好吧。」最後她看著蠢蠢欲動的齊木楠雄，輕輕笑了一聲，眼睛彎成好看的弧度，聲音輕柔，「既然齊木君說走錯了，那就是走錯了。」
「但是。」栗花落停了幾秒，斟酌著語氣，有些忐忑、又小心的說道，「無論齊木君當時聽見了什麼，我都希望您不要說出去。也許這句叮囑卻是有些多此一舉，但是對我和橘同學來說，卻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希望您能夠理解。」
——這個你完全沒必要擔心，那些重要的內容，早就被和諧了。
超能力者十分冷靜的在心裡吐槽。
然後點了點頭。
第23章
兩份報告通過特殊方法被送往總部，只不過在等到回應之前, 她們首先等到的是櫻花祭的到來。
老實說, 栗花落對櫻花祭的興趣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她一開始所期待的, 就只能能在祭典中幫助橘真弓和黃瀨涼太更進一步……然而這只是一場誤會。
這種情緒在橘真弓那邊也是成立的。
兩個人的沮喪蓋過了對祭典的期待，更失去了搞事情的興趣，老老實實的蹲守在班級裡幫忙幹活。
女僕甜品店，班長找來的服裝倒不僅僅是黑白色系的, 長裙短裙都有, 款式也各不相同。女孩子們挑了自己喜歡，用曲別針把有些不合身的地方修改好，換到身上，看起來明媚又靚麗。
栗花落挑的是米色長款, 她把略顯寬鬆的腰身修窄了一些，自覺沒問題之後, 探過身幫藤井裡奈整理裙擺。
在她專心致志的時候, 藤井裡奈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來一個什麼東西, 順了順毛，對著栗花落放了上去。
栗花落頓感頭皮一緊。
被藤井裡奈套到自己頭上的是個發箍，但是重量和普通的發箍不一樣，要重了許多。栗花落抬起手小心的順著往上摸過去，最後摸到了一手軟乎乎的毛。
……是個擬真動物耳朵的發箍。
也不知道是誰準備了這個玩意兒，拿出來之後瞬間被一搶而空, 女孩子們笑吟吟的往頭上戴好, 也有手慢一步的在磨著關係好的同學交換。
栗花落往旁邊看了一眼, 笑眯眯的藤井裡奈頭上戴著兩隻老虎耳朵，她又表情凝重的摸了摸自己頭上的，最後覺得像是貓，也像是狗。
「是貓咪啦。」藤井裡奈給她解惑。
在嬉鬧過後，櫻花祭正式開幕，甜品店也該開業了。
寬敞的教室被分割成兩部分，桌子擺好，鋪上素色桌布，擺上插入櫻花的小花瓶，看起來倒有幾分正經的樣子。
雖然申請了在廚房幫忙，但栗花落最後要做的卻是接待客人和上菜，做決定的班長美名其曰長的好看就是要擺出來當吉祥物，不能浪費。
吉祥物好看或者甜品好吃，兩個理由總有一項是成功的。——上門來用餐的客人還算是絡繹不絕。
「伯爵？」栗花落睜大眼睛，驚訝的望著出現在門外的客人。
靜靜的站在那的豔麗青年，穿著一如既往的華麗唐裝，就算此刻什麼都沒有做，依舊吸足了旁人的注意力。他朝栗花落笑了笑——旁邊傳來整齊的吸氣聲——語調柔和的說道：「我聽說帝光在舉辦櫻花祭，猜想著能不能與千花小姐見上一面，便過來了。」
「……然後你就被甜品吸引過來了是嗎？」栗花落頓了頓，做出合理推測。她看了看D伯爵的神色，便知道自己說對了，不由得有些好笑。
「我不能進去麼？」D伯爵似乎有些失落。
「當然可以。」栗花落回過神，側身讓開了進去的道路，引著D伯爵往裡面，「要吃點兒什麼？我比較推薦班長做的紅絲絨蛋糕。」
原本只是站在外面觀望、或者純粹是路過的人們，跟隨著D伯爵的腳步一窩蜂的湧進來，佔據了原本就不多的位置。
原本還能有時間說說話的女孩們立刻就忙碌起來。
「沒有千花小姐做的草莓大福嗎？」把手工繪製的簡易功能表認真看了幾遍，沒有看到自己想要的東西，D伯爵頗為失望的放下來。
他仰起臉注視著栗花落的時候，神色楚楚可憐的令人窒息，恨不能豁出去一切把青年想要的東西捧到他眼前任他挑選。
——比起D伯爵，淩小路千花這張臉頓時黯然失色。
栗花落下意識的屏住呼吸，直到有些難受才反應過來。她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一聲，解釋了一句，「沒有，我不是廚師。」
D伯爵失望的歎了口氣。
眉宇間的光華驟然黯淡下來的模樣，簡直令人心碎。
栗花落：「……下次做好給你送到店裡。」
「成交。」D伯爵回答的飛快，轉瞬又換了一張明媚的笑臉，「請把菜單上的所有甜品都給我來一份。」
栗花落：「……哦。」
——呵，男人。
雖然只是Mini版的店鋪，但是在大家的努力下。能製作的甜點還是有好些種。栗花落按照伯爵的要求一樣拿了一份，送回去的時候擺滿了半張桌子。
「請您慢用。」栗花落微微彎腰，頭上毛絨絨的貓耳朵隨著動作顫了顫，因為不是真的耳朵，看起來略有些生硬，但偏偏就可愛的不行。
盯著看了幾秒，D伯爵忽然覺得自己手有點癢，但是少女已經抱著功能表走遠了，他只能失望的歎了口氣。
基於伯爵顏值所引起的人流量熱潮來的快也去的快，大多數都只是想看看青年的面容，看完就走。在裡面的位置坐滿之後，門外又很快恢復了原本陸陸續續有客人的狀態。
「歡迎光臨。」栗花落朝客人微微彎下腰。
沉默。
非常平靜的沉默，栗花落靜了一會兒，忽然意識到什麼，自顧自的直起腰，定睛望去，果然是齊木楠雄那張戴著奇怪綠色眼鏡的臉。
嗯。
依舊和赤司君很像呢。
在心裡思索著，栗花落揚起一個笑臉，沒有好奇對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只是一邊帶著人往裡面走，一邊問道：「齊木君要吃點什麼？」
並不是自願來到這個學校的齊木楠雄，既不打算解釋自己是怎麼被那一群損友聯合母親把自己給半強迫的帶過來，也不打算說明自己是怎麼在終於無法忍受混亂之後，借著人群密集的機會跑開，最後意外到達這裡。
超能力者掃了一眼她手裡的功能表，發現沒有什麼感興趣的。
「試試黑森林怎麼樣？」把人帶到D伯爵這張桌子邊，這裡已經是唯一的空位，栗花落看著沒什麼興趣的少年，試探著開口推薦道，「我們沒有準備咖啡口味的甜品飲料，只有黑森林……應該都差不多吧？」
——差遠了好嗎！
面對少女這種搞不清楚常識的行為，齊木楠雄也只能在心裡面無表情的想道，然後點點頭表示同意。
「好的，黑巧克力蛋糕一份。」
寫完小單，栗花落沒有馬上離開，她欲言又止的看了齊木楠雄一眼，躊躇了一小會兒，歎著氣走開了。
齊木楠雄有些得意的勾了勾唇角，笑意轉瞬即逝。
——開口說話是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的，上次是事發突然逼不得已也就算了。平常是絕對不可能開口的。
對面的D伯爵撐著下巴，定定的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會兒，還是沒想起來到底在哪裡遇到過這孩子。
——上一次在醫院的時候，窩在伯爵懷裡的小胖發現了牆角的齊木楠雄。
但是這一次只有D伯爵自己一個，自然是發現不了齊木楠雄就是上次被他誇過『人類真是有趣的生物』的那個隱形人。
片刻後，栗花落把蛋糕和叉子放到齊木楠雄面前，又撤走D伯爵已經清空了的蛋糕碟子，來去都匆匆忙忙，沒有留下半句話。
「真忙呢。」D伯爵注視著栗花落的背影，自言自語似的小聲呢喃，「不如嘗試一下讓千花小姐來店裡做兼職吧……殿下最近心情都不怎麼樣，更何況如果千花小姐肯來，以後說不定就同意留在店裡了呢。」
並不是很想聽，但是這麼近的距離，只能被迫聽的一清二楚的齊木楠雄：「……」
——好煩人。
——而且這傢伙的口吻，為什麼那麼像是在拐賣人口？
齊木楠雄的表情稍稍有些凝重。
這裡需要說明的是，齊木楠雄聽不見D伯爵的心音，這是上次在醫院裡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了的事情。
——而顯然，D伯爵並不會是小蟲子一樣腦海裡什麼都不想的白/癡。
又複習了一遍只能聽到對方說出口的小聲碎碎念的感受，齊木楠雄吃著味道尚可的黑森林蛋糕，思索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的超能力在一天一天的增強，這並沒有停止。所以完全不存在超能力衰退這種情況——再說哪有只針對兩三個人衰退的可能性。
D伯爵也在隱晦的觀察自己對面坐著的人類少年。以他本身的直覺來看，這個少年絕對不會是普通人，他們一定在哪裡見過。
對兩人之間的微妙衝突一無所知，栗花落繼續接待著走進來的客人，十分熟練的微微彎下腰開口：「歡迎光臨。」
「……」
沉默，詭異的沉默，
對這樣的場景已經習慣了，栗花落非常自覺的自己直起身，停滯兩秒，對著站在門外的惡魔歪歪頭，收斂了臉上所有表情。
「你來幹什麼？」栗花落面無表情的問道——或者直白點，就說成質問也可以。反正她忌憚的東西已經不存在了，也沒必要態度太好。
「您這樣就太令我難過了，主人。」惡魔輕聲笑道，並不在意栗花落惡劣的態度，「我只是個顧客而已。」
「……」理由完美無缺。
知道就算自己拒絕對方也總會有辦法，栗花落深吸一口氣，擠出一個十分僵硬的笑容：「請隨我來。」
店裡因為惡魔的顏值，再一次引起了小小的熱潮。
把古川優也帶到D伯爵和齊木楠雄這一桌，栗花落張口就來：「請問您要吃點什麼？」
連菜單都沒有遞過去。
第24章
橘真弓來找栗花落，已經是惡魔到來之後半個小時的事情了。她站在門口都能感受到裡面熱烈的氛圍, 仗著俯視大半個學校女生的長腿, 越過人群一眼就看見了裡面的情況。
#……前輩你真的好慘啊前輩#
秉承著同事愛和一同被技術部坑的緣分——主要還是因為栗花落正好往這邊看了一眼, 橘真弓含著一抹略帶涼意的笑，緩步朝那邊走過去。
這邊坐著的三個人目光同時落在她臉上，橘真弓腳步一頓，覺得後背有點毛毛的。
伯爵輕咦一聲, 顯然認出了橘真弓。古川優也微微挑眉, 不動聲色的彎起唇角，笑意逐漸加深。齊木楠雄則知道的多一些，只一眼就漠不關心的移開視線。
「真弓，要吃點什麼？」栗花落開心的把橘真弓按在最後一張椅子上, 把手裡的菜單遞過去，「不用去幫忙嗎？」
指尖接觸到功能表的一瞬間, 橘真弓非常確定自己收到了來自某惡魔的尖銳目光, 她只頓了那麼一眨眼的時間, 面不改色的接過來。
——就完全沒在怕的。
「我們班級是全息電影，我幫忙擺弄了一下機器，弄好就出來找你了。」橘真弓解釋著。
決定好要吃什麼之後她便把功能表轉手遞回給栗花落，瞥了一眼坐在自己對面的惡魔，就算皮笑肉不笑的模樣也好看極了。
「久聞大名，古川先生。」
「初次見面。」惡魔禮貌的笑著, 「橘小姐。」
這種場面, 栗花落抱著菜單想了想, 決定先走為敬。她磨蹭了好幾分鐘才端著東西回來，萬幸的是並沒有發生鬥毆事件，而她把蛋糕放下的時候，也沒有出現桌子詭異的裂開倒塌這種靈異事件。
「……所以說，只是因為科爾文不如在下，僅此而已。」惡魔表情非常平靜的做著總結語。
而他對面的橘真弓，皮笑肉不笑已經快變成獰笑了。見狀不妙，栗花落連忙給她拍拍背順順氣，捏捏肩膀放鬆一下。
「……活、該、前、輩、不、喜、歡、你。」心情似乎好一些了橘真弓，一字一頓，面無表情的吐出一句話。
惡魔只是微笑。
——你額頭上青筋都迸出來了啊喂！
視力一直很好的齊木楠雄瞥了一眼，忍不住在心裡吐槽。他算了算時間，覺得這點時間那群人大概還沒有放棄到處尋找失蹤自己，便安心的坐著不動，決定再待一會兒。
看看不會被劇透的連續劇。
——話說你們這到底是從哪裡跑出來的奇怪修羅場。
橘真弓和古川優也看起來好像是要隨時動手來場械鬥，栗花落卻發現自己手下的肩膀在變得僵硬——但不是說準備好戰鬥的那種充滿爆發力的緊繃，而是不知所措的時候尷尬的凝滯。
橘真弓：……糟糕，掐過頭了qaq
做為一個也有過這種經歷的過來人，栗花落完全是秒懂橘真弓的情況。她完全有理由相信自己這個小後輩開始只是準備遵照人設和古川優也吵一架，然後沒控制好度……
她在心裡歎了口氣。
這種時候還是得靠前輩才行——很久以前新人時期發生這種狀況的時候，栗花落是乾脆俐落的死回去的，她輸的非常慘。
「古川優也。」內心給自己喊了開始，少女瞬間沉下臉，不太高興喊著惡魔的名字，又警告似的看他一眼，示意不許再說話。
惡魔便老實的閉了嘴。
「真厲害呢，千花小姐。」D伯爵柔聲說道，語氣充滿了讚歎之情，「居然能如此成功的馴服來自深淵的生物……真的不考慮一下來店裡工作嗎？」
栗花落：「請允許我拒絕。」
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可能聽錯了的齊木楠雄，為了自己搖搖欲墜的世界觀，同樣有生以來第一次維持不住自己波瀾不驚的神色：……你再說說來自哪兒？？？？？
當神的信念開始動搖的時候，為自己所製造的屏障也開始出現裂縫。被寵愛著的少女便頓時尋找過來，如摩西分海般順利的從人群中優雅的走進來。
——不知不覺為她讓開路的人們，還在呢喃著這世間少有的絕色。
「——齊木君！」
照橋心美略顯興奮的喊了一聲，反應過來自己對失態之後，又迅速恢復了平時矜持溫和的模樣。
「真巧啊。」周身帶著光輝的美少女，溫柔的在齊木楠雄身邊坐下，可愛的歪歪頭，露出足以令任何人神魂顛倒的笑容，「沒想到居然是我第一個找到齊木同學呢。」
閃閃發亮。
真的是在閃閃發亮。
從照橋心美坐下來之後，這張桌子的顏值再次到達了一個巔峰。再也沒有一個路過的人能夠不為此停下腳步。
（心美內心OS：今天真是超幸運的！第一個發現了齊木！周圍沒有其他人！我果然是被神祗眷顧的超級美少女！）
聽到了一切的齊木楠雄沉默了兩秒，默默的盯著橘真弓。
「哎呀，不知不覺就……」迅速無比的起身讓開了位置的橘真弓終於反應過來，有些驚訝捂住了嘴巴。
鑒於剛才的動作太過一氣呵成，自然到齊木楠雄本身都沒有反應過來，他也只能默默的盯著橘真弓看一會兒，而沒辦法說什麼。
「這位小姐……」D伯爵的雙眼在發亮，他眼睛亮閃閃的看著照橋心美，像是在看著什麼極為珍貴的寶物一樣，恨不能伸出手，揣到懷裡就跑，「請問你——」
真·看透了一切的栗花落實在看不下去了，伸手按住他：「冷靜一點，伯爵。——她只是個人類而已。」
「人類？人類怎麼可能會……」D伯爵暫時性被蒙蔽的大腦在死機了幾分鐘之後，終於重新運轉起來。
他認認真真的打量了一會兒照橋心美，發現這孩子果然只是個人類而已，遭受如此打擊，頓時整個人都灰暗了。
「我還以為又遇到了珍貴的……」
大受挫折的D伯爵歎了口氣，拿出小手帕擦了擦眼角還沒落下的淚水，一臉失望喪氣的朝栗花落擺擺手，就自顧自的跑掉了。
栗花落：……哦呼。
「那位先生沒有關係嗎？」照橋心美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微微皺著眉，十分擔憂的問道。
——其實內心在瘋狂OS自己的魅力果然天下無敵就連那麼好看的人都沒能支持住拜倒在自己對裙下……之類的。
「沒關係，不用管他。」栗花落眉毛都不帶挑一下的，把手裡的功能表放下，輕聲問道，「您要來點什麼？」
——她覺得今年櫻花祭的最大贏家，或許就這個班沒跑了。
——接連不斷的風格各異的美人出現，已經為甜品店創造了好幾次的熱潮。
「我還是第一次來這裡呢，也不知道什麼比較好吃，能給我介紹一下麼？」照橋心美朝她俏皮的眨了一下眼睛。
栗花落發誓她這一刻完全控制不住自己開口說話：「——哦呼。」
站在栗花落身邊的橘真弓也完全下意識的脫口而出：「哦呼。」
在照橋心美扭頭看向栗花落的一瞬間，齊木楠雄的眼神就變了——雖然藏在鏡片底下別人看不見，不過我們可以開一下上帝視角——是那種似乎有些期待，又有點慘不忍睹的目光。
——然後他的期待就在接連兩句「哦呼」中徹底變成了失望。
栗花落陷入了迷之沉默。
她覺得剛才是不是哪裡有點不對勁，比如說自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開口。這難得是什麼特殊能力嗎？非常神奇了可以說。
「不過我就吃和齊木同學一樣的就好啦。」
在栗花落短暫的呆滯中，毫不意外的再次收穫兩枚來自同性的哦呼，照橋心美相當心滿意足的收斂了自己魅力四射的笑容，非常溫柔的對她說道，「我相信齊木同學的口味。」
「好的，請您稍等。」
第25章
照橋心美，號稱被神眷顧的360°無死角超級美少女。在神≠齊木楠雄的前提下, 就算是世界第一的超能力者, 也只能靠自己的能力做出暫時性的對抗——比如說利用超能力瞬移隱身跑路什麼的——而且還是一不小心就會功敗垂成的那種。
——看起來也是360°無死角的超級女主角。
栗花落的內心在蠢蠢欲動。
眼看著栗花落就要動手, 目前工齡還短、尚且沒有養成她那種近似強迫症的職業病的橘真弓見勢不妙，連忙拉住她。此時栗花落的指尖已經觸碰到桌上放著的那杯沒有人動過的水——根據她的經驗，這杯水潑出去一半，潑在裙擺應該能恰到好處的讓照橋心美略顯狼狽, 濕透的裙擺黏在腿上, 又不至於走光。
「千花——」橘真弓重重的喊了一聲。
栗花落驟然反應過來。
——丟人了。
——要是讓後輩誤會這種職業病是常態就糟糕了。
她有點警惕的回過頭看了橘真弓一眼，後輩回了一個甜甜的——那張豔麗又耀眼的臉怎麼笑都不可能甜啦。
總之就是很好看的笑臉。
稍微舒了口氣，栗花落把那杯水端走，給照橋心美送來和齊木楠雄同款的黑森林蛋糕, 還附贈一杯奶茶。
——為剛才差點潑出去的水。
雖然照橋心美不知道。
沒想到竟然連栗花落都敗下陣來，又聽到照橋心美心裡翻來覆去組織著搭訕詞的心音, 齊木楠雄心一橫, 乾脆在整個學校範圍內找到那幾個拉他一起來的小夥伴, 使用心靈感應讓他們自己摸到這裡。
於是接下來栗花落就見識到了長著一張娃娃臉的中二病、滿嘴花花的輕浮通靈者、大腦容量和蟲子差不多的屁/股下巴、戴著平光眼鏡努力從良的不良少年老大以及渾身都充斥著辣妹氣息的占卜師。
這群人迅速把齊木楠雄圍成圈，奇葩氣場展開後排斥一切外來人員的結界，簡直讓栗花落歎為觀止。
「人類。」非常自覺的讓開了位置的惡魔站在栗花落身側，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大約也是覺得這群人很有趣。
栗花落沒理他。
她現在底氣非常足，畢竟自己最多二十天就安安全全的退出任務, 回總部欺壓技術部那群笨蛋, 完全沒在怕的。
小姑娘底氣十足的樣子也是可愛極了。
心中好笑, 惡魔俯下身，貼心的拉平了可悲的身高差，在她耳邊低聲說道：「您和橘小姐的關係，似乎很不錯呢。」
明明之前還，唔，你們懂的。
「你猜呀。」
惡魔眼底藏著隱晦的探究，栗花落側過頭，朝他涼涼一笑，甚至這點笑意都吝嗇的轉瞬即逝。
——她眼裡的滿不在乎幾乎要溢出來似的，是非常純粹的挑釁。
看她這幅模樣，惡魔真是覺得有趣極了，尾巴翹起的樣子很可愛，滿不在乎的眼神卻不怎麼讓人喜歡。
隱約能猜到對方這樣有恃無恐的底牌，惡魔狀似無奈的歎了口氣，手指落在少女後頸處，微笑著，輕輕摩挲了兩下。
那種帶著死氣的冰冷，和D伯爵的完全不一樣，令觸碰到的人渾身不自在，栗花落身體下意識的一僵，抿緊了唇，有點惱火的瞪了他一眼。
「真是漂亮的眼神。」惡魔心滿意足的誇讚了道，溫柔的在她頰邊落下幾近旖旎似的輕吻，又狀似無意的瞥了橘真弓一眼，「結束之後請早些回家。」
說完就走了。
栗花落：……
栗花落：…………
栗花落：………………
內心已經被感嘆號和問好刷屏，栗花落表面上看起來卻平靜的有些詭異，她一扭頭看見橘真弓不知道是讚歎還是震驚的眼神，甚至都沒有著急解釋，只沉默了幾秒：「……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子。」
橘真弓：「嗯。」
栗花落：「我跟他是宿敵來的。」
橘真弓：「嗯。」
栗花落：「都是技術部那群人弄出來的。」
橘真弓：「哦。」
栗花落有點想哭，她抬起手頗為悲傷的捂住了眼睛，在暴露出自己被同一個原住民殺出心理陰影和被後輩懷疑對原住民欺騙感情之間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選擇比較好。
半晌之後她終於鼓足勇氣，決定和橘真弓探討一下自己的過去，結果剛試探著開口，就被打斷了。
「別說了，前輩。」橘真弓迷之微笑，「我理解。」
栗花落：「不，你不理解。」
為了防止接下來發生一些狗血重災區的你聽我說我不聽我不聽的劇情，她加快速度，三兩句話把自己跟惡魔之間的恩怨情仇給解釋清楚，才閉上嘴。
橘真弓：「……哦。」
——她的表情看上去還有點失望。
失望就失望吧，只要不對自己對職業道德和個人清白產生不良後果就行了，解釋完畢，栗花落神清氣爽的拿起菜單去照顧走進來的客人。
在她身後，橘真弓頗為好笑的歎了口氣。
因為各種原因，客人多的超乎意料，所以比起原定計劃，幫忙的時間要短了許多。
——橘真弓早就閑極無聊，跑出去玩了。
換回今天的衣服，栗花落幫著收拾了教室之後，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做什麼。
還是在後面忙碌了好久的藤井裡奈拉著她要去玩。
校園裡被裝扮一新，櫻花盛開的正式熱烈，偶有風拂過便仿佛掀起紛紛揚揚的漫天雲霧。
栗花落被筆直拉到籃球館。
她也總算知道了桃井五月驕傲的計畫——他們居然把籃球館佈置成了帶驚悚效果的迷宮，也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
但是，
青峰大輝一定非常不滿意吧。
栗花落琢磨著，那個皮膚黝黑面容俊美，個性又張揚、看起來像是個不良少年的前鋒，對這些靈異事件沒轍的資訊，在首發隊伍裡也不是什麼秘密。
所以據說青峰大輝今天根本沒有出現在籃球館十米以內，也不是什麼特別值得驚訝的消息。
桃井五月也好心的沒有讓人去抓他，畢竟青梅竹馬一場。
「千花要去試試嗎？」桃井五月從後面冒出來，大概是為了配合籃球館的氣氛，她頭上還帶著紅色的惡魔尖尖角。
栗花落欣然點頭。
其實她還想問問黑子哲也去哪裡了，不過想起這個迷宮的主題，也就瞬間明瞭。
「黑子同學會很辛苦吧。」她還是問了一句。
「是呢，明明一開始和哲君說好累了就出來的。」說到這個，桃井五月也有點發愁，「可是卻一直都沒看見哲君出來。」
「千花如果在裡面遇到了哲君的話，就讓他一起出來吧。」
雖然這麼說著，但是桃井五月也沒有抱太大希望，畢竟黑子哲也現在的存在感，已經到了他不想讓別人發現，幾乎就沒有人能察覺的地步。
存在感……哲君就這麼，一直當阿大的影子，真的沒問題嗎？
不知道為什麼，桃井五月忽然有點憂心忡忡的想到了這件事，她總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那邊藤井裡奈已經牽著栗花落的手排隊進入了迷宮。
雖然說大家都知道這個迷宮只有籃球館那麼大，但身處狹長窄小的通道中，頭頂的光芒也被遮去。
光源是胡亂掛在兩人高的牆壁上的燈鏈，顏色也是刻意挑選的紅色紫色這種妖冶陰鬱的色彩。
藤井裡奈下意識的往栗花落身邊靠近了一些。樣貌柔柔弱弱的少女反而一臉平靜的打量著周圍的環境，然後帶著她往前走。
隔一段距離，牆壁上地上出現了亂七八糟顏色混雜的噴漆畫，在燈光的襯托下，看起來尤其猙獰唬人。
栗花落看了一會兒，若有所思的停下腳步。
「千花……發現了什麼嗎？」藤井裡奈有點期待的問道。
根據一向玩遊戲的經驗，開始暢想她們發現彩蛋，走出去之後兌換大批獎品的場景。
結果栗花落搖搖頭：「我只是在想，這些噴漆畫會不會滲透到籃球場的地面上……」
白金監督一定會暴走的，
不過按照桃井五月的謹慎，應該不會發生這種事才對。所以也就只是想想而已。
比如一軍的諸位，被暴走的白金監督罰去擦地板，不擦乾淨不許訓練什麼的。
不過也只能想想了。
——這讓栗花落頗為惋惜。
兩個人繼續往前，有時候遠遠的會傳過來其他迷宮參與者的尖叫，應該是觸碰到了機關之類的。
偶爾還會有籃球部的成員穿著披著白白的長袍充當幽靈或者戴上猙獰的面具裡假裝惡鬼，在迷宮裡走來走去，嚇唬著遇到的玩家。
看起來倒是挺有意思的。
想必黑子哲也應該是他們中間最出色的，沒有之一。
接連碰到的幾個『幽靈』看見栗花落，都沒怎麼正經嚇唬人，隨便叫幾聲就飄走了，大概生怕嚇到他們柔柔弱弱的經理。
被特殊對待的栗花落一點都不覺得榮幸，反而失望的歎了口氣——但她總不能把人喊回來說你認真嚇我一次。
只能跟藤井裡奈憋憋屈屈的往前繼續走。
也不知道這個迷宮被設計了多少彎彎繞繞，在手中沒有地圖全靠周圍提示的情況下，走起來還真是有些麻煩。
走到一個岔路口，藤井裡奈咬著手指頭，認認真真的琢磨著牆壁上畫出來的提示，想著應該走哪個方向才是對的。
對解密不太感興趣的栗花落現在她身邊東張西望，目光忽然頓住，警惕的往身後看了一眼。
——剛才，好像有什麼東西快速過去了。
第26章
栗花落盯著看了一會兒，沒看出什麼。在她斟酌之時, 已經解開提示的藤井裡奈二話不說拉著她往前走。
一邊走一邊信心滿滿的說著她們肯定能出去。
收回一無所獲的視線, 也沒有太在意, 栗花落笑了一聲：「那就拜託裡奈了。」
然而這種信心滿滿的模式並沒有持續太久，同樣感覺到身後似乎有什麼在出沒的藤井裡奈，猛地攥緊了栗花落的手。
「是……是籃球部的人嗎？」藤井裡奈小小聲問道。
「也許是吧。」沉吟了幾秒，栗花落故意逗她, 「不過嘛, 也許真的是……」
「嗚哇！不許說不許說！」
藤井裡奈整個人都像是要跳起來一樣，她倒沒有試圖鑽進栗花落的懷裡把自己藏起來，而是把少女像娃娃似的摟進自己懷裡死死抱住。
總而言之還是在尋求幫助。
「沒事沒事，我嚇你的, 是黑子同學啦。」動彈不得的栗花落連忙哄人。
被點名的黑子哲也兩步從角落走出來，脫下身上的白袍, 看著藤井裡奈死死的抱著栗花落的樣子, 平淡的神色透著點手足無措。
「……黑子同學？」藤井裡奈呆滯了幾秒, 下意識的看了看地面，在發現雖然因為燈光的原因顯得模糊黯淡、但確實有影子之後，才驟然鬆開栗花落。
拍著胸口給自己順氣，栗花落驟然有種自己剛剛才經歷過一場大難不死的錯覺。
「誰讓千花你嚇我。」藤井裡奈小聲嘀咕，還是幫栗花落拍了拍背。
看起來像是沒事了。
黑子哲也松了口氣，準備和兩個人分開, 結果還沒開口就被栗花落打斷了。
「我進來的時候, 五月讓我和黑子同學一起出去。」栗花落對他解釋道, 「一起走吧。」
黑子哲也：……
他其實很想說自己已經出去過很多次，甚至喝了水吃了午飯還玩了一會兒手機。
不過這些時候確實沒有和桃井五月碰面就是了……這麼想著，黑子哲也也不拒絕，點點頭當做同意了。
內部人員在進來之前，都拿到了一張迷宮裡的地圖，免得到時候找不到出口。
看著兩個女孩子高漲的情緒，黑子哲也還是沒有說出來，只是跟在後面默默走著。
估計是快到出口了，接下來的路程三個人也沒有再遇到嚇唬人的籃球部成員，順利的從出口走出來。
——可以得到禮品一份。
「小黑子∼小千花∼看我，這邊這邊！」黃瀨涼太美滋滋的朝他們揮著手。
送禮品的是黃瀨涼太——該說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麼？畢竟剛剛從驚險刺/激還嚇人的迷宮裡走出來，需要獲得一些美麗事物的安撫。
「小千花想要哪一個？這位同學呢？」黃瀨涼太態度非常良好的問著她們，指尖一路從桌上的各種玩偶身上劃過去，順便捏了捏其中一隻兔子的長耳朵。
藤井裡奈盯著那只兔子，等黃瀨涼太示意可以挑選之後，二話不說拿過來，又露出星星眼。
「黃瀨君……請問可以給我簽個名嗎？」
「當然可以。」黃瀨涼太露出啞然失笑般的神色，主動拿出筆，「簽名字就可以了嗎？」
「是、是的！」
得到一個帶有黃瀨涼太簽名的兔子玩偶，藤井裡奈整個人都陷入了幸福的粉色泡泡裡，飄飄忽忽的。
「其他人呢？」栗花落問道。
「都去圍觀小赤司單挑棋類社團了。」說起這個黃瀨涼太還有點委屈巴巴的，「我石頭剪刀布輸了，只能留在這裡。」
運氣真差……黑子哲也安撫的摸了摸他的腦袋（誤）
「單挑……」栗花落敏銳的抓住了重點，在沉吟幾秒之後，輕輕哇了一聲，「赤司君真可怕……從各種意義上來說。」
「小千花要去看看嗎？」黃瀨涼太不知道和誰發了個消息，等一會兒抬起頭報告進度，「小赤司現在在圍棋社。」
去還是不去呢……？栗花落有點為難。
「去吧去吧，我也想去看看赤司君大顯身手。」這種為難迅速被理解成害羞，藤井裡奈有點依依不捨的看了黃瀨涼太一眼，主動提出來，「千花陪我去嘛。」
栗花落：「……」
你的表情已經把你的想法全部暴露出來了。
不去，打死都不能去。
現在已經沒必要維持喜歡赤司征十郎這個人設，栗花落決定讓這個傳聞逐漸淹沒在歷史的塵埃中——現在都已經沒多少人在討論這個了。
「嗚哇——小橘子和小赤司在圍棋社比起來了！」也不知道是哪個首發成員在給黃瀨涼太即時播報，他現在看起來就像是正在追著自己尾巴尖的大貓，被勾引的團團轉，「好想去看qa□□q」
栗花落：「……哦豁。」
得，
大家一起去吧。
和桃井五月說了一聲，抓了個路過的籃球部成員過來看著出口，四個人飛快的往圍棋社的方向跑過去。
棋類社團的熱度不算很高，沒有發生人山人海擠不進去的情況。圍棋社的社長一臉我輸了的神色躲在角落種蘑菇，旁邊在安慰他的社團成員明顯心不在焉，餘光使勁往包圍圈裡的棋盤上飄。
「別太在意一場——好！——的輸贏啊社長。」
……這人是來搞笑的嗎？
走到橘真弓身後，栗花落興致勃勃的看了眼棋盤，目前的局面……老實說她沒看懂。
——她又不會下圍棋。
旁邊籃球部的成員們，除了綠間真太郎，也都是一臉顯而易見的雖然我沒看懂但就是覺得好厲害的表情。
「完全沒看懂啊。」黃瀨涼太低頭湊到栗花落耳邊，用小小聲的氣音說道，「小千花你看得懂嗎？」
栗花落搖搖頭。
她看了看對面的赤司征十郎，少年落子完畢，漫不經意的往這邊看了一眼，正好對上她的目光，眼底帶出錯覺似的輕微笑意。
突然後背一冷的黃瀨涼太迅速直起身，立正站好。
這動作有點大，栗花落茫然的回過頭看了他一眼。純粹求生欲發作的黃瀨涼太也有點摸不著頭腦，下意識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看著他這種明明還懵著卻又笑起來、還有點傻乎乎的樣子，栗花落就有點想笑。
不過沒笑出來。
那邊橘真弓和赤司征十郎的棋局已經接觸到了尾聲，落子的速度不慢反快，黑白棋子鋪滿了棋盤。
最後還是橘真弓小贏三目半。
——其實赤司征十郎輸的也不算冤枉，橘真弓看起來難麼小，可是誰知道她到底學了多久的圍棋呢。
「承讓。」橘真弓站起來，唇角一挑，露出個略顯驕矜的笑容。
赤司征十郎看了她一眼，眼底仿佛有金色流光掠過。他微微一笑，語調平靜：「多謝指教。」
橘真弓莫名的後背一涼。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推動了一把什麼，橘真弓混不在意的扯著唇角朝他笑了一下，轉身走到栗花落身前。
有些得意的朝她眨眨眼。
看起來簡直跟小孩贏了找家長炫耀似的，栗花落搖搖頭，好笑的歎了口氣。
「橘同學好厲害。」藤井裡奈呱唧呱唧的鼓掌。
「居然能贏過小赤司……」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怎麼回事，黃瀨涼太也吃驚極了。
不過眾人也沒怎麼在意，赤司征十郎能把棋類社團單挑完畢已經足夠令人震驚。偶有一個比較不拿手的輸給了更加厲害的怪物也沒什麼。
實際上赤司征十郎本人也沒怎麼在意，他低下頭看了看棋盤，想了想自己是從哪裡開始出錯，然後就帶著籃球部的諸位離開了圍棋社。
圍棋社社長眼淚汪汪，看上去有點想拉住他們倆中的任意一個，可是目光從橘真弓臉上轉到赤司征十郎臉上，又轉了回來，只能自己躲到角落繼續哭了。
「真慘。」青峰大輝做出犀利點評。
出來之後大家就三三兩兩的分開走了，青峰大輝看上了哪個社團的球鞋獎品，拉著黑子哲也過去，黃瀨涼太也跟著跑了。
紫原敦從赤司征十郎輸了之後就難得保持若有所思的樣子，自顧自的走開。
橘真弓原本倒是想和栗花落一起走走，卻被藤井裡奈一陣意味深長的擠眉弄眼強行拉跑，臨走前體會到這孩子的意思，留給栗花落一個震驚的眼神。
才剛把古川優也的事情解釋清楚的栗花落：「……」
不，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更不是藤井裡奈說的那個樣子。
——這種校園戀愛劇本的操作你不是應該很清楚的嗎！為什麼要表現出一副震驚的好像從來不知道的表情啊口胡！
原本的一大群人各有各的理由三兩下作鳥獸散分開的飛快，僅剩的綠間真太郎扶了扶眼鏡，覺得自己繼續呆在這可能會有那麼點點亮。
他決定往回走，去圍棋社看看需不需要幫忙。
於是也走的飛快。
目送他三步兩步跑開，栗花落仰起臉看著赤司征十郎，抿著嘴唇，只覺得這回誤會可真的大發了。
——真的涼。
都說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的時候，只要微笑就好了，但是栗花落努力了一下，真的笑不出來。
第27章
櫻花片片墜落。
這是個很好的季節，花蕊初綻, 樹生新芽, 萬物復蘇。身體裡的荷爾蒙在空氣中蠢蠢欲動, 目光相遇能在空氣中綻放出帶著心動的電光。
栗花落背著手，只看著腳下的花瓣，怎麼也不肯抬頭看一眼身側的人，仿佛那花瓣是什麼名貴的地毯。
——她滿心滿眼, 都是尷尬, 以及不知所措。
還有點內疚。
本來不應該有這些事情的，都是她沒弄清楚就瞎搞……
栗花落輕輕吸了一口氣，內心沉甸甸的想道。但是在自己想好該怎麼解釋之前，還是先說另一件事。
「謝謝。」
少女輕聲說著, 垂下眼簾。纖長細密的眼睫輕顫，顯出她的心情並不似口中的話語那麼平靜。
雖然說話的聲音很輕, 但還是沒有錯過這句話的赤司征十郎, 神色平靜的側過頭去看她。
她仍然低著頭, 柔順的髮絲逐漸從肩頭散落下來，垂下去隱隱遮住了那張姣好的側臉。落下的髮絲隨著不急不緩的步伐在空氣中克制的輕晃。
「什麼？」赤司征十郎明知故問。
淩小路千花喜歡他……這件事尚未可知真假。但學校裡，確實是有這樣的流言，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傳出來的。
當時他並沒有在意，可第二天這個人就出現在了籃球部。後來才知道，這是一場非常爽快又光明正大到不行的以勢壓人, 據說是直接讓家裡人找上校長, 然後施壓給白金監督, 迫使監督同意讓她做為經理進入男子籃球部。
——因為喜歡他。
「嗯，就是橘同學那件事。」栗花落飛快的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恢復了平常說話的音量，不過還是細聲細氣的解釋道，「謝謝赤司君肯主動幫我……澄清誤會。」
「不客氣。」赤司征十郎眼裡流露出輕微的笑意，「畢竟淩小路你也是籃球部的成員。」
栗花落嗯了一聲，又誠心實意的重複說道，「無論赤司君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都是幫了我的，還是要謝謝你才行。」
這個人，和記憶裡的淩小路千花並不太一樣。
從在籃球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這麼覺得。這抹身影輕柔的代替了腦海裡原本就模糊不輕的印象，但就是讓赤司征十郎覺得，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淩小路千花喜歡赤司征十郎。這件事的真假，尚未可知。
赤司征十郎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只是好像隨口閒聊般的說道：「你和橘同學的關係不錯。」
栗花落：「……哈。」
她使勁把頭往下埋，這種措不及防的情況下，最怕的就是表情無意間暴露出內心的想法。
直到幾秒後覺得自己的其實應該平靜的差不多了，栗花落這才抬起臉去看赤司征十郎，果然是一派好不作偽的困惑微笑。
「嗯。」似乎沒有想到赤司征十郎也會關注這些，少女儘管困惑，卻還是語調柔和的解釋，「原本造成的誤會已經解開了。而且後來我和橘同學發現我們倆的共同話題還是很多的。」
赤司征十郎不可置否的點點頭。
他看起來不太像相信了的樣子，不過基於對人的基本尊重，便當做這就是真相，沒有再接著追問。
栗花落輕輕舒了口氣。
「謝謝。」她又說道，這回語調含糊不清，神情略帶著些局促不安。不過這點不安很快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就好像是出現了幻覺似的。
赤司征十郎點點頭。
他們不知不覺已經偏離了主道，往學校偏僻的地方走去。鋪在地上的櫻花因為沒有人走過，也變得厚了一些，踩在上面能感覺到腳下的柔軟。
「我……」栗花落斟酌著語氣，盯著腳尖，決定還是趁四下無人，趕緊把這件事解釋清楚比較好，「其實我並不……」
「你其實並不喜歡我。」赤司征十郎打斷了她的話，仿佛終於忍不住一般，語帶笑意的搶先說了出來，「是吧？」
「——咦？」
栗花落猛地抬頭看他，眼底是一片掩飾不住的震驚，靈動的就好像在說『你怎麼會知道』似的。
「我知道。」赤司征十郎歎了口氣，搖搖頭，「一個人喜不喜歡我，我當然能感覺出來。」
「也不是這麼說……」栗花落小聲嘀咕著。
如果不是發現自己其實找錯了人，誤把桃井五月當成女主的話，她大概真的會把一往情深演下去。
做為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員工，栗花落非常有自信，赤司征十郎絕對看不出來其實自己不喜歡他。
「淩小路，我會幫你，是因為相信你的人品。」赤司征十郎說道，「並不是因為覺得你喜歡我，所以才去做那些事。」
「嗯嗯我知道的，小隊長你絕對不是因私忘公的人。」
栗花落使勁點頭表示同意。
——淩小路千花喜歡赤司征十郎。
——假的。
其實得出這個結論，倒也不是很難，除去開始那幾天，後來淩小路每次在看著他的時候，眼裡沒有光。
一開始的時候，因為淩小路千花看過來的眼神，赤司征十郎其實是有些相信這個流言的。
但是後來，又覺得啞然失笑。
然而，
然而。
「你找我就是想說這件事？」赤司征十郎接下去問道。
「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說。」栗花落繼續小小聲的回答，「所以就想找個沒有人的時間跟赤司君解釋。一開始只是想道謝。」
「我知道了。」
赤司征十郎表現的非常穩重，而且十分平靜。這種有條不紊又成熟的氣場往往能給予身邊的人極大的安全感，比如說他的那些隊員們。
「沒關係，不用謝。」針對栗花落所說的兩件事，赤司征十郎也再一次給出自己對答覆，「不用放在心上。」
「謝謝赤司君。」
栗花落感動的簡直要哭出聲，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善解人意的小天使。她一開始煩惱的那些事情，居然全部都被主動避過去了。
——為什麼會突然跟橘真弓的關係那麼好。
——為什麼會打著喜歡他的名號進入男子籃球部。
完！全！沒！有！問！
「如果沒事了的話，我就先走了。」耐心的等著栗花落心情平復下來，赤司征十郎說道，「學生會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
「沒事了沒事了沒事了。」栗花落飛快的點頭，「赤司君再見。」
「再見。」
目送著少年筆直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範圍內，栗花落抬手抹了把臉，收起笑容，又忍不住想要歎氣。
這一口氣還沒歎完，她的目光就敏銳的鎖定在另一個方向。那裡有堵牆，能夠完美的隱藏身影。
在她目光尖銳的注視下，躲在牆後面瑟瑟發抖的人終於憋不住，乾笑著、主動從後面蹭了出來。
「小千花。」對上栗花落的視線，金髮少年乾巴巴的笑著，「好巧啊。」
「……你不是和青峰君還有黑子同學去參加比賽了嗎？」
「那個比賽是兩人組隊。」說到這個黃瀨涼太就有點委屈巴巴的，「而且那些人看見小青峰就主動認輸了，我根本沒有派上用場，就隨便走走透透氣……」
沒想到隨便走走就撞到了一個驚天大秘密。
他嚇得剛才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你看到了？」栗花落倒沒有因為這個就生氣。畢竟也沒有什麼不能見人的，讓黃瀨涼太發現總比被其他赤司征十郎不認識的人看見好。
「看到了……」黃瀨涼太回答的聲音越來越小。他想起剛才看到的，雖然沒怎麼敢探出頭去看，也沒有聽的很清楚，但好像確實是小千花在對小赤司說她不喜歡他。
如果小千花不喜歡小赤司的話，那麼她進入籃球部，是為了誰呢？明明大家都一直在說，她喜歡小赤司的。
「看到了就看到了吧，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又想了想，栗花落還是忍不住叮囑了一句，「不許說出去。」
「我知道……」黃瀨涼太語氣飄忽。
因為他非常不合時宜的，想起了一些往事。
比如說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不在籃球部的時候——少女笑吟吟的、仿佛帶著朦朧霧氣的眼神。
再比如說被誤會成把小橘子推下樓梯的兇手的時候——哭的泣不成聲的少女，淚濛濛的目光似乎是落在正在把小橘子抱起來的他身上的。
還有就是……那次他在工作，小千花特地過來看他。櫻花飄落的公園裡，兩個人還是第一次在單獨相處的時候說話。
那些工作人員私底下還說，小千花以前從來不會管這些事的。
好像有櫻花，輕而旖旎的落在平靜的水面上，漾開層層漣漪。
越想越覺得似乎有什麼地方好像超出了自己想像……
不知不覺耳根都紅透了的黃瀨涼太把視線落在栗花落身上，猶豫了好幾秒，才壓低了聲音，儘量小聲的開口。
他聲音極輕極柔，然而眼睛卻是亮閃閃的，像是有星星墜落在其中，仍然散發著天空的光芒。
「……小千花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栗花落：……
？！
第28章
栗花落沉默了很久。
她仔細回憶了兩個人的相處過程，確定自己並沒有做出太多會令人誤會的事情——主要是還沒來得及做。
又快速觀察完黃瀨涼太的神色, 覺得少年應該還處於自我攻略初期階段, 不至於就心若磐石。
「我喜歡涼太。」不過兩三秒, 少女露出好笑的神色，在對方給出反應之前，飛快的說下去，「是朋友之間的喜歡。」
她的眼神清明磊落, 絕對沒有半點欲拒還迎的意思。
鼓足勇氣才把那句話問出口的黃瀨涼太怔了怔, 耳根的緋紅迅速褪去，他眼裡的星星驟然隕落，心情卻意外的……不算非常失落。
「什麼啊……就算是這樣，小千花也別說的這麼直白嘛。」過了一會兒, 他終於小小聲的抱怨道，「這不是顯得我很沒有魅力嗎？」
「怎麼會呢。」於是栗花落也小小聲的回答他, 口吻十分真摯, 「明明整個學校的女孩子都喜歡你。」
黃瀨涼太露出滿不在乎的神情。他看見少女無奈的搖搖頭, 是那種長輩似的、過份成熟的模樣。
有種忽然就……塵埃落定的感覺，柔軟的漫上心間。連他的那點不甘心與微妙的委屈，都跟著一起平靜下來。
這對於栗花落而言，就是無論如何，總算把兩處歷史遺留問題給解決了，她暗自舒了口氣, 心情都禁不住愉悅起來。
帝光的櫻花祭在傍晚結束, 籃球部也放了一天的假, 不需要訓練。栗花落由衷的感激著做出這個決定的白金監督，在這種時候碰到赤司征十郎和黃瀨涼太，多少還是會有些不自在。
——最近幾天還是都避著走，等大家平靜下來更好。
夕陽的餘暉灑在道路上，視野仿佛也隨著模糊的橙色黯下去，渲染出一層暖融融的光芒。
栗花落走的有點磨蹭。
她慢吞吞的往淩小路宅的方向走，懶洋洋的垂著眼睛，腦袋放空，看著隨著步伐躍動的裙擺——
「喵。」
不是真貓柔軟的叫聲，是成年男人壓低了聲音，放柔了在學貓叫的動靜。這聲音雖然有些變形，但是聽起來卻很耳熟，尤其有種不自覺的陰柔甜膩，像是絨絨的羽毛輕掃過心尖。
少女猛地抬起頭，有些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前方宅院的圍牆外，夕陽拉長了青年的影子。那張豔麗的面容鮮少會有這樣一本正經的模樣，正在努力的和圍牆上盤踞著的三花溝通。
「喵。」
……嗯，在學著貓叫。
這場面實在難得，栗花落理所當然的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伯爵。」
原本應該早就離開了的D伯爵，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裡努力逗貓。聽見栗花落的聲音，他扭頭看過去，臉上的一本正經迅速變成了苦悶。
「千花小姐。」他哀歎著，很自然的就抱怨起來，「這孩子為什麼這麼倔強，怎麼說都不肯跟我回店裡。」
「這是流浪貓嗎？」抬腳走到D伯爵身邊，栗花落看著這只三花絕對算不上瘦弱的身軀，好奇的問道。
「並不是呢，這孩子和主人走丟了，身上也沒有貓牌，又形容不出主人的家有什麼特徵，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D伯爵歎著氣說出來的，簡直是完美的死局。
看了看倔強的不肯挪動位置的三花，栗花落伸出手，指尖有些遲疑的落在它的耳朵上，確定它沒有反抗的意思，才稍微用了點力揉了揉它的耳朵。
「他叫什麼名字？」
「三花。」
「……還真是簡單粗暴。」震驚了那麼一眨眼的時間，栗花落悶笑。
三花蠻不高興的喵喵叫了幾聲。
不知道從哪裡拿出兩片小魚幹，D伯爵撕成小條遞到三花嘴邊。這回倒是沒有被拒絕，它毫不客氣的一口接著一口，把小魚幹吃的乾乾淨淨。
「這可怎麼辦呢……」栗花和三花對視著。
貓科動物的豎瞳乍看起來有些冷漠，細看卻很清澈動人，她一邊在心裡小聲碎碎念著這是別人的貓不能亂摸，一邊又忍不住伸出手，屈指撓了撓它的下巴。
三花很沒骨氣的發出呼嚕嚕的聲音，還側過頭，滿是倦懶的伸出小舌頭，舔了舔栗花落的指尖。
明明投喂了兩條小魚幹卻還是被忽略的D伯爵，可以說十分妒忌了。
他的視線落在栗花落臉上，少女專心的逗弄著牆頭的三花貓，並沒有注意到這邊略顯尖銳的目光。
金色與紫色的異瞳，隱約透著無機質的冰涼，D伯爵深深的注視著面容清麗動人的青澀少女，腦海裡浮現的，卻是在滅世的火焰中張狂大笑的魔王。
那是D伯爵與他們一族的使命最接近的一次。流淌著昆侖血脈的守護一族，自數千年起，便只剩下最後的三個成員，脫離了大眾意義上的死亡，在反復輪回中永生。
——他們在等待著這個世界的毀滅。
守望著能夠解脫的那一天。
「千花小姐。」似乎是被什麼在心中輕輕蠱惑著，D伯爵不知不覺的開口，「要再一次揍起滅世的樂章嗎？」
栗花落：……？？？
她覺得自己臉上的懵逼已經不用怎麼去形容了，就這麼呆呆的看著一臉認真的D伯爵，栗花落沉默了很久很久。
「你為什麼會這麼覺得？」終於她開了口，卻是皺著眉，十分不解，「我並沒有毀滅世界或者征服世界的野望。」
——就算會這麼做，也是為男主或者女主鋪路。
不可能有第二種理由。
當然，這個是肯定不能說出口的，所以栗花落只是看著D伯爵，心底卻是思考起了另一件事——這回技術部溢出的資料，到底是哪次任務的。
委實說，這種事她幹過不少。
當然了，
必須是功敗垂成。
實際上在D伯爵的記憶裡，栗花落也沒有贏。在距離成功唾手可得的情況下，魔王居然心軟了，魔王注視著遠方的救世主，選擇起了死去。
——功敗垂成、功虧一簣，將到來的勝利拱手相讓，怎麼說都好，大體就是這麼個意思。
得到這份記憶的D伯爵隔著夢境都能感受到另一個自己濃郁的不甘，以及大喜過望之後的措手不及。
「您沒有麼？」D伯爵輕聲笑道，「之前同千花小姐說的，現在也依舊有用。如果有任何用得上我的地方，我隨時願意為您效力。」
栗花落：……
你真的有聽懂我在說什麼嗎？我是在說我沒興趣毀滅世界哦？沒興趣哦？？？
完全不懂為什麼D伯爵這麼致力於讓自己去做這種Boss才做的事情，栗花落繃著小臉，抬起手在胸前比了個大大的『X』，示意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D伯爵鬱鬱的歎了口氣。
三花坐在牆頭，慢吞吞的舔著爪子，看起來無辜極了，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兩個人的對話。
「請和我回去吧。」D伯爵再一次發出邀請——對著貓，柔和的說道，「我會幫您找到主人的。」
三花看也不看他，舔完了爪子，只是盯著栗花落喵喵叫，濕漉漉的一雙貓瞳，看起來十分黏著她的樣子。
栗花落：「……」
——是不是哪裡不對。
第29章
「喵。」
三花發出軟綿綿的叫聲, 甚至主動伸出自己的爪子，輕輕搭上栗花落的指尖, 又迅速收回, 感覺起來像是在撒嬌。
栗花落覺得自己受到了重擊, 而且還是一擊斃命的那種。
旁邊根本連看都沒怎麼被三花正眼看過幾次的D伯爵，也覺得自己的心臟受到了重擊，而且是非常致命的那種。
「唉。」青年撫著臉頰，非常難過的歎了口氣。在他有記憶的這一生中, 大概從來沒有被動物這麼嫌棄過, 「這孩子可真有個性。」
——還要這麼為自己挽回尊嚴。
栗花落笑出聲。
失落是真的失落, 但D伯爵很快就振作起來，堅持誘拐這只貓回去, 理由充分並且有理有據：「春天的夜晚非常冷, 你不能待在外面。」
栗花落配合的點點頭，也不管三花能不能聽懂：「是的是的。」
三花貓舔著爪子，用睥睨眾生的眼神掃了D伯爵那張足以跨種族刷臉的面容, 完全沒有被美色所迷惑, 就是不啃聲。倔強的拒絕跟他回到寵物店。
「這怎麼行呢……」D伯爵歎著氣。
這才一會兒的功夫, 天色黯淡的就要看不清路了。街道兩邊路燈閃爍了一下, 由遠及近再向遠方，一盞盞陸續亮起來，照亮了周圍。
栗花落也沒轍了。
貓似乎就是這樣倔強又奇怪的生物, 會在令人琢磨不透的地方, 使勁鑽牛角尖。僵持片刻後, 靈動的貓瞳斜睨D伯爵一眼，三花終於大發慈悲似的，喵喵叫了幾聲。
「……啊啊。」顯然是聽懂了，D伯爵連連點頭，口中還不忘為栗花落翻譯，「您只是因為一些情況才暫時離開主人幾天的是嗎？不需要人照顧？……這可不行。」
「喵喵！」
「……誒？」D伯爵顯而易見的怔了一下，有些苦惱的皺起眉，很是為難的看了栗花落一眼。
不詳的預感說來就來，栗花落警惕的後退一步：「他說什麼？」
「千花小姐。」D伯爵欲言又止，略帶懇求的開口問道，「您能不能暫時收留這孩子……只要幾天就好了，他說等事情辦完就回去找主人。」
「——喵！」不知道這句話觸及到了哪個爆點，三花不滿的給了伯爵一爪子，刺啦就把袖口給劃開了食指那麼長的口子。
栗花落下意識的倒吸一口冷氣，重點跟著這道裂口跑了幾秒——畢竟這衣服看起來就很貴的樣子——才重新回到D伯爵的請求上。
「其實我倒是……」
無所謂啦。
——可是家裡等著的那只惡魔就不一定了。
稍微糾結了那麼半杯水的時間，栗花落點點頭：「好吧。」她略微機敏的補充了一句，「如果不行的話，我還是會把它送到店裡的。」
「真是太感謝您了！千花小姐！」
D伯爵的眼睛唰的亮起來，盛滿了明亮的笑意，仿佛連他周身的空氣都充斥著喜悅的味道。
「我可不能肯定……能收留他哦。」
栗花落又強調了一遍。
她自己帶貓回去住幾天是無所謂的，但是古川優也能不能接受和貓共處一室，栗花落就不知道了。——總覺得那種場面非常違和。
「沒關係沒關係。」D伯爵笑眯眯的點頭回應，「如果最後還是需要把這孩子送到店裡的話，只要您不介意，我也可以提供□□。」
「哈？」
把三花抱到懷裡的時候，栗花落只覺得自己手臂驟然往下一沉，是那種抱起比自己想像中要重許多的物體的時候，措不及防的下沉。
她有些詫異的打量著自己懷裡的貓，從外表還真看不出來有這麼重。栗花落完全下意識的掂了掂重量，心想不是說貓都是液體嗎？怎麼會這麼沉還結實。
不過也沒有多想，少女調整了一下抱貓的姿勢，就這樣和D伯爵告別。
回到淩小路宅的時候，確實發生了一點意料之外的事情。
比如說栗花落本來以為惡魔會優雅微笑著把貓扔出去，結果在看見她懷裡抱著的三花之後，古川優也那雙透著血腥氣的緋色眼睛，幾乎是是肉眼可見的、像是一盞燈泡似的、一度一度的亮了起來。
——少女面無表情且略帶惡意的在心裡比喻。
「您終於準備在家裡養一隻可愛的貓咪了嗎？」古川優也雙手交握放在胸口，背後冒著粉色小花，語氣是掩飾不住的興奮和喜悅。
栗花落：「……」
結果這傢伙其實是個貓控嗎？
——她是真的好想說不哦。
「不。」半晌還是滿足了自己心裡冒著泡的壞念頭，非常肯定的吐出這個字，栗花落抱著三花走進屋子，才接著說下去，「這只貓只是在這裡暫住幾天而已，他已經有主人了。」
——古川優也的神色變成了顯而易見的失望。
不過他還是主動給三花準備了新鮮的牛奶以及魚幹，裝在瓷白的碟子裡，放到三花眼前。
看起來簡直像是要盯著他吃完似的。
三花從栗花落懷裡跳下去，圍著那兩個碟子姿態優雅的轉了一圈，扭過頭瞥了眼惡魔，眼底閃過輕微的警惕。
「請用。」惡魔毫不氣餒。
這傢伙看起來不像是笨蛋……自稱三花的貓若有所思的想道，雖然牛奶和小魚幹聞起來都很香，但他還是非常不屑的、一甩尾巴就走了。
這場景似曾相識，發生在D伯爵身上的時候栗花落只是覺得好笑，發生在古川優也身上，她卻滿心都是幸災樂禍的愉悅。
「三花根本不想理你嘛，」她停頓了幾秒，又用軟乎乎的嗓音補充了一句：「不過居然沒看出來，你這麼喜歡貓。」
「是的。」惡魔毫不掩飾，語氣充滿了貓控才會有的驕傲和幸福，「您不覺得貓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愛的生物嗎？」
栗花落沉吟了幾秒：「從今天開始就不覺得了。」
「真令人失望。」惡魔不動聲色。
「畢竟你冷血的看起來完全不像是會喜歡動物的傢伙不是嗎？」
「啊呀，您這話可真讓我傷心。」惡魔似真似假的說道——八成是假的，「凡事都有例外不是嗎？比如說貓，比如說您。」
「被你這麼說，」栗花落擺出公式化的冷漠微笑，懟的毫不含糊：「我可一點兒都不覺得榮幸。」
面對少女這種非常明顯的針鋒相對的挑釁，惡魔並沒有生氣，他仍然微笑著，心底卻若有所思了起來。
……並不是無端端的有恃無恐。
也並非放下了曾經的仇怨，更不可能是已經看出了自己這次其實並不準備動手殺她——實際上難得能被召喚出來，惡魔還是覺得圈養比較有趣（劃掉）
那麼還能是什麼呢？惡魔的眸光在眼底深處凝聚成晦暗的色彩，仿佛暴風雨來臨前那厚重沉鬱的烏雲，隨時能夠傾翻天幕。
但他仍然微笑著，一如既往。
三花忽然走近少女，輕巧的跳到她大腿上趴好，輕飄飄的看了惡魔一眼。而栗花落忽然有點冷，她摸了摸自己裸露的手臂，覺得不太舒服。
——就好像有人在背後針對你打什麼壞主意。
這口鍋被栗花落以直覺穩准狠的扣在了惡魔身上，她瞥了一眼古川優也那張令自己渾身不適笑臉，果斷的抱起貓，準備往樓上走。
——然後就被攔下了。
「這只貓交給我就好。」惡魔非常自然的伸出手，準備接過來，「怎麼能讓主人您親自照顧他呢。」
「……？？？」
栗花落真的震驚了。
她萬萬沒想到，一個貓控居然能理直氣壯到這種地步。這舉動完全是在強搶民貓好麼？不給，絕對不給。
實際上他們也並沒有僵持太久。氣氛還沒徹底凝固，栗花落的手機就響了起來，她正遲疑著要不要把貓交出來，三花就已經從少女懷裡跳出來，無視了惡魔朝自己伸過來的手，體態輕巧落在光潔的地板上。
比拒絕D伯爵還要更加冷酷的，拒絕了這個渾身死氣的惡魔。
古川優也：:)
——是橘真弓的來電。
栗花落重新在沙發上落座，才剛剛接通電話，那邊就傳來橘真弓驚疑不定——或者說餘驚未定的聲音。
【……千花？】
她試探著喊了一聲，並不太確定栗花落身邊有沒有無關人群。
「是我，有什麼事嗎？」涼涼的掃了一眼壓根就不準備走開的惡魔，栗花落默認了這個稱呼，表示旁邊還有別人在，不能談論局裡的事情。
【柯爾文死了。】接收到暗示，橘真弓便省略了其他內容，簡潔明瞭的用一句話說明來意，【然後……他就消失了。】
「……啊？」栗花落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
【他原本一直在昏迷，可是我剛剛感覺到我們倆的契約斷開，等我進到房間裡的時候，柯爾文的氣息已經徹底斷絕。】
【然後他的身體就……憑空消失了。】
栗花落沉默了幾秒。
這件事確實來的措手不及，不過並不是什麼大問題。
「不礙事，惡魔在現世並不會真正的死亡，他們仍會在地獄復活，身體的消失只是投影被回收而已……」
栗花落對橘真弓解釋，她原本落在三花身上的目光，也不知道為什麼，不知不覺就轉移到了古川優也臉上。
少女若有所思的望著被自己召喚出來的惡魔，她像是終於想到了什麼，眼底浮現冰雪初落的涼意，握著手機的手緊了緊，怔怔的、無知覺的吐出最後半句話。
「……不用擔心。」
然後突兀的微笑起來。
柔軟而甜美。
第30章
結束和橘真弓的對話, 栗花落捏著手機沉思了幾秒，面無表情的扭過頭看向古川優也：「柯爾文回地獄了。」
惡魔笑起來：「是嗎？」
所有問題都淹沒在這個笑臉裡, 栗花落在心裡給柯爾文點了個蠟燭, 衷心希望他未來能在地獄成功把這傢伙暴揍一頓。
——大概是不太可能的。
——不過人生總要有夢想的。就算是惡魔也不例外。
如果下次還有類似的校園戀愛輕魔幻劇本, 栗花落還是希望自己能夠成功召喚出柯爾文，而不是這個永遠在拖自己後腿、各種意義上都是名副其實的惡魔的傢伙。
姑且還算是風平浪靜的過了幾天，栗花落估摸著總部應該開始準備送媒介過來回收她們兩個，整個人都心平氣和了很多。
給總部發送報告後的第十五天清晨, 栗花落照例在出門前給三花倒了點牛奶, 又放了一碟子小魚幹。
這只貓警惕的很, 從來不主動去靠近惡魔，也不吃惡魔遞過去的食物。這總讓她擔心會不會哪天自己從學校回來的時候, 他已經餓的奄奄一息了。
——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可是三花總不能跟著去學校, 所以栗花落只能提前把食物準備好，再憂心忡忡的去上學。
門被關上，臥室裡霎時安靜下來。
三花貓舔了舔盤子裡的牛奶, 又嗅了嗅旁邊的魚幹, 便心滿意足的趴在旁邊。陽光混著風從窗外掠進來, 颯颯落在他油光水滑的皮毛上, 整只貓像是在閃閃發光。
細碎的光芒從他身上騰起，在輕薄的陽光中飛舞，凝聚成一封模樣古樸的信, 緩緩落在桌面上。
三花喵了一聲, 慢吞吞的挪過去, 準備用身體把信蓋住。只是他才碰到信，還沒來得及趴下去，上方忽然伸出一隻手，抓著他的後頸把貓提起來。
「喵嗷——！」
惡魔面不改色的把三花放到一邊，伸手拾起那封信，掃了一眼。
泛黃的信封，不是牛皮紙。
上面用娟秀的筆跡寫了淩小路宅的地址和收件人淩小路千花，沒有寄件人，沒有郵票，沒有郵戳。
隨意抖一抖，靜悄悄的，也沒有了剛才的細碎光芒。
就像是普通的信。
嘗試著拆信無果，他想了想，十分自然的把信收好。
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栗花落，今天在學校裡也覺得一陣發寒。她看了看氣溫，認真的思考起到底是有人在背後針對自己還是這句身體太弱著涼了要生病。
她一開始以為自己是要生病的，然後這個想法就被無情的打破了——放學回到淩小路宅，迎接她的是個巨大的驚喜。
惡魔手中拿著一封信。
泛黃的信封，最中間寫著地址和收件人姓名——是技術部那群蠢貨設計的返回媒介沒錯了。
「你想做什麼？」栗花落的表情看起來非常鎮定，實際上心裡已經把技術部罵了千八百遍。
——做任務弄錯座標也就算了，送個返回媒介都能落到別人手裡，到底還能不能好了。
「您又準備離開了麼？」惡魔笑吟吟的問道，他眼裡的情緒卻渾然不像說話的口吻那麼和藹可親。
栗花落看著他，稍微思索了兩秒，揚起甜美的笑臉，非常誠懇的反問：「這跟你有什麼關係呢？」
——她知道自己這樣是在作死，但實在控制不住內心的蠢蠢欲動。
惡魔笑了。
如果此時大家站在栗花落的位置，大約就能感受到那種寒意一寸寸從尾椎往上蔓延的毛骨悚然，以至於她終於繃不住這種有恃無恐，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兩步，睜大了霧氣氤氳的眼眸。
栗花落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了點什麼。
——你從一開始就被那個惡魔盯上了啊，我可憐的小姐。
那個時候，柯爾文是這麼說的。
在古川優也還沒有暴露的時候，面對她為什麼要對柯爾文出手的追問——膽敢覬覦我的寶物的惡魔。
他是這麼回答的。
終於意識到一些事情的少女，條件反射的又退了好幾步，保持著自以為合格的安全距離，一臉空白。
肯定猜錯了。——這是第一反應。
沒事瞎想什麼玩意兒。——這是第二反應。
第□□應是把技術部那群傢伙又在心底罵了一遍，栗花落深吸一口氣，覺得已經沒辦法面對現實了。總之先……等等還是想讓她冷靜一下，好，現在然後讓我們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
惡魔和她對視著，笑的非常好看，是亂花漸欲迷人眼的那種滿目繁華，栗花落卻只覺得後背發涼。
她又退了一步，小腿碰到沙發，已經退無可退，這時候震驚的神色才從少女的眉梢眼角流露出來。
「你可別開這種——」栗花落驟然拔高的語調，又猛地落下去，她咬著牙，恨恨的說道，「無聊的玩笑。」
——空氣仿佛都隨著這句話凝固了長久的時間。
又終於鬆動了。
「真遺憾。」最後惡魔微笑著，是那種在他臉上最經常出現的，帶著公式化的彬彬有禮，卻又挑不出不對勁的溫柔微笑，「並不是玩笑呢，主人。」
什麼叫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曾經把男主關小黑屋關到不想出來的栗花落，當時是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會有這麼一天。
她默算了一下剩下的時間，非常識時務的沒有做出任何反抗，在臥室裡擼貓，選擇混吃等死。
學校裡的事情古川優也肯定能解決的妥妥貼貼，搞不好連藤井裡奈都能騙過去。栗花落的交際範圍實在小的可憐，算來算去也只有一個帝光，請個假就什麼都沒事了。
橘真弓那邊栗花落也沒來得及通知，手機在被送進臥室的時候就被收走了，電腦也沒網路。
慢悠悠的擼著懷裡的三花，栗花落其實也不是很慌——惡魔估計自己都沒想好準備做什麼。
她不擔心自己會被殺死。雖然不清楚古川優也到底接收了幾次被召喚的記憶，但肯定是清楚她在死亡之後，連靈魂都不會出現這件事。
——嗯，其實還挺想問問柯爾文，資料流程是什麼味道的。
三花舔了舔她的指尖，仰起頭軟乎乎的喵嗚了一聲，眼裡滿是無辜。這小傢伙大約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從栗花落懷裡跑出來，去吃還剩一點的小魚幹。
栗花落靠著床坐在地毯上，撐著臉頰看著三花到處打轉。她的心情非常平靜，甚至無聊的打了個哈欠。
夜色漸漸降臨，栗花落實在無聊，伸手從床上扯下被子卷在身上，乾脆抱著三花在地毯上睡著了。睡到後半夜的時候突然醒過來，一點也不意外的在桌上發現了還溫熱著的晚餐。
這之後栗花落都沒有再見到惡魔，三餐倒是經常悄無聲息的出現在臥室裡，還有一些書籍，她突然體會到了之前那個男主樂不思蜀的心情。
——看起來下次還是不能讓被關小黑屋的太輕鬆。
——呸呸呸。才不會有下一次。
栗花落覺得自己簡直要對小黑屋有陰影了。第三天的時候只有水和晚飯，栗花落琢磨了一下，覺得惡魔應該是下定決心了，便隨手擼了擼懷裡的三花，打開窗戶把貓放出去。
臥室的窗戶距離院子裡的樹很近，人過不去，但是以一隻貓的能力，很容易就能跳過去。
順著樹落到地上，也不是難事。
「喵。」三花舔了舔栗花落的指尖，小聲撒著嬌。
「去吧。」栗花落笑了笑，揉了揉他的耳朵尖尖，「早點回來。」
三花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雖然比看起來的要胖許多，但是貓畢竟是貓。
第四天依舊是只有晚飯，栗花落敲著裝著牛奶的玻璃杯，倒不懷疑惡魔是準備餓死自己——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嘛，沒什麼特別的。
她平靜的吃完了晚飯，假裝自己這裡從來沒有什麼貓，也沒有逗過貓，就自己玩自己的。
今晚夜色很好。
翻著書架上的書，外面夜色正濃，栗花落忽然聽見外面傳來玻璃敲擊的聲音。她走過去拉開窗簾，打開落地窗，夜風在一瞬間湧進來，揚起她的髮絲。
外面月涼如水，天地銀霜。
有初春時節花草的清香，混合著熟悉又陌生的濃郁香氣，在風中襲來，密密麻麻的圍繞著她。
「伯爵。」少女笑著，嗓音柔和平靜的像是在散步的時候，碰巧無聊了許久未見的好友。
燈光從她身後灑下一片溫暖的明亮，少女抬腳走出來，仰起臉，又目光柔軟的笑了笑。
今晚的月色也很好。
並不是夜風濃郁，而是在這濃郁的夜色中，在這月光下，青色的飛鳥扇動著巨大的羽翼，氣流湧動，帶來陣陣風浪。
D伯爵坐在青鳥背上，燈光明暗間，豔麗的面容美的愈發驚心動魄，幾近頹靡的暗黑感。他沒有說話，蹙著眉，罕見的冷著臉。
「千花小姐。」他沉沉的說道，「你太胡來了。」
栗花落背著手，在皎潔的月光下，突兀的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第31章
「——我才沒有胡來。」
小心的踩上青鳥起伏的脊背, 栗花落覺得自己像是踩在了厚重柔軟的地毯上，她甚至能感覺到腳下青鳥的溫度, 以及身軀呼吸時的起伏。這種感受非常奇妙，以至於她怔了一下，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忘了自己剛剛接下去想要說什麼。
「我沒有胡來。」她只好強調似的又重複了一遍。
——只可惜嗓音天生軟綿綿的, 沒有什麼威懾力, 聽起來反而更像是在撒嬌。
D伯爵輕輕笑了一聲, 語氣柔和下來：「那麼您接下來準備怎麼辦呢？要和我回店裡麼？」
他並不意外的看見少女陷入沉默，似乎有些為難的抿著嘴唇, 但下一瞬她便搖搖頭，又仰起臉來, 露出那種柔和的笑臉。
「我有地方去。」栗花落輕聲說道，「謝謝你，伯爵。」
他們並沒有成功逃出去——當然, 不能用逃這個字來形容。
再當然, 如果他們成功跑出去了這才奇怪。
栗花落站在青鳥上, 俯視著門外佇立著的惡魔, 對方的身形徹底淹沒在黑暗中，周身的氣場都帶著一種幾乎暴怒的凝固。
在這樣的情景下, 她忽然輕輕笑了起來。
「伯爵。」栗花落柔聲說道, 是一貫的細聲細氣, 「你不是一直想看嗎？」
「什麼？」
D伯爵一時之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麼。
「你口中所謂的——」少女忽然張開手, 蔚藍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線裡也依舊顯得熠熠生輝, 令人沉醉, 「滅世的火焰。」
下一刻她便縱身躍下青鳥，長髮在呼嘯的風中揚起，繚亂如狂舞的蝶。
同時驟然而起的，還有火光沖天。
——炙熱的溫度隨著明亮撩人的火焰朝惡魔呼嘯而去。
然而惡魔到底避開。
栗花落也沒指望自己能把這傢伙秒殺，或者說殺了他本來就不是真正的目的，她只是想出一口惡氣而已。數不清的死亡次數，幾乎伴隨著這張臉而來的死亡陰影，每次被惡魔接近時從骨子裡竄出來的、對死亡的恐懼，怎麼能因為對方稍微流露出來的可笑的愛慕而清算乾淨。
「請你——」
她帶著最符合綾小路千花這張臉的柔軟笑容，一字一頓。
「也去死一次看看吧！」
D伯爵趴在青鳥身上，他的手還保持著伸出去想要拉住什麼的姿勢，柔軟的髮絲在風中繚亂的飛舞，寬大的袖子獵獵作響。——那雙異色的眼眸，更多時候冰涼的像是無機質的死物的眼眸，在此時此刻亮的驚人，綽綽約約的火光映襯著他的面龐，顯出幾乎魔魅的驚豔。
那夢境中——
足以滅世的火焰啊，終於在此出現於他眼前。
栗花落虛立空中，平視著古川優也，腳邊繚繞著幾簇火焰：「如何，驚喜嗎？」
「您總是能給我驚喜，主人。」惡魔非常配合的微微俯身行禮，語調柔和而恭敬，「是我小瞧您了。」
栗花落抬起手。
灼灼火光再次拔地而起，纏繞交織化作火龍咆哮而去，張口把惡魔吞噬。古川優也並沒有反抗，在被吞噬的前一秒，他甚至還風度翩翩的俯下身，左手置於胸前，畢恭畢敬的行了一禮，接著抬起頭，朝栗花落笑了笑，無聲說了句什麼。
——我在地獄等著你。
他這麼說道，然後在火龍口中成了一團霧氣，消散的飛快。有什麼東西在霧氣中發出微弱的光芒，輕飄飄的落在地上，接著迅速黯淡下去，
「……可惡。」
栗花落恨恨的咬牙，這次終於不是她死在惡魔手裡，而是反過來把惡魔送回地獄——可是她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因為那傢伙臨走前的態度，擺明瞭是下次被召喚的時候，還會過來湊上一腳。
甚至有種——
好了好了我讓你殺一回，我們兩清了。
這種感覺。
可惡。
翅膀扇動的風聲在耳邊漸近，D伯爵從青鳥上跳下來，並沒有走近她，而是站在那裡靜靜的看著栗花落，像是在看什麼珍貴的寶物。他眼底有著再清晰不過的沉醉，這種為之神魂顛倒的迷醉，像是長途跋涉的旅人在沙漠中望見綠洲，在望不見盡頭的旅途中終於看見了希望。
他們這一族……永無盡頭的輪回啊。
「千花小姐。」D伯爵的聲音像是清晨的露珠，風一吹就要散了，「您真的不考慮一下麼？……您的火焰能夠毀滅任何、任何事物。」
……是啊，可惜金手指只能用一次。
走到惡魔被吞噬的地方，栗花落俯身撿起躺在地上的信封，幾日前看見的那種好似亙古時間流逝之後引起的泛黃消失的無影無蹤，做成信封的紙潔白嶄新。看起來和其他信封沒有任何區別。
當然，這話是絕對不能說出來讓D伯爵聽見的。
「伯爵，你捨得嗎？」栗花落捏著那封信，笑著問道，「你所遇到的、所接觸過的、所看見的這一切，你都捨得嗎？要將他們毀滅何其容易……可是伯爵，你有沒有想過失去這一切之後，會是什麼樣子？這些並不是多重要的東西，只是伯爵——你真的捨得？」
春天的花，夏天的雨，秋天的落葉，冬天的初雪。
寵物店的那些孩子，你一口氣能吃下滿滿一桌子的甜點，甚至是那些愁眉苦臉的來到店裡找你、希望能得到幫助的顧客。
在少女溫柔的笑容中，D伯爵眼裡的狂熱，一點一點褪去，他沉默了很久，才開口問道「那麼千花小姐……我所看見的，您又是為了什麼呢？」
栗花落：……
——為、為了更好的明天？
這種理由丟出來連黃瀨涼太都糊弄不過去，所以她選擇什麼都不說，深吸一口氣，只是笑。
D伯爵帶著青鳥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栗花落和惡魔那一場戰鬥，雖然看起來很快，但實際上也花了不少的時間。這時一場談話完畢，天邊已經翻起了魚肚白，微光灑落雲層，濃郁的夜色褪去。
天就要亮了。
早餐是栗花落煮的麵條，手藝意料之中的不錯。深夜來救場結果看了一場個人秀的D伯爵，心滿意足的吃完一大碗麵條，看著她洗碗。原本他倒是準備幫忙的，不過栗花落的目光從他的袖口一直掃到留的長長的指甲，在稍微納悶了一會兒為什麼居然還塗了淡紫色的指甲油之後，揮揮手把人從廚房趕了出去。
洗完碗，栗花落看了看時間，在D伯爵驚喜的神色中，洗乾淨手，挽起袖子開始做起草莓大福。
D伯爵：！！！
——是幸福的感覺沒錯了！
栗花落不緊不慢的做著準備工作，偶爾回頭一次，便能看見D伯爵懶洋洋的趴在桌子上，百無聊賴的玩著用來裝飾的鮮花束——一瞬間對柔弱無骨這個詞的理解又加深了不少。
其實她最奇怪的還是為什麼D伯爵一個大男人用著紫色的指甲油，居然不會顯得違和。
——算了。
三花在寵物店裡跟小胖玩著，伯爵之前帶回去的那只小狗崽聽說最近挺活潑的，也不知道一貓一狗能不能玩到一起——不過既然浣熊都可以和三花玩到一起，那麼小狗崽也行吧。
慢吞吞的把草莓大福做完，栗花落把全部裝到食盒裡，交到D伯爵手上：「有兩個是麒麟殿下的，上次做的全都被伯爵你吃光了。」
說這話的時候，栗花落的神色特別凝重。
——如果沒有老實交出去，被麒麟殿下當成點心吃了，可沒有人能救你。
D伯爵：「……哈哈。」
他才不會說其實有那麼一瞬間，是準備獨吞的——不過介於麒麟殿下和白澤大人的關係那麼好，所以還是算了吧。
反正，以後總有機會讓千花小姐再做的。
「再見，伯爵。」
目送著D伯爵的身影消失在視野範圍內，栗花落長長的出了口氣，揉了揉臉頰。她又等了一會兒，橘真弓才到綾小路宅——拎著書包，口袋裡還塞著請假條。
栗花落一時間竟然沒反應過來是不是哪裡不對。
「那麼我們就準備回去吧。」栗花落拿出那封信，從上面撕開一個角，細碎的星光從那裡飄出來，逐漸將二人籠罩起來，「決定技術部到底是扣工資還是回家賣紅薯的時候到了。」
橘真弓感受到了進入任務世界時的那種失重感，眼前的景象漸漸變成灰色，最後徹底暗下去。
耳邊霎時安靜下來。
「——！」
栗花落睜開眼睛。
「感覺怎麼樣？」旁邊有人七嘴八舌的問道。
栗花落沒說話，輕飄飄的掃了他一眼，拿起桌上的外套穿好，徑直往外面走去，「今年這批新人的傳送是誰負責的？」她一邊走一邊問，「我的傳送呢？是我和橘真弓是只有一個人的座標錯了還是兩個都錯了？——我不讓局長把他們未來半年的工資都扣成負數，就讓我下次任務做什麼什麼失敗！」
「……這麼狠？？？」
這一天，所有在傳送陣附近的成員都看見了栗花落氣勢洶洶的往技術部走去，半個小時之後，裡面傳來了淒厲的鬼哭狼嚎。據說在附近被波及的員工回去之後一連做了好幾天的噩夢，佛道世界都是爭著搶著去，想在裡面找個高僧開個光碟機驅邪氣什麼的。
栗花落的心情很平靜，甚至有點愉悅。
——工資雖然被扣了很多，但是發現技術部BUG發下來的獎金已經把被扣的這部分給補完還有剩餘。
——技術部那群傢伙，雖然沒成功被趕回去賣紅薯，但是估計未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三餐都只能吃食堂了。
簡直不要更神清氣爽好嗎？
第32章
雨水淅淅瀝瀝的落著, 壓彎了階邊新長出來的野草。整整積攢了一晚上的積水終於漫過第一階，在雨點的敲打下漾開波瀾。
栗花落就是在這樣的場景下醒過來的。
身上麻布衣服已經被雨水浸透，濕噠噠的黏在身上，她不適的皺起眉，一邊擰著袖子, 一邊往破敗的屋裡走。
這是非常傳統的日式房屋，暫時看不出年代, 幸好這屋子雖然外面看上去已經荒廢, 裡面房梁上還結著灰白的蜘蛛網，但至少在這樣的雨天裡不會漏水。栗花落在屋子裡轉了一圈, 翻出了半盆子小米和風乾的肉條, 屈指可數的蔬菜蔫蔫的散在盆裡，邊緣泛著不新鮮的黃。
盯著小米看了一會兒，栗花落忽然想起來, 轉身往外面跑。
木階下的泥地裡雜草叢生, 翻倒的陶盆已經被雨水濕潤，旁邊一把黃澄澄的小米泡在污濁的水中, 幾乎要和泥水融為一體。
栗花落歎了口氣，摸了摸隱隱作痛的後腦勺，走進雨裡把陶盆撿起來。
——這個世界的主角，是個溫柔又強大的人。
——在找到主角之前, 栗花落覺得還是先讓自己不被餓死比較重要。
她琢磨著抓了把小米, 然後切了兩三片肉乾, 撕了片菜葉子, 全部扔到洗乾淨的陶盆裡，往裡面加點水，升起火煮飯。慢慢悶著鍋裡的小米飯，外面的雨淅淅瀝瀝的落著，聽起來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停的，栗花落由衷的擔憂了一會兒會不會發洪水，忽然聽見外面有動靜。
有人從屋子外面走進來，雨水順著衣擺落在木板上，滴滴答答的聲音。
這屋子小的失去了所有可能的隱蔽作用，栗花落站在門口，稍微探出頭，就能看到站在簷廊下的人。——那是個身材修長的青年，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淺色的長髮濕噠噠的黏在同樣濕噠噠的衣服上，如同她剛才所想像，不停有水順著衣擺滴滴答答的落下，很快在腳邊積成一灘。
「喂。」栗花落喊了他一聲。
「抱歉。」那人轉過身來，露出一張溫雅俊逸的蒼白面容，他朝屋子裡的女孩笑了笑，眉宇間是揮之不去的疲憊。似乎是擔心嚇到那孩子，青年停了一會兒，儘量放柔了聲音問道，「我能在這裡躲會兒雨麼？」
栗花落眨了下眼睛：「你進來吧。」
她啪嗒啪嗒跑回裡面找出火石，把圍爐點著，點燃的柴火發出劈啪的爆裂響動，火光倒映在牆面上，渡上一層溫暖的色彩，很快把在雨天略顯潮濕冰涼的屋子烘烤的熱乎乎。
「謝謝。」
雖然身上濕漉漉的，但是青年好像一點都不在乎，逕自在圍爐邊坐下來，望著火焰發呆。他身上的水很快在周圍積成一灘，也沒有得到半點矚目。
沒有鐘錶，雨天天色又暗，栗花落分不清現在是什麼時間，只能確定應該不是清晨。鍋裡的小米飯一時半會兒顯然沒辦法煮熟，她拉了拉黏在身上領口，覺得衣服上的濕氣全都浸到身體裡去，風從外面一吹進來，整個人都冷颼颼的。
——以後怕不是會得風濕。
在青年對面坐下來，相比對方巍然不動的鎮定，栗花落卻忍受不了等衣服自然風乾，她皺著眉頭，使勁擰著袖子裡的水，寥寥幾滴水落在火堆中，冒著白煙發出滋滋的聲。袖子擰完擰衣擺——這樣的作用其實也不大，如果不是這屋子裡還有個男性生物，她簡直想把衣服脫下來烘乾了再穿回去。
……話說這有換洗衣服的可能多大？
栗花落沒翻到那些，還不太清楚，不過心裡也不怎麼抱希望。
木柴這樣不需要錢的東西這屋子裡倒是不少，火焰變小了就仍一根下去，栗花落張開手看了看手上的老繭，不太在意的撇撇嘴。等他們倆身上的衣服被火徹底烘乾，鍋裡的小米飯也順勢燜好了，若有若無的香氣從廚房裡飄到饑餓的人肚子裡，發出咕嚕嚕的聲音。
翻出兩副碗筷，栗花落洗乾淨，大方的把不多的食物平分，放到青年手邊。
從坐下開始就一直沉默發呆的青年，看了眼食物，又看了眼栗花落，終於後知後覺的回過神，端起碗，笑了一下：「謝謝。」
他笑起來的時候給人一種春風拂面的感覺，栗花落咬著筷子呆了兩秒，使勁搖頭。
外面雨聲淅淅瀝瀝，裡面柴火劈啪作響。天色徹底暗沉下去，圍爐裡的火光將兩人的影子映在牆面上，隨風搖曳著，忽大忽小。
「……不點燈麼？」
圍爐的火光看起來是有些暗，栗花落的目光下意識的在周圍轉了一圈，沒看見有什麼類似燈的東西。青年沒得到回答也不在意，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碗裡的小米飯，用筷子的姿勢生疏的像是初學者，火光倒映在他眸中，漾開盈盈的光芒。
「你叫什麼名字？」栗花落指了指自己，表示禮尚往來，「栗……栗子。」
這次的設定著實出乎意料，貧窮的山村小女孩，她根本沒有發現自己姓名的機會，只能隨口胡謅。實際上從睜開眼睛到現在為止，她對自己這具身體的瞭解，也只有在外面積水倒映中驚鴻一瞥那張清秀稚氣的臉。
「栗栗子？」青年重複了一遍。
這人是認真的嗎？
「栗子。」栗花落糾正他，就這麼非常平靜的決定了自己在這個世界的名字。
「吉田松陽。」
