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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姥姥的紅樓行》作者:無名指上【完結+番外】

《(紅樓)姥姥的紅樓行》作者:無名指上【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ga1105 您是第8259個瀏覽者
若天山童姥在遭李秋水暗算時不是走火入魔,致使永遠長不高,而是以靈魂的形式飄蕩多年後來到紅樓裡,以另一個身份活著,那會是怎麼的結果?


內容標籤:紅樓夢女強武俠

搜索關鍵字:主角:天山童)(巫行雲)┃配角:紅樓眾人┃其它:

[ 本帖最後由 悠于 於 2017-5-4 13:1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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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涅槃

    靈魂溢出身體的時候,巫行雲反而輕輕地笑了。

    她笑自己傻,喜歡無崖子這麼多年,卻始終不明白自己到底喜歡他什麼。也許剛開始是有好感,但這一切還不足以讓她為之生為之死,後來是因為意氣之爭,總想壓師妹一頭,久而久之這種執念變成了姐妹間病態的追逐,泥足深陷脫不了身;

    她也笑無崖子的薄涼與優柔寡斷,明明不喜歡她們倆中間的任何一個,卻偏偏對誰都好,對誰都溫柔,因而讓人錯誤地認為他的眼裡只有自己一個。

    感受到了來自上空的吸力,她心中的憤怒甚至執念全都消失不見——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若有來生,放下種種也不錯……

2、重生

    明媚的陽光從窗外灑了進來,洩到床上躺著的人臉上、身上,仿若讓人蒙上了一層金色的紗幔一般,使得她愈加美麗動人。半響,許是感覺到陽光的照耀,床上之人睫毛顫巍巍地動了幾下,儼然是將要醒過來的模樣。

    入眼便是繁華復美的雲羅床幔,極其考究的房間里擺設雖然不多,但擺放著的卻無一不精,無一不美,低調中透著幾分雅致。她抬起手用力地握了握,又仔仔細細地摸了摸身下用紫檀木雕琢而成的大床——沒有像往常那樣徑直穿過,那麼,自己這算是又活了?借屍還魂了?想到這裡,她不禁喜從中來。

    遊魂般地飄蕩了許多年,見識了宋朝的滅亡,瞭解了元朝的興衰,看到了明朝的更迭,見證了清朝了榮辱,以及華夏的屈辱史、中國的日漸昌盛之後,她桀驁依舊,卻多了份淡定從容。在她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下去的時候,她卻來到了一個歷史上不存在的朝代:青朝。

    在這個世界里,明朝之前的歷史與她所經歷的一般無二,但在後金入關之時,卻為青朝開國皇帝水青所阻,之後仍由漢人統治,國姓為水。而她這身體的原身也姓巫,夫家以林為姓,名喚林崢,祖上也曾隨先皇南徵北戰。立下汗馬功勞,封侯拜相之後不久,就因舊疾復發,不治身亡,爵位由其獨子繼承,至於真是病死的還是因功高蓋主被人害死的也沒人敢想,更沒人敢問。之後林家爵位降級而襲,偏偏每代家主都活不長,這不得不讓人產生一種林家人身體羸弱的錯覺來。時至今日,林崢更是因救駕身死,留下才二十幾歲的繼妻巫氏,以及六歲的兒子林海。本來靠著林家祖上的關係以及財產,巫氏帶著兒子過活幾輩子都夠,卻不想巫氏是個左性子,加上平日一向以夫為天,聽到丈夫去世的消息,一時間如天塌地陷,一心想要隨他而去,便一頭撞到了牆上,結果便宜了巫行雲。

    如今的她脾氣雖然不似早年那般爆裂,但自身的驕傲卻是幾輩子也抹不去的,也因為她的脾氣,讓她對巫氏的行為嗤笑不已。這女人不思如何將兒子養大成才,反而一心系在一個死人身上,真真是被三從四德教壞了腦子,簡直可笑至極!

    又在床上躺了半天,巫行雲才將腦子里那些重要的記憶整理完畢。不得不說巫氏的記憶簡之又簡——出嫁前學琴棋書畫,刺繡管家,出嫁後相夫教子,一心想撐起這個家。另外她從記憶中得知林崢髮妻早年被小妾陷害,致使子嗣全無,林崢大怒之後將所有妾侍處理個乾淨,但還是擋不住死亡之手襲向他髮妻;後來巫氏嫁了過來,沒過一年便懷上了孩子,加之妾侍全無,從而使得她在林家的地位更為穩固。想了想,巫行雲叫來了被她打發出去的丫環,讓她把林海帶過來,先見見這個便宜兒子再說。

    此時的林海不過六歲,長得粉雕玉琢,可愛至極,較之同齡人卻顯得有點單薄了。巫行雲眯著眼看了看他,心下想到,這是我兒子,飄蕩了那麼多年,她也可以有一個可以牽掛的人了。這些年中,雖然她對無崖子不再愛,對李秋水不再恨,但是當看到眼前這個哭得不能自已的小孩的時候,心底那滔天的怨意卻實實在在地放下了——有些事,真的已經過去了。

    她撐著酸軟的身子,將兒子摟了過來,以前所未有的溫柔語氣輕輕地說著:「兒子,以後娘就剩下你了,娘會保護好你的。」

    林海依然抽抽嗒嗒地哭著:「娘,你……你要丟下孩兒……,我……害怕你滿身是血的……樣子。」

    想必是巫氏撞牆的場景嚇到了他,所以才會令他感到不安與恐懼。想到這裡,巫行雲對原身的不滿又多了一層:「不怕不怕,娘不會再那樣了,娘以後還要看著你平安長大,娶妻生子呢。」

    小孩子的臉就像六月的天,聽到自己娘親這麼說,林海一下子便羞紅了臉,忘了哭了。

    摟著孩子又思索了一番,雖然逍遙派人醫卜星相,琴棋書畫,機械雜工,貿遷種植,鬥酒唱曲,行令猜謎,無所不通,無所不精,但她也知道,林家需要的不是一個江湖人做繼承人,而是需要一個在朝堂上發光異彩的後代,而那也是她性子里缺少的,因而她能做的就是照顧好兒子,打理好林家,讓他能夠安心讀書,沒有後顧之憂,至於那些雜學與武功,他若願意學她就教,若不願意……反正逍遙派的掌門不是她,門派傳承也落不到她的頭上,一切隨她心情就好。

    「娘,」林海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見她真的沒有尋死的打算才真正放下心來,「爹的後事有管家幫忙,你不要太累了,還有孩兒一定會快快長大,將來由我來保護娘,好不好?」

    巫行雲鼻頭一酸,眼睛也泛起澀來。她是個孤兒,自小被師父帶上山學文習武,她是大師姐,理所當然的要比師弟師妹學得好,所以只得更加刻苦練習,他人只知巫行雲爭勝好強,卻都忘了,她也是個女人,她也有需要人保護、呵護的時候,可嘆那麼多年的師弟師妹不曾這樣想過,一個稚童卻說出這樣的話,就算不是對巫行雲這個人而是為原身,她也覺得值了。「兒子,娘發誓,以後娘一定會把世上所有的好東西送給你。」

    林海只當是娘親對自己的疼愛,因而只是衝她甜甜地一笑,沒有作答,卻不知他的娘親將這句話當做誓言一樣來對待。

    巫行雲也沒有再多說什麼,抱著孩子靜靜地想著心事。將來,將來的事變化萬千,而如今的她還不知道自己來到的是怎樣的一個世界,只是從這身體的記憶里瞭解到,這裡沒有高深的武學,所謂的武功不過是一些健體之術,練了也不過是比平常人力氣大一些,速度快一些罷了,也許她本身所學便是自己在這世界安身立命的保障,生死符也將成為她為兒子搭橋鋪路的工具,但這一切都還不急,她的兒子還只有六歲,他還有十幾年的時間去慢慢佈置——只是不知若她知道自己現今身處何方,自己兒子以及林家會是怎樣的結局,又能否這麼冷靜地告訴自己「不急」?

3、忽悠

    林家雖然一下在失了頂梁柱,但家世擺在那裡,再則林崢是救駕之功,因而葬禮辦得極為體面,林家上上下下也因此都勞累得不行,其中以身為遺孀的巫行雲和小兒林海為最,從姑蘇扶靈回來,兩個人整整瘦了一圈,臉上更是憔悴不堪。

    等到一切都處理完畢,巫行雲有時間來思索其他事的時候,已是兩個月之後。

    佛說,人生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及五取蘊苦,而巫行雲原以為自己所經受的這近千年的苦難,足以將自己的七情六慾全都消磨乾淨,對世事不再動心動性時,卻又得以重返人間——以一個女人、一個母親的身份,她想哭,嘆命運何其涼薄,從來都不曾因為她所經歷的磨難而對她有半分優待,讓她渾渾噩噩這麼多年,能看能聽能說,卻沒有一個人能看見她、與她說說話,久而久之她也沒了唱獨角戲的興致。可最後她還是笑了,至少老天還有一絲悲憫,讓她今世能擁有一個至親之人。但如今得知京城裡有榮、寧二府,榮國公府的家主名叫賈代善,再結合林家的背景,以及兒子的名字,她又怎會想不到自己來到的是她曾無聊時看過的《紅樓夢》里?一時間她怒意滔天,果然,命運從不曾偏向於她,旁人富貴無雙,她的兒子卻只能落得個晚景淒涼的結局,這讓慣來護短的她怎能不怒,怎能不心疼?

    她冷笑,既然如此,即使這世間真有神仙存在,又能奈她如何?!她偏要親眼看看,自己逆了這天,改了這命,又有何人能來阻止!想到這裡,她看了看躺在自己懷裡深睡的兒子,臉上的冷凝不由得淡了幾分,眼底更是浮現出一絲從未有過的溫柔。兒子是她今生唯一在乎的存在,她絕不會給那些下作的人傷害他一絲一毫的機會,她不需知道原本林海原本應該是病死還是被人害死,她只要在兒子小的時候護好他,在他遇到困難時幫著他,就夠了。只是眼下她還沒有前世那般來無影去無蹤的實力,手中的底牌有不足以讓她為所欲為,她還得等,還得忍,還得細細謀劃,等到將來予以那起子小人致命一擊!

    之前她就給自己摸過骨,自然知道這具身體雖然羸弱,年紀也不小,但好在資質上佳,只要輔之以相應的藥材,再結合她改良過的八荒六合唯我獨尊功,她未嘗不能在幾年達到甚至超越前世的實力!