栗花落眨了下眼睛，抬起眼認真的去打量他。方才青年的模樣如同剛從水裡被人打撈起來，臉色被凍的發白，唇瓣都是泛淺紫的。現在整個人被圍爐烘烤的暖乎乎，身體回暖，臉頰透出點稀薄的血色，暖色的光芒落在他身上，整個人簡直像是在發光。
——他笑起來的時候，看起來倒是溫柔極了的。
「你……」不過栗花落猶豫了一下，還是有些不太確定，「你接下來準備做什麼？」
「不知道。」
吉田松陽實話實說——他剛從那個地方跑出來，避開追來的屬下，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的同時，也對對未來毫無設想。
其實原本是有的，但現在沒有了。
「真巧。」接著他便聽見對面的女孩拍了下手，語調溫軟，非常自然的喊起了他的名字，「其實我也沒有地方去。——松陽，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到處走走？」
「走走？」
「是呀，雖然不知道要去哪，但是在外面走一走……」栗花落注視著青年，聽見自己的嗓音稚嫩柔軟，「說不定就知道想在哪留下來了呢。」
「畢竟如果一直待在這的話，就永遠都遇不到想留下來的地方了吧。」
吉田松陽神色鬆動。
他和栗花落對視著，眼底倒映出女孩一派天真的模樣，片刻後，忽然無聲笑了笑。
「好啊。」
他溫和的說道，「等雨停了，我們就出發。」
於是就主角get√
深山小村，傾盆大雨，破敗的小屋，天真的女孩，狼狽的旅人……栗花落覺得這是一個處處充滿了劇情flag的場景。技術部那群傢伙為了報復她，給的資料都是含糊不清的，只一句溫柔而強大，能看出什麼來，所以到最後還是得她自己慢慢揣測。
聽起來怪淒涼的。
吉田松陽這張臉，這副失魂落魄的神色，就算迷茫也依舊溫柔的笑容，起碼在這附近方圓幾百米，都不會有比他更符合主角氣質的人存在了。
——至於強不強大，時間長了總會看出來的。
如果她的猜測沒錯的話，吉田松陽以後大約還會撿一個或者幾個孩子回來，所以這次應該是【被收養極為依賴收養者，看起來乖巧然而嫉妒心極強】的女配類型。
……希望等過幾年再撿吧。
給自己做好暫時定位的栗花落，有些猶豫的想道。
——畢竟如果撿回來的是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她覺得自己可能不太下得去手。
——但也不是特別下不去手。
自以為看破了一切的栗花落，有點激動的搓手手。
外面的雨漸漸又大了，雨水打在屋簷上，又密密的從屋簷滑落。接連不斷的雨簾遮掩了視野，朦朧中什麼都看不見，天地之間仿佛一切都安靜了下來，只剩下雨水落下的聲音。
栗花落又往火堆裡扔了兩根柴。
柴火都被烘乾，沒有了剛點燃時扔下去的時候，發出水分蒸發的滋滋聲和不太美妙的黑色煙霧。
她覺得有點無聊。
之前在上一個世界的時候……總之不會無聊。可是現在這個時代，目測也不像是有手機漫畫的樣子，在開始行動以及找到樂趣之前，大概會無聊很長一段時間吧。
栗花落在這邊無所事事，一抬眼卻看見吉田松陽閉著眼睛，十分平靜的接受了這樣的寂靜，在搖曳著的火光映照下，面容安詳的像是一幅畫。……所以說為什麼她會不由自主的用上安詳這個詞。
「松陽松陽。」女孩湊到他面前，扯住他的袖子晃了晃，「松陽你不覺得無聊嗎？」
青年睜開眼睛，垂眼看她。
「松陽？」女孩歪歪頭。
「並不會無聊。」吉田松陽有些遲疑的把手落在女孩頭上，生疏的揉了揉，輕聲回道，「我已經習慣了。」
第33章
天亮的時候，雨停了。
清晨的空氣透著雨水浸潤大地後沉悶的氣息, 栗花落在門口站了一會兒, 估計今天會出太陽。
她揣著從角落裡的瓦罐倒出來的一點錢，出去給吉田松陽買了件新衣服——昨天太暗沒看清楚, 青年身上的衣服盡是血水被沖刷之後留下的淡褐色。
——白天穿成這樣出去可就太嚇人了。
舊衣服摸起來材質不錯, 做工好像也很貴，不過栗花落在確定上面的血跡沒辦法洗乾淨之後, 還是毫不留情的扔進火堆裡燒乾淨。
她隨意掃了眼換上乾淨衣服的吉田松陽, 並不算意外的確定了那些血都是別人身上的……這麼說的話, 強大好像也符合了。
若有所思的想著，栗花落手下動作不停，把這屋子裡剩下的一點小米和肉條全部燜好, 做出一頓相較而言算是比較奢華的早飯。
反正沒辦法帶著上路, 總不能留在這裡發黴。
吃過早飯, 兩個人扔了根樹枝，這麼隨意的決定了出發的方向。
臨走前栗花落對比了一下自己和松陽的身高, 覺得自己現在應該是在十一二歲左右。——也不排除松陽太高或者自己太矮的緣故。
而且離開村子的路上也神奇的沒有遇到其他人, 不存在其他對比可能性。
此時應該是初夏。
別問怎麼推測出來的，反正就是。
廣闊的天地, 矮小的傳統房屋, 隨處可見的田地。
栗花落懵懵懂懂的走在人煙稀少的大路上, 隱約覺得自己是不是來到了什麼極為古老的時代。
還是得弄清楚才行……
她想道。
只是當她把這個問題丟給吉田松陽的時候, 青年怔了幾秒, 臉上竟然露出幾分不太確定的神色：「是……」
他遲疑的報出了現任將軍的名字。
這種充斥著大概可能也許的語氣, 完全沒有說服力，兩個努力在偽裝普通人的傢伙對臉懵了片刻，非常默契的換了個話題，假裝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這時節路邊還有野果生長，栗花落挑著像是熟了的摘下來，用袖子隨便擦了擦表皮，張嘴哢嚓啃了一口。
……酸的。
酸的要命的那種酸。
栗花落的臉迅速皺成一團，旁邊的吉田松陽完全沒有注意到，她懷揣著惡作劇的心理，把野果分給吉田松陽一顆。
青年接過來咬了一口，嚼嚼，淡定的咽下去，然後又哢嚓咬了一口。
果肉分離的哢哢聲不絕於耳，在栗花落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吉田松陽十分平靜的吃完了整個果子。
「……」
栗花落終於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了一點兒不對勁。
她選擇假裝沒發現。
這種事情還是不要多管比較好，總而言之還是那句話——好奇心害死貓。
這句話是絕對不會騙人的。
只是雖然不準備對吉田松陽的不同尋常發表意見，但這不代表她能接受死氣沉沉的旅行。
是真·死氣沉沉。如果自己不先開口，栗花落毫不懷疑吉田松陽能沉默到天荒地老。——他們從村子裡出來走了快一上午了，這傢伙竟然沒主動說過一句話。沉默寡言也不是這樣的。
剩下的旅程變成了栗花落想盡辦法讓吉田松陽開口。
「松陽松陽，你看那個花！」
「松陽松陽，你看有鳥飛過去了——」
「松陽松陽……」
這麼重複了好幾遍，在栗花落指著一條小河讓他看魚的時候，吉田松陽沉吟了一會兒，緩緩開口：「栗子從來沒有離開過村子嗎？」
栗花落：……
——我不是我沒有，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子。
她的呆滯似乎從某方面被認為是在默認，吉田松陽的眼神驟然緩和下來，抬起手溫柔的摸了摸栗花落的頭髮，朝她微微一笑。
——什麼叫忽如一夜春風來，繡面芙蓉一笑開，雲想衣裳花想容，全凝聚在這個笑容裡了。
栗花落頓了頓，原本反駁的話語沒能說出口，她忽然覺得自己的臉頰隱隱有些發燙，便強行將自己的視線從吉田松陽身上移開。
女孩白皙的臉頰上是如煙霧般漫上來的緋紅，眸光盈盈，有些僵硬的落在路邊一株粉色的野花上。
吉田松陽又笑了。
他身上終於透出些活著的氣息，而不是如身處雲霧繚繞中的仙人，高高的遠遠的，看得見摸不著。
兩個人繼續往前走，順著小溪流，能看見沿途盛開的野花和茁壯的青草。淺淺的溪流裡有時候會冒出來兩三條細細小小的魚，一甩尾巴又消失在石頭縫裡。
再往遠方看去，能隱約看見大片的田野，原本規整的土地都已經荒廢，只有寥寥無幾的地還種著食物。
這路上他們也有經過村落，栗花落已經打聽出這是個戰亂的年代——來自宇宙的天人在某一日突然到達地球，展開了戰爭。
說到這個話題的時候，栗花落很難才控制住自己，不去看身邊坐著的吉田松陽一眼。
這種仿佛等待著救世主到來進行拯救的世界，非常容易令她蠢蠢欲動……但現在還不行。
——吉田松陽在陪主人家的兩個小孩玩耍。
氣質上令人如沐春風，外表看起來也一派無害，吉田松陽理所當然的非常討小孩子喜歡。他本人似乎也很喜歡圍繞在身邊的那些孩子，總是笑眯眯的，不厭其煩的聽著這些含糊的童言童語。
「你們是兄妹嗎？」剛才還在和栗花落聊著國家大事的男主人，順著女孩的視線看過去，臉上露出溫柔的神色，「你哥哥很受小孩子喜歡。」
栗花落沒有反駁，點點頭：「他一直都這樣。」
在好心的農家借宿一晚，第二天早上醒來繼續上路，他們大部分的時間都是這麼度過的。
如果附近沒有可以借助的地方，他們倆就住野外，生起火，樹上結的果子，小溪裡大一點的魚，還有田地裡被遺忘的食物……都可以拿來食用。
反正是漫無目的的流浪，環境怎麼樣也沒有關係了。
栗花落已經習慣了各式各樣的生存挑戰，吉田松陽則對這些東西毫無波動，被栗花落不小心烤焦了的魚，也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去。
劈手奪回青年手裡還剩半條的魚，栗花落除了揣測一會兒對方到底處在怎麼樣一種生存環境中以外，也在做飯的時候默默打起精神，儘量別再發生這種事情。
——雖然目測吉田松陽就算吃下去也不會有事，但栗花落還是覺得怪怪的。
也怪不忍心的。
「幸好我們出發的時候春天才剛剛結束不久，要是冬天的話就糟糕啦。」栗花落兩隻手撐著臉頰，說話的時候似乎已經想像到了那種慘烈的場景，不由得歎了口氣，「所以我們得在冬天來臨之前找到能夠暫時停留下來的地方才行。」
「好啊。」吉田松陽笑眯眯的，「都聽栗子的。」
他現在明顯比剛剛離開村子的時候要輕鬆多了。就是是那種原本背負著重擔喘不過氣來，然後整個人都松了一口氣的如獲新生感覺。
同時也很聽話，幾乎對栗花落的任何決定都沒有意見。
栗花落：搓手手.jpg
這是一間破敗的神社，他們倆也不知道怎麼就順著小路走到這兒來了。不過既然天色已經暗下來，也只能暫且住下，等明天再說了。
神社裡全是蜘蛛網，斷垣殘壁，東西都被搬走了，只剩下空蕩蕩的外殼仿佛隨時都要倒塌。
栗花落自認為也沒什麼需要害怕忌諱的，在旁邊的林子裡撿了乾柴，生起火開始烤魚。
魚是在路上抓的，拿草根串住，拎了一路。今天也不知道到底為什麼，總之栗花落執著的想吃烤魚。
燃燒的柴火發出劈啪的響聲，夾在上面的魚開始散發香氣。栗花落摸出在鎮子上換來的調料，小心翼翼的灑了點上去。
吉田松陽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突然站起身：「我出去一下。」
栗花落見怪不怪的點點頭。
青年偶爾也會突然出去一下，回來的時間也有長有短，長時間外出再回來之後身上就會帶點兒不明顯的血腥味，袖口衣角濕漉漉的滴著水，看起來像是被胡亂在水裡清洗過——
栗花落就當沒發現。
後來這種出去的時候就少了，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吉田松陽整個人都放鬆下來，卸下了肩上的重擔。
栗花落還是當自己什麼都沒發現。
——反正人設上她只是個生長在深山小村裡的小孩，對這些情況一無所覺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對吧。
……只不過，今天的情況似乎有點不對勁。
比如說一向傍晚出去半夜就會回來的吉田松陽，竟然直到淩晨才重新踏進神社的門。
比如說他身上不僅有血腥味，背上還背著一個孩子。——白髮，亂蓬蓬的天然卷，這孩子趴在青年背上呼呼大睡，懷裡還抱著把刀。
栗花落：「……」
這刀的位置看起來看起來好像有點膈人？無論是背人的，還是被背的，應該都不會覺得舒服吧。
所有表情都凝固在臉上，栗花落和吉田松陽對視著，青年對她這樣一反常態的情況似乎有些預料不及，眼裡泛起些微困惑。
「……栗子？」
栗花落沒說話，默默的退了兩步，在盯著吉田松陽看了一會兒之後，有些一言難盡的將視線默默落在他背上，然後又默然轉開，盯著還有點余溫的火堆。
——和火堆上的魚。
「松陽。」女孩小聲問道，口吻聽起來有些不安，「這孩子……也是你撿回來的嗎？」
一秒入戲。
棒。
第34章
這孩子的名字, 叫做阪田銀時。
是吉田松陽從戰場撿回來的。
「因為他們說有食屍鬼出沒。」青年給出的理由非常簡單, 「所以我就忍不住去看看, 沒想到竟然是這麼可愛的孩子。」
他口中這麼可愛的孩子，正在埋頭啃烤魚。栗花落特地留了一條最大的下來, 結果被他一口氣吃掉一半。她瞥了眼這孩子, 對吉田松陽的形容詞不置可否。
——看起來是有點兒好看。
就是沒什麼肉。
栗花落拿起一根樹枝，攪了攪還沒全滅的火堆，小聲問道：「他要和我們一起走嗎？」
「栗子……不願意嗎？」
沒料到女孩的反應, 吉田松陽似乎有點為難。
「倒也不是啦。」晨光細細的從神社外面灑進來, 女孩眨了眨眼睛，纖長的眼睫撲閃撲閃, 像是在發光, 「我只是在想，如果銀時要和我們一起走的話, 那到下一個鎮上，需要買好多東西呢。」
她看起來毫不介意。
其實也並非看起來, 栗花落確實是不介意隊伍裡多一個孩子，但是從設定上來講, 她是需要介意一下的——不過沒有必要這麼快。暫時先友好相處, 等這孩子對吉田松陽的依賴性到達走丟也會努力找回來的地步，她才要開始動手。
——畢竟如果真的走了，就不太好了嘛。
栗花落這麼想道。
於是兩個人的隊伍變成了三個人, 他們到達下一個鎮子的時候, 栗花落給阪田銀時買了套新衣服。是和吉田松陽身上那套一個顏色的。這孩子被帶回來之後, 和之前的吉田松陽很像，都不太愛說話，眉梢眼間有點戾氣——這時候看起來倒也有點兒開心。
他看了栗花落一眼，紅色的眼睛裡透出幾分不明的意味，又很快收回視線，不去看她。
這點兒微妙的情緒栗花落並沒有在意，她盤算著買了個小鍋，調料也多買了一點。畢竟隊伍裡多了一個成長期的孩子，如果平時的三餐還像原來那麼粗糙是肯定不行的。野外沒有太好的條件，但是抓到魚，還是能煮個魚湯什麼的。
「栗子真厲害。」第一次喝到新買的鍋煮出來的魚湯，吉田松陽捧著碗，和藹可親的表揚了一句，「好像什麼都會的樣子。」
「只是做飯而已。」栗花落謙虛了一下，扭過頭去問小孩，「銀時覺得怎麼樣？」
這小孩的回應是把碗裡的湯一口悶了。
「——你喜歡的話就太好了。」
自動解讀了一下這個動作的意思，栗花落一臉賢妻良母。
「好醜。」
「……誒？」
「我說你這個表情。」阪田銀時面無表情的放下碗，「太醜了。」
栗花落：「……」
等、等等，她是不是又搞錯了什麼？這孩子不是沉默寡言掛的嗎？說話突然這麼犀利是幾個意思？
女孩呆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下意識的去看吉田松陽。
眼裡還帶著揮之不去的茫然。
——真的很醜嗎？
那眼神好像在這麼問著似的，吉田松陽不由悶聲笑道：「沒有，我們栗子最好看了。」
阪田銀時沒說話，只是斜睨栗花落一眼。
栗花落：「……」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之前在放話要搞技術部的時候，立下的那個flag。然而最後，技術部的那些傢伙，也只是需要吃半年的食堂而已，意識到這一點，栗花落背後忽然泛起陣陣涼意。
別開玩笑了。
是不是flag應驗了，暫且放到一邊，栗花落琢磨著自己應該沒有這麼倒楣。三個人休整完畢，按照老規矩往天上扔了根樹枝，決定了接下來前進的方向。
他們也不是總這麼幸運，這回前進的方向，竟然距離戰場很近。
戰鬥已經結束了，被炮彈轟炸過後的土坑，腥紅的血液滲進泥土，幹了之後和土地混合成一種歇斯底里的黑褐色。破敗的兵器隨處可見，半截在土裡，半截在地面上，還有不知道是哪一方的士兵，竟然沒有在結束後被自己的戰友帶走，掙扎著咽了氣。
在意識到是什麼情況之後，吉田松陽立刻抬手捂住了栗花落的眼睛，他往旁邊看了一眼，發現銀時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到了女孩前面。
寬大的袖子垂下來，溫熱的手掌覆蓋在眼睛上方，突然陷入昏暗的視野，讓栗花落愣了一下。她下意識的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是濃郁的正在消散的硝煙味，令人作嘔的血腥氣，以及一點點青年袖子上的、若有若無、說不出來的氣息。
硝煙味……
栗花落的大腦轉動了一下，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似乎有非常重要的東西隔著一層紙在蠢蠢欲動，但就是不肯戳破。
她努力想著，還沒想出來，就被打斷了。
「不要看，栗子。」青年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我們該走了。」
他蒙著女孩的眼睛，第一次表現出極為強硬的姿態，按著她的肩膀，帶著栗花落離開了這裡。女孩懵懵懂懂的被吉田松陽帶著走，因為被蒙著眼睛看不清路，腳底下難免踉蹌，有幾次險些摔倒。再又一次被石子絆到之後，她手裡便多了一隻更小的手。
「笨死了。」阪田銀時很嫌棄的說道。
「……銀時？」
小孩著繃臉沒有回答，另一隻手抱緊了懷裡的刀。
空氣中的味道沒有那麼難聞的時候，栗花落也反應過來這是怎麼回事。他們大約是覺得她從來沒有見過戰場的慘烈，所以怕會嚇到她吧。
她有些想笑，但還是溫順的任由這兩個人，把自己帶離了戰場的範圍。
「晚上想吃什麼？」
假裝自己什麼都沒有發覺，栗花落笑著，揉了揉小孩的頭。
亂蓬蓬的天然卷，手感簡直一級棒。
阪田銀時僵硬的任由她揉了兩把，才使勁拍開栗花落的爪子，朝旁邊的小河抬了抬下巴。他們往反方向走了好長一段距離，最後在河邊停下來。前後都看不見村鎮的影子，大概是要露宿郊外了。
「那要銀時自己抓哦。」栗花落站在河邊看了兩眼，找了根樹枝試探著水深，歎了口氣，「算了，還是讓松陽來吧。」
「——你這是在瞧不起我的身高嗎？！」
小孩炸毛。
「沒有沒有。」栗花落笑眯眯，否認的很敷衍，「抓魚太危險了，銀時還是個孩子嘛。」
銀時：……
最後還是吉田松陽下到河裡，輕鬆的抓了兩條大魚上來。河岸邊還有野菜生長，栗花落去拔了一點。她認得到的其實不多，不過都是最常見的可以食用的野菜。
熟練的升起火，鍋裡煮著野菜魚湯，樹枝串好了魚放在大片的樹葉上，等著魚湯熬好就駕到火堆上烤。
栗花落盯著吉田松陽看了一會兒，忽然很懷念的扭頭跟阪田銀時說道：「你別看松陽現在抓魚生火好像很熟練的樣子，但是我們倆剛剛出發的時候，他可是什麼都不會的哦。」
小孩立刻扭頭看了他一眼。
青年咳了兩聲，神色有點尷尬：「栗子你……」
「不會生火，不會煮東西，什麼都不會。」栗花落假裝沒聽見，抱著膝蓋，慢吞吞的揭老底，「如果不是對野外的生活適應性很好的話，我簡直要以為松陽是哪裡跑出來的大少爺。」
被銀時盯著的吉田松陽已經放棄抵抗，專注的看著鍋裡的湯，假裝什麼都沒聽見。
「後來想一想，也挺好的。」最後栗花落笑眯眯的做總結，「畢竟如果松陽什麼都會的話，我不就沒有用處了麼？」
「你現在也不是很有用啊。」阪田銀時說道。
栗花落：……
她能不能現在就把這小鬼扔掉？管他還會不會找回來。
栗花落畢竟是職業的，到底忍住了這種衝動，只是使勁揉了揉阪田銀時的頭髮，最後假裝不經意的用力扯了兩根下來。
「這是什麼幼稚的報復！你居然想把我扯禿嗎！」阪田銀時吃痛，迅速往旁邊躲開，瞪著眼睛看她，忿忿不平的嘟囔了一句，「好狠毒的女人！」
「魚湯好了。」吉田松陽一句話制止了接下去可能會發生的鬥爭。
三個人捧著碗，圍著火堆坐好，盯著上面的烤魚。
「能撒點糖上去嗎？」阪田銀時突然冒出來一句話，視線往旁邊的調料上飄了一瞬，轉臉看向栗花落的目光中全是熱切的期待。
栗花落沉默了兩秒。
「別妄想了。」然後她特別冷酷的說道，「我死都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的。」
「切。」
喝完碗裡的魚湯，野菜也吃的乾乾淨淨，栗花落抓著烤魚轉了個圈，往上面灑調料。
遠遠的不知道什麼地方，忽然傳來一聲悶響，連大地都帶著顫動了一下，可想而知發生地有多大的動靜。
栗花落抬起頭看過去，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那邊兩個人開始一唱一和。
吉田松陽：「最近也到了地震的季節呢。」
阪田銀時：「啊，說的也是，秋天就是地震的季節嘛。」
吉田松陽：「沒有波及到我們真是太好了。」
阪田銀時：「明天還是往另一個方向走吧，萬一又地震怎麼辦。」
栗花落忍無可忍。
「我看起來像是傻子嗎？」她無奈的搖搖頭，「只是戰場而已，有什麼難以啟齒的。」
「栗子，我們只是……」吉田松陽試圖解釋。
「戰爭什麼的……我才不怕。」栗花落撐著臉頰，望著前方的火堆，火光在她稚氣未脫的面容上落下搖曳的光影，眼底倒映出小小的火焰，「我以前也是操縱戰爭的人呢。」
阪田銀時：「哦。」
第35章
他們沒信。
栗花落看出來了, 不過她什麼都沒表示，本來就只是隨口一說而已。
這個話題就此打住，女孩低下頭把烤好的魚分開，把最多的一部分放到吉田松陽碗裡。她是從來不掩飾自己對青年的偏愛的, 直白的用著一切能做到的, 幾乎熱烈的表達著。
阪田銀時懶洋洋掃了一眼栗花落, 還沒想到自己應該怎麼說，就看到女孩隨手扔過來一把糖, 晶瑩潔白的糖粒灑在烤的焦黃魚肉上。剛烤好的魚肉溫度還很高，糖粒微微融化成有些粘膩的樣子, 男孩隨手撥弄了一下, 慢吞吞的吃了起來。
栗花落想像了一下那種又甜又鹹的味道, 覺得有點胃疼。
不過看著男孩似乎津津有味的樣子, 她忽然意識到，以後在甜品上恐怕難以避免一大筆支出。——這不行，必須控制糖分攝入。
對小孩的牙不好。
她一本正經的想道, 在心裡的小本本上記下。
戰場的事情大家默契的忽略過去, 只是以後他們都儘量避免了往戰場頻發的方向。偶爾遇到小型的戰鬥, 吉田松陽總是能及時捂住栗花落的眼睛把女孩帶走。他們完全把女孩口口聲聲的不怕戰爭當成了不甘示弱的謊話, 半個字都沒信。
夏天過去了，秋天也即將落下帷幕。
「我們得找個地方住下來。」栗花落十分嚴肅的說道，面前的小鍋咕嚕嚕的冒著熱氣, 「冬天也在外面流浪的話, 未免也太淒涼了。」
「好的。」吉田松陽一向不會在這些事情上發表反對意見, 笑眯眯的點頭，「聽栗子的。」
在冷起來之後，就一直被栗花落致力於裹成球的阪田銀時，也不怎麼在意的點了點頭。就如同吉田松陽從來不會反對栗花落的提議一樣，他也從來不會拒絕吉田松陽的要求。
「那就這麼決定了。」栗花落拍拍手，「我們就在下個遇到的村子住下吧。」
她說的非常輕鬆，說到就能輕易做到一樣。然後這女孩似乎確實是無所不能的，想做的事情都能解決，至少阪田銀時從來沒有見過她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每次到有人群聚集的地方，她混入人群轉了兩圈，就把想要的東西都準備完畢。
「這傢伙一定有超能力吧。」阪田銀時曾經這麼吐槽過。
「沒有啦。」栗花落語氣甜甜的回答，「只是大家都喜歡我而已。」
吉田松陽笑眯眯的點頭：「嗯嗯。」
阪田銀時：「……」
栗花落的目光落在阪田銀時身上，男孩身上穿著厚厚的秋裝，捧著熱乎乎的野菜湯，他身上有種令人讚歎的蓬勃生命力在旺盛的生長著，而每每在望著吉田松陽的時候，眼睛是亮的。——她覺得是時候可以進行第一次了。
要做的隱蔽一點，隱晦一點，若無其事一點。
不能被別人發現她是故意的，她必須是在『無意』的情況下做出來，才能讓阪田銀時在發現自己被丟下之後重新找回來。……女孩慢吞吞的想著，甚至替自己計畫好了將來一切被發現的時候，該怎麼不甘又憤恨的退場。她把最後一片野菜葉子塞進嘴裡，笑了一聲。
他們繼續出發。
中途栗花落以野菜已經越來越少的理由，強迫阪田銀時和自己一起去。然後在男孩一邊找著野菜一邊問要多少的時候，悄無聲息的回到了營地。
「銀時呢？」吉田松陽有些疑惑的問她。
「我不知道……」栗花落眨眨眼睛，目光在周圍轉了一圈，「他沒有回來嗎？」
當然，這孩子很快就找回來了，栗花落沒有把他帶的太遠，要是真的找不回來就糟糕了。然後阪田銀時老大不高興的抱怨著自己一回頭栗花落就不見了，害自己還以為她遇到了什麼危險，在周圍找了半天的人，結果這傢伙居然自己就回來了。
「我也是一回頭就沒看見你了好不好。」女孩氣鼓鼓的反駁，「明明是你自己跑開。」
然後這種事又發生了幾次。
阪田銀時已經能很淡定的在做完栗花落囑咐的事情之後，再自己跑回到他們休息的地方。
「別老是對銀時惡作劇呀。」吉田松陽捏了捏栗花落的臉，很無奈的歎了口氣，「再這樣下去，那孩子真的要不高興了。」
「……我才沒有。」
栗花落小聲嘟噥著，眼神閃爍，她讓自己的神色看起來滿是不安，還有點心虛。最後像是有些吃醋——或者是為了掩蓋什麼似的，扭過頭不去看青年，咬著嘴唇：「誰讓你對他那麼好。」
吉田松陽怔了怔，旋即啞然失笑。
又一次自己跑回來的阪田銀時沉默兩秒，把懷裡抱著的魚扔到地上，第一次氣到跳腳：「——所以說你根本就是在吃醋吧！因為不高興松陽對銀醬這麼好所以三番兩次惡作劇！你是才三歲的小孩子嘛！能不能成熟一點！這種事情就算是三歲的小孩子也不會做出來吧啊喂！」
「我才沒有！」栗花落瞪著他，不甘示弱。
他們兩個看起來簡直像是要打一架似的，吉田松陽捂著臉歎了口氣，看起來十分無奈。
最後他把栗花落哄去處理帶回來的那條魚，又把阪田銀時拉到一邊去，說要看看他的劍術有沒有進步。——他最近不知道怎麼的，一時興起忽然提出要教兩個孩子練劍，阪田銀時點頭同意，栗花落拒絕了。
——不管什麼地方，她從來走的都是遠端法師路線，近戰什麼的，不可能不存在的。
他們倆轉身一走，栗花落臉上的情緒就收斂淡下去。
她算了算這幾天的情況，覺得既然吉田松陽已經跟自己專門提出這件事，那麼在最近幾年以內可以停止這種針對的行為了。
這幾天也只是小打小鬧，本來就只是為了埋點引子，讓以後分/裂的時候他們恍然大悟，心說原來自己那麼早就對銀時表現出敵意。
不過還是覺得哪裡怪怪的……栗花落撿起地上那條魚，默默的想道。
之前在戰場上，她聞到的的確是炮彈炸開之後的硝煙味。可是這個世界從房屋建築也好，衣著打扮也好，還有這一路所能看見的農業商業手工經濟，都表現出這還是個冷兵器的時代……那麼戰爭中怎麼會出現已經成熟了的□□痕跡？
她覺得自己應該是忽略了什麼。
但又不知道要去哪兒找被自己忽略的東西。
那條魚最後被栗花落剁了，還是像以前一樣，魚頭煮湯，魚身拿來烤。她覺得自己回到總部之後，或許可以去開家烤魚店。現在沒有任何一道菜，能比得上她對烤魚的嫺熟。
當然，起碼就栗花落本人而言，她是絕對不想吃烤魚了。
秋意漸濃。
落葉掉的厲害，河水也漸漸涼的有些凍手。他們大約是真的已經遠離了戰場的方向，至少很久沒有看到硝煙的痕跡。
栗花落幾乎要以為是自己記錯了。
又過了幾天，他們終於遇到了第一個村子，在冬天到臨之前找到了能夠住下的地方。
這裡暫時還沒有被戰爭侵擾，村民在聽說了他們的來意之後，很熱心的指點了一間沒有人居住的屋子給他們。
院子裡已經長滿了野草，房屋有些破舊，後面的圍牆也倒塌了一小塊，但總體看起來還不錯，也很寬敞。
村民們說，五年前原主人舉家搬離這裡，再也沒有回來過。
「村子裡有人會修房子嗎？」栗花落牽著吉田松陽的手，脆生生的問道，「我們想把圍牆修一修。」
自食其力的小村子，顯然什麼都有人會一點。輕車熟路的商量好價錢，約定好什麼開工的時間，栗花落問清了店鋪的位置，出去採購。
她只買了一些生活必需品，被褥枕頭什麼的，店主垂眼瞥了一眼小姑娘，揮手讓自家兒子去幫忙抬東西。
等栗花落回到房屋，院子裡的雜草已經被清理的差不多。吉田松陽在裡面打掃屋子，應該都是銀時拔的。小孩在地上躺著不肯起來，看起來有點想用滿地打滾來逼迫吉田松陽別讓自己幹活。
店主的兒子把東西搬進去。
栗花落走過去俯視他，然後剝了一顆糖給小孩塞進嘴裡，唇角彎起有點得意的弧度。
「快起來繼續幹活。」女孩玩鬧似的輕輕踹了他一腳，有點不滿，「你難道要讓松陽一個人做完嗎？」
阪田銀時含著糖想了一會兒，朝她豎起兩根手指頭。
「不行。」栗花落面不改色，「一天只能吃兩顆糖。下午我會再給你一個。」
阪田銀時目露凶光。
「松陽——」
栗花落作勢要喊，小孩一下子就從地上爬起來，右邊臉頰被撥過去的糖球塞的鼓鼓，小跑著去圍觀大人修圍牆了。
「栗子？」吉田松陽這是才從裡面走出來，長髮胡亂被紮起來，幾縷沒紮到的髮絲淩亂的落在肩上。
他臉上還沾著幾塊灰塵，看起來有些狼狽。
——晚上想吃什麼？
栗花落原本是想這麼問的，可她看著吉田松陽，忽然心裡一動，招招手示意青年走到自己身邊。
青年聽話的彎下腰，女孩幫他解開紮的亂七八糟的頭髮，用細軟的十指當做梳子理順髮絲，拿發繩重新紮好。
「好了。」栗花落鬆開手，裝作自己什麼都沒有做的樣子，把手背在身後，目光柔軟，笑吟吟的說道，「晚上吃點兒好的吧，慶祝我們搬家。」
吉田松陽點點頭。
如同之前每一次，毫無意見的答應下來。
第36章
他們在這個村子度過了今年的冬天。
銀時火速跟村子裡的小孩打成一片, 每天身後都跟著一群小孩。栗花落在屋子裡發現了幾個大箱子，打開一看全是書，她收拾出還沒有被濕氣和黴菌侵蝕完的幾本，晚上就揪著銀時認字, 不管小孩怎麼不樂意的滿地打滾都沒用。
寒風呼嘯的時候, 他們就躲在屋子裡煮火鍋, 窗戶砰砰響，食材在鍋裡咕嚕咕嚕的冒泡, 溫暖的白色霧氣蒸騰在屋子裡蔓延。栗花落夾起一塊豆腐沾醬油，吹了吹上面滾燙的熱氣, 心想著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的冬天, 應該也都會呆在這裡了吧。
冬天就這麼過去, 村頭的櫻花抽出第一枝新芽的時候, 銀時換牙了。
晴天霹靂。
銀時瞪著地上那塊沾著自己牙齒的糖糕，仿佛陷入了某種奇特的世界，連灰白靈魂都要探出來晃一晃。栗花落捂著嘴, 免得自己噗的笑出聲, 把幸災樂禍表現的太明顯。松陽看起來倒是很高興的樣子, 撿起那顆牙, 用手帕包好。
「要扔到屋頂上去嗎？」
栗花落一邊問著，伸手就要去拿。最後還是銀時搶過包著自己第一顆牙齒的手帕，咬牙切齒, 好歹沒有哭出聲, 只是憋紅了眼睛, 使勁扔到了屋頂上。
手帕輕飄飄的落在屋頂上，一點響聲都沒有發出來。小孩吸了吸鼻子，大概還是有點想哭。
「銀時長大了。」栗花落頗為欣慰的摸了摸他的頭，轉移了話題，「晚上吃紅豆飯。」
「——我說你這到底是哪門子的慶祝方式啊！我難道是女孩子第一次來例假嗎啊喂！」
銀時崩潰的拍開她的手，結果因為門牙的缺失，口音聽起來有點奇怪，還有點漏風。
這回栗花落沒忍住，頂著小孩滿是仇視的眼神，噗的笑出聲。
晚上吃的真是紅豆飯，銀時也碗裡的紅豆最多，堆成紅豔豔的小山。
他平時的糖份都被嚴格把控——倒也不是沒有試圖趁栗花落不注意偷吃，但從來都沒找到過放糖的地方——栗花落為了安慰小孩天崩地陷的心情，特地多加了兩勺糖，吃起來巨甜。
所以雖然白天的時候因為牙齒掉落很崩潰，晚飯銀時還是扒飯扒的很香，他對甜食的熱愛總讓栗花落有點擔心他未來會不會蛀牙。
現在牙齒換下第一顆，其他的也會陸續換掉，長出新牙之後再蛀牙的話，就不太好了。
不如每天兩顆糖減成一顆？
當天晚上，栗花落一邊補衣服，一邊認真的和吉田松陽討論起這件事。
「算了吧。」正在看書的青年歎了口氣，目光有些不忍，「銀時現在已經很難過了。」
「好吧。」
既然吉田松陽都這麼說了，栗花落也就沒有太堅持。
不過說完她還是又補充了一句。
「這件事等銀時的牙齒全部換完了再說。」
似乎感受到了什麼，一旁睡夢中的銀時打了個冷顫，抱緊了懷裡的被子在瑟瑟發抖。
剪斷了手中的線，把縫衣針插好，栗花落拎起縫好的衣服看了看，確定針腳筆直才放下。
儘管一開始她的縫紉技術只停留在能將裂開的衣服補好，但是銀時每天東奔西跑，衣服也總是這裡扯開那裡裂縫，她的針線活也在一日千里的進步著。
把小孩的外套疊好放在他身邊，預備明天早晨起床之後穿，栗花落忽然覺得自己的定位是不是有點不對勁——感覺完全往全職保姆那邊偏了。
……但是好像也沒其他事幹。
這就是古代社會的悲哀，栗花落一臉深沉的想著，順手幫呼呼大睡銀時把被子往上拉了一截蓋住胸口，又揉了把亂蓬蓬的亂髮。
「松陽，我先……」
晚上的時候栗花落當然不和他們睡在一個房間，只是為了補衣服方便而已。她轉過頭，話說到一半便弱了下去。
吉田松陽不知道什麼時候在桌邊撐著臉頰睡過去了，手裡的書落在榻榻米上也沒發覺。
不甚明亮的油燈光芒細細的落在青年身上，他閉著眼睛，纖長的眼睫在細膩的肌膚上打下一小片陰影。吉田松陽分明長著一張溫和文雅的面龐，可沒什麼表情的時候看起來總有種說不出來的淩厲感，與周圍人格格不入的感覺。
……算了。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呢。
栗花落冷靜的想著，走過去把落在榻榻米上的書撿起來，又伸出手，停滯在距離吉田松陽肩膀有一段距離的位置，還沒想好要不要把人叫起來，就看見青年睜開了眼睛。
松陽是個極為溫柔的人，這點誰都不能否認。
然而此刻他盯著她。
或者說是打量。
以一種毫無波動的眼神，仿佛從亙古不滅的時光中，輕描淡寫的自雲層垂下目光，落在這女孩身上。
那種被野獸注視的感覺，幾乎是下意識的，栗花落往後退了五六步的距離，握緊了手裡的書，身體緊繃。
「——你是誰？」
她稍微壓低了聲音，避免把睡著的銀時吵醒。
他彎了彎唇角。
不帶任何情緒的，冷冰冰的，勾起近似戲謔的弧度，透著一種冷漠到幾乎刺骨的氣息。
像是野獸，漫不經意的注視著從自己身邊走過的獵物幼崽。
有種被處於生物鏈上方的生物盯上的感覺，栗花落抿緊了唇，她上一次產生這種感覺，是在某個喪屍末日世界，被喪屍王注視著的時候。
……
吉田松陽從輕微的睡意中清醒過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女孩滿臉警惕的站在離自己那麼遠的地方，身體緊繃，像只遇到危險的小獸，仿佛隨時都要暴起傷人。
「栗子？」
他喚了一聲，有種不詳的預感。
確定警報解除，栗花落啪的把書扔到地上，面無表情站在原地，覺得自己需要冷靜冷靜。
——比如說剛才那個眼神。
想到這裡，她看了一眼吉田松陽，青年的神色略有些慌亂，似乎是想走過來又顧忌著什麼，只能僵硬的坐在那裡，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她。
「剛才……」才開口，栗花落便頓了一下，她熟練的收斂起自己所有不還出現的好奇心，沒有再問下去。
「沒事了。」
她說道，神色平靜。
「……栗子？」吉田松陽又喊了她一聲，按著桌子，有些慌張的站起身，像是想解釋什麼。
他的衣袖拂過桌面，把上面的書帶落了幾本，落在地上，發出不小的響動。這點動靜平息之後，房間裡又靜了一會兒。
「……你們兩個在幹什麼？」銀時揉著眼睛坐起來，一臉懵逼的看著站著遠遠對望的兩個人，睡的迷迷糊糊的大腦還沒清醒，完全憑本能問道，「難道是吵架了嗎？」
「……」
「沒有，我怎麼會和松陽吵架。」栗花落十分自然的回答，「你快睡。」
這孩子大約也只是聽到動靜，下意識的坐起來，整個人還徘徊在清醒和睡著的邊緣，半隻腳還在夢境裡。意識模糊中聽見栗花落的回答，又直直的倒回去，一秒睡著。
栗花落歎了口氣。
「松陽，我回去了。」女孩十分輕鬆的說道，朝他笑了笑，「你也早點睡，都這麼晚了。」
剛才那樣略顯凝重的氛圍被銀時的突然清醒打破，消失的無影無蹤。吉田松陽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愣愣的點頭應了一聲，便看見女孩拉開門走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這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兩個人默契的沒有提起。倒是銀時吃早飯的時候，吭哧吭哧的忽然冒出來一句，說我昨天夢到你們倆吵架了。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和松陽吵一架？」栗花落眯起眼睛，她覺得自己有合理的理由發出這種質疑。
「沒有。」銀時回答的飛快，快到顯得有點心虛，「銀醬才沒有希望你們兩個吵架這樣我就可以替你們傳話來收取傳話費用了。」
栗花落捂住額頭。
——她倒沒覺得銀時這個腦回路發散的有點快。
她只是很納悶這孩子到底跟誰學的一心虛就毫無自覺的把心裡話全部一口氣說出來，竹筒倒豆子都沒那麼快。
吉田松陽笑了一聲。
吃過早飯銀時就飛快的溜了出去，牆根一溜的小孩在等著他。他身上穿著昨晚栗花落才補好的衣服，估計晚上回來又要不成樣子了。
「結果反而是銀時在這個村子裡混的最開。」栗花落在吉田松陽身邊坐下，早餐的碗碗碟碟還放在桌子上，她一點都不想動，準備讓松陽去洗碗，「你總是呆在家裡可不行。」
「栗子不也是不怎麼出門麼。」吉田松陽笑眯眯的反問，他的目光有些飄的落在庭院裡，眼底的情緒沉下去，似乎在想什麼。
栗花落就坐在他身邊，慢吞吞的晃著腿。
「我和你又不一樣。」
過了一會兒，她才這麼似是而非的回答。
「栗子。」吉田松陽斟酌著，「我們來開私塾吧。」
他扭過頭看向女孩，陽光從他身後灑下，逆著光模糊了面容與神情，隱約間只能望見青年似乎在微笑。
「我們開一家私塾吧。」
他重複道。
第37章
說要開私塾, 松陽花了幾天的時間手寫了課本。
村民們也樂得把孩子送到這兒來呆著，倒不是說指望能學到什麼，只是能有人替他們管著漫山遍野亂跑的小孩就很好了。更何況松陽先生看起來就一副溫文爾雅很有學問的樣子——騰出最大的一間屋子，村裡的木匠幫忙打了十幾套小桌椅, 私塾就這麼順利的開了起來。
吉田松陽很滿意, 栗花落也沒意見, 唯一對此咬牙切齒的就是銀時。
他原本只需要每天晚上被栗花落揪著認字讀書，白天愛怎麼跑怎麼跑, 按時回家就行。現在卻連白天都要被抓去乖乖坐好，和大家念書——晚上栗花落倒是不揪著他, 可是晚上一般也不讓出門。
「啊啊啊銀醬以後晚上都會認真看書的所以白天就請放過我吧——」
他就這麼嫺熟的在地上順時針轉著圈, 栗花落捧著曬好的衣服俯視這小破孩, 毫不留情的抬腳跨了過去, 拒絕的也毫不留情：「——我才不要，好不容易才清閒了。」
就算抱著栗花落的大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也沒有用，還有被松陽砸進地裡埋起來的風險, 在抗爭過幾次均以失敗告終之後, 小孩辛酸的抹了把眼淚, 終於學會了認命。不過他上課也不見得有多認真, 蹺課是經常的事情，乖乖坐在教室裡也能在三秒以內冒出鼻涕泡。
「就這麼討厭念書嗎？」栗花落忍不住笑。
「銀醬的人生價值才不在小小的課堂裡。」
「在甜食裡？」
揉了揉小孩臉頰，栗花落往他嘴裡塞了顆糖球, 「好, 晚上的糖分沒有了。」
「——！！！」
看銀時一臉猙獰的似乎真的準備吐出來晚上再吃, 栗花落連忙喊停：「騙你的騙你的，這是今天你好好念書的獎勵。」
銀時把糖球咬的咯吱咯吱響。
他們從初夏到深秋，浪費了半年的時間在路上，才得到今年溫暖的春天。耐著性子陪栗花落坐了一會兒，銀時就又跑出去，門口照例有兩個人在等他。今天櫻花開的好，松陽給學生們放了一天的假，讓大家去賞櫻，其實也就是換了個地方上躥下跳。
「我點心都做好啦。」栗花落歎了口氣，「結果松陽你根本不準備出門。」
「栗子不是也不去麼？」松陽笑眯眯的，在女孩身邊坐下來。他靜了一會兒，又說道，「栗子不去的話，突然就覺得櫻花也沒那麼好看了。」
「……松陽。」
「嗯？」
「我雖然知道你沒有這個意思，但是別人不知道。」栗花落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凝重，「所以下次別說了，很容易造成誤會。」
「……」
吉田松陽這回沉默了很久，他似乎有些啞然失笑，又垂下眼簾，半掩去眸中如水的溫柔。
其實院子裡也有一棵櫻花樹，開的正熱烈，是極為柔軟的粉色。
栗花落想了想，乾脆把做好的點心端出來，泡壺茶。兩個人就坐在屋簷下，喝著熱茶吃著點我心，櫻花樹偶爾落下幾片小小的花瓣，也算是賞櫻了。
直到銀時從外面回來。
他出去的時候還是個乾乾淨淨的白毛團子，回來的時候就變成了髒兮兮的灰團子。身後還跟著一個紫團子和黑團子，也是一模一樣的髒兮兮灰撲撲。
半口茶卡在喉嚨裡，栗花落被嗆的咳了好幾聲。
紫團子叫高杉晉助。
黑團子叫桂小太郎。
栗花落燒了熱水用毛巾幫他們把髒兮兮的臉擦乾淨，吉田松陽從旁邊把傷藥遞過來，給他們倆敷上。
桂小太郎在上完藥之後，低下頭乖乖道了謝，做了自我介紹。
在輪到高杉晉助的時候，這孩子不自然的緊繃著身體，目光垂在手上，一聲不吭。
「打架了？」
栗花落笑眯眯的問道。
她沒在村子裡見過這兩個孩子，也不知道是怎麼和銀時撞上的。看樣子應該是三敗俱傷，不過如果銀時一對二的話，這孩子就算是略勝一籌。
在栗花落幫桂小太郎和高杉晉助處理傷口的時候，阪田銀時已經胡亂把自己處理好了。松陽一邊歎著氣，一邊把他纏的亂七八糟的繃帶解開。
到底是怎麼打起來的，三個孩子都沒解釋，雙方抱著手坐的遠遠的，看起來也不像是不打不相識。
栗花落把用完的藥膏繃帶和熱水毛巾收拾好，重新拿了點心出來。家裡沒有儲備的果汁，她就重新泡了壺茶，不知道他們喝不喝。
「來吃點心吧。」松陽說道，彎著眼睛笑起來。「今天櫻花開的很好呢。」
這個世界上絕對沒有人能抵抗住吉田松陽的笑臉。一大只三小只，排排坐在廊下，吃點心喝茶的樣子，看起來可愛的要命。
倚著門坐好，栗花落捧著茶杯，微微眯起眼睛，心滿意足的覺得自己看到了一段故事的展開。
從那之後，栗花落就經常能看見這兩個人孩子出現。準確來說是高杉晉助經常出現，躍躍欲試的來踢館，和銀時打一架什麼都。
然後桂小太郎在他打道回府的時候就會冒出來，像是純粹的來接個人，風雨無阻。
「年輕真好。」栗花落捧著茶，感歎道。
「你這是什麼老婆婆的語氣。」阪田銀時斜睨她，「你其實很高興銀醬天天挨揍是不是。」
「沒有鴨，銀時不是贏了嗎？」
「……」
這種敷衍的語氣往往能讓銀時控制不住炸毛，栗花落就張開手把他抱在懷裡擼貓似的揉揉頭髮，小孩先漲紅了臉想要掙扎，最後卻還是嘟嘟囔囔的躺平任摸。
活像是只壞脾氣的貓。
「栗子栗子栗子！」幾個小孩噔噔噔的跑過來——銀時唰的從女孩懷裡鑽出來坐好——把栗花落身邊的位置占了，眼睛亮閃閃的看著她，「松陽老師說你做了點心！」
栗花落愣了一下。
「嗯……」她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下意識的點點頭，「你們想吃嗎？我去拿。」
「好哦！」
被孩子們的星星眼包圍，栗花落還有點暈乎，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其實她和私塾裡的孩子都不怎麼熟絡，也從來沒有被這麼熱情的對待。
松陽溫柔細心、負責教導他們，銀時是個孩子王，下課的時候帶著他們到處亂跑。她唯一會給孩子們留下的印象，應該就是偶爾抱著洗好的被子裡從教室外面路過。
突然之間這是怎麼了？
把放涼了的麻薯端出來，栗花落抬起頭瞥了一眼，松陽站在廚房門外笑眯眯的看著她。
——好，這下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銀時說想吃我才做的。」她故意繃著臉，沒忍住從眉梢眼角流露出輕微的笑意，輕聲說道，「他要是鬧起來我可不會幫你。」
吉田松陽似乎有些苦惱，「那就糟糕了。」
小孩們分了點心，嘰嘰喳喳七嘴八舌的道了謝，之前那點生疏好像消失的無影無蹤，很快就和栗花落親昵起來，拉著她一起玩。
其實完全沒有必要這麼做的。
栗花落想。
傍晚的時候高杉晉助又來了，只是沒有之前鬥志昂揚的樣子，眉宇之間有點鬱鬱。
「怎麼了？」吉田松陽在他身前蹲下來，柔聲問道。
「沒什麼。」他硬邦邦的回答。說完之後又露出有些後悔的模樣，在綠色眸中一閃而逝。
「喲喲∼高杉君，莫非是被女朋友甩了嗎？臉色竟然這麼難看。」阪田銀時站在松陽身後，說著怪話，「需不需要我幫你追回來？」
高杉晉助瞪了他一眼：「卷毛閉嘴。」
「好啦，今天就別踢館了吧。」松陽笑著把高杉晉助抱起來，把渾身僵硬的小孩放到走廊上，「栗子做了麻薯，特地給你留了一份哦。」
「……？？？」
銀時頭上冒出巨大的問號，呆了兩秒滿臉不可置信的看向栗花落，「不是給大家分了之後就沒有了嗎？所以銀醬才接受只能吃一塊這種慘痛的？？？」
栗花落若無其事的看回去：「因為把晉助也算到大家裡面了啊。」
「如果這小子今天沒有來呢？！」
「那就留到明天嘛。」栗花落非常理直氣壯，把留下來的麻薯放到碟子裡，遞給高杉晉助，「反正晉助今天不來，明天也會來的。」
高杉晉助小聲道了謝，沒有對栗花落這麼親近的稱呼發表意見。也沒有理會旁邊大呼小叫的阪田銀時。
就在銀時勉強自己接受了這個理由的時候，桂小太郎禮貌的敲門走進來，剛剛還口口聲聲只剩下最後一塊的栗花落，又拿出來了新的。
「謝謝。」桂小太郎在高杉晉助身邊乖乖坐好。
「……？？？」
「好吧。」栗花落歎了口氣，終於放棄了掙扎，把剩下的麻薯一口氣拿出來，「我錯了。」
其實也沒有剩多少，真最後五六個而已。糯米皮裡面塞的是紅豆泥，外面沾了一層薄薄的玉米粉，胖乎乎的擠在黑色的盤子裡。
「本來準備明天做下午茶的。」
栗花落捧著臉，補充道，「不過既然拿出來了，就一口氣吃掉吧。」
第38章
栗花落往銀時衣角繡了朵花。
——粉色的，五個花瓣, 俏生生的綻放著。
她繡完之後自己也呆了一會兒, 原本只是照例補衣服，結果意識恍惚了一會兒, 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繡了一半。原本這時候拆掉就可以了, 結果抱著『都繡了一半不如乾脆繡完』的想法, 鬼使神差的繡完了全部。終於反應過來的時候，連葉子都一併繡完了。
「栗子的手藝很好。」旁邊看書的松陽湊過來，給出中肯的評價。
栗花落歎了口氣。
她認命的把線拆開，看著上面留下的針孔，換了個顏色, 重新繡了一片祥雲。
藍白的祥雲紋, 帶著流暢的卷在衣角鋪陳開。
銀時反而很喜歡。
「喜歡就好啦。」栗花落壓抑著心虛, 輕描淡寫，「下次我幫你把其他的衣服也繡上。」
「只有銀醬有嗎？」
「只有你有。」她笑了一下，「連松陽都不給。」
小孩眨巴眨巴眼睛, 終於被養出點兒肉的臉蛋上, 流露出莫名的洋洋得意。
松陽放下手裡的書。
「晉助還沒來嗎？」
「沒有。」栗花落回答, 「已經兩天沒來了。」
那天吉田松陽在送他回去的路上, 碰到了高杉家的僕從, 那些人彬彬有禮又冷漠的道了謝之後, 就把高杉晉助接走了——之後高杉就沒有再來過私塾。
「我去看看。」
松陽一邊說著, 一邊披上羽織, 徑直出了門。
被留在私塾裡的栗花落把用完的線卷好, 針插回線卷裡，戳了戳銀時的臉：「快去把櫃子裡備用的被褥拿出來鋪好。」她發出一聲笑，拍拍衣擺站起來，「我去準備宵夜。」
銀時看看松陽離開的方向，又看看栗花落，滿臉的莫名其妙。
米飯已經吃完了，栗花落想了想，升起火，乾脆煮了碗面。雞蛋整個的打在沸騰的湯裡，透明的蛋清凝固成牛奶似的純白，中間圓圓的蛋黃是處於半凝固的狀態，筷子輕輕一戳就能流出粘稠的液體。起鍋的時候順手扔了把青菜下去一起燙熟，盛起來裝在碗裡，倒也不是很難看。
銀時笨手笨腳的把比自己還大的被褥鋪好，栗花落端著麵條從裡面出來，他就湊過去眼巴巴的看著，趴在桌子邊上，從眼裡流露出想吃的渴望。栗花落好笑的戳了戳他的額頭：「我留了一碗在廚房，自己去端出來。」
小孩就一溜煙的跑進去，端著小號的碗出來。他端著碗的方式不對，被燙的哇哇亂叫也不肯鬆開手，固執的放到桌上，才淚汪汪的用被燙到的指尖去捏冰涼的耳垂。
拿著筷子吸溜麵條，銀時吃完半碗，松陽才從外面回來。
他背上背著高杉晉助。
「打擾了。」
高杉晉助從松陽背上下來，禮貌的朝他打招呼。這孩子和銀時是完全不同的類型，儘管臉色發白仿佛隨時都要站不穩了，碧色的眼裡卻還是閃爍著狼似的倔強。
「辛苦了。」栗花落笑眯眯的，假裝沒看見小孩臉上的淤青，「我煮了宵夜，一起吃吧。」
「被褥都已經準備好了，晉助和銀時睡在一起可以嗎？」栗花落笑著問道，「如果想要自己一個房間的話，需要明天再收拾。今天就將就一下吧。」
「沒關係。」
高杉晉助硬邦邦的回答，咽下去錯覺似的哽咽，拿著筷子，幾乎要把自己的臉埋進碗裡。
銀時慢吞吞的吃完自己碗裡的最後一口麵條，才開口：「先說好，如果這傢伙晚上睡覺打呼嚕的話，銀醬可不會手下留情的哦。」
高杉晉助就這麼在私塾裡留下來，過了幾天，在徵求了松陽的同意之後，桂小太郎也大包小包的搬到這裡。
三個孩子睡一間臥室，有時候隔著老遠栗花落都能聽見他們的鬧騰，如果久久安靜不下來的話，接著就會是松陽忍無可忍，走過去收拾他們的動靜。
於是她就能卷著被子，安心睡下了。
夏天的時候，比熱烈的陽光要更加討厭的，是樹上的蟬鳴。此起彼伏，沒完沒了，像是海浪一樣層層疊起，又推起更大的浪潮。
栗花落看著手裡的報紙，慢吞吞的往私塾的方向走。
「啊啊啊你這傢伙能不能走的快一點——！」負責拎東西的銀時看著她悠哉悠哉的樣子，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十三四歲的少年，是汲取營養飛速長高的時候。仿佛昨天還能被栗花落輕易的摟摟抱抱舉高高，現在卻只矮了她半個頭的高度，稚嫩的眉眼蛻變成略帶青澀的模樣，也有幾分挺拔俊朗。
「可惡，為什麼銀醬非要跟你出來買東西，我也想呆在私塾裡舒舒服服的看著漫畫啊。」
「難道不是因為你跟晉助和小太郎石頭剪刀布輸了嗎？」
栗花落似笑非笑的暼他一眼，低下頭繼續看報紙。
「松陽不是說不要在太陽底下看書和報紙嗎？」
「沒關係啦。」
栗花落回答的漫不經心。
戰爭還沒有結束，在等待著某個微妙的契機，而他們所處的這個村子遠離戰場的紛紛擾擾，安靜的像是什麼桃源淨土。
栗花落在兩年前，也終於意識到自己哪裡弄錯了——她所看見的戰場，並不是國家與國家之間的廝殺掠奪，而是來自宇宙的高等文明，對他們所在的星球展開的碾壓征服。
真可怕啊。
她想。
但有時候又會覺得，自己是不是弄錯了什麼。顯然這個世界並非是古代社會的戀愛輕喜劇，如果是嚴肅的戰爭劇本，那麼她所處的位置……
算了。
沒有必要細想，至少現在這個國家的掌權者還沒有拿出什麼像樣的反抗。真正會在在戰場上和天人廝殺的，大多數都是民間自己組織起來的攘夷志士。
「銀時。」栗花落想了想，扭過頭去問身邊的少年，「你覺得松陽像是上戰場的人嗎？」
「哈？你在說什麼奇怪的話。」阪田銀時撇撇嘴，眼神飄忽，「松陽那傢伙的話，雖然武力值是很強沒錯，可完全不像會去殺人的樣子吧。」
「……說的也是。」
栗花落在心裡歎了口氣。
——那麼果然是她又找錯人了吧，技術部那群傢伙就是不靠譜。
——真的沒救了。
他們倆回到私塾的時候，桂站在門口和人說話，走近了一些，才看出來是村子裡雜貨鋪山本老闆的兒子。也就是松陽他們剛剛決定要在這裡住下的時候，幫他們把東西搬上來的那位。
「小太郎，又有信寄回來了嗎？」栗花落問道。
「嗯。」
「啊，栗子小姐，午安。」那人有些局促的朝栗花落笑了笑，把手裡的信遞過來，「這是今天的信。」
今年私塾裡好多大一些的孩子們都出去遊歷，偶爾也會寄信回來，講一講路上遇到的事情。
村子裡大家的信都是統一寄到雜貨鋪裡，然後再通知收信人去拿。不過山本總說著私塾的信也許會有什麼急事，便一有信就不厭其煩的幫忙送過來。
「真是麻煩您了。」栗花落朝他笑了一笑，沒注意到身後銀時撇撇嘴不滿的神色。
這傢伙怎麼還在這裡？銀時朝桂擠了擠眼睛，發出強烈的譴責。
他一定要等栗子回來。桂沉痛的朝銀時搖搖頭。
「信已經交給栗子小姐，我就先回去了。」青年說完這句話停了一會兒，他囁嚅著，突然漲紅了臉又接著開口，「我是說……那個……如果栗子小姐明天有、有——」
「啊——山本老爹好像在叫你呢！對吧假髮！」銀時突然插話進來，按著青年的肩膀把人往反方向推，「把年邁的老爹一個人留在家裡可不行，萬一算錯了賬就糟糕了，對吧假髮！」
「不是假髮，是桂。」模樣清秀的馬尾少年一臉嚴肅的反駁著。
「……銀時？？？」
「栗子松陽說他中午想吃梅子飯團泡草莓牛奶，快點進去準備啦！」銀時把手裡的東西往栗花落懷裡一塞，半強迫的帶著山本跑出去老遠。
「——松陽才不會想吃那種詭異的東西吧啊喂！」
栗花落目瞪口呆。
她扭頭看向桂，結果少年點點頭，非常平靜：「是老師說的。」
「……？？？？？」
白色的飯團包著梅子，被捏成完美的三角形狀，外面貼上長方形的海苔，看起來就很美味——如果裝飯團的小碗裡面沒有粉色的牛奶的話。
「……」
「……」
銀時端著碗的手在顫抖，內心在為草莓牛奶痛哭。但是自己提出來的要求被好好滿足了也不能說什麼，唯一剩下的的問題就是——
「為什麼只有你和松陽兩個人的飯是正常的？？？」
「這不是銀時你要求的嗎？」栗花落十分困惑的反問，「松陽說他沒有說過想吃這個。」
旁邊被提及的松陽本人，沉重的長歎一聲，顯然他嘗試阻止過栗花落這種慘無人道的行為，但是沒能成功。
「別裝了！而且你這傢伙居然還特地把飯團泡到草莓牛奶裡再端上來？！太鬼畜了吧？！」銀時拍案而起。
「別說了，銀時。」桂的神色非常平靜，「男人說出口的話，就要完美的踐行才可以。」
「——那你別把你碗裡的牛奶倒給我啊？？？」
「可是銀時你平常不是最喜歡喝草莓牛奶了嗎？」
「誰會要被梅子飯團污染過的草莓牛奶啊？！」
「太蠢了。」
看著面前的草莓牛奶泡梅子飯團，唯一一個無辜的受害者·高杉晉助面無表情的說道。
「蠢的簡直沒眼看。」
第39章
「哢啦。」
從地底深處湧出來的泉水, 透著刺骨的涼意。刀刃才碰到表皮, 微一用力，在井水裡鎮了一下午的西瓜就自覺地裂開了一半，露出鮮紅的瓜瓤，散發出隱隱的瓜果甜香。松陽操刀把西瓜切成快, 在旁邊等待已久的學生們歡呼一聲, 自覺地湧上去, 一人拿走一塊。
栗花落咬了兩口, 突然就想吃冰沙。
原本也不是特別想吃，可是在確定沒有辦法立刻吃到的現在, 這點隱約的念頭就是揮之不去，在腦海裡隱隱現現沒完沒了。不由得就有點鬱悶。
這種微微的鬱結持續到晚上睡覺的時候仍然存在，她躺下去，閉上眼睛, 給自己蓋好薄被，全方面的做好了入睡的準備，偏偏沒辦法得到滿足的小欲望還在抓心撓肝的讓她睡不著。長出一口氣，栗花落睜開眼睛, 認命的爬起來。
披上外套，栗花落倚著門呆了一會兒, 確定自己不吃到冰沙是沒辦法睡著了。
於是她決定去鎮上。
相比有點兒與世隔絕的村子, 有些距離的鎮上已經開始被天人的科技融合。前幾天去買東西的時候, 栗花落記得自己是有看到冰點小店的。鄉下一般都睡得早, 現在趕過去的話, 應該還沒有關門。
如果動作快一點，後半夜就能回來，還能趕得上給大家煮早飯。
完美。
搓搓手，栗花落開開心心的換上衣服，溜出了私塾。
少女的背影很快淹沒在黑夜中，透著一股撒歡的氣息，像只出籠的兔子飛快的蹦出去——以為有小偷溜進來的松下私塾師徒四人組，站在廊下默然無語。
「這個笨蛋。」
「可惡——出去吃宵夜居然不帶銀醬。」
「糟糕，路上會不會有危險……」
攏著袖子，松陽沉吟了片刻：「銀時，你們先回去睡吧……我跟著栗子就可以了。」
他對上學生略帶質疑的眼神，彎著眼睛笑了一下，「回來給你們帶點心。」
「……」
「我說松陽你臉上可寫著終於可以擺脫唔——嗚嗚嗚！」
話說到一半被桂捂著嘴強行拖走的銀時，不甘心的揮舞著手，想要掙扎著把話說完，然而到底沒能解脫成功就先被拖離現場。
被留下的高杉晉助冷靜的想了想，彬彬有禮的朝松陽道了聲晚安，轉身跟上還在鬧騰的同伴。
夜風徐徐，一時興起跑出去的少女顯然沒有帶任何照明道具，幸好今天的月色不錯，模糊還能看見道路。
儘管如此，栗花落速度也沒有辦法變快多少，不過片刻時間，吉田松陽就追了上去。
他想了想，在直接把人拎回私塾和就這麼不緊不慢的墜在後邊兩個選項中，選擇了後者。
少女攏著袖子走的不緊不慢，長髮也不如白天的時候挽成整整齊齊的髮髻，而是隨意束起，隨著步伐輕盈的搖晃出小小的弧度。
在松陽記憶裡她還是個青澀稚氣的小女孩，可是現在沐浴在月光下的，分明是個身材窈窕的少女。
現實和記憶交錯，他禁不住恍惚了一瞬間。
雖說如此，可似乎從兩個人在雨天破舊的屋子了相遇開始，對方就一直是較為成熟的那個角色。
栗子無所不能。相處久了，很容易就會產生這樣的錯覺，然而這孩子也確實帶著溫柔的微笑把一切做的妥妥貼貼，扮演著私塾裡吉田松陽無法成為的那個角色。
然而唯一不好的一點就是，這孩子的戒心實在太低了。
破空的石子發出尖銳的破空聲，擊打在陰影裡的小混混後頸，使用的力道不輕不重，暈過去又不至於致命。
黑暗中傳來人體倒地的悶響。
少女瑟縮了一下，終於意識到了害怕似的，回過頭往後邊看了看，髮絲有幾縷漫不經心的從頰邊散落，慵懶溫順的垂在肩上，她白皙的肌膚在月光下顯出精瓷似的細膩光澤。
所謂濾鏡，便是這樣子看起來也可愛宛若幼獸，松陽隱藏在黑暗中，著實忍不住彎起唇角。
栗花落的表情有點凝重。
——她覺得自己可能被什麼人給跟蹤了。
倒不是說害怕，只是這具身體沒怎麼鍛煉過，等會兒動起手來，怕是免不了受點小傷——打架打出來的傷口，很難不被銀時他們發現。
就算勉強把銀時和小太郎忽悠糊弄過去了，也是絕對瞞不了高杉那孩子的。他一向敏銳的厲害。
總之……
栗花落加快了步伐，想吃冰沙的欲望還在熊熊燃燒著，完全沒有因為路途的遙遠而熄滅。而且因為這樣艱難的覓食，更添了幾分勢在必得。
總之她今晚非要吃到不可啦！
接下來的路走的無比順利，鎮上明亮的燈火隔著老遠就能瞧見，栗花落儘量心平氣和的走進去，還是不免升起幾分終於回到現代社會的感動。
最最最最最萬幸的是那家冰點店鋪還沒有關門。
栗花落腳步輕快的竄進去，站在櫃檯前：「旦那旦那∼現在還有沒有冰沙，我要吃柚子口味的。」
準備關門的店主人糾結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我要草莓的。」
下一刻，溫雅的聲音在栗花落身後響起。少女肉眼可見的僵直了身體，如果真的有尾巴的話，恐怕連尾巴尖尖上的毛都炸開了。
她僵硬的回過頭，往後退了一步貼在櫃檯上，無比驚訝的睜大了眼睛，說話都因為受到驚嚇而結巴了起來：「松、松陽你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吉田松陽歎了口氣。
實際上不太明白，到底是誰給了她一種，在半夜就能悄無聲息的溜出去的錯覺麼？如果松陽連那點動靜都察覺不到，天照院還不如就地解散好了。
「所以，一個人晚上跑出來，只是想吃東西？」松陽問道。
栗花落點點頭。
接著她便看見青年又歎了口氣，仿佛很無奈似的。
原以為會有的訓斥或者教訓都沒有發生，松陽只安安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然後溫和的說道：「如果下次栗子想出來的話，要記得叫上我。」
「………………」
輸了。
栗花落無比深沉的想道，然後在松陽困惑的視線裡，抬手捂住了臉——這到底是哪裡跑出來的小天使，能不能把翅膀收一下口牙。
店主很有眼色的趁兩個人沉默的時候把做好的冰沙端上桌，然後迅速躲回櫃檯後面，豎起一本雜誌偽裝自己不存在。
抄起勺子，栗花落嗷嗚一口下去，涼的整個人都顫了一下。
冰沙在玻璃杯裡堆成小山，還能吃出點兒柚子果粒，這裡不像是引進了空調的樣子，夏季的夜晚冰沙化的很快，栗花落自顧自埋頭吃著，都沒來得及抬頭看松陽一眼。
松陽那份草莓冰沙他也沒吃幾口，似乎是某種養成的習慣，青年對這些口腹之欲並不看重，冰沙最後還是全部進了栗花落的肚子。
離開冰點店鋪的時候，栗花落呼出的氣都是涼的。
夜深了，鎮子上還是很熱鬧，華燈掛彩，霓虹閃爍，人潮湧動，是鄉下村子裡看不見的風景。
戰事往不可避免的方向去了。
懂時機的商人在任何時候都是最好的文化交流者，在本土與外來天人的戰爭仍然持久不下的時候，他們已經從這些來自宇宙的科技裡看到了足以顛覆這個星球的商機。
兩個人在鎮子上走了一會兒，松陽想起自己出門前說要帶點心，又專門去了一趟和果子店。
「太甜了，銀時要長蛀牙的。」栗花落在旁邊瞎出主意。
「雖然嘴上這麼說著，但是栗子平時也沒有少給銀時做點心吧。」松陽目不斜視的挑著，絲毫沒有被影響。
「我有控制甜度的。」栗花落回答的理直氣壯。結果她又控制不住自己，在給銀時他們帶的以外，要了幾個最好看的一起打包帶走。
店員把打包好的和果子遞給松陽。
買完東西，兩個人往回走。走著走著栗花落伸手去搶松陽手裡的盒子，松陽笑眯眯的配合著躲了一下，就任她把盒子拿過去。
兩人指尖不經意碰到一起，松陽先愣了一下，皺著眉握住她的手。
「怎麼這麼涼？」
「應該是剛才吃冰沙的溫度還沒回溫吧。」栗花落不怎麼在意，她自我感覺良好，完全活蹦亂跳的。
松陽又歎了口氣。
「算了。」他似乎放棄了跟栗花落繼續爭執這個問題，搖搖頭低聲說道，「抱緊我。」
「——？！」
腰間一緊，身體一松，栗花落還沒反應過來這是怎麼回事，就被松陽攔膝抱起來，整個人瞬間脫離地面。
她還保持著捧著紙盒的樣子，呆呆的像是個捧著堅果的倉鼠，一臉空白的看著松陽。
「不要亂動。」想了想，松陽叮囑了一句。
然後他們就騰空了。
騰空了。
空了。
了。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兩邊的房屋樹木在不停的倒退，似乎還有隱隱約約的驚呼聲，很快就被拋在身後，同樣受到驚嚇的栗花落整個人都不好了。
「……？！？？？？？！」
第40章
栗花落生病了。
她躺在被窩裡, 臉頰紅紅, 渾身冒著熱氣（bu），覺得自己像是剛蒸好出籠的大閘蟹。
今天輪到桂煮早餐，他在廚房裡翻了半天都沒翻到想吃的蕎麥面，啪嗒啪嗒跑去找栗花落, 然後在房間裡撿到一隻新鮮出爐的栗花落·紅。
桂：……
下一刻兵荒馬亂的把還在睡夢中的銀時和高杉喊起來去請大夫, 私塾裡學生們三不五時也有生點小病的, 大夫和他們熟的很, 還以為誰一大早就病了，到了才知道是栗花落。看診, 抓藥，松陽把大夫送出私塾大門，回頭就看見三隻小的蹲在廚房裡，一臉嚴肅的盯著藥爐。
關於這場突如其來的發熱, 栗花落仔細想了想，覺得可能是昨晚那兩份冰沙的鍋……
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實在太興奮，導致吃完冰沙回來之後睡不著，就拉著松陽在外面吹了快半小時的風才回去的原因。
反正她病了。
裹著被子倒回去, 栗花落暈暈乎乎的又眯了一會兒，睜開眼睛的時候, 聞到的是濃郁的藥汁味。
松陽把剛熬好的藥遞給她, 在他身後不遠, 銀時、桂、高杉三個人整整齊齊的跪成一排, 臉上帶著某種奇異的期待, 目不轉睛的看著她。
「——他們往裡面放黃連了？」
看著少女一臉警惕，松陽不由失笑道：「怎麼會有這樣的事。」
雖然松陽做了保證，還是感覺哪裡怪怪的。栗花落咕嘟咕嘟把藥喝完，接過手帕抹抹嘴，才撚起旁邊放著的梅子壓了壓滿嘴的苦味。
銀時：「……」
桂：「……」
高杉：「……」
「你們的表情為什麼這麼……唔，失望？」栗花落納悶道。
又是沉默。
看著他們略顯複雜的神色，栗花落忽然反應過來——這三個人不會是在等著她被藥苦到吧？
從小到大，顯然他們不可能沒有生病需要吃藥的情況。這三個裡面比較耐苦的是高杉，不過這孩子所謂的耐苦也就是死撐著不肯服輸，往往栗花落轉身出去放個碗，回來就發現旁邊放著的的清水消失的乾乾淨淨。桂則要稍微誠實一點，吃藥的時候會主動要求想吃果脯或者點心來鎮住苦味，然後滿臉悲壯的把臉皺成包子，再一飲而盡 。
至於銀時……
那就是一場災難。不管什麼時候這傢伙能把吃藥變成一場雞飛狗跳的戰爭，就算再懨懨的，一到喝藥的時候就上躥下跳精神的根本不像是生病的人，往往需要桂和高杉追著他滿私塾跑強行把人按住，再由栗花落把藥給他灌下去，然後捂著嘴滿地打滾。
栗花落就比較幸運了，偶爾小病，而且基本上沒有到要吃藥的程度，睡一覺就好了。
可現在這三個孩子看起來簡直失望的不得了，跟著一起沉默了幾秒，少女突然捂著嘴哎呀一聲，軟綿綿的倒回被子裡。
「松陽，藥好苦。」
她的語氣帶著點哭腔。
「好可憐好可憐……」松陽笑眯眯的揉了揉她的頭髮，十分配合，「喝了藥很快就能好了。」他一邊笑著，一邊輕聲哄道，「栗子要快點好起來呀。」
「雖然演的很像，銀醬一點都不覺得高興。」銀時面無表情的說道，「感覺被憐憫了，可惡。」
「早該猜到了，栗子怎麼可能會怕喝藥。」高杉冷靜的像是他剛才沒有期待似的。
重點已經從喝藥上面跑開的桂，十分體貼的幫栗花落把被子蓋好，一本正經的說道：「請好好休息，這幾天的三餐我會準備好的。」
「栗子你千萬要快點好起來——」話音未落，銀時已經撲過去握住了栗花落的手，面露驚恐，「銀醬一點都不想淹沒在假髮製造的蕎麥面海洋裡。等你病好你會發現我們已經是蕎麥面的顏色了！」
「不是假髮，是桂！」
所以你就不能自己做飯嗎？既然不想動手就乖乖吃桂煮的麵條啦。
栗花落在心裡歎了口氣，一點都憐憫不起來，冷酷無情的抽自己的回手，往暖呼呼的被子裡躲了躲，假裝沒聽見銀時的鬼哭狼嚎，自顧自的睡過去。
這一覺她睡的迷迷糊糊，半夢半醒聽見外面好像有動靜，片刻後覺得額頭忽然一沉，好像有什麼冰涼濕潤的東西被放上去。
意識到這一點已經是幾分鐘或者十幾分鐘之前的事情，栗花落慢吞吞的睜開眼睛，正對上一雙碧色的眼眸。
她怔了一下，病中的大腦運轉還有些遲緩，慢了半拍才喊出對方的名字：「晉助？」
「嗯。」高杉應了一聲。水聲嘩啦啦的想著，他鎮定擰乾手裡的毛巾，換下她額頭上的那一塊，「老師在上課，讓我來照顧你。」
栗花落又往被子裡縮了縮。
「銀時和桂呢？」她又問道，聲音有些啞，「怎麼只有你一個人。我睡一覺就好了，沒什麼事，晉助別太辛苦了。」
高杉沉默了一瞬，他看起來很想說點什麼，但還是平靜的回答道：「他們在外面招待客人。」
「客人？」
「山本先生來送信，銀時和小太郎去拿了。」高杉說的四平八穩，「應該很快就會進來了。」
雖然這話聽起來沒什麼問題，但栗花落還是覺得哪裡不對勁，她呆呆的盯著高杉看了一會兒，混沌的大腦不僅什麼都想不出來，反而又覺得困意席捲而來。
「那我再睡一會兒。」少女含含糊糊的說道，拽緊身上的被子，把半張臉都埋進去，「告訴銀時……不准欺負山本先生哦。」
「我知道了。」高杉答道。
才怪。
少女睡下去之後，銀時和桂踮著腳溜進來，朝高杉握拳擺出勝利的姿勢。他們倒也沒有做什麼，只是把來探病的山本先生請了回去，理由都是現成的——
栗子還在睡覺。
生病的時候還是需要睡覺沒錯，除去吃飯吃藥，栗花落這一整天基本上都是在醒醒睡睡。
吃過晚飯她又沉沉的睡了一覺，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外面天已經黑了。
夜風徐徐，隔著紙門能看見廊下點燃的燈籠在風裡搖晃，朦朧的光影也隨之搖曳不定。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現在到底幾點了，整個私塾都靜悄悄的，她抱著被子一臉懵的坐起來，就聽見火柴擦過盒子嗤的一聲。
桌上的油燈被點燃。
不算明亮的燈光柔和而強勢的佔據了整個房間，栗花落眯了眯眼睛，才看見坐在桌邊的松陽。
青年朝她輕輕一笑，眉眼舒展染上柔和笑意時，便宛如春風拂面，湖面有驚鴻掠過，令人久久難以回神：「感覺好點了嗎？」
「已經……」開口才發現聲音還有些沙啞，栗花落咳了一聲，把將要出口的沒事了給咽進肚子裡，才接著說道，「已經好多了。」
松陽走過來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松了口氣：「不燒了。」
「本來就不是什麼大病啦。」栗花落說的很輕鬆，展開被子把自己裹好，側著臉朝他一笑，「是松陽你們太緊張了。」
「不，是我不好，不應該讓你吃那麼多冰。」松陽捋了捋她被汗濕的頭髮，又忍不住歎氣，低聲說道，「以後還是要多加注意才行。」
栗花落盯著他。
她有種不詳的預感，果然松陽在沉思片刻之後，就緩緩開口說道：「栗子以後還是別吃……」
他未出口的話語戛然而止，少女從被子裡竄出來，撲到松陽懷裡，兩隻手緊緊的摟住了他的腰，把臉埋進他的胸膛。
「——不許說！」她悶悶的命令著。
退燒之後的體溫顯得有點冰涼，松陽拿起被丟在旁邊的一團被子展開，覆上少女的脊背，把人裹起來。
他頓了頓，停了好一會兒，但還是忍不住啞然失笑：「本來只是想說讓你克制一些，就這麼……」
松陽說到這又停了一會兒，沒能想出貼切的形容詞，又笑了一聲，隔著被子抬手拍了拍栗花落的肩膀。
栗花落：……
——她發誓剛才松陽想說的肯定不是這個。
不過就算是她誤會了也沒關係，栗花落把自己塞進松陽懷裡，抱著他的腰，閉上眼睛，整個人驟然放鬆下來。
松陽的氣息就是紙和墨的味道，這是在私塾裡每天接觸的時候染上的，日積月累就沒辦法抹去了。
在這樣紙墨沉穩的香氣中，還有某種經久的、仿佛從骨子裡透出來、怎麼也沒辦法掩蓋掉的那種、冰冷又強硬——完全無法形容的氣息。
像是兵器，但是令人覺得很安心。
「怎麼了，難道還有哪裡會覺得不舒服麼？」保持著有點彆扭的姿勢，松陽縱容的摸了摸她的頭髮，輕聲問道。
栗花落感受了一下，然後搖搖頭。
「沒有。」她小小聲、有點像是在撒嬌，又略顯任性的說道，「——我就想這麼抱著你，不可以嗎？」
「當然可以。」
松陽垂著眼睛，手掌慢慢的撫著她的頭髮，眸中是盈盈的光芒，他柔和的答應著。
「只要栗子願意，隨時都可以。」
第41章
栗花落病的很不是時候。
夏日煙火祭那天的夜晚是恰到好處的涼爽, 月亮高高掛在天上，明亮的的繁星黯然失色。然而栗花落只能呆在私塾, 咬牙切齒的看著銀時得意洋洋的過來和她道別。
「哼哼，銀醬一定會把你的份一起玩掉的。」小孩張狂的笑著, 整個人都散發著志得意滿的氣息, 「栗子你就呆在私塾好好看家吧哇哈哈哈——」
栗花落抱著茶杯：「滾。」
高杉把銀時的腦袋按到柱子上, 然後拽著頭髮拖回隊伍裡：「我們會帶禮物回來的。」
這孩子貼心的簡直要讓栗花落哽咽。
「你閉嘴啦。」她指著門口的方向, 氣呼呼的說道，「把禮物帶回來只會讓我更清楚的意識到我錯過了今年的煙火祭。」
「那我們就出發了哦。」桂像是趕小雞那樣張開手臂，把吵吵嚷嚷的學生們往私塾門口推，高高紮起的馬尾在腦後一晃一晃，隨著他猛回頭看向栗花落的姿勢啪的甩在旁邊的銀時臉上, 「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 栗子你要等我們。」
「魂淡！假髮你這傢伙在幹什麼啊！」
「不是假髮是桂。」
「好啦好啦。」栗花落啜了口茶，懶洋洋的倚在欄杆, 幸災樂禍的看著銀時臉上那一條紅印, 「一定要好好玩哦。」
大家吵吵鬧鬧的出了門, 其實也不是非要組隊出門, 畢竟鄉下難得有這麼熱鬧的活動, 家長們也是會去煙火祭上玩的。只是學生們一到晚上都非常默契的換好衣服到私塾這邊, 在一起前往祭奠的位置。大家感情這麼好, 松陽倒是很高興。
以往栗花落會一起帶孩子, 可惜今年生病了, 只能一個人窩在私塾看家。
正好清靜清靜。
慢吞吞的啜著杯子裡的熱茶, 栗花落看著天上的月亮，漫不經心的想道。從私塾成立以來這個房子裡就沒怎麼安靜過，平時有那麼大一群小孩到處亂跑，放學以後銀時三個人鬧起來，簡直比白天還要熱鬧——這還是難得她一個人獨處。
今天天氣好，晚上也涼快，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風柔軟的帶著樹木的清晰一併送過來，廊下掛著的燈籠安靜的燃燒著照亮了這塊地方。這種情況好像做些什麼都是極愜意的事情，栗花落捧著杯子，認真的想著要不要去拿點心過來配茶，或者拿哪本書過來看。
過了一會兒，她想起白天做的米糕，又決定去把之前從銀時那裡沒收的小黃書找出來。
決定好這兩件東西，栗花落小口把杯子裡剩下的茶喝完，繼續靠在欄杆上發呆。雖然已經決定好做什麼，但是完全不想動——這樣的晚上不就是用來發呆的麼？完全沒問題。
漫天的星星啊……這個世界的話，是不是在地球上所看見每顆星星都是有文明的呢？
這是人類與天人的戰爭。
世界在等待一個契機，而自己卻躲在與世無爭的鄉下私塾裡，無所事事的養著孩子。栗花落覺得自己回去大概工資都要被扣光了，可就是這種懶散悠閒的生活，簡直讓人覺得無所事事到世界毀滅也沒關係……不對不對，這種想法太不妙了。
栗花落抬手拍了拍臉頰，嚴肅的提醒自己要振作。
要振作。
這麼想著，她又呆了一會兒，覺得有些茫茫然不知所措，這時忽然從上面落下來一件羽織，把她罩住。
連著這寬大的羽織一起落下的，還有紙和墨厚重的氣息、青草和泥土清新的味道、帶著夏夜空氣中微微的暖意，一起把栗花落全部都包裹在裡面。
少女仰起臉，纖長的眼睫宛若蝶翼翩躚般落下又揚起，她似乎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眼底殘留著茫然，錯覺似的衍生出豔極的哀色。
「栗子？」
栗花落眨了眨眼睛，所有情緒都隨著這一下被收斂，她拽緊身上的羽織把自己裹好，問道：「松陽，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說著她往青年身後看去，卻沒看見跟著回來的孩子們。
「我沒有去。」吉田松陽失笑，「你竟然沒發現麼？」
他在書房裡批改完這幾天的作業，抬頭發現栗花落居然沒有溜進來，還以為她到底忍不住跟著去祭典了。
結果卻是一個人坐在回廊上吹風。
「銀時在出發的時候已經把我全部的注意力帶走了。」栗花落忍不住小聲為自己辯解，往旁邊讓了讓，給松陽騰出位置坐下。
「你的病還沒好，別在外面吹這麼久的風。」吉田松陽在她讓出來的位置上坐下，兩人就一下挨的很近。他想了想，伸手幫少女把羽織攏好，杜絕了可能會有風鑽進去的縫隙。
「沒事的沒事的。」栗花落輕輕呼出一口氣，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然自顧自的悶聲笑起來。
「松陽。」不等身旁的人發問，她就自己眼睛彎彎的交代了，「我忽然想起來我們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渾身都濕漉漉的，像是剛從水裡被撈起來。」
「栗子不也是麼？渾身都是雨水，狼狽的不得了。」
「是呀，我摔了一跤。」栗花落回憶了會兒剛睜開眼睛的場景，做出一個合理推測，「摔在樓梯上暈過去了。」
松陽揉了揉她的頭髮。
少女抱著自己的膝蓋，側過臉看著青年，她注視著松陽的目光柔軟而溫和，片刻後忽然伸出手輕輕握住了他的指尖。
「和栗子初遇的時候，我剛剛離開一個呆了很久的地方。」反握住她的手，松陽忽然說道，「正在迷茫不知道要去哪兒的時候，小小的栗子卻對我提出結伴一起旅行的邀請。當時覺得松了一口氣，心想不用自己決定真是太好了。」
「才不是旅行。」栗花落糾正，「明明是流浪。」
他們漫無目的，開始的時候更是身無分文，吃的喝的全都是來自於大自然的贈予——到底哪裡像是悠哉悠哉的在旅行的樣子了。
「對我來說，那段時間和旅行是一樣的。我可以好好思考自己是誰，要去什麼地方，未來玩做什麼。」
「……」
松陽朝她微笑：「我能遇到栗子真是太好了。」
栗花落呆呆的看著他。
她本來是想說自己要走的，可是這一刻、就在面對青年溫和笑容的這一刻，在夜風中好不容易稍微振作一點的心完全無法克制的柔軟下去。
「松陽你啊……」栗花落忽然坐直了身體，又氣呼呼的往他肩膀上一靠，悶悶的說道，「真是太可怕了。」
「……欸？」
「我白天做了米糕。」栗花落已經乾脆俐落的站起來，她漫不經心的攏了攏身上的羽織，終於覺得夜風有點涼了，「走吧，去端出來配茶。」
於是他們倒掉了已經涼徹底的茶，重新泡了一壺，喝茶的地點也從廊下換到了屋子裡邊。
除了甜的米糕，栗花落還翻出來一包辣仙貝，當即開開心心的拆了，一起裝進盤子裡。
她又想到自己沒收的那本銀時的小黃書，沒膽子當著松陽的面看，就從松陽的書架上隨便拿了本志怪小說。
熱茶，米糕，辣仙貝，還有書，亂亂的擺了一桌子。松陽把油燈挑了挑讓它燒的更明亮些，拿著紙筆坐在對面，準備給學生回信。
「唉。」她倉鼠似的啃著辣仙貝，把書翻過去一頁，歎了口氣，「真沒勁。我想看銀時的漫畫。」
松陽喝著茶，看了她一眼。
「我是說普通的那種。」這一眼的情緒看過來似乎有些複雜，栗花落緊急補充了一句。
「哦。」松陽故意慢吞吞的應著，唇角沒忍住往上一揚，他眼裡是如月光般的笑意，沉澱在夜色中似乎足以令一切其他事物黯然失色，「栗子畢竟也還是個孩子呀。」
「我已經成年了。」栗花落哢嚓哢嚓的把一塊辣仙貝啃完，目光落在書上，伸手去摸第二塊。
結果摸到了米糕，她也不在意，隨手塞嘴裡分兩口嚼嚼咽下去。吃了辣的東西之後，原本並不明顯的甜味一下子濃郁起來，栗花落不適的唔了一聲，手胡亂往旁邊摸，離茶杯隔著十萬八千里。
松陽把茶杯遞到她手裡，搖搖頭頗為無奈，「偶爾也把目光分給別的東西一下吧。」
「比如說你嗎？」啜了口茶，一邊這麼說著，栗花落把目光從書上移開，笑眯眯的落在他臉上。
「對。」松陽似笑非笑，居然很迅速的反應過來，口吻柔和的回答道，「比如說我。」
栗花落：「……」
輸了。
把書丟到一邊，栗花落湊到松陽身邊去看他寫信。
之前有學生寫信回來，他們分散在外遊歷，日子久了難免會遇到一些和村子裡截然不同的事物——比如說戰爭——心情有些混亂。
有些學生隱晦的表達自己已經加入了攘夷志士的隊伍，另外一部分處在迷茫之中，來信詢問該如何是好。
「栗子要寫麼？」松陽提筆蘸墨，遞給她。栗花落接過筆，稍微想了想，只寫了一句話。
『今年的煙火祭很熱鬧哦。』
外面忽然響起吵嚷的聲音，應該是銀時在和高杉拌嘴，還有桂毫無自覺都火上澆油，栗花落立刻把筆塞回松陽手裡，三兩步跑出去，腳步聲啪嗒啪嗒。
想了想，松陽也接著補了一句話。
『村裡的婆婆說，明年的櫻花，也會很好看。』
他放下筆，吹幹了信紙上的墨，裝進信封。然後松陽站起身，帶著笑，慢慢的朝外面走去。
——所以至少，在那個時候回來吧。
第42章
臨出門的時候, 高杉說會帶禮物回來。
他們回來的時候倒也真帶了，銀時帶了只自己撈上來的金魚，高杉是蝴蝶樣式的發簪, 桂手裡握著蘋果糖，外面的糖漿有些融化了, 有點黏糊糊的。只是不知道祭典上發生了什麼，能讓他們一路吵到私塾——也或許是回來的路上吵起來的，反正他們總有理由吵架。
「怎麼回來的這麼早？」
栗花落一陣風似的從裡面跑出來，身上披著他們相當眼熟的羽織。三個人默契的停止了一切言語行為, 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她。
「假髮餓了。」銀時說道, 「一直嚷嚷著想吃宵夜, 煩死人, 所以就不得不提前回來了。」
「不是假髮是桂！」條件反射的反駁了一句，桂眨眨眼睛, 「銀時在胡說，我才沒有——」
「不, 你有。」高杉晉助迅速打斷他的話, 「你餓了。」
桂：「……」
桂：「好吧，我餓了。栗子我想吃蕎麥面。」
「又是蕎麥面？」
紮著高馬尾的少年嚴肅的點點頭, 然後看向高杉, 他扭頭的動作有些大, 頭髮啪的甩在銀時臉上：「回來的時候高杉和銀時也說餓了。」
銀時捏緊了拳頭, 但畢竟是他先把別人拖下水, 是以只能咬牙切齒的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沒錯。」
這時候松陽才從裡面走出來, 有些困惑的看著庭院裡的場景。三個學生的視線這時候又從栗花落身上轉到他身上，確定了老師沒有穿著羽織。
也就是說不存在從衣櫃裡拿出來新的給少女披上這種情況。
「怎麼回來的這麼早？」結果松陽問了同一個問題。
「……」
「銀時說小太郎餓了，所以他們才臨時回來。小太郎原本想要反駁，不過被晉助給阻止了。」栗花落三言兩語把剛才發生的事情解釋清楚，在少年們震驚到空白的表情中，笑吟吟的轉過身，「我去準備宵夜。」
月光灑在庭院中，落在他們肩上，泛起錯覺似的涼意。比月光更涼的，是他們此刻的心情。
「所以，這是怎麼了？」松陽好笑的問道。
剛才是為了什麼才吵起來，早就被忘的一乾二淨。現在佔據他們心神的是另外一件事，三個人你推我我擠你彆扭了好一會兒，才由桂開頭。
他握著拳頭，抵在唇邊咳了咳，擺出一本正經的嚴肅表情：「老師。」
「嗯？」
「以後我們要喊栗子師娘嗎？」
直球。
完美的直球。
「啊啊啊假髮你個笨蛋！」院子裡靜了片刻，在松陽有些呆滯的目光中，銀時抓狂的喊起來，「不是說好玩委婉的詢問最好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的嗎！你給我重新來一遍，好好的從我有一個朋友開頭啊魂淡！」
「不是假髮是桂。」桂嚴肅的反駁。
「……」
松陽的目光轉到高杉身上。
「如果這是老師您的心願的話。」高杉猶豫了一下，「我會儘快調整……關於稱呼什麼的。」
松陽：「………………」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邊就傳來少女的聲音，點名讓銀時過去幫忙。銀時不滿的撇撇嘴，看起來很不情願的踢了腳地上的土，最後還是拖著桂跑了過去。
「來了來了！真是的，別老是想著使喚銀醬啊可惡！我的人生可不是為了在廚房打下手而存在的！」
松陽對上高杉那雙碧色的眼眸，兩個人就這麼靜靜的對視了一會兒，接著他微笑著搖搖頭，輕聲說道：「暫時還不需要哦，晉助。」
「我知道了。」
這個時間吃熱乎乎的湯麵的話，總覺得哪裡怪怪的，所以栗花落選擇做蕎麥涼麵。
桂和銀時負責把胡蘿蔔黃瓜洗乾淨切成整齊的絲，栗花落把煮熟的蕎麥面泡進涼水裡用筷子抖開，拿出幾個雞蛋放進鍋裡咕嚕咕嚕的跟著開水翻滾，開始折騰調味汁。
醬油、醋，一點點鹽，還有之前做出來的辣椒油，栗花落嘗著味道，斟酌著用量，最後把小碗推給桂。
「哦哦味道真不錯！」
桂一向很捧場，他除了對蕎麥面處於實打實的狂熱狀態，對其他食物倒不怎麼太過在意。
相比之下銀時就挑剔的多，拿著筷子嘗了一口，含含糊糊的露出一個帶著點嫌棄的表情。
「糖在櫃子裡。」栗花落瞥他一眼，面無表情，「自己去拿。」
銀時當即收斂了嫌棄的表情，開開心心的去開櫃子拿砂糖罐。
他這種在被控制糖分之後，不僅不收斂，只會更加變本加厲的追求各種甜味的行為，總讓栗花落忍不住憂心忡忡——跟以前一樣，擔心他的牙齒。
但限制他攝入糖分，銀時就會不甘心找機會瘋狂攝入。栗花落接著再嚴格限制這些，他繼續找機會瘋狂攝入……簡直是在惡性循環。
所幸的是，銀時在小時候的換牙期過了之後，一直長到這麼大，也沒有長出蛀牙。
在銀時使勁往碗裡拌糖的時候，慢了一些的松陽和高杉也走進來。大家把涼了的蕎麥面扯到自己的碗裡，拌上胡蘿蔔和黃瓜，倒入調味汁。栗花落從鍋裡把雞蛋撈出來，同樣在冷水裡浸了浸，剝開蛋殼，從中間切開煮熟的雞蛋，給他們放到碗裡。
在廚房裡吸溜吸溜的吃著面，大家陸續去盛第二碗的時候，外面忽然響起了爆破聲。接著由各色火焰組成的花朵，照亮了深夜的天空，極盡妍麗的綻放著。
小小的煙火照亮了周圍的天空，亮若白晝。雖然離祭典的場地有些遠，但從廚房的窗戶看過去，還是能看見完整的綻開的煙花。
煙花照亮了孩子們的瞳孔。
「真好看啊。」栗花落說道，「不管看幾次都會這麼覺得，對吧？」
「正因為如此，所以美好的事物才會被稱之為美好。」這時三個小孩已經一股腦的擠到窗戶邊去，肩膀擠著肩膀，仰臉看著接連不斷被照亮的天幕。松陽扭頭看向栗花落，微笑道，「正是這些美好的回憶，在支撐著我們繼續活下去，繼續向前。」
「這種時候就不要說教了吧。」栗花落斜睨他。
「抱歉抱歉。」說著松陽自己也不免覺得好笑，解釋道，「平時上課的時候習慣了。」
栗花落便扭過頭去，不再說話。
美好的事物啊。
她想。
像今天晚上的煙火，能在記憶裡留存多久呢？
誰也不知道。
夏天就這麼溜溜達達的過去了，宛若綻放後迅速凋零的煙花，消失的無影無蹤。最燥熱的時節過去，寒冷的季節還沒有到來，也沒有春季那麼淅淅瀝瀝時停時下的綿延雨水，可以說這是最好的季節。
也是栗花落最喜歡的季節。
今天的晚餐是螃蟹，栗花落一大早爬起來去鎮上買的。每只都有她兩個巴掌那麼大，被綁的整整齊齊，紅通通冒著熱氣從鍋裡被端出來上桌。
銀時和桂嘩啦啦的流著口水，從廚房裡眼巴巴的跟到餐桌上，卻也不敢輕舉妄動。這時候螃蟹已經不再是螃蟹，身上儼然閃爍著金錢的光芒。
高杉看起來不動聲色，也不去理會旁邊丟人的兩個小夥伴，一本正經的幫著栗花落調薑醋汁，快速把碗筷端上桌。
「早晨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就想著一定要吃螃蟹。」栗花落拍了拍手，臉上寫著的全是志得意滿，「專門挑了最大的幾隻呢。」
「栗子真厲害。」松陽的口吻像是在哄孩子。他一向起的早，倒也發現了少女早早的離開私塾，沒想到竟然是為了去買螃蟹。
就和沒想到她深夜跑出去，居然是想要吃冰沙一樣。這孩子總是會有點突發奇想冒出來，還非要實現不可。
未免也……
——太可愛了吧。
松陽嚴肅的想著，垂了垂眼，老神在在的看著被分到自己面前的大螃蟹，把所有可能會洩露自己真實情緒的表情都收起來。
誰也不知道他心裡其實在想身邊坐著的小女孩真可愛。可愛到有點過了頭。
那邊的銀時已經掰下一隻蟹腿開始上牙啃，嘎嘣咬開腿殼，再把被咬碎的硬殼叼出來吐到盤子上。
栗花落聽著那不絕於耳的牙齒和蟹殼做鬥爭的響動，嘎嘣嘎嘣，由衷的覺得牙疼。她慢條斯理的掰著螃蟹腿子，沾著薑醋汁送進嘴裡，眯著眼睛露出一個幸福的表情。
肉質鮮嫩，蟹黃濃郁。
——這個時候就是要吃螃蟹才對嘛。
再過一個月，就有柿子可以吃了。今年不如嘗試一下曬柿餅，這樣的話就不用再外面買了。
她慢吞吞的想，慢吞吞的吃，等吃完一直螃蟹抬起頭，銀時和高杉已經為了爭蟹黃（？！）從椅子上轉移到地上，渾然不覺桂在對他們爭奪的食物下黑手。
沉吟片刻，栗花落示意桂分給自己一點點，拿著勺子嗷嗚一口吃掉。旁邊假裝自己什麼都沒發現的松陽，把剛剝好的螃蟹肉放到她碗裡。
所以說漁翁得利這個詞，大概就是這麼寫的。栗花落心滿意足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
第43章
下雨了。
淅淅瀝瀝的雨水斷斷續續的落了好幾天,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停。
村子裡都是泥濘的小路, 被雨水濕透之後更是難走, 經常會出現年幼的孩子陷進淤泥裡或者摔一跤的狀況，松陽乾脆給大家放了雨假, 什麼時候放晴什麼時候再開學。
院子裡的水浸透了地面, 積起薄薄的一層水, 得小心翼翼的踩過去才行，否則積水濺起來, 連褲腳都會一起濕掉。
「感覺人都要發黴了。」栗花落小聲抱怨著, 隨手抓起一撮魚食灑進碗裡。
銀時上次煙火祭抓回來的金魚被她拿了個青瓷碗就養起來。
一開始放在廚房，看起來像是隨時都會被端起來丟進鍋裡煮熟。在銀時的抗議之下，才從廚房轉移到教室。
栗花落買了兩包魚食，每天按時扔幾粒下去，她本來也沒有對這抓回來的抱多大的希望能活下來，沒想到竟然一直到精神抖擻的活到入秋。
於是桂煞有其事的給這條金魚取名叫太助, 正式接納它做為私塾的一員。
隔著水點了點金魚的尾巴，豔紅色的魚尾輕盈一甩, 太助已經沉到碗底, 不安的轉了一圈。
栗花落覺得有些好笑。
偌大的教室裡只有她一個人，安安靜靜的逗著魚, 聽著嘈雜的雨聲。雨水打在屋頂上那種密密的響聲，實在容易催人入睡。
這種時候就該裹著被子, 美美的睡上幾個小時。
這麼想著, 她忍不住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想著就睡一小會兒，便趴在桌子上沉沉的睡了過去。
只睡一小會兒是不可能的，怎麼樣都不可能的。睜開眼睛的時候天都已經快黑了，栗花落抱著身上多出來的外套回憶了幾秒，迷迷糊糊中倒是有什麼人接近自己的感覺。
「——栗子栗子！」桂突然從外面跑進來，頭髮上沾了水汽，一縷一縷的黏在濕乎乎的臉頰上，「有客人來了！」
這個時候哪來的客人？栗花落用手抹了把桂的臉，觸感冰涼的，也不知道在雨水裡呆了多久。她擰著眉頭還沒來得及發作，就被半強迫的推了出去。
會客廳裡確實有客人。
隔壁村子的藤野太太，特地趁著下雨天，私塾放假沒有人的時候跑過來，笑眯眯的來找栗花落——
「你哥哥，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子？」
略顯直接的，這麼問了。
栗花落懵了。
她端著茶杯的手一松，杯底重重地磕在桌面上，茶水當即撒了一半出來，順著卓沿滴滴答答的落在榻榻米上。
「……應該，沒有吧。」栗花落不太確定的回答，拿著手帕把茶水擦乾。她張了張嘴，還是什麼都沒有問，默默的給藤野太太換了杯茶。
相親？
她琢磨著，覺得有點意思。
藤野太太離開之後，栗花落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銀時卻是暴跳如雷，不停的在房間裡走來走去，看起來一副怒氣衝衝的樣子。
「她以為她是誰啊！想給松陽找女朋友，晚了七八年了！開什麼玩笑！松陽難道還需要她跑過來介紹女朋友嗎！」
嘀嘀咕咕的說完，一扭頭看見栗花落跪坐在牆邊乖巧的不得了的樣子，銀時紅色的眼裡頓時冒出濃濃的恨鐵不成鋼。
「——你這傢伙居然還聽那個大嬸說完了？！直接把她趕出去不就好了！她可是準備給松陽介紹女朋友——再下一步就是老婆，你就不怕自己的地位不保嗎！」
這孩子氣的好像頭頂在冒煙，栗花落不明所以的看了看兩邊，桂臉色沉沉，高杉面無表情，雖然沒有銀時表現的那麼激烈，但看起來好像都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
——這就是師控吧。
栗花落想道。
「那就不告訴松陽這件事吧。」她提出合理建議，「我也沒有答應藤野太太什麼。」
「……就這麼決定了！」銀時伸手按上她的肩膀，繃著小臉嚴肅道，「誰都不准告訴松陽這件事！」
栗花落點頭。
這場雨又陸續下了三天，才終於放了晴。私塾重新開課，地上還是有點濕乎乎的積水，不過已經不影響活動。調皮的孩子走過水坑的時候還要特地跳進去踩上一腳，然後嬉鬧著被栗花落揪到後面去洗乾淨。
那女孩就是這時候出現的，穿著顏色清淺的和服，挽著秀氣可愛的髮髻，面容嬌俏，眼睛大大的，眼角微挑，睫毛又長又濃密。
「栗子小姐。」
她看起來比栗花落要大上兩三歲的樣子，是在別人看來和松陽剛剛好相配的年紀。說起話來也柔聲細語的，透著一股子靦腆。
「我送弟弟來上學。」她牽著幼童的手，臉頰緋紅，也不遮遮掩掩，只是小聲問道，「松陽先生在嗎？」
栗花落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
許久沒見到老師的孩子們嘻嘻哈哈的撲過去要抱抱，松陽也耐心的張開手一個抱一下，然後溫柔的說幾句話。他說著說著忽然抬起頭看向這邊，眼裡流露出有些困惑的神色。
晨輝墜落在他眸中，他微笑起來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是波光流轉時，熠熠生輝的驚豔。
「有客人嗎？栗子。」
「是阿徹的姐姐。」栗花落答道。松陽起身走過來，背著光，看起來溫和又優雅，與這個村子裡的其他男性比起來顯然是天壤之別。
「松陽先生，初次見面。」阿徹的姐姐紅著臉，小聲問好，「我家阿徹有勞您照顧了。」
松陽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學生家長特地過來感謝，但唯獨這次有種如芒在背的寒意。他不動聲色的往旁邊看了看，什麼也沒發覺。
原本還在這兒的栗花落已經自覺走到旁邊，俯下身小聲和銀時在說著什麼，又笑著伸出手揉了揉小孩蓬鬆的卷髮。
而被栗花落擋住的銀時，在松陽看不見的角度，臉色其實超級臭的。把原本想過來找他玩的小夥伴們都嚇跑了。
「收斂一點，卷毛。」高杉硬邦邦的說道，「被老師發現就糟糕了。」
銀時：「負·心·漢。」
他一邊咬牙切齒的說著，一邊看著栗花落，眼神看起來像是在說阿爸一世英名怎麼會有你這樣不爭氣的崽。
栗花落：「……？？？」
「想不到老師竟然是這樣無情無義的男人。」桂也跟著說道，抑揚頓挫，臺詞聽起來非常熟悉，「真是令人大開眼界，我這麼多年都看錯他了。」
「……小太郎，不是說了讓你少看這種家庭倫理紛爭情感小說嗎？」
「啊呀，居然暴露了。」
「你這傢伙根本就沒有想要隱藏自己的意思吧！」
「夠了，都給我閉嘴。」
「你才要給銀醬閉嘴，矮杉！」
這邊又因為一點突如其來的事情吵的不可開交，栗花落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弄懂過他們吵架的點在哪裡。自覺插不進話的她默默把視線轉回去，正好看見松陽唇邊轉瞬即逝的柔和弧度。
那弧度快的仿佛是錯覺，可她就是毫無緣由的怔了一下，想要探究到底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沒由來的。
不該有的。
栗花落緩了緩有些紛雜的情緒，她再抬眼，便看見阿徹的姐姐臉頰通紅，滿懷羞澀的笑著，點了點頭。
她的呼吸驟然一窒。
微妙的、奇特的、尖銳的惱火來的莫名其妙，突然間就充斥著大腦，臉色不由自主的沉下去，栗花落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下來。
冷靜冷靜冷靜。
她反反復複的告誡自己，松陽已經到了這個年紀，談談戀愛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這種老母親般兒子要被搶走的心態真的要不得，這是不對的。
不氣不氣不氣。
正在吵架的三個忽然停下來，感受著空氣中突然膨脹的壓力，扭頭看了看栗花落，又對視一眼，二話不說立刻連滾帶爬的跑了。
阿徹的姐姐又朝松陽微微彎下腰，便離開了私塾。松陽也轉過來，朝栗花落這邊走。
「栗子？」
對微妙的氣氛似乎一無所覺，松陽走到少女身前，眉眼帶笑，春風脈脈含情似的目光，柔和的令人沉醉。
「誰惹你不高興了？」他柔聲問道。
——可去他的冷靜吧！
緊繃的弦驟然斷開，所有防禦都在這笑容裡丟盔卸甲，大腦一片空白，栗花落伸出手拽住松陽的衣領，狠狠的把他拉近自己，然後踮起腳，仰臉親了過去。
恨恨的、豁出去了一般，唇瓣相接的那一瞬間，松陽幾乎覺得自己嘗到了鮮血的味道。
然後下一刻，柔軟的觸感分開，少女鬆開手，像是完全沒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茫然的看了他一眼，落荒而逃。
松陽：……
他啼笑皆非的看著少女驚慌失措的背影，並沒有著急追上去，而是站在原地想了想，又笑了笑。
接著垂眼去看蹭到自己身邊的銀時。
「松陽。」銀時欲言又止。
「什麼？」
「你好……」銀時努力組織了一下語言，半晌才冒出來自覺合適的詞語，「惡毒。」
「……惡毒不是這麼用的，銀時。」
第44章
栗花落把一朵木芙蓉壓進書裡。
過幾天再翻來這本書, 就能看見花瓣的汁液滲進書頁裡，留下斑駁的色彩。失去大部分水份的花朵乖巧的擠成扁平的模樣, 這時候便可以用來做書簽了。
把書塞回書架上, 栗花落默不作聲的垂下眼簾, 沉沉的出了一會兒神。她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已經把所有外露的情緒都收斂。
那天拽著松陽親上去的時候, 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幾乎所有孩子都看見了, 有些大孩子甚至頗為老成的詢問松陽什麼時候舉辦婚禮，令人啼笑皆非。
儘管是身體先大腦一步做出來的大膽舉動, 不過栗花落倒也沒覺得不對。在疑似『情敵』出現的時候，她做出這種略帶宣告佔有的舉動，是很正常的行為。
至於那個情敵能不能存活到最後，就不是栗花落需要關心的問題了，她給自己做的人設, 粗略講起來就是只在有人試圖接近松陽的情況下，見誰紮誰的刺蝟——
實際上她覺得自己大概可能也許又找錯了人。畢竟這個世界的主旋律, 怎麼看都不像是戀愛劇本。
這就很鬱悶了。
——都是技術部的鍋沒錯了。
合理懷疑自己是被打擊報復了的栗花落，在心裡咬牙切齒的把技術部上下全部念了幾遍，並看似惱羞成怒的把自己在臥室裡關了整整一天。
直到松陽敲開她的門。
青年身姿挺拔的站在那裡, 柔順的長髮垂下來——看起來顯得溫潤如玉或者書卷氣十足什麼的——好看的眼睛裡是柔和的笑意。
秋天的空氣在微涼與溫熱之間隨意過渡轉換, 而半墜的落日在他身後，渲染開大片耀眼的彩霞, 鋪陳開一場輝煌盛大的黃昏。
栗花落的心驟然沉下去。
像是夕陽慢慢的、帶著餘暉墜落在雲海另一端, 斂息收起了所有的光芒。而黑夜將至。
她終於意識到了什麼。
那些所有曖昧而親昵、甜美又溫暖的東西。
包括冬天熱氣蒸騰咕嚕咕嚕翻滾的火鍋、春天熱烈綻放的繁花、夏季在夜晚熱風中逐漸融化的冰沙、秋季抓起來螃蟹與摘下來的柿子——
都該戛然而止。
當然, 這點栗花落一向做的很好。如同收斂起自己的好奇心一般，她很快把這些蠢蠢欲動的心情壓回去，若無其事的仰起臉，朝松陽微微一笑。
衣擺在傍晚的風中浮動，松陽溫柔的笑容霎時凝固在臉上，他眼底甚至有些驚慌。
「……栗子？」
然後是長達數日的冷戰。
沒有任何爭執、沒有刻意無視，明明栗花落笑意盈盈連相處和之前沒有任何區別，但氣氛已經壓抑陰鬱的連銀時都安分守己了不少。
「……那兩個傢伙到底在為什麼發火啊口胡！銀醬都已經快一星期沒有攝入糖分了！」
隔著門都能聽見銀時不滿的抱怨，腳步帶著怒氣重重地落在地面上，發出沉悶的噪音。
「也沒見你少吃糖。」高杉涼涼的反駁他。
「那是因為只有那些劣質的糖分才能滿足銀醬在神仙打架的夾縫中生存所需要的能量。」
「栗子確實好多天都沒有做點心了。」接著是桂歎了口氣，「好想吃蕎麥面。」
「那玩意兒根本不能算是點心，你乾脆就淹死在蕎麥面的海洋裡好了。」銀時對此嗤之以鼻。
「接受蕎麥面大神的制裁吧銀時——！」
「假髮你這傢伙！」
「你們兩個別拉上我——！」
接著是悶悶幾聲響動，栗花落從房間裡出去，看見的便是他們三個在地上滾成一團。銀時抓住高杉的衣擺，桂抓著銀時的頭髮，高杉一臉惱火的坐在地上，憤怒的扯回自己的衣服，還不忘用力踹銀時一腳。銀時也一腳踹在他衣服上，落下灰撲撲的腳印。
栗花落實在忍不住歎了口氣。
幼稚死了。
十五六歲跟五六歲的時候完全沒有差別可還行？
一抬眼看見栗花落難以言喻的神色，三人頓時都有點訕訕，不敢再鬧騰，乖乖從地上爬起來，目光躲閃著不肯看她。
「你們三個……」栗花落看起來有些啼笑皆非，「想吃什麼？」
銀時的眼睛唰的亮起來。
廚房裡逐漸傳出去的香氣成功把其他還沒有回家的學生給吸引過來，五六個大大小小的團子在灶台邊眼巴巴的看著栗花落揉麵團，口水都要流出來了。被這麼盯著，栗花落原本做些複雜點心的想法只能作廢，她抓了把黃豆泡好，煮了一鍋鹹口的糯米圓子，一人分一碗。
銀時：笑容逐漸消失.jpg
宛若一條失去了水分的鹹魚，銀時拒絕吃下一碗鹹味的糯米圓子，自己跑到外面走廊上坐著生悶氣，完全沒發現其實那裡面根本沒有屬於他的碗。幾分鐘之後栗花落端著小碗出來在他身邊坐下，雪白的糯米團子和紅豆一起煮成軟乎乎的模樣，在碗裡擠成一堆。
「哼，現在才想來討好銀醬嗎？」銀時裝模作樣的嘀咕著，「既然誠心誠意的送上道歉裡，銀醬就面前原諒你好了。」說完就飛快的接過來，拿著湯匙，團子混著紅豆一口氣吃進去小半碗，非常努力的咀嚼著，兩邊臉頰都鼓起來。
栗花落撐著臉頰，專注的看著他。
這孩子當年剛被松陽帶回來的時候，還是那麼小一個。沉默寡言，沒有什麼表情，又意外的毒舌。現在卻是各種意義上的活力四射。稚嫩的面容長開逐漸往青澀過度，再過幾年就會徹底褪去青澀變成合格的大人，搞不好個性也會沉穩起來。
那就太好了。
「銀時。」她輕聲說道，「我也想出去走走。」
手裡的湯匙沒拿穩，啪的在地上摔成兩截，銀時嘴裡的團子咽到一半慘烈的卡在喉嚨裡，頓時爆發出猛烈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
好半天終於掙扎著把團子咽下去，小孩扭過頭一臉驚恐的看著她：「——松陽那傢伙居然把你惹怒到這種程度嗎？！」
「……什麼叫『松陽那傢伙』？」栗花落頓了一下，擰起眉頭。
「這是重點嗎？我說你這是重點嗎啊喂？？？假髮那傢伙永遠都抓不住重點果然就是你帶出來的吧？？？」
這種時候也不忘激烈的吐槽，也不知道該笑還是還無奈，這孩子眼裡連點難過都要倔強掩藏在漫不經心裡面，栗花落抬起手，擼貓似的揉了揉他的頭髮。
「抱歉。」她柔聲說道。
銀時瞬間安靜下來。他看起來有點想把栗花落的手拍掉，可是動作做到一半又頹然放棄。安靜了片刻又突然咬牙切齒起來，猛地往後退了幾步。
栗花落的手滑下來落在他肩上，輕輕拍了拍。
「……你還會回來嗎？」銀時突然問道。
「會的呀。」栗花落彎起眼睛，語調柔和甜美，「我只是出去走走而已，當然會回來的。」
「……」
如果是未來的萬事屋老闆，此刻大概會撓撓頭發漫不經心的假裝什麼都沒聽出來，悠哉悠哉的隨口花花幾句，熱熱鬧鬧的把人送走。
然而此刻阪田銀時還是個孩子，他甚至連白夜叉都沒有成為。與生俱來的敏銳直覺令他輕易的解讀出了少女話語裡的言不由衷——這是謊言。
所以他給出了最直接的反應。又使勁往後退了幾步，讓栗花落的手從自己肩上落下來。
兩個人默默對視著。
「你走就走好了。」片刻後似乎明白了什麼，小孩滿臉冷淡的說道，「不用騙我。」
栗花落垂下眼簾。
靜了一會兒。銀時啪嗒啪嗒的從她身邊走過，腳步沒有任何停頓，就這麼筆直的離開了。
長長的歎了口氣，栗花落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額頭，眯著眼睛出神。過了一會兒高杉默默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
「銀時讓你來的？」栗花落好笑的看著他。
「不是。」高杉繃著臉，看起來頗為嚴肅，在提起銀時的時候，口吻有點顯而易見的嫌棄，「那個笨蛋在裡面和假髮搶東西。」
栗花落哦了一聲。
「你有告訴老師嗎？」高杉靜靜的問道。
「沒有啦。」栗花落看起來一點都不虛的，甚至有點理直氣壯，「我為什麼非要告訴松陽不可？我和他又不是綁定在一起的。」
「你準備去哪？」停了一會兒，高杉接著問道。
他問的問題就跟銀時截然不同，在確定沒有辦法挽回栗花落離家出走這件事之後，正在試圖另辟新徑。
「不知道。」栗花落眯起眼睛，像一隻貓似的，懶懶散散的回答，「到處走走吧。看看現在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的，然後等待一個契機的到來，停止戰爭。」
這甚至不能算是一個正面的回答，少年人嗤的笑出來。這笑聲聽起來似乎帶著些許嘲諷，尖銳的要戳破什麼自欺欺人的念頭。
栗花落安靜的看了高杉一會兒，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髮，然後極柔和極甜美的笑起來。
「別擔心。」她溫和的說道，「我不會有事的。」
第45章
【我走啦，不用找我。】
這是栗花落留下的紙條, 被壓在粥碗下面, 字跡娟秀。灶臺上的鍋裡還有已經煲好的甜粥, 放了糖和紅豆, 散發著濃郁的香氣。
她只帶走了兩套衣服, 悄無聲息、毫無留戀的離開。
銀時在見到她，已經是幾年後。大雪把戰場覆蓋, 剛剛結束一場激戰、正帶著手下進行掃尾的白夜叉，不甚在意的走遠了一些，便看見了許久未見的故人。
她裹在灰色的長大衣裡，長髮在腦後高高束起, 鼻尖被凍的有些發紅。微垂著眼，側臉線條柔和卻瘦削，透出點兒說不出來的可憐。
也不知道她這時來戰場上做什麼，還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儘管看起來成熟了一些, 感覺倒是一如既往的遲鈍, 完全沒發覺身後有兩個不懷好意鬼鬼祟祟的天人在跟著自己。
這個笨蛋——
咬牙切齒的想著，銀時幾乎是身體先于大腦一步，毫不猶豫沖了出去，刀刃在掌間翻轉出炫目的寒光，乾脆俐落的把那兩個天人斬殺。
屍體倒下發出響動，女性這才意識到什麼, 猝然轉過身, 眼裡倒映出他帶著血的模樣。
——這裡剛剛結束一場戰鬥, 銀時身上是濃郁的血腥味，白色的卷髮也沾染了敵人的鮮血。
銀時發誓，他當時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想，完全是下意識的一掌劈在她頸間，然後把倒下去的栗花落接住。
「這就是你把她抱回來的原因？」高杉冷冷的問道。
銀時抱著頭，一個人默不作聲的蹲在牆角，背影是綿綿陰雲，腳底下是一叢一叢的蘑菇。
白——夜——叉——誒！
他抱著栗子回來的時候，已經嚇掉了一半屬下的刀。他把栗子抱進高杉的帳篷而高杉居然沒有阻止的時候，又成功嚇掉了剩下一半屬下的刀。
「啊哈哈——金時，我聽說你在戰場上和一個國色天香的天人女孩一見鍾情再見傾心，對方為了你叛變天人，你還把人家帶回來了？」
阪本辰馬樂呵呵的掀起帳篷簾子。
「滾——這種流言就不要瞭解的這麼清楚了好嗎！而且阿銀把人才帶回來多久就已經流傳成這個樣子！」
銀時絕望的抱頭崩潰大喊，桂神秘失蹤，旁邊的高杉冷笑一聲，竟然沒有出言諷刺。
……情況好像有點不對勁。
危險雷達唰的探出頭滴滴滴的轉了一圈，阪本辰馬警惕的把簾子放下來，一邊哈哈哈的說著自己還有點事，一邊飛快的退遠了。
帳篷裡陷入死一樣的寂靜。
帳篷的空間不大，但還是用東西隔開了空間，以免有人進來看見。銀時和高杉在外面一個蹲著一個坐著，桂搬著凳子坐在裡面期待的等暈過去的女性醒過來，眼睛亮閃閃的。
他們沒有等太久，輕咳、陡然間加重的呼吸聲、微微顫動的眼睫，十分常見的一套醒來徵兆。
「銀時、高杉——」桂幾乎是立刻叫起來，「栗子要醒了！」
「笨蛋你這麼大聲就是沒醒也要被你吵醒了！」銀時更加大聲的反駁回去，被高杉一巴掌拍在後腦勺上。
三個人站在床邊，眼睜睜的看著女性睜開眼睛，迷茫的看了他們一眼，眼神逐漸清明，然後又像是看見了什麼不可置信的東西一樣默默閉上，一言不發的轉過身背對著他們。
「我在做夢我在做夢我在做夢……」
栗花落喃喃著。
銀時：「……」
高杉：「……」
桂：「……」
「你這是什麼意思啊喂！這麼多年不見第一反應竟然是這個嗎！？給我好好道歉啊魂淡！」
桂一把抱住就要跳起來的銀時，毫不客氣的把人往地上懟，「等等銀時冷靜一點啊啊啊啊！！！」
「假髮你給我放開——！！！」
高杉歎了口氣：「要喝水嗎？」
這麼大的動靜，別說裝睡，就是睡著都該被吵醒了，栗花落慢吞吞的把身體轉回來，對上高杉的視線。
「喝。」
栗花落翻身坐起來，接過高杉遞過來的杯子，鬆散的長髮從肩頭垂落，烏黑的髮絲襯得膚色出現一種不健康的蒼白。
剛才她暈過去的時候三人已經仔細觀察過，現在更加確定栗花落瘦削過頭，已經完全超出了女性正常的纖細範圍。
「所以說啊——」銀時抬手揉了揉鼻子，想大聲嚷嚷，音量又驟然低下去，不太自在的嘟噥道，「不是說去旅行嗎？為什麼會出現在戰場。」
「……啊。」栗花落笑了笑：「戰火彌漫，想要徹底躲開戰場，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吧。」
「居然就那麼毫無防備的走著，真不明白你在想什麼，要不是正巧碰到阿銀我在，那兩個天人早就把你綁走了。一個人在外面居然還這麼沒有戒心，你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銀時實在忍不住，發出了激烈吐槽。
栗花落歪歪頭：「這就是你把我打暈的理由？」
「……」
「別理這個笨蛋。」高杉接過栗花落手裡的杯子，語調沉穩。他碧色的眼眸原本在栗花落看來像是令人愛不釋手的翡翠玉石，現在卻暗下去，透出遭遇慘痛代價才會有的那種、沉沉的平靜。
不等她細想，桂已經撲了過來，嗚嗚嗚的說著栗子我好想你。這孩子好像一點兒都沒變，栗花落摸摸他的頭，笑著說我也好想你們呀。
銀時嗤笑一聲。
他大概是想起來幾年前栗花落離開的時候，那種毫不留情的姿態。以及這些年竟然一封信都沒有寄回去的行為，隱約有些惱火。
「那麼，栗子接下來準備去哪？」高杉清了清嗓子，把話題拉回來。
「我不知道呀。」栗花落抓著桂的頭髮，眯著眼睛笑，軟乎乎的說道，「我現在暫時還沒有想好要去哪呢。沒地方去就糟糕了，啊呀如果銀時能讓我在這裡留下來就太好了。」
這種口吻，與其說是請求，倒不如說是在撒嬌比較正確。她哄銀時哄的輕車熟路，三兩下就把本來就沒怎麼炸的卷毛給順好了。
「那就留下來吧。」高杉說道，「我們也很多年沒有見過了。」
但這畢竟是軍隊，他正想著給栗花落安一個什麼樣的身份比較好，就聽見桂開開心心的說自己缺一個副手整理事務。
「好呀。」栗花落毫不遲疑的答應下來。
銀時：……
只是隊伍裡的流言一瞬間又洶湧起來了。白夜叉從戰場抱回來的人，進了總督的帳篷，最後居然跑到了桂小太郎的手下做事——這下子，無論是哪個隊伍裡的成員，面對這份履歷都不禁肅然起敬。
「因為行軍打仗都很無聊吧。」栗花落對此接受良好，「難得有點娛樂。」
「……所以你就那麼平靜的接受了以自己為中心的八卦輿論是嗎？」
「我覺得很有趣呀。」在傳言裡已經從叛逃的天人變成了落難的貴族小姐，栗花落非常開心的分析了自己以自己為中心的戀愛宇宙。
「這個接受度也太過了啊魂淡！」
這種肆虐的流言最後中止于銀時的大發雷霆，不管私底下還沒有嘀嘀咕咕的聲音出現，反正是沒有傳到他們面前。
栗花落撇撇嘴。
「——你到底為什麼這麼失望啊！」
「啊哈哈金時，冷靜一點。」阪本辰馬勸慰道，「反正已經沒有人在說這件事了哈哈哈。」
「在說這些之前你先給我叫對我的名字吧！」銀時氣勢洶洶的抓著他的小卷毛把人摜倒在地。
他緩緩把視線轉過來，栗花落條件反射般唰的豎起本子擋住自己的臉，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這種事情倒是很熟練了。」銀時無力吐槽。
正在旁邊奮筆疾書的桂要哭了：「所以你為什麼要這麼熟練的跑到我的帳篷裡來啊。」
他們並不是單打獨鬥，各自的隊伍與其他攘夷志士的隊伍難免有些來往，還有交易什麼的，都是書面消息。
高杉自己會處理好自己的，其他全部看心情。銀時則從一開始就大咧咧的把所有事務都壓在了桂身上，他手底下的副官也習慣了不需要銀時親自出面的事情通通搬到桂這邊來。
桂忍了。
但是在他處理如山的事務的時候，還在旁邊鬧騰，充分表現出無事一身輕的瀟灑，這就不能忍了。
「我不做了！」桂把筆一放，把面前的文件一推，看起來像是個終於被繁重作業壓垮的學生，「可惡！我也想和栗子玩啊！」
「這樣不行啊假髮。」銀時一本正經的指責他，「怎麼能這麼不負責任呢？」
「不是假髮是桂！」條件反射的回了一句，桂面部表情，「所以說到底是誰不負責任吧混/蛋。」
「我的責任都在你身上呢。」
「這種話你居然還能理直氣壯的說出口。」高杉從外面進來，正好聽見他們倆的對話，「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關係倒是一如既往的好。」栗花落俯身撿起飛到自己面前的紙，隨意看了一眼，「——鬼兵隊？」
「哦哦，就是高杉的隊伍，應該是不小心混進來的。」桂一邊和銀時搏鬥一邊扭頭解釋，還不忘順便黑自己的小夥伴一把，「這傢伙的中二病遲來了好幾年。」
「鬼兵隊。」栗花落若有所思的重複了一遍，對上高杉的視線，「原來是晉助的隊伍麼？」
她隨手把紙放回桌上，笑眯眯的誇讚道：「我在旅行的時候也有所耳聞，沒想到這麼赫赫有名的隊伍，居然是晉助你的呀。」
「真·厲·害·呢。」
第46章
白夜叉。
狂亂的貴公子。
從阪本辰馬那裡聽到這兩個稱號的時候, 栗花落當即笑了出來, 一點都不帶客氣的給他們表演什麼叫笑到捶桌。
「這有什麼好笑的！漫畫裡有名氣的人不都需要取一個帥氣的外號嗎！比如骨傲天漆黑之夜木葉白牙什麼什麼的！」
銀時叭叭叭的說著, 非常努力的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 栗花落意思意思的拍了拍手。
「銀時真厲害。」她彎著眼睛，笑眯眯的說道，「已經完全是個成熟的大人了呢。」
銀時：「……完全被敷衍了。」
大戰告捷, 隊伍需要在原地休整一段時間來統計傷亡、補充物資、收集情報和決定接下來前進的方向什麼的。
在跟著他們吃過兩餐軍糧之後，栗花落毅然而然的混進了後廚，跟負責飲食的士兵打好關係，隔三差五給他們開個小灶什麼的。
阪本辰馬非常自然的混入其中, 三餐按時報導。屢屢被銀時開口嫌棄。不過這傢伙似乎天生粗神經, 半點兒都不在乎。
在軍隊裡想要吃到以前私塾裡精緻的點心是不大可能了, 栗花落也只能儘量做些家常菜。穿過戰場旁邊的小樹林就有一個村子，裡面還有沒離開的村民，可以用錢買些吃的。
「不管看幾次都覺得這傢伙的拉關係技能簡直是個BUG。」在這方面感受最深的銀時吐槽道。
「不不不，這才不是什麼技能。」栗花落笑眯眯的反駁，「這是純粹的個人魅力。」
銀時露出嫌棄的神色。
除去不樂意處理事務這點，銀時也並非什麼都不做。他常常會到後面去查看傷兵, 這些受傷的士兵看到他出現，也會很高興。
「他在這方面倒是很厲害。」高杉評價道，他看著混入人群的銀時，「很多人願意跟著他。」
栗花落點點頭。
那孩子身上有種特別的魅力, 像是太陽在吸引憧憬溫暖的生物。總有人樂意於跟隨在他身邊。
「這很好。」她說道。
高杉哼笑：「也許。」
「你們的醫療兵是不是不夠？」栗花落轉移話題, 假裝擼了擼袖子, 「需要幫忙嗎？」
「你會嗎？」高杉瞥她一眼。
「我有什麼不會的。」栗花落有些驕傲的叉腰，「栗子無所不能——你們私底下不是經常這麼說嗎？」
「你知道啊。」高杉不置可否，倒也沒有拒絕。栗花落就自覺的當成他是默認了，直接走到旁邊去處理傷患。
醫療兵在什麼時候都是缺的，尤其是戰鬥過後，壓力巨大。栗花落的加入倒也沒有帶來所謂奇跡般的緩解，不過確實是讓醫療人員有了喘口氣的時間。
她長得好看，醫療技術高超，性格又討人喜歡，很快就在醫療隊裡邊混的風生水起，在傷患中間也很受歡迎。除了晚上輪到她休息的時候，很少回桂那邊去，就算回去也是疲憊不堪的樣子，往往洗漱完倒頭就睡。
雖然這樣說很不好，但銀時他們確實是松了口氣——至少在不知不覺間聊到私塾的可能性低了很多。
「哦哦……這麼說栗子她還不知道那件事嗎？」阪本辰馬問道。
「知道了那傢伙說不好會哭出來，阿銀可不想哄人。」銀時撇撇嘴，「那傢伙哭起來只有松陽能哄住。」
這幾天他們都在儘量避開有關私塾的話題，假裝是自己跑出來參加攘夷的。栗子似乎也沒有想到那些，一時半會兒沒有提到他們怎麼會出來參戰。
「愚蠢。」高杉尖銳的說道，「她遲早有一天會問的。」
「那就能拖一天是一天好了。」銀時保持著非常完美的拖延症晚期症狀，「反正阿銀是不會主動說的。」
桂歎了口氣。
——有誰敢說？
當著那女孩的面，以悲痛或者絕望的口吻，講述遭遇屠殺的村子、講述在大火中熊熊燃燒的私塾、講述被敵人抓走的師長、講述他們為了什麼組建軍隊、為了什麼踏上這條不歸路。
誰敢說？
尤其是在對方明顯對此一無所覺、甚至覺得他們只是出來遊歷的情況下，該怎麼對著她的眼睛，講出那麼殘酷的真實。
帳篷裡一時寂靜無聲，另一邊，栗花落把手上的繃帶綁好，對著傷患笑了笑。
年輕的傷患在這含笑的面容前瞬間漲紅了臉，磕磕絆絆的開口道謝，然後再說不出一個字來。仿佛連身上的傷口都不怎麼痛了。
於是栗花落走向下一個傷患。
她很確定那三個人隱瞞了什麼。前兩年栗花落離開私塾之後，就沒怎麼再關注那邊的事情——那村子的地理位置好的就像是世外桃源，幾乎不可能染上戰爭的硝煙味。
而栗花落很忙。她忙著做一些應該做的事情。在戰爭劇本中，唯有站在侵略者的一方才能碰上所謂救世主。
然而這樣的角色倒是蠻多的，栗花落掐指算了算，大大小小的攘夷軍隊裡，赫赫有名的大約十數人，戰鬥風格所屬隊伍也都記錄在冊，但她還需要近距離接觸方能確定下來。
不過也不著急，如果對方能自動跳出來就更好了。栗花落已經做好了在最後關頭一敗塗地的準備【握拳】
救世主會獲得勝利，然後世界和平。
簡直完美。
唯一的意外就是這三個小鬼。不僅躍躍欲試的在這渾水中參了一腳，還開開心心的準備跳下去，來個同生共死。
栗花落簡直惱火的要命。
但也無可奈何，畢竟她自己都想不到該用什麼樣的理由來阻止他們。尤其是他們顯然身處正義一方的時候。
換藥，包紮，查看傷情。
就是這段時間栗花落的主旋律，一直到隊伍重新啟程才停止。傷患和醫療小隊被留在這兒，還有負責保護他們的人，之後才會慢慢跟上來。
又一次駐紮休整，高杉思索著前進路線到深夜，伸手一模水壺已經空了，他頭昏腦漲的放下筆準備出去走走，透透氣再回來繼續。
今晚的星星很亮，月亮躲在雲層後面只露出模糊的影子，夜色中模模糊糊有道人影站在前面的小坡上。
高杉眯了眯眼睛，確定對方裹得嚴嚴實實的不像是會冷的樣子，才心安理得的走過去站好。
「睡不著麼？晉助。」栗花落側過頭看著他，問出了他想問的問題。
「還有一些事情沒有想好。」高杉回答。
「雪天行軍很困難吧？不過雖說事情很緊急，可也要注意身體才行。」栗花落完全是下意識的嘮叨了起來，「你一直都是最令人放心的那個，怎麼現在反而反過來了。」
高杉眯了眯眼睛。
「我啊，前幾天一直在照顧傷患習慣了熬夜，現在反而睡不著了。」栗花落緊了緊身上的大衣，似乎很不開心的樣子。
「哦。」高杉慢吞吞的應著，沒有搭話。他身上似乎有種令人不安的平靜，壓抑的像是錯覺。
栗花落靜了一會兒。
「又到冬天啦，我們分開的時候也是快到冬天的時候吧。」
她輕聲說道，前後兩句話完全沒有聯繫，聽起來有點兒顛三倒四的，栗花落輕輕吸了一口氣。
「雖然這幾天我一直都有問你們，但是……我是說。松陽怎麼會讓你們來參加攘夷呢？你們是背著他跑出來的嗎？」
高杉垂下眼簾。
第47章
高杉晉助的神色幾乎凝固在臉上。
從和栗花落相遇高杉就料想到會有這一天, 相比銀時和桂那種能騙一會兒是一會兒的心態, 他更傾向於早點把事情和盤托出，然後再商量該怎麼辦。
可此時他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星光明耀，身後的營地一片寂靜, 今晚守夜的隊伍是鬼兵隊的成員, 幾乎沒有認不出他的身影、沖上來打斷對話的可能性。
他垂著眼, 挺直了脊背, 眼底微光掠過, 下意識的想要掩蓋點什麼不能說出來的內容。
「那是因為……」
然而栗花落對他這種要撒謊的神色已經熟悉的不能更熟悉，當即蹙起眉，收斂了笑意。
「不許撒謊。」她直截了當的打斷了高杉才想好的藉口, 冷冷的，又重複了一遍, 「晉助, 不許撒謊。」
「……」
最後高杉選擇先把銀時和桂從床上給掀起來，大家要死一起死, 一起焦頭爛額豈不是更棒。先被叫起來的桂散著長髮眼底發黑, 外套都沒披上, 受到驚嚇的銀時還沒來得及尖叫，就被高杉捂住嘴拖了出去。
帳篷裡亮著燈。
栗花落正在看手裡那份剛到不久有關安政大獄的情報，按理說這應該是機密檔, 可誰也沒想到要阻止。
「說吧, 到底是怎麼回事。」把紙張放下, 她往後靠在椅背上, 語調聽起來和往常沒什麼兩樣，平靜而柔和，「說完了再回去睡。」
——簡直就像是在私塾裡抓到他們看小黃漫，在審肇事者似的。
銀時撓了撓自己亂蓬蓬的卷髮，忍不住抖了抖，兩隻手抱著自己，一半是冷的一半是嚇得。
他們小心窺視著女性的神色，想要看出點端倪來，然而栗花落只是面無表情的坐在那，唯有從攥緊了的手指才能看出來些微的情緒變化。
於是銀時哆哆嗦嗦的把栗花落離開之後發生的事情說了七七八八，旁邊高杉和桂偶爾補充兩句。栗花落的神情慢慢平靜到一種令人脊背發寒的恐怖程度，他們的聲音也逐漸低下去，然後徹底閉嘴。
「沒了？」栗花落閉了閉眼睛，不等他們回答就接著說道，「沒了你們就回去吧，我一個人靜靜。晉助也出去，今天和銀時擠一晚。」
「……栗子。」桂面露擔憂。
「出去。」栗花落又緊緊的咬著牙重複了一遍，聲音驟然沉下去，似乎還在顫抖。
沒有人再說話。
他們離開這邊，轉身去了銀時的帳篷裡。三個人擠在銀時的一張床上，身上的被子逐漸回暖，冬天裡溫暖的被窩，是個睡覺的好場景。
實際上他們卻是半分睡意都沒有，原本也準備說點什麼——隨便說點什麼都可以，只要把這幾乎要被喚醒的噩夢重新壓回去。但誰也沒有開口/交談的意願，就這麼悄無聲息的睜著眼睛到天亮。
天亮之後他們回到高杉的帳篷裡，原本堆在桌子左邊的檔已經全部整整齊齊分門別類的擺在了右邊，進來的時候，栗花落正把最後一張紙放上去。
她抬眼看了看滿臉寫著萎靡不振的他們，目光凝滯了幾秒，才回過神，慢吞吞的垂下眼簾。
沒有歇斯底里，沒有哭了一整晚的眼眶通紅，看起來頂多和他們一樣通宵到天亮，甚至還稱得上平靜。
然而銀時心裡咯噔一下，不僅沒有松一口氣，反而更加提心吊膽。他不著痕跡的往身旁瞥了一眼，高杉的眉頭已經皺起來了，桂也罕見的面露凝重，顯然都不認為她這樣的平靜是個好兆頭。
他們自顧自的沉默著，栗花落想說點什麼，比如他們離開私塾之後的事，比如關於這支隊伍的組建之類的，可這誠然與她無關，也無話可說。
顯然他們已經做出了決定，並且正堅定不移的往前走著。道路上一切大大小小的荊棘都只會被劈斬成碎葉，做他們前進的動力。
於是她只能彎起唇角，笑了笑，語調平靜：「松陽可不會高興的。」
那傢伙如果知道他的學生為了他做出這樣的事情，只會內疚的要命吧。
「反正松陽又不知道。」銀時回答的相當理直氣壯，就跟每次背著松陽去做什麼事情的時候似的，「也阻止不了。」
「隨便啦。」栗花落歎了口氣，抬起手抵著額頭，眼淚猝然掉下來，她啞聲笑道，「這次我可不會幫你們隱瞞的。」
「別說的好像你哪次幫我們隱瞞了一樣。」銀時故意大聲反駁，好像這樣就能把昨晚發生的事情掩蓋過去似的，「明明每次都是你最先向松陽告密。」
她便似乎覺得很得意似的，揚起唇角笑起來，眉眼彎彎。然而那燦爛的笑容沒有維持多久，幾下變化，終於不堪忍受一般、抬手捂住臉、深深的彎下腰去。
栗花落對劍術一竅不通，這是私塾裡大家眾所周知的事情，她心安理得的聲稱自己的角色定位是鄉下溫柔賢慧的青梅竹馬，每天研究研究廚藝就好了，武力這方面不需要浪費技能。
對此有異議的學生總會敗倒在她下課後端出來的點心上，聞著香氣，流著口水眼巴巴的從廚房跟到教室，大聲說栗子說的都是對的，劍術通通丟開就好了，廚藝滿點萬歲。
「次元壁破掉了啊喂！」銀時曾經這麼超大聲的吐槽。
但是。
——但是。
「有沒有搞錯你的角色定位顯然發生了偏移吧！這兩年在外面你到底經歷了什麼啊口胡！」
如今被打翻在地的銀時，捶著地面超大聲的為自己挽尊。
栗花落歪歪頭：「啊嘞？」
「少在那裡賣萌了混/蛋！阿銀還沒有輸！阿銀還能繼續打！」
女性在場中亭亭玉立，束起的髮絲在戰鬥中不可避免的散落，除此之外，只有袖口略有破損。
而傳說中英勇無畏的白夜叉卻已經不顧形象的趴在地上。
「還能繼續挨揍嗎？」高杉嗤笑，對著旁邊圍觀的手下示意道，「把這個滿地打滾的傢伙拖下去。」
「混/蛋矮衫你說誰滿地打滾啊！？」
關於領導總是一言不合就吵起來這回事，大家都很淡定了。也能非常平靜的在銀時毫不停歇的斥責聲中，抬手抬腳把人挪走。
成功把白夜叉單挑掉的栗花落，于士兵們敬畏的目光中，總算能理所當然的參與進一些事情的決策。
——當然，她也只是旁聽而已。
栗花落對分擔他們仨繁雜的事務沒有半點興趣，最常做的就是抱著熱茶癱在旁邊的椅子上和同樣癱著無所事事的銀時打嘴炮。
只有偶爾才會翻一翻別的地方送過來的情報，和高杉探討兩句，然後再繼續癱回去。
她有時候會表現出一種奇異而安靜的倦怠，目光空茫茫的落在某處，像是在發呆，又像是在想著什麼。
他們繼續前進，穿過樹葉落盡的枯樹林，度過冰封數裡的小溪水，與另一隻目的相同隊伍匯合，然後調整了路線出發。
雪天行軍不易，尤其最近天氣越發寒冷刺骨，如今將近深冬時節，就算再怎麼著急前進，速度也還是不可控制的慢了下來。
比較好的消息是大部分天人都不怎麼耐凍，壞消息則是幾乎全部人類都比天人更加的不耐凍——以及有另外一部分來自冰封星球的天人，毫不畏懼冬天，甚至以此為樂。
更壞一點的消息，在前進的路上，他們和那支不怕冷的天人隊伍撞上了，只能就地駐紮，準備開戰。
天人的武器是這個星球還不曾擁有的科技，攘夷志士通過各種方法獲得他們的兵器來縮短因為武器而帶來的差距，但更多的時候還是只能依靠手中的人力鑄造的刀劍。
「所謂的武士道麼？」栗花落輕聲喃喃著，抽出手中的刀刀，指腹從打磨鋒利的刀刃上劃過，挑了挑唇角。
今天天氣不錯，清晨下著小雪，午後雪停。陽光突破厚重的雲層灑落，帶來些微暖意，是個開戰的天氣。
她並沒有獲批上戰場，儘管已經表現出不俗的武力值，但高杉三人顯然更樂意讓她呆在駐紮地當吉祥物，壓根就沒有讓她離開帳篷的意思。
不願駁回這點兒好意，栗花落也並沒有非要上場廝殺發洩一番的意願，她更感興趣的其實還是那三個人到底哪個才是自己要找的。——不錯，她幾乎已經確定主角就在他們之間，只是仍在遲疑。
會是誰呢？
至於其他的……
栗花落閉了閉眼睛，不再多想。
第48章
戰鬥持續了一天一夜, 硝煙和鮮血彌漫了整個營地。到處都是傷患的哀嚎和□□, 才追上來的醫療小隊迅速展開新一輪的救治，忙的腳不沾地。
栗花落沒去後邊幫忙，她拿了卷乾淨繃帶去找銀時。他手臂上被砍了一刀，所幸傷口不深，其他幾個身上也各有各的傷口，正躲在帳篷裡呲牙咧嘴的自己處理。
看見栗花落繃著臉進來，抓衣服的抓衣服，像是被路過之人嚇到的麻雀群, 鬧哄哄的就要往旁邊躲，最後被她一個皺眉喝住。
做為銀時三人的小夥伴, 阪本辰馬也有幸蹭到栗花落治療。傷口被處理乾淨敷上藥膏，冰涼的溫度減緩了痛感，他撓著頭髮有點笑不出來，小心的抬眼窺視著跪坐在自己身側的女孩。
栗花落幫他纏著繃帶, 動作輕柔的好似羽毛落下。之前見面的時候, 女孩似乎天生一副秀氣好看的笑臉, 這時候卻緊繃著, 看起來有點凶巴巴的，面無表情, 目光沉沉。
他在戰場上無往不勝的小夥伴們，竟然也都被這樣小女孩發脾氣的冷漠給唬的戰戰兢兢像三隻禿毛的小鵪鶉。
剪掉多餘的繃帶, 栗花落示意銀時過來自己面前。她從進來開始就一句話都沒說, 銀時原本還想皮兩句, 但到底沒敢真的吭聲，帳篷裡彌漫著死一般的寂靜，他乖乖的坐過去，然後伸出自己的手。
從肩膀到臂彎，斜斜長長的一條撕裂口，沒有清洗過，被褐色的藥粉亂七八糟的糊住，血液已經停止滲出，但看起來還是很嚇人。
栗花落換了盆水，默不作聲的把上面混著血液乾涸的藥粉摳下來，就算動作輕柔也難免牽動肌肉，銀時臉色煞白，嘶嘶的吸著冷氣。
溫水洗去上面的血跡，露出傷口真正的猙獰模樣，栗花落垂著眼睛，沉默的把墨綠色的藥膏往上糊。
糟糕。
看起來就很要哭了一樣。
「……其實，也不是很痛哦。」銀時咳了兩聲，若無其事的說道，「這點傷對阿銀來說完全算不了什麼，根本察覺不到痛的。」
「……你這是新的藥膏嗎？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看起來像是醃制的什麼調料啊豈可修，阿銀的手臂該不會被你偷偷拿去做菜吧？」
「這種小傷口過幾天就會好的，矮衫身上的傷比阿銀要重的多，你等會兒千萬不能放過他，一定要用力往上面抹藥膏才行！」
非常努力的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說著話，銀時忍著痛叭叭叭了半晌，沒得到半句回應，終於訕訕的閉上嘴。
他的目光在周圍轉一圈，阪本辰馬露出愛莫能助的表情，高杉和桂正在努力使自己的傷口看起來不那麼嚴重，完全無暇顧及這邊的情況。
栗花落把繃帶纏好，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髮。銀時看起來有點不太適應，下意識的避開了一點點，然後在女性的手掌不知所措的僵在半途的時候，又一臉自暴自棄的把腦袋湊過去。
然後被報復性的使勁揉了揉。
示意銀時到一邊去，栗花落又幫高杉和桂把傷口處理好，他們倆的傷要比銀時輕一些，而且特別聽話，讓抬手抬手，讓轉身轉身，從來不問為什麼。
她拿出來的一罐綠色藥膏全部用的乾乾淨淨，一點都沒剩下，栗花落擦了擦額頭上冒出來的汗，收拾東西走了出去。
外面天氣陰沉沉的，又不像是要下雪的樣子，栗花落眯著眼睛望瞭望厚重的雲層，把藥罐子隨手扔到角落，意思性的撒了點土當做掩埋。
這次隊伍傷亡慘重的程度，遠超之前那一次，是完全沒有辦法繼續行軍的。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他們愁雲慘澹，天氣都陰沉沉的可怕，一連好幾天都看不見陰雲散開，就那麼沉沉的聚攏在營地上空。
「——什麼愁雲慘澹，才沒有那麼文藝的情況能發生嘞，矮衫那傢伙的文藝細胞還是快點收斂起來比較好。」
銀時收起手裡的望遠鏡，不顧旁邊阪本辰馬渴望的目光，自顧自的收到袖子裡面。
他仰起臉看著厚重的雲層，紅色的眼裡閃過一絲戾氣。
「告訴高杉，這可不是什麼老天爺看到他內心的沉重特地做出來的天氣，是天人的飛船擋在上面了——他們是準備讓我們曬不到太陽缺鈣而死嗎？」
「都到這種時候就不要再吐槽了吧金時。」阪本辰馬說道。
「啊喂你這傢伙好像一邊讓阿銀不要吐槽一邊說出了什麼非常值得吐槽的事情啊。」銀時一拳頭砸過去，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猙獰表情，「給我跪下來道歉然後再把阿銀的名字抄上八百遍吧！」
「說的有道題。」桂點點頭，「說錯名字確實是非常失禮的一件事。」
「對吧對吧，假髮都這麼說了。」
「不是假髮，是桂。」
「結果金時你不還是說錯了。」
三個人吵吵鬧鬧的去找高杉了，栗花落雙手伸進口袋裡，仰起臉看著厚重的雲層，以及身處雲層後面的龐然大物，悠悠的歎了口氣。
「千萬加油啊，銀時。」她似笑非笑的說道。
不知道這件事銀時他們是怎麼和高杉說的，總之栗花落進去的時候，他們已經在談另外一件事。
「幕府準備跟天人和談？」栗花落奇怪的重複了一遍。
「是的，是在天人第七軍團那裡的線人傳回來的消息，據說由第五軍團和第七軍團的團長負責。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和談遲遲沒有展開。」
栗花落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說不定第七軍團的團長準備回老家結婚了呢是吧是吧，畢竟人生無常，也有可能他突然覺得世界好無聊，準備打道回府了也說不定。」
「無論如何，和談遲遲沒有行動對我們來說都是件好事。」高杉無視了銀時的廢話，皺著眉頭，「但……我總覺得沒有那麼容易。」
「說不定就是銀時說的那樣，他們決定打道回府了呢。」栗花落笑眯眯的坐下來，把手裡的軟糖遞給桂，桂心領神會的接過來塞進嘴裡，「總之在搞清楚狀況之前，我們還是儘快處理好自己這邊的事情吧。」
她說的很有道理。
不過在此之前，先不管什麼和談不和談的，頭頂上那艘飛船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隔著厚厚的雲層，誰也不知道是那麼巧就正好飛到他們的營地上空，擋住了陽光，還是目的明確的準備對他們做點什麼但是還沒動手。
隊伍已經停下來休整了一段時間，傷勢輕的士兵已經重回崗位。稍微重一些的也開始好轉，也免不了傷勢太重死去的同伴們，所以有段時間隊伍裡總是彌漫著沉重的氛圍。
在把傷患全部整理過一次之後，他們往前走了半天的距離，試探著脫離了飛船所帶來的陰影，然後就地駐紮。
第二天，厚重的雲層又籠罩在營地上方，明晃晃的擋去了太陽。宣告著自己的存在感——毫無疑問，目的明確，就是沖著他們來的。
被覆蓋的陰影裡，高杉握著刀，看起來有點想沖上去砍人。銀時拍著他的肩膀說冷靜冷靜不是什麼大事，順手把自己的刀插土裡了。
栗花落：「……唔。」
栗花落：「看的出來是哪個軍團的飛船嗎？」
她問的一本正經，就好像自己真的不知道一樣。捏著口袋裡的東西，栗花落悠悠的歎了口氣，視線落在銀時身上，小孩一抬手，就能看見裡面的繃帶。
——說起來他居然能忍著痛抬手才是比較值得驚訝的事情。
「看不見。」阪本辰馬皺著眉頭。之前那個望遠鏡就是他的，同樣是天人那邊出產，勉強能看見雲層裡飛船的影子，再想看清楚一點就模糊的很厲害。
「看不清楚那就別看了吧。」栗花落說的很輕鬆，笑眯眯的，「說不定是正好順路呢。」
「好了好了。」栗花落喊著他們，自顧自的轉過身，「時間差不多，都該進來換藥了。」
她用的還是那個綠色的藥膏，現在連藥罐扔到外邊，都不太想撒土上去掩蓋一下。反而扔的相當光明正大，因為根本沒有人會注意這個東西。
至少從來沒有人撿起地上的藥罐，然後驚訝的說這個好像沒有在醫療隊伍裡見到過。
從來沒有。
今天高杉是最後一個，他臭著臉，看起來不太高興。應該還是因為天空上那個虎視眈眈的龐然大物，誰也不知道對方是準備和平共處，還是在蓄勢待發。
就他們的經歷而言，顯然更加以為是後者。
高杉的目光落在藥罐子上，裡面還有點泛著幽光的綠色膏體，半透明的，「這個藥膏……」
他皺了下眉，後知後覺，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是哪裡來的？我好像沒有見過。」
「噗。」話音未落，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嘲笑高杉的機會的銀時，立刻發出譏諷，「都用到傷口快好了，才說沒有見過？矮衫你終於老年癡呆了嗎。」
「想死嗎，卷毛。」高杉瞪回去。
正在綁帶的栗花落，溫柔的微笑有些僵硬，她垂下眼簾，眼睫輕顫，語調帶著一種刻意的柔和平靜。
「這藥膏是我自己做的。」
得到答案高杉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扭過臉去跟銀時對掐。
收拾東西的時候故意假裝把藥罐子丟在這兒，栗花落慢悠悠的出去轉了一圈又慢悠悠的回來，視線在小桌上掃過，果然已經空了。
她禁不住微笑起來。
第49章
夜兔, 是個非常神奇的種族。
膚白貌美氣質佳，單兵作戰能力碾壓大多數宇宙種族。稱得上是弱點的只有怕太陽，但一般情況下也沒有人能從他們手裡把傘搶走。
所以在戰場上看見夜兔族的話，還是扭頭就跑比較好——當然, 你八成也跑不得過他。
「栗子醬。」突然出現在營地外、穿著辨識性極高的唐裝的天人, 撐著傘，悠哉悠哉的漫步在日光裡，眉眼清雋，笑的眉眼彎彎, 「我來找你啦。」
栗花落：「……」
栗花落：「把尾碼去掉謝謝。」
夜兔笑吟吟的歪頭, 蔚藍色眸中泛著柔和的笑意, 看起來人畜無害：「我可是特地過來接你的喲。」
「不需要。」
「唉, 聽說和談由我們倆負責，結果跑到栗子醬船上, 卻沒看到你——我專門把侄子從家裡帶過來了喲。」
栗花落：「？？？」
突然出現在這裡的天人, 已經引起了營地裡士兵的注意，只是他看起來一副和顏悅色，並沒有敵意又和栗花落認識的樣子, 才沒有大規模拔刀。
不過栗花落已經聽見幾道刀劍出鞘的摩擦聲。
這就糟了。她面無表情的想道。隨時都有暴走的可能性——這裡指的是那只夜兔。
喜怒無常, 翻臉無情。
就算是栗花落，在不使用金手指的情況下, 也無法肯定自己能在不傷及無辜的同時制服這傢伙。
「啊呀呀。」天人笑起來, 「栗子醬是想我和動手嗎？」
「有客人？」銀時走到栗花落身後, 一隻手若無其事的搭上她的肩膀, 另一隻手撫上腰側的刀，屈指將刀刃頂出一截。
紅色的眼睛盯著輕輕鬆松的站在攘夷軍隊裡的天人，他臉上仍然帶著笑，懶懶散散的靠著栗花落的肩，口吻漫不經心。
「栗子啊，你什麼時候背著我們認識天人了？外面的世界可是很危險的，尤其是一些表面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傢伙，絕對不可信哦。」
夜兔微微眯起眼睛，眸中閃過一絲戾氣，捏緊了手中的傘柄。
——這是要動手的前奏。
刺骨的寒意從尾椎竄上來，栗花落伸手使勁一拽銀時的袖子，隨著哢噠一聲，才出鞘的刀刃重新落回鞘中。
銀時一愣。
這時候高杉、桂以及阪本辰馬也都趕到這邊，旁邊的士兵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剛才的猶豫不知所措全都消失的無影無蹤，刀劍齊刷刷出鞘，逐漸包圍姿態悠閒的站在那的天人，散發出嚴陣以待的氣勢。
「栗子醬~」夜兔甜膩膩的喊著她的名字，「我開始不耐煩了哦？」
「銀時。」慢慢鬆開手裡捏著的袖角，栗花落對上那道幾近冰冷的目光，所有的急躁、驚慌、畏懼，都在一瞬間被抽離，她語調柔和的囑咐道，「絕對不可以惹怒他。」
這時候阪田銀時還沒有反應過發生了什麼，但在很久之後、某天清晨他在窄小的屋子裡睜開眼睛，宿醉的大腦渾渾噩噩，目光毫無焦點的落在牆上掛著的那副字上面，忽然就意識到一件事——
這是她最後一次以栗子的身份，在對自己說話。
說完這句話之後，她就毫不猶豫的脫離了他們的保護圈，走到那個夜兔族身邊。
「為什麼現在才來。」栗花落抱怨道，「我在這裡呆的都快發黴了……你根本就是想報復我吧，神澄。」
「抱歉抱歉，因為回家了一趟嘛。」夜兔笑眯眯的，「剛才我還以為栗子醬要回到人類那方去了，正在想要是殺死了栗子醬該怎麼辦呢。」
栗花落輕輕笑了一聲，眯起眼睛，「怎麼可能。」
天人第七軍團的團長，在戰爭結束之後，仍然被無數攘夷志士唾棄、聲討、詛咒、義憤填膺、歇斯底里，被冠以『叛徒』的稱號。
因為她是人類。
她是人類。
「這幾個人類，是栗子醬的學生嗎？」材質不明的傘在掌中輕輕轉起來，感受到女性氣場的變化，神澄好心情的問道。
「不。」栗花落，「只是寵物而已。」
「那我可以對他們動手嗎？」
「不行。」
「真沒意思。」神澄歎了口氣。
栗花落沒說話，她甚至沒抬頭去看對面那三個人的表情，自顧自的從口袋裡拿出聯絡器按下。片刻後上方傳來尖銳的呼嘯聲，飛行器從雲層裡落下，落在他們身前。也擋住了銀時三人的視線。在其餘人反應過來之前，飛行器已經載著人離開。片刻之後，一直擋在他們上空的厚重雲層也飛快散去，露出了藏在裡面的龐然大物。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才踏上甲板，栗花落就迅速跟神澄離開了距離。
「剛才不是說了嗎？聯盟決定讓我和栗子醬去商量和談的事情呀。」神澄撐著傘，站在自己製造出來的陰影裡，笑的人畜無害，「栗子醬不高興麼？」
「半點也不。」
「我倒是很高興哦。還特地回了一趟家，把侄子帶回來了。」神澄忽略掉栗花落冷漠的口吻，徑直對著她身後開口，眉梢眼角都透著一股喜悅，「神威，來喊嬸嬸。」
栗花落猛地回頭，同樣膚白貌美的夜兔族小孩站在升降門前，皺著眉和她對視。
栗花落：？？？
她還沒什麼反應，躲著的銀時已經聽不下去了，拔刀出鞘，從飛行器後面走出來，刀刃指著神澄：「啊——喂——！沒人告訴過你不要覬覦有婦之夫嗎？！」
栗花落：？？？
「呐呐~栗子醬。」神澄彎著眼睛笑起來，語調柔軟甜蜜，「我幫你去抓其他星球的寵物吧，地球人一向不怎麼聽話的。而且這個很快就會壞掉……」
「你看。」
銀時猛地往後撤開，下一秒，他站著的甲板就被隨之而來重擊打出了凹陷。
「——現在就會！」
拳腳相擊的悶響，刀刃劃破空氣的尖銳嗡鳴，時不時有攻擊落在甲板上發出砰砰砰的響聲，仿佛連帶著整艘飛船都顫抖起來。
栗花落：「……」
栗花落：「給我住手！」
她沒有指名道姓，正在鬥毆的兩個傢伙卻同時收斂了下一擊的力道，後撤分開落在甲板上。
「神澄，你到裡面去。」掃了夜兔一眼，栗花落漫不經心的說道，「我有點事要和他說。」
「——不要吧。」剛剛興奮起來的神澄一下子泄了氣，「你這個寵物還挺有意思的。」
「快點去。」栗花落瞥他一眼。
「嗨嗨∼」
隨手把站在那的侄子扛起來，神澄走進打開都升降門。升降門打開又關上，門邊涼起的數字逐漸變化。
栗花落看著阪田銀時，對方手臂上的傷口尚未完全治癒，現在遭受激烈運動之後再次裂開，正在往外滲血。
她終於歎了口氣，然後皺起眉，柔柔的說道：「再這樣的話，以後會沒辦法握刀的，銀時。」
阪田銀時的心突兀的沉下去。
他從來沒有見過女子這樣的神色，還是那張臉沒有錯，可是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仿佛都夾帶著冰冷的刀刃，生生的紮在你身上。
「到底……」他嘶聲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什麼？」栗花落眨了眨眼睛。
「……」
「你是想問，我為什麼會站在天人這一邊是嗎？可能要讓你失望了——不是脅迫，也沒有任何苦衷哦。」
栗花落笑吟吟的往前走。
她走一步，銀時就退一步，仿佛前方有什麼尖銳的荊棘，抵著他的胸口，在逼著他不停的後退。
他最終靠在船沿上，旁邊是碼的整整齊齊的黑色布包。黑壓壓的像是烏鴉的羽毛，又想起天邊密佈的陰雲，隨時都要傾頹而下。
「我曾經掌控戰爭這句話，並不是騙人的。你現在是不是很想逃跑？我最瞭解你了對不對，銀時。可這裡是高空，飛船上除了你和我都是天人，你能跑到哪裡去呢？」
栗花落笑吟吟的，伸出手摸了摸他冰涼的臉頰。
「這是戰爭，不是過家家。」說著她的語調又驟然柔和下來，眸光盈盈，眼底霧氣氤氳，仿佛含著淚，泫然欲泣，「這次我不會殺你，銀時。但如果有下一次的話——」
「如果有下一次，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她的手終於落在他的肩上，指尖以一種恨不得抓出血窟窿的力道死死的扣住了那部分。
「再見，銀時。」
下一刻，銀時只覺得身體一輕，視野一晃，明朗的天空近在咫尺，可他卻在下墜，耳旁是呼嘯的風——他被直接丟出了飛船。
銀時呆呆的望著上方，女性站在船沿俯首看過來，她的身影在不斷縮小，唯有眼底的冰寒一片，刻骨銘心的烙印在他的心底，連帶著某些過往的美好，都一併冰封了。
「……才怪。」
銀時小聲嘟噥著，抖開了手裡的黑色布包。
天人科技，被抖開的布料像是有生命般飛快的纏上他的四肢，接著自顧自的在風中舒展成蘑菇的形狀，變成了一頂降落傘。
「——銀時！」
落到地面之後，降落傘就變成了一塊普通的黑色布料，他正在努力疊起來的時候，高杉和桂帶著人飛快的找了過來。
「栗子呢？」桂急吼吼的問道，「栗子怎麼沒跟你在一起！」
「那傢伙好像有自己的計畫。」銀時抱著一捧黑色布料，回憶了一下栗花落故意讓自己聽到的談話內容，「和談……應該是跟這個有關係。」
「真是的，這也胡來了。」桂皺著眉頭說道。
「是啊是啊。」
銀時漫不經心的應著，把布料往高杉懷裡一塞，哼笑道，「——未免也太小瞧我們了。」
第50章
和談。
這是一項只有在勢均力敵的情況下，才能你來我往友好協商的微妙詞彙。而在一方成碾壓級屠殺、對微弱的反抗煩不勝煩的時候提出這個詞, 就註定是單方面的拍板定論。
話雖如此……
不過栗花落還是覺得天人那邊派神澄過來和幕府進行談判——或者說宣判, 完全等於砸場子。
比如說從一開始, 他們就遲到了三天。
不過就算如此，到達約定地點的時候，幕府這邊的外交官也還在老老實實的等著。
現任將軍看起來才十二三歲, 據說不久前才被推上這個位置，臉上還滿是青澀的少年氣，目光清澈見底。他端端正正的坐在那接受了神澄和栗花落的拜見, 便由專門的幕府官員領著離開。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已經與他沒什麼關係了。
神澄在談判桌邊坐下。
天人的代表是第五軍團和第七軍團的團長, 到達這兒的也只有兩個人。實際上如果神澄暴走, 恐怕整個大廳裡的人都不夠他十分鐘解決的。
溜溜達達轉了一圈，栗花落在神澄身後坐好。她作為人類, 同時又是天人方面的軍團長，對兩邊而言都是相當尷尬的身份, 本不應該出面。
但是——這是栗花落即將落地的時候才知道的——神澄非要帶著她出場, 據說是整個聯盟裡十二個軍團, 只有她的臉還能拿得出手。
蠢貨。
栗花落面無表情的想道。
她沒有去琢磨這裡面的深意, 反正正常人絕對想不出來的。冷靜的攤開一本路上買的漫畫，栗花落頂著整個大廳詭異的視線，鎮定自若的看了起來。
和談的條件是早就說好的，內容豐厚的不可謂不誠惶誠恐, 神澄漫不經心的掃了一眼, 憑著心情又隨便加了兩條。
幕府外交官的眼角控制不住的狠狠跳了兩下：「可是……神澄大人, 這未免也太……」
「嗯，這個不行嗎？」神澄笑眯眯的問道，扭頭去看簡直把無所事事寫在臉上的栗花落，「栗子醬覺得呢？」
沉默片刻，栗花落頭也不抬，無可無不可的應了一聲：「都行。」
「栗子醬？」神澄顯然不滿足於這種敷衍的回答，帶著笑，又追著要個肯定的回復。
「你覺得行就行唄。」栗花落滿臉百無聊賴，懶懶的瞥他一眼，「快點結束回去了。」
「栗子醬未免也太狡猾了，壞人都讓我來當。」
神澄埋怨似的嘟噥了一句，拿起筆在指間轉了一圈，自顧自、不容置疑的在和談書上又加了兩個條例，這才愉悅的微笑起來。
「好啦。」他放下筆，把面前的紙張往前一推，站起來作勢要走。才邁出去幾步，像是剛剛想起來似的，興致勃勃的提議道，「我聽說你們關押了一些反對我們攘夷志士，啊，是這麼說的吧？」
栗花落霍然抬眼看過去。
「——可以帶我們去看看嗎？」夜兔笑的無害極了，「栗子醬對他們很感興趣呢。」
「當、當然可以。」幕府外交官擦著額頭上冒出來的冷汗，目光在周圍轉了一圈，「朧。」
灰色發的青年走出來，微微低頭。
「就讓朧帶你們去吧。」外交官含糊不清的掠過了介紹，戰戰兢兢的收起雙方簽完字的和談書，「在下還有些事情要去處理。」
「當然。」
神澄滿不在乎的點頭同意，朝栗花落伸出手，眉眼彎成月牙狀，露出溫柔極了的笑容，「我們走吧。」
「神澄。」栗花落沉下聲，面無表情的看著他，「你在威脅我？」
「噓……」
食指壓上唇瓣，神澄彎著眼睛，溫聲道：「栗子醬圈養的寵物，應該還有一個在那裡不是嗎？」
「我想去看看，僅此而已。」
安政大獄是個很有趣的地方。這常年不見陽光，依靠昏暗的蠟燭驅逐陰影的地方，關押著反抗幕府的公卿、政客，以及攘夷志士。
獄卒畢恭畢敬的把大門打開，神澄率先走進去，栗花落緊隨其後。反而是朧在門外站了一會兒，才跟上去。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這裡面竟然很安靜，腳步聲清晰可聞。所有人乖乖的蜷縮在自己的牢房裡，默不作聲的打量著格格不入的他們。
……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栗花落皺了皺眉。
漫不經心的往裡邊走，神澄看起來興致勃勃，偶爾還會指著某個人好奇的詢問兩句。
朧都一一回答了，儘管低著頭，但他的目光時不時會落在栗花落身上。少女的神色看起來波瀾不驚，眼裡也沒有特別的情緒，顯得索然無味。
「……咦？」神澄終於停下腳步，饒有興味的挑眉。
個子嬌小的獄卒低著頭，匆匆的越過他們跑了出去。這時也沒有人會對她的行為做出斥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最深處的牢房裡。
被注視著的青年坐在鋪著乾枯稻草的地上，自顧自閉著眼睛小憩，毫不掩飾自己對來到牢房外的人漠不關心。
栗花落恍惚了一瞬。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確實好幾年沒有看見這個人了。久遠的記憶翻湧上來，說如何濃烈的思念也談不上，但內心確實是有些觸動，像是被羽毛輕輕掃過。
「就是這個人嗎？」神澄越發的柔聲細語，溫柔的問道，「栗子醬。」
聽到某個絕對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名字，青年霍然睜開眼睛，直直的對上栗花落的視線。
她長大了。
這是松陽的第一反應。
連記憶中最後一點少女的青澀都徹底褪去，眉眼清麗，身姿窈窕。長髮從瘦削的臉頰邊漫不經心的散落下來，顯出幾分女性特有的嫵媚。
但這神色也確實是松陽從未見過的模樣，透著雪似的寒意。
「好久不見。」栗花落想了想，還是這麼說道，「松陽。」
「……好久不見。」
「覺得意外麼？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看到我吧。」栗花落抬手攏了攏頰邊的亂髮，唇角勾起淺淺的弧度，「因為已經從晉助那裡知道了你的情況，所以我倒不是很意外。」
陌生的疏離感鋪天蓋地的攏過來，像是海裡潮水湧動，松陽一時無言，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神澄，你們倆出去。」栗花落神色淡淡的命令道，「去監控室也好，在隔壁牢房也好，不管去哪兒，總之別出現在我的視線範圍內。」
神澄歪歪頭，看不出半點不悅：「好的，長官。」
說完他轉身就走，竟然真的繞到隔壁的牢房，躲到栗花落看不見的陰影裡，光明正大的藏起來。
「栗子……好像變得很厲害呀。」靜了一會兒，松陽若有所思的說道，「果然是在外面經歷了很多事情嗎？」
「我現在站在天人陣營裡。」
栗花落面無表情的說道，果不其然看見松陽眼裡浮現淡淡的驚訝。她稍微想了想，又接著說道：「沒有迫不得已，沒有任何威脅，是我自己的決定。」
這個必須強調一下。
「……誒。」松陽怔了怔，有些為難的皺起眉，片刻後才開口，「可以問為什麼會做出這個決定嗎？」
他的口吻溫和又充滿耐心，在私塾裡的時候，每次和在外面闖禍的學生私底下聊天的時候，就是這樣的語氣。
「松陽，你不覺得這個世界太無趣了嗎？」栗花落彎起眼睛，「這個國家、這個星球——這個世界，就這麼改變不是很好麼。可總有人試圖蜉蝣撼樹，在必敗的戰爭中垂死掙扎。」
「我記得有個孩子曾經寫信給你詢問自己內心的迷茫，你和他說，明年的櫻花會開的很好。松陽，那孩子最後看到櫻花了嗎？」
「你的學生，松陽。私塾裡那些接受過你的教導的孩子們，上了戰場，在你被關押起來之前，為了理想和國家。在你被關押起來之後，為了拯救你。」
「當然啦，這些人裡面包括晉助、銀時、小太郎。他們為了救你，在戰場上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呢。」
「然後——」
栗花落輕輕笑起來，眉梢眼角都是愉悅的笑意，她像是在說一段故事，以事不關己的柔和口吻，緩緩說道。
「他們都死了。」
松陽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怔怔的看著栗花落，幾乎以為自己在看一個有著自己熟悉面孔陌生人。
「……栗子？」
「我是天人第七軍團的團長。」栗花落唱歌兒似的說道，「松陽，你現在後悔嗎？當初如果沒有遇到我，如果沒有建立私塾，如果沒有讓我走，或者在某個時刻殺了我——你後悔嗎？」
「我不信。」
松陽沉默片刻，緩緩說道。
「什麼？」栗花落一愣，幾乎要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不信你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吉田松陽一字一句的說道，眉宇間幾乎透出厲色，他咬著牙，「我認識的栗子，就算站在天人那一邊，也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噗。」
栗花落笑了出來。
像是聽見了什麼極為可笑的內容，她的笑聲逐漸加大，笑聲回蕩在靜悄悄的牢房裡，捂著肚子笑的彎下腰，眼淚都笑了出來。
過了一會兒笑聲才漸漸弱下去，栗花落擦去眼角的淚水，又忍不住嗤嗤笑了幾聲，接著才歎息著搖了搖頭，「當然，你認識栗子當然不會做出這種事。」
「可是松陽，如果你認識的栗子，那個溫柔到無懈可擊的人類女孩，和你在雨天認識的女孩。」
她和煦的微笑著，柔聲細語，看起來溫柔又善良，是個非常好心腸的女孩，只是眼裡閃爍著的隱約惡意，怎麼也沒辦法掩去。
「——她從一開始就是假的呢？」
第51章
「會提出和你一起去旅行, 是因為家裡已經沒有食物, 村子裡不會有人好心的接濟我。必須要出去想辦法才行。而我一個孩子在外面的話大危險了。」
「同意和你一起建立私塾, 是因為如果不做點事的話, 確實很無聊。」
「你實在太好騙了。」栗花落嗤嗤的笑出聲，「真不敢相信，竟然有人會覺得一個普通的女孩懂得那麼多東西是正常的事情。
牆角的燭火在微風中搖曳，連帶著模糊的影子倒映在粗糙的牆面上，也跟著忽大忽小。
松陽半張臉淹設在濃郁的黑暗中，他注視著口吻得意的幾乎像是在炫耀什麼的女子，低低的歎了口氣, 「那為什麼要離開呢」
「因為無趣。」栗花落漫不經心的說道，「松陽，你太無趣了，我想不到任何再留在私塾的理由。」
「是這樣麼 」
青年溫和的注視著她，就算被這樣譏諷, 眼底也沒有任何負面的情緒出現。他柔和的、像是以往那樣, 輕聲說道:「但至少……我們共度的那些時光是真的不是嗎？」
這句話輕極了, 幾乎要融化在不知從何而來的風裡，栗花落也免不了怔住。
燭火倒映在她眸中，燃起小小的一簇火焰，她的神色一時間似乎有些古怪，但很快恢復了波瀾不驚的平靜。
「如我所說。 」她似笑非笑的的搖搖頭, 「你太無趣了, 松陽。」
說完這句話, 栗花落頓時失去了再接下去說點什麼的動力，她朝隔壁牢房勾了勾食指，轉身往外面走去。細高鞋跟踩在監獄的地面上，發出清晰地響聲。
「栗子醬，想去宇宙裡旅遊嗎？」神澄從躲藏的地方出來，迅速跟了上去，開開心心的發出詢間， 「我們去哪裡都可以喲。」
「沒興趣。」
兩個人的身影轉瞬消失在拐角處，朧這才慢慢走出來，他那樣靜靜地站在松陽面前，默不作聲的注視著青年。
「朧。」
松陽輕聲叫著他的名字，朝自己的大弟子微笑。
「好久不見。」
#主角勢力打死不信你是反派怎麼破#
神色凝重的回到飛船上，栗花落覺得自己的職業生涯受到了巨大的挑戰。
她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但一般情況下尖銳而嘲諷的嘩嘩兩句主角就會相信，於是曾經所有美好的時光都會變成憎恨怨懟，化作致命的武器。
在被愚弄的憤怒下，沒有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
——但！松陽！完全！不信啊！
銀時三個又最相信松陽的話，到時候他們辛苦奮鬥把老師救出去，只要松陽隨便說幾句好話，狠心把銀時推下飛船的仇恨就會瞬間化為烏有，接著他們就會開始組團拯救自己。
栗花落毫不懷疑松陽能做出這種事。
「栗子醬栗子醬」神澄在她面前蹲下來，笑眯眯的仰臉注視著她，「 剛才那個叫吉田松陽的地球人，你很在意嗎」
「什麼？」
「他很強哦。」饒有興致的回憶了一會兒，神澄肯定的點點頭，強調似的重複了一遍，「比我見到的所有地球人都要強。」他想了想，「這樣的人卻會被螻蟻關押起來，真有意思。」
視線在周圍掃了一圈，栗花落決定用這艘船上唯的夜兔舉個例子: 「如果有人抓住神威當人質，讓你束手就擒……」
「如果會被抓住——又沒辦法跑出來的話，那神威就去死好了。」甚至沒有多思考幾秒，神澄彎著眼睛，回答的理直氣壯，「我會為他報仇的。」
「……」
好吧，夜兔大概是天生沒有這條神經的。
覺得自己舉這個例子完全是在搞笑，栗花落拒絕再想案例解釋，揮揮手讓神澄趕緊滾。「你的屬下呢？聯繫他們把你接走。」
「誒——」神澄拉長了語調，嗓音輕快的拒絕了這個要求，「不要。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栗子醬的。」
栗花落起身就走。
這傢伙要是決定了的事情，誰也改變不了，這點栗花落深有體會。
第五軍團的飛船此時恐怕已經駛出地球，奔向宇宙了——傳聞中整個第五軍團的成員都是神澄自己的私軍，也不知道是真的假。不過這跟她也沒關係。
聯盟那邊傳來命令，在幕府開始履行和談條約之前，栗花落還不能離開。於是飛船停駐在將軍府衙上空，如同陰雲久久不散。
幾天後，和談條約已經確立的消息開始傳出去，各地的攘夷軍隊有的自暴自棄解散，有的則聯合起來開始了臨死前的最後一次反抗，也是規模最大的一次。
——銀時他們的隊伍毫無疑問身處其中。
這些事都是神澄每天精挑細選跟她說的，也不知道圖什麼，栗花落本人倒是設怎麼注意。她抱著連載中的漫畫書很憂愁的想著回局裡就沒法再追下去，恨不能把作者綁起來關小黑屋加速完結。
——相信這個念頭不止她一個人有。
曾經有某個世界的作家以筆成神，踏破虛空，然後在局裡登記的時候被曾經掉過坑的前輩追殺三千里。場景慘烈的無以名狀。
當然，栗花落也不總是呆在飛船上，偶爾也會到地面，去將軍府衙蹭蹭飯。
將軍總是好牌氣的答應下來。他還是個年輕的少年人。臣子們樂意于教導他學習，卻不肯讓他親政，關於各地攘夷志士暴動的消息，也沒有洩露一分一毫。
偶爾，只是偶爾，將軍會跟栗花落說說這些事情，不過不多。他並不是善於言辭的個性。
攘夷志士的暴動，以及幕府的鎮壓，經過神澄的手源源不斷的傳入柒花落的視野。
白夜叉又受傷了，鬼兵總督把他揍了一頓導致傷情更重。狂亂的貴公子剿滅了高府軍隊之類的。
栗花落有興趣的時候就接過來看看，沒興趣的就扔到一邊垃圾桶裡。
她耐心且平靜的等著某個時刻的到來。
誠然，這看似必敗的局面，但主角總是會有特殊對待的。松陽還在安政大獄裡等著。他們會把老師放出來，然後撕毀和談協議，把天人驅逐出這個星球。
不過他們十有八九是不會對她出手，栗花落覺得自己需要想想辦法。
然後就是神澄帶上來的那個小夜兔，這孩子一開始看 起來倒是挺乖巧聽話的，不怎麼在她面前出現。
但是自從某次神威看見栗花落暴走把神澄種到地裡之後，原本毫無波動的眼睛唰的就亮了起來，摩拳擦掌的開始跟她約架。
——非常熟悉這種人的栗花落沒手下留情，直接把人捧到下不來床，然後揮揮手讓人給送走了。
接下來的事情有點少兒不宜。
幕府為了鎮壓暴動，將安政大獄內關押的攘夷志土通通砍殺，吉田松陽的名字赫然在列。
銀時三人當時在場，後來不知所蹤。
神澄積極地將消息送到栗花落眼前的時候，眼裡還含著人畜無害的笑，蔚藍色的眸中清晰的倒映出栗花落借然僵硬的神色。
——開什麼玩笑 !