    還未等她想完,林海便醒了過來,看著兒子剛醒來的迷糊樣兒,她不禁覺得好笑又好玩,從前世到現在她還沒這麼細心地照顧過小孩,如今倒是過了癮了。想了想,她還是屏退眾人,端著臉對兒子說道:「兒子,娘問你你想不想學武功?」見他不懂,她只得接著解釋,「娘祖上得到過一些武功秘籍,練成之後飛檐走壁、以一當十不在話下,甚至還能從千軍萬馬中取人首級,你想不想學?」

    林海年齡還小,因而臉上的表情還藏不住,所以那麼明顯的不信的表情就連傻子到看得出來,但自小純孝的他仍是沒有反駁母親的話,只是乖乖地點了點頭:「孩兒想學。」每個男孩子的心目中都藏著一個江湖夢,如果自己娘親說的是真的,那麼自己是不是就能變得很厲害,還能保護娘親了?想到這裡,他偷偷地笑開了。

    雖然不知道自己兒子在偷笑什麼,但是那糯糯的聲音還是愉悅了她,一時間心情大好,於是便接著引誘道:「那醫卜星相,琴棋書畫,機械雜工,貿遷種植,鬥酒唱曲,行令猜謎,要不要學?」

    林海眨巴著一雙大眼睛,表示不解:「琴棋書畫老師會教,至於其他的,我學了有什麼用?」

    她總不能說自己想要打造一個完美兒子,順便讓逍遙派能在這個世界傳承下去吧?於是只得瞎掰:「你以後總得當官,學了這些不管你去到哪裡,做何事都能知道一二,一方面讓自己不至於一無所知,有礙官聲,另一方面不管你遇到什麼樣的人,談論怎樣的話題,你總能聊上幾句,那樣人脈自然就能拓開,再則,你知道的多了,才能知道別人有沒有在這些方面騙你,你才能判斷那個人值不值得交,那些事能不能去做。」

    林海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滿眼崇拜地看著她:「娘,這些你都懂嗎?」

    她微微笑了笑,卻不說話。懂?近千年的寂寞時光,她用來打發時間的除了看看人世間的齷齪,不就剩下在逍遙派時學的那些雜學了麼?研究了這麼多年,她可以說自己不只是懂,簡直可以用「精」來形容了。

    林海歪著頭,面露疑惑:「娘,我怎麼從來都不知道你會這麼多東西啊?還有既然你都懂,為什麼還要請先生來教我?」

    該怎麼回答?總不能說以前的那個不是我吧?「之所以請先生教你,是不想你長於婦人之手,再有,娘別的都知道,但是對時事策論、四書五經就比不上先生了。」至於第一個問題,她直接給忽視了。

    果然,小孩子的思維是最好帶偏的,聽到她的回答,林海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更不會知道漏掉了什麼,反而掰著手指認真地說道:「可是,娘,我十幾歲就要考科舉,還要認識很多人以為將來作打算,那我還有時間學這麼多嗎?」

    巫行雲也皺起了眉,也是,逍遙派的人學這些自是心無旁騖,但林海卻不一樣,他的心分得太散,分得太開,若按照逍遙門徒的培養方式來教他,很難有所成就,倒不如挑揀其中幾樣,這樣既不會誤了他學習,也能修身養性,更能學有所成。

    見自己娘親臉上浮現出釋然的神情,便知道她已經想明白了。當然,這並非是林海不愛學習,相反,他對娘親所說的那些興趣極大,但父親早亡,而早熟的他很明白現如今自己身上的責任是什麼,自己又該幹什麼,這很符合父親在世時對自己說的:人生很難圓滿,要想得到什麼,就總得放棄什麼,只有想明白了,才能知足常樂。雖然他才六歲,不太懂這句話的含義,但娘親也說過,現在不懂沒關係,先記下來,慢慢想,總有一天他會弄明白的。

    就這樣,原本逍遙弟子的培養計劃泡湯了,不過對於醫毒、琴棋書畫的學習,林海卻沒有放棄,不說這是他的興趣所在,單是醫毒來說,學了對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當然,不得不說他在這方面的天分極高,短短幾年時間便小有成就,在醫術上超越了一般的大夫,不說醫術出神入化,但尋常的疑難雜症卻能隨手可解,甚至在將來還因此躲過幾次政治上的毒殺,當然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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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八年

    充實的日子總能讓人覺得時光易逝,轉眼八年已過。

    這八年間,林海不但要為自己的科舉之路做準備,還得學習當初他自己選擇的那些雜學。兒時也曾讓他頭昏腦脹,疲憊不堪,很多次甚至想過要放棄,但對他一向溫柔地母親在這上面卻異常堅持,他也曾鬧過幾次,可卻收效甚微,之後便明白母親不喜歡懦弱退縮的孩子,也不會允許他半途而廢,因此只能咬著牙堅持下來。漸漸的學得多了,懂得也多了,不說游刃有餘,但至少比剛開始的時候輕鬆不少,甚至有時候與人交談用到這些都能讓他發自內心的喜悅——幸好他堅持下來了,並且學得很好。

    巫行雲不知道原著里十四歲的林海是什麼模樣,但至少站在她面前的林海已經從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孩兒成長成一個溫潤如玉的翩翩少年郎——仿若至少一眨眼,曾經站在她身後的孩子已經能夠為她遮風擋雨了,而再過不久,他的生命里將會出現一個和他相伴到老的妻,會有許多和他兒時同樣可愛的孩子,這一切讓她即高興又心酸——兒子終於長大成人,但也許以後都不需要自己為他解決麻煩了。

    林海看著眼前不知道神遊到何處的娘親,只覺得哭笑不得。從他十三歲開始,精明過人的母親在見到他時就總是這副魂不守捨的模樣,剛開始他還以為是出了什麼事,讓他焦急不已,但問過母親身邊的齊嬤嬤後他才知道,母親這是要問他挑選妻子了,一時間他被這消息震得不知魂歸何處。他不是沒有幻想過妻妾成群的生活,但在母親給他講解了許多後宅陰私之後,他從心裡對妾這種存在感到排斥,對那些家宅不寧的人家出來的女兒家更是感到不屑——誰知道娶了這種人會不會把家裡攪得一團糟?又有誰能確定那些下作的手段不會被用在自己、孩子身上?這其中以經常被用來舉例的榮國公府為最(童姥提前打得預防針;賈家躺著也中槍……)。

    榮國公府當家人為賈代善,其妻為史氏,兩人育有二子一女。原本他還以為賈府沒有庶子庶女是以為兩人伉儷情深,容不下旁人,但當知道賈代善不但妾侍成群後便對他的好感減了一兩分,加之娘親調查來的史氏折騰妾侍、不許庶子庶女出生所用的手段、而賈代善對此一無所知時,對這家人的評價更是一降再降,再聽說賈家女子不學管家理事,相夫教子,只知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時,對盛傳的才貌無雙的賈家嫡女已是全無半點好奇——賈家不說教會嫡女今後作為一個當家主母該會的東西,光是他們家的女子名聲遠播這一點就多少讓人覺得有些不安於室,因而從一開始,林海就將賈家嫡女排除在他未來妻子人選之外,這與現代許多人認為的林海主動求娶賈敏有了很大的差別。

    意識到自己的思維越來越偏之後,林海連忙將心緒轉了過來:「娘,你叫我過來有何事?」

    巫行雲也從回憶中醒過神來:「談談你娶妻的事。」大概能這麼直接地和自己兒子談論婚嫁的母親,就只有一向她了吧。

    饒是這些年習慣了自己母親時不時的彪悍語句,臉皮漸漸變後的林海仍是有些撐不住地紅了臉:「娘,這事你拿主意就行,兒子沒意見。」

    巫行雲隱約中記得林海似乎是高中探花之後才得了太后賜婚,娶了賈敏,也因此原本不打算這麼早給兒子定親的才會改了主意,希望早早地有個人佔住林海妻子的位子。「兒子,咱們家雖然家世不錯,但是現如今你一沒爵位,二沒官職,就只有娘身上還有一個一品誥命,這自然會讓那些個不開眼的人家小覷了我們家,我的意思是,咱們就挑個家世相當,才貌人品好,會掌家的就好,可以不?」

    其實林海想說你的要求已經不算低了。林家祖上也曾是五代列侯,本是清貴之家,若不是父親去得早,憑著父親深得今上信任,且是一品大員,林家只怕仍是一等一的大家。而今父親雖然已經逝去,但憑著今上念舊情、而父親又是救駕之功,只要自己爭氣,林家未嘗沒有崛起的機會。若是只有家世相當,人選自是多如江鯉,但若再加上後面的各種條件……林海忍不住想要撫額。

    巫行雲斜睨了他一眼,自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也不多話,只是直接甩給他一份資料,淡然說道:「這是娘這段時間挑出來的幾個,第一個是太常侍卿李大人家的嫡次女,人品相貌自是不必說,不過年紀比你小上兩歲,第二個是戶部侍郎劉大人家的孫女,條件都符合,只是劉家根基太淺……」

    林海忍了又忍,還是開口打斷了她的話:「娘啊,兒子今年才十四歲,正是年少之時,沒必要這麼急吧。再則,兒子今年正要考科舉,等到金榜題名再來談論這些豈不更好?」

    「不好!」巫行雲一下子急了,若是等到他金榜題名、高中探花再來討論這事,只怕她的兒媳又會是賈敏,從看《紅樓夢》時起她就不喜歡賈敏這個人,若說書裡面林海子嗣單薄沒有她的一份功勞,她說什麼也不相信。書里曾說過,林黛玉出生之前他有過一個兒子,不過是早夭了;林黛玉之後又生過一個兒子,只是養到三歲就去了,這說明林海的身體完全沒問題,可偏偏他的那些妾侍別說庶子,就連一個庶女都沒生過,再結合史氏那狠辣的手段,要說她的親生女兒沒學到個一星半點,打死她也不信。依她來看賈敏的那些伎倆用到她面前未必奏效,但讓她同意這麼膈應人的媳婦進門,她就一千個不樂意,一萬個不答應。

    林海被她過激的反應嚇得愣了愣神,轉而便想到也許母親只是著急他的婚事,因而也無可無不可地答應了下來:「那娘,你挑一個就好,至於是誰、日子是什麼時候,你看著辦就好,兒子完全沒意見。」笑話,他能有什麼意見?就算有意見也被他娘這些年折騰人的手段給嚇回去,反正他娘也不會害他,娶誰不是娶?