「不是玩笑哦。栗子醬。」神澄親昵的蹭了蹭栗花落的臉頰，柔和而自得的宣告，「你的寵物死了。」
栗花落呆呆的看著他，像是還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可無論如何，她還是冷靜的。
「啊呀呀，居然這麼冷靜嗎？」神澄失望的扁扁嘴，「我還以為栗子醬會傷心的哭出來呢。」
「所以你到底誤會了什麼東西」栗花落幾乎是下意識的嗤笑出聲，眼裡滿是譏誚，「哭？神澄，你未免也想的太多了一點。」
若無其事的鬆開一瞬間攥緊的手，白皙柔軟的掌心裡，月牙狀的傷痕隱隱滲出血絲。
她微微笑著，十分平靜的坐回書桌後面，然後往後靠著椅背，思索了幾秒，懶洋洋的反問，「如果我死了，神澄，你會哭嗎」
——有趣的寵物。
這是經過分析之後，栗花落對自己在神澄心裡身處何種地位的判斷，所以這時候順勢提出來這個問題，不能更加的合情合理。
今天真是個好天氣，他們身居千米之上的高空，外面是碧藍的天際，綿軟的白雲，冬季的陽光灑落，宛若輕薄的紗巾散開成煙霧，好似觸手可及。
微涼的風從半開的窗外吹拂進來，女性抬手按住隨之揚起的纖長髮絲，漫不經心的目光轉過來，似笑非笑的瞧著他。
幾乎要讓他心動了。
神澄纏綿的想著，轉瞬彎起唇角，嗓音柔和甜膩：「如果發生那種事的，我會很傷心的，栗子醬。」
他像是在誠實的解剖自己無人能懂的的內心，但更像是威脅著什麼虛無縹緲的可能性。
「就和之前那個問題一樣，我會為栗子醬報仇。無論是誰殺了你，我都會去殺了他。」
「如果是為了替別人報仇——啊，這個的話我大概是無法殺了死人的。那就改成如果栗子醬為了別人而死的話。我就去殺了那個人好了。」
栗花落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判斷這是普通的甜言蜜語，還是這天人真心實意的宣言。
而被她如此注視著的夜兔柔軟甜蜜的微笑著，清澈的眼裡是純然的真摯——他是在說真的。
——這個人什麼都做得出來。
有關於這一點，栗花落從不懷疑，內心驟然沉下去。她握了握拳，緩緩吐出一口氣，假裝自己沒有聽出來其中的意味深長。
「如果那樣的話，就太好了。」
栗花落溫柔的笑著，眉眼彎成好看的月牙狀，擺出和神澄像極了的無害笑臉，柔聲細語。
「那就太好了。」
第52章
栗花落抽了點時間, 把飛船上的人員做了安排。
她的部隊其實人並不算多, 上次離開的時候已經支了一大批出去，只留下主將飛船上需要的基本人員。拿著人員調度表研究了一會兒，栗花落挑挑揀揀又弄了十幾個離開, 美名其曰讓他們去找東西。
現在就只剩下駕駛飛船必須的駕駛員了。
其實她倒也不是不會開, 但怎麼都沒有理由把屬下弄走, 自己擼袖子上的道理。
還有神澄。
想到這裡不禁猶豫了一下, 沒等栗花落想出辦法，外面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飛船一陣震動, 似乎是有什麼東西從空中直接撞上甲板，引起了小規模的損壞。片刻後飛船穩定下來，栗花落揉了揉還有點暈乎乎的腦袋，一臉懵的走出去。
她在半空中, 飛船體積又這麼大，哪裡來的東西能撞上來。
甲板上，非常眼熟的飛行器正冒著煙, 以尾端朝上的姿態砸出了一個坑, 隱約還能看見下面的零件。透明的艙門打開，血跡斑斑的少年狼狽的從裡面滾出來, 整個人重重的砸在地上, 發出砰的一聲。然後就一動不動了。
栗花落一怔。
她猶豫著要不要喊對方的名字, 雙腿已經自發的帶著身體走過去, 在少年身旁蹲下, 栗花落摸了摸對方髒兮兮的臉頰, 摸到了幾道不太明顯的傷痕。
吃痛的少年意識清醒了一些，勉強睜開眼睛，眸光像是帶著血與刀，銳利的落在女子臉上，又很快合上了。
他終於暈了過去。
「啊呀？」
同樣聽到動靜的神澄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她身後，似乎有些驚訝，「栗子醬，你的寵物居然找上來了呢。」
「閉嘴。」
栗花落的語氣不太好，她收回手，站起身俯視著昏迷中的阪田銀時，微微蹙眉。
不該多管閒事。
但是這種情況之下，栗花落實在是想不到阪田銀時還有什麼奇遇能用來破局，如果她不管這孩子的話，神澄估計開開心心的就把他扔下飛船——或者就丟在甲板上風乾。
——然後主角就掛了。
所以還是得救。
這麼想一想，給自己找到了合理理由的栗花落，理直氣壯的叫來屬下，把人抱到空著的休息室。
銀時身上全是血跡和泥土混合的髒東西，連衣服布料都變得硬硬的。不難想像之前經歷了怎麼樣一種惡戰，比較難以想像的是，他在經歷過那種戰鬥之後，是抱著什麼樣的氣勢從天人那裡搶過飛行器，一路沖到飛船上。
讓屬下把銀時洗乾淨，換上乾淨柔軟的衣服放到床上，栗花落從醫療室拿出藥膏，坐在床邊，面不改色的掀起他寬鬆的上衣，開始往肚子上抹藥。
——這傢伙小時候什麼地方是她沒見過的，洗澡的時候反抗的再激烈，還不是得被自己按在浴桶裡上上下下搓乾淨，用力搓的皮膚紅通通的。
所以銀時很快就睜著一雙死魚眼學會了自己洗自己。
肚子上，大腿上，臉上，手臂上，正面、背面，一點一點把綠色的半透明藥膏塗過去，栗花落著重注意了一下他手臂上的傷口。
之前那道深刻見骨的刀傷癒合的挺不錯，應該不會留下後遺症。
光是這麼想著，栗花落又忍不住歎了口氣。她伸手摸了摸銀時的頭髮，剛洗完的頭還帶著濕氣，軟趴趴的萎靡下來，手感沒有原來那麼好。
銀時睡的很沉，眉頭緊皺，沉浸在某個揮之不去的噩夢裡面，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人在摸自己的腦袋。
「……老師。」他忽然喊道，音節痛苦的含糊在唇齒之間，聲音低的幾乎聽不清楚。
栗花落的手僵住了，她整個人仿佛被從時間裡剝奪出去，呆滯的、凝固成默不作聲的雕塑。
突如其來的哀慟如潮水湧上來，在眼底氤氳成薄薄的霧氣，繼而凝聚成晶瑩的液體，不受控制的奪眶而出，彙聚在削尖的下顎，最後落在銀時臉頰上。
她恍惚的什麼都沒想，鹹澀的淚水也只落了這一滴。像是演技拙劣的演員，按照劇本演繹情至深處的動容，卻也只能勉強擠出鱷魚的眼淚。
毫無緣由。
栗花落輕輕的想道，想要抬起手抹去眼角的水漬。然而夜兔比她更快，神澄不容拒絕的掰過她的臉頰，饒有興味的看著栗花落這幅模樣，忽然就笑了出來。
「有趣。」他吝嗇的評價道。
他的目光令人不適，那是在看到有趣的事物的時候才會出現的情緒，而不是在看一個和自己地位平等的生物。
栗花落反過來抓住他的手腕，然後從床邊站起來，把人拖了出去。
「這幾天不許打擾他。」栗花落冷冷的說道，「我會自己解決。」
神澄笑眯眯的點頭，顯得很乖巧的樣子：「好的。」
銀時睡了整整一天。他是真的累到了極致，無論是肉體還是精神，就像是一把一直緊繃著的弓，終於能鬆開繃直的弦之後，整個人霎時間放鬆下來，睡了個天昏地暗。
最後是被餓醒的。
米香伴隨著紅豆的清甜，暖呼呼熱騰騰的混在一起，是在私塾裡最希望聞到的早餐氣息。
「我猜你差不多該醒了。」栗花落把碗遞給他：「這麼重的傷勢，未來三個月都要解油膩辛辣，別忘了。」
銀時目光沉沉的看了她一會兒，僵硬的抬起手接過來，沒要勺子，直接仰脖一口還沒完全咽下就接著一口的喝下去。
紅豆粥的溫度恰到好處，讓他這樣一口悶也不會被燙到。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少年睜著的眼睛慢慢就紅了一圈，他一邊使勁把粥給自己灌下去，一邊大顆大顆的的掉著眼淚。
「……慢點喝。」
銀時沒說話，繼續往肚子裡灌，咬著牙梗著脖子，不像是餓極了的人在狼吞虎嚥，更像是重症病人在強迫自己吃藥，逼迫自己要活下去。
一口氣把紅豆粥全部喝完，銀時才慢下來。他盯著栗花落，緊緊的咬著牙，臉上的肌肉顫抖著，在克制著某種暴虐的情緒。
「和談。」他哽了一下，啞著嗓子問道，「是你的第七軍團和第五軍團一起協商的。」
端著碗的手頓了頓，栗花落對上那雙紅色的眼睛，溺水之人看見麥稈的希翼與絕望，只要伸手，就能輕而易舉的將裡面所有的質疑與恨意都抹去。
她彎起唇角，笑的和善又溫柔：「是我。」
「松陽死了。」
銀時幾乎是從喉嚨裡發出野獸似的嘶吼。
「我知道，這沒什麼。」栗花落頓了頓，又滿不在乎的笑起來，柔和道，「一切都是為了……世界的未來。」
「你是人類！」
「別說傻話……事情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簡單。」
栗花落伸手要去摸他的頭，才伸到一半就被狠狠拍開。白夜叉眼中的厭惡與仇恨如火焰般熊熊燃燒著，她垂下眼簾，柔柔的笑起來。
下一秒，銀時肩上的傷口傳來劇烈的疼痛，他將要脫口而出的痛呼咽下去，栗花落掐著他的肩膀，強硬的把人從床上拉下來，帶著往外面走。
他被帶到甲板上。
微弱的陽光灑下來，比起室內不知道亮了多少，銀時下意識的眯了眯眼睛，驟然間受到強光刺/激的眼睛浮上生理性的水光，有些不適應。
不等他適應過來，栗花落已經把人強硬拖到了船沿，摁著他的腦袋往下看。千米高空，地上的東西小的像是擬真的精緻模型。
「後悔吧，豁出一切來找我，結果卻是這樣的結局。」
栗花落輕聲笑道。
「你在胡說什麼，阿銀我啊，只是在逃跑的時候隨便搶了一架飛行器，可不知道他的目的地是哪。」銀時滿不在乎的說道，「果然天人的飛船就是不一樣，居然可以自動駕駛。」
「銀時。」栗花落軟乎乎的開口，口吻聽起來柔和極了。她的指尖落在少年脊背上，順著脊椎慢慢往上移，溫柔的彎起眼睛，「上次你跟著我回來的時候，我就說過的——」
「下次再讓我看見你，絕對不會再放過你。」
「這句話，不是開玩笑。」
尖銳的刀刃從身後插入身體，鮮血湧出來，銀時痛的臉色煞白，他掙扎著想要回頭看她，卻被強硬的摁在船沿上，動彈不得。
「抱歉啊，銀時。」
這句話到底是真的，還是劇痛之下產生的幻覺，銀時已經分不清了，劇烈的疼痛讓他眼前發黑。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做到劈手奪過栗花落手中的匕首，在她身上劃開傷口。
女性的目光無辜極了，帶著些微無措的哀戚，血液從她白皙的脖頸上淌下，浸潤了衣領。
栗花落歎了口氣。
她伸出手去摸銀時的臉，少年的青澀尚未褪去，已經被戰場磨礪出成熟男人的堅硬來。
然後她就把銀時扔了下去。
按在背上的自動降落傘到達一定高度之後會自動展開，栗花落已經用駕駛員試過了，非常安全。
少年的身影很快變成一個黑點，然後變成更大的模糊影子，栗花落轉過身，朝站在旁邊的神澄微笑。
「被寵物反咬一口了呢，栗子醬。」
神澄走過來，伸手摸了摸她脖子上的傷口，還沒能說點什麼，就從頭髮尖兒到腳趾頭都僵住了。
栗花落抱住他。
「神澄……你說你會幫我報仇的，對吧？我相信你。」
她輕聲說道，「但不行。」
「栗子醬——？」
栗花落沒說話，她靜靜的抱著神澄，垂下眼簾，突兀的揚起唇角，笑的極盡溫柔。
「再見。」
千米的高空中，懸浮的龐然大物轟然炸開，熊熊燃燒的火焰，墜落的鋼鐵，濃密的黑煙，化作最耀眼奪目的煙火，轉瞬即逝。
第53章
傳送艙的艙門開啟, 栗花落踉蹌著從裡面出來，旁邊的人連忙伸手把人扶住。
飛船爆炸的瞬間就回到總部, 儘管身軀沒有受到影響，但精神卻還是接收了爆炸的波動, 誠實的反映出受創的反應。
大腦裡一片嗡嗡作響，眼前一陣黑一陣白，栗花落軟綿綿的靠在扶著自己的人身上，雙腿無力, 好幾次站不住險些跌坐下去。
「前輩——？」
「前輩請振作一點！」
舒緩劑從頸邊打入，片刻後藥液順著血液流向身體每處, 栗花落按著腦袋晃了晃，尖銳的嗡鳴如同漣漪緩緩蕩開, 慢慢消失了。
她抬眼就看見技術部的白色制服，排排站在牆根, 低眉順眼的要命。栗花落抬手, 咬著牙一個個指過去, 每個被她指到的人都使勁把自己的臉埋下去，生怕被記住。
——不記仇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不把他們這群傢伙未來十年的工資扣成負數, 栗花落憋著的這口氣都不可能順暢的。
「我這次工資扣了多少？」
栗花落接過熱水, 勉強喝了兩口, 才開口問道。
說出口都覺得內心在隱隱作痛。
「沒扣呀。技術部那邊運算結果出來了, 主角是必敗局。」後勤部的小姐姐長的好看嘴巴又甜, 笑起來陽光燦爛, 「前輩你成功把劇情捋順了，在轉捩點上又把能做的都做完了，最後推他下去，成功收斂劇情。」
「不過因為最後統計，前輩的收尾太過倉促，被尚未昏迷的主角看見，所以獎金就沒有啦。」
栗花落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其實最後還是會死的，匕首劃開那麼大一個口子，不進行緊急治療的話，肯定涼的透透的。
沒必要炸船那麼刺/激。
但神澄一定會對銀時出手，這種事情上他從不撒謊。按照那時候銀時本身的情況，無論小太郎和晉助在不在，都不可能改變結果。
所以栗花落只能機械降神，強硬帶走一波收局——畢竟這只是個必敗局，不是必死局。
更何況在完全摸不著頭腦的栗花落看來，必敗局都已經是涼了。就跟你幫別人代練的時候，對方要甜蜜日常HE，結果你打出來虐戀黑化BE是一樣的。
任務細節歸檔封/鎖，栗花落默默的坐了十幾分鐘，捧著熱水出了會兒神，才覺得自己好受了一些。
她站起來，往局長辦公室走，準備去告狀了。
旁邊罰站的技術部的成員立刻鬼哭狼嚎的跟了上去，在後面哭著喊著求她手下留情，別跟上邊告的太狠。
他們原本只是準備隨便作弄一下，以報扣工資之仇。按照栗花落豐富的任務經驗，沒有清晰的主角定位，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然而萬萬沒想到，最後任務跟設想的一樣沒有大問題。做任務的人卻出現了大問題。
辦公室的門砰的關上，最後栗花落是怎麼跟局長商定的懲罰沒人知道。反正從這一天開始，技術部裡可謂一片愁雲慘澹漫山橫屍遍野。
而且不知道誰居然弄來兩張大紅幅貼牆上。
左邊是認真仔細統查座標定位，右邊是堅決貫徹不作不死警句，頭頂還有一條垂下來——
別惹大魔王。
多了一個稱號的栗花落，此刻正抱著手站在頂頭上司身前，可有可無的接了個休假任務。
畢竟大家都是反派，毀滅個世界都是正常操作，直接休假的話很容易沉浸在霸道反派的人設裡面出不來，一不小心把休假世界給炸了就很完蛋。
所以一般情況下會接幾個比較邊緣的配角任務，平復平復躁動的內心，這樣就比較安全。
栗花落拿著任務去傳送，旁邊的技術部成員幾乎是跪著把主角資訊送上來，誠惶誠恐的求這位祖宗可千萬高抬貴手別再折騰他們。
她走進傳送艙。
意識隨著時空的轉移而浮沉不定，片刻後眼前驟然一亮，明媚的陽光薄紗似的灑下來，在身上覆蓋一層暖意。
栗花落睜開眼睛。
樹影婆娑，蟬鳴悅耳，她孑然站在林子裡，穿林風帶起寬大輕薄的袖擺，發出輕微的響動。
……妖怪？
看了看手，察覺到體內湧動的陰寒氣息，栗花落若有所思。
大概是終於被折騰怕了，這次技術部給出的主角資訊倒是特別清晰明瞭。慣例的高中生，個性溫和，能夠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撩起長長的青藍色裙擺，栗花落花了點時間離開這個林子。林子外是個秀麗的小鎮，平整的道路上有不少人經過，但沒有人注意到這邊站著個穿著怪異的女人。
為了證明這一點，栗花落還特地走到路中央，同樣沒有人看她。
所以設定是普通人看不見妖怪嗎？
那麼如果有誰能看見她，又符合高中生和個性溫和的話，就有很大的可能性是主角了。
栗花落很快得出結論。
那麼該怎麼和主角作對呢？休假世界的話不需要折騰的太厲害，意思意思讓主角感到苦惱就行了，沒有什麼特別要注意的。
「啊呀，索翠大人。」正在栗花落斟酌要接下來要做什麼的時候，旁邊忽然傳來一道細細小小的聲音，「您終於從沉睡中醒來了麼？」
說話的是個小小的老頭。
是真的非常非常小，只有成年人巴掌那麼大。站在路邊的護欄上，仰起皺巴巴的臉看著栗花落。
栗花落走過去，在護欄邊坐下。
「嗯。」目光漫不經意的掃過從前方經過的人類，栗花落隨口應著，「想起來要找人，就醒過來了。」
「索翠大人要找人麼？」
「大概十六七歲的少年人，能看見妖怪。」栗花落想了想，覺得自己應該找點妖怪問一下，如果有能夠看見妖怪的人類的話，他們應該會知道吧。
「咦。」小老頭有些驚訝，「您是說夏目貴志嗎？」
栗花落：「……」
就算是休假任務，這進展是不是也有點太順利了。
名為夏目貴志的少年，高中生，能看見妖怪。據一些接觸過他的妖怪說，也確實是個溫和的人。
儘管不太願意在外面暴露自己能看見妖怪的事情，但還是會做出幫缺水的河童澆水，把誤入城鎮的小妖怪送回山上這樣的事情。
「他身邊有個貓妖在做保鏢哦，雖然長的又肥又笨像是招財貓，但是很不好惹的。」小老頭描述的繪聲繪色，「所以才能保護好友人帳呢。」
「友人帳？」
栗花落髮現這個妖怪超級八卦，只要隨便問一下，就能開開心心的把知道的事情通通都說出來。
「是個寫滿了妖怪名字的本子。」果然，她才開口問一句，小老頭就自動全部說了出來，「幾十年前有個叫夏目玲子的人類，搜集了很多妖怪的名字，得到友人帳的話就能驅使那些妖怪。」
「友人帳現在在夏目貴志手上？」
「是的，夏目貴志是夏目玲子留下的的後代。」小老頭樂顛顛的說著，「有想要拿回自己的名字的，也有想要得到友人帳的，可熱鬧啦。」
栗花落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她覺得自己可能找到無傷大雅的去折騰主角的辦法了。
「索翠大人您這麼問，莫非是……」
「那個友人帳，聽起來似乎很有意思的樣子。」栗花落微微一笑，「如果能夠拿到那個的話，應該會很有趣吧。」
聽上去覬覦友人帳的妖怪也不少，再加她一個，那位夏目貴志少年應該也不會介意的吧？
反正介意也沒用。
「這這這這……」小老頭看起來簡直驚呆了，「您準備重新把大家都召集起來嗎？」
栗花落：「……」
她開始好奇自己到底是什麼身份設定了。又是沉睡不醒，又是召集大家的，聽起來一點都不像是普通的妖怪。
「因為我覺得很無聊。」栗花落思索了一下，側過頭朝他微笑，「所以想找點事情做。」
「是，我明白了。」不知道到底擅自腦補了什麼內容，小老頭朝她彎下腰，畢恭畢敬的說道，「我這就去通知大家。」
說完他就跳下護欄，一溜煙的消失在茂密的草叢中。
慢吞吞的把視線轉回來，栗花落摸了摸袖子，手感不像是任何一種布料，更像是……羽毛。
所以會是什麼妖怪呢？
栗花落思索著，坐在護欄上懶洋洋的曬著太陽，愜意的像是一隻貓，反正也沒有人看得見她。
……沒有……唔？
若有所覺的側過頭，栗花落對上少年的視線。
模樣俊秀的少年站在那，見栗花落扭頭看過來，神色一滯，不自然的避開她目光，匆匆離開。
第54章
夏目貴志, 男, 十五歲, 高中一年級生。目前正在尋找自己家那只長的酷似招財貓且巨不省心的貓咪老師。
走到半路被十幾個二頭身的小妖怪一擁而上, 抱著胳膊抱著小腿抱著肚子，熱熱鬧鬧的把他推倒在柔軟的草地裡。
夏目：「？？？」
「把友人帳交出來！」「索翠大人說要拿走你的友人帳！」「快把友人帳交給我們！」「不交出來就不放你走！」
小奶音嘰嘰喳喳的威脅著, 包子臉擺出超凶的表情, 煞有其事的圍著夏目問你怕不怕。
夏目認真想了想，覺得自己完全沒在怕的。
就像是被一群小奶貓團團圍住, 用肉墊拍在你的臉上, 齜牙咧嘴的露出小虎牙。自從得到友人帳之後, 夏目見到的妖怪越來越多, 分辨妖怪對自己有沒有惡意，也已經是家常便飯。
——這群孩子完全是表裡如一的軟乎乎, 肉墊拍上來的時候，還特地收斂起尖銳的指甲。
「喲，挺受歡迎的嘛，夏目。」陰影忽然籠罩過來，斑站在他腦袋前, 就這麼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貓妖可是僅次於狐妖的魅惑妖怪哦。」
「——？」
夏目還沒來得及給出反應, 抱著他的小妖怪們已經驚慌失措的一哄而散, 轉眼消失在林子深處。
「嗚哇——招財貓妖怪出現了！」
「快跑快跑！」
「千萬不能被他抓住！」
夏目：「……」
夏目：「……噗。」
少年從草地上坐起來, 淩亂的髮絲上沾著幾根雜草, 他抬起手把草根拿下來, 看著自己的妖怪老師後知後覺的暴走。
「——這群可惡的小崽子！別讓我再看見你們○｀Д ○！！！」
連毛都氣的炸開成一大團，潛意識裡已經默認別人稱呼自己是貓妖的斑，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招財貓妖這種稱呼。這簡直是對妖怪的侮辱，非常嚴重的侮辱啊豈可修！
「這些是……貓的幼崽嗎？」夏目問道。
他從草地上站起來，拍了拍沾著褲子上的雜草，順手把斑撈到懷裡，揉了揉耳朵。
「是哦，很難得會成群結隊的出現在外面。」斑從喉嚨裡發出愜意的呼嚕聲，懶洋洋的解釋道，「不知道為什麼會找上你，說不定是家裡的大人準備來搶友人帳，讓他們來打頭陣。」
「啊。」夏目貴志沉默片刻，倒不這麼覺得。
不過有妖怪來搶友人帳，已經算是日常的一部分，如果每次來的妖怪，都像剛才那群貓崽一樣就好了。
貓妖，嗯，果然是很可怕的妖怪。
夏季的天氣一向陰晴不定，明明下課的時候還是晴天，可從教室走到教學樓外短短的距離，面對的就是令人駐足的狂風暴雨了。
暴雨一連下了三天，在居民們擔憂會不會發洪水的時候，逐漸變成了淅瀝瀝的小雨。
「看樣子，明天應該會放晴吧。」
「這可不一定。」像是為了證明貓是液體這一說法，斑強行把自己塞進被書籍文具占了大半的書包裡，故意用陰森森的口氣說道，「我在雨裡感覺到了妖怪的氣息。」
雨淅淅瀝瀝的落著，斑把書包拉鍊拉上一半，夏目撐開傘走進雨中，若有所思的往家的方向走去。
雨天的妖怪，會是什麼呢？
如果非要說最出名的，果然還是那個吧。柔弱的少女，在雨中瑟瑟發抖，朝著路過的男性，泫然欲泣的開口——
「請問，您可以將傘借給我嗎？」
出現了。
停下腳步，夏目默默的和渾身上下都濕透了的少女對視片刻，終於忍不住歎了口氣，把手中的傘往旁邊挪了挪，讓出大半個清朗的空間。
「請。」少年溫和的說道。
兩個人並肩在雨中走著，周圍的雨勢又漸漸大起來，可見度瞬間降到看不清路的地步。
雨女的目光自以為不著痕跡落在夏目的書包上，流露出幾分渴望，連眼睛都亮了幾度。
那本傳說中的友人帳……就放在這裡面吧？索翠大人難得在沉睡中醒過來，只是想要拿到這個東西。
真是的，為什麼不能傷害這個人類的小鬼！
磨了磨牙，雨女一抬眼，正好對上少年平靜的目光。他的眼睛是看起來極為溫暖的、淡淡的棕色，比頭髮的顏色要稍微深一些，就這樣默默的注視著她，澄澈的目光好像看透了一切。
既然不能傷害這個小鬼的話，只要把東西搶走就可以了吧！
驟然發現自己已經暴露了的雨女，心一橫，伸手就去扯夏目肩上的包，她都已經想好了，把友人帳給索翠大人之後，再把書包還回來。
在人類社會裡，學生如果弄丟了書包的話，就會被老師施以懲罰，這一點雨女還是知道的。
然而雨女的手還沒有碰到書包，裡面就突然沖出來一團東西，直接撲倒她的臉上，帶著她倒在地上。
「好、好重！」
雨女下意識的說道。
「……果然，雨天的話就是雨女沒跑了。」沉默了幾秒，斑獰笑著在她姣好的面容上留下好幾道貓爪印，「像你這樣的小妖怪也敢來搶我的友人帳，我看起來難道很好惹嗎？！」
啊，惱羞成怒了……
夏目想道。
「嗚哇你快放開我！肥貓！」雨女慘叫著，胡亂揮舞著雙手，想要把斑從自己臉上弄下去，「該死的貓！快點給我下去啊啊啊——！！！」
以和身軀完全不符合的靈活姿態把自己的爪印佈滿了雨女白皙的臉頰，斑才心滿意足的跳下去，四隻爪爪落在積水地面上，有點點冷。
「可、可惡！」雨女捂著自己臉，羞憤欲絕的瞪著這只招財貓，眼裡全是嗜人怨氣，「臭貓！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隨便。」斑冷冷一笑，「以你的能力下這場雨，已經是極限了吧。晴天的時候你如果出現在外面的話，只會孱弱的像是個人類。」
來自大妖怪有理有據的的鄙視，讓雨女驟然一噎，說不出話來。但如果就這麼輕易鬆口的話，她又不甘心。
「——你別得意的太早！」雨女從地上爬起來，氣勢洶洶的放下狠話，「索翠大人會為我報仇的！」
說完她就要走，結果才走兩步，裙擺就被拖住。
「你剛才說……索翠大人。」
剛才還嬉皮笑臉的招財貓妖按住她裙擺的一角，聲線低沉的像是野獸淩厲的的嘶吼。
「她醒了麼？」
被雨女稱為索翠大人的妖怪，居住在林子的最深處。委實說，夏目實在不知道這片林子裡到底生活著多少妖怪，仿佛無窮無盡，永遠都能長出新的。
「別傻了。」斑是這麼解釋的，「這片林子連接著妖怪的世界，只是一般的人類沒辦法進去而已。」
「說到這個，玲子就進去過哦。」
「誒？外婆她居然……」夏目有些詫異，不過也驚訝太久。畢竟這段時間的神奇經歷告訴他，無論知道外婆做出什麼事情都不需要感到驚訝，因為永遠會有下一件在等著你。
他們穿過茂密的樹林，雨後的陽光透過枝椏灑下一地光斑，沒有蒸發的雨水在日光下熠熠生輝，宛若被打碎了的鏡子。
林子裡很安靜，連續的大雨洗刷了紛擾的蟬鳴聲，偶爾會有枝頭的雨水承受不住落下來，發出輕微的響動。
林子裡有一片空地，柔軟草地是完全沒有受到雨水侵擾的乾燥柔軟，乾枯的樹木主幹橫躺在草地中央。他們要找的索翠大人就坐在上面，素白的指尖捏著一根狗尾巴草，懶懶散散的逗弄著十幾隻花色不同的貓崽。
「喵嗚∼」
「索翠大人——！」雨女像是看到了救星，三步並作兩步的跑過去，受到了巨大的委屈似的，當即嚶嚶嚶的啜泣著，把剛才發生的事情竹筒倒豆子般說的一清二楚。
狗尾巴草輕飄飄的落下去，女性妖怪抬起頭，冷冷淡淡的看向夏目的方向。
她生著一張極為冷清的面容，眉宇間透著幾分說不出來的矜傲。身著的長裙是青藍色，眼睛是褐色，深藍的長髮挽成好看複雜的髮髻，被銀白的頭飾固定住，只額前垂下來一縷。
她看著夏目，又不像是在看他。
「您好。」這大約是在讓他自己解釋怎麼回事，夏目往前一步，「我是夏目貴志。」
說完這句話，他又卡殼了。
不管是問「我外婆友人帳上面有您的名字嗎？」還是「聽說您想要從我手中奪走友人帳」都會顯得十分奇怪。
「真沒用。夏目，讓我來。」斑從包裡爬出來，竄到少年頭上，盯著神色冷淡的女性妖怪看了兩秒，先略顯矜持的問了聲好，「好久不見，索翠。」
然後是——
「我和這小鬼有約定，他死了之後友人帳就歸我，所以不能給你。」斑開門見山的說道，「何況友人帳對你也沒有用處吧？你不需要友人帳就能命令那些誠服於你的妖怪。」
「但這個東西很有趣。」掃了眼各種意義上都很眼熟的三花貓，栗花落淡淡的說道，「所以我想要。」
第55章
栗花落覺得自己帥爆了。
女妖眉梢微挑, 露出點似笑非笑的神色, 像是在嘲笑斑的天真。她將裙擺撫平，稍微坐正了身子, 原本圍著她打轉的貓崽們頓時一哄而散, 乖巧的把自己藏進林子裡。
「你與人類呆的久了, 連個性都開始朝人類偏轉了麼？」
微微眯起眼睛，栗花落柔和的問道，輕聲念出這個不得以只能寄生於招財貓身軀裡的大妖怪的名字。
「斑。」
她的口吻實在太過熟稔, 連夏目都不由愣了一下, 他倒是知道自家貓咪老師曾經是個大妖怪, 偶爾也會有認識的妖怪過來, 和他劍拔弩張的聊聊天。
「你和索翠小姐認識嗎？老師。」
貓瞳眯起，斑沒有否認，只是簡單的說道：「老朋友了。」他停了一下, 「所以你是不準備放棄友人帳了麼？」
「我不是說了麼？這個東西很有趣。」栗花落淡淡的說道，「所以我想要。」
「你倒是一點兒都沒變。」
「……別說得好像你有多瞭解我一樣。」
這個話題往下發展肯定會轉向什麼了不得的方向, 比如說這只招財貓仔細一想, 就會發現他記憶裡其實根本沒有一個名叫索翠的妖怪存在。
一想到這裡，栗花落當即收斂了還算和善的表情, 冷冷的命令道。
「在我動手之前，馬上離開這裡。」
話音尚未落下，林間驟然刮起颶風, 一股腦的朝夏目湧過來, 這風勢完全到了令人站不穩的地步, 讓他不得不往後退去。然而順勢退了一段距離，風勢仍然在氣勢洶洶的推著他走，夏目腦海裡忽然閃過一絲莫名的念頭，一直到完全退出了林子才變得清晰。
「老師。」夏目有些猶疑，「索翠小姐的風，好像只是純粹的趕我們離開……？」
「當然啦。」舔了舔爪子，斑又恢復了原本懶懶散散的樣子，「在一般情況下，如果你沒有惹到她的話，索翠是不會動手的——那傢伙是青鳥哦。」
「青鳥？」
「就是你們人類的故事裡，那個能夠帶來幸福的青鳥。」斑解釋道，「那傢伙的脾氣相對來說是很好的，就算友人帳被她搶走也不用擔心什麼的那種很好哦。」
「……誒？」
「當然，開個玩笑。」斑一爪子糊在夏目額頭上，「友人帳是我的。」
「……」
夏目歎了口氣。
很快他就意識到斑口中的索翠脾氣很好是什麼意思。
因為接下來過來試圖搶走友人帳的妖怪們，看起來並不像是真心實意的過來要搶東西，反而帶著點『啊索翠大人說想要那個，我們看看能不能拿過來送給她吧』這樣奇妙的態度。
能搶到最好，搶不到就算了。
在和夏目作鬥爭的時候也會注意不去傷到這個孱弱的人類少年，甚至還會反過來把其他想要對夏目動手的妖怪一巴掌拍扁。
「因為索翠大人說不要對你動手，不能讓你受傷。」剛剛隨手把一隻妖怪拍扁的狐妖非常不滿的朝著夏目抱怨道，「真是的，如果不是大人的命令，誰要管你啊。」
「如果是我們自己動手，你現在都已經出現在黃泉盡頭了。」
↑這句話剛說出來，狐妖就被斑一巴掌拍進了地裡，變回威風凜凜的大妖怪模樣的斑，居高臨下的看著這只膽肥的妖怪，嗓音低沉磁性。
「居然敢當著我的面說這種話，如果不是因為你是索翠的手下，你現在就該連靈魂都消失在三途河水中了。」
「我的臉！！！」被拍到地裡的時候不可避免的被小石子劃傷的臉蛋的狐妖摸到血跡，頓時抓狂的尖叫起來，就連剛才沒有從夏目那裡騙到友人帳都沒有這麼崩潰，「索翠大人一定會為我報仇的！！！」
說完她就從地裡掙扎著爬出來，捂著臉邊哭邊消失在了夏目的視線範圍內。
夏目：「……索翠小姐的手下，都這麼可愛嗎？」
「都是些沒用的妖怪。」斑特別嫌棄的說道，「可不能成為那樣子的妖怪哦，夏目。」
「不，我是人類。」
夏目特別冷酷的指出這句話裡的錯誤。
從地上撿起書包，拍了拍上面的灰塵，少年把變回招財貓模樣的大妖怪抱在懷裡，想了想，在回家的途中特地拐去點心鋪子買了幾個饅頭給斑當零食。
因為能看見妖怪的關係，夏目幼年開始就一直輾轉在各個親戚家裡，並不是沒有人喜歡他想要把他留下，但總是因為沒辦法控制住自己看見妖怪的時候的反應（因為大多數都是想要吃掉他啦），很快就會被送走。這一次搬回到外婆居住的小城鎮，收養他的這戶人家姓藤原，夫妻倆都是非常非常好的人。
「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果然，喵吉又跟著貴志去學校了麼？」塔子阿姨撫著臉頰，有些無奈的搖搖頭，也沒有糾結這件事，溫柔的說道，「快來吃晚餐吧。」
「是。」
吃過晚飯，夏目抱著斑上樓，打開自己的臥室門。
「……」
下意識的把門關上，對著緊閉的門呆了一會兒，夏目在斑噗噗的嘲笑聲中再一次把門打開，對上青鳥黑色的眼睛，忍不住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氣質冷清的女妖坐在書桌前，還算友善的朝他點點頭，那神態自然地簡直讓夏目以為她是和自己約好在這裡見面似的。傍晚的暖色陽光從窗外灑進屋內，溫柔細緻的為青鳥渡上一層薄紗似的暖光，她的衣擺在微風中輕輕舞動，眉眼間透出的矜傲一點兒都不會令人覺得討厭，反而覺得理所當然該是這麼。
「又見面了。」栗花落語氣平淡的說道，「斑。」
「啊呀，終於要自己動手了嗎？」斑跳到地上。
「不是因為友人帳。」栗花落在心裡歎了口氣，表面上看起來還是冷冷淡淡的，垂著眼睛解釋道，「未奈哭哭啼啼的非要讓我過來找你，所以我來了。」
狐妖哭的梨花帶雨，臉被傷到對靠美色生活的女妖來說，簡直無異於被殺掉一條命。
被未奈嚶嚶嚶的哭聲吵到腦殼疼的栗花落認真的想了想，還是決定過來看一眼。在知道主角是誰的情況下，如果總不跟主角接觸的話，被當做消極怠工就不好了。
「未奈……是剛才那個狐妖的名字嗎？」斑完全沒放在心上，「那個小妖怪居然當著我的面說要殺了夏目，我只是隨手把她埋進地裡而已，已經手下留情了。」
「老師……」
夏目看著斑這麼信口胡說，忍不住欲言又止。
「對狐妖來說弄傷了那張臉，比殺了她還要可怕。」栗花落的目光落在夏目臉上，意有所指，「這孩子長的也很好看。」
「不准朝他出手。」
「我從不對人類動手。」栗花落覺得自己現在肯定一臉高貴冷豔。她面無表情的坐在椅子上，還沒想好接下來該幹什麼，比如說順手搶個友人帳？可是剛剛才說過不是為這個來的。
但是說完話就走，豈不是很沒面子。
抱著不知道什麼樣的目的，斑也沒開口說話，任由氣氛這麼安靜的凝固起來。
「……索翠小姐。」最後還是夏目率先開口打破了這種凝固的氛圍，少年溫和的笑著，舉起手中的饅頭，「要吃點心嗎？」
栗花落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心想著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小天使，一臉矜持的點了點頭。
突然要和別人分享零食的斑瞬間炸毛，張牙舞爪的朝夏目飛撲過去，「這是我的！我的！不許分給他！」
「老師，不要這麼任性！」夏目很熟練的躲開這種玩鬧一樣的襲擊，「索翠小姐是客人……明天我再給你買過就是了，之前老師不是說想嘗試新口味的嗎？」
他一邊說著，一邊往栗花落那看了一眼，發現女妖正撐著下巴，若有所思的盯著他們兩個。
「不。」迎上少年的目光，栗花落下意識的否認，「我是敵人。」
「聽見了嗎！這傢伙可是親口說她是敵人的哦！」
斑繼續張牙舞爪，爪子在空氣中揮舞出一片殘影，卻每每都被夏目躲了過去。氣悶的招財貓乾脆整只貓一起撲過去，把措不及防的少年帶倒在地，飛快叼走他手裡的盒子，竄到了櫃子頂上。
「——？！」
夏目都震驚了。
栗花落也震驚了，她回憶了一下那些小妖怪給找自己科普的有關這只招財貓的二三事，無非是各種厲害各種高大上，但對比一下現在的情況，神色不由得有些複雜起來。——所以說那些其實都只是幻想吧？一定是以訛傳訛的錯誤流言。
「斑。」
女妖幽幽的說道，
「看起來這個人類的孩子，真的改變了你很多啊。」
斑的身體頓時僵住了，他玩的太開心，幾乎要忘了栗花落的存在。但現在說這是幻覺也來不及了，更何況這種場面被索翠看見貌似也算不了什麼大事，這麼想著，他頓時又放鬆下來。
「這又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雖然說是這麼說，但斑嘴上還是不肯服輸，非要反駁一句回去。
「這一次醒過來，你不也變了很多嗎？」
栗花落搖搖頭，扭頭看向默默從地上爬起來的夏目，想了想，略顯矜持的問道：「還有其他點心嗎？」
「……誒？」
完全沒想到居然會是這種發展，夏目呆呆的點了點頭，便看見女妖冷淡的神色瞬間緩和了許多，甚至朝自己微微一笑，儘管那笑容淡的幾乎等於沒有，並且轉瞬即逝。
果然是……脾氣很好啊。
夏目想道。
第56章
「哢嚓。」
栗花落咬了口手裡的辣仙貝, 感動的簡直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她到達這個世界之後都在吃什麼——
果子、果子、果子。
還有風。
雖然並不會感覺到餓, 但是閑極無聊的時候嘴裡總想吃點什麼的感覺, 並不會因為換了具身體而改變。
哢嚓哢嚓把仙貝啃完一個, 栗花落端起茶喝了一口, 繼續面無表情的哢嚓哢嚓。吃到第五個的時候她放慢了速度，小口小口的把仙貝磨完，捋了捋袖口，看了眼坐的端端正正、目不斜視、假裝什麼都沒看見的夏目。
這孩子真可愛。
她單手撐著臉頰，若有所思的想道。
旁邊的斑已經滿臉幸福的把饅頭吃完了，愜意的躺在榻榻米上, 肚子吃的圓滾滾的，四隻小短腿胡亂揮了揮，連抱著肚子這種難度的姿勢都做不出來。
「斑。」女妖開口，帶著點微妙的嘲笑, 「你該減肥了。」
「減肥？！減什麼肥！胡說八道我才不需要減肥！」斑迅速反駁, 氣勢洶洶, 「只是這個外殼是這樣的而已！我的本體和原來一模一樣, 一點都不需要減肥！」
栗花落迷之微笑。
「那麼我就先離開了。」她站起來，也不去理會這只招財貓的垂死掙扎，彬彬有禮的朝夏目說道，「多謝款待。」
「啊……這沒什麼。」夏目搖搖頭，「請慢走。」
帶著某種琢磨不透的情緒又看了他一眼, 女妖輕盈的躍出窗戶, 伴隨著微風, 一抹藍綠色從眼前閃過，像是裙擺拂過，又似乎在發著微光。
夏目下意識的快步走到窗邊，卻什麼都沒看見。
「索翠看起來很喜歡你。」斑懶懶散散的說著，夏目總覺得這語氣帶著點看好戲的意味，「被青鳥眷顧的人類或者妖怪，能夠與幸運相伴。夏目，你要走好運了。」
「……這種事情，未免也……」
儘管在這方面對貓咪老師十分信任，但夏目還是露出不太相信的表情。
天上掉餡餅，可能嗎？
當然可能。
從家裡到學校的路上，夏目一連撿到三個錢包，繞了點路送到警察局，正好碰到報案的失主。最後他不得不抱著三個錢包換來的三盒點心到學校，和班裡的同學分享了一盒。
「哦哦哦，運氣真好呢，夏目。」
和他要好的同學打趣道。
夏目笑了笑。
這一天他遇到了許多好事，比如說上一次測驗時沒有把握的題目都做對了，比如去小賣部買午餐的時候，正好趕上最後一份限定的麵包什麼的。
並不是多誇張的好運，更像是一連串的小驚喜，令人心生喜悅。
「這就是索翠小姐的能力嗎？」回憶了一會兒今天的經歷，夏目也不由得感歎，「真厲害啊。」
斑啪的把尾巴甩在他的手腕上。
「覺得厲害的話，放學之後去林子裡找她吧。」他像是想到了非常什麼有意思的場景，惡趣味咕嚕咕嚕的冒著泡，帶著幾分愉悅說道，「感謝她給你帶來的好運氣。」
又是陽光明媚的好天氣。
茂密的樹蔭擋去了夏日的燥熱，走進陰影之時仿佛走進了另一個季節，林子深處的空地，橫躺著的枯樹，身著藍綠長裙的女妖抬眼望過來，依偎在她懷裡的貓崽悄無聲息的從她懷裡溜出來，消失在樹木之間。
「索翠小姐。」
「有事？」栗花落歪歪頭，神色冷淡的問道。
她擺出這幅神色的時候，這張臉總會透出點兒生人勿近的傲慢冷漠，看上去應該挺有威懾力的。
證據就是那些平時纏著她的貓崽子全然不復平時被栗花落抱在懷裡時軟綿綿的模樣，從鬍鬚僵硬到尾巴尖尖，像是一堆貓形的雕塑。
然而夏目一點都沒被嚇到。他有些靦腆卻認真的朝栗花落道了謝，感謝對方給自己帶來一整天的好運氣。少年說話時清澈的眸中滿是誠懇，抿了抿唇瓣，看起來似乎還有點兒高興。
栗花落：「……」
青鳥是象徵幸福的妖怪，但能得到祝福、幸運加成的前提是，那個獲得眷顧的人類（妖怪），被青鳥本身喜歡著。
也就是說，必須得青鳥對你有好感你才能得到暫時的好運氣。否則不僅什麼都沒有，可能還會倒楣。
——暴露了。
有點沉痛的想著，但是這種被動技能也沒辦法控制，栗花落冷冷的目光落在斑身上，招財貓瞥了她一眼，非常爽快的承認了是自己洩露的消息。
「哎呀呀——」
斑那種懶懶散散又跳脫的口吻還沒說出一句整話，林子裡颶風驟起，卷起落葉枯枝，強硬的把他們給推了出去。
當然啦，就如同上一次被這麼對待的那樣，他們倆在看似暴虐的颶風中毫髮無損。
「哦呀，惱羞成怒了。」斑低頭舔舔爪子。
這之後幾天夏目都沒有機會再見到索翠，不那些過來搶友人帳的小妖怪倒是一點兒沒少，或者張牙舞爪的嚇唬他，或者想辦法威逼利誘。
「夏目君。」有著像貓一樣的金色豎瞳，女性抖了抖毛絨絨的灰色耳朵，笑容甜美嫵媚，「能跟我過來一下嗎？」
夏目停住腳步，沒有說話。
又是索翠小姐的手下嗎？他想著，但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不由得躊躇起來。旁邊的朋友見他站著久久不動，有些奇怪的拉了拉夏目的袖子，順著他的目光往那邊看過去，什麼也沒看到。
「怎麼了？」
「拜託拜託。」女性貓妖也甜甜的催促著他：「夏目君，就一小會兒。很快就好了。」
「……沒什麼，我忽然想起來有點東西落在教室裡了。你們先走吧。不用等我。」
夏目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跟上去。
女性貓妖的目的非常準確，一路從學校走到林子裡，偶爾回頭催促落在後面的少年。
周圍的景色是熟悉的，夏目終於松了口氣，他快走兩步，溫和的開口：「請問索翠小姐找我有什麼事嗎？」
「到了你就知道了。」貓妖頭也不回，回答的很敷衍。
這種語氣不像是從索翠小姐的手下口中說出來的，夏目原本降低的警惕性瞬間高漲。
他停下腳步，想要往後退。
不料才剛退後一步，前面的貓妖就驟然暴起，轉身猛然把他壓在草地上，尖銳的爪子抵在少年的脖頸邊，眯起金色的眼睛，滿是尖銳的戾氣。
「——把友人帳交出來！」
夏目看著她。
「我還以為你的戒心會很重呢，畢竟有不少妖怪來搶奪友人帳。結果兩句話就把你騙過來了……」
貓妖撇撇嘴，「嘛，總之呢，把友人帳給我，我就放了你。你的那個肥貓保鏢已經被我的同伴引開了，我絕對能在他趕回來殺了你。」
「跟他說這麼多廢話幹什麼。」粗啞的聲音從後面傳過來，身材高大的男性妖怪接近這裡，「直接動手。」
話音未落，遠遠的不知道哪個方向傳來劇烈的爆炸聲和隱約的慘叫，夏目緩緩呼出一口氣，緊繃的身體逐漸放鬆。
「可惡，那只肥貓居然這麼快就追上來了。」貓妖面不改色的忽略掉自己剛才說的話，對著同伴說道，「你先把他帶回去，我來斷後。」
男性妖怪也不廢話，本就高大身形迅速漲大拉長，長出刀刃似的羽毛，垂在兩側的雙手變成巨大的翅膀，爪子提起夏目就飛。
突然騰空的夏目掛在巨大的老鷹爪子上，內心一點都不慌，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突然就被各種妖怪帶走的展開。最近被索翠小姐那些可愛的手下搶奪友人帳，完全像是在放假。
現在輕鬆之餘還能擼貓的假期終於結束了。
他忍不住歎氣。
老鷹帶著他越飛越高，夏目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發現這個林子比想像中要大上許多，平時以為的深處似乎還是比較週邊的地方。
空中視野極好，夏目沒找多久就看見索翠小姐平時呆著的空地……唔，說到索翠小姐，他是不是忘了什麼？
翠綠的樹葉晃晃悠悠的以一種悠閒的姿態攀爬到絕對不可能的高度，從夏目眼前飄過去。
「閉眼。」
熟悉的女聲冷淡的說道，帶著點不明顯的怒氣。
夏目非常聽話的閉上了眼睛。下一秒上面傳來慘烈的尖叫，勾著他衣領的爪子鬆開，整個人都猛地往下掉去，呼嘯的風從耳邊掠過。
片刻後腰間驟然一緊，掉落的趨勢變緩，夏目睜開眼睛，對上女妖面無表情的臉。
然後他低下頭，默默看著攬在自己腰上的手。
沒注意到少年這點兒混著羞澀的不自在情緒，栗花落帶著夏目降落，她也沒想到自己一抬頭還能看見主角被鳥抓著在天上飛。
——嚇得她貓都掉了。
林子裡有條蜿蜒的溪流，在陽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仿佛沉澱著金色。栗花落帶著夏目準備這掠過，前面不遠處就是平時她待著的空地。
然而從溪流上方掠過的時候，身體裡流暢運轉的妖力頓時消失一空，完全不受控制的掉下去。
噗通。噗通。
被濺起的溪水打在岸邊的青草上，泛出陣陣金光。片刻後夏目探出水面，吐出一口溪水，抹了把濕漉漉的臉，拽著草爬上了岸。
「……索翠小姐？」
少年坐在岸邊，看著空蕩蕩的水面有點慌張。他左右看了看，沒發現有第二道身影的存在，倒是自己腿邊有只巴掌大的小鳥不耐煩的抖著身上的水。
這一身青藍色的羽毛是不是有點太過眼熟？
夏目：「……」
夏目：「…………」
夏目：「索翠小姐？」
絕對能被一手握住的小鳥回過頭看了他一眼，撲騰著翅膀飛起點點距離，憤怒的用爪爪踹上夏目的手背。
夏目：哦呼。
第57章
腹部是短小的絨毛, 脊背覆蓋著青藍色的羽毛, 尾羽散漫的鋪陳開, 在日光沐浴中仿佛泛著光。
從溪流中和夏目一起爬上來的, 就是這麼嬌小可愛的青鳥。他顫著手把栗花落捧起來, 小心翼翼的舉到眼前，連呼吸都下意識的放輕，生怕湧動的氣流會把她帶倒。
「索翠小姐？」他小小聲的問了第二遍。
栗花落不是很想理他，這孩子看起來怎麼好像有點傻。黑色的豆豆眼跟少年對視片刻，她認輸般垂下頭，輕啄他捧著自己的手掌, 發出悅耳的鳴叫。
得到肯定的回復，夏目整個人驟然放鬆下來，露出笑容。
這時候斑也已經趕到林子裡，外觀華美威風的大妖怪一片雲似的落在柔軟的草地上, 狹長的獸瞳望過來, 說出口的聲音低沉磁性。
「索翠那傢伙該不會是丟下你自己跑了吧？」
「沒有沒有, 我……老師, 索翠小姐她、她只是……」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夏目猶豫了一下，默默把掌中的青鳥遞了過去。
斑：「……噗。」
在栗花落憤怒的注視下，大妖怪的笑聲倡狂又肆無忌憚，完全沒有掩飾裡面的幸災樂禍。幾秒後他在空中砰的變回三花招財貓的樣子, 整只妖怪就地笑的打滾。
真·滾來滾去的那種。
栗花落撲騰著翅膀飛起來, 小爪爪踹在斑的頭上, 這微弱的力道對大妖怪來說當然是不痛不癢，她在心裡冷冷一笑，離開時使勁從上面扯下一小撮毛。
斑痛的嗷出聲，他跳起來要去撲栗花落。可惜招財貓的身體受制頗多，就算身為一隻靈活的肥貓，也沒辦法成功抓住能在空中自由來去的青鳥。
夏目：……
旁邊圍觀的夏目都驚呆了，索翠小姐原本高傲冷漠的形象瞬間劈裡啪啦崩塌徹底——能跟貓咪老師玩這樣的遊戲，怎麼會是真正的高冷。
不存在的。不可能的。
都是假像。
大概是夏目的表情實在太無語凝噎不知如何是好，兩個就肥貓撲青鳥玩的不亦樂乎的家長終於反應過來，在半空中迅速分開，矜持了保持著半米的距離。
「是這具身體的本能，不是我想這麼玩的哦，夏目。你可不要誤會了。」斑十分嚴肅的跟夏目說道，試圖把鍋甩的乾乾淨淨。
夏目：「哦。」
落在草地上的栗花落輕咳一聲，終於找到了口吐人言的正確方法，便口吻冷淡的說道：「這條溪流有問題。」
——就這麼簡單粗暴的把話題轉向其他地方。
夏目點點頭。
溪水潺潺，清澈的能看見底下的石子，深度絕對不可能超過夏目的腳踝。
可是他剛剛從天上掉下去的時候，卻覺得下方一片虛無，仿佛墜落海裡，什麼也踩不到。
抖幹了身上的水份，栗花落重新變做人形，發尾還有點濕氣沒有散去。她把長髮捋到身前，朝那邊走去。越靠近溪流，就越能清晰的感受到體內的妖力被壓制，最後到了只勉強能維持人類外表的地步。
溪水潺潺流過，仿佛泛著金色的光芒，並不是太陽折射的，而是……他自己就這麼帶著金芒。
「索翠小姐！」夏目驚訝的喊住她。
女妖俯身，撩起袖子，素白的手往水底探去，她並沒有接觸到沉澱著的細沙，手臂不停地往下，怎麼也碰不到那肉眼可見的細沙打磨光滑的卵石，仿佛這淺淺的溪流沒有盡頭。
「夏目。」栗花落眯了眯眼睛，「你能看見我的手嗎？」
「不，我什麼都沒有看到。」夏目緊張的在栗花落身邊蹲下，看著她半隻手臂都沉沒溪流裡，「這條小溪……是妖怪嗎？」
「不是哦。」斑也走過來，氣息有點不穩，顯然也受到了不小的影響，「這是靈脈。」
「永不見底，連接著彼岸的溪流。」
「如果坐在邊上釣魚的話，什麼都可能會被釣上來。」
「這麼神奇的溪流？」栗花落饒有興致的挑挑眉，雖然看不見自己的手，但還是能感覺到的。她隨便做了個抓東西的手勢，整個人忽然一滯，下意識的看了斑一眼，「……我好像抓到東西了。」
「不對，準確來說，應該是被什麼東西抓住了。」
夏目：「……」
斑：「……」
不知道從哪裡飄來好大一朵雲遮住了她們頭頂的太陽，帶來龐大的陰影，溪流的水仍在熠熠生輝，像是細碎的金子隨水而動，張揚又肆無忌憚。
感覺到抓住自己的手力道漸弱，栗花落試探著問道：「我把這傢伙拖上來了哦？」
斑沉默幾秒：「隨你。」
夏目張了張嘴，還是比較實際的問道：「會有危險嗎？」
「唔，也許有吧。」
栗花落回答的很隨意，她不等夏目給出反應，就猛地一收手，把抓住自己的生物從靈脈裡拽出來。
暗沉的紅色瞬間染紅了清澈的溪水，類似鐵銹的腥味隨之蔓延在在場三個的鼻尖。被拽上來的生物順勢落在草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遮天蔽日的雲朵慢吞吞的挪開，陽光重新灑下來，令視野明亮。
他們能夠清晰的看見對方原本應該是白色，卻被鮮血染成黑褐色的服飾，冰冷的溪水浸潤傷口的滋味絕對不好受，然而他卻緊緊閉著眼睛，臉色慘白如紙，連哼都沒哼出聲。
「哦？」斑發出有興趣的聲音。
「這個人……」夏目有點不確定，他看著這個渾身上下都寫滿了重傷的男性，「是人類吧？」
「是人類沒錯。」斑湊過去聞了聞，「但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類。」
「他身上有戰場的味道。」
斑懶散的說道，「你覺得呢，索翠？」
沒有得到回答。
「索翠小姐？」夏目有點不安的聲音響起來。
斑扭頭看過去。
在陰影與光之間，風颯颯拂過草地，女妖呆立在那，像是一抹凝固僵硬的青藍色火焰，她黑色的眸中什麼情緒都沒有，反而顯出一種幾乎凝滯的茫然。
「你認識這個人？」斑問道。
「不——」她幾乎是立刻就否決，聲線驟然拔高又猛然壓低，「……不認識。」
閉了閉眼睛，女妖默然片刻，又重複了一遍，口吻聽起來虛弱的像是清晨風一吹就會散的露珠。
「我不認識他。」
索翠不應該認識這個來自異世界、重傷的士兵。
他們不存在任何相遇的可能。
斑涼涼的笑了一聲。
「我……我去找點能用的藥。」夏目小聲說道，轉身跑開。
從這裡跑到鎮上是時間有點長，幸運的他在路上碰見幾個以前認識的妖怪，聽說夏目要找傷藥之後，非常熱情的拿了一大堆人類能用的給他。節省了一大堆的時間。
等夏目抱著藥和繃帶跑回來，看見的就是女妖跪坐在異世界的傷患旁邊，默默地用袖口給他擦拭臉上的髒汙。
「索翠小姐……我回來了。」
夏目把東西遞過去。
栗花落仰臉朝他笑了一下，從裡面拿了一塊乾淨布，沾了溪水繼續幫昏迷的傷患擦拭傷口。
氣氛凝滯的有點令人喘不過氣。
默不作聲的替栗花落遞需要用的東西，夏目悄悄地看了斑一眼，他家貓咪老師自顧自的在草地上打滾，撲著飛過來的蝴蝶，玩的開心極了。
該說什麼好呢……
總覺這時候好像說什麼都不對。
索翠小姐應該是認識這個人的吧……既然這樣的話，為什麼要說自己不認識他呢。
夏目有點摸不著頭腦，但是看栗花落的表情又好像是十分嚴肅的問題，他思索了一會兒，還是決定什麼都不問好了。
溪水成功沖洗掉了這傢伙身上原本抹的厚厚實實的藥膏，栗花落只能幫他重新上一遍。明明兩個人分開的時候，還是乾乾淨淨的，怎麼現在又是一副重傷的樣子。明明從傷口癒合程度來看還沒有過多久。
栗花落歎了口氣。
她把能收拾的地方都收拾了一遍，其他的讓給夏目來折騰。畢竟和這傢伙熟到什麼都無所謂的不是索翠，是那個已經和夜兔同歸於盡的栗子少女。
還沒遇到過這麼多傷口的夏目提心吊膽的按照栗花落的指點洗傷口、上藥、包紮，旁邊的斑咕嚕嚕的從左邊滾到右邊，又咕嚕嚕的從右邊滾到左邊，自己跟自己玩的很開心。才止住血的傷口突然又冒出點點血絲，夏目嚇得手一抖，力道無意識的大了一點，雙眼緊閉的傷患悶哼一聲，眼睫微顫，眼看著就要睜開眼睛。
夏目僵硬的不知所措。
玩了半天的斑咕嚕嚕滾到學生旁邊趴好，湊過去看這個異世界來看。
栗花落、栗花落大腦蒙的一下，完全憑本能唰的變回青鳥本體，撲騰著小翅膀飛起來，落到夏目頭頂趴好。假裝自己就是一隻無辜又可憐的雛鳥，剛剛什麼都沒發生。
突然頭頂多了個東西的夏目：「……」
倒也不是很重就是了。
感覺像是有根羽毛落在上面。
三個人調整好自己的位置，躺著的人緩緩睜開眼睛，血色的眸中是揮之不去的陰霾。
陽光灑在身上帶來暖意，傷口隱隱作痛，是上了藥之後的感覺……這種熟悉的重傷之後被某個人撿回去的既視感不要太強，他完全是不由自主的愣了一下，才慢慢將目光往旁邊看過去。
「那、那個……我的名字是夏目貴志。」少年示意了一下手裡的傷藥，緊張的開口問道，「唔，你……你感覺怎麼樣？」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期待著什麼，但此時此刻，心底確實閃過一絲微妙的失望。
「你好。」
他啞聲道，「我是阪田銀時。」
第58章
栗花落窩在夏目頭上, 安靜的假裝自己不存在。
雖然已經醒了, 但是銀時的傷勢讓他顯然沒辦法自己給自己上藥，連坐起來這麼簡單的動作, 都讓他臉色慘白，冷汗直冒。
然而頭上頂著的青鳥一聲不吭, 斑也跟著壞心眼的一言不發, 夏目只能按照剛才栗花落現場教學的, 一板一眼的幫他把剩下的幾個傷口包紮好。
目光落在動作僵硬的少年臉上，銀時忽然笑了一聲，眼裡透出幾分難以捉摸的情緒。
「銀時先生……」夏目把剩下的傷藥和繃帶整理了一下, 低垂著眼睛，非常努力的讓自己不要去注意頭頂上青鳥的動靜，猶豫著開口說道, 「那個,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他停了一下, 接下來說的話就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了。
「林子裡有一間木屋，是以前的護林人留下來的。如果銀時先生不介意的話，可以暫時住在那裡嗎？」
委實說被妖怪控制身體的體驗並不算少——其實是非常多——所以夏目也只是短暫的怔了一下, 在重新獲得身體的控制權之後, 十分自然的朝銀時露出有些歉意的目光。
銀時眯了眯眼睛。
「好啊。」他若無其事的說道, 答應的甚至有些過份爽快，「能有地方住就很好了。」
「這傢伙是笨蛋嗎？」斑說道, 「居然對陌生人毫無戒心。」
栗花落沒說話。
她默默的打量著銀時, 忽然想起來對方應該是看不見自己的。他坐在草地上, 纏繞在身上的繃帶又氤氳出淺淺的一片血跡，略長的頭髮垂下來遮住眼睛，陽光灑下來，也沒能驅散他身上的陰鬱。
很少看見銀時這幅樣子。
周圍安靜的簡直像是一片死地，對這種氛圍感同身受的夏目，安安靜靜的坐在銀時身邊，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這時候從旁邊林子裡跑出來幾只有點眼熟的小貓，不等夏目反應過來就把他手裡整理好的藥以及繃帶紗布全部帶走了。
他們的動作輕巧又快速，一瞬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銀時抬了抬眼，盯著那個方向看了一會兒，轉向夏目：「剛才是什麼？」
「誒誒？」
夏目擺出一臉茫然的表情。
「剛才有東西把你手裡的東西拿走了吧。」銀時沒什麼表情的開口說道，「只是我看不見而已。」他略顯古怪的笑了一下，「是我看不到的東西。」
「咳咳，只是貓而已啦。」頭上傳來髮絲被扯住的痛感，夏目咳了一聲，小聲解釋道，「是林子裡的幾隻野貓，平時喜歡從別人手裡搶東西……動作太快了。剛才銀時先生在發呆，沒有注意到吧。」
「是麼？」銀時不置可否。
他們又在這裡呆了一會兒，巴掌大的老爺子從樹梢滑下來，輕巧的落在夏目的膝蓋前，扯著他的褲腿：「夏目大人，我們已經把木屋準備好了。您可以帶這個手上的人類過去了。」
夏目含糊的嗯了兩聲，抬起頭看向銀時。
糾結著怎麼說才能顯得比較若無其事，栗花落這時候又不肯控制他的身體開口了，夏目等了一會兒，只能自己開口：「那個……銀時先生，您感覺好些了嗎？」
「可以走了嗎？」銀時反問道。
「啊啊，是的。我是說……」夏目咳了兩聲，總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勁。旁邊的斑已經不忍直視的閉上了眼睛，心想著這絕對不是自己的學生，「如果銀時先生可以走動了的話。嗯，我們出發吧。」
栗花落默默地用翅膀捂住了眼睛。
簡直慘不忍睹。
妖怪的力量遠不是人類可以比擬的，從在小溪裡把銀時撈上來的時候吩咐下去，到現在夏目問銀時能不能站起來，幾個小時不到的時間裡，一座像模像樣的小木屋連同裡面必要的傢俱都已經被搭建完畢。
就在距這條溪流不遠不近的地方，既不至於太近令人生疑，也不至於讓銀時走的太辛苦。
「我——我回家去準備點食物。」夏目抓起斑抱在懷裡，對著銀時說道，神色擔憂中還帶著點兒不安，「請銀時先生稍等一會兒。」
最好別跑出去。
他忍不住在心裡把未盡之語說完，畢竟這片看似安靜祥和的林子裡充斥著各種各樣的妖怪，是真的不安全。
——就算有索翠小姐的庇佑也是一樣的。
始終覺得栗花落本身和她的手下在戰鬥方面都不太靠譜的夏目，十分認真的擔憂著。
接著夏目就覺得頭上一輕，青鳥款款落在窗沿，悠閒的擺出自己正在曬太陽的姿態，他略微松了口氣，抓緊時間抱著斑跑了。
銀時沉默的坐在椅子上，對周圍的環境毫無興趣。凝滯的郁色宛若霧氣將他包圍，他垂下眼簾，面無表情，沉默的像是栩栩如生的雕塑。
她過來的時候，技術部可沒有講兩個世界是有媒介連接在一起的……不，也許那群傻子根本不知道這個。
目光沉沉的想著，栗花落舒展羽翼重新化作人形，陽光透過她淋漓盡致的灑在屋子裡，被垂青的那個人卻冷漠的像是經年不化的寒冰。
她站在他面前，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髮。銀時若有所覺的抬起頭，什麼都沒有看見。
在另一個世界能看見鬼魂的眼睛，在這個世界看不見妖怪。
這種設定往大了說關於時間空間、法則力量，論述寫出來能有巴掌那麼厚一大疊，沒什麼好質疑的。
拎起裙擺在銀時面前坐在，栗花落撐著臉頰：「我應該等你看不見的時候再引爆□□的。」
她若有所思的說道，聽起來好像有點反省的意思。
「那樣你們就會以為我跟著天人回到宇宙去瀟灑快活。你們單純的恨著我，好像也挺不錯的。」
「這麼狼狽的樣子……難道戰爭還沒有結束嗎？」
栗花落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大堆，抬眼看了看銀時。他微微皺著眉，眉宇間透著幾分隱忍，妖怪的藥沒有止痛的說法，應該很難受吧。
素白的指尖隨手抓了把空氣，拋出去的時候卻像是灑出繁星碎屑。盈盈的星芒沒入某個渾身是傷的人類身體中，讓他緊皺的眉頭稍微鬆開了一些。
「呼……」
以為藥效終於開始起作用了，銀時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他的坐姿稍微放鬆了一些，往後身體微微靠著椅背，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自顧自的發起了呆。
夏目回來的飛快，他懷裡抱著一大袋的食物，斑背上還綁著一個便當盒。這速度不太像是回到鎮上去準備的，應該又是半路就被妖怪攔下來了。
真是受歡迎的體質啊……栗花落有些好笑的想著，朝夏目揮揮手，目光輕飄飄的往銀時身上一瞥。
不著痕跡的看了滿臉坦然自若的坐在地上的栗花落一眼，夏目有點糾結的收回視線，把注意力放在銀時身上。
「銀時先生先喝點水。」貼心的擰開瓶蓋，夏目把礦泉水遞過去，接著拿下斑背上綁著的的便當盒，打開放到銀時手邊的桌子上，「然後再吃這個。」
盯著少年看了一會兒，銀時慢吞吞的喝著水，拿起筷子嘗了兩口便當盒裡的食物。
他也確實是餓了，覺得味道不錯就開始大吃特吃，很快就把一份便當吃的乾乾淨淨。
斑縱身跳到窗臺上，霸佔了剛才栗花落站著的位置。
努力假裝地上其實什麼都沒有，夏目搬著另一把椅子在銀時身邊坐下，看著銀時放下筷子。
「這只貓是你養的嗎？」銀時隨便挑了個話題。
「是的。」夏目點點頭。
「剛才離開的時候還不忘把這傢伙一起抱走，你們倆看起來感情很好。」
「……」
夏目覺得有點不對勁了，他沒有回答這句有點奇怪話，忐忑不安的等著銀時的下一個問題。
然而銀時卻沒有繼續下去，轉而說起來另一件事，表情嚴肅「是你把我從小溪裡救上來的？」
夏目看了旁邊的栗花落一眼，才點點頭。
「嗯……也許有些不可思議，但確實是真的。」跨越了兩章的距離，夏目這才想起來要跟銀時解釋現在的情況，「銀時先生，我的老師說，那條小溪其實能夠連接異世界……總之，這裡並不是您原本的世界。」
「我知道。」耐心的聽完，銀時沒什麼表情的回答他，「只不過是穿越嘛。漫畫裡見多了。」
夏目：「……」
——雖然意思上好像是對的，但是果然還是哪裡有問題吧？
——突然發現自己到了異世界，銀時先生的反應是不是有點太平淡了？
「我啊，從剛才就想問了。」
銀時緊緊的盯著他，語速快的像是在自言自語，「你為什麼會選擇坐在我的斜側邊？一般來說兩個人的話，不是對面就是有旁邊吧，你的動作看起來就好像我面前其實有個人在那裡，導致你只能選擇這個不太適合說話的位置坐下一樣。」
夏目的表情有點凝重，這回他沒敢看旁邊的栗花落，只是注視著銀時紅色的眼睛，非常認真的表達自己的情緒。
——我不是我沒有你別胡說。
↑比如這樣子的。
第59章
「說吧。」
栗花落從地上站起來, 拎著裙擺走到窗邊，伸手把斑抱起來。
撓了撓肉呼呼的下巴, 她黑色的眼眸微微眯起，透出些微淡薄的笑意, 語調輕飄飄的。
「別說的太清楚，點點頭就行了。」
停頓幾秒，夏目不明所以的點點頭, 看起來倒像是受到驚嚇之後的模樣。
銀時：「……」
一直顯得很穩重的人霎時間肉眼可見的僵硬起來，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是煞白的令人擔心他的生命安全。銀時僵硬的咳了兩聲, 虛弱的問道：「那個……她好看嗎？」
夏目這回沒忍住，下意識的瞥了栗花落一眼。
沐浴在陽光中, 栗花落抱著斑，似乎並不在意的朝他一笑，青藍色的長裙蜿蜒著鋪陳開，泛著微光。
「好看。」
少年回答的斬釘截鐵。
銀時沉默了很久, 他的目光落在夏目看過去的方向, 似乎是很努力的想要看見什麼，可是眼裡能看見的也只有陽光灑落的淋漓色澤, 血色眸中一片空茫。
「嗯（）那應該就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傢伙了。」他輕聲說道，「既然你說她好看的話。」
夏目：「……」
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收回這句話？
女妖緩步走到白髮少年身前，微笑著垂眼去看他，伸出手摸了摸他臉頰上的傷口。
可對方眼裡倒映出來的, 永遠只會是她身後的景色, 這個世界裡不會有她的存在。
不知道為什麼, 夏目忽然覺得有點難過。
這種難過既不尖銳也不沉重，只是突然就喘不過氣似的，悶在胸口。
栗花落歎了口氣。
她抱著斑溜溜達達的就離開了這間小木屋，背影看起來毫不留情，夏目猶豫著收回視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跟著離開，卻發現銀時的目光正緊緊的盯著那個方向。
他幾乎要以為對方看見了。
然而血色的眸中依舊只能倒映出空茫的景色。銀時嗤笑一聲，側過臉迎上夏目略顯緊張的視線，低低的開口問道：「她走了？」
「嗯。」夏目點點頭，他不太明白為什麼索翠小姐不肯讓銀時先生知道她的存在。
但現在看來，銀時先生明明已經知道他看不見的存在就是索翠小姐，偏偏又要假裝出自己並不知道的樣子。
敏銳的察覺到這種在暗處發酵的奇異情緒、卻又對為什麼會有這樣古怪的氛圍懵懵懂懂一知半解，仍然青澀の夏目少年眼裡全是困惑。
得知那個自己無法看見的傢伙已經離開，松了口氣又止不住失落的銀時十分敷衍的拍了拍他的頭。
「……銀時先生？」夏目有些驚訝。
「那傢伙是個笨蛋。」收回手，銀時淡淡的說道，「既然已經到了彼世，為什麼還要為活著的人操心。」
夏目：「……？」
他覺得銀時先生應該是誤會了什麼了不得的情況。可是這種誤會似乎又是索翠小姐樂於見到並且推波助瀾出來的。
隱約覺得自己似乎看破一切的少年沉默了片刻，還是選擇什麼都不說，他覺得這樣可能就最好了。
銀時每天換的藥會有妖怪送過來，他早上一打開門就能看見排的整整齊齊的必需品。反正這個人類看不見妖怪，奉命送藥過來的小妖怪們有時候也不著急離開，在不遠不近的位置擠成一團看著這個被索翠大人眷顧的傢伙，又往往會被他身上來自戰場的血腥氣嚇跑。
而知道銀時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的夏目，則每天放學後都會過來和他說說話，或者帶點解悶的書什麼的，趴在桌子上做完作業再回家。這孩子的情緒沒有半點遮掩，內心所有的擔憂和溫柔都能輕而易舉的被察覺，瓦解陌生人所有的防備。
除此以外，夏目本來以為至少在銀時先生養好傷之前，自己都不會再受到那些小妖怪們的騷擾了——然而，事實證明是他想太多。
再一次被攔在校門口的夏目，心情疲憊的無以復加。
「我等會兒還要去看望索翠小姐的朋友。」他找個了沒人的地方蹲下來，拿出口袋裡的糖果一顆顆分過去，十分耐心的和妖怪幼崽們擺事實講道理，「我們今天可以不玩這個遊戲嗎？過幾天再來好不好。」
妖怪幼崽含著糖果，含含糊糊的威脅道：「酷愛把友人帳交粗來。」
夏目：「……」
他歎了口氣，察覺到不妙的妖怪幼崽們拔腿就想跑，然而夏目伸長手一把把跑在最後面的那只撈起來抱在懷裡。被抓住的幼崽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嗷嗷叫著自己要被凶巴巴的人類吃掉了，索翠大人快來救我嗚嗚嗚。
可惜索翠大人沒有出現，幼崽只能抽抽噎噎的窩在這個不寬厚卻十分溫暖的懷抱裡，凶巴巴的人類好笑又無奈，低垂著長長的眼睫，再往他手裡塞了把顏色漂亮的糖果，躲著人群把他抱進了林子。
糖果甜滋滋的味道在嘴裡融化，幼崽止住了哭聲，自以為悄悄地抬起頭去看這個抱著自己的人類——據說是索翠大人的朋友——然後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悶悶的紅了臉。
人類而已。
他嘀嘀咕咕的想著，把自己往人類的懷裡使勁塞了塞。
夏目抱著個孩子的姿勢有點詭異，至少在銀時看來他就是像模像樣的在抱著團空氣，堵著門，血色的眼睛眯起，氣勢洶洶的像是身體沒有因為驚嚇而僵硬成石頭一樣。
「你在抱著什麼？」
「……唔，沒什麼。」夏目揉了揉幼崽噗通冒出來的兔子耳朵，眼神飄忽了一瞬。
「什麼叫沒什麼，你明明就是抱著什麼東西吧，話說為什麼能這麼自然的抱著那麼可怕的東西啊夏目貴志君！」
「可怕嗎？」夏目眨了眨眼睛，低頭和兔子幼崽對視一眼。小姑娘繃著臉努力想把腦袋上的長耳朵收起來，結果不僅是耳朵，連眼睛都變憋紅了。
銀時果斷的往後退了一步，警惕的看著這個膽子不小的小朋友。他才不是怕那什麼什麼呢，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怕的，啊呸呸呸，根本就沒在怕的。
感覺和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完全不一樣呢。
抱著小妖怪的夏目若有所思的想道，他看著站在門口，臉色煞白強自鎮定的銀時，唇角露出幾分柔和的笑意。
「銀時先生……」
他準備說點什麼安慰一下這個飽受驚嚇的人，目光卻下意識的從銀時身上轉向另一邊。儘管無數次告誡自己要鎮定，不能索翠小姐一出來就看過去，但這種事情卻完全不是夏目能自己控制的——青藍色的女妖出現的時候，光憑著那張仿佛斂盡月光霜華般冷清矜傲的面容，就能吸引在場所有能看見她的人的目光。
「不要胡鬧。」她淡淡的說道，緩步走過來，伸出手接過夏目懷裡的小兔子。
幼崽嗚咽一聲，依依不捨的離開夏目的懷抱，張開手摟住栗花落的脖子，白嫩的臉頰被糖果鼓起一個圓潤的弧度。體內原本有些紊亂的妖力被慢慢梳理順暢，紅彤彤的眼睛變回去純淨的黑色，垂下來的長耳朵順利的也收起來，小兔子呼出一口氣，依賴的窩進栗花落的懷裡。
栗花落垂眸逗著懷裡的小兔子。
夏目下意識的往銀時那邊看了一眼，銀時也在看向這邊，微微蹙眉，非常努力的想要看出點什麼，然而他的目光卻始終落不到栗花落身上，只是空茫茫四處亂轉，想要找到一個地方能夠停下來。
但始終是找不到的。
他們之間隔著世界的法則、隔著種族、隔著所有能夠阻隔他們的東西。
注意到夏目的視線，銀時慢吞吞的收回視線，重新落在少年人身上，血色眸中情緒暗暗的沉澱下去，抿緊血色稀缺的唇，顯出幾分隱忍的克制。
他能感覺到熟悉又陌生的氣息緩緩籠罩了周圍，如同很久以前，在私塾的時候時刻時刻圍繞在身邊的一樣。可是他看不見，曾經讓銀時嚇到臉色發白的雞肋技能，現在卻毫無用處。
他仍然在畏懼，此刻卻還是希望自己能夠看見彼世的身影。
然而卻什麼都沒有。
在戰場上血色彌漫，戰死的將士、無辜的平民，虛幻的身影混在真實的身軀裡，銀時放眼看過去，黑壓壓的烏雲，漫天的血色，嘶啞的呐喊，刀劍刺入血肉的撕裂聲，層層疊疊的靈魂沉沉的混合在一起，令人喘不過氣來。
這裡面有眼熟的也有陌生的，上一刻死於他手中的敵人，下一刻脫離了傷痕累累的軀殼，茫然的看著他。
——可是沒有銀時想看見的。
他看不見被自己咬著牙、含著淚斬下頭顱的老師，也不看見在上方轟然炸開的陰雲裡逝去的某個人。
他以為自己會死去，寂靜的沒入沉沉的湖中，一點都不像是惡名遠揚的白夜叉應該有的死法。他應該威風凜凜的死在戰場之上，而不是竟然悄無聲息的被湖水吞沒。
冰涼的水自四面八方湧過來，他伸出手，想要握住什麼，張開又攏住，竟然真的握住了另一隻手。
隨後被拽出水面。
他睜開眼睛，明媚的陽光透過茂密的樹葉落在身上，驅散了湖水帶來的冷意。
這是個和平的世界。
和平的像是童話。
這存在於湖水另一邊的彼世，有著他想見的人。
徒勞的感受到熟悉的氣息由遠及近，銀時扯了扯唇角，沒能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他知道對方在看著自己，大約是又露出那種愚蠢的擔憂的神色，可是他實在——實在是沒有辦法在這種觸手可及卻無法碰到、宛若鏡花水月的情況下，露出像往常一樣沒心沒肺的笑容來安撫對方。