    於是,林海的婚事就在這場讓他極度無語的討論中飄了過去。不說巫行雲是怎麼跟對方提的,只是在十天後他家娘親通知他,他的婚事談妥了,女方是通政使司通政使吳承雲吳大人家的嫡長女。

    之後的納採、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該有的禮節自是不會少,但這一個接一個的砸得他暈頭轉向,轉不過彎來,這也充分顯示了他家母上大人的雷厲風行,毫不拖泥帶水。

5、探花

    林海的婚期定在他金榜題名的一個月之後——一個十分自信同時又格外囂張的日子。

    而如今剛訂完親,巫行雲便揉著有些脹痛的額頭,不得不承認,就算自己這八年來一直習武,可連續幾個月為自己兒子準備婚事,也還是讓她有些吃不消,更何況她本就不喜歡這麼繁瑣的事,若不是這是她兒子的親事,做事習慣了直來直去的她只怕早就扔開這些零零碎碎了。

    林海更是累得無暇去關心其他事情了。又是親自去捉活雁做納採禮物,又是拿著請帖四處拜訪故交長輩,親朋好友,還得打點宴會的瑣事,這樣幾個月下來,他連四書五經都沒什麼時間去研讀了,若不是他基礎扎實,記憶力超群,只怕他現在都得為自己的學業著急了。

    等到終於能閒下來的時候,母子兩人都是一陣茫然——婚事就這樣談妥了?媳婦人選就這樣定下來了?不久後這個家就會有一個新的女主人了?雖然調查來的資料上顯示吳氏性子溫和,為人孝順,但林海還是忍不住擔心,若是娶進來的妻子對自己娘親不好怎麼辦?想到這裡,林海眼底閃過一絲寒芒。

    他不是天真無知的孩子,自父親去世後,母親便把世事的偽善撕開,扯出內里的黑暗給他看,更是讓他在十歲之後開始打理家裡的產業。一年年過去了,他的手段由稚嫩到圓滑,手上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些許血腥,見識過了人性的貪婪,也更為覺得,自己母親為自己付出得太多,因而如今才會擔心妻子會不會不合母親心意。然而轉念一想,他又笑自己想多了,這人選是母親挑選了合適的出來之後,母子兩人一起商量著決定的,聰慧如母親,又怎麼會允許破壞家宅安寧的人嫁進來?於是,本該最緊張的准新郎林海,因為對母親的盲目信任,反而成了最淡定的那個。

    青絲纓絡結齊眉,可可年華十五時;窺面已知儂未嫁,鬢邊猶見發雙垂。(《竹枝詞》)

    與林家人的淡然不同,吳家卻在緊張而又積極的準備著嫁妝,而准新娘吳音寧在繡嫁衣的閒暇時間里,也會想想自己未來的夫君會是個怎樣的人。因而林海來訪的那日,她忍著羞澀叫丫環小琴偷偷去看了看,之後得來的消息是,她的未婚夫貌若潘安,學識上佳,人品優異,是個一等一的好人選,所以在待嫁的這段時間里,她總會偷偷地幻想婚後的甜蜜生活,夫妻倆舉案齊眉,夫唱婦隨,就連母親所說的那些婚後要賢惠,不能拈酸吃醋,阻止夫君納妾之類的話都沒能破壞她的好心情。

    林海之前的縣試、府試和院試都因他的藏拙,只是取得了一個相對靠前卻又不打眼的成績,而如今鄉試就在他的緊張與期盼中如期而至。

    青朝的鄉試與明朝無二:每場考試以一日為限,當晚收卷。即在第一天考生唱名、搜身、排隊進入考場。第二日的子時發下試題開考,一直考到黃昏。如果考生沒有答完,不能按時交卷,考官對這樣的考生每人發給三支蠟燭,讓他們繼續作答。如果三支蠟燭也用完了,考生還是沒有答完,那就只能強行收卷,命其離開考場,當天的考試宣告結束。

    林海在異味充斥的考場里被熏了三天,出來之後什麼也懶得多說,倒頭便是大睡,而巫行雲在為他細細地檢查了一遍,確定他的身體沒問題之後便也將心裡的擔心丟了開來,只是吩咐下人將早就煲好的參湯放在爐子上溫著,以便讓他醒來就能喝上,更是讓人在他醒來的第一時間將新做好的清淡的飯菜呈了上來,場面之誇張讓林海都哭笑不得。

    而他在醒來後也沒有閒著,將答案默寫出來請先生評講、拜訪主考官、外出交友,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出榜的那一天——本就打算一鳴驚人的林海自是大放異彩,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地榮獲解元,這一切都在向所有人說明,沈寂了許多年的林家又要重回宦海了。

    之後的會試、殿試,林海一路過關斬將,一反之前的低調,將會元、探花納入囊中。林海的年輕讓不少人對他的成績感到質疑,但看到他的每場考試的答卷,以及見識到他在瓊林宴上所表現出來的淵博的學識之後,又都覺得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接踵而來的打馬遊街更是讓呆在年紀已經不輕的狀元、榜眼身邊的翩翩少年郎林海體會了一次「看殺衛玠」是什麼滋味,不過也真真應了那句「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讓平日里淡然穩重的他也嘗到了欣喜激動的感覺。

    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提名時。林海的第四喜已經實現,巫行雲自是趁機大辦酒席,場面甚至比林崢的葬禮更為壯觀——看林海平日的為人處事以及好學上進,再加上今上在瓊林宴上表現出來的惜才之意,林海這顆政壇的新星前途自是不可估量,與之交好自是一筆不錯的投資,而這些人中以賈家表現得更為熱切。

    自前年以來,賈代善的身體便漸漸衰敗,小病小災不斷。許是意識到自己一倒榮國公府便會面臨著後繼無人的狀況,因而這兩年凡是能結交上的同等家世的人家他都鮮少得罪。可偏偏賈家清醒人很少,糊塗的倒是一大堆,賈家不論是嫡系還是旁支,一個個仗著賈府的榮光安享榮華,不思進取,一味享樂,若等到他不在了,賈府還能堅持多久?

    宴客之余,林海瞟了眼情緒一下子低落下去的賈代善,再看看比自己還大上幾歲的賈赦與賈政,這兄弟兩人一個不務正業,一個滿口之乎者也卻沒什麼真才實學,很容易便猜到賈代善的擔憂,若是林家的下一代是這個模樣,只怕他也會愁白了頭髮。又忽然想起母親前些日子閒聊時說的「賈赦這個人雖然紈絝好色,有時候還有些拎不清,但到底沒多壞,而賈政滿口仁義道德,可誰知道他肚子里裝的是不是男盜女娼?」不由得「噗呲」笑出了聲,而這笑聲正好將無所事事的賈赦的視線引了過來。

    「林兄,」賈赦搖著把折扇,很是附庸風雅了一回,「不知你因何發笑?」

    林海一時間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哪有人第一次見面就問得這麼直接?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人真是……簡單得可愛。「無事,只是高興罷了,賈兄怎麼沒去和相識之人同飲一番?」

    賈赦左右看了看,不由得撇撇嘴。這宴會上來的不是長輩,便是林海的同窗或者好友,沒有一個和他說得上話,還不如一個人呆著呢:「沒意思,跟他們沒話說。」

    林海心內一陣暗笑,這人也不怕被人聽到得罪人,不過他也只是笑了笑,沒在多說什麼,直至宴席結束,林海一直周旋於眾人間,賈赦再也沒和他說上話。

    「娘,」晚間林海邊為巫行雲捏著肩膀,邊和她說道,「今天碰到個有意思的人。」

    巫行雲沒回話,只是揚了揚手示意他接著說下去。

    「賈家的賈赦。」林海輕笑著開了口,「之前聽說那個人安富尊榮,一味玩樂,不務正業,今天見了才覺得,他活得真單純,說話更是直率得可愛,總得來說比那些滿肚子陰謀詭計的人好相處得多……」

    林海巴拉巴拉地說著,而巫行雲的思想卻漸漸飄遠,直率得可愛嗎?似乎兒子對他的評價還不錯,那麼她也不介意偶爾幫他一把——就這樣,因為林海的一番評價,賈赦的命運與原著漸漸不同,甚至走上了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對原著里的賈赦我沒多大的惡感,在我眼裡,賈赦反而是賈家裡心思聽簡單的一個人,他的那些陋習相對於其他人來說,反而算不得什麼。

    害死石呆子雖然有他的不是,但那更多的是賈雨村為了討好他自作主張惹出來的事;想娶鴛鴦為妾也不是什麼大錯,畢竟在當時,簽了死契的丫環本來就是主人家的私有物,想怎麼處理都行,反倒是鴛鴦平日里仗著賈母的勢,言語間不自覺那高人一等的感覺讓我不喜。

    而5000兩賣掉迎春……我只能說他本來就是個拎不清的人,再則那是的庶女地位更是底得可憐,而孫紹祖當時的家世也不差,願意娶一個沒落家族不得寵的庶女當正妻本就是個天大的好事,只是可惜可能他也沒想到孫紹祖是個那樣的人,因而最後害死了迎春。(不否認迎春自己也有不爭氣的地方)

    簡單地來說,賈赦兒時被千疼萬寵(以賈赦被養在賈代善母親跟前的說法為準),少年時也沒人教他正確的是非觀,青年時更是面臨父母的偏心與弟弟的裝模作樣,沒長成大奸大惡之人就已經是萬幸,還要求他像林海一樣成為一個完美男人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6、成親

    今日是林海大婚的日子。

    傍晚時分,巫行雲聽著從前院傳來的喧鬧聲,思緒漸漸飄遠,心裡也泛起一絲惆悵。

    她仍記得十五歲的時候自己一針一線繡出來的那套嫁衣。當時的她恨不得把世上最華美的寶石鑲進鳳冠,將最精緻的圖樣繡上霞帔,然後穿上它等著無崖子用八抬大轎將她娶進門。可惜從把嫁衣繡好,到二十六歲被李秋水暗害,她足足等了十二年,到死她也沒等到他的那句「嫁給我」。後來她的靈魂飄蕩於天地之間,看多了人世間的悲歡離合之後,才恍恍惚惚地覺得,其實這些都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是啊,沒什麼大不了的。

    只是在對的時間遇上了一個錯的人。

    只是在遇上這個人的時候一頭扎進了情海裡脫不得身。

    只是那個人的心裡愛的不是自己。

    只是為了這場無疾而終的感情,一不小心把命搭上了。

    只是……把命搭上了而已。

    她摸了摸臉頰,原來這濕濕的感覺,是流淚了啊。她咬牙切齒地想著,原本以為徹底放開的事竟然還能影響她心緒,無崖子,你真真是了不起!至少我仍記得你給我的傷害。

    「夫人,」齊嬤嬤剛進來便看到打小便被自己疼進心坎的小姐淚流滿面的樣子,自然而然地誤以為她又想起姑爺了,「您想開些,再說今兒個是少爺大喜的日子,您可別再流眼淚了,這可不吉利。」

    聽了這話,巫行雲連忙掏出帕子拭了拭淚,強笑道:「嬤嬤說的是,海兒如今也成親了,我也能放心了,怎麼還哭上了呢?」

    於是,放開了前塵往事的巫行雲又和齊嬤嬤絮絮叨叨地說起林海小時候的事,說到有趣的地方時兩人還會笑上一兩聲。

    而新房這邊,林海在眾人的催促中挑開了繡著鴛鴦的紅蓋頭。

    吳音寧的臉上因新娘妝而敷著一層厚厚的白粉,讓她的臉色白得過分,眉間也透著些許稚氣,但不難看出,妝容之下的這姑娘必是個美人胚子。只見她那的肌膚仿若剛剝開的荔枝一般水嫩嫩的,長挑身材,鴨蛋臉面,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讓圍觀的不少男子看愣了神,看呆了眼,甚至連呼吸也放緩了幾分,生怕驚著了這位洛神般的人兒。

    新嫁娘含羞帶怯地瞟了眼林海,又急忙低下了頭,眾人只道她是害羞,卻不知她心內新婚的喜悅卻像是被澆了一盆涼水一般降了許多——誠然,林海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活脫脫的一副濁世佳公子的模樣,臉上掛著的淡雅的笑容也讓人覺得他對新娘十分滿意——是的,剛剛那一眼她便看了出來,他對她只有滿意,沒有多少喜歡,甚至眼底還帶著幾分可能連他自己也沒察覺到的疏離與冷漠,這讓滿心歡喜的她沒由來的一陣委屈,不過轉瞬間便想開了,成婚之前兩人本就是陌生人,他一下子沒轉過彎來也不是沒有可能,於是便又甜甜地笑開了,總有一天,她會讓他喜歡上自己的。

    而林海這邊卻沒想這麼多,反而在眾人的攛掇下當眾喝起了交杯酒。男人本就是視覺性動物,音寧相貌自是如花似玉,只是聽多了「越漂亮的女子越會騙人」,以及看多了別家的爭寵鬥艷,林海也沒因為妻子的貌美而有過多的欣喜,不過隨著之後相處的時間增加,音寧表現得符合他的心意,兩人的關係會變得蜜里調油也未可知。