實際上——並沒有露出什麼擔憂的神色，保持翠鳥高冷人設的栗花落，神色冷漠的像是巍峨高山頂上經年不化的冰雪，連半分屬於人的氣息都沒有表露出來。
她垂了垂眼簾，又看了他一眼，放下手裡的妖怪幼崽，在夏目的注視下緩步走過去。
銀時的視線追隨著夏目的目光，最後停駐在自己身邊，他幾乎就要和栗花落對上視線，可到底在下一秒就一無所覺的移開，停駐在某個空蕩蕩的地方，徒勞的睜大眼睛。
「阿銀我啊，已經是個吝嗇露出笑容的大人了。」他嘟噥著說道，也不知道是在對著誰說，「你可別胡思亂想——我們早就已經恩斷義絕了。」
陽光灑下來。
這個世界的夏天仿佛長遠的不會逝去。
沐浴在陽光下泛著微光，然而她連影子都不能被呈現在對方眼中，栗花落笑了笑，放緩了聲音，輕聲說道：「這樣痛恨著身為背叛者的我的話，不是很好嗎？」
下意識的屏住呼吸，夏目看著並肩而立的兩人，不太好說自己想看見什麼。
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間，栗花落終於張開手，輕輕抱了抱這個被自己養大的孩子。
第60章
傳說中, 將狐狸的眼淚抹在葉子上, 握著那片葉子, 普通的人類就能暫時看見妖怪。
銀時坐在夏目對面, 定定的看著他。
夏目有些猶豫的捏緊了手裡的葉子。
小狐狸聽說他的請求之後, 很爽快的把自己用力捏哭，眼淚落在看起來普普通通的葉子上，濺起微微的光，輕微的光芒掠過之後，摸起來冰冰涼涼，似乎沒有什麼特殊之處。
「銀時先生, 這個不一定……」
他話說到一半，目光忽然往銀時身後看過去，儘管少年努力克制了自己, 但這種反應怎麼能瞞得過白夜叉的雙眼。
幾乎是在夏目抬眼的那一瞬間把葉子從少年人手裡搶過來, 銀時深吸一口氣, 葉子冰涼的溫度沁入掌心，他慢慢的回過頭, 不經意就被陽光迷了眼。
青藍色的長裙拖拽在地，幾乎與陽光融為一體的青鳥，將目光落在他身上。
這是一張純然陌生的面容。
那樣冷漠矜傲的神色，也是前所未見。
這還是銀時第一次準確的對上她的目光, 栗花落怔了一下, 原本不甚在意, 可在這樣的對視長達將近半分鐘後仍然沒有挪開。女妖終於反應過來這裡面的不對勁, 快步走到他身前，伸手拂過血色的眼眸。
「索翠小姐……」夏目底氣不足的喊了他一聲。
「你是誰？」銀時卻問道。
那片葉子讓他看見另一個世界，卻仿佛抽走了自己對氣息的感知，這張陌生的面容上帶著陌生的神色，銀時在將質疑的話語脫口而出之後，才猛然反應過來，唰的從椅子上站起來，緊張的看著她。
「夏目……你拿了帶著狐狸眼淚的葉子給他？」栗花落瞬間明白了這是什麼狀況，她抿住唇瓣，看了有些手足無措的少年一眼，微微蹙眉，卻沒有什麼責怪的意思，「下次別再這樣了，那種帶著妖力的葉子對人類的身體不好。」
「是，我知道了。」夏目點頭點的飛快。
然後他看了看銀時，又看了看栗花落，有些猶豫的開口：「……那，我就先回去了。貓咪老師讓我帶三味屋的饅頭給他。」
語氣聽起來猶豫不決，可是說完之後，夏目卻毫不猶豫的轉過身，跑的飛快，根本沒給栗花落喊住他的機會。
糟糕。
震驚之余思緒禁不住有點亂糟糟的，栗花落看了銀時一眼，沒想好要怎麼說。
她原本是打算在銀時傷好之後就直接把人往靈脈裡一扔，在此之前絕對不會跟他見面。實際上銀時在這個世界也看不見妖怪不是嗎？就算他心裡有些猜測又怎麼樣，反正兩個人是沒有可能會正大光明的見面的。
但是沒想到夏目居然拿來了能讓銀時看見妖怪的裝備……這種葉子的效用只是暫時的，最長只能堅持半天。只要栗花落在有效期裡不出現，可以說什麼事都沒有，但在措不及防之下，栗花落居然把自己送上門來了。
——真的不能夠更倒楣了。
栗花落在心裡歎了口氣，她抬了抬眼，目光不帶任何情緒、輕描淡寫的自銀時身上掃過，落在隨便什麼地方，總之並不正眼看他。
「——我是誰？」片刻後她像是才想起來對方的問題似的，聲線冷冷清清，波瀾不起，「我的名字叫做索翠，是這片林子的主人，不久之前是我把你從靈脈里拉上來交給夏目照顧。」
栗花落頓了一下，斟酌著措辭。
「既然是我把你拉到這個世界裡，我就會負責送你回去，這點你不用擔心。」
銀時：「……」
他發現這傢伙自說自話的本事好像越來越厲害了。
「你想說的只有這些？」他沉聲問道。
「還應該有什麼。」栗花落看他的目光是十足十的陌生，語氣硬邦邦的，「我已經承諾將你送回去，也額外的治好了你身上的傷口。人類，太過貪婪對你並沒有好處。」
銀時捏緊了拳頭。
栗花落沒再說什麼，她微微側過臉，神色冷硬如冰。
站在她對面的人，也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沉浸在冰水裡，咕嘟咕嘟的往下沉，帶起一串沒有意義的細碎氣泡。銀時原本還算放鬆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堅硬的像是鐵水澆鑄出來的雕塑，沉沉的不帶什麼生氣。
他的目光落在栗花落身上，片刻後透出幾分空茫，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看向的卻是栗花落臉側的某處。這孩子似乎非常努力的想要讓自己表現出還能看見的樣子，可從眉梢眼角透出來的滯然，已經徹底出賣了他。
怔了怔，栗花落隱約有了猜測。
夏目的那只小狐狸還沒有成年，眼淚的效用恐怕並不能維持太長的時間。效力過去之後，現在銀時又看不見她了。
她竟然不知道自己應該感到失落還是應該松了口氣。
「真是一點兒沒變，笨蛋。」栗花落垂下頭，忍不住輕聲罵了一句，「栗子早就死了，追問是誰又有什麼用。」
銀時的目光凝滯了幾秒，他終於鬆開手。
碧綠的葉子輕飄飄的從手掌中落下，落在地面化作一小堆的碎屑，他應該露出什麼樣的神情才對呢？銀時還沒有想好，但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白夜叉，微微翹起唇角，又強行把浮上面容的笑意壓下去，一時間神色看起來竟然有些扭曲。
注視著少年幾秒，栗花落搖搖頭，心緒有些複雜。
不知道栗花落有沒有離開，已經沒辦法看見妖怪的銀時，隨手拿起桌面上夏目帶過來的漫畫，懶洋洋的翻了起來，看的還挺專心。
隨著傷口的癒合，身邊又有夏目這樣的純治癒系少年，逐漸放鬆下來的銀時看起來似乎又有了以前那樣天塌下來也跟我沒關係的模樣。
栗花落忍不住又摸了摸他的頭，雖然這傢伙感覺不到，但是不得不說蓬鬆的天然卷摸起來手感簡直一級棒。
她又使勁揉了兩下。
把這孩子送回去之後，恐怕想摸都摸不到了。
兩個世界的時間流速暫時不知道是什麼比例，但既然連接的媒介這麼輕鬆就能讓本世界的人發現的話，應該也不會太誇張才對。
晉助和小太郎應該正在努力的尋找銀時的蹤跡吧？所以要快點把這個傢伙給送回去到那個世界去才行。
……銀時還會願意回去嗎？
不知道為什麼，這時候栗花落卻有點不確定起來。她原本計畫的很好，可是這種猶豫的情緒來的毫無徵兆，仔細想一想的話，也不是沒有可能。
那個世界……那個世界好像也沒有什麼值得銀時特別留戀的東西了。
不不不，當然有。這不是還有晉助和小太郎以及辰馬在那裡嗎？可如果他們幾個之前和銀時在一起的話，怎麼會讓這傢伙渾身是傷的掉進靈脈裡。
栗花落抬起手揪著頭髮，糾結的幾乎要以頭搶地。片刻後她歎了口氣，又覺得應該是自己想多了。
——銀時不是會逃避的傢伙。
——那個世界最後到底怎麼樣了，也不應該是這個世界的青鳥索翠應該去擔心的問題。
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銀時，不能再在這個世界逗留。否則隨時可能會被當做病毒清除出去，到時候可就不是順著靈脈（僅僅可能會溺水）那麼輕鬆的離開了。
「讓……讓銀時先生回到原本的世界裡去嗎？」夏目有些驚訝的睜大了原本就不小的眼睛，他看了面無表情的索翠一會兒，小聲的自言自語，「我還以為……」
索翠小姐會讓銀時先生留下來。
夏目原本是這麼認為的，尤其是在那天他把小狐狸的葉子交給銀時先生、兩個人真正的見上一面之後。
「畢竟最近幾天銀時先生的心情看起來好像很不錯的樣子。」
可為什麼又……
夏目有點糾結了，不過看著栗花落不容置疑的冷漠神色，他就知道這件事沒有可以質疑的餘地。
「哦呀，我還以為你會捨不得讓那個異世界的小子回去呢。」夏目不敢光明正大的提出疑問，斑卻是毫無顧忌的說起了風涼話，他似笑非笑的看著栗花落，「畢竟你和他關係很好的樣子嘛。什麼時候你會這麼對待一個人類了。」
「那我也許應該對夏目冷酷一點，你就知道我會不會了。」
栗花落眼睛都不帶眨一下你，飛快的反駁回去。她冷冷一笑，又變成了已經很久沒有見過的那種全然冷漠的面對陌生人的樣子，「斑，這件事你管的是不是太多了一點。」
招財貓妖怪混不在意的笑了一聲，舔了舔自己的爪子，輕鬆的說道：「哦呀哦呀，惱羞成怒了嗎？」
夏目冷汗都下來了。
妖怪們之間奇怪的友誼，他還真是看不太懂。比如說這種索翠小姐明明已經肉眼可見的生氣起來，貓咪老師卻還是混不在意的火上澆油。
索翠小姐大概會更生氣吧……他戰戰兢兢的想著，抬眼去看栗花落，卻發現對方的神色並沒有更大的變化，也沒有更加的生氣。
「斑。」栗花落語氣和緩，平鋪直敘的回答他，「那孩子沒辦法在這個世界逗留太久……他是和夏目一樣的。」
夏目：「……誒？」
慢騰騰的在地上翻了個身，斑甩了甩尾巴，先是有點嫌棄的看了懵懵懂懂的自家學生一眼，才開口說道：「真是看不出來。」
栗花落沒說話。
「索翠小姐……您和銀時先生，到底是什麼關係呢？」夏目鼓足勇氣問道，他對這個問題已經好奇很久了。
早就知道一開始那個不認識的回答根本騙不了人，栗花落沉默了兩秒，還是語氣平平的回答了夏目：「他是我……的學生。」
「誒，就這樣而已嗎？」
「你以為是什麼？」栗花落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搖了搖頭，「小孩子別想太多了。」
夏目漲紅了臉。
本以為這件事要拖延十天半個月的才能結束，結果還不等夏目和銀時提出這件事，銀時就已經主動開口表示自己想要回去。
「話說你這是什麼表情？」銀時不滿的撇撇嘴，「阿銀在自己的世界可是大名人，不知道多少人想要見到阿銀呢。」
他們此刻正站在之前撈出銀時的那個小溪旁邊，明媚的陽光被雲朵遮住，在這樣清爽的陰影裡，銀時叉著腰，看了夏目一眼。
「有空的話，要記得來看我。」他的聲音有些低沉。
夏目若有所覺的點點頭，知道這句話應該不是完全對自己說的。他克制的把目光在銀時身後掃過，揚起笑臉：「我一定會去的。」
銀時拍了拍他的頭。
明明兩個人年齡其實差不了多少，可他總是顯得成熟一點，更像是大家長。
準備回家的白夜叉撇撇嘴，突兀的歎了口氣，直直的往後倒下去，明明只是一條淺的能看見水底沙石的小溪流，卻悄無聲息吞沒了他的身影。
金色的光芒掠過水面，轉瞬消失的無影無蹤。
第61章
栗花落站在溪流旁邊。
從剛才開始她就一直站在那裡, 銀時的身影消失在溪水中後, 雲朵慢慢挪動到另一邊, 如同他出現的時候那樣, 夏日燦爛的陽光重新灑在林子裡, 水面波光粼粼。
夏目的視線落在她身上：「索翠小姐……」
他話語裡的擔憂幾乎毫不掩飾，儘管栗花落臉上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沒有因此而流露出半分異樣的情緒。
「我已經習慣了。」女妖微微側過臉，平淡的說道，「沒有難過的必要。」
「可是……」夏目語氣溫和，他猶豫著, 似乎覺得自己不應該說，但還是開口了，「還是會難過的吧？」
栗花落忍不住側目。
她彎起唇角, 那一瞬間索翠的身影仿佛從身上剝離, 另一道陌生的影子笑的溫和沉靜。夏目只恍惚了一瞬, 再定睛看去的時候，青鳥的神色依舊冷淡的高不可攀。他以為那是錯覺。
不再說什麼, 也確實習慣了分別的栗花落，並沒有夏目想像中那樣的悲傷，只是有些悵然。
她拎起裙擺在草地上坐下來，朝夏目招招手。少年有些靦腆, 但還是跟著在她身邊坐下, 旁邊身材肥肥的招財貓妖怪自顧自的撲著蝴蝶, 偶爾在草地上打個滾, 曬太陽的時候也會帶出滿臉的愜意。這傢伙明明嘴裡口口聲聲自己不是貓，卻樂此不疲的讓自己被身體的本能控制著。
挽起寬大的袖子，栗花落俯下身，手掌再次伸入水面。
「——！」
夏目不知道該流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這次會不會也抓到什麼東西呢？」栗花落好心情的問道，手掌在冰涼的水中隨意晃了一下。片刻後她的表情凝固在臉上，露出那種帶著輕微困惑的神色。
夏目頓時不安起來。
「索翠小姐，你該不會——」他著急的想問什麼，又急急的住了口。
「唔……」栗花落歪歪頭，「好像又抓到什麼……沒關係，我鬆開手就好了。」她說著就要把手鬆開，但另一邊的人以一種幾乎兇狠的力道反過來抓住她，接著用力把她扯了下去。
「——！」
夏目驚的站了起來。斑一個急刹車，反身撲到夏目腿邊。
銀藍色的影子在水面一晃而過，了無生息的沉沒下去，夏目幾乎就要跟著跳下去，被變回原形的大妖怪一把叼住衣領，摔倒寬闊柔軟的背上：「別犯傻。」
斑沉沉的說道。
「可是——」夏目語氣激烈的反駁，「貓咪老師，索翠小姐她如果——！」
「那傢伙可不是什麼弱小的妖怪。」
斑幾乎冷酷的說道。
確實如他所說，水面尚未平靜，又激烈的湧動起來，有什麼東西要從下面冒出來。夏目才松了口氣，然而斑卻警惕的帶著他往後退了好幾步，如臨大敵的盯著翻騰的水面。
有種不祥的感覺。
另一邊，栗花落在墜入水底時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不過完全沒有感覺到流水，腳下逐漸有了踩踏在什麼東西上的感覺，薄薄的屏障阻擋著她往靈脈的另一端前進。
啊，這是理所當然的。
這具身體僅僅擁有夏目那個世界的許可證明，沒有辦法像銀時那樣到達另一端。
就在栗花落正準備睜開眼睛看看這個所謂靈脈的時候，抓在手臂上的力道驟然加大，然後帶著她使勁往上一拽。
流水冰涼的觸感一下子湧過來，耳邊傳來液體掠過耳膜是奇特的沉悶聲音，頭髮和衣服都濕噠噠的黏在身上，突然被拽出水面的栗花落無力的趴在草地上，感受不到任何太陽的溫暖，渾身都是鳥類碰到水之後的厭煩。
她甚至想抖抖身體，把水份甩幹。
才在心裡嘲笑過斑被身體的本能控制，現在就自己要跟甩幹身體的本能掙扎，栗花落鬱悶的呼出一口氣，整個人沮喪的甚至不想從草地上爬起來。
接著陰影仿佛鋪天蓋地的湧過來，柔軟的還帶著溫度的布料落在她身上，把濕漉漉的女妖罩的嚴嚴實實。
完全——
一點都沒有掩飾的佔有欲。
斑嘲笑似的哼了一聲。
還是夏目的世界……也不知道是失落還是松了口氣，總而言之是意料之中，栗花落把身上的羽織扯下來，有些茫然的去看多出來的那個人。
她望過去的表情冷漠又傲慢，幾乎要把不滿寫在臉上。
接著青鳥便望進一片陰影中。
男人垂眸看她，他有著血色的眼眸，溫潤清雋的面容不帶什麼情緒，透出十分的寡淡。然而他只是站在那裡，渾身便散發著令人想要逃離的氣息。那種冰冷的、長年累月積攢的、比戰場還要濃郁的血腥味。
「……松陽？」
青鳥抓著身上的羽織，看得出來竭力想讓自己平靜，可素來冷淡的聲線完全控制不住的顫抖起來。她眼裡的情緒一時間說不出是困惑還是驚慌，最後歸於濃郁的暗色，沉沉的落在眼底。
她念著那個名字的時候，聲音輕極了，惹人憐愛的顫聲，一點兒都沒遺漏的鑽進男人耳朵裡。
於是他笑起來。
看似溫和的笑裡也帶著使人畏懼的冷意。
「你想見他？」
虛若有所思的問道。
栗花落……栗花落大腦一片空白，表情也一片空白。
儘管身體自動給她維持在清冷矜傲的神色上面，但這就跟待機動作一樣，是慣性使然，跟她內心情緒沒有半點關係。
這個人……
到、底、是、誰、啊？！
沉著冷靜的從地上爬起來，栗花落的目光搜尋了一下夏目的身影。斑的本體用尾巴把少年攬住，離這邊起碼二十米遠，也不說話，只遙遙的觀望著，看狀態隨時都能就地起飛，可以說是非常警惕了。
說實話她也不太確定吉田松陽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可是當時神澄送來這個消息的時候，語調甜膩開心的過了頭，完全不像是在說謊哄騙她。
……他沒死？
蹙起眉頭，栗花落對上那雙血紅色的眸子，微微移開視線。
她沒想好該怎麼辦。
事情來的措不及防，整個人完全束手無策好嗎？之前把銀時從溪流裡撈起來就算了，畢竟他是另一個世界的主角，幫他養好傷再把人扔回去也算是在幫忙。
至於其他的什麼，完全沒有必要在意太多。
可是現在——理論上已經死去的人光明正大的出現在這裡。而且看起來完全性情大變。等等這個人真的是松陽嗎？就算那張臉看不出任何差別，但是這個人真的是松陽嗎？
「你是誰？」栗花落沉著冷靜的問道。
她覺得自己除了沉著冷靜也沒有別的辦法了，總不能拔腿就跑，把這個人和夏目一起扔在這裡吧？
不僅崩人設，而且還可能把主角一併折進去。
人在緊張的時候腦子裡總會浮現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比如說栗花落這時候就忽然想到，在上一個世界的時候，神澄抱著不知道什麼樣的心態把她拉到安政大獄去看望被關在裡面的松陽。
不不不去看望松陽這並不是重點，重點是什麼呢？重點是在他們離開那裡回到飛船上之後，神澄饒有興致的對她說了什麼來著？
——你的那個寵物是我見過的最強的地球人，卻被一群螻蟻關押在那個地方。人類真是有趣的生物。
對，那個時候，夜兔微微笑著，用著甜膩的口吻，語調柔和的對她說出了這句話。
當時栗花落並沒有太在意，她當然知道松陽很強。但是這句話現在回憶起來，再看看身前的這個男人——
神澄當時說的，應該是這個姿態的松陽吧。
恍惚間，栗花落的目光終於定定的凝聚在這個男人身上，她注視著這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低低的，又重複了一遍。
「你是誰？」
——吉田松陽在哪？
未盡之語，暴露的顯而易見。男人挑起唇角，注視著臉色蒼白的女妖，「他在這具身體裡。」
「——你到底是誰？」栗花落執著的重複追問著。
松陽現在在哪裡，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這件事暫且放到另一邊去。這時候職業道德完全占了上風，栗花落需要瞭解這個男人，到底是來自什麼地方，為什麼會出現在靈脈的另一端，是不是那個世界的原住民。
亦或者說是不是她當時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候，蝴蝶輕輕煽動翅膀，引起的巨大風暴。
如果是……
栗花落的目光沉下去，隱約的殺氣在周身湧動。她這樣警惕尖銳的模樣，似乎是令男人覺得有些愉悅，竟然挑眉笑了起來。
這種笑令人渾身發冷，是和之前偽裝失敗的溫和笑容完全不一樣的感覺，令人覺得，這才是真正屬於他自己的笑容。
「虛。」
他回答的口吻竟然稱得上溫和。
「雙重人格？」想起另一個可能性，栗花落又問道。
可是這不應該。
她從來沒有察覺到松陽有這個傾向……不，似乎有過的。
好像在什麼時候……
栗花落思索著，片刻後緩緩鬆開蹙起的眉頭，緊繃的氣息放鬆下來。
儘管記得不太清楚了，但之前她應該是見過這個人、那雙仿佛自食物鏈頂端的存在向下望一般的血色眼眸。
第62章
栗花落攏了攏身上的羽織。
原本那點尖銳的殺氣溶于水中, 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看了虛一眼，態度勉強算得上平和, 墨色的眸中情緒寡淡, 竟然顯出幾分和他相似的倦怠。
「我見過你。」栗花落心平氣和的說道, 「在私塾的時候。」
虛看得見妖怪。也一眼就看破了這個軀體裡的她。那麼就沒有必要再徒勞的掩飾些什麼。在栗花落眼裡銀時始終是松陽在戰場上撿回來的那個孩子, 瘦弱又沉默，長得再高都是一樣的。
但是虛不同。
或者說, 松陽不同。
但沒有關係, 栗花落也不在乎這些。她一向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心態, 避免做出什麼無法挽回的事情。現在最重要的不是面前的這個人到底是不是松陽或者其他什麼人，最重要的是把他送回去。
如同銀時不能在這個世界逗留太久。
這個人也必然不能。
以從業那麼多年的經驗發誓, 這傢伙的身份絕對不簡單。用術語來講，不是宿敵就是關底大反派，而且還是和主角生死決鬥的那種。
栗花落覺得應該是後者。
她認真想像了一下對方和銀時碰上的場面，又代入了一下銀時的心情，勉強扯了扯唇角, 沒能笑出來。
「你要留下來嗎？」
虛看起來沒有回答的意願，他只是輕飄飄的瞥了她一眼。栗花落再接再厲，繼續開口，「你能回去嗎？」
相當的開門見山。
夏目在旁邊欲言又止，想說點什麼，只可惜斑用尾巴把他攔的嚴嚴實實, 根本沒有讓他開口的可能性。少年使勁扯了扯把自己圈起來的尾巴, 表示自己有話要說, 斑垂眼看了這個一點都不理解師長良苦用心的啥圖第一眼，歎了口氣，勉強把尾巴挪開。
「貓咪老師。」結果夏目只是小小聲的跟他說悄悄話，「索翠小姐會不會有危險啊。」
這點距離，在場的人恐怕只有夏目自己聽不到了。對其他人來說和直接在耳朵旁邊說話沒什麼區別。斑重新用尾巴把夏目的嘴巴遮住，停了幾秒，還是抱著這是我徒弟索翠畢竟也是老朋友了的想法，懶洋洋的開口。
「不會有事的。」他連壓低聲音都懶得，直接回答，「打不起來。」
栗花落歎了口氣。
這兩個人在旁邊安靜的過了頭，存在感都要化為虛無。這時候突然出聲，倒是把栗花落的注意力拉過去。她看了那邊站的遠遠的師徒兩眼，又轉過去看虛，臉上沒什麼表情：「既然暫時不想離開的話，就留下吧。」
她把虛帶到之前的那個小木屋裡，銀時剛走，大家都還沒來得及拆。現在看起來倒是非常省事了。
虛看起來毫不在意。
這倒是讓栗花落想起來和松陽剛剛認識的時候。
對方也是對所有事情都混不在意的樣子，酸澀難咽的野果也好，燒焦成碳的烤魚也好，都能輕描淡寫的接受。
小妖怪們拿來嶄新乾淨的衣服，還沒接近虛就被嚇跑了。夏目囧囧有神的抱著被丟過來的衣物，乖巧的遞給栗花落。
「換吧，穿著濕衣服對身體不好。」栗花落言簡意賅，把衣服遞過去，自動自覺退出去，把門關上。
盯著閉合的門看了一會兒，栗花落才回過神，這時候旁邊的夏目已經喊了她好幾聲了。
——她覺得自己好像、可能有點不太妙的樣子。
「索翠小姐。」夏目看著她，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後只是輕聲問道，「虛先生……是和銀時先生同一個世界的麼？」
「嗯。」栗花落點點頭，她抬手拂過濕漉漉的頭髮，伴隨著輕微的白氣騰升，整個人就變回了乾爽的樣子，「那個人是銀時的老師。」
「誒。」夏目吃了一驚，「這倒是看不出來呢。」
栗花落搖搖頭。
木屋的門忽然打開，虛換上妖怪們送來的衣服，款式有些古老的和服穿在他身上，看起來倒是剛剛好。
平靜的視線從夏目身上掃過——少年本能的打了個冷戰——落在栗花落身上，他眯了眯眼睛，沒有說話。
老實說，栗花落覺得有點頭禿。
她不能大言不慚的說自己十分瞭解松陽，但至少不會像現在對虛這樣，絞盡腦汁也沒辦法猜出來他在想什麼。
畢竟只是一面之緣的陌生人。
就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和松陽說同一個人。但畢竟他們的個性截然相反，不能真正的用相同的態度對待他們。
……比如說她敢對著松陽撒嬌，往松陽身上爬，她敢對虛這樣嗎？
怕不是要直接被扔到地上。
唉。
她這邊還沒想好該怎麼辦，那邊妖怪們裡已經傳開了。索翠大人又從水裡撿上來一個人類，和上個不同，這次的能看得見妖怪，而且超凶的。
妖怪們戰戰兢兢的過來圍觀虛，然而會被銀時身上的血腥味嚇跑的他們在看見虛之後，就更是嚇得要命，來的有多快跑的也有多快。
既然怕的話，就不要來看啊。栗花落真是搞不懂他們在想什麼，她坐端正了看了看旁邊的虛，下意識的擰起眉頭又很快鬆開。
夏目仍然會在放學後來這裡，不過這一次並不是想和虛說說話什麼的——這種場景想想都可怕——而是擔憂栗花落的安全問題。
每次他都會抱著斑一起過來，大妖怪雖然嘴上說著反正不會有事，完全沒有這個必要，但夏目找他的時候還是會老老實實的出現。
「虛先生到底是……」
栗花落側頭看了虛一眼。
男人坐在椅子上，微微閉著眼睛，陽光透過枝椏落下斑駁的光影，看起來竟然有幾分溫和沉靜。
可惜只要稍微走近，就能感覺到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危機感。
「沒關係的。」為了避免多生事端，栗花落只能這麼對夏目說道，「別以為我不在你就可以輕鬆了。我的手下們還是會去找你搶奪友人帳的。」
夏目：「……」
都這種時候了，就不要再想著從我手裡拿走友人帳了好不好。明明你又不是真心想要。
總算是在夏目貴志臉上看到了苦惱的樣子，栗花落為了防止崩人設，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
「回去吧。」她說道，「虛……不會傷害我的。」
夏目點點頭，他無意識的往虛那邊看了一眼。
男人睜開血色的眸子，面無表情的冷冷的看過來，他的眼底湧動著夏目十分熟悉的、惡意滿滿的情緒，驚濤駭浪般的湧過來。
「走了，夏目。」
斑散漫的聲音適時拉回了夏目的注意力。竭力放鬆了僵硬的身體，夏目勉強朝栗花落笑了一下：「索翠小姐。」
就算是這種時候，被惡意圍繞著，他也還是忍不住要開口提醒對方，滿是擔憂的說道：「千萬要小心啊。」
「我知道的。」栗花落點點頭，也耐心的重複著，安慰他，「不用擔心。」
夏目抱著斑匆匆離開，看起來確實是被嚇到了。栗花落轉過身看著神態自若仿佛自己什麼都沒有做的虛，終於忍不住開口：「……為什麼要嚇他。」
「夏目還是個小孩子。」她說道，有點不自覺的埋怨在裡面，「真是的，突然針對他做什麼。」
虛不愛說話。這是非常非常非常明顯的事情。他能在椅子上一坐坐一天，氣息平穩，閉著眼睛不知道是在想事情還是在休息。
松陽一開始也是這樣，除非必要根本不想打開，好像渾然忘了自己還有說話這個技能似的。
他們倆在一起的時候一般都是栗花落在嘰嘰喳喳的說——為了塑造活潑可愛的女孩人設。
但那是栗子會做的事情。
青年索翠的設定就是個冷漠高傲的大妖怪，是不是沉默寡言這點暫且不論，總之是不會輕易主動挑起話題。
所以他們只能無限的沉默下去。
虛坐在那裡閉目養神，栗花落翻著夏目送過來的書，以一種興趣缺缺的姿態隨手翻看，然後一整天就過去了。
簡直慘絕人寰。
這次如果不是虛把夏目嚇到了，栗花落覺得自己需要開口，他們倆可能會一直沉默到天荒地老。
「他很礙眼。」
虛說道，聲音有些低。他看起來比松陽更加不懂得該怎麼開口說話，咬字都帶著奇異的生疏感。
「……」
好吧，礙眼。
這種沒由來的感官是怎麼都沒辦法總語言調解的，栗花落歎了口氣，在虛身邊坐下來。
「我不希望你對夏目出手。」她的口吻平淡而冷漠，面無表情，難免帶上幾分命令似的錯覺。
虛淡淡的掃了她一眼，露出有點古怪的笑容，說道，：「你看起來和之前完全不一樣。」
「什麼？」
「吉田松陽的記憶裡，你是幾乎完美的存在。」虛語氣淡漠的說著這種話，那種反差強烈，「溫柔、懂事，無所不能。」
屋子裡靜了一瞬間。
虛平和的看著栗花落，栗花落也默然回視他。兩個人這一瞬間的神色相似到了可怕的地步。
「……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嗎？那些都是假的。」栗花落面無表情，完全不知道話題到底是怎麼被帶到這上面的。
她甚至不知道該感動於自己的形象居然塑造這麼好，還是該難過松陽果然沒相信自己是個壞人反派。
——只能說幸好松陽不是主角。否則真的就完蛋了。
只不過還是本能般垂死掙扎，開口張替自己挽尊。
「那個叫栗子的女孩，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虛眯起眼睛，意味不明的開口說道。
「松陽很喜歡你。」
第63章
栗花落垂了垂眼睛, 細密的眼睫覆蓋下來，掩去那一瞬間眼底掠過的不該存在的波動情緒。
「我知道。」她閉了閉眼睛, 儘量心平氣和的回答, 面無表情, 神色冷漠, 語氣冰冷，「但那是假的。」
虛原本只是在平靜的注視著她, 這時眼裡忽然浮現幾分譏誚, 他懶懶的垂了下眼睛, 自言自語似的對誰說道：「也許。」
下一瞬男人抬眼，眸中血色盡退, 初春的色彩染上瞳孔。
他溫柔的笑起來。
「好久不見。」松陽說道，「栗子。」
栗花落非常努力的保持住了自己的面無表情，她往後退了一步，眼裡適時流露出對陌生人的警惕。
這種小動物一般垂死掙扎的抗拒顯然並沒有被松陽放在心上，男人歪頭朝她笑了笑, 長髮順勢就散落下來，散漫柔軟的垂在臉頰邊，使他看起來無害極了。
「怎麼了，虛把你嚇到了嗎？」
「沒有。」
栗花落冷淡的回答。
「唔，冷淡的栗子也很可愛呢。」松陽一點也不在意的說道，表情看起來甚至有點看到意料之外的美好事物的喜悅。他朝栗花落伸出手, 溫和的說道, 「讓我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再重複一遍, 沒有人能抵抗得了吉田松陽溫和的笑臉。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反正等栗花落回過神的時候，她整個人就已經站到了松陽身前，索翠素白的指尖輕輕地搭在男人寬大的手掌裡。
她回過神之後下意識的想要把手抽回來，卻被一把握住。
「這就是栗子真正的樣子嗎？」松陽問道。
「不是。」栗花落極盡冷漠，黑色的眼裡幾乎像是凝結著冰霜，「放開我。」
「看起來有點不太習慣。」松陽若有所思的說道，目光細細的掃過這張冷清矜傲的面容，「但還是很好看。」
栗花落：……
她早該知道這傢伙根本不是什麼溫文爾雅的個性。
只能說之前在私塾的時候栗花落表現的太乖了，沒有機會體會松陽的腹黑。
她偽裝成乖巧可愛的女孩，松陽又何嘗不是假裝成溫文爾雅的老師，雙方都在朝著對方表現出自己最好的樣子，不肯也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偏移。
——唯有在夾縫中生存的三個徒弟委屈的要哭出聲。
「放開我。」
栗花落耐心的重複了一遍。
大概是話語裡『再不鬆手我就把你打暈直接扔進水裡』的威脅意味太濃，松陽只能略帶惋惜的鬆開手，他眉眼含著笑，目光柔和的打量著站在自己身前的女性，仿佛要將這張臉久久的銘記在心。
記住又有什麼用，反正離開了這個世界又不一樣了。
面無表情的想著，栗花落有點狼狽的避開他過於專注的目光，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好了。
沒有什麼好說的。
「那麼栗子真正的樣子是什麼樣的，可以告訴我嗎？」松陽問道，他看起來是真的好奇。
實際上無論是誰都會覺得好奇的吧。
真正的面容……反正不會比這些虛擬出來的好看。所有任務員使用的面孔，都是經過技術部精心調整，達到最符合身份設定的完美五官。
比如綾小路的弱柳扶風；
比如栗子的精緻溫柔；
比如索翠的清冷矜傲。
栗花落自認為長的不算難看，但對比這些精雕細琢的面容，肯定就只能算得上是平平無奇了。
「沒有什麼好看的，不需要好奇。」她淡淡的說道，輕描淡寫的拒絕了松陽的這個請求，「反正不會有機會看見。」
「沒有機會嗎？」松陽有點失落。
「沒有。」
栗花落面不改色，她的視線落在松陽肩膀的位置，微微垂著眼簾，厭倦的，一副不大想和他對視的樣子。
松陽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些許，那種栗子曾經見過的、奇異的淩厲轉瞬即逝。
「栗子好像不太一樣了。」
他低聲說道。
「你知道的本來就是假的。」栗花落不厭其煩的重複了一遍，耐心的提醒他，「全都是假的。」
所以沒有必要太在意。
「……我想出去走走。」松陽問道，溫和的注視著栗花落，整個人看起來似乎有些失落，「可以嗎？」
「可以。」
沉默幾秒，栗花落點了點頭。
此時白日將盡，半醉的殘陽將天幕整個兒渲染的壯麗而又輝煌，盛大的淋漓盡致。
銀時擁有的陰陽眼在這個世界毫無作用，可是原本看不見鬼魂的松陽在這個世界卻意外地能看見這裡的妖怪。
那些藏在樹後面、草叢裡、枝椏上的小妖怪們好奇的看著這個和白天截然不同的男人，忍不住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交流起來。
栗花落跟在松陽身後，兩個人走的很慢。
松陽對這裡完全是陌生的，栗花落也沒想起來帶路，她腦子裡各種念頭亂的厲害，首當其中的還是那個問題——松陽當初到底死了沒有？
「啊，如果說那個的話，的確是死了一次的。」
松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栗花落猛地抬頭，才發現自己魂不守舍的居然無意識把問題給問出來了。
「不過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似乎輕描淡寫的說出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栗花落的目光有點凝滯，等她稍微緩過來，正在努力思考自己要怎麼應對這個回答的時候，就聽見松陽笑吟吟的接下去說道。
「醒過來的時候，本來想去見栗子的。」
不妙啊。
什麼叫『想去見栗子的』，這種聽起來簡直像是在說『想把栗子綁過來』之類的危險發言，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抬眼看了看松陽，說來也奇怪，面對虛的時候栗花落雖然說實在搞不懂他在想什麼，但沒有多少畏懼。
可是面對松陽的時候，卻經常性的想要避開他的目光。
「哦。」栗花落垂下眼簾，沒什麼情緒的回答，「真可惜。」
松陽的表情看起來無奈極了。
他伸手捧住栗花落的臉頰，稍微用了點力，完全不容反抗的讓女妖抬起頭，不得不注視著自己。
「不要怕我。」這時候他看起來又難過極了，那雙溫潤的眼裡全是柔軟的悲傷，使人仿佛感同身受般的覺得哀戚，「栗子，不要怕我。」
「我沒有。」栗花落輕聲說道，她完全是無意識的順著說下去，語氣輕飄飄的，「我只是……」
她停了一下，沒有繼續說下去，眼裡飛快的掠過複雜的情緒，強調似的重複了一遍。
「我才沒有怕你。」
栗花落覺得自己應該再說點什麼，把這個話題帶過去。敏銳的直覺告訴她現在的松陽非常危險，但她忽然就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唇角傳來柔軟而溫暖的觸感，男人溫潤的面龐近在咫尺，已經到達呼吸可聞的地步。
隱藏在四周的妖怪們齊刷刷的發出哇的聲音。而身為當事人的女妖微微睜大了眼睛，再也保持不住一貫冷漠的神色。
這個不帶任何情/色意味的親吻很快就終止，栗花落還是一動不動，完全沒有回過神的樣子。
覺得自己簡直用盡了有意識以來所有的勇氣，松陽看著她，十分沮喪的歎了口氣：「就這麼難以接受嗎？」
栗花落僵硬的把視線放在他臉上，張了張口，似乎想說點什麼。喉嚨卻好像哽著什麼東西，半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我可不會把這個機會讓給你。」松陽似乎小小聲的對誰說著。指尖撫上栗花落的後頸，摩挲了幾下，他忍不住埋怨，「明明栗子也是喜歡我的吧。」
細細的指尖忽然勾住他的袖口，栗花落後知後覺的漲紅了臉，她覺得自己似乎想笑，又有點難過，使勁閉了閉眼睛，措不及防的就落下淚來。
你憑什麼這麼說。
她難過又委屈的想道，甚至沒有想起來去看松陽的表情。
修長的手指拂過女妖的臉頰，慢條斯理的抹去上面的淚水，指尖傳來的溫度是冰涼的，栗花落怔然抬起頭，正對上血色的眼眸。
「他說你會願意見到他。」虛涼涼的笑了一下，有點兒微妙的志得意滿，「所以我讓他出來了。」
栗花落抿緊了唇。
虛垂著眼，指尖一點一點把她臉上的淚水擦乾，半晌後仔細端詳了幾秒，這才露出些滿意的神色。
「既然你不想見到他的話。」這個人輕描淡寫的說道，「以後都不會有機會了。」
夕陽徹底消失在盡頭，夜幕降臨。林子深處卻亮起一團團色澤溫暖的燈，由遠及近，每棵樹的枝頭都被掛上了花朵做的燈。
螢火蟲成群結隊的在草叢裡掠過，散發著盈盈的綠光，像是散碎的星星。
果然還是搞不懂虛到底在想什麼。
這麼想著，栗花落忍不住在心裡歎了口氣，她剛才抓著松陽的袖口，現在就是在拽著虛的袖口。
慢慢的鬆開手，屬於索翠的那張冷清秀麗的面容收斂了所有表情，栗花落冷冷清清、儘量心平氣和的說道：「沒有這個必要。」
虛看起來又不太高興了。
第64章
沒想好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總之把虛送回去之後，栗花落說了一聲，踏著月色去了鎮上。
夏目正在寫作業。
斑趴在窗臺上曬著月亮，抬眼就看見嬌小的青鳥在月光中飛進來, 落在臥室的地上, 化作身材高挑的女性。她微微垂眼看過來, 眸中情緒涼薄如月華彌漫。
「索翠小姐。」夏目吃了一驚，「您怎麼來了？」
「隨便走走。」栗花落信口胡謅, 她的目光落在夏目面前有著大片空白的練習簿上，挑了挑眉，「不會做麼？」
「不、不是……只是剛剛開始做而已。」
本來也只是隨口問問, 結果少年面紅耳赤的倒像是在做壞事, 栗花落心中發笑，走過去把斑撈起來抱在懷裡, 慢騰騰的順著對方脊背上的毛。尊嚴全無的大妖怪張口想咬她，被輕輕巧巧的閃過去。
「你這傢伙就這麼無聊嗎？」斑憤憤的抱怨了一句。
栗花落想了想, 倒也沒否認：「是挺無聊的。」她慢吞吞的說道，「可是如果我動手搶友人帳的話，夏目也阻攔不了吧。」
夏目露出有點無奈的神色。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對方這麼執著于要搶奪友人帳, 可是搶又搶的漫不經心，每天來找他的妖怪們更像是在玩鬧。偶爾還會動手替他打發幾個真心實意來搶友人帳的陌生妖怪。
斑哼了一聲。
「你總不能是真的沒事幹才來的吧。」他意有所指的說道，「畢竟還有個凶獸在等著你呢。」
輕飄飄的看了他一眼, 栗花落鬆開手, 任由斑做自由落體活動。半空中擰身穩穩落地, 斑看向栗花落的眼神全是『你這傢伙怎麼能這麼幼稚』的鄙視意味。
「我有點無聊。」栗花落說道。
愣了一下，夏目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看見女妖往自己對面一坐，拿起桌子上攤開的課本，面無表情的開口：「來吧，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教你做作業。有哪些不會的？」
夏目：？？？
恍恍惚惚的在栗花落的教導下把作業做完，發現速度確實比平時快上不少的夏目此刻心情異常複雜。他合上練習簿，把散了一桌的東西規規整整的收進書包裡，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抬眼去看對方。
確實有點不對勁。
他想道。
儘管索翠小姐努力擺出一副和平時沒什麼兩樣的的神色，但無論是眉宇間流露出的焦躁，還是時不時走神的樣子，都非常清晰的彰顯出對方的心不在焉。
就好像在被什麼可怕的東西追著似的。
「哦呀。」夏目還在摸不著頭腦，斑卻已經看出點什麼，意味深長的揶揄道，「被凶獸反噬了？」
「閉嘴。」
栗花落面無表情。
斑笑的滿地打滾，這種活的太長的老妖怪，總是會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冒出來點惡趣味。旁邊的夏目少年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睜大了眼睛：「莫非是虛先生——」
他忽然住了口，小心的看著栗花落。
女妖撐著臉頰，表情有點索然無味，纖長的眼睫垂下來，掩去了眸中的情緒。她大約是極力想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可反而變成了欲蓋彌彰。
「索翠小姐要喝茶嗎？」夏目咳了一聲，儘量平靜的問道。
栗花落點了點頭。
得到肯定的回復，夏目跑到樓下泡了茶，想起來上一次女妖來這裡的時候的情景，又從櫃子裡拿出一包仙貝。在塔子阿姨聽見動靜出來之前，又飛快的跑回樓上。
「謝謝。」
熱氣騰騰的茶水注入樣式古樸的茶杯裡，栗花落啜了一口，低聲說道。
整個人看起來懨懨的。
這種一言不發的氛圍，令夏目有點手足無措，他無意識端起面前的茶杯啜了一口，人類脆弱的軀殼毫不意外的被滾燙的茶水燙了個正著。幸好喝進去的只有一小口而已，少年用手使勁捂著嘴，感受著舌尖傳來的火辣辣的痛感，簡直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栗花落歎了口氣。
她朝夏目輕輕吹了口氣，剛才還劇烈的疼痛一下子就消失了，夏目有點不好意思的道了謝，突然就覺得雙方的距離親近了一點。他想了想，不知道怎麼的就脫口而出：「那個……虛先生是朝索翠小姐告白了嗎？」
栗花落：「……」
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抱歉。」迎上女妖僵硬到呆滯的表情，夏目有點想捂臉。
被直戳重點的栗花落深吸一口氣，重重的把杯子放下，咬牙切齒：「沒關係。」
斑覺得這個事情自己能笑一年。
「不過啊，我說。」笑完之後，斑倒是正經起來，「那傢伙可不是什麼普通的人類。」
「我知道。」
沒有普通人類會用輕鬆和煦的口吻說出『的確是死了一次』這種話的。
「那麼……索翠小姐不喜歡虛先生嗎？」
夏目小聲問道。
栗花落端起茶杯，露出沉思的表情。
「倒也不是說不喜歡。」
她思索了幾秒，原本試圖再補充點東西，可是卻又覺得沒什麼好說的。畢竟這些事情，說多了也不能改變什麼。
「只是沒有在一起的可能罷了。」又沉吟了片刻，栗花落這麼總結道。
「畢竟索翠小姐是妖怪啊……」
夏目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若有所思的說著，看起來隱隱有些替栗花落覺得難過的樣子。
他很快反應過來，對上栗花落有些訝異的目光，飛快的低下頭，「抱歉，是我太自以為是了。」
這孩子總是會為別人的不幸而感同身受般難過。這已經是最好的溫柔，他卻覺得自己的溫柔反而是一種傲慢，並為此感到羞愧。
凝視著有些沮喪的夏目，栗花落笑著歎了口氣，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他柔軟的頭髮，在少年抬起頭來的時候又恢復了波瀾不驚的冷漠。
「沒有什麼需要你道歉的地方。」她淡淡的說道，「這是我自己決定的事情。」
夏目看起來還想說點什麼。
「哦哦——」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跑到窗臺上的斑叫起來，滿滿的都是幸災樂禍的語氣，「喂，有人來接你了。」
栗花落的表情有點凝重。
她走到斑身邊往下看，虛正好也抬頭看過來。男人原本溫雅的面龐因為那雙血色的眸子也變得戾氣十足，儘管他一向神色寡淡的有種厭世感。
虛身後跟著的是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狐妖，看起來的確是嚇壞了，連最看重點形象都通通拋在腦後。
「索翠。」斑說道，似乎是隱晦的在告誡她點什麼。這個看起來似乎是普通人類的男人，令活了好幾百年的大妖怪都忍不住心生警惕，「你要想清楚……更要小心。」
「我知道。」栗花落點了點頭，「那麼我先離開了。明天見，夏目。」
「是。」夏目點點頭，「索翠小姐，明天見。」
女妖直接從窗臺上跳下去，看起來完全沒有使用妖力的樣子。夏目嚇得快走幾步上前去看，卻發現對方正好落到虛的懷裡。
虛似乎也一早就猜到她會有這樣突然的舉動，張開手接住人的時候，沒有流露出半分驚訝。
青鳥從人類懷裡落到地面，離開的時候還不忘回過頭朝他頷首示意。
夏目下意識的揮揮手，虛也轉頭遙遙看了他一眼，儘管那種令人畏懼渾身發冷的目光轉瞬即逝，少年也愣了好了一會兒才回過神。
斑有點想嘲笑他：「太弱了。」
「嗯……嗯。」夏目沒有反駁，只是有些遲疑的停了幾秒，「虛先生那個眼神，是在讓我離索翠小姐遠一點嗎？」
「這點上倒是學的很快嘛。」斑懶散的說道。他看了眼已經被黑夜吞沒的遠方，似乎是幸災樂禍，「想要擺脫那個男人可不是簡單的事情。」
「……誒。」
夏目一愣。
……
「不要哭了。」栗花落說道。
「可是、可是真的很可怕嘛。」狐妖抽噎著，哭的都要喘不過氣來了，「我只是聽說索翠大人又從靈脈裡撿到一個人類，想要過來看一看而已……為什麼會這麼可怕。那傢伙真的是人類嗎？」
「也許。」
「什麼嘛，明明就是索翠大人自己也不知道對不對！」狐妖頓時哭的更大聲了，眼淚嘩啦啦的落下來，「可惡，為什麼輪到我就這麼倒楣，其他妖怪都是安全的看完了又安全的回去的！」
「……」
你也沒有受傷吧……栗花落忍不住在心裡腹誹，面上還得不動聲色的看著狐妖抹眼淚。
「明明只是個人類而已……」狐妖抽抽搭搭的說著，「索翠大人、才不會喜歡他的對吧。」
「……什麼？」栗花落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轉不過彎。
「就是，大家都說，索翠大人喜歡上這個人類了。」狐妖對著手指，委屈巴巴的說道，「從把他撈上來之後一直寸步不離，連搶友人帳都沒那麼上心了……之類的。」
瞎說，我早上還讓幾個小妖怪去拖夏目後腿來著。
栗花落抬起頭看了虛一眼，又飛快的收回視線。這個距離對方不可能聽不見狐妖說的話，應該是完全不在意吧。
「不要胡說。」栗花落皺著眉，看著停止哭泣的狐妖，「沒有那種事。」
「可是明明上次撈起來的那個人，索翠大人你都只讓夏目來照顧他的……」
「那是因為那個人看不見妖怪。」
栗花落心平氣和的解釋清楚，三言兩語把狐妖哄走，抬起手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額角，覺得心神俱疲。
「上次撈起來的人？」虛看著她。
栗花落簡略的回答：「是銀時，不知道怎麼就掉進河裡了。」
聽到這個名字的虛臉上流露出幾分興味，眼底隱約有些惡意如潮水湧動，卻語氣溫和的說道，「是松陽的那個學生麼？」
「嗯。」
栗花落看了他一眼。
和虛的相處開始趨向平和應該是件好事，但她總覺得對方之前說的以後不會再讓松陽出來是認真的。
……嘛。
這些都無所謂了。無論是虛也好，松陽也好，最後都是要回到靈脈另一端那個世界的。
她已經開始認真思考，到時候是不是直接把人打暈扔下去算了……能不能成功打暈這也是個問題。
總覺得不會太容易。
「在想什麼？」
「一些小事而已。」栗花落眼睛都不眨一下，她側過臉認認真真的看著虛，忽然說道，「不過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什麼？」
「你和松陽其實是同一個人這件事。」索翠的臉無論說什麼，都會給人其實是在說特別嚴肅的事情的感覺，「如果不是說親眼見到了，完全沒辦法想像吧。」
「是嗎？」虛彎了下眼睛。
關於其實這具身體裡還曾經存在十幾個人格，如今卻只剩下虛和松陽兩個人的事情……如果知道了的話，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呢。
——不要吵。
他垂下眼睛，語氣森冷的對著有些焦躁的半身說道。再抬起眼的時候，栗花落已經在對面坐下來。
沒有聽到腳步聲，也沒有感覺到氣息的接近。
就這麼悄無聲息的過來，然後一言不發坐下，平靜的看著他。
妖怪……麼？
虛想著。
「不過……松陽的學生知道哦。」虛輕輕說道，毫無徵兆的換了個話題。
「哪一個？」
栗花落反應很快的接上去。她都不知道松陽存在著另一個人格，怎麼會有其他人比她更早察覺這件事。
「好像叫做……高杉晉助。」虛似乎回憶了一下，微笑著，「應該是這個名字吧。意外的敏銳呢。」
「晉助……如果是他的話倒也不是特別意外。」栗花落點頭，「應該不是在私塾的時候知道的吧？」
「不是。」
栗花落松了口氣。如果在私塾裡松陽露出異樣的話，怎麼都應該是她最先察覺到不對勁才是。怎麼可能會是那三個小孩子。
完全沒注意到自己重點錯誤的栗花落在自尊心得到滿足之後，非常爽快的把這個話題掀過去。
虛也配合的換了個話題，他屈指敲了敲桌面：「那個人類……」
「夏目嗎？」說到這個，栗花落回憶了一下妖怪們的報告，忍不住笑起來，「是個很有趣的孩子，對吧。」
明明被小妖怪們弄的焦頭爛額，卻根本沒辦法擺出兇神惡煞的表情來把他們嚇走，只能滿臉苦惱的哄著。
所以在發現這一點之後，栗花落派出去的就都是些妖怪幼崽。
「當然，也是個非常溫柔的孩子。」栗花落這麼總結道。
察覺到自己的話可能有點多了，栗花落輕輕咳了一聲，重新擺出端莊高冷的表情，抓起旁邊的書看了起來。
原本銀時在的時候的漫畫，已經被栗花落如數送了回去。現在留下來的都是些嚴肅文學，但都是栗花落在看，虛對這些毫無興趣。
——偶爾倒是會翻一下妖怪們送來的古籍。
休假任務的用時往往不會太長，畢竟只是小打小鬧的搗亂，用來調節可能會受到正式任務影響的心情。
因為銀時和虛造成的意外，這次逗留的時間已經有點超時。總部可能會到察覺不對，但等那邊察覺就太被動了，所以還是主動遞交報告比較好麼……
尤其是那條作為媒介的溪流。
想著想著不知不覺有點走神，栗花落放空了一會兒思緒，回過神的時候已經不太清楚自己剛才發呆的時候在想什麼了。
她擰著眉頭，努力回憶了幾秒，只隱約記得好像是跟虛有關的事情。……聯絡總部？
栗花落眨了下眼睛。
虛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栗花落身前，一言不發的注視著她的神色變化。
「……什麼事？」栗花落仰起臉。
這張臉和記憶裡完全不同，個性也截然相反。儘管細節明確的告訴他就是同一個人沒有錯，但還是令人心生不悅。
……比如對那個叫夏目貴志的人類太過關注了。
她的注意力完全在那個孱弱的人類身上。和以前……不，比以前關注吉田松陽還要更加關注那個人。
虛眯了眯眼睛。
被虛總冷酷的氣場籠罩的栗花落仍然沒有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她關注夏目純粹是對待主角的特殊待遇，換總部裡任何一個人過來都是這樣。
也許還有點出於個人對那孩子的欣賞與喜愛……但跟之前對待銀時他們三個不是一模一樣嗎？
只可惜現在站在面前的不是善解人意的吉田松陽，而是某種意義上來說異常幼稚的虛。
雖然還是面無表情，但眼裡隱約的茫然已經把栗花落完全沒發覺自己的錯誤這件事表露無疑，虛稍微用了點力氣把人從椅子上拽起來。
「你做……」什麼？
話才說半句就強行被吞入口中，唇齒被強行撬開，後頸傳來的力道大的令人懷疑反抗的話就會被掐斷脖子。
不不不……這種態度也許並不是錯覺也說不定。
本來不是錯覺吧！
手腕被死死扣住，震驚到忘記反抗的栗花落盯著二度近在咫尺的面容，腦海裡恍恍惚惚掠過滿螢幕的亂碼。
唯一值得慶倖的是本反派任務局不像隔壁造夢組一樣全程監控錄影返回之後還要重播剪輯……？
話說身為妖怪被親到喘不過氣是不是有點丟臉。
在窒息的前一刻，終於被鬆開的栗花落直接倒進虛懷裡。男人抱住她，聲音低沉中透著點沙啞，絲絲縷縷的曖昧氣息順勢纏繞上來：「懂了嗎？」
……老實說，不太懂。
栗花落面無表情的想道，她把臉埋進虛的懷裡，閉了閉眼睛，覺得有一點點難受。
第65章
週六。上午。
夏目站在林子外面，陷入了長長的遲疑之中。
「發什麼呆呢？」斑趴在他頭上, 懶洋洋的甩著尾巴, 「再不進去的話，可能會被路過的妖怪盯上哦。」
「不要嚇我啊, 老師。」夏目歎了口氣，他又躊躇了幾秒, 還是抬腳走往裡面走。那種非常熟悉的被妖怪們窺視的感覺一瞬間又密密麻麻的籠罩過來，面對這些意味不明的注視, 少年並沒有表現出多少害怕的情緒, 只是前進的速度異常的緩慢，簡直是從頭髮絲裡透出來的不情願。
「如果讓索翠發現——」
斑拉長了語調，威脅的光明正大。
被成功威脅到的夏目沉默了兩秒，索翠小姐冷淡的面容在腦海裡一閃而過, 他又歎了口氣, 加快步伐往前走。其實倒也不是擔心索翠小姐生氣——畢竟青鳥儘管看起來冷冷淡淡的, 實際上脾氣好到令人驚訝。
最令夏目擔心的還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虛先生。
那種稍微靠近一點就會被刺傷的危險感，和目空一切的樣子, 總覺得索翠小姐會生存的非常艱難。
憂心忡忡的趕到熟悉的小木屋外面, 乍看起來似乎是非常平靜的場景, 夏目卻總覺得心裡虛虛的。趴在他頭上的斑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 爪子一下抓緊了他的頭髮，盯著緊閉的門。
夏目猶豫著抬起手, 正在遲疑要不要敲下去, 嘎吱一聲門從裡面開了。
「……夏目君？」男人不太確定的念出他的名字, 語調柔和溫雅。淺色的眼眸猶如初春的色彩，對方彎著眼睛笑起來，給人宛若春風拂面的感覺，「來找栗子的嗎？」
夏目：……
斑：……
「忘了自我介紹，我的名字叫做吉田松陽。」男人溫和的說道，「這應該是第一見面吧。」
「……是的。」夏目恍惚的點了點頭，下意識的彎了下腰，「初次見面，松陽先生。」他說完之後才反應過來，直起腰露出有些錯愕的神色。
「哦呀。」斑直起身，「這傢伙完全變了個人呢。」
松陽含笑看了他一眼，轉過身往裡面走。夏目連忙跟著走進去，栗花落坐在窗戶邊看書，聽見動靜抬頭看過來，朝他微微頷首當做打招呼。
儘管看起來好像非常平靜的樣子，但總覺得索翠小姐心神俱疲呢……
夏目若有所思的想道。
從少年頭上跳下來，斑幾步快速竄到栗花落腿邊，先往後退了兩步，起跳落在她攤開的書上。
栗花落順手撓了撓他的下巴。
「做什麼？」斑的喉嚨裡控制不住的發出愜意的呼嚕聲，她這才垂著眼睛問道，神色波瀾不驚。
「那傢伙怎麼回事？」斑扭頭示意了一下正在跟夏目說話的松陽，給出了一個作為非自然生物而言比較專業的可能性，「一體雙魂？」
「差不多。」
栗花落回答的特別簡短，也特別的沒用……誰知道兩個人的交換是怎麼回事，反正她就不知道。
那天虛……之後，松陽就強行搶佔了身體的控制權，臉上看起來笑眯眯的，背後卻是大團大團的陰雲，還伴隨著陣陣電閃雷鳴。
虛的意識似乎被壓制的嚴嚴實實，偶爾也會看見松陽不適的按著額頭，淺色的眸中染上濃郁的血色，但總是很快就會消失不見。
「真慘。」聽完經過的斑也給出了一個特別簡短的評價。
用力摸了把他的小腦瓜，栗花落把書從招財貓jio底下抽出來，沉著冷靜的放到斑的背上，就著這個姿勢繼續看下去。
被當成書桌的斑無語了幾秒，也懶得跟這個幼稚的傢伙計較，趴在栗花落腿上把自己盤成一團，舒舒服服的閉上眼睛曬太陽。
另一邊的夏目正十分堅強的和松陽對視著。儘管好像從哪裡看起來都沒有不對勁，可直覺就是告訴他面前的人非常非常不對勁。
良久的沉默，男人微笑著的面龐慢慢染上困惑，他看著渾身上下嚴陣以待的少年，還是先開口問道：「……夏目君……有什麼事嗎？」
夏目：「……沒什麼。」
他往旁邊看了看，貓咪老師曬太陽曬的渾身舒暢，索翠小姐垂眼看書看的專心致志，側臉冷漠的簡直超脫於世。
覺得這些大人一點都不靠譜的夏目少年歎了口氣，拿過自己的書包，從裡面掏出幾本作業。
「沒什麼。」他波瀾不驚的微笑著，「我是來做功課的。」
松陽：「……」
這是實話。夏目出門的時候，確實用的是去同學家做功課的理由，為了真實一點，他甚至連書包都帶上了——出門前是絕對沒想到居然真的能用上。
翻開練習簿，夏目抓著筆，看著題目迅速進入冥思苦想的狀態。終於意識到自己被孤立了的松陽，撐著下巴，難免有點委屈。
「有什麼不會的題目嗎？」最後松陽決定主動出擊，笑的溫柔可親，語氣和煦，「有不會的儘管問我，我可以教你。」
夏目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凝滯。
「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夏目搖搖頭，簡單的回憶了一下，覺得似乎並沒有什麼需要隱瞞的，便如實回答，「前幾天索翠小姐來找我的時候看見我在做功課，她也是這麼說的。」
松陽眨了下眼睛。
柔和極了的笑意抑制不住的從眉梢眼角流露出來，得到這個回答的男人，簡直把高興兩個字寫在了臉上，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愉悅的氣息。
……松陽先生似乎與索翠小姐說出同樣的話，是非常值得開心的事情。
這種情緒中瞬間領悟到這點，夏目心情複雜的看了看松陽，又側頭看了看栗花落，覺得自己好像能夠理解為什麼會覺得索翠小姐一副心神俱疲的樣子了。
說不定比虛先生還要更加難搞呢，松陽先生。
——從各種意義上來說。
幾乎已經看破一切的夏目不由得搖搖頭，打心底覺得索翠小姐真辛苦。他抬起頭對上松陽的目光，順手就把國文作業推出去，「可以幫我看看這道題嗎？」
松陽笑眯眯的點頭。
「教起學生來很有一套嘛。」把那邊的交流聽在耳中的斑說道。他自己除了妖怪的事情，普通人類的日常課程什麼的，就完全是一竅不通了。
「松陽原本就是老師。」栗花落又翻過一頁書，小小聲對他解釋道，「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私塾就關閉了。」
「……哦？看起來倒是很像當老師的樣子。」斑忽然想起來一件事，「上次那個阪田銀時應該就是……」
「對。」栗花落點頭，「銀時是松陽的學生。」
「完全看不出來。」斑忍不住激烈的吐槽起來，「不管是這個叫做松陽的還是另一個叫做虛的，都不像是能教出阪田銀時那樣的徒弟的。」
栗花落啞口無言。
「…………銀時只是個人風格比較獨特明顯而已。」
話說完還要這麼不甘心的想要再掙扎一下，自己都覺得心虛的栗花落深深的歎了口氣。
斑發出嘲弄的笑聲。
他從栗花落膝蓋上跳下去，快速竄上桌子，低著頭去看夏目寫字。少年聰明的一點就通，埋頭苦寫的樣子非常討老師喜歡。
估計夏目一時半會兒，松陽悄無聲息的站起來，迎著栗花落的目光走過去，很是感慨的說道：「好像已經很久沒有教導學生了呢。」
調整了一下坐姿，栗花落輕輕合上手裡的書。她仰起臉目光沉沉的看著松陽若無其事的溫和笑臉，到底什麼都沒有說。
「還真有些懷念。」松陽笑了一聲，自顧自的說下去，「當然，如果學生們都像夏目君這麼聽話乖巧就好了。」
這點要舉雙手雙腳贊成，栗花落飛快的點點頭，「嗯。」
「頭髮亂了。」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松陽輕聲說道，很自然的伸出手去把栗花落幾縷不聽話的頭髮撥回原來的位置。
手指順勢落下來落在女妖的臉上，溫熱的觸感和虛的冰涼完全不一樣，指尖順著臉頰劃過要往嘴唇走去，栗花落及時抓住他的手，面無表情的，涼涼的看了他一眼。
松陽帶著笑意回視，被那種溫柔如水的眸光注視著又是另一種體驗，栗花落呼吸一窒，頗為冷淡的別開臉。
「真是的。」松陽立刻就小小聲的埋怨起來，聽著有些（劃掉）非常（劃掉）不滿的樣子，「栗子也對我笑一下嘛，明明對夏目君笑的那麼好看。」
栗花落：……所以前幾天晚上你是看見了吼？
覺得自己似乎明白了前幾天虛為什麼突然就做出那種事，栗花落心裡頓時覺得塞塞的。
她還抓著松陽的手，心情沉痛的時候無意識就收緊了一些。松陽好心情的反握住栗花落的指尖，遞到唇邊輕輕一吻，彎著眼睛笑起來。
栗花落：…………
栗花落：…………………………
簡直沒眼看的斑：………………………………
特別冷酷的抽回自己的手，栗花落翻開剛合上不久的書，低下頭假裝看的專心致志。
「栗子栗子。」松陽俯下身，帶著點孩子似的不依不饒勁兒，故意湊到她耳邊輕聲說道，「你的書那倒了哦。」
開玩笑，這種簡單的騙局我難道會上當嗎？
栗花落特別沉著冷靜的定睛一看，面無表情且更加沉著冷靜的把拿到了的書轉了個方向。
松陽低低的笑起來：「真可愛啊。」
他幾乎是在歎息，輕柔的語氣後面隱藏著某種令人頭皮發麻的情緒：「栗子真是太可愛了。」
終於忍無可忍的栗花落伸出手，啪的糊上他的臉，口吻冷的像是冬天的雪：「給我正常一點。」
短暫的怔愣過後，陰暗的情緒像是風中的煙霧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松陽握住栗花落的手，緊緊的握在手中，十分溫和的注視著她。
他的目光像是春天的風，不急不緩中透著恰到好處的溫度。彎起的唇角宛若隨之而來的綻開的花朵，看著的時候心動的感覺便油然而生。
心臟仿佛漏跳了一拍。
這種時候如果移開目光無疑是在向對方宣告自己的動搖，毫無疑問的最愚蠢的決定。
栗花落沉默的注視著松陽的笑臉，沒有宛若冰雪初融的笑意，只是目光冷冷沉沉的、面無表情的看著這個男人，所有紛亂的情緒，都化作內心一抹絕對不會洩露出來的歎息。
「好狠心啊，栗子。」松陽覺得自己委屈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你明明也喜歡我的吧。」
這才如蒙大赦般移開視線，栗花落默默看著夏目，夏目也在默默看著她，手裡抓著的筆啪嗒掉在桌上，咕嚕嚕滾出去一小段距離。
雖然這麼形容一隻貓很奇怪，但斑確確實實是露出了近似於牙疼的表情。他滿臉不忍直視的收回視線，一貓爪肉墊拍在夏目臉上，把學生的注意力拉回來。
伸手抓回自己的筆，夏目胡亂答應著說了兩句不明意義的擬聲詞，含含糊糊的低下頭去看下一道題目。
栗花落再一次把自己的手抽回來，嚴肅的調整了心情，認認真真的看著還沒看完的書。
這回和剛才的魂不守舍可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已經看出來了的松陽十分惋惜的長長的歎了口氣，轉身回到夏目這邊，繼續指導這孩子的國文作業。
擰著眉頭，夏目的內心在特別嚴肅的發表申明：不，我不需要。
松陽笑眯眯的翻開教科書：不，你說需要。
斑盯著松陽看了一會兒，同意了夏目的看法。比起那位只要不惹他發火就十分安全、對萬物毫無興趣的虛，果然還是這個笑眯眯的傢伙更可怕一點。
「慘絕人寰。」邁著輕巧的步伐從夏目這邊走到栗花落身邊，斑再一次跳到女妖的大腿上，滿臉認真的對自己剛才的評價做出修改。
「你這傢伙到底是怎麼招惹到這麼可怕的角色的。」斑簡直懷疑人生，「你不是幾百年一直都在睡覺嗎？」
栗花落面不改色：「也許。」
「也許什麼也許。」斑伸出爪爪按在腳下的書籍上，呲牙咧嘴做威脅狀，「快點給我說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你能不能不要這麼……」栗花落斟酌了一下用詞，決定貼近現代化一點，「不要這麼八卦。」
斑一爪子在書頁空白的地方劃出粗糙的口子，語氣特和煦：「你把剛剛的話再說一遍？」
栗花落：「……」
笑鬧歸笑鬧，斑還是記得正事的，他用有些難以言喻的眼神深深都看了栗花落一眼。
「你不會動心的吧。」
貓問。
「也許。」
栗花落笑了一下。
第66章
夏目很疲憊的做完了作業, 他覺得自己簡直像是父母吵架時被夾在中間不知所措的小孩。
——而且吵架的時候還不允許他不好好學習。
已經把週末的功課都做完了的夏目在心裡歎了口氣, 視線從在索翠小姐腿上打滾的貓咪老師身上掃過，落在對面坐著的松陽身上。
明明是同一張臉……但是松陽先生和虛先生就是不同，完全不會認錯。
「已經做完了嗎？」松陽語調很溫和的問道。
他做了那麼多年的老師, 已經非常習慣將自己代入那個角色。儘管說死而復生帶來微妙的副作用，但那種為人師長的心情還是沒有變。
這是與其他被虛輕而易舉毀滅的人格截然不同的地方。松陽有著屬於自己的獨立的意志、有著自己的靈魂——他不僅僅是主人格的附屬品。
「嗯。」夏目點點頭, 露出一個帶著感激的笑容, 「謝謝松陽先生。」
別人家的老師。
視線暗戳戳的往那邊看了一眼, 夏目在心裡說道，低下頭把書包整理好。他覺得自己已經沒有過來的必要了。
一開始是擔心索翠小姐, 但是在掌握這具身體的人是松陽先生的前提下，似乎沒有擔心的必要。
和虛先生不同。
夏目能夠非常輕易的感覺到松陽對栗花落的喜愛。那種攜手並肩走過長時間的深厚綿延的情感，幾乎能從每一次松陽先生注視著索翠小姐的目光中看出來。
——比起這些, 他還是先擔心一下自己的友人帳吧。
歎著氣把不知道什麼時候溜進書包裡抱住友人帳的小倉鼠拎出來放到桌上, 夏目側臉看了坐在窗邊的青鳥一眼。
女妖波瀾不驚的回視他，冷淡中偏偏透出一種理直氣壯, 眼神像是在說『本來就沒指望能把你飄過去。』
——不，準確來說的話應該是『如果這個你都沒有發覺的話就太沒用了』。
夏目深深的歎了口氣。
「真是抱歉。」看著小倉鼠飛快的竄出去消失的無影無蹤, 松陽笑眯眯的朝著夏目道歉, 「栗子總是喜歡做些惡作劇。以前私塾裡的學生也免不了被她嚇唬幾次。」
「沒關係。」夏目非常平靜的搖搖頭，溫和的回答道，「我已經習慣了。」
松陽低聲笑了笑, 那笑聲裡的無奈與縱容就是傻子都能聽出來, 更別說那雙眼睛裡仿佛陷入某種回憶似的柔和與懷念。
只是……
夏目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貓咪老師說索翠小姐已經沉睡了很多很多年, 那麼她又是什麼時候和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松陽先生認識、開辦私塾的呢？
「松陽先生……認識銀時先生嗎？」夏目不知不覺的問了出來。
「……嗯。」松陽點點頭，他的笑容裡帶上些許驕傲，十分認真的回答，「銀時是我最好的學生。」
「說起來，還要多謝夏目君對銀時的照顧。」
「沒什麼，我和銀時先生是朋友。」夏目也十分認真的回答道，「這並不是什麼值得特別道謝的事情。」
話題自然而然的轉到了銀時身上，松陽詳細的詢問著傷勢的情況，眼神看起來欣慰又難過。
「我和銀時……已經很久沒有見面了，因為一些意外。」松陽笑著歎了口氣，「知道他沒什麼大礙就放心了。」
「松陽先生回去之後可以去尋找銀時先生的吧？」夏目不太明白為什麼松陽會是這種語氣，「銀時先生一定會更高興的。」
「也許吧，但是不行。」松陽語氣輕快而平靜的說道，「因為一些特殊原因，我不能見他。」
說著他側過頭去看栗花落，目光專注而柔和。
夏目：「……」
他不明白索翠小姐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那種經歷了很多事情，刻意的平靜下暗潮洶湧的感覺卻很容易能夠感覺到。
那些隔著薄薄的冰面，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息……正因為如此，夏目才覺得有些難受。
他不可避免的沉默下來。
松陽似乎並不在意他的沉默，男人忽然起身走到栗花落身上，伸手捏著貓咪後頸上一小塊肉，把斑給拎了起來。
「妖怪的話……很危險哦。不能和他們太接近了。」松陽說的好像自己是個資深的陰陽師似的，無視了斑的張牙舞爪，「而且這是夏目君家養的妖怪吧。」
栗花落：「……你放開。」
有話好好說。
「你快把我給放下來！可惡的人類！居然敢這麼對待我！我可是大妖怪哦！」斑氣的小短腿都揮出了殘影，卻始終因為距離沒能碰到松陽。
如果是因為這種原因變回本體也太丟臉了一點，斑憤憤不平的想著，繼續揮舞著爪子試圖拯救自己。
栗花落撐著臉頰，若有所思的看著他們倆在鬧騰。視線跟著松陽過來的夏目整張臉都要變成囧字。
我也覺得挺囧的。
完全沒眼看。
避開夏目少年求助的目光，栗花落面無表情的想道。太丟人了。兩個年齡加起來都成百上千歲的傢伙能不能不要這麼幼稚。
「該死的人類！你以為我跟索翠是什麼關係！我們倆可是幾百年的老朋友了！」斑堅持不懈的想把自己的爪子往松陽臉上撓過去，「你以為她會向著你嗎！吃醋也要有點道理啊豈可修！」
能講道理的就不是吃醋了……老師。
夏目默默想道。
一點兒都不準備參與進這件事情裡面的栗花落，朝夏目招招手，讓他拿本筆記本給自己。
從筆記本裡撕下兩張紙，栗花落慢騰騰的折出兩個精緻小巧的千紙鶴，接著示意夏目看過來。
夏目：「……？」
拇指和食指小心的捏著其中一隻，栗花落輕輕的往上吹了一口氣，湧動的氣流拂過千紙鶴，青藍色的光芒一閃而過。
下一刻，用紙張折出來的千紙鶴輕顫翅膀，振翅從視窗飛了出去，在空氣中留下一抹星星似的碎屑。
夏目：「……！！！」
驚訝的睜大了眼睛，夏目完全無法克制的哇了一聲。他的手被拉過去，另一隻小小的千紙鶴落在掌中，女妖神色淡漠的注視了他幾秒，若無其事的移開視線。
「送給我的嗎？」夏目笑起來，「謝謝索翠小姐。」
「如果有需要的話，像剛才那樣做就行了。」栗花落簡單的解釋著，「我會儘快趕過來的。」
末了還語帶嫌棄的補充道，「斑實在不靠譜。」
夏目：「……」
他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反駁。或者說不太想反駁。但被嫌棄的物件畢竟是自己的老師，少年輕咳一聲：「貓咪老師有時候也很厲害的。」