    之後該有的程序自是不會少,該走的人也不再留,當新房裡只剩下兩人、音寧也卸了妝容,拿下珠釵的時候,兩位新人對視一眼,又同時轉開頭,就連耳根也泛起了一層粉色。

    片刻之後,林海才清咳一聲,道:「夜了,咱們,安置吧。」

    音寧一下子從臉紅到脖子,手指不停地絞著絲帕,微不可查地「嗯」了一聲。

    忽地,音寧一下子被抱離了地,驚得她一聲輕呼,情不自禁地環住林海的脖子,等到回過神來時她的心撲通撲通地像要跳出來一樣,埋在林海懷裡的粉頰熱得燙人,手心緊張得沁出了汗,聞著對方身上淡淡的酒氣,她覺得自己也像是醉了般,眼眸漸漸迷離,恍恍惚惚,看不真切。

    林海低頭看了眼像要變成鴕鳥的女子,嘴角忍不住地往上翹,輕緩地將她放到床榻上,又細細地看了看這個將要和他相伴一生的人,上了妝的她明媚動人,沒想到素面朝天時又變得清純可人。他一點一點地湊近她,剎時間一股少女獨有的清香撲鼻而來,讓他不由得吸了吸鼻,動作不慢地吻上了那嫣紅小巧的唇瓣,舌尖更是一陣攻城略地,讓對方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一時間□無邊。

    月上稍頭,夜正漫長……

    等到音寧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是微亮。看到身邊睡著的人,她才醒過神來自己昨天成親了。

    虛空地描著他明朗的輪廓、濃密的劍眉、高挺的鼻梁、微薄的紅唇,不由得無聲地笑了——這個人就是自己的夫、自己的天了,真好。

    「對看到的還滿意嗎?」不知何時,原本緊閉的星目睜開了,眸間帶著淡淡的笑意。無可否認的是,林海對自己妻子的第一印象還不錯,因而才會花了原本他自己也沒料到的耐心來對她。

    音寧忍著羞澀,依然定定地看著他,柔柔地開口道:「滿意。」話語間是不容置喙的堅定。

    林海終於收起唇邊若有似無的笑意,不自覺地帶出一分訝然來,似乎她變得更膽大了些,不過這樣也不錯,若是說句話都得紅著臉,那他才該叫苦呢。

    之後兩人又聊了一陣,見天色已經不早,便起了身收拾好準備去敬茶。

    巫行雲見眼前兩個身著大紅、一同跪在地上的人兒,心裡即欣慰又心酸,卻又不得不收斂著情緒喝過兩人敬上的茶,按例給了紅包,說著「以後夫妻倆要和和睦睦,過日子要有商有量,早生貴子」之類的話,之後便讓他們起身了。

    等到兩人站定,巫行雲又示意齊嬤嬤把準備好的匣子遞給音寧,裡面是一對和田玉鐲,鐲子色澤通透,滋潤柔和,是林家的祖傳之物,歷來由長房嫡媳所有。「當年我嫁進林家的時候,林海的奶奶把這對鐲子傳給了我,現在我把它交給你,望你好生掌家,為林家開枝散葉。」最好一句話音寧臉上剛剛褪下的熱度又漲了上來。

    用了早餐之後,巫行雲又把林家明面上的人情往來,家產基業一一講解給音寧聽,至於暗地裡那些,等到日後確定了她的品性後再說不遲。

    於是,一個上午就在新上任的婆媳兩人的你說我聽中度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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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賈赦

    林海成親當晚,回到房間的賈代善再也裝不出笑臉,第一次對著向來得自己敬重的史氏黑了臉:「當初我便說過林海日後必定前途無量,想要把敏兒嫁到他們家,可你倒好,推三阻四,陽奉陰違,硬是把這門好親事給拖沒了,今天看到了沒?去參加婚宴的大多是一等一的好人家,可見林家人脈猶在,更何況就連聖上也派人送來了賞賜……」事已至此,後悔也沒用,加之史氏向來合乎他的心意,因而也捨不得對她說重話,更何況京城的好人家不知凡幾,也不是非他林家不可,因此見史氏一臉的委屈卻又懊悔的模樣,以為她已悔悟,便也沒再多做訓斥。

    卻不知史氏仍是打心裡瞧不起林海。林家祖上雖然顯赫,但如今的境況卻入不了她的眼。在她看來,賈家家境殷實,位高權重,很不必將一個沒落的林家放在眼裡,而賈敏是她中年時生出來的明珠,是老爺對自己恩寵依舊的證明,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兒,怎麼能嫁到林家那個落魄戶去受苦受難?她的女兒不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只說配那些個宗室王孫的嫡妻之位也是綽綽有餘——她的女兒值得最好的。

    不得不說女兒家還是自己的是最好的,在史氏眼裡賈敏自是美若天仙,千好萬好,卻不知那些瞭解她家底細的人家斷斷不會聘賈敏進門,這一切還全靠了當初她刻意宣揚的賈敏品貌出眾,才藝過人。要知道自古以來未婚女子的品貌才情雖然重要,但若是弄得人盡皆知,反而不美,畢竟沒有誰家希望娶進門的媳婦是這麼個不安分的人,而對這一切史氏仍在暗自得意,籌劃著為自己的心肝兒選個家世煊赫,品貌俱佳的好人家,不得不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有時對古代女子雖是好事,但也是讓人心眼窄,眼皮子淺的根源,而賈敏碰上這麼個眼界不寬的親娘,就算再好也將在高不成低不就中蹉跎歲月。

    賈家的一切與林家無關,更何況林海得聖上恩寵,才得以任翰林院修撰,自是安分勤勉,不授以人把柄,讓人詬病,給林家抹黑,只是三不五時地遇上賈赦這麼個妙人,讓他想不知道賈家事也是很難。

    剛開始林海與賈赦也算不上多熟,只是他跟朋友一同上茶樓喝茶時卻總能遇上這人而已。好在賈赦雖是賈家人,但他心思卻是少有的簡單,有什麼事直接顯現在臉上,除了女色上糊塗了點,也沒多少毛病,因而林海對他沒多大惡感,有時碰上了還能時不時地聊上幾句,也因此兩人漸漸熟知,算得上朋友。

    一日,林海從翰林院回來,遠遠地便看到領著一群下人在那東游西蕩的賈赦,像極了帶著一群狗腿子橫行霸道的土霸王,不由得暗自笑了笑,動作卻是不慢地迎上去:「恩侯,你這是要上哪去?」

    賈赦見到是他,眼睛頓時一亮,笑嘻嘻地回道:「如海,是你啊,我這正閒著沒事乾出來逛逛呢,你呢?」

    「打算回家。」林海看了看天色,見還早,便道:「不如去我家坐坐,如何?」

    賈赦從來不知客氣為何物,也沒推辭答應了下來。

    回了府,林海吩咐管家準備些酒菜上來後,兩人邊吃邊聊。酒酣耳熱之際,只聽賈赦忽然說道:「如海,你說都是同一個娘生的,為什麼一個不招人待見,一個卻被疼寵有加?」

    林海倒酒的動作頓了頓,卻沒多說什麼,一則,他知道賈赦說的他家的家事,自己不便多說什麼,二則,他自己沒嘗過這種心眼偏得沒邊的滋味,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好在賈赦又兀自說道:「我打小就被養在老太太身邊,見自己娘親的機會不多,所以太太跟我一直不太親近。後來我弟弟出世,太太自己將他帶在身邊,自是千疼萬寵,而對我那份本就不多的感情又被抽走幾分,我以為就這樣了,雖然不理解,但至少不再那麼期待,沒想到等到老太太去世、所以的嫁妝全都給了我之後,太太對我更是不理不睬,有時候我甚至會想,我到底是不是不是她親生的?要不然怎麼會這麼作踐?呵,你還不知道吧,頭幾年我還想過要光宗耀祖,可現在卻不想了,知道為什麼嗎?我的親娘,和我的那個好弟妹,兩個人合起火來算計,逢人就明裡暗裡地說我紈絝好色,沒出息!我好不甘心啊,不甘心……」

    饒是如今心硬如鋼鐵的林海,聽到他最後聲嘶竭力地哭喊,也不由得動了幾分惻隱之心。在他的印象里,自己的娘親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摘下來送給他,更是想把所有阻礙他成長的障礙統統掃除乾淨,哪會像史氏那樣,把所有的寵愛全都給二兒子,視賈赦於無物。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人,只得拍了拍賈赦的肩膀,乾巴巴地說了句:「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只是恐怕他自己都不相信這話吧。

    也不知是他的話起了作用,還是賈赦酒勁上頭,只見他那聳動的肩膀漸漸平穩,不停地重復著林海的話:「會好的,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微醺的兩人默契的不再談起這個話題,轉而雞同鴨講般地談著京城裡近來發生的趣事,說著男人版的家長里短,氣氛也緩和了下來。

    男人間的友誼來得也快,有時候一頓酒,一餐飯,一杯茶的時間久能建立起來。當晚,賈赦便歇在了林家,與林海抵足同眠,由點頭之交變成正式朋友。

    次日,賈赦醒來時林海早已不在,他看了看林海留在床頭的紙,知道那是寫給他的,只見上面寫道:

    「昔日寒山問拾得曰:世間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治乎?

    拾得雲:只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

    寒山雲:還有甚訣可以躲得?

    拾得雲:我曾看過彌勒菩薩偈,你且聽我念偈曰:

    有人罵老拙,老拙只說好;有人打老拙,老拙自睡倒。

    涕唾在面上,隨它自乾了,我也省氣力,他也無煩惱。

    這樣波羅密,便是妙中寶。若知這消息,何愁道不了?

    人弱心不弱,人貧道不貧,一心要修行,常在道中辦。

    世人愛榮華,我不爭場面;名利總成空,貪心無足厭。

    金銀積如山,難買無常限;古今多少人,那個活幾千。

    這個逞英雄,那個做好漢,看看兩發白,年年容顏變,

    日月像拋梭,光陰如射箭,不久病來侵,低頭暗嗟嘆,

    自想年少時,不把修行辦,得病想回頭,閻王無轉限。

    馬上放下手,回頭未為晚;也不論是非,也不把家辦,

    也不爭人我,也不做好漢,罵著也不覺,問著如啞漢,

    打著也不理,推著混身轉,也不怕人笑,也不做臉面,

    幾年兒女債,拋開不再見。好個爭名利,轉眼荒郊伴。

    我看世上人,都是精扯淡。勸君即回頭,單把修行乾。

    做個大丈夫,一刀截兩段;跳出紅火坑,做個清涼漢。

    悟得真常理,日月為鄰伴。」

    一時間,賈赦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心裡的憤懣卻都統統消失不見——從此以後,世人輕他賤他他都可以不在意,得一知己,足以!