「——什麼叫有時候！」斑發出憤怒的聲音。可惜還被人揪著後頸拎在半空中，完全看不出半點威懾力。
——完全沒有身為妖怪的尊嚴。
這邊栗花落明明滿腦門的黑線，卻還得裝作語氣淡淡，並不在意的樣子：「放開他，松陽。」
這語氣不經意帶了點命令式，松陽這才鬆開手。斑落到地上，還想往栗花落那邊跑——氣死這個人類——然後被夏目一把抓起來抱住。
「老師！」夏目非常無奈的說道，反正他一直都控制不住斑亂跑，完全習慣了這種鬧騰，「不要再鬧了。」
「我可沒有鬧。」斑磨了磨爪子，「就算沒有索翠沉睡的那麼多年，我跟索翠也是幾百年的老朋友，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類算什麼。」
「……這種口吻，你難道是發現朋友除了自己以外還有朋友的幼稚園生嗎？」
夏目的心情實在一言難盡。
栗花落的心情也比較一言難盡，甚至帶著點微妙的心虛。因為斑只要再往裡面想的細一點，就會發現那所謂幾百年的老朋友，是根本不存在的。
青鳥索翠，相識幾百年的老朋友、損友，也許還一起經歷過某些難以忘懷的事情。
存在於斑的認知裡，卻不存在他的記憶裡。
只是一段資料而已。
她忍不住在心裡歎了口氣，儘管說已經習慣了流程。但每次在正面提及這些的時候，還是會覺得有些怪怪的。
感覺像是在欺騙感情。
「沉睡？」松陽的注意力顯然放在了另一點上，完（故）全（意）無視了斑口口聲聲的老朋友，挑了挑眉，「栗子在這個世界的身體……難道一直在沉睡麼？」
「……嗯。」斑沒有回答的意思，夏目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簡短的回答道，「老師是這麼說的。索翠小姐應該沉睡了好幾十年的樣子。」
栗花落抬眼看他。
松陽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神色突然就有些恍惚難明。
斑也得意的朝他呲了呲牙，話語說的特別冷酷，立下宣判：「你不過是索翠無聊時的消遣而已。」
栗花落：「……」
總覺得你們好像明白了什麼我自己都沒明白的東西。
所以你們到底明白了什麼？
「這麼說的話，我和栗子是在她的夢裡相遇的？」松陽沉吟片刻，覺得這個情況自己完全沒問題，通通都可以接受，甚至有點高興。
「——聽起來好像很浪漫呢。」
他笑著說道。
……懂了。
栗花落也終於反應過來。
他們大概是認為索翠在陷入沉睡的時候，基於某種不可說的原因，變成了溪流另一端的世界裡叫做栗子的人類女孩，和松陽銀時認識。
……邏輯上似乎完全沒問題。
甚至開始思考要不要將錯就錯的栗花落眨了下眼睛，十分淡定的回視松陽，擺出不置可否的樣子。
「也許。」
她沒什麼表情的說道，並且在心裡歎了口氣。
第67章
這場曖昧不清的氛圍最終止於跑出去的小倉鼠咕嚕嚕的滾回來。夏目還是第一次見到妖怪之間互相爭奪領地的場面, 索翠小姐縱身躍上空中化作原型，卻不是他見過的那個嬌小可愛的樣子。
華美的羽翼展開，仿佛遮天蔽日的陰雲，每一根羽毛都閃爍著金屬般鋒利冰冷的光澤。
夏目：……！！！
流火灼燒著天邊的雲層, 將天幕燃燒成灼灼的橙色, 沉重的氣流湧動著艱澀的拂過每一棵樹的頂端，驚叫而起的群鳥與樹枝的斷裂聲沒能蓋過火焰摩擦過空氣的尖銳嗡鳴。
「哦哦。」斑蹲在夏目頭上, 發出見怪不怪的聲音，語調涼涼的，「難得看見索翠動真格呢。」
他想了想，又意味深長和幸災樂禍兼有的補充了一句。
「看起來最近確實不太高興。」
夏目恨不能捏住他的嘴巴：……你可閉嘴吧。
被意有所指的松陽卻沒有理會這只心智回到幼稚園的招財貓，他仰起臉注視著戰鬥中的青鳥, 湧動的氣流拂過長長的髮絲, 火焰的光芒為男人清雋溫雅的面容渡上一層金芒。
他的眼睛很亮, 亮的像是有星星墜落在裡面。
然而他覺得自己在注視太陽。
某種難以言喻的、曖昧、溫軟，粘稠如糖漿的情緒如同陽光纏繞上來，一點一點，一寸一寸，把所有的掙扎微弱的反抗都吞噬乾淨。
無法逃離。
只能沉淪。
那麼, 曾經……曾經的另一個世界，削瘦蒼白的女性, 垂著眼睛去注視牢房裡的他, 笑容譏諷而不屑。
在那個世界的戰場上, 他的女孩也曾經綻放出這樣的光芒嗎？
光是想一想那個場景, 就覺得從心底感受到異樣顫慄，他覺得自己錯過了那麼多事情，止不住的覺得惋惜。
「這就是妖怪的世界啊……」松陽幾乎歎息著說道。
「真厲害啊……完全是大妖怪的樣子。」夏目的表情看起來有些被驚豔的感覺，「索翠小姐。」
「夏目如果去世的話，應該會變成很厲害的大妖怪哦。」像模像樣的用肉墊摸了摸下巴，斑隨口說道，「這麼想一想會不會覺得很期待？」
「不要隨便說這麼可怕的事情啊喂！」夏目滿頭黑線。他把正使勁扯著自己頭髮的斑抓下來，隨手把這張貓臉扯成大餅，仰臉往上看去。他們這邊應該是受到了索翠小姐的特殊照顧，只能感受到隱約的氣流，距離不遠的林子裡，已經倒下了好多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天幕中火光流轉爆裂，隔著這麼遠的距離都仿佛能感受到那樣激烈的熱浪滾滾而來。
斑嘖了一聲。
他從夏目懷裡跳出來，在騰起的白霧中變回自己華美又威嚴的大妖怪本體，懶洋洋的用尾巴把脆弱的人類少年圍住。那雙淩厲的眼眸往旁邊輕描淡寫的掃了松陽一眼，語調沉沉的切了一聲，蓬鬆的長長尾巴尖十分勉為其難的在他身上輕飄飄的搭了一下，假裝自己有在護住他。
「謝謝斑先生。」松陽也不嫌棄，笑吟吟的道了謝。
上方映照的火光隱隱約約的黯下去，伴隨著東西落下的沉悶響聲，青藍色的影子一片雲似的在他們面前落下。女妖斂了斂袖口，神色淡漠的看向他們。
「那個妖怪呢？」斑沉聲問道。
「不知道。」青鳥的眉宇間透出幾分倦怠，「他們會去找的。」
斑斜睨她一眼：「受傷了？」
女妖的臉色略帶些蒼白，她微微抬眼，黑色的眸中波瀾不起。
「回去吧。」
栗花落輕描淡寫的說道。
傷口不算嚴重，手臂上劃開一個狹長的口子，殷紅的血液湧出來，順著指尖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看起來嚇人而已。這點傷口對妖怪而言不過兩三天就能恢復，斑也只是隨口一問，並沒有放在心上。
小妖怪們在樹林裡找到那個被栗花落從天上打到地裡的妖怪，又費了點勁把倒下去的樹重新扶起來。在鎮上聽到樹木轟塌動靜的人們趕過來的時候，從外表看起來已經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夏目被塔子阿姨發現，瞠目結舌之下，一時間沒想出合理的理由，只能說自己是聽到聲音過來看看，然後抱著書包跟在塔子阿姨後面回去。
走到邊緣他忍不住回頭看了栗花落一眼，女妖頷首表示道別，注意到她身後松陽先生的神色，夏目有點不忍直視的轉過頭。
「……索翠小姐會沒事的吧。」
他小聲問懷裡的斑。
「大概。」
斑回答的十分委婉，只是聽起來有點像是一路走好。
大概什麼大概。
栗花落木著臉坐在椅子上，表情凝滯的一點兒都不高冷，寬大的袖口被強行掀起來，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
松陽拿了乾淨的毛巾幫她擦著上面的血跡，儘管栗花落一直面無表情的強調自己不需要。
那些針對妖怪使用的傷藥由那只來報信的小倉鼠友情提供，她戰戰兢兢的放下東西就一骨碌把自己滾走了，滾得相當之遠，快的簡直能看見殘影。
栗花落也沒有想到自己會遭遇這種情況，她看了一眼松陽，男人的臉色沉得令人害怕。
那雙溫雅總是令人如沐春風的眸中此刻全是陰霾，往常慣有的笑意，半分也不剩，只剩冰的寒冷。
如果這時候試圖反抗的話，她總覺得自己會被按起來打。女妖一言不發的垂下眼簾，顯出一點寡淡的情緒。
栗花落其實不太適應這種情況，畢竟從很久以前到現在，她都屬於照顧人的那一方，只有她對別人做這種事。
再加上一點莫名的情緒，她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安安靜靜的等著松陽的忙碌結束。
「好了。」松陽剪下一截多餘的紗布，淡淡的說道。
他很少會擺出這樣的神色，又或者可以說，栗花落從來沒有見過他有這樣的神色。
然而在更久之前，天照院奈落的成員們所見到的首領是這樣，面無表情，寡淡得像是一尊泥塑雕像。
垂下眼看了看手上的紗布，傷口包紮的很好，整整齊齊，紋絲合縫的。栗花落又看了眼松陽，男人低頭收拾著東西，頭發散下來，遮住了他臉上的表情。
他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比如說對不起，讓你擔心了之類的，但是栗花落沉默了許久，還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她並不覺得此刻說這些東西能有什麼意義。
「你就不想說點什麼嗎？」結果把東西收拾完之後，反而是松陽憋不住開口了，她抬起頭看著栗花落，有些無奈從眉宇間透出來。
「說什麼？」
栗花落語氣冷硬的反問道。
「銀時以前會說再也不敢了，晉助會向我說抱歉，小太郎會把話題扯開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
松陽數落起以前學生們在這樣的場景下會有的反應，然後歎了口氣，又笑著問道：「你想用哪一個？」
「這點傷對我而言，不算什麼。」栗花落淡淡的說道，她能感覺到傷口的位置癒合的速度，「明天就不會有痕跡了。」
松陽啼笑皆非：「你就非要……」
不知道為什麼，栗花落總覺得松陽這時候像是想要撲上來咬她一口，她下意識的別開目光看向窗外，故意把冷漠側臉對著他。
結果松陽還是撲上來了。
男人微微俯下身，輕輕吻了吻她沒什麼血色的臉頰，那種柔軟溫熱的觸感一閃而逝，原本白皙的有些不健康的膚色，卻染上了緋色。
她回過頭，有些氣惱的看著他。然而松陽只是握著她的手，笑著回視她，眼裡的情緒柔和的令人無端生出不忍。
「不要這麼看著我。」
伸出手捂住他的眼睛，栗花落生硬的說道，然而那點因為動搖顫慄的情緒卻在語氣中顯露無疑，任誰都能聽得出來。
「你喜歡我。」
松陽說道。
他的語調柔和極了，又帶著滿足的喜悅，像是初春才剛剛綻放的花朵，被經過的風從枝頭帶下，就這麼輕飄飄地落在了湖面上，蕩開微微的漣漪。
「不。」
栗花落堅定的吐出一個字。
「你喜歡我。」
松陽又重複了一遍，那種令人心動的喜悅被話語裡的篤定所替代。他保持著那樣微微彎腰的彆扭姿勢，沒有拿開覆蓋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掌，仿佛要隔著那一層黑暗注視身前女性的神色一般。
「不。」
「你喜歡我。」
松陽又說了第三遍，這話語裡甚至帶了塵埃落定的味道。
他確定了某些確實存在卻又被故意遮掩的事實，無視只剩下純粹的笑意，不緊不慢，像是在宣判著什麼。
「栗子，你喜歡我。」
於是，確實透出了令人驚恐的、塵埃落定的味道來，他幾乎歎息著，這麼對她說道。
栗花落閉上眼睛，不太想去想像自己此刻的表情。她覺得自己的臉色一定慘白得可怕，也許還會有一些驚恐，像是剛剛得知自己得了絕症的病人。
用這樣難看的神色來對待這樣真摯的告白，是不是太過可笑了一些，可她實在想不到自己到底該用什麼樣的模樣來面對這件事情。
不能再這麼下去了，絕對不能讓他再在這裡呆下去，必須要把他送走。送回存在於溪流的另一端，送回那個原本屬於他的世界裡。
立刻、馬上。
栗花落從來沒有這麼清晰的意識到這個問題。
但所幸此刻為時不晚，如果再拖延的久一點，如果自己真的沉浸在這個全是蜜糖的陷阱裡。
也許真的就會如他所說，塵埃落定，然後——
萬劫不復。
夏目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懷裡抱著剛買的幾本書。貓咪老師跟在他身後，要求著去買三味屋的饅頭。
這只貓昨天跑到妖怪的酒館裡喝得醉醺醺的才回來，從窗戶裡翻進來的，發出的動靜差點把塔子阿姨給吵醒了。
氣悶的夏目並不想理他，尤其是在發現自己的作業本被弄的皺巴巴的之後。可惜斑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誤，妖怪對人類少年的同理心總是差那麼一點點，所以顯得尤其理直氣壯。
一人一貓就這麼吵吵鬧鬧的，不過項目畢竟是項目，他總是心軟的，所以走到一半，還是倒回去給貓咪老師買了想要的點心。
回到家裡的時候，塔子阿姨還沒有回來，夏目回到自己的臥室裡，把買回來的書放到桌子上，他將出門前關上的窗戶打開半邊，準備透透氣。
貓咪老師在他身後的榻榻米上啃著剛買好的饅頭。
這本應該是非常平凡無奇的一天，也許過一會兒他會想到去林子裡看一看索翠小姐。
但如果和那位青鳥見了面的話，對方大概會想起最近好像沒有派遣妖怪過來找他搶奪友人帳。
所以沉吟幾秒，夏目還是選擇乖乖待在家裡看書。不過今天註定不會讓它就這麼過去，在夏目驚訝的目光中，一隻千紙鶴輕盈的從窗外飛進來，落在窗沿上，
空氣中殘留著一道淡淡的星星碎屑似的光芒，這光芒消失的很快，其實也並不顯眼。
他認出來了，這是之前索翠小姐折的那只。材料是從他的作業本上隨手撕下來的兩頁帶著橫格的紙。
但索翠小姐送給他的那一隻，還好端端的放在夏目的書包裡，以防什麼時候遇到危險。
為了證明這個，夏目甚至還打開自己的書包看了看。
那麼就只能是之前索翠小姐放飛出去的那一隻千紙鶴，可他本來消失的無影無蹤，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不等夏目想明白，紙鶴似乎是確定他已經看到自己，前後左右拉平扯長，最後變成了一封信，靜靜地躺在那裡，泛著時光久遠的黃色。
——信封上寫著索翠小姐的名字。
「老師。」他喊著斑，拿起那封突然出現信遞過去，「這是索翠小姐的信，要給他送過去嗎？」
他本以為自己的老師會提出來捉弄一下索翠小姐，可結果招財貓一邊愜意的啃著饅頭，一邊看了看他的手。
「哪來的信？你手上什麼都沒有。」
夏目一愣。
看著他怔愣的表情，斑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那張貓臉上露出一貫的、帶著幸災樂禍的笑意。
「看起來又遇到不得了的事情了啊，夏目。」
夏目沒有說話，畢竟這是事實，他似乎總是遇到一些常人難以遇到的事情。看著自己手上那份貓咪老師看不見的信，他歎了口氣把信放進書包裡。
「走吧。」背上書包，夏目隨手把斑抱起來。他並沒有徵求這只貓同意的意思，只是隨便說一說而已。
「放開我！可惡的傢伙，我的饅頭還沒有吃完呢！夏目，你最近是不是膽子越來越大了！」
招財貓叫囂著，只不過到底也沒有真的反抗，畢竟他還是挺好奇這封信到底是從哪兒來的。
輕車熟路的走進林子裡，林子裡的妖怪現在已經對夏目的出現見怪不怪了。
誰都知道索翠大人尤其偏愛這個人類少年，如果他真的出了什麼事，最後倒楣的只會是他們。
這兩個大妖怪寵愛著的夏目少年，第一眼看見的卻是松陽，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把那封信的事情說出來。
「索翠小姐。」夏目走進去，對女妖打招呼，給出了自己在來的路上就已經想好的理由，「我有幾道題不會做。」
自從被索翠小姐和松陽先生教導著做完了作業之後，夏目就已經非常習慣的到這裡來學習了。
「已經完全把這裡當學校嗎？」
青鳥的妖怪面無表情的說道，語氣冷冰冰的。她似乎永遠都是這樣，看起來冷漠、冷清，可望而不可即的傲慢。
但一如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斑說的那樣，這個看起來冷漠不近人情的妖怪，其實脾氣好的有些過分了。
夏目在桌邊坐下，看著在自己身邊的女妖，沉穩的翻到夾著信封的那一頁，松陽先生正背對著他們，沒有注意到這邊的情況。
不太確定松陽能不能看到這封信，但他總覺得還是不要讓對方看到比較好，這種直覺來得毫無緣由也毫無徵兆，但似乎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栗花落愣了一下，她有些驚訝的抬眼看著夏目，少年微笑著回視她，輕聲問著題目。
拂手將那封信收起來，栗花落的心跳快的可怕。她一邊心不在焉的給專案講這題，一邊思緒已經全部湧到了袖子裡的那封信上。
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明明一直期待著這封信的到來，可真的到了這個時候，卻甚至有點難過。
這種過於情緒化的表現，對她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栗花落深知不為外事所動的波瀾不驚，才是他們這一行需要的。
她在害怕，怕極了。
可甚至這種畏懼，也是不可取的。梨花落摸了摸袖子裡的信，目光轉而落在松陽身上。
男人幾乎是在下一刻就轉過身來回視她，就仿佛時時刻刻都在注意著她的目光似的。
也許並不是仿佛，而是事實。
魂不守舍的講完題目，栗花落才發現自己講的是錯的。她皺了皺眉，心思倒終於抽了回來，收斂心神，示意夏目把剛剛列的式子全部劃掉，重新講了起來。
這下反而是夏目不知道自己該作何表情了，他總覺得哪裡好像怪怪的，可又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那封信……
夏目不再多想，因為栗花落很明顯沒有想要跟他分享這件事的意思。數學題栗花落講完了，至於國文和歷史這些，全部都交給松陽。
在學習歷史的時候，松陽原本只是想要瞭解一下兩邊世界的不同，結果卻發現他們的歷史好像相差無幾，差的只是一些名字。
簡直就像什麼惡作劇似的，所有的名字，重要的人物，重要的地名，重要的組織名都只是差了一兩個字。
這種情況相當的令人匪夷所思，不過他們顯然也沒辦法知道這是什麼原因。不過好在因為如此，松陽教導起夏目來，倒是很輕鬆了。
把今天的功課做完，夏目禮貌的向兩人道別，然後抱上斑走了。斑倒是有心想要問一問栗花落那封信的事情，然而松陽一直沒有給他們這個單獨相處的機會。
不能被松陽看見，也許出發點和自己的學生不太一樣，但斑確實也是這麼認為的。
栗花落默默的捏緊了袖子裡的信。技術部這次的回饋倒是快的很，也許是實在被她折騰怕了。
她毫不懷疑經過這兩次教訓，技術部已經把自己列到了絕對不能惹的名單第一位。
栗花落閉了閉眼睛，有些想笑。
既然現在還能笑出來，就說明事情不算太糟。栗花落冷靜的分析著自己的心理狀況，最後得出一個頗為樂觀的結果。她覺得自己的休假是勢在必行。
不僅僅是為了壓抑住毀滅世界的衝動和慣性，對於這些或者好或者壞能夠影響業務員本身的情緒，也是需要通過休假來合理宣洩的。
所以要快一些，再快一些。
最好快到她還沒來得及感到後悔，就已經徹底結束。
這串資料流程組成的身體，生動得仿佛是真實存在的，但畢竟不是真實的，栗花落非常清楚這一點。
「栗子？」松陽走到她身後，有些疑惑的順著栗花落的視線往外面看去，卻只看見林子和一些還沒來得及藏好的妖怪。
「我剛剛在想……」栗花落若有所思的說道，扭過臉去看松陽，「我最近是不是沒有讓妖怪們去搶夏目的友人帳？」
「……」
松陽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他想如果剛才夏目知道會導致這種事情，就算是題目一直不會做，也絕對不會過來找他們的吧。
「是沒有。」於是他十分心平氣和的說道，「從上次把那個妖怪打拜之後，就一直沒有了。」
栗花落陷入了沉思。
「其實……為什麼非要拿到那個東西不可呢？栗子並不是真的想要不是嗎？總是這樣對待夏目，那孩子好像挺可憐的。」
松陽有些哭笑不得的說道，他知道栗花落只是想胡鬧一下，這種情況在私塾裡經常見到。
尤其是銀時，從他和栗花落第一次見面開始，栗花落就總是致力於把那孩子扔出去。
「那東西很有趣，所以我想要。」
栗花落平靜的說道，這個理由她給出了無數次，也十分充分，因為只是普通的覺得有趣而已，所以就並沒有特別的去爭取。
食指抵著唇瓣，她眼神微動，似乎想到了什麼，忍不住微微笑起來。這種笑容很少出現在索翠的臉上，正因為稀少，便猶如冰雪初融，顯得十分動人。
「你要不要幫我？」栗花落看著松陽，微微歪頭問道。
「當然。」松陽回答，微笑著，眉眼都柔和下來，「都聽栗子的。」
第68章
夏目回憶了一下剛才發生了什麼。
首先, 從早上起床到下午放學, 都沒有問題。因為沒有加入社團，所以如果不準備去林子裡找索翠小姐、又和朋友沒有約的話，他一向是下課就直接回家的。
但是今天放學之後, 他卻在校門口看見了松陽先生。
以及別人看不見的索翠小姐。
略帶歉意的跟同行回家的夥伴們道別, 走過去和兩人打招呼。
直到這裡還沒有問題。
但是……
兩手空蕩蕩的夏目少年，在短時間的目瞪口呆之後，表情凝滯成空白，整個人都木了。
老師索翠小姐親自動手把友人帳搶走了啊啊啊啊啊啊——！！！（野比大雄崩潰語氣）
斑：……
「你最近得罪她了？」
這個疑問可以說是非常真實了。然而夏目認認真真的從上次分開回憶到剛才索翠小姐突然動手把自己書包拎走，也沒發現自己有什麼地方惹惱了對方。
「不不不, 貓咪老師, 這不是重點。」夏目臉色慘澹, 「我的課本和作業也被索翠小姐一起拿走了。」
主要是女妖當時手伸的太自然, 他還沒反應過來書包就被拎走了。
終於忍受不了搶奪友人帳的手下慢吞吞的進度、要自己動手的索翠小姐喲，為什麼要把無辜的高中生的書包也帶走。
——今天作業超多的。
憂心忡忡的重點似乎不太對的夏目抱著家養的大妖怪拔腿就往林子裡跑, 林子裡的妖怪們看見他，全都在嘻嘻哈哈的笑著，透著點兒大仇得報的痛快。
書包被扔在桌子上，夏目三步並作兩步的跑過去, 打開掃了一眼，練習簿沒被弄壞——
「呼……」長長的松了口氣, 夏目扭過頭去看坐在窗沿上的栗花落。女妖手裡拿著線封的厚皮簿子, 似乎還沒翻開, 看著他的表情有些奇怪。
果然好感度唰的太高了嗎？居然一點都不緊張。
栗花落若有所思的想著。
「索翠小姐。」夏目好脾氣的問道, 「友人帳可以還給我嗎？」
栗花落：……
你這話問的我很沒面子你曉得伐？
「不還。」
女妖硬邦邦的回答。
松陽笑了出來。他把手裡那盤水淋淋剛洗完的果子放到桌子上，示意夏目自己動手。
和松陽相對坐下，夏目哢嚓哢嚓的啃完兩個果子，擦了擦濕乎乎的手，從書包裡拿出練習簿攤開，有點愁眉苦臉的開始思考題目。
「今天的作業很多嗎？」松陽把削好皮的梨子切成剛好入口小塊，放在碗裡，叉上小木簽，順手遞給栗花落。
「嗯……因為快要考試了。」夏目回答的有點心不在焉。
隨手拍開斑偷偷摸摸伸過來抓梨的爪子，栗花落面無表情的想道，她翻開友人帳第一頁，白色的紙上用墨水寫著扭曲的名字。
看起來並不厚的簿子，翻起來卻仿佛無窮無盡，每個扭曲的名字後面都隱藏著一個妖怪。
五十年前的夏目玲子，大概沒想到自己的戰利品在死後會引來妖怪們哄搶，從而把自己的外孫也一併拖進這個妖怪的世界裡。
「你的名字為什麼不在上面？」栗花落漫不經心的問道。
「哼。」斑表現的很不屑一顧，張嘴吃掉栗花落遞過來的梨，「我可不是那些沒用的小妖怪。」
栗花落輕飄飄的瞥了他一眼。
友人帳裡的名字有些沉一點，這是屬於夏目玲子的妖怪。有些則輕浮一些，顯然是後面心甘情願把自己的名字送給夏目的妖怪們。
「很討妖怪們喜歡啊，夏目。」栗花落把友人帳合上，放到招財貓的大腦袋上，「就是警惕性太差勁了。」
頂著友人帳的斑趴在栗花落腿上，看起來好像整只貓液體似的徹底攤開變成一坨貓餅。
「因為索翠小姐動手實在太突然了，根本沒有給我反應的機會……」夏目忍不住反駁了一句，然後他就聽見栗花落透著點冷意的輕哼。
意思大概是『你還好意思說』，或者『其他妖怪就會給你反應的機會了嗎』『警惕性差就是警惕性差』之類的吧。
夏目在心裡深深的歎了口氣，不敢再說下去，埋頭做題。
他看起來一點兒都不擔心友人帳拿不回來，整個人表現的簡直像是笑吟吟的在說——如果索翠小姐喜歡的話拿過去玩幾天也沒關係。
指節一下一下的叩著友人帳封皮，栗花落想著自己是不是表現的脾氣太好了一點，夏目看起來完全就沒在怕的。
不過這也沒關係，平時的任務這樣子當然是不行的。可是休假任務嘛，隨便糊弄折騰一下就行了。
女妖的指節一下一下不緊不慢的敲下來，完全忽略了友人帳下面還放著只大貓餅餅的情況，覺得腦仁都要被震出來的斑忍無可忍，猛地竄起來一爪子往栗花落臉上呼過去。
栗花落淡定的一把抓住他的手，另一隻手接住掉下來的友人帳，把貓拎著像是芭蕾舞演員一樣滴溜溜的轉了兩圈。
松陽：「噗。」
做完了今天的作業才被放走的夏目恍恍惚惚覺得自己好像憑空多了兩個家庭教師。
友人帳在臨走前從索翠小姐那裡拿回來放進書包裡，不過女妖那意味深長的兩下拍肩，讓夏目覺得自己以後的日子可能都不會太好過。
「這是當然的。」斑蹲在他頭上，不太認真、懶懶散散的問道，「你最近真的沒有得罪索翠？」
「當然沒有。」
夏目回答的斬釘截鐵，他肯定自己絕對沒有在任何地方惹惱索翠小姐。更何況這種事與其說是他，倒不如說是……
表情警惕的抬了抬頭，夏目的意思不言而喻。被懷疑是真凶的斑冷笑著發出不屑一顧的聲音。
「索翠小姐會消氣嗎？」
夏目思索著。
「不知道。」斑回答的意味不明，「你可以祈禱一下。」
夏目歎了口氣。
……果然不該以為動了一次手索翠小姐就會消氣。
打開書包再次發現友人帳失蹤的夏目貴志少年，默默的想著。向來跟他形影不離的斑探過頭看了一眼，幸災樂禍的搖搖頭。
「你看。」他特別得意的說道，「我就說你得罪她了吧。」
夏目：「不，絕對不是我。」
他這麼堅定的想著，冷靜的準備在放學之後去林子裡找栗花落。結果課上到一半，青鳥妖怪一陣風似的從窗外進來，輕飄飄的落座在他的課桌上。
夏目：「……」
「啊……原來還在上課麼？」栗花落看著表情凝滯的夏目，歪歪頭，神色冷淡，「抱歉，我給忘了。」
「您……」
栗花落撐著臉頰，「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友人帳在我手裡呢。」
怎麼可能不知道……夏目欲言又止，手裡握著筆僵在座位上，一動不敢動。女妖漫不經心的晃著腿，歪著頭垂眸看他，墨色的眼底似乎泛著微光。
「那個……松陽先生呢？」夏目儘量小聲的問道。就算知道其他人應該看不見索翠小姐，但他還是下意識的有些害怕。
不，正因為別人看不見索翠小姐，所以他才要壓低聲音。
栗花落朝窗外揚了揚下巴。
僵硬的扭過頭，夏目儘量讓自己看上去像是一時興起、非常自然的微微探出頭往一樓看了看。
站在樹蔭中松陽抬起臉，模糊的朝他笑了一下。
夏目：……
僵硬的收回目光，少年欲言又止的看著栗花落，有點兒想說些什麼。可是想了想，似乎也沒有什麼好說的，於是他忍不住歎了口氣。
「警惕性真的太差了。」被注視著的栗花落搖搖頭，十分自然的說道，「夏目，要好好鍛煉才行。」
夏目：……
不，我覺得不需要。
大概是他的表情看起來實在太過難以言喻，以至於成功把女妖逗樂，青鳥妖怪用寬大的袖子掩住嘴唇，眼裡漫出些微星星似的笑意來。
「總之，要加油。」她素白的指尖在夏目額頭上輕輕戳了一下，「什麼時候察覺到我把友人帳帶走了，你就合格了。」
夏目：「……誒？」
他眼裡的疑惑簡直要溢出來，似乎還帶著點兒困擾。
如果要說困擾的話，從栗花落出現開始就一直常伴身旁吧。尤其是現在栗花落親自動手了，夏目就更加煩惱起來。
無論是為什麼煩惱，總之給主角添麻煩的任務是做到了。
栗花落覺得自己這次休假任務絕對穩的不能再穩，她攏著手，指尖觸碰到袖子裡一直藏著的那封來自技術部的信，抿了抿唇瓣。
「放學後記得來找我。」她輕描淡寫的說道，「我把友人帳還給你。」
第69章
放學後夏目先回家了一趟, 把在家裡攤著享受塔子阿姨投喂的斑塞進書包裡，才跑到林子裡去。
松陽在外面和幾個小妖怪說話，眼睛彎成好看的形狀，逗弄著軟乎乎的小兔子。這個狀態的他很討小妖怪們的歡心，然而大妖怪們卻對他避之唯恐不及, 和對待虛沒什麼差別。
「因為本身和虛還是同一個人。」斑解釋道。
被塞到書包裡的斑一臉懵, 還沒反應過來, 就被夏目奔跑的步伐搖晃的暈頭轉向, 到栗花落面前的時候, 頭頂上仿佛在冒著一圈圈的星星。
栗花落把友人帳推給他，輕輕歎了口氣, 好像在說怎麼來的這麼慢。
很想問對方是不是心情不好，但夏目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問。他把友人帳放回書包裡, 從裡面抱出還沒有緩過神的斑，端端正正的放在桌子上，順手擼了一把毛。
「要把斑送給我嗎？」栗花落撐著臉頰問道。
夏目假裝思考了一下：「您難道想要嗎？」
栗花落的目光就落在斑身上, 雖然有些胖乎乎但不得不說還是挺可愛的招財貓妖怪有點躍躍欲試的想要飛起一腳踹在自己學生的腦門上, 她搖搖頭：「算了。」
「你這種嫌棄的語氣是怎麼回事啊喂！」
結果斑反而不高興了。
一指頭戳在斑額頭上, 任由對方揮舞著飛出殘影的爪子卻沒辦法接近半寸, 栗花落垂著眼, 唇邊淺淺的露出一縷笑意。斑也不見得真的掙脫不開，他只是在陪著青鳥瞎鬧而已。
夏目恍惚了一下, 這才有點『啊, 這兩個妖怪其實是好朋友』的感覺。
並沒有耽擱太久, 因為剛才出門的時候塔子阿姨讓夏目早點回去，今天的晚餐是海鮮焗飯。而且斑對這個也很感興趣，催著夏目快走。
「下次見，索翠小姐。」
夏目朝栗花落道別，女妖站在門前送他，臉上的表情模糊在夕陽的光輝中，似乎輕聲說了句什麼。
沒有聽清的少年臉上露出困惑的神色：「抱歉，您說什麼？」
「沒什麼。」栗花落搖搖頭，「明天見。」
這句明天見讓夏目忍不住抱緊了懷裡的書包，有點膽戰心驚的。他走出去一段距離之後忍不住回頭，看見松陽先生丟開兔子走到索翠小姐身側，握住了她的手。女妖不輕不重的掙了一下沒能掙開，也就氣悶的隨他去了。
「索翠小姐和松陽先生的感情好像越來越好了。」
夏目有點欣慰的對斑說道。
招財貓定定的看了他一會兒，忽然露出有點古怪的笑容：「但願吧。」
這幾個字說的含糊又快速，連語氣都不像是貓咪老師平常說話的語氣，夏目怔了怔，這時樓下塔子阿姨出聲讓他們下去吃飯。斑順著香味飛快跑下去，急急追上的夏目也就忘了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儘管這個世界的夏季長的像是永遠不會消失，但天氣還是不可避免的從炎熱變的涼爽。有時候回憶一下第一次見到栗花落的場景，夏目幾乎要以為那是好幾年前的事情。唯一值得特別提起的是，在這幾個月裡，夏目終於習慣了自己一打開書包，就發現友人帳不見蹤影的場面。
他也終於明白，索翠小姐並不是生氣——或者說只有一開始是在為不明緣由的事情生氣——而是覺得無聊，所以逗自己玩罷了。
松陽先生也不再能總是掌控著這具身體，偶爾、只是偶爾，控制身體的會是虛先生。夏目碰上過幾次，都嚇得不輕，大約是後來索翠小姐說了些什麼，總之虛對他的態度平緩了許多，態度更趨向於把這個人類少年當成空氣。
這就讓夏目很高興了。
夕陽的餘暉鬆鬆散散的落在空蕩蕩的校園裡，踱步掠過教室，拂過還留有半邊板書沒有擦乾淨的黑板。夏目在距離放學還有幾分鐘的時候忍不住睡了一下，混沌的意識清醒過來就已經到了現在，他揉了揉眼睛站起來，把書本放進書包裡，然後並不意外的發現友人帳不在裡面。
先去買稠魚燒，然後帶著稠魚燒去找索翠小姐吧……
斑優哉遊哉的從教室外面進來，夏目一邊拿起包一邊思索著，他記得栗花落和松陽都喜歡紅豆的，但如果是虛先生在的話，就只能兩個稠魚燒都被索翠小姐吃掉了。
夏目正準備離開，斑忽然按住他。
「不是索翠。」大妖怪有些惱怒，「這不是索翠的味道。」
「什……」
夏目一愣，斑已經飛快的變作原形，把他扔到背上，縱身往林子裡飛去。
「——友人帳不見了？」
斑把手裡的書包甩過去：「是你手下的妖怪麼？」
指尖
女妖的指尖拂過上方，星星點點的青藍色光芒亮起又黯下去，她皺起眉，神情凝重的搖了搖頭。
「呵，真是好久沒有出現這麼傻的傢伙了。」從一開始就是抱著夏目死了之後友人帳歸他這個理由的大妖怪露出滿是怒火的笑容，「正好讓我改善伙食。」
栗花落沒理會他這種氣頭上的話，從指尖拉扯出一條散發著盈盈光芒的青藍色線條，隨手往外面一拋。
光線飛快朝著某個方向不斷蔓延，另一頭消失在他們的視野範圍。
「走吧。」
栗花落彈了彈那根線，顯然在短暫的驚怒過後，她和斑都沒有太把這個偷走友人帳的妖怪當回事。
「需要幫忙嗎？」瞭解了前因後果的松陽問道。
栗花落搖搖頭。
「沒必要。」
她簡短的回答，時刻保持著自己寡言少語的冷淡人設。斑再次把夏目放到自己背上，栗花落化作青鳥之軀，伴隨著颶風消失在天際。
他們並沒有追太久，栗花落放出去的線從中間被人斬斷，已經有妖怪在盡頭等著他們。
夏目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這個妖怪曾經是夏目玲子的友人，在夏目將名字還給她之後，又主動交付出自己的名字。
然而此刻她卻站在這裡，阻擋了他們的去路。
「我沒辦法違抗那個人的命令，夏目。」妖怪舉起手，露出泫然欲泣的神色，然而下一刻她就已經沖了上來，拔劍看向少年，「你快走！離開這裡！」
栗花落迎了上去。
相比上一次有人來搶奪地盤的時候，她毫不在乎的淩厲攻擊，這次卻束手束腳的多。或許是因為這個妖怪明顯是認識夏目，而且並非自願與他們為敵。
手下留情可比以命相博要難多了。
火焰在空中燃氣又熄滅，那個妖怪也盡力在刺向栗花落的時候控制自己偏轉方向，夏目攥緊了手，簡直不知道自己應該去擔心誰比較好。略顯艱難的將這個妖怪打暈制服，暈過去之前她把前進的方向告訴了栗花落。可沒有前進多少，又有一個妖怪攔在了路上。名字也同樣記錄在友人帳上。
這簡直像是在玩闖關遊戲。
栗花落麼得感情的想道，動手稍微狠了一些，比上一次更加迅速的把敵人打敗。
被打敗的妖怪總會在暈過去之前把前進的方向告訴他們。
而往那個方向走上一段距離，又總會有新的妖怪在等著他們戰鬥。
「……考慮一下把妖怪們都放了吧。」
斑都忍不住吐槽起來。
「我會的。」夏目心情複雜的回答，「真是麻煩索翠小姐了。」
栗花落搖搖頭。
他們順著每一個被打敗的妖怪提供的方向走下去，終於能夠落到地面上。茂密的林子，潺潺的溪流，在陽光下散發著仿佛融化的金子般的水面。這四周的風景熟悉的讓三個人久久無語。
夏目欲言又止。
他掃了眼背後仿佛冒著濃濃黑氣的栗花落，又看了眼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的斑，默默的撫上額頭，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心裡到底是什麼心情。
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從旁邊傳過來，最後停在溪流邊。
長相一團稚氣的小妖怪抱著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友人帳，仰起臉，朝他們露出甜甜的笑容，語氣抑揚頓挫的簡直像是在唱歌：「沒想到你們竟然能來到這裡。」
她看起來算盤是個幼崽，甚至連耳朵都沒有成功掩藏起來——看起來大概是只小老虎吧。
夏目重點錯的思索著，有索翠小姐和貓咪老師在，他不太擔心能不能把友人帳拿回來。
——如果連這兩個大妖怪都沒有辦法拿回來的的話。就是友人帳這次註定要丟失了。
旁邊的斑伸手就要去抓她。
「別過來——」小妖怪立刻舉起手裡的友人帳，警惕的說道，「你要是敢碰到我，我就把這個東西扔到河裡去。」
斑僵住了，默默的收回手。
「想不到你居然會被一個孩子威脅。」栗花落的語氣透著點嘲笑。
這倒不是斑的錯。這連接著兩個世界的溪流一視同仁，所有接近這邊的妖怪體內的妖力都要被壓制到面前能維持人形的程度。
不過就算如此，那個小妖怪也沒辦法在肉搏上勝過他們。斑明顯還是受制于對方要把友人帳扔下去的威脅，畢竟對方的地理位置比他們要好上很多。
栗花落就不同了，她看起來就完全不在乎什麼友人帳——實際上也是不太在乎這玩意兒的，冷著臉面無表情的，抬腳就要走過去。
「索翠大人也不要動哦。」小妖怪往後退了幾步，保持著眼看著就要踏進溪流的距離，甜甜的說道，「您圈養的那個叫做松陽的人類，可是單獨留在屋子裡吧。」
於是栗花落也僵住了。
「哼，看起來你也沒好到哪裡去。」斑冷冷的嗤笑一聲。
第70章
栗花落看著斑, 斑也在看著她。
儘管兩個人嘴上輕鬆的嘲諷著對方居然會被幼崽威脅, 卻也不得不承認，他們確實是被威脅到了。
這只小老虎煞有其事的捏著他們的弱點，露出洋洋得意的甜美笑容, 特別適合被家長抓起來暴打一頓。只可惜她的家長顯而易見的並不在這裡。
「小鬼。」斑語調陰沉的警告道, 「別太過分了。」
「本來我也只是想把友人帳帶走而已。」虎妖幼崽說的有點委屈巴巴的，「才沒有想和你們打架呢。」
「不想挨揍就把友人帳還回來。」
斑並不接受這種狡辯, 他眼中騰升出屬於大妖怪的戾氣, 交涉的語氣已經有點不耐煩。栗花落則站在旁邊並不開口，目光輕飄飄的落在虎妖幼崽身上，從夏目的角度看過去, 覺得青鳥應該是在擔憂松陽先生。
畢竟……只是個人類而已。
但這種隱隱的憂慮在松陽出現的瞬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人類青年踏著陽光與威風從林子另一頭走出來，溫雅的眉眼間一派從容, 甚至還帶著隱約的笑意, 輕鬆地就像是在風和日麗的天氣中郊遊。
夏目：「……松陽先生！」
松陽看了看敵對中的三個妖怪，沒有發表意見，徑直走到夏目身邊：「發生了什麼？剛才有兩個妖怪來找我。」
他輕描淡寫的把剛才發生的事情一筆帶過，好像這樣就能假裝自己沒有以一敵二打倒兩個妖怪似的。
簡單的把發生的事情解釋了一遍，夏目還是忍不住擔憂：「您沒事吧？」
「我沒事。」松陽笑著說道，「那兩個妖怪並不可怕。」
夏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相信這句並不可怕。但仔細想想好像又並不覺得十分意外，畢竟在森林裡面，那些大妖怪都是躲著松陽先生走的。
畢竟是同一個人。
這時候才真正意識到老師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夏目心裡有些驚訝, 但更多的還是敬佩。
如果他也有這樣的實力就好了……就不用每次發生什麼都讓老師出手。就算友人帳被搶走了也只能站在一邊等著老師和索翠小姐把友人帳搶回來。
少年人的沮喪幾乎要寫在臉上, 松陽禁不住失笑，他抬起手輕輕拍了拍夏目的肩膀：「不要因此就覺得沮喪，每個人都是不同的。你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這、這怎麼可能！」這邊松陽在認真的寬慰著夏目，那邊的小老虎卻不可思議的叫了起來，「明明只是個人類而已！究竟是怎麼逃出來的！」
「逃？」松陽心平氣和的回答，「我可不是喜歡逃跑的個性。」
換言之，他是把阻攔自己的兩個妖怪通通給打趴下之後，才悠哉悠哉的順著痕跡找過來的。
「……可惡。」小老虎咬牙切齒的瞪著雲淡風輕的松陽，捏緊了手裡的友人帳。她又往後退了一小步，是隨時都能掉進水裡的危險距離，「區區人類，別想小看我啊混/蛋！」
他才沒有小看你，明明是根本就沒有把你放在眼裡。
栗花落心裡想著，瞥了一眼斑，語調帶著微妙的得意：「看起來現在只有你還被威脅著了哦？」
「哼，早該想到的。」斑咬牙，「你圈養的可不是什麼無害的小兔子……但如果以為區區友人帳就能威脅到我的話，可就大錯特錯了！」
他並不受制于友人帳。唯一會限制他的也是因為友人帳的主人是夏目，這是他的學生的東西，僅此而已。
但現在他已經開始不耐煩了。
「你不動手的話我就要動手了。」栗花落輕鬆的說道，「反正友人帳對我而言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斑看了眼夏目，「如果真的掉到另一個世界去，也不見得是壞事。」
栗花落微微揚了揚唇角，然後突兀的歎了口氣，帶著某種悵然的意味。這歎息來的有些莫名其妙，但她顯然沒有解釋的意思，只是側過臉溫和的看了眼不遠處的松陽。
松陽朝她微微一笑。
沉默的把目光收回來，重新看向呲著小白牙牙表示自己超凶的虎妖幼崽，栗花落冷著臉，微微眯起眼睛。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小老虎就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踉蹌著往後退，徹底掉進水裡。
「嗚哇——噗！」
沒入水中時體內的妖力瞬間被封/鎖的乾乾淨淨，虎妖幼崽痛苦的叫起來，手裡握著的友人帳直接順著她的手重重地往後飛去。
先斑一步跑出去，栗花落仗著鳥雀身體輕盈，高高躍起抓住了即將要落入水中的友人帳。
然而，下一秒——
她停滯在半空中的身體受到來自溪流中重力的拉扯，如同小老虎一般，重重地落了下去。
才矜持的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虎妖幼崽從水裡叼起來的斑：「……」
他一時間竟然也不知道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才好，把小老虎扔到草地上，斑實在忍不住低聲吐槽道：「這個笨蛋……真是一點都沒有變。」
「索翠小姐！」夏目驚慌的跑過來，伸出手就要往水裡撈。
及時從後面拉住他，對這個情況也始料未及的松陽難得流露出怔愣的模樣，不過他向來對栗花落很有信心。
「不要擔心，栗子不會有事的。」
大約是為了證明松陽的話，下一刻熟悉的本子從水裡被扔上來，青鳥妖怪也跟著冒出來。
藍色長髮濕漉漉的黏在臉上，身上的衣服吸足了水，正滴滴答答的回饋著岸邊的青草。
栗花落擰著眉頭，大概是實在難受的厲害，墨色的眸中情緒懨懨無精打采，臉色也泛著不健康的白。
「索翠小姐……還好嗎？」夏目膽戰心驚的問道，他甚至沒有分出注意力去在意被扔到自己腳邊的友人帳，畢竟女妖此刻的模樣看起來，和沒事實在沾不上邊。
栗花落繃著臉，搖了搖頭。她抬起臉去看松陽，和平常一樣面無表情的樣子並沒有半點威懾力，反而透出令人為之歎息的倔強。
「回去吧。」她用近似嘟噥的語調低聲說道。
輕輕歎了口氣，松陽蹲下去摸了摸她冰涼的臉頰，語調有點兒不太高興：「真是的……就沒有想過會弄傷自己嗎？」
側臉避開他的手，栗花落沒說話。於是大家都知道她到底有多難受了，如果是平時的話，她一定會直接拍開的。
松陽稍微靠近了一些，他半是心疼半是生氣，卻也知道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沒有用，乾脆張開手，趁機把這個人摟進自己的懷裡。
擁進懷裡的軀體柔軟卻也冰涼，還有剛從水裡撈上來的濕漉漉，不過松陽卻一點都不在意，他側過臉溫柔的吻了吻栗花落的頭頂。
「我們回去吧。」他原本想要像是教訓學生那樣嘮嘮叨叨的說上一大堆，可是想了又想，還是什麼都沒說。
如果栗子生氣就不好了……松陽十分警惕的想著，女妖乖巧的依偎在他懷裡，就算對方又八成的可能性是因為沒有力氣掙扎，也令他此刻心情大好。
如果是平時的話，栗子早就推開自己了。只不過是換了個世界而已，栗子就一點都不聽話了。
松陽的內心心酸的不得了，又忍不住把栗花落往自己懷裡摟緊了一點。在別人看來，他的姿勢簡直像是恨不得把青鳥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那個……」夏目有些不好意思的乾咳了一聲，撿起友人帳，小聲提議道，「松陽先生，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斑輕輕鬆松的制住沒有了倚仗的虎妖幼崽。小老虎沒有半點在怕的，張牙舞爪的想要跑出來，結果不僅沒有成功，反而把自己累的氣喘吁吁。
「臭狐狸！你別得意的太早！」她氣呼呼的叫嚷起來，「我一定會給你好看的！你等著瞧吧！」
把這小傢伙一指頭撂倒，斑擰著眉頭很是糾結：「你家裡的大人呢？讓他們過來把你帶回去。」
在草地上骨碌碌滾了兩圈，小老虎整只虎都驚呆了，她還從來沒有被這麼粗暴的對待過。
眼裡瞬間浮上水汽，她在短暫的呆滯過後，頓時哇的哭了出來：「索翠大人會幫我揍你的！！！」
這和剛才威脅口吻說的索翠大人又完全不同了。
斑還想再接再厲讓她滾兩圈，松陽敏銳的察覺到不對勁，當即就要把懷裡的女妖推開。
但已經來不及了，栗花落抬起手抱住他的肩膀，依偎在他的肩頭。在冰涼濕冷的溫度裡顯得尤其明顯的滾燙的溫度在肩頭落下，青鳥緊緊的摟著他，抱著同歸於盡似的氣勢使勁往水裡沉下去。
虛——！
松陽睜大了眼睛，眸中迅速染上一層血色，可身體已然僵硬的無法動彈。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靈脈歡欣鼓舞的纏繞上他的四肢，嘿咻嘿咻的努力把自己的孩子拉回到原本的地方。
虛和松陽。
同一個軀殼兩個意識，死死的盯著上方的青鳥，他們無法驅使這具身體，卻還能開口。
我會找到你。
虛（松陽）在水中無聲的說道，他們盯著栗花落，被愚弄欺騙憤怒如同熊熊燃燒的火焰，幾乎要將理智淹沒。
我、會、回、來——！
栗花落揚了揚唇角，她的表情看起來非常平靜，甚至可以說是是滿不在乎的漠然。
長髮在水中如同海藻飄揚，她從袖子裡拿出泛黃的信封，乾脆俐落的從中間撕開。
猛然騰升的火焰化作鎖鏈纏繞在她的軀殼之上，栗花落注視著越來越遠的那個身影，慢慢的張開手。
鎖鏈舒展著從她身上逐漸抽離，游龍般往兩個世界連接的地方湧去。明明是在水中、明明是火焰凝聚成的鎖鏈，湧動時仿佛發出了金屬碰撞的嘩啦聲。
纏繞在靈脈接觸的點，鎖鏈變做絲絲縷縷的火焰，變做凝固的圖騰，然後熄滅在冰冷的水中。
栗花落猛地竄出水面，水底下好像還有隱約的緋色流光掠過，又悄無聲息的消散。
「索翠小姐……」夏目目瞪口呆的看著從水裡出來、雖然還是濕漉漉，但顯然精神十足一點都不虛弱的栗花落，「這到底是怎麼……」
他忽然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勁，目光栗花落身後停滯片刻，小聲的問道，「那個……松陽先生呢？」
斑涼涼的嗤笑一聲。
「回去了。」栗花落並沒有隱瞞這件事的意思，她注視著愣神的夏目，平靜的重複道，「我把他送回去了。」
「可是、可是松陽先生他……」
「他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再待下去對此世彼世都不會有好處。」栗花落抬手拂過濕漉漉的髮絲，水汽轉眼消失，「以後都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了。」
「你做了什麼？」斑問道。
「我把兩個世界的連接分開了。」栗花落瞥他一眼，「以後不會再有別的世界的人過來，或者這個世界的人過去。」
「真是大手筆。」斑的語氣也說不上是讚賞還是嘲弄，「應該很累吧？要不要我背你回去。」
栗花落搖搖頭。
哭的抽抽噎噎的小老虎跑過來抱住栗花落的腿：「我都說了是索翠大人讓我做的嘛，友人帳也是索翠大人給我，讓我拿走的。」
「這些都只是為了……讓松陽先生他回去嗎？」夏目還有點緩不過來，他看著栗花落，輕聲問道，「這樣對松陽先生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日頭一點一點的沉下去，只在天際還有點橙色的餘暉，將翻滾的雲層染上輝煌的色彩，在邊緣暈染出刺眼的光輝。
夏末的陽光已經沒有之前那樣燥熱刺眼，傍晚的時候湧動的風也是涼爽的，風拂起女妖輕薄的裙擺衣袖，她定定的看了夏目一眼，語調冰涼。
「他留下來的話……對我是不是也不太公平呢。」
夏目不再說話了。
他能夠感覺到，在這看似若無其事的外表下，索翠小姐那深刻的疲憊，她仿佛隨時都要倒下去，可又強迫自己直直的站在那裡，露出冷漠高傲的神色。
她眼裡似乎要流露出濃濃的哀慟，但最後也只是歎了口氣，輕的幾乎就要聽不清。
栗花落看了看夏目，又看了看他手裡的友人帳，緩緩呼出一口氣，面色沉沉的閉了閉眼睛。
「那個……」夏目遲疑的開口，他溫柔的注視著青鳥的妖怪，「塔子阿姨今天買了很好吃的點心，索翠小姐要一起來嗎？」
栗花落怔了一下。
「好。」她轉瞬又微微笑了一下，唇邊揚起的弧度淺的像是不存在，「那就承蒙邀請了，夏目。」
於是夏目也笑起來，誰也沒有再提起剛才發生的事情。
第71章
松陽低下頭，吻了吻栗子。
陽光在身後明亮的肆無忌憚, 青年的面容卻沉浸在陰影中, 他似乎是在笑, 眉眼間燃燒著被欺騙的怒火。
「我會找到你。」
他呢喃般輕聲說道，溫柔和煦的語氣中甚至還帶著笑意, 無端令人覺得毛骨悚然。
栗花落在這樣脊背發寒的夢境中睜開眼睛, 陽光灑落在少女蔚藍色的眸中, 她抱著被子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心情有點沉痛。
這是休假的第一天。
雖然名義上是休假沒錯——百分之九十都是休假中, 但她還是有點小任務需要解決。
「就是之前那個偵測到資料流程溢出的問題咳。」
「剛好都是前輩認識的…」
「並不是什麼複雜的工作, 休假的時候順便解決了吧。」
「總而言之……」
「一切都拜託你了前輩！」
↑就是這樣。
面色沉沉的刷著牙, 栗花落恨不能把牙刷頭咬下來洩憤——然而牙刷又做錯了什麼呢, 都是技術部那群辣雞的錯, 休假都不能安生。
可惡。
憤憤的把牙刷往洗手池上一拍，栗花落洗著臉，滿臉都寫著生氣。她氣鼓鼓的換好衣服準備出門, 抬頭就看見對面的房子裡走出來的粉色頭髮戴著奇怪綠色眼鏡的少年。
對上她的目光，少年原本就因為面無表情而顯得特別冷淡的表情瞬間凝滯，甚至下意識回頭確定了一下自己的家還在不在原地。
栗花落也愣了一下。
「……齊木君？」她遲疑的喊出對方的名字, 語氣有點不太確定。畢竟距離他們上次見面已經過了挺長的時間。
齊木楠雄點點頭。
他的目光掃過栗花落的臉, 看上去似乎想說點什麼。或者說超能力者已經在心裡把想說的話說完了，但站在他對面的少女卻沒有表示出聽見了的樣子。
齊木楠雄：「……」
栗花落：「……」
兩個人隔著街道對視片刻, 栗花落先挑了挑眉：「齊木君又在用心靈感應嗎？都說了這樣不行的。」
齊木楠雄心裡咯噔一下。
果不其然, 下一刻, 自帶心靈感應屏障的少女便搖搖頭，說起話來有點長輩苦口婆心的味道：「就算超能力非常好用，但也不能不開口說話，長此以往的話搞不好想開口也說不了話。」
齊木楠雄：「……」
並不會發生這種事的。此世最強超能力者特別冷酷的在心裡說道，不明白對方哪來的自信。
長久不開口說話導致聲帶退化這種事情，是絕對不可能在他身上發生的。畢竟他可是完全能把自己的身體當成麵團揉來揉去的超能力者。
不過既然心靈感應沒辦法把想說的話傳過去，齊木楠雄沉吟片刻，覺得自己其實沒什麼特別要說的，因此也並不準備開口說話。
於是他朝栗花落點點頭，乾脆俐落的轉身就走了。
「……等等！」
被留下的栗花落簡直驚呆了，連忙抬腳追上去，她剛剛才反應過來一件特別重要的事情。
「我已經換了一張臉了吧。」剛才明明已經在鏡子前確認過技術部沒有偷懶直接套用上次的捏臉，栗花落站（堵）在齊木楠雄身前，有點納悶的問道，「齊木君也不能對我使用心靈感應，你到底是怎麼認出我的？」
齊木楠雄掃了她一眼。
少年人的眼神隔著鏡片也能感覺到的冷淡，栗花落渾然不在意，自顧自的做著猜測：「不是心靈感應，也不是讀心術，畢竟這個世界不可能只有我一個人能不被你讀心。」
「直覺？」
歷數了幾個可能性，栗花落最後給出一個聽起來特別不靠譜的答案。
齊木楠雄反而點點頭。
做為超能力者，他的直覺自然也是超直感。剛才抬頭看見栗花落的時候，心裡就冒出來之前那張臉，並且毫不懷疑就是那個傢伙。
綾小路千花。
超能力者的態度非常乾脆，既然心靈感應沒有用，他又不準備說話，那麼乾脆就全靠點頭搖頭交流好了。當然了，如果雙方可以不要交流的話，那無疑是最好的情況。
「超能力者的直覺也能這麼厲害嗎？」栗花落抱著手若有所思的想道，視線幽幽的從齊木楠雄身上掃過，覺得自己應該抓到了點什麼內容。
跟齊木楠雄的超能力沒什麼太大的關係，跟他這個人本身有關。
或者說超能力加上他本人的綜合體。
齊木楠雄向來敏銳，儘管他看起來冷淡的好像什麼都不想去理會的樣子，但實際上這個人還是聰明的超出了平常人好多倍。他家裡那個人生目標就是打敗他的哥哥，也不僅僅是因為齊木楠雄有超能力才會輸的那麼徹底。
比如說此刻，齊木少年就已經從栗花落如有所思和閃閃發亮的目光中，猜到她下一句話想要說什麼了。
所以他非常果斷的搖搖頭。
而且態度非常肯定。
「誒……不願意嗎？」無縫連接上這個搖頭的意思，栗花落有些失望的歎了口氣，十分自然地這麼交流了起來，「再考慮一下吧，我們福利很好的，工作時間也很自由。」
入夥是不可能的。
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並沒有打算年紀輕輕就工作的齊木楠雄，再一次態度嚴謹的搖搖頭。雖然不知道這傢伙到底是做什麼工作的，但是看起來就一點都不像是在這個世界的樣子。他完全沒有離家遠去（異世界）的打算。
原本還準備把人拉進局裡工作的栗花落，看著齊木楠雄這麼堅定地表情，也只能萬分惋惜的歎了口氣。
「好吧。」她仍然有些不死心，「改變主意的話要來找我哦。」
絕對不會有這一天的。
這麼想著，齊木楠雄面無表情的與她擦肩而過……沒能過成功。
「——楠雄！」齊木媽媽站在門口，特別驚喜的看著距離不遠的兩個人，捂著嘴一臉簡直要哭出來的歡欣，眼淚汪汪，「這是你的朋友嗎？」
【不是。】
齊木楠雄回答道。
「楠雄也交到朋友了啊，還是這麼可愛的女孩子。」齊木媽媽欣喜又置若罔聞的回過頭，對著還在家裡的齊木爸爸發出了驚喜的呼喚，「爸爸——楠雄的朋友來做客了哦！」
【都說了不是了。】
齊木楠雄說道。
「哦哦哦~！我家兒子有勞你照顧了！」齊木爸爸飛快的竄出來，「真是不好意思……天啊我居然有能夠說出這些話的一天。」
說著說著他似乎整個人都感動的不得了，轉過去抱住了齊木媽媽，周身都散發著黏糊糊的粉色光波。
栗花落：「……」
齊木楠雄：「……」
——讓你見笑了。
齊木楠雄用眼神對栗花落說道，對方有沒有意識到這句話他就不知道了，反正他是不可能會開口講話的。絕對不可能。
「爸爸媽媽感情真好啊。」栗花落十分淡定的說道。
笨蛋夫婦。齊木楠雄毫不留情的在心裡吐槽道。並沒有隔絕心靈感應的齊木爸爸抹了把辛酸淚，很不滿的看著自己的超能力兒子。
「楠雄怎麼能這麼說呢！爸爸好難過啊嗚哇哇。」成年男人乾脆把臉埋在妻子肩膀上，哭的泣不成聲，「楠雄這話說的真是太過分了，如果他不把我送到公司去的話我是絕對不會原諒他的。」
週末你也要上班啊，負責的漫畫家又拖稿了嗎？真是悲慘。
齊木楠雄在心裡毫無誠意的說道，他一點都不準備替自己父親解決這個上班要遲到的問題。
如果有時間跟媽媽撒嬌的話，還不如趁早出發去公司比較好，現在說不定都已經到了。
「但是媽媽這麼可愛……」齊木爸爸深情款款的握著齊木媽媽的手，同時齊木媽媽也深情回望過去——更加濃郁的粉色泡泡從兩個人身上冒出來。
栗花落：「……真是辛苦了，齊木君。」
齊木楠雄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能有人知道他的辛苦真是太好了。
儘管滿臉寫著不願意，但還是不得不迫于母親大人的威脅，齊木·哆啦楠雄黑著臉拎著自己不成器的父親瞬移到公司的樓頂上，等到瞬移的CD時間過去了，才回到自己家門口。
說實話他心裡有種不詳的預感，尤其是在看到自己家門口沒有人的時候就更加覺得不妙。
在走人和進去之間猶豫幾秒，齊木楠雄還是選擇了走進家門。
果不其然，在他等待CD過去的這段時間裡齊木媽媽已經把栗花落拉進去，一邊開心的和她說著話，一邊正笑眯眯的往杯子裡倒果汁。
客廳的茶几上整整齊齊的擺放著幾盒咖啡布丁，都是齊木家生物鏈頂端平時拿來誘惑自家兒子幫忙的超贊品質。
栗花落捧著果汁喝了兩口，瞥了眼一言不發的坐過來，拿起咖啡布丁吃的滿臉幸福的齊木楠雄。
完全目不斜視的在吃啊。
這種場景的即視感不要更強，她不由得認真思索了起來。
——如果用咖啡布丁堆成的小山做為交換的話，有沒有可能讓齊木君答應過來兼職呢？
第72章
家庭主婦總是有很多事情做不完, 齊木媽媽很快就拎著袋子出去買菜, 把家裡留給他們倆。
慢吞吞的喝著果汁, 栗花落就這麼看著齊木楠雄一口接著一口把十二盒咖啡布丁吃的乾乾淨淨, 吃的渾然忘我，渾身幸福的小粉花亂飛，一點都沒給自己留。
可真是夠了。
「齊木君。」栗花落把杯子放下，喊了他一聲。
齊木楠雄側過頭看向她。
大概是齊木媽媽的十二盒咖啡布丁讓少年人心情愉悅了不少, 看著栗花落的目光都顯得尤其和顏悅色。
看起來很容易被咖啡布丁收買的樣子……
栗花落若有所思的想著，這孩子對咖啡布丁的熱衷已經到了輕易就能看出來的地步。她原本只是想想，現在卻不由自主的開始考慮起真正實施這個的可能了。
「齊木君。」栗花落決定試試看，「你知道星光咖啡布丁嗎？」
少女揚起笑臉：「某個世界最高的山峰上，皚皚白雪覆蓋, 與世隔絕的高度，能最大程度的接受到星光的照耀。那種咖啡豆也只有在那裡才能生長, 採摘下來的咖啡豆做出來的咖啡布丁，是號稱能感受到繁星氣息的美味布丁。」
當然不只是布丁了。
那種咖啡豆磨成粉沖咖啡才是最美味的。
撩了撩頭髮, 栗花落能感受到齊木楠雄定定的凝視, 她擺著若無其事的溫柔笑臉, 笑吟吟的看著他。
別傻了, 你以為咖啡布丁就能收買我嗎？我可不是這麼隨便就能上鉤的人。
齊木楠雄在心裡冷笑。
然而他就看見少女擺出了遊刃有餘的成年人的笑容，語氣循循善誘, 和藹的像是每個引你入套的詐騙犯：「只是兼職而已, 工作時間也可以由你自行調配, 我們總部對時空穿越這一項很有研究的。工資的話可以商量, 除了這個世界能用的錢幣意外，每個月定量來自各個世界不同手藝不同品種的咖啡布丁。」
「要不要考慮一下？」
她問的相當誠懇，給出的條件也相當的豐厚。
齊木楠雄覺得自己簡直要同意了，可他注視著栗花落的笑臉，怎麼看怎麼覺得不懷好意，可讀心術對這個人完全不起作用，沒辦法知道對方此時心裡到底是在想什麼。
「真的不考慮一下麼？」栗花落追問了一遍，她擺出十二分的誠懇，目光誠摯的看著身旁的少年。
總部其實不缺兼職，但實在需要少齊木楠雄這樣幾乎萬能的超能力者。栗花落雖然對他的能力瞭解的不多，但根據經驗就能看出來，他的超能力比自己想像的只會多不會少。
有能力的傢伙哪裡都稀缺，就算暫時派不上用場，擺在那裡當吉祥物觀賞也是挺好看的。
「成交。」
齊木楠雄最後還是輸了，他只是覺得對方太誠懇而已，絕對不是拜倒在咖啡布丁的褲腳下。
他又不是布丁控。
為了防止齊木楠雄反悔，栗花落飛快的往總部傳了消息。
對她已經膽戰心驚的技術部第一時間接收到消息，又連忙第一時間把合同返還回來。簡直合同以及保密條款，各一式兩份，每項條款都列的清清楚楚，絕對沒有陷阱和漏洞。
齊木楠雄掃了一眼，默默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契約成立。
目的達成，栗花落當即收起檔，再次送回總部。事情已經解決了，她也不準備再多逗留，當即站起來和齊木楠雄道別。
「不管怎麼樣，還是別太依賴超能力比較好。」
這傢伙到底在說什麼呢……
沉默片刻，齊木楠雄覺得自己竟然有點無言以對。
明明是沖著他的超能力才找上來簽訂的契約，卻苦口婆心的勸他別太依賴超能力，這到底是怎麼個自相矛盾的想法。
並不知道齊木楠雄此刻複雜的心理情緒，栗花落朝他揮揮手，跑的飛快。她原本是準備去吃早餐的，結果卻耽擱了這麼久，只能早午餐一起吃了。
中華城商廈。
這是栗花落此行的目的地，要回收溢出的資料流程的話，必然要接觸到那些人才行。
首先觸手可得的是在寵物店裡定點刷新的D伯爵。至於遠在地獄的那位……就讓她暫時忽略掉吧。
不，有這個傢伙嗎？
自欺欺人一向玩的很好的栗花落，今天也在試圖把自己的腦袋埋進厚厚的沙子裡面。
她大概離開了這個世界的半年，綾小路家的大小姐被遠在京都的爺爺帶走，送出國門留學，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不會再回來了。
而栗花落只是個父母雙亡，獨立生存的普通少女而已……唔，下次可以再嘗試嘗試成年體型。
懷念了一下青鳥的氣場兩米八，恢復一米五五身材的栗花落緩步走進中華城大廈，週末這裡的人流量只會多不會少，她混在人群裡毫不起眼。
頂樓的寵物店儘管地處偏僻，卻並不冷清。已經成為都市傳說級別的神奇寵物店，美貌到令人脊背發寒的老闆，都能成為客人前來的理由。
她到的時候店裡已經有幾個客人在等著了，見栗花落走進來，都扭過頭看了少女一眼，又不甚在意的轉回去。
自動自覺的在僅剩空位上坐好，立刻有小姑娘給她端上來一杯茶，栗花落警惕的看了眼，確定是普通的花茶才淺淺的抿了一口。
片刻後，D伯爵從裡面走出來，眼睛明亮精緻的像是兩顆紅寶石的蜥蜴乖巧的趴在他懷裡。
「安迪已經沒事了，但以後還是要小心一點才行。」語氣柔和的說著養蜥蜴的注意事項，D伯爵把懷裡名叫安迪的蜥蜴遞給其中一個客人，臉上分明含著笑，眉宇間卻錯覺似的籠罩著暗沉的陰霾。
他是半點都不接地氣的長相，眉眼比藝術品還要精緻，有時候一顰一笑都帶著濃濃的蠱惑人心的意味。
哦。
這傢伙死定了。
眼看著那個客人伸手作勢要把蜥蜴接過去，眼睛卻意味不明的一個勁兒往D伯爵臉上懟過去，栗花落端著花茶，在心裡感歎著簡直慘絕人寰。
其實一般來說，D伯爵也不會這麼……唔，兇殘。只能說那個人肯定是在哪裡狠狠的得罪伯爵了。
喝著無限續杯的花茶，栗花落很耐心的坐在小板凳上看著D伯爵把排在自己前面的全都處理完——有給貓看病的、有買飼料的、有接回自己家寵物的。
還有專程借著買寵物的理由來看D伯爵一眼的。當然，最後一種被伯爵客客氣氣的請了出去。
送走你前面的所有客人，D伯爵倚著門站了一會兒，修長白皙的手指搭在漆黑的門框上，他微微側身，目光含著笑落在栗花落身上。
這樣轉身的姿態也顯得極盡妍麗，青年微微垂眼，異色的眼眸半掩在濃密的眼睫下，唇瓣泛著點不健康的紫白，只讓他看起來更加像是盛放到極致隨時都要凋零的彼岸茶糜。
栗花落假裝專心致志，噸噸噸的喝著杯子裡的花茶。她保證自己看起來單純又無知，還帶著未成年人的青澀稚氣。
「……客人，想要買什麼寵物呢？」D伯爵柔和的問道，語氣聽起來確實給人細心又溫柔的感覺。
還沒想好該怎麼回答的栗花落只覺得地面似乎震了幾秒。她思考著自己要不要拔腿就跑，下一秒，一大坨（劃掉）只貓就落在她腿上。
栗花落感覺自己好像整個人連帶著凳子都往下沉了一截。舉起茶杯，她表現的特別像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種場景的普通女性，手足無措的抬起頭去看D伯爵。
伯爵掩唇而笑，嫵媚的笑意從他眉梢眼角蔓延。用嫵媚來形容一個男人似乎有點奇怪，可這種情境絕不至於流露陰柔女氣，只是這麼覺得，就這麼說了。
更何況連他的嫵媚也是帶著森寒的涼意的。
栗花落和D伯爵對視幾秒，目光沉沉的低下頭。趴在她腿上的是只三花貓，特別特別特別胖的那種，長得酷似上個世界那只招財貓妖怪。
好險沒把那句斑給脫口而出，栗花落沉著冷靜的把手裡的杯子放在旁邊的桌子上，然後氣沉丹田，使勁把三花貓從自己腿上端起來。
這半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栗花落不可置信的想道。
她走的時候三花雖然胖，但也在可接受的範圍裡，畢竟貓咪是液體沒錯。可是現在被舉起來的這只貓，攤開來完全是汪洋大海啊！
你做什麼要陷害這麼一隻無辜可憐又柔弱的三花（公）貓？
栗花落實在很想發自內心的質問。但她只是和這只自己舉了一會兒就手腕酸痛實在端不動了的貓對視，然後慢吞吞的把對方放在地上。
「這孩子看起來很喜歡你呢。」伯爵輕聲笑道。
「是嗎？」栗花落面不改色的眨巴了下眼睛，笑吟吟的回答道，「不過我不太喜歡養貓，真是對不起啦。」
D伯爵又笑了一聲。
他慢慢走進來，漆黑緞面上繡著的蝴蝶隨著不緊不慢的步伐的慢慢起伏，似乎下一秒就要撕破布料振翅湧出來。
栗花落想了想，覺得自己一點都不懷疑這種事會不會發生。
D伯爵在她對面坐下，語調柔和輕緩，聽起來十分的官方：「那麼客人您想要養什麼樣的動物呢？」
如果忽略他眼底愉快的笑意的話。
撐著臉頰，知道這又是一個靠直覺認人的傢伙，栗花落幽幽的歎了口氣：「我可是一點都不想養你店裡的那些寵物啊，伯爵。」
「好久不見。」D伯爵挑眉笑起來，「千花小姐。」
栗花落朝他歪歪頭，也沒有反駁這個稱呼。
「哎呀呀，麒麟陛下可一直都想念著您呢。」伯爵幫栗花落換了杯果茶，笑吟吟的說道，「您又換了面容麼？」
微微頷首，栗花落看著剔透的杯子上霧氣嫋嫋，揚起唇角笑了笑，「這張臉好看嗎？」
綾小路千花是極致的柔弱之美，皎皎明月，纖纖白蓮，任誰看了都要忍不住心生憐惜。
可惜那張臉出現在錯誤的世界，只能在結束後銷毀。休假世界不需要如何精緻美麗的面容引人注意，低調不起眼，能迅速融入人群才是正途。
端正清秀，滿分十分能評六分，這就是栗花落這次的面容了。她原本只是隨口一問，為了降低D伯爵的防備，可青年竟然就這麼認認真真的端詳起她來。
「唔……果然不太一樣了。」D伯爵片刻後笑著說道，他看著栗花落的眼神憧憬中帶著似水的溫柔，「但是千花小姐的氣息一直都沒有變，靈魂也一如既往的美麗。」
端起果茶喝了一口，栗花落覺得自己居然有點心虛。D伯爵覺得她是毀滅世界的大魔王或者什麼的什麼，所有狂熱的喜歡都來源於此，心心念念的都是那所謂滅世的火焰。
但那些他都不應該記得。
對D伯爵說的那場景，栗花落是半點都不記得，但這種事她確實沒少幹。有時候是跟在大反派後面，有時候是自己親身上場。
那種火焰肆虐的場景，明亮的咄咄逼人，所有反派高高在上的逼格，都是為了襯托主角的格調。
想到這裡栗花落又歎了口氣，她站起來，移動到D伯爵身邊坐下，撐著臉頰看著青年完美無瑕的面容。
「你到底活了多少年呢？」栗花落有點好奇的問道。
因為D伯爵一族總得來說只有他們爺孫三個不停的在輪回中掙扎，反反復複的等待著世界的終結——也就是說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時間是D伯爵在活著。
「誒……」這個問題來的太突然，D伯爵也愣了一下。他思索了幾秒，不太在意的搖搖頭，「我並沒有那些記憶。除了這具身體的血肉以外，年代、環境以及接觸的人都會使每一任我變的不一樣，所以那些活著的是我也不是我，並不能算是我活了那麼久。」
「你說的對。」漫不經心的應著，栗花落粲然一笑，突然握住了D伯爵的手。
她深深的、如同注視全世界伴注視著距離近在咫尺的青年，D伯爵覺得自己應該臉紅一下，可與之而來的卻是鋪天蓋地的困倦，他甚至來不及掙扎，就被拖入沉沉的黑甜鄉。
妖冶美人緩緩合上眼睛，軟軟的倒在沙發上，長而濃密的眼睫在白的幾乎透明的肌膚上投下小小的一抹扇形陰影，唇瓣血色稀少……看起來就特別適合為所欲為的場景。
寵物店裡的光線驟然暗下去，驟降的氣溫凍的裸/露在空氣中的肌膚泛起一片雞皮疙瘩，空氣中湧動著絲絲縷縷的白色霧氣，濃郁的香氣不知從何處飄來，細細密密的纏繞上來。
偏僻的角落亮起金黃的獸瞳，伴隨著低低的嘶吼；房梁上人首蛇身的美人探出頭，居高臨下的望著下面的場景；華美的屏風後面傳來沉穩的腳步聲，帶起隱約的震動。
「噓。」
食指抵上唇瓣，栗花落彎著眼睛，低低笑了一聲。
寵物店的門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關上，這光線黯淡的空間裡，充斥著來自四面八方的鋒利殺機，古往今來的凶獸環繞在周圍，忍耐著伺機而動。
「要乖一點，寶貝兒們。」栗花落溫和的說道，她仍然握著D伯爵的手，仿佛對自己的處境一無所知，「我知道你們都很關心伯爵，但先讓我做完這件事可以嗎？我保證他不會有事的。」
她的語調輕柔和緩，和平時D伯爵的口吻相差無幾。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或者說純粹是這少女模樣的任務者氣勢太過凜冽不可違逆，隱藏在暗處的騷動短暫的安靜下去。
栗花落握緊了D伯爵的手，她緩緩俯下身湊近青年近看也完完全全毫無瑕疵的面容，低低的念了句什麼。
D伯爵微微啟唇，湛綠的資料字元快速從他半開的唇瓣中湧出來，順著他們相握的手掌沒入栗花落的身體裡。
開始是整串整串的資料流程，後來就變成了零星的0和1，到最後伯爵難受的咳了兩聲，什麼都吐不出來。
鬆開手，栗花落閉了閉眼睛，從D伯爵那裡接收的資料纏繞上構造這具身體的資料裡面，給她帶來了點太過久遠的回憶。
從協力廠商視角來看，那種火焰確實挺帥氣的。
若有所思的想著，栗花落在心裡誇了誇自己超級帥氣，端正的坐直身體，十分自然的端起沒喝幾口的果茶。
幾分鐘後D伯爵又輕輕的咳了一聲，長長的睫毛顫動兩下，緩緩掀起眼簾，露出妖冶的異色眼眸。
隱藏的凶獸們收斂起殺意，梁上美人倚靠回原本的位置，白色霧氣於消彌無形之中，香氣被風吹散變的寡淡。
青年修長的指尖捂著隱隱作痛的額角從沙發上坐起來，他抬起眼，看見面容清秀的少女端著茶杯朝自己微笑。
這笑容溫和的無可挑剔，可面容實在陌生，D伯爵擰著眉頭想了一會兒，才有些遲疑的回憶起某個名字，有關對方的記憶迅速回籠。
……綾小路千花？
第73章
綾小路千花。
綾小路家的大小姐。不是普通人類。
D伯爵喝著果茶, 默不作聲的回憶著有關身前少女的資訊。他垂著眼簾，半掩去眸中因為疏離陌生而略顯冷淡的情緒。畢竟雙方已經半年多沒有見面了，他的腦海裡沒有給人類留下太多的空降裝載資訊。
第一次見面應該是對方陪著好友過來買寵物。
第二次自己在出去覓食的時候因為攝入甜點不夠倒下去, 驚慌的小胖跑到路上正好把路過的綾小路千花抓過來。後來發現還挺聊得來的。
第三次是……發現對方竟然和深淵的惡魔簽訂契約，才發現對方也不是普通人。地點應該是在帝光的教室裡。
斟酌著當時的場景，委實說D伯爵已經記不太清楚了。他抬眼看了看安然喝茶的少女, 彎起唇角笑了笑，像是戴著堅固的面具，不帶什麼情緒的說道：「千花小姐這次的身軀似乎沒有上次的要完美呢。」
「畢竟完美的身軀不是什麼時候都能找到的。」栗花落很平靜的回答。
「確實。」
第四次……啊, 麒麟陛下。麒麟陛下不知道怎麼想要綾小路千花做主人。但是被拒絕了。
最後一次見面是對方被惡魔反噬。自己因為麒麟陛下的面子而前去幫忙，綾小路千花將惡魔送回地獄。
再之後便是聽說綾小路家的大小姐出國留學。沒想到半年後對方竟然換了一張臉，重新回到了這裡。
真是奇怪。
D伯爵若有所思的想著, 他神色溫和的注視著栗花落，眸中的笑添了幾分真心實意。畢竟曾經挺聊得來的。他想道。但半年的時間確實太長了，他們之間的感情既沒有來得及發展到像員警先生或者太子那樣深厚持久的地步, 中間也沒有店裡的寵物聯繫著，所以會覺得陌生和疏遠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面了呀，千花小姐。」D伯爵將栗花落的茶水倒滿, 「您這次回來是為了什麼呢？」
「這也沒什麼特殊的。只是仔細想想，還是這個國家最合我的心意。」栗花落笑起來，語氣也是最合宜的溫和卻疏離, 「從樓下經過的時候正好想起來伯爵, 就決定上來看看。沒想到您竟然還沒有搬走。」
「還沒有到非離開不可的時候。」D伯爵笑意吟吟的回答。
兩個人又隨便聊了一會兒近況, 栗花落喝完最後一口花茶, 拒絕了D伯爵的再次添水，輕輕推開黏上來的三花，站起來告辭。
「有機會再見吧。」她微微頷首，眉宇間是溫和的笑意，「我就告辭啦。」
「慢走。」
隱藏在房梁上的美人蛇探出頭來，嫵媚又精緻的面容妖冶的煞氣未散，她注視著栗花落離開寵物店，金色豎瞳中滿是困惑。
栗花落知道她在困惑些什麼，無非是人類真奇怪之類的內容。
回收的資料流程暫時隱藏在這具身體內，回到總部就會被技術部提取出來，再進行專業妥善的處理。資料流程溢出在某種情況下類似於轉世卻沒有喝下黃泉水，留著上輩子的記憶既沒有好處，也沒有用處。
早飯和午飯都成功被錯過，肚子餓的咕咕叫，栗花落本想找到上次和桃井五月她們一起吃的那家，結果那個位置已經被其他餐館代替。儘管味道也挺不錯的，但吃飽喝足之後還是免不了有點小失落。
揉了揉臉頰，栗花落從收銀台拿了份旅遊地圖，站在門口綻開研究了片刻，一臉冷靜的重新合上。
——完全沒有感興趣的。
熱門的旅遊景點因為各種各樣大同小異的原因她都去過，並且留下了許多慘痛教訓。或許這就是老年人的休假活動吧。乖乖呆在家裡泡著枸杞茶三餐叫外賣做網癮老年人過著日夜顛倒的生活就好。
成功休假卻不知道自己休假的時候能幹些什麼的栗花落，可以說非常委屈了。人還是需要有一個目標的。她想道。有了目標就能夠開始隨便摸魚。任務期間摸魚是件多麼快樂的事情——只要不把自己摸進魚塘裡。
根本就不該來休假。
休假給予的快樂甚至還沒有任務中摸魚來的多。
認清事實真相的栗花落歎了口氣，把手裡的地圖送給身前眼巴巴的看著自己的滿臉稚氣的外國小姑娘，拍拍手準備回家。
休什麼假。
工作才能使我快樂。
氣鼓鼓的回到家裡，栗花落抄起桌子上的美工刀，滑出刀刃按在掌心，擰著眉頭劃出一道不深的傷口。
傷口泛出微微的白，接著嫣紅的鮮血迅速湧出，栗花落握緊拳頭，看著血液一滴一滴的落在地毯上。
如有無形的畫筆借鮮血為墨，在地毯上畫出層層疊疊的圖騰，片刻後自中心向外衍生，幽幽的亮起血色光芒。
……哦豁。
召喚陣的光芒黯下去，栗花落忽然反應過來，她還不確定自己能召喚出誰。是科爾文亦或者是……嘖。
才想到某個惡魔，少女臉上便顯出幾分壓抑的不悅來。
但已經來不及了，冰冷的血腥味與暗湧的死亡氣息充斥著臥室，絲絲縷縷的黑霧在空氣中湧動，來者似乎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宣告自己的存在。
血色的眼眸在黑霧中緩緩睜開，穿著得體的惡魔俊美的面容上展開彬彬有禮的笑容，朝栗花落款款行禮。
「許久不見了。」他含著笑，眸中的情緒大約是深情的，語氣恭敬中透著幾分壓抑的狂熱，「主人。」
栗花落：「……」
求你滾。
滿心疲憊的栗花落並不想說話，她揮揮手表示自己不想看見他，讓惡魔滾出去隔著門再開口。
掌心的傷口已經停止滲血，失血後的皮膚肌理透著死氣的蒼白。
惡魔的目光落在上面，像是被蜂蜜黏住的羽毛，在風中柔軟的顫抖著，他微微蹙眉。
「您受傷了。」
「是啊。」栗花落皮笑肉不笑，「為了召喚你。」
惡魔沒有說話，他俯身捧起栗花落的手掌，輕輕在那道傷口上落下一吻。冰冷的氣息竄進傷口裡，在隱隱的刺痛過後很快就癒合，就像從來沒有受過傷似的。
栗花落歪歪頭，似笑非笑的看著這個看起來忠心耿耿的惡魔。
她右手裡還抓著出刃的美工刀，此時也被惡魔非常自然的伸手接過，對方垂著眼簾，用指腹抹去上面殘留的血跡，收起刀刃。
——然後順手就收了起來。
這舉動宛若行雲流水簡直不能夠更加的理直氣壯。為了防止鄰居看見自己的自殘行為，栗花落在動手前拉了窗簾，暗下來的光線顯得有些模糊不清。
「喂。」栗花落輕輕的踢了他一下，也不準備虛以委蛇片刻，帶著點譏諷嘲弄的語氣，徑直問道，「你接下來該不會準備收起我視線範圍以為的所有刀具吧？」
她眼底閃爍著的是冷冷的刀片似的鋒利光芒，好像只要他的回答是肯定的，就會像上次那樣直接動手，毫不留情的把她送回地獄似的。
「並不只是這樣，主人。」他回答，聲音低不可聞。
栗花落挑起眉。
「還有其他的，任何能傷害到您、讓您流出鮮血的東西。」惡魔安然微笑，不急不緩的用陳述、宣判的語氣，認真而肯定的說道，「都會消失在您的眼前。」
「……嗤。」
厭煩的扭過頭，栗花落一點都不想看見這個惡魔。從深淵裡爬出來的傢伙，總是敏銳的令人畏懼，能夠直接探入人心深處，察覺到最重要的東西。
不，科爾文就不這樣。
——科爾文一直都很聽話的，每次召喚出來的時候都是。
有了這個不聽話還總想搞事情的傢伙做對比，栗花落越發的懷念起自己的女配標配惡魔了。
「你總會讓我感到驚訝，古川優也。」栗花落抱著手，涼涼的說道，「可你不覺得自己簡直是在做夢嗎？」
只要下手夠狠，甚至留長的指甲都能在手腕上劃開狹長的傷口，任由血液噴灑出來，落在地上繪出第二個召喚陣。
「您再期待著科爾文的到來嗎？」
「我想您需要知道，我在進入召喚陣的時候，的確有碰到他。那傢伙對您的鮮血的味道敏感的簡直像是醜陋的食人魚，但他還是輸了。」
「他每一次，都必然會輸給我。」
「所以……您有我就可以了。」惡魔的聲音低下去，喃喃著，用著在栗花落聽來滿是惡意的聲音，「不需要另一個。」
「您別妄想再一次的把那個廢物召喚出來。」
惡魔不無惡意的說道。並不是栗花落的錯覺。他半跪在地上，仰著臉注視著自己的主人。
「我不會給您這個機會的。」
第74章
惡魔和他的主人陷入了某種微妙的僵持。
他開始寸步不離, 規避了視野範圍內所有能讓栗花落有機會畫下第二張召喚陣的工具。
甚至開始對東方使用筷子的食物進行深刻的研究。
栗花落：……
她還能說什麼呢。反正主動權從來都不在她身上。
古川優也很高興自己的主人終於意識到了這一點, 從對方再一次將自己召喚出來開始, 她就已經徹底喪失了自主決定某些事情的權利。
「我並沒有準備召喚你。」栗花落語氣冷淡的駁回了他的妄想，「無論誰都好，只要不是你就行。當時是這麼想的。」
惡魔彎著眼睛笑了一下。
過程並不重要, 重要的只有結果。無論他的主人開始的想法是什麼樣都，但是現在站在她身前, 與她簽訂這份靈魂契約的，只有他。
少女的目光輕飄飄的掃過惡魔從未變過的面容, 她似乎想說些什麼, 又遲疑了片刻。
「你什麼時候……認出我是我的？」她撐著臉頰, 興趣缺缺的像是隨便找到一個話題來跟惡魔聊天，「…絕對不僅僅是上一次吧。」
惡魔微微俯身：「每一次。」
他說的篤定又深情, 像是事實正是如此，戀慕著少女靈魂的惡魔, 能在不同的軀殼中一眼將其認出。
只可惜栗花落非常不給面子朝他呸了一聲：「說實話。」
古川優也笑著歎了口氣。
那麼到底是什麼時候呢？惡魔自己也記不清楚了。畢竟他們相遇過太多次，在那之前, 在那之後，每一次都伴隨著鮮血與死亡。
她渾然不在意。
所有的掙扎, 所有的不甘，看似歇斯底里的嘶吼, 狀似不顧一切的瘋狂, 最底下都隱藏著最冰冷的漫不經心。
她所有的對立看起來都信誓旦旦認真的令人發笑, 神情惡毒眉眼可憎, 轉身眸中卻是漫漫的索然無味。
輕飄飄的一眼看過來，冷淡的像是在看一場鬧劇。就算每每瀕臨死亡之時，氤氳著怨毒不甘的目光下也暗藏著厭煩的催促，希翼著黑暗的降臨。
科爾文是何等愚蠢的傢伙。
竟然對這些一無所知。
但凡他在某次離開時回頭，便會如自己一般，撞入眼底神祗般的淡薄漠然的情緒。
「……算了，你還是不要說了。」栗花落連帶著椅子遠離惡魔半米遠，十分嫌棄的說道，「笑的太噁心了，你到底在想什麼東西。」
惡魔微笑著彎下腰，表達著對自己失禮的歉意。
但絕不會說的。
那宛若從鮮血中、泥潭裡、地獄底層深淵，蜿蜒著爬升到最高層、旖旎綻放的潔白花朵般，令人為之戰慄的目光。
栗花落靜靜的注視著他，片刻後移開了視線。她並沒有對惡魔這種難以言喻的目光發表意見，只是扯了扯唇角，露出一個略顯涼薄的笑意來。
惡魔朝她微微彎下腰，轉身退下了。
少女似乎終於接受了這種情況，開始心平氣和的指揮自己召喚出來的惡魔做事情。
比如說她上午能夠安靜的在書房裡看上幾個小時的書，下午卻突然要求要去蹦極。
等惡魔處理好一切之後，她又突然反悔，要去北海道泡溫泉。這種因為帶著說不明的親近而表現出來的任性，明顯是古川優也樂於見到的。
他體貼而溫馴的準備好了一切，等他們到達北海道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暗沉下來，月輪取代了太陽高高的掛在天幕上照亮大地。
換上浴衣，栗花落把長長的頭髮在腦後紮起來，踩著木屐，啪嗒啪嗒的走過石子鋪成的小路，把自己放進冒著熱氣的溫泉水裡。
大約是因為這時候並不是泡溫泉的熱季，這個溫泉旅館的客人很少，她走過來的時候除了老闆娘，居然沒有碰見其他什麼人。
熱氣熏的大腦昏昏沉沉，甚至有些熏熏然的困意，栗花落揉了揉眼睛，小小的打了個呵欠。
片刻後水裡飄來一塊木板，上面擺放著溫泉蛋和清酒。
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換上應景服飾惡魔半跪在溫泉邊上，朝她微笑，血色的眸中似乎也被溫泉的熱度染上氤氳的霧氣，有點兒濕漉漉的。
栗花落默默的往下沉了沉，雖然並沒有什麼用，絲絲縷縷的霧氣隱隱約約的阻擋著兩者的視線，溫熱的水浸過下巴，她輕輕呼出一口氣。
「這裡的人類泡溫泉的時候，好像都喜歡這麼做。」惡魔的嗓音似乎也沾上了濕漉漉的霧氣，水汽密密的繞上來。
「哦。」
栗花落沉沉的應了一聲，語氣有點僵硬。她的視線定定的落在隨波蕩漾的木板上，伴隨著嘩啦啦的水聲，終於伸手拖到自己面前。
不過顯然他的主人對這些食物的興趣並不大，溫泉蛋動了一點點，清酒半滴都沒有少。
惡魔並不在意的收起這些，悄無聲息的融入夜色，他的主人已經入睡了。散開的長髮還帶著未幹的水汽，白皙的臉頰因為泡過溫泉的關係，看起來紅撲撲的，特別健康。
偶爾也要滿足主人的任性。
他想。
儘管知道這個偶爾，八成會變成每一次。但只要對方能安安靜靜的接受現在的情況，不再試圖做些令人生氣的行為，又有什麼關係呢？
這一夜栗花落睡的很好，什麼都沒有夢見，醒來的時候陽光才破開清晨彌漫的薄霧。
早餐是旅館準備的，配了自己釀的梅子酒，度數不高，更像是喝起來口味不錯的梅子飲料。
然而栗花落將早餐吃的乾乾淨淨，梅子酒卻半點沒碰。
「我不喜歡喝酒。」她簡短的說道。
握著陶土酒瓶的惡魔眨了下眼睛，其實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多看了這個樣式樸素的瓶子兩眼而已。
少女解釋的這麼急促，又刻意說的若無其事，反而更像是在掩蓋著什麼不得了的秘密似的。
「我知道了。」惡魔思索著，溫和的回答道。他若有所思的將酒瓶收起來，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走上前去，接過她手裡的梳子幫栗花落梳頭發。
第75章
栗花落臉色沉重的把手邊的酒放到一邊, 默默無語的看著一臉無辜的站在自己身邊的惡魔。
惡魔神色淡然的看著他，好像自己什麼都沒有做似的。不知是有意無意, 自從上次從北海道回來之後, 餐桌上隔三差五就會出現與酒有關的食物。
這種已經不能用偶然來說明的高速頻率, 簡直令人無法相信他不是故意的。
「您不嘗嘗嗎？」惡魔笑盈盈的問道, 語調溫柔, 「這是很好的酒。」
「我記得我有說過我不喝酒吧？」栗花落皮笑肉不笑的說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故意的嗎？」
「並沒有什麼其他的意思，只是您如果不嘗嘗的話，也太可惜了。」
「我不覺得有什麼可惜的。」栗花落面無表情的說道，眼神冷得像是一塊冰。
話雖如此，但她凝視著惡魔, 神色冷淡。惡魔笑著將手裡的酒拿下去, 眼裡卻實在看不出半點悔改的意思。像是終於捕捉到獵物弱點的獵人，看似溫柔的笑中帶著點志得意滿的味道。
有時候倒也真佩服他, 居然能想到那麼多能搭配酒的菜肴，理由都冠冕堂皇的要命。到後來栗花落說都懶得說他了，任由他自己去折騰，反正她絕對沒有碰過那些送上來的酒。
惡魔也不勸她，兩個人就像展開一場心知肚明的戰爭, 等著對方繳械投降。
栗花落由衷的懷念起了科爾文, 畢竟那個惡魔實在聽話的不得了。現在這個傢伙只會給她添亂。
只是忍耐終究是有限度的, 僅僅幾天之後, 再一次用力的把酒瓶子放在桌上, 栗花落瞪著他，皺起眉頭，滿臉寫著忍無可忍。
片刻後她又轉瞬笑起來，拿出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氣勢洶洶的仰頭喝了下去。
辛辣的液體灌入湖中，栗花落不適的咳了兩聲，把杯子往桌上一拍。她看著惡魔的眼神，像是燃燒著火焰。
「您喝的太著急了，主人。」惡魔溫和的說道，接過她手裡的杯子，輕輕的放在一旁，「需要下去休息嗎？」
他的態度可以說無可挑剔，就好像想盡各種辦法想看她喝酒的人真的不是自己似的。
栗花落簡直要氣笑了。她面無表情的站起身，理也不理旁邊那個裝腔作勢的傢伙，自己往房間的方向走去。
她大約是想走的平穩筆直，慢吞吞的眨著眼睛，輕輕呼著氣，十分鎮定的邁開步子。
直到離開惡魔的世界範圍，也走的十分的平穩。被丟在餐廳的惡魔輕的拿起那個杯子晃了晃裡面殘餘的酒意，您是指自己的主人離開的方向，突兀的笑了一下。
竭力想走的平穩，確實走得平穩。可那種有些昏沉的是絕對裝不出來的。
真可愛呀。
他幾乎歎息著想道。
獵人對獵物的陷阱已經蓄勢待發，只差最後一步。對此一無所覺、可憐而無辜的獵物，在陷阱邊上徘徊著，不知道自己距離被吞噬只差一步而已。
這些事情並不是真的是為了想要看她喝酒，只是為了試探出她真正的酒量。
就好像一個人說自己討厭狗，其實往往是害怕，那種極力偽裝出來的鎮定，永遠都會輸在一隻突然從路邊竄出來的小狗身上。
惡魔覺得自己要贏了。
自以為成功欺騙惡魔的主人，得意之餘也難免鬆懈。
她總是這樣不是嗎？明明已經勝利在望，可永遠會因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放鬆警惕，將明明觸手可及的勝利，就這麼拱手送給敵人。
餐桌上的酒成功被替換成了果汁。
沒有嗅到酒精氣味的少女漫不經心的喝下第一杯，覺得味道還不錯，便毫無防備的、愉快的喝下了第二杯果汁，接著是第三杯。
她似乎並不知道這世界上有一些東西釀出來的酒，看起來是一個樣，喝起來又是另一個樣。
盈盈的眸中氤氳著微醺的霧氣，白皙的臉頰上飄起紅雲，她注視著站在身前的惡魔，濕漉漉的眼神裡滿是毫無防備的乖巧。
「您知道我是誰嗎？」惡魔覺得事情有些出乎意料。
小心出手拉住他，少女的目光溫順而依賴，她呆呆的看著惡魔，眼神卻像是在看著另外一個人。
「松陽。」她溫和且溫馴，用著自己喝醉後濕漉漉的嗓音，那麼毫無防備地喊出了一個人的名字。
惡魔的笑意凝固在臉上。他甚至沒有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自己應該做什麼，只是沉默的注視著主人。
他回憶了一下，自己有沒有曾經在某個前任主人的身邊遇到這麼一個叫做松陽的男人。
可是沒有。他與對方相遇的那麼多那麼多次，伴隨著死亡與鮮血的經歷中，從來沒有這樣一個男人出現，這個名字仿佛就像是憑空跳出來的。
人類少女溫暖的手掌這樣握著它，用最溫馴的仿佛可憐兮兮的小動物一樣的目光注視他，讓惡魔一時之間沒辦法移開視線。
兩個人沉默的對視著，惡魔在思索無果之後，開始思考該怎樣收拾接下去的局面。
他原本只是想要套出一些小秘密，比如對方是如何一次又一次的不同的身體中又比如為何她如此鍾愛於人類的身體。
他沉默的思索，卻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他的思維開始變得遲鈍，原本絕不會有的困意鋪天蓋地如同海浪般襲來。
這是完全沒有辦法驅散的，就像是他所有的感官都被一個玻璃罩子隔絕了外界能夠喚醒他的一切。
少女仍然凝視著他，目光溫馴。但她眼中那些霧氣不知道什麼時候消散，栗花落就這麼安安靜靜的注視著他，注視著他終於抑制不住的合上眼睛。
那雙蔚藍色的眸中飛快的閃過一絲狡黠，獵物成功變成獵人，或者說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步入這個獵人佈置的網路中。
到底誰是獵人？誰是獵物？
惡魔終於控制不住自己陷入黑甜鄉之中，他能夠感覺得到，少女的手仍然牽著自己的手，但這也只是他能感受到的最後一點知覺。
他終於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
栗花落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覺得這傢伙真是前所未有的難搞。她俯下身，如同之前在D伯爵那裡發生的事情重演，一串串的資料流程自惡魔口中吐出，從他們接觸的手掌之中沒入她的身體。
那些已經被歸入檔案之中，封存的任務隨著資料流程重新回到她的記憶之中。栗花落閉著眼睛，這裡面有些東西她已經忘了，有些東西她還記得。
不過都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畢竟沒有人會願意重溫自己一次一次的死亡。這可真是難得的經歷，栗花落苦笑著想道，她可再也不想又來一次了。
連最後一點零星的字串都徹底消失在手掌之中，栗花落才慢慢的鬆開自己的手，她遲疑的將手放在惡魔的胸口上，和那雙緩緩睜開的猩紅眼眸對視，挑眉露出一個冷淡的笑容。
惡魔沉默的和少女對視，這是他這次的主人。一個輕生的少女，也不知道為什麼，居然陰差陽錯將他召喚出來。
她的靈魂氣息是冰冷的金屬機器的味道，並不是合口味的食物，但既然已經簽訂契約成功，也聊勝於無。
「您能放開我麼？小姐。」惡魔彬彬有禮的問道，顯然發現了一些兩人姿勢上的不對勁。
栗花落輕輕笑了出來。
她並不是第一次看見對方這種虛假的表情，溫柔極了，仿佛你就是他的全世界一般。
但這種笑容並不意味著友好，隨之而來的便是他熟悉的，渲染著死亡的氣息。
「抱歉，不可以呢。」栗花落語調柔和的說道，「如果放開你的話，怎麼將你送回地獄裡？」
周圍的氣息霎時間變了。
「不要試圖反抗。」栗花落溫柔的朝他說道，「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想好，怎麼再把你送過去的同時，本體也一起受到傷害。」
「當然，你不會記得我。永遠都不會。」
惡魔挑起眉，他臉上那種偽裝出來的溫柔笑意，終於在一瞬間消失。他意識到了自己的身份，流露出來的神色，透著一種從深淵裡爬出來的兇狠，帶著血腥味的殺氣，森冷的死亡氣息。
「你是誰？」
「普通的人類而已，不用記得太清楚。」
栗花落緩緩歎了口氣，覺得自己說的好像有些多了。他重重地將手裡的匕首朝著他的胸口按下去，沒有血液溢出，只有絲絲縷縷的霧氣朝著傷口從逃竄出來。
真可惜。
栗花落無端想道，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可惜什麼。但惡魔順著霧氣回到地獄，她突然覺得有些惋惜，也許是因為對方殺了她那麼多次，自己卻只動了兩次手，實在有些不公平。
儘管如此想著，但下次還是不要再見面了。
栗花落歎了口氣。
她重新拿起匕首往自己的手上面一劃，血液順著傷口溢出，滴落在惡魔剛才消失的地方。
熟悉的召喚陣再次出現，她想著總不會倒楣，再次將對方召喚出來。
事實也確實如此，召喚陣血色的光芒褪去，金色豎瞳的惡魔半跪在地上，朝她恭敬的低下頭。
「許久不見了。」栗花落頗為溫和的朝她說道，「科爾文。」
第76章
「太差勁了。」
短暫的溫情過後, 栗花落毫不留情的訓斥道, 「居然連續兩次都被那傢伙搶先到達現世。」
科爾文半跪在地上, 老老實實的聽著主人的責備。他蛇類似的金色豎瞳中那些冷酷的情緒褪去, 滿滿的都是羞愧，以及惶恐。
和上一次見面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對栗花落來說，這才是她所熟悉的科爾文。儘管長著一副看起來冷酷無情的面容，實際上卻聽話且忠誠，無論自己說什麼都只會好好好的答應下來。
「真沒勁。」栗花落嘟噥道，血液順著手腕的傷口蜿蜒自指尖滴落，她把傷口往科爾文面前一遞，神情透著點不耐煩, 「我明天想去京都旅遊。」
「是，我會準備的。」
科爾文低聲說道, 以一種迅速而輕柔的動作幫栗花落把傷口包紮好, 從地上爬起來, 微微彎下腰，轉身離開。
栗花落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說起來這區別對待也太明顯了。在古川優也面前她就像是剛剛被人家抓回家的野貓，渾身上下寫滿了警惕, 無論你怎麼低聲下氣的討好她, 也要做好被踹幾腳撓幾下的準備。更不用說但凡有點點的風吹草動，就會毫不留情的甩手離去這種無情的行為。
然而在科爾文面前, 就算是貓也是馴養好的家貓, 連發怒都帶著恃寵而驕的嗔意, 上手摸兩把尾巴尖尖也不會被怎麼嚴厲對待。
——惡魔簡直哭暈在廁所。
綠色的資料流程在白皙的皮膚下流光似的閃過, 一部分被構建身體的資料拉進去融合成為一體，其餘的則游離著不肯被吞噬，到處躲避著尋找自己的資料。
輕輕吸一口氣，栗花落沉默的握了握手掌，她的目光掃過餐廳，總覺得那個傢伙留下的氣息還在徘徊著。
「把整棟房子都重新清掃一遍。」她找到正在收拾明天行李的科爾文，理所當然的命令道，「旅行延後，我不想再感受到那個傢伙的氣息。」
「是，我明白了。」科爾文的神色無奈又縱容，十分認真的建議道，「收拾屋子的時候會有一些難以避免的狀況，打掃結束之前您可以出去走走嗎？」
栗花落撇撇嘴，不過還是出去了。
兩個人從見面開始就沒有試圖偽裝點什麼，直接進入相識已久的模式。科爾文儘管很想解釋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上次沒有認出她，但是栗花落看起來也並沒有提起這件事的意思，他也就跟著含糊的省略過去，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
資料流程在身體裡亂竄的時候會帶起微弱的刺痛，有點像是靜電，栗花落漫無目的的走在街道上，視線輕飄飄的往旁邊掃過，對上一雙毫無波瀾的眼睛。
齊木楠雄坐在街道邊的圍牆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隱藏在綠色眼鏡後面的眼眸裡，是慣例死水般的波瀾不驚。
「……不要用超能力嚇人，齊木君。」和少年對視著，安靜了片刻，栗花落幽幽的說道。
所以你是被嚇到了嗎？
齊木楠雄在心裡吐槽道。下一秒他就反應過來對方拒絕了自己的心靈感應，臉上難得的露出有點糾結的神色，不過也轉瞬即逝，又是一派的平靜。
「唉，和前輩說話也不肯開口嗎？」栗花落對自己的身份轉換適應的非常快，「總部像我一樣的人可是很多的哦。」
那就到時候再說。
齊木楠雄面無表情的想道，他的視線從栗花落身上移開，警惕的看了看周圍的情況。
街道盡頭傳來隱約的聲音，能聽見幾聲『楠雄』的呼喚，聽起來像是十幾歲的少年少女們。
收回目光，和這個各種意義上都不太省心的超能力後輩對視一眼，栗花落明知故問，笑的超甜，「在躲人嗎？」
齊木楠雄還是不吭聲。
難得週末，他只想在家裡呆著，安安靜靜，一個人。可惜他那些相識的小夥伴們不約而同的找上來，想拉他去逛街/吃拉麵/尋找秘密基地/除靈/約會……總而言之就是不肯讓自己清靜。
原本只是想出來躲過去，沒想到會正好遇見要出門的栗花落。畢竟兩個人門對門。會碰見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那……齊木君。」栗花落態度友善的提出邀請，「要不要去吃點心？前輩我來請客哦。」
齊木楠雄一時間有點心動。
幾乎尖銳的視線從上方傳過來，齊木楠雄猛地轉過頭，就在栗花落身後的屋子裡，二樓的窗戶旁邊，生著蛇類似的豎瞳的年輕人，冷冷的盯著他。
那雙眼睛裡滿是冷血爬行動物才會有的森冷，殘酷冷漠的像是森林裡盯上獵物的野獸。
——全是警告。
幾秒後收回視線，齊木楠雄在心裡冷笑一聲，對著栗花落點點頭。少女似乎對身後的視線一無所覺，開開心心的拿出手機開始查附近有什麼不錯的甜品店，然後把導航遞給齊木楠雄。
這傢伙……齊木楠雄眯了眯眼睛，對栗花落裝傻的行為非常不滿。不過看在對方說請客的份上，暫且裝作自己並沒有看出來的樣子好了。
避開了目良千里經常會去打工的那家咖啡廳，齊木楠雄跟栗花落到達另一家甜品店。
這樣應該算是躲開了那些傢伙吧。
毫不客氣的點了平時因為零花錢不夠而沒有品嘗過的特級咖啡布丁，齊木楠雄合上菜單，在心裡沉沉的想道。
不過介於神明對毀滅他個人安靜生活的那種不知名熱愛，這個念頭委實說不是很有底氣。
「被神明寵愛的超能力者啊。」栗花落托著下巴，笑吟吟的調侃他，「這也是一種拜託不掉的煩惱呢。」
齊木楠雄面無表情：你可閉嘴吧。
前後輩的關係讓兩人怎麼說都親近了一點點，那點同事之間微妙的親近，總比之前要好。栗花落歎著氣抱怨齊木楠雄怎麼就不肯開口說話，這樣下去真的不行。
齊木楠雄心想難道我會告訴你因為我覺得開口說話就是輸了嗎？不可能的，不存在的。
說這些倒不如談談站在你家窗戶後面那個看起來就很危險的男人是怎麼回事比較好。
他倒是很想這麼說了。
但還是沒開口。
這種氣氛詭異的眼神交流大概還要維持一段時間。
栗花落神色冷靜的想道，畢竟她距離這種少年人的青春叛逆期已經過了很久很久了。對面坐著的齊木楠雄吃著剛剛端上來的咖啡布丁，滿臉寫著幸福，周身都飄著小花花。
……果然還是個孩子。
若有所思的想著，栗花落看著少年人的眼神越發和藹可親。
齊木楠雄：……
堅強的吃完最後一口咖啡布丁，被這種長輩般慈愛的眼神看的毛骨悚然的超能力者抬起頭，面無表情的和她對視著。
「……」
這種滿肚子的槽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吐的感覺，對齊木楠雄來說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畢竟他雖然看起來沉默寡言，實際上內心一直是個平穩沉靜的吐槽機沒錯了。
——這絕對是因為他周圍的那些傢伙槽點太多了的關係！
終於意識到自己本質（bu）的齊木楠雄心情激蕩之下無意識的把手裡的鐵勺捏成了麻花，然後下一秒又迅速用超能力把它捋平變回原來的樣子。
「要學會控制自己啊。」栗花落認真的說道。
你以為這是誰的錯啊！
齊木楠雄內心激動，然而表面上還是沉穩平靜的不得了——他是絕對不會開口說話的。
栗花落歎了口氣，故意一點都不小聲的小聲嘀咕道：「這小孩真難搞。」
齊木楠雄：……
他的心情有點一言難盡。
「沒有什麼想問的嗎？」栗花落朝他歪歪頭，語調輕快的問道，「凡是要學會追根究底哦。」
你想讓我問什麼？
沉默片刻，齊木楠雄用眼神反問。
隔著眼鏡也能完美接收齊木楠雄意思的栗花落摸了摸下巴，語氣不太確定：「比如那個瞪著你的惡魔是從哪裡來的？」
……惡魔。
儘管非常希望這是個形容詞，但齊木楠雄還是覺得這應該不是。是名詞的可能性比較大一點。
「不要在意這些啦，以後超自然的生物還多的是呢，明明齊木君自己也是吧。」栗花落滿不在乎的揮揮手，「之前那個傢伙呢被我殺、咳，我是說送回去了，換了這個過來。」
掩飾的太假了啊我說。
十分冷靜的移開視線，齊木楠雄什麼都不想回答。那些惡魔什麼的，妖怪什麼的，在這傢伙出現之前，可從來沒有在他的世界裡出現過。
「但不能因此就說他們不存在嘛。」顯然和齊木空助一樣點亮了楠雄語十級的栗花落笑嘻嘻的說道，「總會碰到的啊。」
一、點、都、不、想、碰、到。
齊木楠雄表情冷漠。
「唔，對了。話說……齊木君是不是有個哥哥？」栗花落喝了口自己點的奶茶，「是個智商超高的天才對吧。」
齊木楠雄看著她。
「齊木哥哥會不會有興趣加入我們呢？」
儘管自己加入了的話，齊木空助那傢伙有很大的可能性也會同意邀請，但齊木楠雄還是表情一言難盡的搖搖頭。
——他一點都不想和那個變態的傢伙成為同事。
「這樣啊。」栗花落也沒有太過糾結，畢竟只是隨口一說，對對方的需求也沒有像對齊木楠雄這樣的全能那麼大，「那就算了吧。」
遠在國外的齊木空助冷不丁的打了個噴嚏，思索著摸了摸下巴，微妙的覺得自己好像哪裡又輸了。
一定又是楠雄在想我了吧。
弟控的方向不太對的傻哥哥想著，美滋滋的開始著手準備下一次和自家弟弟的對決。
這次他一定不會輸的！
隔著半個世界接收到這份激動的怨念的齊木楠雄，突然覺得有點冷，像是被什麼纏上了。
……哼，果然不應該在大白天提到那傢伙麼。
嘖。
齊木楠雄臉色沉沉的想著，他抬眼又撞入栗花落眼底天空般的一抹蔚藍中，停滯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移開目光。
這張臉不如上次的霧氣般朦朧虛幻透著弱不勝衣的柔弱美，只稱得上是端正清秀，是在路上擦肩而過的時候，會使人真心讚歎一句卻不會戀戀不捨的回頭的那種好看。
但是，也許是身體裡呆著的那個靈魂的緣故，很容易便能和其餘的好看的路人分開。
她注視著你的時候，像是在注視著綻放的花。
「那麼，咳。」齊木楠雄不太自然的開了口，他面無表情的，語氣乾巴巴又平淡的順著剛才中斷的話題接下去，「那個惡魔為什麼會在你家裡。」
輸了。
他內心也面無表情的想道。
沒想到對方居然真的開口了的栗花落眨眨眼睛，捧著臉頰，眼睛亮閃閃的看著超能力者。
「哇。」她輕快的說道，神色是如願以償的滿足，「這才對嘛，要多開口說說話，齊木君。」
齊木楠雄：……
他的眼神明顯兇惡起來，栗花落笑著擺擺手：「別在意別在意……唔，這要怎麼說呢。」
她想了想。
「歷史遺留問題吧。我們降臨此世的身軀由資料構成，比如綾小路千花，你稍微追根究底一點就會發現，這個人其實並不存在。」
「所有的設定，都只存在於認知裡，而非現實中。就好像人們對小時候的記憶那樣，隱約記得有這回事，卻沒辦法確認那是真的。」
「綾小路千花和藤井理奈是好朋友。但如果藤井理奈再仔細回憶，就會發現她其實從來不認識這個人，那些自認為的過去都是不存在的。」
「當我們離開的時候，這些資料會進行篩選的抽離，比如綾小路千花被家裡安排去出國留學深造，這就是對任務員離開時的處理。」
「你認為她出國了，記得她是哪天哪個航班，但無論是出境管理處、海關、亦或者說機場，都查不到這個人的資料。」
「然後……」
栗花落伸出手，蓋在杯子口，裡面的水突然湧起，從指縫裡滲出，滴滴答答落在鋪著格子桌布的桌面上。
「因為技術問題，有些時候會造成資料溢出殘留，導致不同的情況。最常見的情況就是某個人突然在某天會覺得這個場景是不是似曾相識，或者說誤以為是平行世界，如果再深刻一點，他甚至會覺得自己重生了。」
「世界是不停重複的，這點你不是應該很清楚嗎？齊木君。」
栗花落笑著問道。
這種意有所指的內容……曾經為了拯救世界而不停的將時間逆轉的超能力者不太自然的咳了一聲：「這跟那個惡魔有什麼關係。」
「一百集的動漫從八十九集開始看，不給前情提要的話你看的懂麼？給我好好記住前輩的新人指導啊。」栗花落深深的歎了口氣，「唉，總而言之，我是在回收溢出資料，懂了麼？」
「過山車發起最後衝刺前的緩衝嗎？」齊木楠雄一針見血的說道。
「為什麼不能是音樂會高/潮部分前的準備？」栗花落很鬱悶的反問，覺得對方的比喻一點都不浪漫。
「你是浪漫主義者？」
栗花落伸手比了個大大的叉，頗為嚴肅的反駁超能力者這句沒什麼好聲氣的諷刺：「不，我是現實主義支持者，而齊木君你是理想主義者吧。」
「……並沒有和你討論這個的意思。」齊木楠雄無語道，「還不回去沒關係嗎？」
他可記得那個惡魔銳利的像是刀刃一樣的眼神。那種明顯佔有欲強到令人窒息的表情，她再不回去的話，搞不好等會兒就直接找上來了。
「沒關係，科爾文比較聽話。」栗花落並不在意齊木楠雄的提醒，「他不會做出讓我不高興的事情的。」
「真狠。」
「也沒有啦。」栗花落伸手拖過一份咖啡布丁，頂著齊木楠雄冰冷的死亡凝視，吃的泰然自若，「我覺得還好，如果資料流程溢出的足夠多，他應該習慣了才對。」
無話可說。
齊木楠雄想，他看了眼吃的十分愉快的栗花落，神情嚴肅的也開始享受這份盛宴。
——誰都不能跟他搶！
兩個人一聲不吭的把桌子上的東西吃的乾乾淨淨，這才準備離開，栗花落刷卡的時候看著那個數額，挑眉瞥了齊木楠雄一眼。
「有空到總部來的話，要記得請我吃飯哦。」
也沒想到居然會這麼貴的齊木楠雄特別嚴肅的點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
栗花落出了門就往來的方向走去，覺得這時候那些人應該已經放棄尋找自己離開了的齊木楠雄，正沉吟著要不要和她一起回家，旁邊忽然傳來驚喜的聲音。
「——齊木君？」
照橋心美驚訝的捂著嘴唇，看著背對著自己的齊木楠雄，身旁是此起彼伏的因為少女的美貌而發出的讚歎。
「哦——哥們！」
「齊木，好巧啊！」
「師父——」
「……」
齊木楠雄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他覺得栗花落搞不好就是知道會發生現在這個情況，才走的那麼乾脆俐落。
——可惡。
栗花落重新回到住處的時候，裡面已經被擦洗的乾乾淨淨閃閃發亮，和她離開時要求的一樣，沒有半點古川優也遺留下來的氣息。
「做得不錯。」她朝科爾文點點頭，並不吝嗇自己的誇獎，笑吟吟的說道，「果然還是你用起來最順手了。」
「我的榮幸。」
科爾文恭敬的回答。
腳步輕快的湊近豎瞳的惡魔，栗花落微微仰起臉，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那張俊美的面容好一會兒，態度親昵的用自己的額角蹭了蹭對方的下巴。
「明天我們去京都旅遊，不要忘記了。」
她柔和的說道，並沒有忘記自己原本的打算。蔚藍色的目光輕柔的從惡魔的面容上掃過，科爾文低垂著眼簾，任由栗花落打量著。
「是。」科爾文低聲說道，悄無聲息的收斂了自己的呼吸，生怕讓栗花落感到絲毫不適，「我會準備的。」
對話沒有問題，但栗花落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似的。她默不作聲的打量了科爾文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
「喂。」
栗花落蹙起眉頭，語氣是十足十的不悅，又把自己和他湊的更近了一點，咬牙切齒的盯著那張熟悉的面容，惡狠狠的開口問道。
「科爾文，你為什麼不敢看我？」
「您看錯了。」科爾文緩緩說道，聲音輕的幾乎聽不見，他垂著眼簾，「我並沒有不敢看您。」
栗花落的心緩緩沉下去，不詳的預感取而代之。她眯起眼睛，握住科爾文的手腕，聲音冷下來：「你見過古川優也了？」
這不可能。
幾乎古川優也化作的霧氣剛剛消散，她就把科爾文召喚出來了。召喚陣又不是什麼真的通道，還能在擦肩而過的時候聊上幾句。
科爾文沉默著。
沉默在這種時候毫無疑問等同於默認正確，他緩了緩，慢慢搖了搖頭，低聲回答道：「並沒有，主人。」
「……」
這種事情上，科爾文從來不會對她撒謊。
栗花落慢慢鬆開拽著科爾文的手，注視著這個自己熟悉的惡魔，蔚藍色的眼裡透出淩厲的探究。
科爾文始終避開她的凝視，尤其是在栗花落抓著他的手的時候，簡直要驚慌失措的閉上眼睛了。
終於栗花落移開自己約莫是過於冰冷的視線，緩和了說話的口吻，平淡的吩咐道：「去準備明天的行李吧。」
「是。」
科爾文恭敬的朝她行了一禮，態度平靜的轉身離開。青年的背影挺拔修長，金髮璀璨的不像是惡魔能夠擁有的，栗花落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沉著一張臉，忍不住輕輕嘖了一聲。
科爾文說他沒有跟古川優也見過面，這個暫且可以相信。但有沒有說過話，或者隔空交流就不一定了。
但她已經把古川優也身上溢出的資料清理出來——並不是消除記憶什麼的，而是徹徹底底的把那些關於她的內容全部都給抹去。
所以就算兩個人有交流，也不應該造成科爾文這種情況——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甚至竭力避開兩個人對上目光，就好像知道一但跟栗花落對視太久，就會發生不好的事情似的。
所以到底是為什麼……
栗花落沉吟著，但目前來講可以說毫無頭緒。不過沒什麼關係。科爾文到底是因為什麼才避開和她對視這並不重要，他總會有避不開的時候。
她休假的時間還長著呢，可以不緊不慢的來。科爾文是最後一個。只要在休假結束之前收回他身上的溢出資料，那就可以了。
第77章
他們前往京都。
之前也說過了, 這是非常漫長的一次假期。
栗花落用了半個月的時間在這個城市裡漫步，科爾文也一如既往的陪著她。
下雨的時候她在雨裡溜達, 科爾文就拿著雨傘在後面跟著, 她摩拳擦掌的爬上樹要摘果子, 科爾文就在下麵接。
釣魚的時候科爾文在旁邊捧著各色魚餌，下廚的時候科爾文給她遞調料，畫畫的時候科爾文就負責準備各種顏色。
柔和的陽光從落地窗外灑進來，白木桌被渲染了半邊的金芒，栗花落捧著咖啡斜坐在吊椅上, 科爾文坐在她對面，謹慎的對付著碗裡的香草霜淇淋。
他們倆並不刻意無視過去, 有些時候也會聊聊曾經度過的日子, 有些事情栗花落記得科爾文卻不記得, 有些事情科爾文低聲敘述著，栗花落卻沒什麼印象。
但這些事情都相差無幾, 努力的針對某個人或者某些人，接著便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敗，直到最後徹底結束——現在提起來卻有些啼笑皆非。
「科爾文……你和那傢伙是不一樣的。」
栗花落忽然說道。
「他一次又一次的殺死我, 將我送入死亡的懷抱, 令我看見他便像是面臨著死亡冰冷強硬的的威脅，而潺潺冥水距我一步之遙。」
「可你猜我發現了什麼。」她眉眼間帶起狠厲的色彩，「上次我把他召喚出來, 發現他居然對我抱有愛慕, 他戀慕我, 卻也毫不留情的殺死我。」
「……你們惡魔都這樣麼？」
少女歪歪頭，語氣天真的像是真的在提出疑問一般。科爾文放下手裡櫻花狀的小勺，認真的想了想，沒能成功得出一個答案。
「我不知道。」他實事求是的回答，「畢竟我還沒有愛上某個人。」
栗花落撲哧笑了出來。
「你喜歡我……當然不是他那種喜歡，你只是忠誠於我，科爾文。」她忍不住笑著歎了口氣，終於不再避諱他們之間徘徊已久的某個問題，而是緩緩說道，「既然你忠誠於我，科爾文。那麼你為什麼不肯聽我的話，讓我帶走某些不能留下的記憶呢？」
科爾文沉默了片刻，他思索著，目光沉沉如水。
蛇類似的金色豎瞳總帶著野獸般的陰冷，可也掩蓋不了青年模樣的惡魔與生俱來的俊美，路過桌邊的少女們總忍不住回過頭，留戀的再看上他一眼。
「恕我直言，主人。」終於科爾文誠懇的說道，「我無意忤逆您。可您做出的這個決定，對我來說是否不太公平呢？」
「那些曾經的時光……那些一次又一次的重複，是我切身經歷過的日子，您不能就這麼輕易的將他帶走，好像隨手抹去一層無關緊要的塵埃。」
「有些事情您已經不記得了，可我還記得。我記得有一次，我被古川優也的主人帶走，囚禁起來，她用我來威脅您。」
「您知道自己是必然要輸的，也知道我遲早是會死亡的。不是在守護您安全的時候，就是在您死亡之後，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我不會真的死去，您也一樣。」
「但您還是來了。」科爾文慢慢的，語調十分平靜的敘述著栗花落早已經不記得的事情，「這是我的惡魔，沒有任何人能從我手裡帶走他的命——您當時是這麼對那個女人說的。」
栗花落目光微顫，有些訝異——她是真的不記得了。不過是任務中無關緊要的瑣事罷了，沒有什麼必須要記得的，她返回總部之後這些都會隨著任務結束的歸檔而沉澱下去。
沒有什麼好記住的。
科爾文還在繼續說下去，他的聲音很輕，也很平靜，沉穩的像是在敘說別人的故事似的。
「那一次您死在我的前面，明明不是第一次，我卻比以前更加的——完全沒辦法忍受這個場景。」
「我試圖吞噬您的屍體。」
栗花落的手一頓，杯子裡的咖啡猛地晃了一下，灑了一些出來。科爾文伸手接過她手裡的杯子，拿出手帕幫她擦去手背上的咖啡，又拿紙巾把桌面收拾乾淨。
然後才接著說下去。
「您如果想要把這些記憶帶走，對我而言是不是有些……」他頓了一下，「太過殘忍了。」
栗花落的關注點並不在這裡，她有些怔愣的看著科爾文，滿臉不可思議的反問道：「你試圖吞噬我的屍體？」
難怪。
她恍惚的想道，難怪科爾文會對這些這麼警惕。
難怪他會不敢看自己的眼睛。
原來如此。
「您的血肉味道並不好……畢竟只是些資料而已。那些資料裡包含了……」科爾文的聲音低下去，「由此我也知道了許多事情。」
「古川優也打傷我，邁入召喚陣，可是沒有多久就回來了，又正好失去了關於您的記憶。」
「所以我就知道了，我想您一定發現資料溢出流逝，開始著手回收了。」科爾文面無表情，他的聲音低沉下去，「您不能這麼對我。」
「……」
栗花落啞口無言。
她想過很多原因，比如科爾文和古川優也傳過消息，比如古川優也準備好了後手，卻沒有想到原來是自己的問題。
「您不能這麼對我，那些是屬於我的記憶，不是隨手就能抹去的灰塵。」科爾文平平板板的說道，他一向不是會說甜言蜜語的人，這種時候的語氣也平靜的像是波瀾不興的湖面，「留不留下應該由我自己來決定，不是嗎？」
「我很抱歉，但是那些……」
栗花落試圖說點什麼，但竟然沒辦法把準備好的理由原原本本的說出來，最後只能選擇沉默。
她歎了口氣。
「行吧行吧，我也說不過你……你用本體過來。」沉默了幾秒，栗花落不太高興的說道，揮手叫來做咖啡的那個小姑娘，好聲好氣的要了紙和筆，懶懶的一抬眼，「我有點事要做。」
科爾文茫然的怔住了。
第78章
姓名：科爾文
種族：……
性別：……
千里迢迢被栗花落從地獄抓過來的惡魔本體, 抓著筆奮筆疾書, 厚厚的一疊表格被拍在他面前，仿佛無窮無盡。
從基本資料到為人處事的小測驗, 詳盡的像是在對他由內到外的做一場全方位的分析, 科爾文捏著筆，忙裡偷閒的抬眼看了看栗花落，披著少女外皮的執行員慢騰騰的攪著杯子裡的咖啡, 目光落在不知名的半空中。
片刻後她似乎感受到了什麼, 微微側過頭看了科爾文一眼：「怎麼了？」
科爾文搖搖頭。
他皺著眉頭把最後一張《確保自身不會因為感□□宜影響工作加班（哪怕禿成地中海）》寫完，拿起這疊文件在桌面上敲了敲，整整齊齊的遞到栗花落手邊。
「你要想好了。」栗花落隨手翻抽兩張看了看，又塞回去, 心平氣和的警告他，「這條路不能回頭的。」
科爾文點了點頭。
「沒關係。」他平靜的回答道, 「對我而言，這個世界已經失去了樂趣。」
栗花落笑了一下。
她嘴上勸著科爾文不如考慮考慮再決定, 好像自己已經心如鋼鐵冷硬的什麼都無所謂了似的, 可手上拿著那麼厚一疊入職測驗, 目光卻已經不由自主的看向落地窗外的某處風景, 沉沉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穿著唐裝的青年施施然經過窗外，懷裡抱著一隻毛色雪白的狐狸，他那雙異色的眼眸漫不經心的往這個方向一瞥, 眸光流轉, 似乎朝栗花落點了點頭。
然後便漸行漸遠了。
「我不希望你後悔, 科爾文。」她終於回過神，低聲說道。
「我知道。」
科爾文的回答言簡意賅，栗花落沉沉的歎了口氣，撇撇嘴，洩憤似的用手裡的文件拍了幾下桌面，給齊木楠雄發了條告別短信，表示自己要離開了，希望以後能在總部見面。
收到消息的超能力者則簡短而冷酷的回了句再見。
栗花落撕開手中的信。
「前輩——」負責接送的後勤部的小姐姐開心的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啦？我還以為還要一陣子才能見到你呢。」
「帶了個新人回來。」栗花落朝她溫和的笑了笑，「剩下的假期幫我攢著吧，累積到下次一起用。」
接到消息的人事部已經趕了過來，接過栗花落手裡的資料，翻了幾遍之後把科爾文團團圍住。
科爾文不太耐煩的皺著眉，豎瞳隱隱有拉長的趨勢，但他仍然聲線平穩情緒冷靜的回答著接連不斷的問題，態度還算不錯。
他長得是真好看，眉梢眼角都透出一種鋒利的冷硬，容貌俊美的在總部也不多見。更好看的也不是沒有，但技術部捏臉建模出來的，怎麼都有種缺乏生氣的不真實感。
栗花落一邊和後勤部的小姐姐閒聊著無關緊要的話題，一邊去看科爾文，對方偶爾會對上她的視線，便垂一垂眼簾，露出馴服的神色來。
「前輩前輩，做任務伐？」小姐姐拽了拽她的衣袖。
栗花落啞然：「這麼著急？」
「小任務嘛，跟主角隔著十萬八千里那麼遠呢。」後勤部的小姐姐翻開手裡偽裝成資料夾的光腦，「喏，這種小角色，輔助一下配角的配角做一次註定失敗的反叛，又沒什麼難度的。」
「這麼簡單的，非休假期間也沒有人想要接……前輩你就幫幫忙嘛。」
栗花落眨了下眼睛，無可無不可的笑著點了點頭。
「好啊。」
栗花落翻了翻大致內容，這是已經確定了主角的世界，任務影響極為微弱，甚至不用跟主角接觸，大多數用來給新人練手或者老人休假用的。
不過滯留太久的話確實是個問題。
確定了任務座標，栗花落走到科爾文身邊，準備打個招呼再走，免得產生什麼不必要的誤會。
「我有個任務要去做，很快就回來。」栗花落示意了一下手裡的文件，「你跟著人事部的走就行了……入職做完把他送到我宿舍就行了。」
「好的前輩，沒問題。」
「我會在家裡等您回來的。」科爾文微微彎下腰，「主人。」
「……倒不用這樣，以後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栗花落失笑，幸好周圍的員工都是經過大風大浪的，沒有人對她露出看變態的表情，「我們是同事。」
科爾文低下頭，沒有說話。他到底怎麼想的，栗花落覺得自己也能猜出點來，不過到底要怎麼跟他溝通這方面的事情——比如既然自己已經把他帶回來了，就表示兩個人的地位是平等的，起碼是朋友，不再是主僕。
——在局裡搞這種東西是會被掛牆頭的。
一邊琢磨著這該怎麼說才好，栗花落一邊被後勤部的小姐姐推進了傳送艙，金色的光芒亮起又暗淡下去，清晰的意識逐漸被抽離身體，陷入空茫茫的混沌當中，繼而猛地往下沉去，落入資料構成的身軀。
「阿杏。」
清朗的聲音這麼喊著她。
***
下雨了。
土方十四郎站在屋簷下，神色冷峻的點燃一根煙。才燃起的星點火光，迅速被從旁邊潑來的冷水澆滅，男人灰頭土臉的把煙扔了，滿臉兇狠的往旁邊看過去。被他盯著的少女滿臉無辜的把手裡的木盆往身後藏，假裝自己什麼都沒幹。
「啊，人間慘劇。」她旁邊的沖田總悟頂著張人畜無害的娃娃臉，抑揚頓挫的感歎道，「真選組副長土方十四郎，居然當眾扔垃圾——實在太過分了。」
「就是就是。」少女連聲附和道，語氣都差不離，「真是太過分了。」
「——你、們、兩、個！」額角蹦出黑色的井字元，土方十四郎咬牙切齒的拔出刀，「——不許跑！都給我站住！」
三個人大呼小叫的往裡面跑去，今天值班看門的兩個真選組成員對視一眼，滿臉見怪不怪的聳聳肩。自從叫做阿杏的少女和伊東鴨太郎一起來到真選組，這種原本只有沖田總悟一個人樂此不疲的參與的『針對副長』活動，迅速加入了新成員。
「說起來……伊東之前好像傳消息回來，說快要回來了吧。」
「是呢。」
栗花落牽著沖田總悟的手，迅速跑過真選組的長廊，大聲笑著，從每個遇見的真選組成員身邊跑過去。
「阿杏快跑，副長要追上來了——！」
「加油加油！局長就在前面了噢噢噢噢——！」
有好事者跟著起哄大笑，然後被追上來的土方十四郎摁在地上暴揍。
阿杏——所有人都這麼稱呼她，這個女孩子是幾年前加入真選組的成員、伊東鴨太郎的青梅竹馬，因為沒有地方可以去，所以一直都住在真選組裡。伊東鴨太郎和土方十四郎不對付，所以她也不喜歡這個副局長，於是跟沖田總悟一見如故、或者說臭氣相投也可以。總而言之，他們對真選組的熱鬧做出了相當大的貢獻。
兩個人哇哇大叫著沖進近藤勳的房間，栗花落和沖田總悟相當默契的往正手忙腳亂的收拾著桌子上的東西的局長身後沖去，半途兩個人撞到一起，近藤勳往前一倒，於是土方十四郎闖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嘩啦啦飛了滿房間的照片。
每一張上面都是同一個女性的身影。
而且角度相當之微妙，徹徹底底的擺明瞭是非正常偷拍的照片。
土方十四郎：「……」
沖田總悟：「……」
「……好過分啊局長。」栗花落把落到自己頭上的照片拿下來，簡單的看了一眼，語氣微妙的說道，「妙小姐會生氣的。」
豈止是會生氣。
那位大小姐如果暴走起來，大概能沖進真選組，直接把近藤勳種到地裡。
近藤勳沒說話。這個身材比常人還要高大的真選組局長，以一種OTZ的姿勢跪在地上，大約是因為自己隱瞞許久的秘密被揭穿，悲痛的落下了又寬又長的深沉男兒淚，並且當眾發出了嗚嗚嗚的哭聲。
「太令人難過了。」沖田總悟說道，「終於淪落到這種地步了嗎？」
「不管怎麼看都是純粹的變態吧！」
土方十四郎大聲說道，實際上他的心情也很複雜。這個跪在地上的痛哭流涕的傢伙是他敬仰的局長，可同時身為真選組成員的本能又在讓他蠢蠢欲動——趕緊把這個偷拍別人的跟蹤狂抓起來關進地牢以維護江戶和諧的天空。
近藤勳：「嗚嗚嗚。」
最後三個人紛紛發誓自己絕對不會把這件事情說出去，然後輪流拍著局長的肩膀安慰他不會有事的。沖田總悟負責把這些照片收集起來，土方十四郎拿出了自己的打火機，栗花落接過來，一臉冷酷的把這些照片點燃，全部燒光光。
近藤勳的哭聲終於從嗚嗚嗚變成了哇哇哇。
「局長，我們先走啦。」栗花落禮貌的道別，然後拉開關上的紙門。
房間外的院子裡確實一個人都沒有，土方十四郎剛松了口氣，抬腳走出去，視線漫不經心的轉向另一邊，擠成一團的真選組成員們豎起手指朝他示意了一下，互相交換了眼神，悄無聲息其相當和諧友好的分批撤退，轉眼就走的乾乾淨淨。
土方十四郎：「……」
房間裡近藤勳還在哇哇大哭，沖田總悟和藹的進行著寫作安慰，讀作火上澆油的活動，栗花落沒有說話，大概還在很認真的燒著照片吧。
真選組副長望著雨幕，神色冷峻的點燃了一根煙。
第79章
土方十四郎最近在真選組裡的威信下降了不少。
主要原因還是據說在遭遇小混混攔路搶劫的時候, 當場下跪道歉希望對方放過自己，最後被從鄉下回來的伊東鴨太郎救回來。
不過土方畢竟積威多年, 儘管大家都有些詫異他這樣的行為，所以並沒有動搖他副長的地位。
只是對伊東鴨太郎來說，這個結局就不太滿意了。他認為自己掌握真選組最大的阻礙，就是土方十四郎這個副局長。畢竟近藤勳已經對他十分信賴，完全不成威脅。
「沒辦法, 畢竟是土方嘛。」栗花落笑嘻嘻的說道, 剝著手裡的橘子，「不過你讓我做的事情我可是都有做的哦。」
伊東鴨太郎看著女孩, 鼓勵似的摸了摸她的頭。
「做得不錯。」他笑著說道。
幾年前加入真選組的普通隊員，現在已經成為了僅次於局長、能夠和土方並肩的存在。但對於心中懷有更大的理想的伊東鴨太郎來說, 現在這個地位並不能滿足他的野心。
正兒八經的完全像是走錯了片場。
栗花落想道。
她把手裡的橘子掰了一半給伊東鴨太郎, 自己吃完剩下一半，非常努力的保持著青梅竹馬應該有的親昵。
「——我進來了哦。」
近似于少年的聲線在外面響起，不等回應，沖田總悟已經拉開門，目光飛快的掃過栗花落, 最後落在伊東鴨太郎身上。
「阿杏, 給你介紹一下。」伊東鴨太郎推了推眼鏡，口吻十分和氣的說道, 「這是我未來的副長, 沖田總悟。」
栗花落：「……」
哦豁。
她適當的表現出有些驚訝的樣子, 內心卻在想——你不死誰死。說真的, 沖田總悟跟土方十四郎不合是一回事，能把土方弄下臺他倒是很大的可能會奉陪。
但這跟伊東鴨太郎想把近藤勳一起拉下去就是兩回事了。栗花落覺得如果伊東鴨太郎敢對近藤勳動手，沖田總悟能轉身就把他給下死手砍了。
不過這個時候她還是得笑眯眯的，朝沖田總悟點點頭：「請多指教。」
沖田總悟涼涼的看著她，似乎是友好的笑了笑：「請多指教。」
伊東鴨太郎還有事情要做，很快就離開了這裡。栗花落仰起臉看了沖田總悟一眼，少年站在門邊、微微垂首看她，緋色的眸中透出某種意味不明的冷意。
栗花落倒了杯茶，笑吟吟的抬手遞過去，眨了下眼睛：「晚上要一起去吃關東煮嗎？」
每逢深夜十二點，悄無聲息出現在歌舞伎町的某條偏僻街道上的關東煮攤子，傳說只要買下足夠的關東煮，老闆就會滿足你一個願望。
「哦哦哦……已經有這種都市傳說出來了嗎？」老闆往客人碗裡夾了塊蘿蔔，興致勃勃的問道。
渾身散發著頹廢大叔氣息的銀髮天然卷，暴力的包包頭旗袍少女，還有一副存在感極低的眼鏡。
就是他今天晚上的全部客人。
「不管怎麼說眼鏡也太過分了吧！」新八發出了憤怒的抗議。看起來這個人完全不知道，作者在輸入他的名字的時候，輸入法裡首先跳出來的這樣的『(O-O)←新八』顏文字。
「啊喂喂！什麼叫頹廢大叔氣息，這種亂七八糟的介紹算什麼。」銀時不滿的用筷子把蘿蔔劃成兩半，瞪著死魚眼看他，「阿銀的內心受到了嚴重的傷害！」
「抱歉抱歉。」老闆這麼說著，從旁邊拿過來籤筒，隨手晃了晃，十幾根削好木簽在裡面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今天要抽抽看嗎？」
銀時的眼睛刷的亮了起來。
「咦……」新八扶了下眼鏡，「今天那位客人也來了嗎？」
老闆點點頭。旁邊的神樂已經擼起袖子，大刀闊斧的從裡面抽了一根出來。削好的木簽整條都是黯淡的棕，發現自己沒抽中的夜兔少女立刻猙獰了清秀的面容掐斷了手裡的籤子。
「啊啊啊——！黑幕！！！！」
「等等神樂你冷靜一點！！！！你看我抽馬上就能抽到了！！！！」新八一手抱住她，一手急匆匆的從裡面拔出一根，結果定睛一看，也是棕色。
「……」
「——啊啊啊啊黑幕！！！！」時間凝固幾秒。他把手裡的木簽一拍，也加入了暴走隊伍。
兩個顧客在掀攤子的暴走邊緣瘋狂試探，老闆平靜的連眉毛都沒有挑一下，把手裡的籤筒遞到銀時面前。
銀時嚼著燉的軟爛的蘿蔔，懶洋洋的伸出手，從裡面抽出一根尾端帶著紅色的竹簽。
旁邊暴走的兩個瞬間停止吵鬧，齊刷刷的坐下來，拍著桌子歡呼雀躍的讓老闆加食物。
什麼能滿足你任何願望的關東煮攤子老闆，只不過是一個手裡有錢又閑著沒事幹的無聊顧客，大發好心的幫那些在自己後面來吃關東煮、又好運的抽中籤子的客人結帳而已。
銀時把手裡的籤子隨手一扔，百無聊賴的和在收拾東西的老闆搭話：「今天有多少人抽中了？」
「那位客人才剛剛離開不久，你們還是第一個抽中的。」老闆笑呵呵的回答。
銀時沒說話了。
他的兩個夥伴又狂吃了一陣才停止這種侵略行為，老闆算了價錢，寫在本子上面，等那個客人下次來的時候結帳。似乎一點都不擔心對方再也不來，或者不肯付錢怎麼辦。
他們離開的時候，有一對小情侶過來坐下，片刻後發出驚喜的歡呼聲，大概也是抽中了。
「那個客人真是好人。」新八摸著自己滿足的肚子，扶了扶往下掉的眼鏡，感歎似的說道。
他們經常來這家關東煮吃東西，抽過很多次簽，在這種小事情上面，僥倖的好運氣還是有一點，所以十次倒是有六七次是能夠免單的。
銀時打了個哈欠。那雙紅色的眼睛輕飄飄的往旁邊掃了一圈，縱然深夜十二點對某些人來說夜生活才剛剛開始，遠處也能看見霓虹閃爍燈光璀璨，但這種偏僻的街道上除了他們以外也只有幾個零落的行人。
他又回頭看了一眼，終於收回目光，懶懶散散的朝前走去。
第80章
如果說土方被伊東從小混混手底下救回來, 只是稍微動搖了他在真選組中的威信、甚至有些人認為這只是謠傳。那麼他在審訊犯人的時候跟犯人哥倆好的躺在一個被窩裡看著漫畫、說著悄悄話的場景, 毫無疑問是掀起了軒然大/波。
土方十四郎盤腿坐著, 膝上擺著一把刀。這把刀既沒有顏色絢麗的外殼, 也不能用來聽音樂, 樸素的外表, 整體看起來平平無奇。
但正是這把刀，致使他這幾天不停身不由己的違反自己的人生準則，丟盡了真選組副長的顏面。
「傳說中, 和自己的佩刀死在一起的武士, 如果抱有強大的怨念的話，就會在刀上留下詛咒, 附身在每一個握起自己的佩刀的人身上。」
捧著剛沖好的奶茶，栗花落笑眯眯的突然出現, 示意土方往旁邊讓讓，跟著坐下去。
她吹了吹杯口冒出來的熱氣, 無視男人冷冰冰的眼神，逕自感歎道：「可是別人的詛咒都是變得嗜血啦, 每逢月圓就會殺人啦，打鬥的時候控制不住自己啦之類又酷又帥還中二的, 怎麼輪到副長你的時候就這麼……弱呢。」
土方：「……」
因為跟這把刀一起死的就是個又廢柴又沒用還慫的家裡蹲死肥宅——這是賣刀的老頭說的，不過他沒信，所以後果也就很顯然。
栗花落假裝惋惜的搖了搖頭。
「真慘呢。」
她鼓著臉頰專心致志的呼呼吹著杯子裡的熱氣, 也沒說自己突然是過來幹什麼的。這種不太正經的無言陪伴剛讓土方心裡生出一絲絲的感動, 下一瞬消就失在了緊跟著出現的沖田總悟身上。
「真慘呢。」
娃娃臉的少年裝模作樣的感歎著。
然後兩個人就一起嘎嘎嘎的充滿幸災樂禍的怪笑起來。
他！就！知！道！
——這兩個傢伙怎麼會突然那麼好心的過來安慰他！
捏緊了拳頭, 土方額角冒出幾個小小的井字元號，眼神也變得兇惡起來。他正準備說些什麼，沖田總悟眼睛一彎，笑眯眯的搶先開了口。
「幫我去買杯飲料。」他用著熟稔的口吻吩咐道。
土方身上寄存著的詛咒——想必在職場上也是經常被前輩這麼欺壓去打雜——毫不猶豫的控制著他狂奔出去，面目猙獰的替沖田去買飲料。
挑眉笑了一聲，栗花落伸出手想要拍拍沖田的肩膀，少年人非常自然的側身避開，緋色的眸中透出些微涼意，狀似漫不經心的看了她一眼：「我要去開會了，不然趕不上看戲。」
栗花落眨了下眼睛。
沖田轉身走的毫不猶豫，注視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視野範圍內，栗花落喝了口變溫的奶茶，好笑的搖搖頭。
「年輕人啊。」她真心實意的感歎道。
很快土方就因為開會遲到——並且是手捧著沖田需要的飲料闖進去狗腿的點頭哈腰詢問對方滿不滿意——被開除了。
雖然大家都說是因為近藤局長十分生氣，不過栗花落還是覺得是伊東鴨太郎在暗地裡使勁。
「……但是，鴨太郎，就這麼把土方趕出去的話，真的沒關係嗎？」栗花落低頭看著最新一期《少年jump》，隨口問道。
伊東翻閱著原本應該由土方來處理的檔，扶了扶眼鏡，在燈光下露出一個沉穩的笑容。
「近藤是個聰明人，但他太依賴土方十四郎了。」他淡淡的說道，「沒有了那個傢伙，真選組就已經鬆散了一半，這就是屬於我們的機會。」
少女直起上半身，歪歪頭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會兒，「鴨太郎。」她有些猶豫的開口，聲音低下去，「有時候我覺得……」
「什麼？」伊東側臉看向她。
男人的面容線條俊朗俐落，按理說應該是張冷硬的模樣，可是戴著的眼鏡卻柔和了這點冷，使他看起來溫和沉穩值得信賴。
「……簡直像是走錯片場了呢。」少女嫣然一笑，眼睛都跟著彎成愉快的弧度。她舉起手裡的漫畫書，示意道，「你看這個人是不是跟你很像。」
伊東鴨太郎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麼，就看見自己的青梅清了清嗓子，故意把清脆的聲音壓低，擺出頗為可愛的一本正經臉。
「從此以後，我將立于諸天之上。」
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在少女眼看著就要繃不住嚴肅的神色的時候，伊東忽然摘下自己的眼鏡，反手給栗花落戴上，笑了一下。
「從今往後，由我立於頂端。」他微笑著說道。
哇的一聲，少女突然撲過去，雙手環住他的脖子，把自己掛在伊東身上。她仰起臉滿臉小星星的看著身前的男人：「鴨太郎，你好帥啊——！」
伊東回抱住懷裡的女孩，只是略帶著點克制的、輕輕的碰了碰她的肩膀，然後把人從自己身上拉開。
「我要繼續做事了。」他摘下栗花落鼻樑上由自己戴上的眼鏡，聲音比剛才似乎更溫柔了一些，「你先回去吧。」
栗花落蠻不開心的皺了皺臉。
「我才不呢——我要出門去吃宵夜。」她有點理直氣壯的宣佈道，又強調似的補充了一句，「不會給你帶的。」
說完她就像是耍脾氣的貓一樣，輕巧而快速的從房間裡溜出去，故意頭也不回的消失在伊東的視野範圍裡。
栗花落溜的飛快。
她跑出真選組，沒想好去哪裡，習慣性的往自己熟悉的地方走，關東煮的車子靜靜的停在路邊，布簾子垂下來，招牌亮著五彩的燈。
「老闆老闆，今天那個客人有來嗎？」雖然更想去遠一點的地方吃燒烤，不過夜宵的話吃關東煮也不錯，栗花落掀開簾子彎腰鑽進去。
老闆和穿著藍白雲紋和服的客人一起抬頭看過來。
「沒有哦。」老闆笑呵呵的回答，「不能總是寄希望於別人啊，阿杏小姐。」
失望的撇撇嘴，栗花落垂著眼睛，微微抿著唇，認認真真的挑了幾樣，然後保持著一點恰當的距離，謹慎的在另外一個客人身邊坐下。
「我才沒有啦，不要胡說。」等坐下之後才開始說話，她的聲音清清脆脆的，反駁的時候帶著笑，聽起來像是小池塘裡竹筒輕敲水面，活潑又歡快。
旁邊的客人漫不經心的打量了她一會兒，終於懶洋洋的收回目光，專注於自己碗裡的東西。
並沒有跟對方搭訕的意思，栗花落往自己碗里加了好多辣椒醬，一邊吃一邊和輕車熟路的老闆抱怨著伊東鴨太郎。
「好不容易才從外面回來，結果只顧著忙工作，這個人根本就不想理我！我也不要理他啦！」
「阿杏小姐的話聽起來很像新婚夫婦之間的抱怨。」
「什……什麼新婚夫婦，我才不是……」說著聲音便逐漸低下去，少女白皙的臉頰染上一點緋色，她害羞的別開臉，「您可別胡說八道了。」
雖然是反駁，但語氣聽起來倒是美滋滋的。
「老闆。」旁邊的客人敲了敲桌面，只穿了一半的寬寬的和服袖子上也有一圈藍白雲紋，他拖長了聲音，漫不經意的顯出和老闆的熟稔來，「有沒有酒。」
「沒有沒有，哪裡有來關東煮攤子喝酒的。」老闆沒好氣的說道，「要是喝醉了我可不會把你送回去的。」
「切。」客人似乎非常不滿意。
栗花落吃完碗裡的東西，付了錢，目光略帶好奇和陌生的看了旁邊懶懶散散的客人一眼，和來的時候一樣，掀開簾子彎腰離開了。
「阿杏小姐？」客人隨口問道。
「新選組的警官的未婚妻，聽說是一起從鄉下來的，很漂亮吧。」老闆低頭收拾著碗筷，沒怎麼防備的跟客人分享八卦，「怎麼，萬事屋對阿杏小姐有興趣嗎？」
客人興趣缺缺的回答，「怎麼可能……只是覺得跟我認識的人有點像而已。錯覺錯覺。」
他攪動著碗裡的食物，想了想，還是不太甘心的追問著，「那個客人難道真的沒來嗎？」
老闆斜睨他一眼。
「總是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可不行啊旦那。」
「可是阿銀今天出門沒帶錢，心想著那個冤——好心的客人說不定來過了，所以才會坐下來的。」
老闆的手頓住了。
關東煮還在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熱氣騰騰，朦朧了雙方的視線，卻沒辦法朦朧掉萬事屋老闆臉上十分光棍和理直氣壯的表情。
「……真的？」
「在這種事情上阿銀從不騙人！」
「……」
「——哇！你要做什麼！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關東煮老闆嗎！？為什麼會突然拿出都市傳說裡才有的大砍刀啊喂！剛剛阿銀是開玩笑的！真的開玩笑的！」
「——鬆手！鬆手！把刀放下！」
咣當。咣當。原本清冷的偏僻街道一下子就熱鬧起來，甚至稱得上是說雞飛狗跳。
抬起手捂著嘴，栗花落忍不住垂了垂眼睛，又笑著歎了口氣，這才轉身邁開步子，在這樣混亂的格鬥背景聲音裡，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第81章
山崎退狂奔在路上，將真選組拋在身後。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 自己居然會偷聽到沖田總悟和伊東鴨太郎在密謀如何搶奪真選組——甚至連土方隊長被開除都是他們一手策劃的。
沖田隊長暫且不說, 伊東鴨太郎雖然有些不合時宜的熱血, 但是, 沒有人會否認他對真選組的忠誠。
這實在太匪夷所思了。
總而言之，要先找到土方隊長才行——
這麼想著，卻忽然覺得胸口以來一涼，等山崎退察覺到冰冷堅硬的刀刃帶著血液從自己胸口離開的時候, 整個人已經重重的倒在了地上。身軀被撕裂的痛苦伴隨著內容的絕望一擁而上，他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呵……」
鬼兵隊的河上萬齊。
伊東他居然和攘夷派……山崎退咬牙想著，血液流失過多使他的意識開始模糊, 但很起奇怪的, 竟然還能清楚的聽見旁邊傳來輕緩的腳步聲。
「……山崎？」
少女清脆的聲音帶著點困惑, 隨著腳步聲由遠及近。
糟糕！快逃！快逃！離開這裡！
山崎退掙扎著想要提醒對危險渾然不覺的少女，但完全沒辦法開口說話。
快逃啊——
「阿杏小姐。」
鬼兵隊中，被譽為人斬的攘夷派——河上萬齊，比山崎退更早的開了口, 語氣沉穩、甚至可以說溫和, 「您要出去嗎？」
「嗯……想出去隨便走走。」栗花落看了地上趴著的山崎退一眼, 蹙了蹙眉, 「鴨太郎他們已經出發了嗎？」
她漫不經心的收回目光, 對這個相識幾年的熟人的生死、透出實打實的漠不關心, 只是問道, 「真的不會有問題吧？」
「當然。」河上萬齊平靜的回答, 「此事萬無一失。」
又停頓了片刻，栗花落原本想再問點什麼，但想了想，覺得還是算了。誰知道多問一句話會不會又折騰出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
她微微頷首跟河上萬齊告別，便轉身離開——再不走山崎退估計就要失血過多直接掛在地上了。
萬事屋開在歌舞伎町，據說是只要有錢的話就什麼都能做。掛著牌子的二樓門窗都緊緊關著，一樓的酒館倒是開著，坐在吧台後面的老闆娘拿著煙斗，漫不經心的掃了站在門口的少女一眼。
栗花落欲蓋彌彰的繞了一圈，從旁邊的巷子裡出來，在酒館裡大概看不見的位置走上樓梯。
抬手敲了敲門，裡面傳來有點奇怪的聲音，像是大型獸類的吼聲。栗花落眉梢一挑，神色淡定的從袖子裡拿出鐵絲把鎖撬開，才一抬頭，白花花的大狗就嗷的撲了上來。龐大的身軀帶來的陰影幾乎要把少女淹沒。
少女伸出手。
嫺熟的使出擼獸十八法把定春擼到哼哼唧唧的趴下來在地上打滾，栗花落在這狹小的二樓裡轉了一圈，專注於各種犄角旮旯和瓶瓶罐罐，最後端起牆角等身高的花瓶看了看，又不甚滿意的放回去。
最後她把目光落在了圈著定春脖頸的項圈上。
能夠圈住這麼大只神獸的項圈寬度差不多有普通人的巴掌那麼大，從口袋裡摸出一張銀行卡，栗花落端詳著和這個超大號的項圈比對了一下，覺得應該差不多。
她示意定春抬起頭往上看，把項圈全部露出來，然後動作輕柔的把銀行卡放了進去。
頸圈和脖子中間突然多了個東西，定春扭了扭頭，幾秒後應該是習慣了，就溫順的垂著眼睛去看正在給自己順毛的栗花落，整只狗看起來都乖乖的。
栗花落踮起腳摸了摸它的頭：「這個東西就拜託你啦。」
從外面看起來這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個項圈，等它的主人把項圈拿下來洗的時候應該就會發現裡面的東西。密碼她也有寫在上面。
處理所有掉有人來過的痕跡，栗花落退出去，悄無聲息的下了樓梯。
「阿杏？」
栗花落側過身，目光落在來人身上，很自然的朝她笑了笑，把最後幾節臺階走完，加快步伐跑過去：「阿妙小姐。」
志村妙摸了摸她的頭。