    歡喜間,他拿過筆墨,在紙上寫下:「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宋蘇軾《定風波》)」表現了他如今內心豁達,心境怡然。

    日後,賈家雖然仍是不平之處常有,但賈赦卻已不再多做理會,心靜之後自有別樣的景色可看。

8、孩子

    轉眼已是第七年的冬天。

    音寧撫著微微隆起的小腹,臉上掛著一抹幸福的笑容,渾身散髮出一種母性的光輝,讓剛進來看到這一幕的林海不由得將聲音放柔:「孩子今天乖不乖?有沒有鬧你?」

    音寧倚在林海懷裡,輕輕地搖了搖頭:「孩子很乖,沒怎麼鬧我。對了,娘……有沒有說他們什麼時候回來?」她一直知道自己是個耐心極好的的人,因而當初在知道自己丈夫沒喜歡上自己的時候,才能夠按下心思,冷靜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事——管家,參加宴會,伺候婆婆和丈夫,還有……生孩子。

    是的,孩子,他們的長子在他們成婚的第二年就來到了人間,那是個十分漂亮的小孩兒,眉如墨畫,目似點漆,全家都喜歡得不得了,而丈夫更是在孩子出生前就取好了名字:林瑾,有美玉之意。當看到丈夫抱著那個軟軟的一團的時候,她終於開心地笑了,因為她看到了丈夫看她時眼睛里多了些暖意,對她的排斥也漸漸消失不見。

    等待林瑾週歲的時候,她又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彷彿是老天覺得她初次時懷孕太過平淡,因而這次的懷孕遠沒有第一次那麼好受,吃什麼就吐什麼,整個人一下子瘦了一圈,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懷孕六個月之後才漸漸平穩下來。七個月後,瓜熟蒂落,又是一個男孩兒,取名林瑜。那孩子對誰都是笑嘻嘻的,喜慶得不行,這也讓全家打心裡偏疼了幾分,已經能跑能跳的林瑾更是每天一大早就跑過來看他,整天「弟弟,弟弟」的叫個不停。滿月宴當天的晚上,林海一個人來到祠堂,絮絮叨叨地對著林崢的靈位說了一夜,眼睛也濕潤了好幾次,等到第二日在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時候,林海的眼睛雖然還是有些紅腫,但不難看出他眼底的愉悅。

    之後的幾年,林海擔心頻繁的懷孕會對音寧造成損害,每次兩人同房的時間都選在安全期,平日里的飲食也都挑選些避孕的食用,直到第五年的時候,確認了再次懷孕不會傷到母體,才不再刻意避開。

    而巫行雲本就不是個安心持家的賢妻良母,當年若不是為了林海,她早就不耐煩這樣日復一日永不變調的生活了。等到林海成了親,內宅由他妻子打理,他也有妻子照顧,終於受不了這種生活的她雲遊四方去了,除開林瑾、林瑜的出生、洗三、滿月,她只是偶爾回來一次,讓林海知道她過得很好。而林瑾止不住對外面世界的好奇,四歲的時候偷偷爬進巫行雲的馬車跟著她一起走了。林海仍記得當時林家一夕之間仿若翻了天,明裡暗裡的勢力統統放了出去,直到第二天自己娘親傳來的消息才讓他的心安穩下來,可音寧卻撐不住一下子暈了過去。

    如今,林海知道妻子這麼問是想知道兒子今年會不會回來,因而也不點破她的那些小心思,笑著說道:「娘前幾天傳來了消息,說今年會回來過年。」當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欣喜若狂,恨不得春節快點到來,讓他早點見到母親和林瑾。

    音寧先是一怔,繼而喜極而泣。她都有兩年沒見到自己的大兒子了。雖然婆婆是個精細人,但她還是忍不住地想,孩子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有沒有生病?長高了沒有?會不會……忘了自己這個娘長什麼模樣?她時而歡喜,時而擔憂,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兒子面前把他帶回來。「夫君,娘有沒有說具體回家的時間?」

    林海笑看著她,點了點頭:「後天。」

    一時間音寧也顧不得悲春傷秋,東想西想了,跟林海交代了一聲,便急急忙忙地命人將婆婆和大兒子的房間仔仔細細地打掃一遍,而她自己則親自去準備兩人喜歡的吃食、衣物,以便等他們回來就能用得上。

    林海也不拘著她,只是暗地裡吩咐她身邊的嬤嬤小心照看著,不會傷到肚子里的孩子就行。

    夫妻倆就這麼坐臥難安地熬到了巫行雲的歸期。等到那天,兩人一大早就在大門口等著,任下人怎麼勸也勸不住,幸好沒過多久便見一輛外表看似普通的馬車停在林府大門口,從裡面出來的,正是兩人朝思暮想的五行雲和林瑾。

    巫行雲一如往昔,就算是孀寡的身份也沒能讓她放棄自己鍾愛的大紅色,而林瑾的變化卻大了。四歲的時候,他整個人白嫩嫩粉嘟嘟的,小胳膊小腿兒像是蓮藕一般胖嘟嘟的,惹人憐愛,而如今的他雖然才六歲,周身更像是承襲了天地間所有的靈氣,五官宛如神仙拿著刀精心雕琢出來的一般,精緻得不像人,端的是一副蓮下童子的模樣。

    相攜著進入大廳,相互見了禮後,音寧才將林瑾拉到身邊,細細地打量了一番,見他面色紅潤,身量結實,便知他這些年過得不錯,才欣慰地揩了揩眼角的淚,連連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林海知道兒子跟在自己母親身邊自是不錯,但也一直懸著心,直到親眼見著後,心裡的石頭才算是落了地,可在他心裡還是娘親排在首位,因而只是看了兒子一眼,便跪在娘親身邊,輕聲道:「娘,最近過得可好?孩兒不孝,未能隨侍左右……」

    巫行雲揮了揮手,打斷他的話:「如海,這話娘可不愛聽,是男人就得撐起自己的那片天地,整日婆婆媽媽的像什麼樣?再說了,我一個人自由自在的,過得不知道有多舒服,當初若不是瑾兒跟過來,我還想一個人去海外看一看呢。」

    林海頓時嚇了一跳,暗自道幸好兒子跟了去了,要不然還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見到母親呢,因而急忙問道:「娘,您這次回家,就不出去了吧?」

    巫行雲斜睨著他,沒有說話,卻不難看出她心裡不樂意。

    林海只得接著遊說:「娘,您看音寧又有了身孕,我怕她精力不濟,您能不能幫她打理下林家?還有瑾兒現在六歲,瑜兒五歲,也該啓蒙了,那些個先生詩詞歌賦還行,四書五經也不錯,但是別的卻不會啊,我平時又忙,您能不能代我多教教他們?」說著,他還隱晦地朝音寧遞了個眼色,示意她也過來勸。

    音寧會意,把林瑾一並拉過來,推到巫行雲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才道:「娘,這是瑜兒,您還沒怎麼見過吧?」

    巫行雲看著穿著大紅色的衣裳,梳著兩個小髻,像個大阿福一般笑嘻嘻地站在自己面前的林瑜,仿若看到當年的林海,心便一下子軟了下來,也不計較林海那點子算計,一把摟過孩子,「心肝、寶貝兒」地叫個不停,哪還像是昔日縹緲峰上那個桀驁不馴的大師姐?

    林海和音寧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一絲興味,精明幹練的女強人一下子變成疼寵子孫的老太太,這畫面怎麼看怎麼有喜感。

    於是,巫行雲就在和自己二孫子說說笑笑,自己時不時的「好好好」、點點頭中,迷迷糊糊地答應以後不再雲遊,安安分分地呆在家裡。

9、外放

    林海要外放了——在他步入仕途的第七個年頭。

    從一開始的從六品小官翰林院編撰,到後來的從四品翰林院侍讀學士,他在翰林院整整蟄伏了七年,才讓人相信林海這個人是老實安分的,才讓人淡忘掉昔日那個風流倜儻的探花郎。直到今時今日,他根基已成,因而才能在奪嫡之爭日益嚴峻的時刻得以擔任蘇州知府的職位。

    蘇州物華天寶,人傑地靈,被譽為「人間天堂」,素來以山水秀麗、園林典雅而聞名天下,有「江南園林甲天下,蘇州園林甲江南」的美稱。這裡不光風景秀麗,更重要的是這裡物產豐富,商賈盛行,是眾多皇子眼中的「錢袋子」,原蘇州知府壞了事,因而現在誰都想在這位置上摻一腳。可如今偏偏被忠皇派的林海得了這麼個肥缺……林海相信,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他的生活不會有多平靜。

    林海一家到達兩淮地界的時候,已是一月之後,同行的還有賈赦夫妻和他們的兩個兒子,賈瑚和賈璉。賈瑚比林瑾還要大上兩歲,可由於先天不足,因而顯得有些瘦弱,看上去反倒比林瑾小上一兩歲,每到換季的時候也總會病上一場。三歲那年,若不是林海和賈赦交情不錯,得巫行雲親手救治,只怕這孩子就會像原著里那樣,提都不曾提到一句。如今他也只能慢慢溫養著,雖然仍是是不是時不時地小病一場,但也沒有兒時那般凶險,若長此下去,練些養身功夫,再調養個兩三年,想必他也能像普通人一樣健康長壽;賈璉則是賈赦原配羅氏差點用命換來的孩子,如今才五歲,長著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古靈精怪的,不但沒長歪的苗頭,反倒比林瑜還懂事。

    賈赦站在船頭,望向天邊,只見星沈河漢,日出扶桑,潺潺的流水聲悠悠地傳了過來,讓人心中不由得一陣感慨。

    那次他酒醒之後回到賈家,滿府上下除了他的妻子羅氏,竟沒人察覺到他一夜未歸,更不用說他知道他去往何處、見了何人了。雖然早知道會是這樣,但他仍止不住地心酸,究竟要有多狠心,才能對親身兒子不聞不問?偷偷地抹了把淚,賈赦自嘲般地笑了笑,也罷,不是自己的,莫強求。他徑直回了院子,關上門來與羅氏細細商談了一番,誰也不知道當天他們說了什麼,只知道大房在賈代善死後讓了爵位,分得了賈家大半的財產,搬出了榮國公府,在離林家不遠的一套四進院裡住了下來,除了年節去給史氏請安問好,其他時間再不過問賈府事。

    之後的幾年,賈赦像一塊經受打磨的璞玉,去了往日的浮誇,漸漸變得成熟內斂,將過去那些齷齪事處理個乾淨,在京城裡的名聲漸漸扭轉過來,加之他在古玩鑒賞這方面頗有建樹,因而也交到了不少淡泊名利、知趣相投的朋友。他更是將所有的侍妾打發出去,守著嫡妻,一心將兩個兒子培養成才。

    林海緩緩地吐了口氣,一邊把玩著手上的折扇,一邊說道:「恩侯,你會不會後悔跟著我離開京城?」

    賈赦笑著搖了搖頭。京城雖好,卻不是他心頭所好。再說,那個地方承載過他的迷惘與難堪,也記錄著他的轉折與蛻變,他知道終有一天自己會再回到那裡,但那時的他會讓所有看不起他的人知道,賈赦此生,不輸於人!心思回轉,他正要答話,忽見水中突然竄出來幾個人,一時間驚得退了一步。

    林海反應不慢,一把扯過賈赦,將他護在身後,側身閃開那揮過來的利劍。一時間,船上刀來劍往,殺氣騰空。如此你來我往幾招過後,林海見這些人的功夫也不過如此,心下不耐,並指如刀,兔起鶻落般地將這些人一一劈暈過去,揣進江中。