「我有點事情想要找萬事屋的老闆幫忙啦，不是說他們什麼都能做的嗎？」栗花落失望的歎了口氣，「結果老闆好像不在家。」
志村妙微妙的沉默了幾秒，內心在『這群人其實一點都不靠譜不要去相信都市傳說』和『雖然平時看起來不太靠譜但真正有事的時候銀時還是很可靠的』之間徘徊著，然後一抹臉選擇什麼都不說，伸手攬住栗花落的胳膊。
「走吧，我帶你去其他地方玩。」她笑眯眯的對栗花落說道，語氣溫柔，「有什麼事情和我說就可以了。」
眨了下眼睛，栗花落任由她把自己拖走了。
兩個人在咖啡店泡了一下午，臨近傍晚的時候去志村妙工作的酒吧。栗花落坐在最邊上的位置裡，一邊吃著美味的咖喱飯，一邊和偶爾路過的志村妙說話，然後驚歎的看著對方舉起酒瓶，溫柔的幫不老實的客人開了個瓢。
「……」太強了。
呆呆的把空勺子塞進嘴裡，栗花落十分佩服的想道。
儘管吃過晚飯栗花落就堅持和志村妙道別離開，但趕回真選組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大門前點亮了燈光，看起來好像沒什麼情況，她小心而警惕的走進去，擦肩而過的真選組成員並沒有表現出異樣的情緒。
白天近藤勳帶著一部分成員去鄉下，當然了，他帶去的全都是已經被伊東鴨太郎收服安插的伊東派，留在真選組的則大多數是近藤派的成員。
伊東鴨太郎已經準備好在路上把近藤勳處理掉，那邊的真選組成員都是他的下屬，回來之後要怎麼說都只是他一個念頭的事情而已。
聽起來倒是完美無缺的計畫。
不過從伊東鴨太郎自認為成功把沖田總悟拉到他的陣營裡面——儘管也沒有太過信任——還在這次活動裡把沖田也帶上的時候起，就已經註定要輸的一派塗地。
栗花落歎了口氣，急匆匆的往自己臥室裡跑，在腦海裡把已經演練過無數次的場面重複兩遍，給自己鼓了鼓勁。
很好，這次一定不會有問題的。
近藤的大隊人馬回來的時候已經將近淩晨，這批人身上全都帶著傷，看起來狼狽的要命。
栗花落這才知道為什麼自己回來的時候那麼安靜，敢情大部分原本在留守的近藤派已經追上去了。
調整了和這些人的距離，栗花落站在廊下，沉默的看著他們，把自己的聲音壓的很低：「……鴨太郎呢？」
近藤勳沉默了一下，然後撓著頭哈哈大笑起來。
「啊哈哈那傢伙說他發現自己走錯片場了，不是這個攝影棚的成員，準備回屍魂界繼續征服世界。」他一邊說著一邊使勁用手肘捅著旁邊的屬下，「是吧是吧，那傢伙的野心可真是厲害啊哈哈哈哈！！！」
於是周圍的人都跟著一起哈哈哈的大笑起來，拼命的點頭表示贊同。然後這種尬笑在少女落下的淚水中戛然而止，凝固的氛圍重新把四周籠罩。
這不是栗花落的眼淚。
是阿杏的。
她在為自己青梅竹馬那麼多年的努力統統白費而感到難過，反手握住藏在袖子裡的匕首，少女安靜的低下頭，聲音嘶啞難聽。
「他死了，是不是？」
「阿杏。」近藤勳難得嚴肅，「伊東讓我們照顧你。」
「沒有這個必要了……」栗花落慘澹的笑了一下，「他總以為自己是在為我好，把我帶來這裡，讓我參與他的計畫，最後又不肯帶我一起走。」
匕首從袖口裡抽出來，她抬起頭，目光森冷的注視著跟自己還有一段距離的真選組成員們。
三。
淺淺的吸了一口氣，栗花落神色憎恨的舉起手中的匕首。
二。
他們開始幅度不大的移動，將近藤勳圍繞的更加緊密，栗花落的目光掃過土方十四郎。
一！
眼睛一眯，栗花落猛地將刀刃往自己脖頸上送去。
「——阿杏！！！」
「快住手！！！」
破空聲傳來，手腕傳來幾乎要鑽進骨子裡的劇痛，栗花落剛剛松了半口氣，又一口氣沒能提上來，動作完全是條件反射的一頓。
沖田已經沖上來劈手奪過她手裡的匕首，一勾她的腿。人設上手無縛雞之力的栗花落只能咬牙切齒的讓自己一個重心不穩，狼狽的撲通跪倒在地上，視線迅速在地上轉了一圈。
導致她動作停頓的東西居然是一副眼鏡。
「做錯了事可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對吧。」穿著真選組制服，戴著不知道哪裡摸來的摩托車頭盔的銀髮男主，從把他淹沒的人群裡走出來，瞥了栗花落一眼，「阿杏小姐。」
視野模糊的志村新八驚恐的抓著旁邊的神樂，夜兔十分嫌棄的把他拍開，讓旁邊血糊糊的真選組小哥代替自己被抓。
【嗶——】
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栗花落的內心頓時發出了不可描述的噪音。
萬事屋。
【嗶——】
第82章
栗花落端正的坐在軟墊上。
對面是土方十四郎。真選組副長點燃了手裡的煙, 卻沒有湊到唇邊, 而是夾在指間，有些心煩意亂——或者說凶巴巴的瞪著她。
栗花落毫不示弱的瞪回去。
「所以說啊……」片刻後, 他語重心長的開口, 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要和緩一些, 「伊東把你交付給我們, 就是不希望你做傻事。」
「反正他也看不到了。」栗花落冷淡的回答。
那天被阻擋下來之後, 她又試圖對自己動手幾次, 都被攔下來了。這些人速度快的簡直讓她以為自己在被監視。大約是覺得再這麼僵持下去實在不行, 近藤勳便讓土方十四郎過來找她談談心什麼的, 美名其曰伊東鴨太郎可是親口把阿杏託付給他的。
有那麼一瞬間，土方十四郎恨不得在自己的老大臉上熄煙頭。
但土方到底還是過來了，坐在栗花落對面, 話語儘量委婉。伊東臨走前希望他們留下阿杏, 想必是早就知道如果阿杏知道他死去的消息之後, 會做出傷害自己的傻事。
「伊東不會希望你這樣的。」他翻來翻去也只有乾巴巴的這一句，土方十四郎著實不是能言善道的人。
栗花落抱著手, 不吭聲了。
她的目光落在土方十四郎身上, 神情看起來倔強又難過, 明明不是心灰意冷的那種了無生趣，但是……
「沒有了伊東, 你也還能活下去吧。」土方十四郎皺著眉緩緩說道, 「還是說他教給你的就只有懦弱的尋死而已。」
「你們不會以為我是無辜的吧？伊東鴨太郎做的那些事, 也有我的一份。」栗花落冷笑著, 「他在離開真選組的時候，那些伊東派的成員都是我在籠絡，就算這樣也沒關係嗎？」
「嘖。」土方十四郎有點煩躁的撓了撓頭，他隨手熄了手裡根本沒抽過的煙，說了聲麻煩，然後起身走了。
「唰——」
門被拉開的聲音，幾秒後，在傳來門被關上的聲音之前，傳來土方十四郎暴跳如雷的動靜。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什麼？真選組竟然這麼不人道，工傷都不給報銷的嗎？」懶懶散散的、成年男人的聲音，透著一股理直氣壯的賴皮勁，緊跟著響起來，「怎麼說也應該讓我養好傷再走吧！」
「你又不是真選組的成員我們為什麼要給你工傷待遇啊！而且報酬可是已經送過去萬事屋了吧！」
「阿銀我可是穿著真選組制服為真選組受的傷……什麼？！什麼報酬，為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
兩個人在門口就吵了起來，栗花落慢吞吞的爬起來，又慢吞吞的走出去。午後明媚的陽光闖進眼中，她抬手擋了擋有些刺眼的光線，才往那邊看過去。
銀髮天然卷——啊，怎麼能一眼就看見他呢。太不妙了。
她想著，把冷漠的視線從渾身都纏著繃帶的萬事屋老闆身上移開，輕飄飄的瞥了土方十四郎。
「我要出去。」栗花落宣佈道。
「——不許出去跳河！」土方十四郎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甚至連旁邊一向看不順眼的阪田銀時都不管了，不過他也沒有不讓對方出去的意思。
「——你在這裡等著，我找幾個人陪你出去。萬事屋，看著她！」
真選組副長皺著眉頭去找人了，栗花落在簷廊坐下來，雙腿垂下，看著站在庭院裡的阪田銀時。少女的目光是純然陌生的，冷漠的宛若刀鋒利刃。
銀時也看著她，然後走到栗花落身邊坐下來。少女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既沒有開口說話，也沒有做什麼大動作，而是非常淡然的扭過頭，看都不想看這個男人一眼。
「你和那個……」他似乎有些猶豫，「伊東鴨太郎，關係很好嗎？」
「我們是青梅竹馬。」
栗花落表現的非常心平氣和，控制著自己別一腳踹過去，已經耗費了她很大的意志力，現在真的是生氣都懶得跟這個傢伙生氣。
「那傢伙……可不是什麼好人。」擰著眉頭，銀時說的有點艱難。他似乎非常努力的想和栗花落說些什麼，但支支吾吾也沒能說出來半個字。如果讓熟悉他的人看見這副神色，大概要大呼奇跡了吧。
又或者說覺得他可能和上次一樣失憶了。
「我難道是什麼好人嗎？」栗花落忽然笑了，她側過臉去看這個有些躊躇的男人。他大概是隱約有些察覺，但又不敢確認，畢竟這回自己是真的不留餘力的在扮演阿杏這個角色，哪怕是……恐怕也認不出來。
——記憶裡稚嫩的孩童，青澀的少年，忽然就被這樣成熟高大的男人所取代。
安靜的看了他一會兒，栗花落又轉過頭。
「你透過我在看誰？」她語氣冷硬的問道，「我不記得我們有見過。」
銀時摸了摸鼻子。
他眼底是不死心的探究，該說預感呢，還是少年漫主角的直覺好呢——總之，阿杏小姐給他的感覺非常熟悉。熟悉的根本不用多想就能確定是那個人。可是那種眼神又太陌生了，幾乎要讓他動搖自己的信念。
「不是說要出去嗎？」他拍拍手站起來，「阿銀陪你怎麼樣。」
栗花落眼裡流露出明顯的狐疑。
但最後還是同意了。
雖然嘴上說著帶她出去走走，但銀時明顯是有預謀的。兩個人七拐八拐，很快就到了萬事屋經常出現的那片區域，然後銀時的視線在周圍轉了一圈，目光輕描淡寫的落在牆角盤腿坐著的僧侶身上。
對方的斗笠壓的很低，手裡持著禪杖，缽盂就端端正正的放在腿前，這種位置微妙的完全不像是僧侶，而是另一個大街上隨處可見的職業。
銀時二話不說，抬手就把他的斗笠掀了。
明亮的光芒闖進來，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的僧侶抬起頭，露出一張蠻清秀的面龐。
隔著街道就是真選組——這個通緝令貼滿了大街小巷的超高級別的通緝犯、保守派攘夷志士的首領、桂小太郎在看清來人之後，語調平靜溫吞、一本正經的開口：「不要打擾我，銀時。」他眼睛忽然微微一亮，「還是說你終於打算加入我，和我一起為了江戶的明天並肩戰鬥了？」
「……現在又變成江戶的明天了啊。你的目標是不是微妙的降低了很多。」
習慣性的吐槽一句，銀時不動聲色的測過身子，露出身後的少女，揚了揚下巴，朝桂小太郎示意了一下。他故意什麼都沒有說，更沒有任何的前情提要，就這麼任由死黨的視線直直的落在了對方身上。
栗花落：「……」
她忽然反應不過來自己應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銀時這傢伙——在什麼地方是不是微妙的進化了。居然就這麼直接的……到底該怎麼說呢。應該說是非常相信小太郎的直覺，所以在無法確定的時候，直接讓小太郎來認人麼？
然而，毫無疑問的要讓銀時失望了。
因為桂小太郎在看了栗花落一眼之後，非常淡然的收回視線：「這是你的朋友嗎？」
銀時一愣。
「居然特意帶給我看，該不會是女朋友吧？老師會很高興的。」桂小太郎想了想，從地上爬起來，拿過銀時手裡自己的斗笠重新戴上（在這方面倒是很有通緝犯的自覺了），禮貌朝栗花落點點頭，「你好，我是桂小太郎，是銀時的朋友。」
剛剛還誇他有通緝犯的自覺，現在居然就這麼把真名報上來……應該說他神經大條還是其他什麼呢？
栗花落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銀時一眼，冷漠的別開頭。
氣氛有點尷尬。
「……什麼女朋友！假髮快住口！」說不出什麼原因，總之後背一涼，銀時連忙阻止這傢伙再繼續口出狂言，他可不想半夜被松陽托夢一拳錘進地裡。他往前兩步哥倆好的勾肩搭背，把人帶到旁邊，壓低了聲音問道，「你不覺得這傢伙看起來有點眼熟嗎？」
桂小太郎的目光越過銀時的肩膀，認認真真的看了栗花落一會兒。
少女正無所事事的打量著周圍的路人，側臉看起來冷漠又無謂。如果說眼熟的話，這的確是一張陌生的面容，從來沒有見過。
於是他搖了搖頭。
「不認識。」這麼老老實實的回答。
銀時嘖了一聲。
「給我仔細看！」他一邊說著，一邊扭過頭，和桂小太郎一起看著她兩個大男人盯著一個女孩子看的場景怎麼樣都顯得有點詭異，路人紛紛側目，他們卻毫無自覺的自以為隱蔽的目不轉睛的盯著看了許久。
栗花落：……
她想打人了。
正這麼想著，遠遠幾個小孩打鬧著從少女身旁跑過去，嘻嘻哈哈的繞開她，最後一個忽然踉蹌了一下，竟然直直的撲到少女腿上。栗花落隨手把她扶住，垂眼和站穩了的小孩對視一眼，神情冷淡的鬆開手讓她繼續往前跑。
桂小太郎忽然一頓，輕咦一聲。
「栗子？」
他不太確定的開口，扭頭對上銀時的視線。
第83章
一定是我聽錯了。
栗花落面無表情的想道, 把視線落在前方。
「哇, 這傢伙完全破罐子破摔了，居然想假裝沒聽見嗎？」銀時立刻叫起來，並不打算放過這次機會，「明明整個人都嚇得僵硬了，結果還是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話說你滿臉都寫著『我沒聽見你認錯人了沒認錯我也不會承認』這種話啊！」
啊，實在有點吵。
自動遮罩了這些噪音, 栗花落非常冷靜的思索著, 不如直接回真選組好了, 反正總能找到機會返回總部的。
她覺得自己十分鎮定。
但就像是被戳破的氣球, 撐著外表的那股氣噗嗤噗嗤的全部漏光光, 所有原本靠演技搭建起來的陌生疏離感都瞬間消失不見。這倒是跟職業道德沒關係, 完全是內心覺得已經逃不過去了, 所以身體先一步做出來的反應——總而言之的話，像銀時說的那樣是破罐子破摔也沒錯。
鎮定的思考完畢，少女滿臉冷酷的轉身要走，桂小太郎二話不說, 立刻撲了上去。
「嗚嗚嗚栗子……」儘管樣貌看起來清秀文雅, 但實際上身材一點都不瘦弱的長髮武士, 伸手就把少女抱起來, 像是個小孩子一樣把頭枕在對方肩上，「為什麼你好像變小了QAQ」
銀時忍無可忍：「……你真的覺得只有變小這一點嗎？」
這邊雙腳被迫離地的栗花落簡直氣的要打人：「……放開我！」
這傢伙絕對是故意的。她咬牙切齒的想道, 雙腳使勁掙扎著, 桂又自然的把她往上舉了舉, 這下子腳尖怎麼都沒辦法碰到地面了。已經不敢想像從路人視角來看這是多麼詭異的一幕。
這時候銀時非常火上澆油的朝桂比了個手勢。
接收到消息的桂乾脆把栗花落往肩上一扛，另一隻手拿著禪杖。銀時端起他的缽盂，兩個人光天化日之下，飛快的從旁邊的小巷子裡溜了。
栗花落：「？？？」
在被這種姿勢扛著跑過幾條街道，並且試圖掙扎無用之後，乾脆自暴自棄的用袖子擋住自己的臉，栗花落覺得自己……真的，她真的毫不作假的說，從她開始工作以來，這麼多年，絕對沒有這麼丟臉過。
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到底什麼毛病啊口胡！
栗花落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雖然沒有商量過，但還是憑藉著十幾年的默契把人扛到萬事屋，銀時拉開門，桂走進去把人放到榻榻米上，銀時把門關上。這種充斥著綁架犯氣息的一氣呵成的舉動，讓原本待在屋子裡的兩個人都驚呆了。
神樂：「……阿銀，這是你從外面帶回來的禮物嗎？」
新八：「別開玩笑了！這是綁架吧！這絕對是綁架吧！還是和桂先生一起實施的雙人綁架活動啊！」
銀時：「新八你別亂說話，我只是邀請客人來家裡而已。」
「你在試圖遮掩什麼東西啊！這明明就是綁架行為吧！你絕對會被真選組帶走的啊喂！」新八整個人都要跳起來，他仔細看了看栗花落的樣子，嚇得連魂魄都要吐出來了，「這不是真選組的阿杏小姐嗎？！」
抬手整理了一下亂七八糟的頭髮，栗花落深呼吸，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打擾了。」
她面無表情的說道。
「……所以說為什麼這麼冷靜的接受了這種綁架行為啊阿杏小姐！」
今天新吧唧的槽值也突破了歷史新高呢。
「阿杏？」神樂湊過去，表現出非同一般的熟稔，「阿杏來家裡做客嗎？」
看著這種其樂融融的場面，銀時覺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麼。
「所以說……你們都認識？」
「當然認識了，真選組的阿杏小姐。不是經常在附近碰到嗎。」新八皺著眉頭說道，忽然反應過來，「阿銀你……咦？這麼說起來的話，阿銀好像確實沒有跟阿杏小姐見過面。」
銀時：「……」
「完美的遭遇了燈下黑呢，銀時。」桂拍了拍小夥伴的肩膀，一針見血的說道。
「見過啊。」嚼著栗花落給的軟糖，神樂滿不在乎的說道，「之前好幾次阿銀大半夜在外面喝醉了爬不回來，都是阿杏在撿屍哦。」
銀時：「……」
桂再次拍了拍小夥伴的肩膀，倒是很想問一下他現在的感受。
「撿屍不是這麼用的，神樂。」栗花落說道，然後指了指自己身前的空地，「都給我坐下，有什麼問題等會兒再說。我覺得我有必要先和你們談一下剛才發生的事情——大庭廣眾之下對女孩子做出這種事稍微有點出格了。」
「不，這完全就是綁架。」新八說道。
「綁架什麼綁架，被帶走的傢伙沒有反抗就不算綁架了。」銀時飛快的反駁，「對吧假髮。」
「不是假髮，是桂。」桂小太郎條件反射的回答了一句，然後注視著栗花落，陌生的面容，但是眼睛絕對不會認錯，「栗子為什麼……」
「這個一會兒再說。」栗花落打斷他，十分嚴肅的繼續自己的話題，「剛才發生的事情實在太過分了，你們就沒有想過如果我報警怎麼辦嗎？」
「啊這個人在轉移話題，就是在轉移話題吧，假髮。」銀時面無表情的說道，「非常自然地無視了所有的問題，開始教訓我們了呢。」
「不是假髮，是桂。」
雖然這麼說著，但兩個人還是安安分分的在她面前跪坐下來，和以往一樣。這種場面如果在以前來說似乎沒什麼，但是放到現在——人高馬大的成年男性，和個子嬌小的少女——看起來就有些奇怪了。
「那麼……首先。」栗花落摸了摸自己有些隱隱作痛的肚子，面不改色的無視了銀時，徑直對桂說道，「實在太過分了，小太郎，居然這麼對我。」
她很難過的控訴道，「竟然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直接把我扛在肩上，難道不覺得很丟臉嗎？」
「是銀時讓我這麼做的。」桂非常順手的甩鍋。
栗花落的目光落在銀時身上。對方沒有流露出半點羞愧，反而理直氣壯的反問：「如果不是你這傢伙怎麼都不肯承認自己的身份，阿銀有必要這麼做嗎？明明連阿銀的員工都認識了，竟然沒有想過要來找阿銀。」
「因為沒有這個必要，銀時。」栗花落表現的十分心平氣和，「還是說事到如今，你們仍然覺得我是無辜的呢？」
她突然笑了一下，「當年的指令，是我下的沒錯。這一點就算你們為我找到多少條理由，都是不能回避的。」
桂一臉茫然：「什麼？你們在說什麼？」
栗花落愣了一下，然後十分驚訝的笑起來：「你竟然沒有告訴他們嗎？還是說告訴小太郎和晉助，我是被迫的呢？」
不能不說，栗花落的內心還是覺得有些溫暖。但她歎了口氣，目光柔和的注視著桂小太郎，緩緩開口：「小太郎，當年導致……」
啊，好像哪裡不對。
話說到一半，她忽然反應過來，松陽那傢伙還活的好好的。只是他們不知道而已。竟然這麼久都不知道這個消息，由此可見，目前掌控身體的應該是虛？
微微皺起眉，栗花落把沒說完的下半句話吞下去，看了眼擺出側耳聆聽姿態的桂，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髮。
嗯，發質一如既往的不錯。
「沒什麼。」她輕描淡寫的說道，「我記錯了。」
銀時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盯著她看一會兒，又收回視線。被順毛的桂立刻順勢貼了上去，詢問栗花落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這個問題說來話長，以後有機會再解釋吧。」栗花落面不改色的敷衍過去，盯著桂說道，「你想要繼續做攘夷志士我沒有意見，可是——你為什麼會蹲在距離真選組那麼近的地方？」
桂眨了下眼睛。
「不許賣萌，也別想混過去。」栗花落抬手用力把他的臉扯成大餅，「這麼危險的事情以後不許做了。」
「四……」桂含糊不清的應道。
儘管桂很想留下來多呆一會兒，但他確實雖然很忙——雖然平時看起來好像有點無所事事的樣子。於是在手下急匆匆的找上門來之前，他還是自覺的離開了，走之前沒忘記抓著栗花落再三確定對方暫時不會離開這裡。
而被遺忘了很久的神樂和新八，則在看見銀時和栗花落臉上的笑容同時收斂起來的時候，就非常自覺的跑到樓下的小酒館裡去了。
「我說……你到底是……」銀時躊躇著，這對他來說是很難得的事情。他回憶了一些過往的內容，比如屬於妖怪的森林、和青鳥的祝福什麼的，然後終於開了口，懶懶散散的語氣，仿佛漫不經意的樣子，「你現在在真選組那邊，真的沒問題嗎？」
還有。
「當年……」
以及那個世界裡，那個他最後才看見的妖怪。
「銀時。」栗花落及時開口打斷了他，臉上笑容甜美動人，語氣溫軟輕柔，「這個不可以問。」
「……」
第84章
栗花落回到真選組的時候, 差點被土方十四郎摁頭埋進土裡。誰能想得到他不過去找幾個人，回來這傢伙和萬事屋就一起不見了呢。
「哎呀哎呀，我不是回來了嗎，沒有去跳河，也沒有想不開。」栗花落擺出滿不在乎的樣子，很不耐煩的說道, 「土方先生你不要總是像個老媽子一樣，孩子大了也是需要獨立空間的。」
「——伊！東！杏！」
今天真選組的土方副長，也是在暴走的一天呢。
栗花落略略略的跑開了。
她暫時安分起來，計算著自己最多能逗留多長時間才不會讓總部覺得這邊出事了, 然後又想著該找個合情合理的情況讓自己回去。
至於在這個世界留下這種事, 栗花落是沒有想過的。她進入總部工作了那麼多年，現在所有得到的成就, 都是一點一滴辛苦打拼出來的，不可能就這麼放棄。
她沉默的閉上眼睛, 在黑暗中沉沉睡去。
栗花落原本是以為能就這麼安靜的過掉剩下的那些日子, 結果發現是自己想多了, 安靜是不可能安靜的。一大早從真選組的庭院路過, 都能被土方十四郎扯過去幫忙接待將軍。
栗花落：「將軍？？？」
「別擺出這幅表情。」土方十四郎一巴掌拍在她後腦勺上，「將軍喜歡出來玩又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不, 將軍喜歡出來玩確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但是喜歡在歌舞伎町有陪酒女郎的小酒館裡玩就是非常非常了不得的事情了。
各式武器把酒館圍繞的密不透風, 負責貼身保護的土方十四郎和沖田總悟跟在將軍身邊, 正氣凜然的走了進去。
而此時, 提前進去臥底的栗花落已經驚呆了。完全吃驚到連話都說不出來的那種。
濃妝豔抹的銀時：「……不，你什麼都沒看見。」
濃妝豔抹的新八：「……」
濃妝豔抹的神樂：「……」
「我看見了。」栗花落木著臉，簡直沒眼看，「松陽和我對你的教育到底哪裡出了問題，你居然發展出這樣的愛好？女裝就算了，品味還這麼差勁。」
「什麼啊什麼啊！阿銀可不是什麼變態哦！這是幫忙而已，是老闆特地懇求我我才做出這種事情的！」
銀時超大聲的說道。
然而栗花落已經不想聽了，她木著臉在沙發上坐好。旁邊打扮精緻而志村妙溫柔的摸了摸她的頭髮：「男人總會有些說不出口的愛好的。」
「別自顧自的給阿銀下定義啊喂！」銀時更大聲的反駁她，然後試圖拉在人妖酒吧打工的桂一起下水。
不過還沒來得及開口，土方就已經帶著將軍進來了。儘管經過這麼多次，大家都心知肚明對方的身份，但還是敬業的假裝沒認出來，團團坐在同一張桌子邊。
——不，天然呆的將軍或許是真的沒有認出來。
「那麼今天還是玩國王——」很難說是運氣好還是出老千手段高超的志村妙試圖和以往一樣拿出抽籤筒。
「住口！」
「住手！」
和歐皇的志村妙相對應的，就是非酋到難以置信的將軍本人。無論拿到國王簽的人抽幾號，反正倒楣的事情總會落在他身上。
簡直令人髮指。
栗花落打量著年輕的男人，眉眼五官年幼的時候和長大之後有很大的差別，只有臉上那種天然呆的一本正經勁兒才和記憶裡那個孩子重疊起來。
「那就玩真心話大冒險好了。」志村妙頗為惋惜的收起手裡的抽籤筒，重新拿出一副牌。
「這根本沒有區別吧！」
「沒關係吧。」栗花落撐著臉頰，笑眯眯的說道，「大冒險改成喝酒就好了，至於真心話，沒關係的吧？」
沒錯，只要把將軍灌醉就行了！不用脫/衣服也不用穿著褲衩出去買東西，將軍喝醉之後為了安全保證肯定會有人把他送回去，他們就不用絞盡腦汁讓將軍看起來稍微歐氣一些了。
成熟的大人們交換了眼神，都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志村妙笑眯眯的比了個『交給我吧』的手勢。
……所以說你果然是在出老千吧！
志村妙把所有大冒險牌都挑出來，只留下真心話牌，然後開了兩瓶酒把所有人面前的杯子都倒滿，其中一個空酒瓶用來當轉針。
第一個中的果然是將軍。到底該說不出所料呢還是吐槽將軍居然真的倒楣到這種地步呢。
「來，喝酒喝酒。」銀時很殷勤的端起酒遞過去。
「不用照顧我。」將軍抬手推開，目光炯炯的看著前方不知道哪，神色真摯，「我選真心話。」
銀時：「……」
志村妙：「……」
志村妙沉默了一會兒，笑著拿起牌隨便洗了兩下，遞給將軍。將軍接過來抽了一張牌。
【有喜歡的女孩子嗎？】
將軍誠實的搖搖頭，於是所有人都松了口氣，繼續轉瓶子。
第二次中招的是栗花落，她掃了眼躍躍欲試的銀時，端起自己面前的酒一飲而盡，示意繼續。
「切。」銀時撇撇嘴。
接著一連三次都轉中將軍，幸好靠著志村妙的技能選了幾個無關緊要的真心話糊弄過去，在第六次的時候總算轉到了別人身上。
栗花落：「……」
她看了眼負責轉瓶子的新八，沒說什麼，端起酒一飲而盡。
然後又一杯。
又一杯。
頂著栗花落陰森森的視線，新八顫抖著鬆開自己握住酒瓶的手，「還是換個人來轉……我……我也想玩。」
「那就我來轉吧。」阿妙笑眯眯的說道。
又玩了幾輪，場面似乎陷入了某種意義上等同於閉環的局面。不是將軍老老實實的回答問題，就是栗花落端起酒杯噸噸噸。
阿妙看著自己的手，帶著懷疑人生的表情坐到另一邊。剩下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對視片刻，銀時猛地伸手去搶，結果土方搶在他前面先握住瓶身，緊接著用力一轉。
咕嚕咕嚕咕嚕——
栗花落陷入了微妙的沉默，她稍微想了想，覺得這應該不是對自己消極怠工的懲罰。
「所以說……土方先生。」她又噸噸噸完一杯酒，內心覺得很難過，「連你也要針對我嗎？」
土方：我不是我沒有。
總覺得將軍看過來的目光帶著非常濃郁的惺惺相惜啊……栗花落歎了口氣，拍開土方的手，不信邪的自己轉了一回瓶子。
咕嚕咕嚕咕嚕——
看著紋絲不動的針對著自己的方向的瓶口，栗花落先是按住了腦袋，接著驟然暴起。
「等等我說你冷靜一點啊喂！」銀時連忙撲過去抱住她，「只是遊戲而已沒有必要這麼認真吧！酒瓶他是無辜的啊！你就不能跟人家小將學一學嗎？！」
栗花落一巴掌把他拍開。
土方眯起眼睛：「你們兩個什麼時候這麼熟了？」
「就昨天我離家出走的時候。」栗花落面不改色的回答，「我們倆一見如故。」
土方發出嗤笑。
「不要太嫉妒我們倆的感情。」銀時一本正經的說道。
土方覺得這話簡直槽多無口：「誰會嫉妒這玩意兒啊喂= =」
沒興趣聽這兩個小學生吵架栗花落緩緩呼出一口氣，氣息裡也帶著十分濃郁的酒氣。她抬手揉了揉自己滾燙的臉頰，也能想到肯定通紅的不能看，便扶著銀時的肩膀站起來。
「我去洗洗臉。」
雖然看起來好像有點喝多了，不過栗花落的意識還是清醒的、或者說她自己覺得十分清醒，輕車熟路的走到洗手間，擰開水龍頭讓冰涼的清水灑在自己掌心裡。
「呼……」
今天是不是非的有點過份了？栗花落漫不經意的想著，彎下腰把冷水潑到自己臉上，感覺溫度稍微降下去了一些。
眨去眼睫上的水珠，濕漉漉的纖細手指撩開黏在臉頰上的幾縷髮絲，栗花落抬頭看向鏡子裡的自己。
鏡子裡面容秀氣嬌俏的女孩也在看著她。
思維空白凝固了幾秒，栗花落輕輕笑了一聲，再次彎下腰，捧著冰冷的水往臉上灑。
大概是真的喝多了……唔，等會兒回去還是選真心話吧。
不能再喝了。
栗花落屈指揉了揉眼睛，覺得困意一陣陣的湧上來。她的酒量不算好也不算差，基本上取決於資料的不同，反正不會撒酒瘋就是了。
這具身體的酒量好像有點一般般……她思索著，抬起頭想對著鏡子整理一下淩亂的髮絲。視線才落在鏡面上，還沒看清楚鏡子裡的自己，被困意侵擾的大腦就發出了強烈的警告，毫無危機感的驅殼則慢了半拍才逐漸僵硬起來。
「……！」
然而這時候來人已經悄無聲息貼近了她。男人的身體從身後覆上來，手臂摟住她的腰間，手指與手指交錯，不容拒絕的十指相扣，強硬的把少女收攏進自己的懷裡，侵略感極強的氣息瞬間籠罩了周圍的空間。
他側過臉，吻了吻栗花落的耳垂。
微涼的唇貼上滾燙的耳垂，這一瞬間，栗花落覺得自己幾乎能感受到對方的神情。
他在笑。
第85章
她應該是在做夢……？
意識從混沌逐漸變得清晰, 栗花落如此想著, 緩緩睜開眼睛。那一瞬間她幾乎以為自己還在夢中, 然後像是受到了驚嚇一般猛地坐了起來, 大腦空白的看著身側的男人。
不不不, 並不是像……她就是受到了驚嚇。
那種不自然的睡意緩慢的褪去了，意識中斷前的記憶收攏, 栗花落和男人對視片刻, 僵硬的移開目光。
這完全是……
「噩夢啊。」她喃喃著, 已經什麼都不想說了。
於是他的手伸過來, 握住她的, 或者說更像是強硬的扣住, 死死的、以一種幾乎要把少女手腕掐碎的巨大力道。
「怎麼辦，栗子。」他溫溫和和的朝她笑著，眼睛是春季好看的淺色, 語調輕的聽不出什麼情緒, 「我還是很生氣。」
這時候如果說一句你認錯人了，大概真的會被種到地裡去吧。栗花落若有所思的想著，歪歪頭注視了松陽幾秒, 轉過去打量周圍的環境。這應該是座很古老的房子，那種古老的氣息層層疊疊的淹沒了應該存在的人氣，屋子裡的擺設更加的雪上加霜, 簡潔明瞭的仿佛沒有人在這裡居住一般。空蕩蕩的風從偌大的庭院裡吹進來, 幾乎能聽見微微的呼嘯。
「……銀時知道嗎？」想了想, 栗花落突然問道。
松陽的指尖摩挲著栗花落的手腕, 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很有趣的場景，唇邊的弧度加深：「銀時一看見我，立刻就讓開了。」
嘖。
在心裡嫌棄了那個銀髮天然卷一百遍，栗花落倒也不是非常意外：「他肯定嚇了一跳吧。」
「是呀，整個人都褪色了呢。」
「畢竟在他看來你已經死了很多年了。」栗花落安靜的看了他一會兒，突然說道，「我沒想過會在這裡見到你。」
「我知道。」
「所以這不能怪我沒來找你對吧。」
「當然，我也並不是因為這個在生氣。」松陽歎息著，吻了吻栗花落的指尖，笑意越發柔和，「栗子，需要我提醒你嗎？」
栗花落沉默了許久。
男人看起來一點也不著急，慢條斯理的把玩著她的手，從手腕到指尖，一寸一寸仔仔細細的觸摸過去，像是得到了什麼很有意思的玩具似的，很耐心的等著栗花落下一步的動作。偶爾他會抬眼去看少女仿佛凝固了一般的神色，眸中淺淺的閃過一絲鴿子血般的豔麗紅光。
又過了一會兒，栗花落眨了下眼睛，小心謹慎的往前面蹭了蹭。
兩個人的膝蓋已經碰到了一起，她停止了動作，就這麼安靜的注視著他。這張面容清秀嬌俏，眉梢眼角都透著活潑的靈氣，非常討人喜歡。可是這時候——這時候她注視著眼前的男人的目光，冷靜的幾乎冷漠，透著不動聲色的機敏。像是隱藏在這具軀殼裡的那抹從來抓不到的靈魂，隔著一層什麼異樣的空白，仿佛在打量著某種可能性一般細細的打量著他。
然後她張開手，閉上眼睛，沉默的抱住了他。
「這樣可不行哦。」男人回抱住她，緊緊地，以一種幾乎要將她揉進自己骨血裡的力道，但仍然在笑，「僅僅是這樣的話，可沒辦法讓我消氣。」
「那麼我就什麼都沒有了呀。」栗花落把臉埋進他的頸窩，悶悶的說道，「我在這個世界一無所有。」
於是松陽便低低的笑出了聲。
「如果再敢逃跑的話。」男人思索著，仿佛只是喃喃自語一般，溫和的說道，「到時候該怎麼辦呢……如果有那麼一天的話……嗯，該怎麼辦呢？」
他慢慢地撫著懷中少女的長髮，一邊笑著，一邊吻了吻她的臉頰，將這個話題含糊過去了。
他沒有說出口的話，栗花落覺得自己可能比他更清楚。她從這個緊的喘不過氣的懷抱裡掙脫出來，捧著這張溫雅的面容看了半晌，終於確定還是松陽在掌握這具身體，而不是虛。
「太糟糕了。」她撇撇嘴，抱怨似的嘀咕道，「連松陽你也學壞了。」
松陽只是沉默的微笑著，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並沒有哦。」
接著，他柔聲說道。
至於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栗花落並沒有問，松陽也沒有主動提出來。接下來幾天，虛和松陽出現的幾率大概是一半一半這麼來，上一秒明明還是還在和松陽好聲好氣的聊著天，下一秒男人眸中的色彩便被血色代替，虛靜靜地凝視著她，終於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頰。
栗花落就笑起來。
「我說啊……」她像是想到了什麼，湊過去悄聲問道，「你們倆該不會是在打架吧？」
雖然是在問話，但栗花落眼裡的篤定卻是滿滿的。沒有得到的回答，幾乎就是等同於默認了，在氣氛十分微妙的幾秒沉默之後，她笑的倒在虛的懷裡，肩膀不住的顫抖著，簡直要當場去世——這到底是什麼小學生打架？
虛便會湊過來吻她，慢慢地、甚至略顯冷淡，卻十分認真。
他們分開的時候栗花落仍然在注視著他，她的目光慢慢沉寂下去，抬起手，用這具資料構成的身體的指尖輕輕觸碰著男人的臉頰，然後踮起腳，在自己觸碰過的地方落下一吻。
虛垂眼看她，似笑非笑：「想求我做什麼？」
「什麼叫想求你做什麼。」栗花落不滿的撇撇嘴，手指勾住男人的袖子，輕輕晃了兩下，「我想離開這裡。」
在那雙血色眼眸裡的情緒徹底暗下去之前，她又不緊不慢的補充道：「你跟我一起走吧。」
虛挑起眉。
「先說好哦。」栗花落看著他，語氣還是和緩溫軟的，神色卻十分認真，「我沒辦法容忍太強制的戀情……嘛，偶爾的打情罵俏不算，但是如果你敢太過分的話，我保證你再也不會見到我。」
虛沉默了片刻。
他似乎很認真的在思考這件事，然後皺起眉，看起來有些不悅，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這麼語氣淡然的回答著，十二分輕描淡寫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把她的話聽進去了。
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栗花落在心裡重重地歎了口氣，又踮著腳，直直的盯著他的眼睛，仿佛要看到最裡面去。
「那麼松陽呢。」她嚴肅的繃著臉，不依不饒的追問，堅決不給他們留下半點迴旋周轉的可能性，「你聽到了嗎？」
血色如同漣漪般褪去，松陽抬手環住栗花落的腰，讓她在這種彆扭的姿勢下能夠靠的更舒服一些，然後低下頭抵著她的額頭。
去吃近在咫尺的距離下，他非常無奈的笑著，放柔了聲音，拉長了語調，回答道。
「我知道啦——」
第86章
「……就是這樣。」
栗花落端起茶喝了一口。
「就是這樣是哪樣啊！你根本什麼都沒說吧！」
相比銀時的拍案而起，桂表現的就淡定許多了, 在確定這不是夢之後, 當即一頭紮進松陽的懷裡嗚嗚嗚的哭了起來。
「老師我好想你嗚嗚嗚……」
「是是, 老師也很想念小太郎哦。」松陽輕輕摸著他的頭髮, 抬頭看著銀時，笑眯眯的, 「看到老師回來不高興嗎？」
「……」
和松陽對視片刻, 銀時滿臉彆扭的移開視線，那麼成熟的成年男人，這一刻卻像是回到了小時候。他故作姿態的咳了兩聲, 若無其事的說道：「先說好——阿銀我可不是假髮那樣的小鬼, 才不會做出哭鼻子這麼幼稚的事情。」
「不是假髮, 是桂！」
「嗯嗯, 銀時已經是成熟的大人了。」松陽笑眯眯的點點頭，然後說道，「完全不是小時候的銀醬了呢。」
「……這種語氣完全是在敷衍阿銀吧？可惡, 松陽你這傢伙真是半點都沒變！」銀時嘀嘀咕咕的說著, 儘管滿臉嫌棄，還是張開手給了自己的老師一個擁抱。
他沉默了許久，把腦海裡染著血的記憶驅逐出去，聲音壓的十二分低沉、卻非常慎重的開口。
「歡迎回來，松陽。」
看了抱成一團的的師徒三人, 栗花落捧著茶杯, 悠然把目光轉向窗外, 碧空藍天，陽光明媚，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她在心裡簡單估算了自己剩下的時間，啜著杯子裡的茶水，覺得到時候可能有點難辦——畢竟有前科什麼的。
這就很糟糕了。
她想。
栗花落下意識的把視線落在松陽身上，擁抱完畢、正在對學生們進行近況詢問、按理說應該注意不到她這邊目光的男人，仿佛有所察覺似的，立刻抬眼看過來，柔和了有些嚴肅的神色，朝她微微一笑。
栗花落一臉鎮定的收回目光。
然後在心裡劃掉找機會不動聲色偷偷溜走這個打算。
現在師徒幾個就剩下高杉還飄蕩在外邊不見蹤影，栗花落倒是經常見——在真選組的通緝令上面。
之前真選組叛亂的時候，伊東鴨太郎雖然和那邊有所合作，不過並沒有把她帶去，所以栗花落也只接觸過高杉的幾個手下而已。
「原來是這樣麼……」松陽若有所思的想著，抬手摸了摸栗花落的頭。他剛才還跟銀時小太郎坐在一起，這時候又擠到栗花落身側，假裝不經意的勾住她的尾指。
手指蜷起來，栗花落輕輕撞了一下松陽的肩膀，刻意扭開臉不看他，好像很嫌棄的樣子。
「走開走開。」她小聲嘟噥著。
這種彆扭的樣子也很可愛，松陽笑眯眯的靠過去，垂首把額頭抵在她肩上，也跟著小聲說著栗子栗子，緊緊握住她的指尖。
銀時：「……」
桂：「……」
「阿銀想起來有人約我喝酒。」銀時滿臉受不了的站起來，覺得自己受到了一萬點單身狗攻擊，「假髮要一起去嗎？」
「不是假髮，是桂！走吧。」
桂非常利索的跟著站起來，兩個人說完就走了，跑的飛快。走的時候還不忘把正在上樓的兩個小孩一起拎到樓下登勢酒館裡去。
被留下的兩個人靜了一會兒，松陽從後面把她抱住，調整了更舒服的姿勢，下巴抵在栗花落頭頂上，又頗為好心情的蹭了蹭。
「重死了。」栗花落嘀咕著，不過也沒有把他推開。她安靜的被松陽擁抱著，抬眼去看從窗外灑進來的陽光，光影在安靜的移動著，有塵埃在裡面旋轉飛舞。
她側過臉去看松陽，男人也正好垂眼看她，兩個人對視了幾秒，栗花落笑了聲，湊過去吻了吻他的唇角，稍微退開一些，又抬眼看著他，眉梢眼角生出幾分挑釁來。
「……別胡鬧。」松陽笑著歎了口氣。
樓下登勢酒館，銀時和桂排排坐著，一人面前擺著一杯草莓牛奶，表情十分嚴肅。登勢老闆娘慢吞吞的擦著手裡的杯子，一邊抬眼去看這兩個傢伙，想了想才開口：「幹了什麼虧心事怕成這樣？」
「我知道我知道。」神樂開開心心的舉起手，「他們兩個剛才在樓上偷窺——」
「神樂住口！」在登勢的眼神從驚訝變成看變態之前，銀時果斷開口阻止她繼續說下去，然後端起自己的草莓牛奶先噸噸噸喝了半杯，「阿銀看起來是那種會偷窺的人嗎！可惡，作為一個單身狗避免自己受到狗糧襲擊難道有錯嗎！那兩個傢伙真是夠了，居然比以前更過分，根本沒有想過兩個單身學生的感受！」
桂已經氣場頹廢的把自己的臉埋在了桌子上，有氣無力：「這種事情就不要再說了……銀時。」
銀時說著說著臉上的表情就變得咬牙切齒起來，登勢放下手裡的杯子，頗為憐憫的看了他一眼，心想又瘋了一個。
「單身？不是有個女孩子挺喜歡銀時你的嗎？」栗花落悄無聲息的冒出來，擠到銀時和桂中間坐下，「好像叫什麼……小猿？那孩子很喜歡你呀。」
她朝登勢甜甜的笑了一下：「我也來一盒草莓牛奶，謝謝老闆娘。」
「嗯？」登勢看了栗花落一眼，從櫃檯底下拿出盒裝的草莓牛奶推過去，若有所思的說道，「」
「……所以說你到底偷偷監視了阿銀的生活多久啊喂！」又雙叒叕遭遇燈下黑的銀時簡直憋屈死了。
「沒有啊。」栗花落摸了摸下巴，面不改色的回答道，「明明是你們太張揚了，隔三差五就要鬧出點事情來好吧。尤其是這段時間，真選組常用語錄前三名就是——不好啦萬事屋的老闆又怎麼怎麼了！」
銀時：「……」
完全，無言以對呢。
「老師呢？」桂從桌子上爬起來，看了看栗花落身後，沒有發現松陽的身影。
栗花落拆著草莓牛奶的吸管，十分鎮定：「去找晉助了。」
旁聽的新八完全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涼氣，扶了扶本體，眼裡滿是敬畏：「松陽先生居然去找……了麼。」
「晉助難道是什麼不可說的那誰誰嗎？」栗花落好笑的把吸管插下去。
「不，怎麼說呢……」新八想了想，相當實事求是的回答道，「總覺得高杉先生很可怕……」
是絕對是那種哪怕遠遠地看著，也覺得絕對不能去招惹的人。
栗花落笑了一下。
銀時拍拍他的肩膀，意思大概是少年你還太年輕了。
然後新八很快就發現自己實在是太年輕了，因為松陽先生不僅回來的很快，還是直接把高杉晉助打暈了帶回來的。然而幹出這種兇殘且令人髮指的行為的松陽，卻一邊把手裡的學生塞到銀時手裡，一邊十分淡然的朝他們微笑。
「因為晉助好像不太相信我沒死這件事，只能採取強硬一些的措施了。」
松陽一邊這麼輕輕鬆松的說道，就坐到了栗花落身邊。栗花落往旁邊挪動了一下，不太想跟他說話，又被從後面扯著腰拉了回去。
不！這根本一點都不輕鬆啊！而且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吐槽啊！！！
新吧唧在內心發出了呐喊。
相比起來銀時就十分鎮定了，他先是瞥了眼手裡的小夥伴，然後開始喊重，接著非常乾脆的把人扔到了地上，然後帶著凳子往旁邊坐了坐，滿臉都是大寫的嫌棄。
……最後又在松陽不贊同的注視下，相當免為其難的和桂一起把人搬到了沙發上。
第87章
高杉醒過來的一瞬間, 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
經營多年的酒館, 仿佛連房屋都浸透了酒精的味道，散發著令人熏熏然的氣息。他花了幾秒的時候盯著天花板上黴菌侵蝕的痕跡，回憶了一下自己失去意識之前的場景, 然後猛地從並不算太柔軟的沙發上坐了起來。
柔軟的薄毯從肩膀上滑落, 層疊堆積在大腿上。
「要喝水嗎？」
盛著溫水的玻璃杯被塞進高杉手裡, 少女十分自然地在他身邊坐下來，撐著臉頰朝他微笑。完全陌生的面孔，身上的氣息卻意外的沒有任何引起警惕的感覺，高杉晉助皺起眉，目光掃過她的面容, 試圖找出點熟悉的地方。
栗花落抬手想摸摸他的頭, 結果被毫不留情的避開, 她一下子露出沮喪又難過的表情, 試圖引起對方的愧疚心。
然而這是不可能的, 高杉晉助只是冷靜的在心裡劃掉一個接一個的名字, 揣測著坐在自己身邊的少女到底是誰。
「矮杉君。如果你再盯著這傢伙看下去的話, 我可不能保證你不會被老師種到地裡去哦。」
「沒錯。」
「……銀時, 原來老師在你眼裡就是這樣的人嗎？」
「不不不，完全沒有這回事！」
熟悉又陌生的吵鬧聲，高杉晉助轉過頭, 成年體的阪田銀時朝他露出少年時期異常熟悉的幸災樂禍的笑容, 成年體的桂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 皺著眉頭一本正經的說著什麼。
……如果連夢裡也要出現這兩個傢伙的話, 未免也太淒慘了些。
簡直會令人完全喪失做夢的勇氣。
高杉晉助面無表情的想道，視線再次往旁邊移動，落在正含笑望著自己的男人身上。
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僵硬的把自己目光收回來，僵硬的把頭低下去，僵硬的盯著自己握在手中的杯子上。
栗花落就眼睜睜的看著他整個人僵硬成石膏雕塑。她再次抬起手，這回青年沒有躲開，任由自己把他的頭髮揉的有些淩亂。
「晉助？」溫和的聲音帶著點兒催促的意味，仿佛透過層層疊疊凝滯的空白，恍若隔世般落入耳中，又那麼悄無聲息的沉寂下去。
高杉閉了閉眼睛，然後抬起頭，盯著那張熟悉的面容看了很久，才艱澀的發出聲音，「……老師。」
「好久不見。」松陽便十分安心似的笑起來，「晉助。」
酒館的門在松陽帶著昏迷中的高杉進來的時候，就被登勢給關上了，裡面的亮度驟然暗下去許多，看起來很有幾分密室約談的味道。
剛剛從昏迷中醒過來的高杉，受到了很好的待遇。栗花落重新把毯子從後面給他蓋上，準備在前面打個結的時候，被毫不猶豫的阻止了。
「沒有這個必要。」高杉拒絕的特別堅定不移。披著毯子，捧著熱水，他覺得自己現在特別像是剛剛從什麼地方救出來的受害者。
栗花落切了一聲。
像是個壞脾氣的小貓咪。她斟酌著想好了一個比喻，有著黑色皮毛和碧色眼瞳的貓，總是不肯放下戒心，把自己柔軟的肉墊放在人類的掌心裡。
這麼想著，栗花落又忍不住被自己逗笑了。她真的像是撫摸一隻貓一樣揉了揉高杉的髮絲，然後帶著神樂和新八暫且先出去。
「大人有事情要商量。」她在外面給兩個人買了棉花糖，笑吟吟的說道，「小孩子不能聽。」
神樂嗷嗚一口咬下去，嘴巴邊緣立刻粘上了一圈融化的糖漬。等到軟綿綿的雲朵全部消失在肚子裡，她抬起手隨便抹掉粘上的黏糊糊的糖漬，又瞥了眼旁邊的新八。
新八短暫的呃了一聲，識趣的把手裡的棉花糖遞給她。
「看起來好像還要一會兒的樣子。」栗花落抬起頭看了看太陽，「神樂和新八陪我去真選組拿東西吧。」
她的東西都已經收拾好了。其實在被拉去招待將軍之前，就做好了要離開的準備。
……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意外。
也不知道松陽是怎麼通知這邊的，反正栗花落回來的時候，所有人看見她都沒有表露出什麼異常，好像她消失的這幾天只是普通的出去玩而已。
「我走啦。」栗花落乖乖的和土方十四郎告別。
「所以到底為什麼會搬到那個萬事屋去住啊？！」相比她這邊的乖巧，土方十四郎看起來卻煩躁的像是隨時要拔刀似的。
「並不是搬去銀時那裡。」栗花落糾正他的說法。新八老實的拉著行李箱在真選組門外等候著，神樂已經開始和沖田總悟互相傷害，話說這兩個人關係可真好。
「我自己有在外面租房子，只是會在萬事屋幫忙而已。」
「……嘖。」
「離真選組也不算遠啦，土方先生不要總是這麼憂心忡忡的好像鄉下老媽擔心女兒在大城市裡被拐走一樣擔心我啊。」
「你這傢伙還是趕緊走吧。」土方十四郎努力克制著自己暴走，儘量表現的平靜又耐心，「有事情可以回來。」
「我明白。」栗花落朝他笑了起來，「下次見，土方先生。」
她微微彎下腰感謝對方對阿杏這段時間的照顧，然後直起身，朝新八和神樂招招手。
神樂和沖田總悟的戰爭以她把對方的頭摁在地上做結束，然後舉著傘腳步輕快的跑回到栗花落身邊。
「栗子小姐以後要在萬事屋住下嗎？」新八想到剛才她和土方的對話。
「嗯……應該是吧，我有拜託登勢老闆娘在周圍找找空房子。」栗花落想了想，這麼回答道，「雖然可以把假期一次性全部提取出來，不過……」
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一下，沒有再說下去。
「那就太好了。」聽了一半的新八頓時笑起來，很誠懇的說道，「阿銀和神樂應該會很高興的。」
等栗花落拖著行李箱到二樓萬事屋放好，再回到一樓酒館的時候，他們大概已經說了很多這麼多年都沒有機會說的東西。銀時和桂靠在一邊，高杉坐的筆直，而松陽則注視著自己一直都固執的學生，緩緩說道：
「……並不是說你這樣做不好。想要改變這個國家，想要推翻幕府，想要把地球上的天人驅逐出去，這些都可以做，隨便你的心意。」
「但不要被仇恨迷住了眼睛，看不清前行的方向。被仇恨所控制，是非常……」他放緩了聲音，接著說下去，「是非常令人難過的事情。」
虛在腦海深處發出冷冷的嗤笑。
他們大概永遠都沒辦法學會和睦共處，不過沒關係，至少某個人已經學會了暫時的退讓。這對松陽來說——至少從虛的角度而言，已經是很了不得的奇跡了。
「你們探討人生探討完了嗎？」栗花落適時舉手提問，「外面有人找小太郎哦。」
白花花的外星生物舉著小木牌走進來。
【桂先生！！！】
「哦哦哦！伊莉莎白！」桂恍然大悟，「怪不得我總覺得少了什麼呢！」
【快點跟我回去！】伊莉莎白小短手舉著小木牌，在桂面前晃來晃去。確定對方看到之後，低下頭刷刷刷又添了一句話，簡直是從感嘆號裡能察覺到的火冒三丈，【請不要再任性了，大家都在找你！！！】
「可是我好不容易才見到老師和栗子。」桂據理力爭。
【這樣子嗎？那也沒有辦法了。】
伊莉莎白的氣勢瞬間鬆懈下來，友好的舉起新的木牌，跟松陽打招呼。
【初次見面，我是伊莉莎白。】
「我是吉田松陽。」松陽很禮貌的回禮，「小太郎一直以來有勞你照顧了。」
【哪裡哪裡，是桂先生一直在照顧我。】
「你不是來抓假髮回去的嗎？」銀時看著這種其樂融融的場景，一邊嘀咕著伊莉莎白真是超級沒立場的，一邊發出了致命疑問。
【！！！】
被提醒的伊莉莎白驟然反應過來，一木牌砸到轉身要跑的桂，然後彎下腰把對方扛起來。走的時候還不忘和大家禮貌的告別。
【桂先生我就先帶走了。】
松陽適應性超好的點點頭：「那就麻煩伊莉莎白了，放假的時候記得把小太郎送回來。」
【好的好的。】
「不是假髮是桂！等等伊莉莎白！我還沒問老師和栗子現在住在哪裡呢——！等等不要打我啊！」
栗花落：「……」
銀時：「……」
高杉：「……」
「太慘了。」栗花落若說道，「居然被自己的寵物這麼對待。」
一陣沉默之後，眾人默契的掠過了剛才發生的事情，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轉而關心起了松陽和栗花落的住處。對此栗花落表示自己已經拜託登勢在歌舞伎町附近找個小宅子，而登勢在晚上也給出了答覆。
「要求是有院子能種花花草草，房間要多，這兩點對吧。」登勢磕了下煙斗，「正好有家大戶人家要移居外星球，著手把舊宅便宜賣出去，已經全權託付給我了，對買家唯一的要求就是一次性付清全款。」
栗花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價格這方面倒是沒什麼可說的，宅子有登勢做擔保的話也沒什麼好懷疑的，唯一的問題是她之前準備跑路的時候把自己的全副身家都塞到了定春的項圈裡，現在還沒有拿出來。
——到底該怎麼若無其事的動手呢？
她這邊神情凝重的思索著，那邊銀時忽然把一張銀行卡飛過來，栗花落按住一看，正是自己之前的那張。
對上銀時似笑非笑的面龐，栗花落眨了下眼睛。
「呀。」
這麼發出了若無其事的聲音。
住宅的事情決定下來，高杉便起身和松陽告別，他還有些事情要處理，不過很快就會回來。
「最好永遠別回來了。」銀時這麼大聲說著，送別了他。
拿回存款的栗花落成功從登勢那裡買下了宅子，只需要進行簡單的改造和規劃就可以入住了。在宅子弄好之前，她準備先住在萬事屋——雖然虛很希望她能和他一起回天照院。
「不可能不存在的。」栗花落叉著腰，義正言辭的拒絕了這個邀請，「我會傻乎乎的到你的地盤去嗎？」
被拒絕的虛眯了眯眼睛，滿臉寫著不高興，他忽然抬手捏住她的臉頰，不輕不重的擰了擰。
「放開啦。」栗花落拍開他的手，沒好氣的瞪了這傢伙一眼，「幼稚。」
她把松陽和虛分的很開，對待明明是同一個人的兩個人格，也有著不盡相同的態度。
比如說在面對松陽的時候，她總會顯得溫順一些。而每每在面對虛的時候，則明顯要活潑很多。
銀時表示無言以對。畢竟對他們幾個而言，不同的人格就是不同的人。教導他們的老師是松陽，並不是那位虛先生。
萬事屋還是空閒的時候多，這天陽光燦爛的午後，新八回家，神樂說有點想念阿妙，就跟著一起走了。
閑閑沒事做的銀時和栗花落還有今天負責掌控身體的虛，坐在榻榻米上曬著太陽。
電視機裡播放著火爆的偶像劇，面前擺著栗花落做的點心，飲料是超貴牌子的草莓牛奶。
銀時覺得這簡直是天堂——如果把虛換成松陽就更好了。明明不喜歡這種相處場景，就沒必要勉強自己了吧，快點把松陽老師換出來啊口胡！
他嚼著點心，十分真誠的想道，接著視線一轉，便看見栗花落注視著窗外的陽光，怔怔然有點兒心不在焉的樣子。
說心不在焉也不儘然，至少栗花落很快就回過神，溫和的垂眼看向銀時，「怎麼啦？」
「不……沒什麼。」銀時搖了搖頭。
停頓了幾秒，他忽然從半躺著的姿勢爬起來，盯著栗花落看了一會兒，「說起來確實有件事情，想起來沒有問過你是怎麼回事。」
「……？」看著他的表情，栗花落心裡驟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
「之前那張你用來買房子的銀行卡。」
不知道怎麼的，銀時忽然又糾結起了那張銀行卡的問題。他當著虛的面，按著栗花落的肩膀，語氣有點陰測測的，「你把那張卡放到定春的項圈裡，是給阿銀留的遺產嗎？」
「……唔。」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是這樣沒錯。但被這麼光明正大的講出來，還是有點怪怪的，栗花落的視線忍不住飄忽了一下。
「遺產是怎麼回事？」虛的目光落到銀時臉上。
「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啦。」栗花落咳了一聲，試圖進行避重就輕的坦白從寬行為，「那時候我並沒有想過會見到你不是麼？也沒有和銀時他們相認的打算，所以決定處理完事情之後就走的。」
「不過我畢竟生活了這麼久，所以是有一些資產的。」她看著虛的目光簡直是誠懇極了，說話的口吻也極具說服力：「把這幾年經營的存款送給銀時，並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吧……不過我沒有想到，銀時居然這麼快就發現了。」
得到解釋的虛冷冷的笑了一聲，也不知道相信了還是沒相信，確實是在說實話的栗花落則顯得特別理直氣壯。
而失去一夜暴富機會的銀時，陷入了微妙的沉默之中。他緩了緩內心驟然浮現的劇痛，又抹了把不存在的淚水，堅強的接著這個話題說下去：「那麼你現在不打算走了？」
栗花落靜了一會兒。
「要走的，而且過幾天就得離開了。」她終於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唇角揚起溫和的弧度，不急不緩的開口回答道，「我還有些事情要回去處理。」
第88章
空氣霎時凝固起來。
似乎感受到某種殺氣, 銀時哆哆嗦嗦的扭過頭去看自己老師的半身，他好歹還記得栗花落現在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顫抖著做好了如果虛動手自己就去阻攔的準備。
「銀時……你這樣試圖保護我, 我是很感動沒錯啦。」栗花落歎著氣，「但是如果你能別離我越來越遠就更好了。」
身體比大腦更快一步控制自己往旁邊挪的銀時, 結結巴巴：「……阿銀……阿銀我可沒有在害怕哦。」
「誰信你哦。」
栗花落吐槽著他, 然後伸手去拽住虛的袖子。男人面無表情的垂眸看她，猩紅眼眸中晦暗的情緒翻湧著，要將所有光芒都吞噬乾淨。
「——囚禁妄想禁止。」
栗花落抬起手，將指尖點在男人眉心的位置, 仿佛在施加某種封印似的，慢條斯理的朝他說道。
手掌很快被帶下來握在男人掌中, 那種力道幾乎要把骨骼捏碎，也許並不是幾乎，栗花落貌似已經聽見了手掌哢哢作響的聲音。
不過好歹還是冷靜的，沒有直接動手打斷腿。
苦中作樂的想著，栗花落實在忍不住歎了口氣。不過幸好她沒有像之前準備的那樣直接跑路, 不然就算回來了也真的會被關小黑屋吧。
——那可就太丟人了。
「我會回來的。」栗花落放緩了語氣，很認真的對虛說道, 「只是回到總部交接工作而已。我現在還在工作中, 總不能一直留在這裡不走。」
「我不是還很認真的買了房子嗎？如果不打算留下的話，完全沒有必要的吧。我攢了很長的工作假期, 還能和你在一起很久呢。」
「——假期結束以後也還要去工作。不過我會儘量調整時間, 離開這裡不會超過一個月的, 可以嗎？」
如果這樣說還是不行的話也就真的沒辦法了，就算拼著回來以後會被打斷腿也要偷跑啊。
栗花落歪歪頭，在心裡補充道。
畢竟她還是個獨立的人嘛。為了愛情辭職什麼的，這是絕對不可能也絕對不存在的。
下一瞬，血色從眸中褪去，染上初春的色澤。
「虛有點不高興。」松陽輕描淡寫的略過了這件事，「為了避免接下來發生不太好的事情，我就出來了。」
栗花落：「……」
幾秒後，她咳了一聲，舉起右手保證道：「我很快就回來。」
「真的麼？」
「真噠！」
松陽注視著栗花落笑吟吟的面龐，握住她舉起來的手，慢慢向前探過去，最後距離維持在一個呼吸可聞的距離。
「不許騙我。」
最後，他含著笑，像是隨口一說，又像是在警告著什麼。
其中的深意聽得栗花落背後一涼。
她甚至覺得如果這次自己真的是準備跑路——或者沒能早點回來的話，對方可能真的是會踏破空間找上門來的。這傢伙是認真的。栗花落毫不懷疑這一點，也從來沒有比現在更加清晰的意識到這件事情。
——幸好她不是在撒謊。
這麼慶倖的想著，栗花落又在這裡呆了幾天，掐著時間回到了總部。
「幫我把剩下的休假全部提取出來。」
交接了任務，栗花落趴在後勤部小姐姐面前，這麼說道。
「全部？」後勤部的成員看了眼栗花落的假期，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您確定嗎？前輩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栗花落考慮了幾秒。
上次是因為帶領科爾文作為新成員回來才能進行儲存假期這種行為，這次如果沒有特殊情況中止假期的話，她這麼多年的積蓄就等於全都白費了。
「好吧。」她妥協了，「先休10年。」
「是，已經幫您安排下去了……前輩還是第一次休假這麼久呢，是覺得太累了嗎？」
「差不多吧。」栗花落含糊的應著，沒怎麼多說，「休假地點就直接定在我剛才出來的那個任務世界。」
「是，要重新選取建模嗎？」
「不用，直接用我本體建模，擬真度100％。」
「……」
這一串操作下來，後勤部的小姐姐不由得沉默了幾秒，覺得自己似乎發現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不過她還是沉穩的把栗花落的要求設定完畢，接著才慢條斯理的抬起頭，目光幽幽的對上栗花落的視線。
栗花落不太自在的咳了一聲，耳根有點泛紅。
「是直接前往休假世界嗎？」
「不。」栗花落搖搖頭，「我還有點事情……對了，我之前帶回來的兩個新人，現在情況怎麼樣？」
「齊木楠雄先生的話，適應力非常好，能力也相當出眾。雖然是兼職，不過局長已經考慮等他成年之後簽訂正式合同了。科爾文先生適應能力要差一些，不過正在飛速進步中，很快就能獨立進行中級任務了。」
「我知道了，謝謝。」
又問了科爾文目前的地點，得知對方正在出任務，大概短時間內是沒辦法回來，栗花落有些失望，不過也沒有辦法。周圍的人來來去去，步履匆匆。著急出任務的，剛出完任務回來的，拿資料的，和她一樣來辦理休假手續的，這是最常見的場景，在這個沒有白天也沒有黑夜的地方，永遠都不會停息。
——想到自己會有很長時間回不來這裡，還有點小捨不得。
把宿舍狀態設定成休假中，拒絕一切來人訪問，栗花落鎖上門，找不到科爾文，工作日齊木楠雄也不會過來，她竟然覺得自己有點無所事事。畢竟平時也是非常……該怎麼說呢，她已經記不得自己上上次休假是什麼時候了。
在宿舍區的花園裡坐了一會兒，栗花落低著頭百無聊賴的掰著手指頭，實在忍不住長長的歎了口氣。
就算無聊到頭禿，把周圍的葉子一片片數完，也不肯立刻動身去傳送大廳進行休假傳送。
——好吧，她承認自己有點緊張(:3_ヽ)_
不過再緊張也是沒用的，栗花落抹了把臉，覺得自己簡直滿臉的英勇就義，內心也是滿滿的英勇就義。
沒什麼沒什麼。
她一邊走一邊對自己說道，但手心還是一陣一陣的出著冷汗。
這和決定接受松陽的時候完全不一樣，那時候她只是覺得無所謂，做出會回來的承諾的時候也很輕鬆。可是——可是現在一步步的朝傳送大廳走過去，莫名的就有種儀式感，像是在一步步朝那個人走去似的。
這更像是某種承諾。
戀情，婚姻，或者其他來形容這種親密契約的稱呼。
有剛入職的新人背著包匆匆從她身邊跑過去，帶起一陣微風，發梢被輕輕的帶起來，栗花落深吸一口氣，忽然想到了很多東西。
比如夏季突如其來的暴雨，戰場的硝煙與血腥味，遮住眼眸的手掌，帶著更濃郁的武器的冰冷氣息。
比如無人的荒廢房屋，被拔去的雜草，庭院裡的櫻花。
柿子和螃蟹，煙火與冷面，從井水裡提上來的西瓜，燥熱的夏夜裡，於是千里迢迢跑去鎮上吃到的兩碗冰沙。
病中撒嬌似的擁抱。
無由來惱火中落下的啼笑皆非的親吻。
背對著光的身影，以及身後彰顯黑夜即將來臨的——盛大而輝煌的黃昏。
那些場景浮光掠影般從腦海裡一一閃過，還有更多的、更多的東西，栗花落的腳步不由得越來越快，到最後她幾乎小跑起來。長長的髮絲飛揚起來，她覺得此刻自己在別人看來，也許也像是剛入職不久的新員工，滿懷期待的奔向可能的未來。
「抱歉。」她微微喘著氣，對著不久前才見過的女孩說道，「幫我開啟傳送吧。」
「是，前輩。」
熟悉的失重感，仿佛靈魂也隨著輕盈的飄浮起來，隨著意識沒入軀殼的下沉，栗花落緩緩睜開眼睛，燦爛的陽光灑入她眸中，像是點燃了一簇小小的火焰。
街道上的喧鬧聲紛湧而來，卻沒有人注意到角落裡突然出現的年輕的女性，看穿了一切後勤部非常貼心了選擇了距離她返回時不遠的座標。看清周圍的環境，栗花落辨認了一下方向，很快找到回萬事屋的路線，又遲疑了兩秒。
好吧。
沒什麼好緊張的。
她捏緊了拳頭，對自己說道，然後勇敢的邁出了腳步。
實際上栗花落並沒能走出多遠的距離，因為有人從身後抱住了她，用著仿佛要將這具軀殼揉進骨血裡的力道，緊緊地將她禁錮在自己懷裡。
接著男人低下頭，唇瓣湊近她的耳朵，低低的笑了出來，似乎有些得意。
「——抓到你了。」
他說道。
第89章 番外栗花落的一天
6:00
意識逐漸回籠, 處於半夢半醒的困倦狀態，上半身探出去摸到手機，迷迷糊糊的確定了時間。
大腦還沒正式轉動, 從身後被攬著腰拖回溫暖的被窩裡。
是虛。
慢騰騰的翻了個身, 全憑本能把自己塞到對方懷裡, 艱難的思索著要不要親一口，還沒想出結果就已經陷入黑暗, 徹底睡死過去。
猩紅色的眼眸靜靜的看了懷裡沉睡的女性片刻, 也隨之安靜的閉上。
8:00
意識徹底清醒，盯著天花板看了兩分鐘，低頭拉開環在腰間的手臂，試圖在沒有任何動靜的情況下溜出被窩——再一次失敗。
非常輕易的被人拉回去，對上猶帶困倦的淺色眼眸, 原本溫雅的聲音像是含著蜜糖般, 甜度爆表了。
「要去哪兒？」他問道。
盯著那張禍國殃民的臉看了片刻, 忍不住湊過去吻了吻對方的唇角，彎著眼睛笑起來。
「早上好, 松陽。」
所有的倦意都消失的無影無蹤，男人似乎受到了什麼不得了的驚嚇，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禮尚往來的回了一個輕吻。
「早上好, 栗子。」
9:00
今天的早餐雜糧粥, 大米里放了紅豆薏仁和玉米, 不過這時候吃似乎有點太晚了。
準備配菜的時候銀時輕車熟路的帶著兩個員工翻牆進來, 相比起來，幾分鐘前規規矩矩的敲門進來的小太郎就有點不太夠帥氣。
想到今天晚上晉助要過來吃晚餐，於是決定吃完早餐帶著神樂和阿妙小姐一起去買菜。
——碗留給這幾個男性自行處理。
9:30
開始買菜。
說說笑笑購物到中途的時候，阿妙小姐忽然抄起手裡的菜籃子，一邊笑盈盈的讓神樂別看，一邊用盡全身力氣往角落砸過去。
裡面好像裝著整個的小南瓜。
……滿臉血的近藤局長從遮擋物後面滾了出來。
「……」
嗯，什麼都沒有看見。前面那家店的蝦仁好像很新鮮的樣子，拉著阿妙小姐過去看看。
11:00
送神樂回萬事屋，遇見登勢婆婆和凱薩琳氣勢洶洶的上門催收房租。簡單的聊了幾句，得知銀時昨天又跑去賭場玩小鋼珠。
「……」
把門踹開，從桌子底下揪出抱成一團瑟瑟發抖的銀時與新八。用這傢伙在定春狗窩裡藏起來的私房錢把房租補齊，坐下來十分耐心的和他講了半個小時的人生道理，得到下次不敢了的承諾。
不，我覺得你下次還敢。
於是又談了三十分鐘的未來道路以及職業規劃問題。
12:25
到天照院找松陽。
現在掌控身體的是虛，（竟然）正在認真處理事務。有點好奇的湊過去看了一會兒，儘管每個字都認識，但是還是沒怎麼看懂。
遂老實實的從書架上找了本書坐在旁邊看，有奈落送上來點心和茶水。結果看著看著整個人就控制不住的躺了下去，吃完點心之後，無所事事到滿地打滾。
被虛拎了起來。
「我餓啦我餓啦——」拽住袖子一邊晃一邊這麼說道。
虛似乎挑了下眉。
（天照院的食堂好難吃）（絕對是超出普通範圍的難吃）（再也不在飯點過來了）
13:45
睡午覺。
15:15
被松陽溫柔的叫醒，撲進懷裡試圖再睡一會兒，無情被拒絕，只能打著哈欠爬起來。
回家的路上遇到工作中的銀時，沒有看見神樂和新八，大概是在工作中途分開了，似乎又在找貓。
「什麼叫又在找貓……阿銀也想做一些看起來很帥氣的工作啊。可是最近找上門來的都是找找貓拔拔雜草這樣子的事情，我們又不是第四班，實在太過分了！」
這麼嘀嘀咕咕的抱怨著，似乎非常不滿。
「……而且工資又低。」
說到工資，忽然就想起來還沒和松陽提起對方又拖欠房租的事情，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晚上再說。
「有貓的照片嗎？」松陽問道，「我們回去的路上注意一下。」
銀時大驚失色：「……難道不是應該直接幫我們找嗎！？？」
松陽笑眯眯的看著他兩秒，銀時瞬間閉嘴，把已經變得皺巴巴的貓咪照片遞過來給他看了看，然後繼續去找貓。
「不幫他嗎？」
「銀時現在已經到了可以被小孩子稱作大叔的年紀，栗子別太溺愛他了。」
「……不，我覺得應該還不至於到這種地步。」
松陽似乎很輕的歎了口氣，微微彎下腰，瞬間拉近距離，然後親過來——非常的一氣呵成。
……行吧。
不幫就不幫，回家煮飯。
15:45
和松陽一起處理食材。
發現對方已經能很熟練的料理這些家務事，有點得意w
忍不住笑了一下。
被發現。
黏糊片刻，旁邊鍋裡的水咕嘟咕嘟的冒泡，推開松陽去看鍋裡的食材，對方有點不服氣的跟過來，毫不留情的伸手推開他。
舉著胡蘿蔔警告不許再靠過來。
「……栗子……qaq」
「這樣裝可憐也沒有用，時間要來不及了真是的(ˇˇ)」
17:00
晉助按下門鈴。
頓時長長的松了口氣，把松陽趕出廚房去和學生說話。
17:20
外面突然傳來隱約的爭執聲，猶豫著要不要出去看看，小太郎拉開門，若無其事的走進來，詢問需不需要幫忙。
爭執的雙方也聽清楚了，是銀時和晉助兩個沒錯，於是沒有再去關注外面的動靜。
「小太郎幫我切一下蘿蔔吧。」
……話說回來，都是成年人了，應該不會再被松陽種進地裡了吧？
18:30
把全部菜肴端上桌，坐下的時候忍不住仔細看了看兩個人身上的衣服，沒有泥土的痕跡，看起來應該沒有經歷太過慘烈的事情。
夜色逐漸降臨，明亮的電燈打開，電視劇裡播放著最近似乎非常熱門的青春電視劇。
松陽和晉助聊著宇宙裡的事情，銀時懶洋洋的和小太郎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閒話，微涼的風從半開的窗外掠進來，能聽見若有若無的行人的聲音。
……唔，這個蝦仁果然很新鮮。
松陽一邊和晉助說著話，一邊側過頭徵詢你的意見，他身上沾染上了淡淡的酒味，眼裡也有些微薄的水汽。
咬著筷子盯著這張臉看了一會兒，大概是時間有點久了，旁邊忽然傳來銀時重重地咳嗽聲。
想起來了。
銀時拖欠登勢婆婆房租的事情還沒有和松陽說。
20:30
喝到微醺的三個徒弟被趕去洗澡，客房已經收拾好了，和原來在私塾的時候一樣，三套床褥並排。
聽到這裡銀時和晉助同時露出了微妙的嫌棄。
松陽沒有喝醉……大概吧。
不，也許是醉了的。
眼睜睜的看著對方眸中的色彩被鴿子血似的光芒取代，虛垂眸看向你，微微皺了皺眉。
應該是不喜歡身上的酒氣。
好吧，來，抱一個，再親一下。不要生氣。
「不要生氣啦？」
「……哼。」
21:30
收到總部來信，部長對這種先斬後奏的休假態度表達了極為強烈的不滿，並且明裡暗裡試圖過來這個世界看看。
……太八卦了。
就知道會這樣，才會先斬後奏。
「誰的信？」
「上司的，聽說我有戀人了，想要過來看看。被我嚴厲拒絕了。」
「……為什麼要拒絕？」
「因為被他知道的話會很麻煩，肯定全世界都會知道的。」
「不可以被別人知道嗎？」
「……」
倒也不是這麼說……但是真的會很麻煩就是了。
剛剛從浴室出來的男人周身還纏繞著溫熱的水汽，濕漉漉的長髮攏在胸前，水珠打濕了單薄的白色裡衣，貼在身上透出點肉色。
「……不是這個意思……好啦好啦，別這麼可憐兮兮的看著我！……都說了不是那個意思……哎呀我這就回信讓他過來好啦……真是的。」
「等——！」
「唔……」
23:30
困。
累。
「……」
柔軟的被子覆蓋上身軀，整個人落入帶著水汽的懷抱，被牢牢的抱住。
髮絲被撩開，眉心的位置被溫軟的東西很快的觸碰了一下，身體已經疲憊到稍微動動手指都是極為困難的事情，眼睛也不想去睜開稍微確認一下。
松松抓著袖口一角，鼻尖能嗅到薄荷味沐浴露的味道，含糊不清抱怨似的嘟噥了句什麼，沒有得到回答，也沒有多餘的思緒去在意。
整個人就這樣安心的蜷縮在最為熟悉的懷抱裡，合上眼睛，沉沉的步入黑甜鄉。
「晚安，栗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