    賈赦看了看林海那並不健碩的身板,再看看還泛著漣漪的江面,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一直知道林海學富五車,才高八斗,卻不知道他的身手也這樣好,今天的他簡直像換了個人,一想起剛才林海渾身散髮出來的戾氣,不由得抖了抖身子,心裡想著,幸好自己不是他的敵人。忽地,他的眼睛瞪得老大:「孩子,孩子們不會有事吧?」說著,他恨不得化身為鳥,一下子飛到另一艘船上去看個究竟。

    從一開始林海就在注意賈赦的神色,見他並不怪罪自己的隱瞞,心裡松了口氣,淡然一笑,道:「他們不會有事的。」當然不會有事,不說母親身邊那些能力不俗的侍女,也不提母親武功出神入化,深不可測,只怕就連林瑾都能輕鬆應對這種場面。

    果然,沒過多久,被派去詢問的小廝侍墨就回來答話,說是女眷和孩子那邊無恙,也不用靠岸修整。而侍墨還在私下裡偷偷告訴林海,那些個被揣進江裡的刺客被偷偷撈了上來,關在最後那艘船上,等給他們中下生死符、拷問出幕後主使後再將他們放回去。

    林海微眯著眼,腦子里思索了一番,才示意他下去,徑自去到船內賈赦所在的地方。「恩侯,你沒事吧?」

    賈赦緩緩地舒了口氣,臉色仍有些不好看,強笑道:「如海,你說,這次是誰乾的?」

    愜意地啜了一口茶,林海才放下杯子,漫不經心得答道:「無非就那麼幾波人。」見他不解,只得又解釋,「第一,與林家有隙的人雖然有,但還遠達不到買凶殺人的地步;第二,與你不合的人也不少,但多是意氣之爭,倒是你家那個弟妹王氏,據我所知卻是個狠角色,若是你們死了,那你家的財產就全歸二房了;第三,」他向上指了指,「有人不樂意我當蘇州知府,估計蘇州那裡有些首尾,才不想我過去,而且那窟窿可能還不小。不過看剛剛那些人招式雖然狠厲,卻沒到置我於死地的地步,所以我想對方只是想要給我個警告,提醒我不該碰的不要碰,所以第三種猜測才是最有可能的。」

    賈赦不禁打了個寒戰,但又接著問道:「你說我那弟妹是個狠角色,是何意?」

    林海「刷」地一下把折扇打開,倏地又合上:「那還是她出閣前的事了。當年王家原想將她的嫡親妹妹嫁予賈政,把她嫁給史家一個近支子弟,卻不小心被她知道了。她也是個心大的,權欲極重,一個史家旁系子孫遠沒有被她看在眼裡,賈家二奶奶的位子才是她想要的。於是她趁著薛家長房大少爺薛謙來王家拜訪,設了個計,讓她妹妹「不小心」撞進薛謙懷裡,硬生生地毀了她妹妹的名節,而她假裝只是剛好經過,正好看見了這一幕,於是她如願以償地嫁進了賈家,而她妹妹卻成了商人婦,不過,只怕如今她妹妹還在感激自己姐姐為這事守口如瓶呢。」

    賈赦一時無語,這真真是最毒婦人心!

    林海也只是一時想起這事,如今王氏是賈家的人,他也不便再多說什麼,因而馬上又換了個話題。而這接下來的路程都是風平浪靜,再沒生過什麼波折,一路上兩人談天說地,默契地不談論船上發生的事,很快就到了蘇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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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賈敏

    到達蘇州的時候,所有人只有一個念頭:腳踏實地的感覺,真踏實。尤其是幾個小孩子,剛開始坐船的時候還覺得新鮮,時間久了便坐不住了,現在終於站在陸地上,又見蘇州人來人往,甚是繁華,因而一掃之前的萎靡,頓時精神起來,不時地左看看右瞧瞧,顯得可愛至極,讓人忍俊不禁,一路以來的疲憊也減了幾分。

    林家在蘇州有幾處房產,賈家也有不少宅子,因而早在來蘇州之前,兩家人就已派人挑了兩處相鄰的宅子收拾乾淨,如今一來便可直接入住,極其方便。

    待大家休息好之後,兩家人一塊兒用了頓飯,算是慶祝了喬遷之喜。幾日後,林海給未來幾年的共事的大小官員發了帖子,邀人一同遊園子。

    這些個官員哪個不是人精,雖然分屬不同勢力,卻也不會輕易得罪皇上的心腹,因而不管心裡如何嘀咕,總之人都全都到了,表面上更是賓主盡歡,好不熱鬧。也因此,林海不動聲色地向眾人表示了,林家接下來的幾年,要在蘇州扎根了。

    林家大大小小的家事自有音寧處理,巫行雲只需每天教教孫子,逗逗小孩,順便看看各地送過來的情報,打發些無聊的時間。

    一日,巫行雲留在京城的侍女侍書忽然來訪,說是有事稟報。說是侍女,其實是用來收集賈家情報的負責人。這些年巫行雲從沒間斷過對情報網絡的建設,如今不說皇宮內院,只說各個官員的內宅或多或少有那麼幾個屬於她的探子,對於王公貴族家的滲透更是重中之重,因而要知道賈家的事是輕而易舉的事。

    賈敏雖然沒有嫁進林家,賈赦和林家的關係也不錯,但巫行雲只要一想到書裡面賈家的所作所為就覺得膈應,所以如今她雖然遠離京城,但對賈家的關注卻一點也沒少,反而像貓戲老鼠一般,時不時地往賈家添點柴,加點火。

    聽到侍書到來的消息,正閒得發霉的巫行雲頓時眼睛一亮,吩咐人將幾個小娃娃帶下去,眼巴巴地等著侍書的帶來的消息。

    果然,侍書送來的消息讓巫行雲大笑不已,大呼痛快——賈敏跟個窮酸舉人私奔了。

    按說賈敏如今已有二十,花期已過,本該早就嫁人了才是。可賈敏一向是史氏的心頭肉,這夫婿自是得千挑萬選——家世低的瞧不上,相貌差的瞧不上,學識低的瞧不上,武夫瞧不上,庶子瞧不上,繼室之位瞧不上……如此挑挑揀揀,終於選出來幾個看得上眼的,可沒想到那幾家不是早已定親,就是推說再看看,更有甚者直接拒絕,賈敏和賈家頓時淪為京城的笑柄,史氏更是顏面大失,氣得直罵那些人有眼不識金鑲玉,賈敏的親事就這樣耽誤了下來,直到二十歲還沒嫁出去。

    賈敏時常也是涕泣漣漣,憂心不已,私下裡沒少埋怨自己母親連累了自己,但一想到話本里所說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又轉憂為喜,暗自期待自己也能遇上一段這樣的感情。一次賈家女眷去拜佛上香,在寺廟後山正巧遇見一群舉人吟詩作對,賈敏紅著臉躲在樹後面細細地聽了聽,只聽見其中一人聲音清越明朗,詩詞意境深遠,她悄悄探出頭看了看,見那人衣著雖不華美,但他人長得俊朗不凡,一時間讓她不由得看痴了。於是……賈敏就遣人去打探了一番,知道那人姓徐名揚,字景德,山東人氏,年方二十,尚未娶妻……賈敏越聽臉越紅,猶豫再三,還是壯著膽子「巧遇」了對方……

    只是賈敏永遠不會知道,這出名叫「才子佳人」的戲中,還有侍書的手筆。打侍書被挑選出來提拔成巫行雲的大丫頭起,便知道巫行雲有多不待見賈敏,因而在接手賈家事的時候,便命潛在賈敏身邊的人或明或暗地說起話本里才子佳人的愛情故事,不停地稱贊這種感情的美好。剛開始她還會覺得羞怯與不安,但聽得多了之後,卻覺得憧憬與嚮往。為了讓她自己籌劃的一切得以實現,侍書還派人將那群舉人邀到寺廟,不著痕跡地將賈敏引了過去——那麼多英俊瀟灑的未婚才子,她就不信賈敏看不上一個!

    巫行雲不用問也知道接下來的賈家必定會被攪得天翻地覆,而賈敏能夠私奔成功只怕還有侍書的「幫忙」,不過她也不是什麼良善之人,自然不會多說什麼:「侍書,那史氏是怎麼處理這事的?」

    侍書輕蔑地撇了撇嘴輕聲答道:「那女人也是個拎不清的,不說把事情壓下來,她反而大張旗鼓地在京城裡找她的女兒,這下賈家徹底成了個笑話,賈家女兒名聲全毀,現在就算史氏在不願意,她的女兒也只能嫁給徐揚了。」

    巫行雲對這女人是徹底無語了。看她在對丈夫小妾和外人上精明過人,沒想到在兒女的事上卻這麼糊塗,她能想象史氏此刻的憤怒與辛酸,但更能預料到賈敏以後的日子不會好過——徐揚對賈敏也許不會有意見,但是徐揚的母親可不見得會喜歡這個跟自己兒子私奔的女子。

    不過具體的她也沒再多問,只知道徐揚沒考上進士,賈敏也不介意,哀求了史氏許久,終於如願以償地嫁給了徐揚,帶著嫁妝跟著丈夫回山東去了。她還斷斷續續地知道,賈敏婚後雖然過了一段夢寐以求的不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但等徐揚膩了之後悲慘的日子卻開始了。

    徐家只是個耕讀世家,雖有小富,但遠遠說不上是富貴人家。賈敏為了讓心上人過得舒心,便將嫁妝一一填了進去,結果徐家的家境是好了,可小妾也一個一個地進門了,剛開始她不明白為什麼不久前還在對著自己說著「只愛你一個」的徐揚為什麼會納了一個有一個,也不明白為什麼她見自己丈夫的機會會越來越少,等到她明白過來的時候,她的嫁妝也賠得差不多了——夢,終於醒了。

    她本就不是單純天真的小女子,只是被愛情蒙蔽了雙眼,一時看不清而已,等到她明白過來的那天,她一個人躲在被窩里,狠狠地哭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把從史氏那學來的手段一一用在了徐揚和徐揚的小妾身上,但她知道,不管怎麼樣,自己再也回不到過去了。可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她不能後悔,也沒路可退,她只能丟掉善良與單純,漸漸淹沒在這後宅風雲里,只是偶爾還會懷念當初那個偷偷看話本、聽「碧雲天,黃葉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的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那個,賈敏的番外親們是希望放在下章還是放到最後?

11、教女

    二十年後,由於賈敏的身子在日復一日的宅鬥中漸漸衰敗,如今終於再也支撐不住,病倒在床上。

    這些年,徐揚從當初一個不入流的小官到如今實權在握,賈家不說傾盡全力,但也是幫襯許多,因此賈敏在徐家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穩穩地佔據著正妻的位置,掌控著內宅大權。可是……她斂目咬咬牙,這些又有什麼用?她的大兒子還沒成年就被徐揚的小妾害死;她的二兒子自小聰慧過人,卻不得徐揚看重,終是鬱鬱而終;小女兒……她想起小女兒,不由得又是一陣嘆息,到底是她把女兒保護得太好,讓她不通俗務,目下無塵,若是哪一天她不在了,她的女兒該怎麼辦?

    嘆息之間,被賈敏念叨的小女兒徐嘉慧興衝衝地跑了進來,大聲嚷道:「娘,娘,女兒今天遇上了一個人,他……」

    賈敏只覺得天旋地轉,這與二十年前自己跟母親說的那些話何其相似?!她猛地大笑,笑得涕泗橫流,暗自問自己,這一切都是報應嗎?

    在徐家慧眼裡,母親從來都是溫婉動人,哪會像現在這般儀態全失,一時間她被嚇得不敢大聲說話,只得輕聲喚道:「娘,你怎麼了?」

    賈敏也想起了自己所處的環境,一下子收斂神色,見女兒雖是滿臉嬌羞,卻還未泥足深陷,於是便拉過她的手,不動聲色地問道:「你喜歡那個人?那你說說你喜歡他什麼呢?」

    徐嘉惠顯然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歪著腦袋想了片刻,才紅著臉回答:「他人很好啊,溫柔體貼,英俊瀟灑,學識淵博,總之他什麼都好啦。」

    賈敏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心底冒出來,凍得她抖了抖身子。將女兒拉至床邊坐好,她用略帶緬懷的口吻說道:「娘年輕的時候也曾期待有份夢幻般的愛情,希望遇上一個完美無缺的戀人,然後兩人過著不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

    見女兒也露出嚮往的神色,她心頭一緊,連忙接著往下說:「可那時的我卻忘了,夢幻終究會回歸現實,而愛情也不是生活的全部,當有一天浪漫遭遇世俗,情深遇上困苦,」她雙手相擊,合到一起,語氣卻是那麼輕,仿若再說重一些,便會讓自己的回憶受到驚擾,「結局注定是幻滅。」

    她又說:「這世上哪有那麼好的男人在前方等著你呢?要知道人無完人,假如有一天,有一個完美得讓人不忍、也不想拒絕的男人出現在你的世界里,那麼你要相信,這個人要麼是神,要麼他根本就不愛你。什麼,你問為什麼?呵,神至高無上,在他們眼裡凡人皆是螻蟻,因而你卑微或是高傲,粗俗或是優雅,他都不會在意,因為他永遠不會把你放在心上,要知道,人不會愛上蛇,這個比喻同樣適合他們。至於第二種人,我說過的,金無足赤,若有一個人在你面前將他自己包裝得沒有一點小毛病,那樣便只能說,你從來都沒有真正走進他的心底,或者說,他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愛你。」

    徐家慧被賈敏的最後一句話震得臉色慘白,她想反駁,可仔細想想她和自己心上人相處的場景,幾次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賈敏見自己的話起了作用,於是再接再厲接著說道:「年輕的時候,你爹也說過他喜歡我,如果沒有我,他的生活就會像一口枯井一樣了無生趣(瓊瑤啊瓊瑤……),那時的我信了;可不久之後,你爹又跟我說,他找到了自己的真愛,對我只剩下歉疚與責任,希望我能允許他的心上人進門,我忍著痛答應了。於是,一個又一個的」真愛」出現在我們家……而今,只怕讓他來看我一眼,他都會嫌我打擾了他和他那些「真愛」相處吧?打你爹納妾之後我才想起,從一開始他說喜歡我的時候,我就忘了問他一個問題:你說你喜歡我,那你喜歡我什麼呢?」她將頭轉向自己女兒,「你呢,你問問自己,也問問他,他喜歡你什麼呢?」

    徐家慧緊咬著唇瓣,連血絲冒出來了她都沒有理會。她不是笨蛋,自然知道娘親話里的意思,她也在心底偷偷地問自己:他喜歡我什麼呢?

    賈敏撫著胸口,喘了口氣,才又接著說道:「不過現在我想明白了,他喜歡我年輕時候的好顏色,喜歡我出眾的儀容和才情,更喜歡我那能給他帶來助力的家世。現在我年華已逝,韶華不再,發間的銀絲增多了,臉上的皺紋也出來了,而他的地位提升了,身邊的貌美「才女」一個接一個地出現,我才明白,以色事人,色衰而愛弛。女兒,你得明白,女人長得漂亮是優勢,活得漂亮才是本事,不要喜歡上一個只注重你外表的男人,要不然遲早有一天,你會後悔跟那個人在一起。」

    徐家慧撫了撫自己白嫩的臉龐,她知道自己生得貌美,比起自己娘親年輕的時候亦是不差毫分,她也一直為此感到自豪,期待有一天憑此能遇上良人,可今天娘親的一席話卻讓她對世間的感情產生了一種恐懼,將她剛剛冒頭的愛情之花踩得粉碎——心,疼了,也醒了,她自小靈慧,只是從不願意把心思用在該用的地方,現在打破了過往的期待,心思反而沈靜了不少,她想,「從來薄幸男兒輩,多負了佳人意」,說的大概就是那人,以及她父親這一類的人吧。

    她和那人相遇的時間太過巧合,場景太過唯美,台詞太過浪漫,若不是精心設計,哪能那般湊巧?那麼,他圖的大概也不是她的情,而是家世吧——若能得她父親相助,他未嘗不能成為下一個徐揚,平步青雲,步步高昇。

    賈敏見她終於想通,才放開心思,放心地睡了過去,漸漸進入夢鄉。夢里,她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賈敏」:十四歲時得太后賜婚,嫁予當朝探花郎林海為妻,婚後兩人夫妻和睦,琴瑟和諧;她生過兩個兒子,可惜都是早夭;她還有過一個生於花朝節的女兒,長得如花似玉,清新脫俗;林海雖然有妾,卻並不看重。而他永遠不會知道,子嗣不豐從來都不是因為他命中無子,而是她給那些小妾下了藥;他也不會知道,他中年身體不適也是因為她為了懷上孩子,給他下過虎狼之藥……在夢里,她過得既甜蜜又痛苦,享受著丈夫的疼愛,也承受著良心的折磨,可直到死她也讓自己丈夫相信著,她是個溫柔可人的好女人。

    她漸漸笑出了聲,笑出了淚,笑得從夢中醒了過來——這一切,到底是莊生夢蝶,還是蝶夢莊生?她忽然想起她雲英未嫁時父親曾經提過想將她嫁進林家,可是後來這個打算卻被她母親的不作為給破壞個乾淨。她忍不住地想,若是她真的像夢中那樣嫁給林海,那她現在是不是就能幸福美滿?可惜沒有如果。初識,他青春年少,她豆蔻年華;再知,他美人在側,她心系他人;而今,他子孫滿堂,她香魂將逝,而她也將為自己年輕時候的天真與魯莽付出了血淋淋的代價……

    三天後,徐府上下一片縞素,與之相識的人都知道,徐大人的正妻,年僅四十的賈氏,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番外親們滿意不?

12、鄉試

    蘇州素有「江南園林甲天下,蘇州園林甲江南」的美稱,又因其小橋流水人家的水鄉古城特色,在後世而有「東方威尼斯」、「東方水都(東方水城)」的美譽。每逢休沐,林海便會放下政事,和賈赦一起,帶領全部老小將蘇州的美景遊玩個遍,但同時他也要求每次回到家時,每個孩子都得寫一篇遊玩心得作為當日的功課。因此,孩子們就這樣痛並快樂地在蘇州過了三年,現如今不說閉上眼也能找到回家的路,但至少對蘇州大大小小的街道了如指掌,同時,他們的眼界也開闊了不少,文採也在一篇篇的遊記里迅速地提高著。

    而今賈瑚虛歲十四,林瑾十二,兩人年紀雖然不大,但學問已是不錯,對四書五經瞭然於胸,詩詞立意新穎,筆法雖還稚嫩,但也時常讓人耳目一新,贏得誇耀無數。

    一日,林海剛從衙門回來,就看到老老實實站在書房門口的賈瑚與林瑾,稍微想了想,便知道他們所為何來,他也不說破,只是在從他們身邊經過的時候,淡淡地說了句「跟上」,但這足夠讓忐忑不安的兩人放下一半的心。

    書房裡,林海一邊看著他們送上來的文章,一邊用食指輕擊著桌面,那一長一短的節奏讓好不容易鎮定下來的兩人心裡又開始發憷。許久,逗弄夠了的他才慢悠悠地呷了口茶,道:「你們是想這次就下場?」

    兩人連忙像小雞啄米般不迭地點著頭。

    林海把玩著手中的茶杯,讓茶杯茶蓋時不時地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可以。」

    如此乾淨利落的回答反而讓兩人一下子適應不過來,等到看見林海唇邊那抹玩味的笑時,兩人才反應過來自己被耍了——只怕就算他們不提出來,林海也有這個打算。

    一直跟父親「鬥法」的林瑾一下子「騰」地紅了臉,心想自己果然還是太嫩,鬥不過父親這只「老狐狸」;賈瑚忍了許久,還是忍不住,支支吾吾地問道:「林叔,您覺得咱們這次下次能過嗎?」不是他對自己沒信心,只是長時間地被挑剔的林海打擊,再有自信的人也會有些不確定。

    林海也想到了這個,連忙放下戲謔的表情,正兒八經一本正經地說道:「十拿九穩。其實你們的文章已經很是不錯,但若想中進士只怕還遠遠不夠,所以我一直壓著你們,不讓你們出頭,就是怕你們驕傲自滿,只是現今你們能夠自信卻又不自傲,文採斐然,不出意外的話,舉人的名頭指日可待。」

    兩人一陣欣喜,一直以來被打擊得不剩多少的信心也漲了許多。

    「只是,」林海話語又是一個轉折,「你們還太小,若參加會試,就算文採再好,也會為年齡所限,拿不到好名次,我的意思是你們先只參加鄉試,等到三年後,你們一個十七,一個十五,再參加會試的話也不打眼,你們覺得呢?」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遲疑,但最後兩人還是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

    八月九日一早,已是秀才的賈瑚、林瑾兩人就來到考場外做準備,本以為他們已經來得夠早,沒想到等他們到那的時候,那裡早已是人潮擁擠,一時間讓兩人咂舌不已。他們也知道考試前的檢查極具侮辱性,但當真的解開衣裳,左手拿著筆硯、右手拿著衣襪排著隊站在甬道里聽候點名,依次被兩名搜檢軍仔仔細細、裡裡外外地檢查一遍的時候,心中仍是悲憤莫名,這哪還有半分禮賢下士的樣子?真真是有辱斯文!

    好在他們的氣性都還不錯,沒有像前一個考生一樣破口大罵、以致被扔出考場,因而當他們進入考場,按照號找到自己的號捨之後,便能迅速地靜下心來開始作答。

    三場考試,歷時九天,不少考生還沒考完就已支持不住,黯然退場,更有甚者直接暈倒在考場上,被人抬了出去。

    當林家管家林誠看到林瑾從考場里走出來的時候,差點沒心疼得哭出來,這還是他家那個風度翩翩的少爺嗎?那凌亂的頭髮,泛青的下巴,加上蠟黃的臉,怎麼看怎麼憔悴,怎麼看怎麼讓人覺得心酸。顧不得多想,他連忙迎了上去,讓隨侍的兩個小廝將林瑾賈瑚扶上馬車,讓兩人蓋上被子在榻上躺好:「少爺,家裡已經備好熱水,等你回去就能泡著解解乏,老太太和太太為您……」他還沒說完,一旁的小廝便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別再說話。他轉頭一看,便見兩人早已沈沈地睡了過去,於是便閉上了嘴,替少爺掖了掖被角,並示意車夫將車速放緩一些,以便讓馬車更穩一些。

    將賈瑚先送回家,轉個彎便是林府。剛停穩車,便見得到消息的林海等人早已守在大門口。見兒子還沒醒來,林海急忙給兒子把了把脈,知道林瑾只是因為疲勞而睡了過去後,才放下心來輕緩地將兒子抱下來,而站在一邊的巫行雲等人也都默契地放輕腳步圍了上來,一群人簇擁著林海,一同回了林瑾的院子。

    林瑾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次日中午。一睜眼便見自己奶奶帶著一群小蘿蔔頭圍在床前,那一雙雙望向他的、泛著光的眼睛愣是將他嚇了一跳:「你們怎麼都在?」

    巫行雲抱著才三歲的奶娃娃林璇,笑得格外燦爛:「乖孫,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林瑾眨巴眨巴眼睛,露出個一頭霧水的表情:「奶奶,您是覺得我應該怎麼樣嗎?」

    巫行雲毫不在意地罷了罷手,搖頭道:「沒有沒有,奶奶怎麼會這麼想?我是想說你覺得身體如何?要不要奶奶給你開些補藥,包你藥到病除,身強體健……」

    「停停停,」聽了自家想一出是一出的奶奶的話,他只覺得自己的頭都開始痛了,「奶奶,我的醫術是您親自教的,要真有什麼事我自己還能不知道嗎?」

    林璇掙扎著從巫行雲的懷抱里跳了下來,邁著小短腿跑到林瑾床前,眨著那雙水靈靈的大眼,奶聲奶氣地說道:「大哥哥,璇璇這裡有好多藥藥,我全都給你吃好不好?」說完她便定定地望著他,一副「你要不答應我就哭給你看」的表情。

    對於林家唯一的一個女孩兒,全家所有人都是千疼萬寵,簡直到了「頂在頭上怕飛了,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的地步,這其中以巫行雲為最。打從林璇會說話開始,巫行雲便給林璇備了一個小包包隨身帶著,裡面裝的滿是傷藥、解毒丸、補藥之類藥品,唯恐她哪天磕著碰著的時候卻找不到藥物,而林璇剛剛所說的藥便是這些。

    林瑾見自己小妹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就算明知道是奶奶想要整他,還是忍不住心軟地答應了下來,將那些苦得掉渣的藥丸子一股腦地吞進去。

    巫行雲見目的達到,便清了清嗓子,開始教育道:「知道這次錯在哪裡了嗎?」

    林瑾撐起身子麻利地下了床,皺著眉想了想,才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跪下來望著她道:「知道了,孫兒不該在沒確定自己所處的環境是否安全的時候就放鬆了警惕,孫兒有負奶奶的教導,下次絕不再犯。」

    小奶娃雖然不懂自己大哥哥為什麼要跪下來,但也知道跪的感覺不舒服,於是便轉過頭,可憐巴巴地望著奶奶:「奶奶,你叫大哥哥起來好不好?這樣膝蓋會痛痛的。」

    本來巫行雲也只是給他提個醒,現在小孫女都求情了,自然不會再罰他:「你先起來吧。奶奶只是希望你能時刻不忘我教過你的那些東西,以便在以後碰到危險的時候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要知道,若當時是有人假扮了林管家接近你呢?若當時你的身邊有武功高強的人想要對你動手呢?」

    林瑾雖然不覺得自己會遇到這種情況,但仍是被嚇出一身冷汗,連忙斂了聲色,恭恭敬敬地作了個揖:「奶奶教訓的是,孫兒會謹記在心。」

    巫行雲只是笑了笑不再說話,她明白,這世上最難揣摩的,是人心,最難防範的,則是親近的人。當初為了一個男人,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妹不也能在自己練功的時候突然對自己出手嗎?雖然她相信自己的家人不會刀劍相向,但難保有一天別人不會暗箭傷人。更何況,她知道自己兒子總有一天會飛黃騰達,到時若他的家人不能自己保護自己,那麼遲早會成為他的軟肋,成為別人威脅他的籌碼,她不希望家人出現意外,便只能盡量將意外扼殺在搖籃里!

    放榜的時間很快就到了,賈瑚林瑾自是榜上有名——賈瑚第七,林瑾第五。之後的鹿鳴宴上,兩人還認識了興趣相投的朋友——鄉試第三十一名的謝九儀、四十四名的王道、以及六十七名的殷士儋。這幾人雖然不是世家子弟,但勝在品行高潔,因而之後幾人時不時地小聚一番,泛舟游湖,吟詩作對,交情日深。

    作者有話要說:賈敏寫完了,還是回歸林家這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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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公主

    林家女主子面如西施,男主子貌似潘安——這是林家所有下人的共同認知。但當有女兒家親自上門,向林家大爺林瑾示愛一事發生之後,所有人還是被嚇了一跳——大爺雖然好看,但也沒好看到讓人不顧閨譽找上門來的地步吧?

    林家規矩雖嚴,但也擋不了下人們私下裡的嘴碎,一時間林家上上下下全都議論紛紛。

    這事還是林瑾與人游湖時救人救出的禍。

    蘇州人傑地靈,美食更是一絕,自古便有「近炊香稻識紅蓮」、「桃花流水鱖魚肥」、「夜市買菱藉,春船載綺羅」之類的詩廣為傳誦,而陽澄湖大閘蟹讓林瑾這個嘴刁的也是贊不絕口,因而在賈瑚提議為將要回鄉的謝九儀踐行之時,一行人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去陽澄湖吃原汁原味的大閘蟹。

    陽澄湖清水大閘蟹享有「蟹中之王」的美稱,其色、香、味妙不勝言,「螯封嫩玉雙雙滿,殼凸紅脂塊塊香」,那桔紅色的蟹黃、白玉似的脂膏、潔白細嫩的蟹肉,造色、香、味三者之極,更無一物可之上,也是其它湖區蟹無法比擬的,後世的湯國梨甚至為此寫詩「不是陽澄湖蟹好,此生何必住蘇州」,而他們去的地方,自是擅做陽澄湖大閘蟹的水上人家。卻不想蟹還沒吃到,就聽見湖里傳來一聲「撲通」的落水聲,出了船艙一看,見水面翻騰,一雙白嫩嫩的柔荑不停地撲打著,對面那艘船上的丫鬟婆子自是慌亂不已,偏偏卻無一人會水。一時間林瑾也顧不得許多,急忙一個猛子扎進水里,朝那人所在的地方游去。

    人自是救了上來,但救上來的卻是個麻煩。那女子被救上來時尚未昏睡,因而見到救自己的是個眉如墨畫的男子,臉上雖帶羞意,但仍開口問道:「多謝公子活命之恩,不知公子姓甚名誰,小女子來日必定登門道謝。」

    謝九儀等人以為這女子突見外男感到羞澀,卻仍堅持說要道謝,感恩圖報,自是個好的,但林瑾的心性遠非同齡人所能比,又怎麼看不出來這女子登門道謝是假,打聽門戶是真。他也懶得去計較這是出苦肉計還是真有其事,只是敷衍般地罷了罷手:「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姑娘不必放在心上,你家下人也過來接你了,姑娘還是先行回去換件衣裳,免得著涼。」

    卻不想這一席話讓女子臉上更像是刷了一層蜜,笑容一下子甜得不行:「多謝公子關心,小女子自當謹記。」說著也不再多留,識趣地帶著自己丫環走了。

    林瑾本以為這件事到此為止,於是便丟開不再多管,安心地吃起了沒美食,卻不想那女子一回到船上,發作了一乾下人之後,便命人將林瑾的家世身份打聽得一清二楚,三日後施施然地出現在了他家大門口,引得左鄰右舍議論紛紛。

    林瑾也覺得頭疼不已。活了十一載,識人無數,自家奶奶的作風雖然驚世駭俗,但至少人端莊賢惠,現如今還有這麼個凡是不管不顧的……若是個男子他還能應付過去,但偏偏是個女子,這讓他有種老鼠拖龜——無從下手的感覺。尤其是他家奶奶,聽說這事後大笑不止,直道「巾幗不讓鬚眉」雲雲,讓他的臉色更是黑了一分。

    其實他不知道,素來護短的巫行雲又怎麼會不將這對她孫子有非分之想的女子調查一番再決定如何行事?至於調查來的結果……那女子以水為姓,名柔倩,是正宗的皇家公主,排行第五,與三皇子水澈一母同胞;生母前年晉貴妃,封號為梅,家世煊赫卻不得聖寵,但在宮中也能安然度日。皇五女剛過十歲,平日里被自己母妃皇兄保護得太過,因而才會這般天真爛漫,不知世事,那次也是因為她為了躲避侍衛才不小心掉進湖里……她揉著額頭琢磨再三,別人不清楚,但她卻知道,再過不久太子就會因造反失敗自刎而亡,大皇子也因趁勢逼宮被圈,今上為此哀痛不已,不久便宣佈禪位於三皇子水澈——至於是真的還是因勢所迫,那便不是她該關心的了。

    林瑾看了看兀自沈思的奶奶,又望瞭望同樣表情的父親,不自然地咳了一聲,將眾人的目光吸引過來之後,才支支吾吾地開口問道:「眼下這事……該怎麼處理?」

    看了看許久沒有這般失態的兒子那泛紅的耳朵,林海不禁大笑,許久才止住:「瑾兒,你對那女子感覺如何?」他雖然一心忠於皇帝,但不代表他不會考慮後輩的前途。現今奪嫡之爭日益激烈,皇子們最不喜的十有□是他們這些佔著肥缺卻又不願前去投靠的官員,更何況前些日子他就已經得到消息,再過不久他將升任巡鹽御史一職,

    這麼個既有實權也握有財富的要職更是招人眼紅,倒不如運作一番,暗地裡投靠一方,以抱家人平安,只是這三皇子……

    巫行雲見林瑾漲紅著臉不說話,便知他對五公主並非惡感,但也無多少好感,因而便道:「如海,我知道你的擔心。那太子雖然權勢日盛,卻不知收斂鋒芒,遲早遭聖上猜忌;大皇子素有軍功,在武官中威望甚高,但卻有勇無謀,更何況這兩人的矛盾聖上全都看在眼裡,這讓一向提倡兄友弟恭的他怎麼能不多想?其餘皇子要麼出身太低,要麼自身有各種弊病,全都不足為慮。倒是這三皇子,在這瞬息萬變的皇位之爭中毫髮無損,名聲不顯卻能坐山觀虎鬥,可不是個簡單的角色,不過這五公主怎麼會來蘇州?」

    一直不說話的林瑾反倒在這個時候出聲:「會不會是她為了幫自己皇兄,故意演了這出戲來拉攏父親?」

    林海罷了罷手:「不會,三皇子不會使這麼拙劣的計謀,你想想,他若這麼做,即便你真順了他的意娶了五公主,心裡的疙瘩也消不了,未必不會到時只怕反而弄巧成拙。」

    想了許久,眾人終是不得要領,因而只能暫時丟開不提,卻不知,這一切不過是三皇子早已知道為了避免五公主在奪嫡之爭中受到波及,才早早地以遊玩的名義她送到江南來,卻不想她才剛來不久就碰上了林家人,更是喜歡上了林瑾。

    從第一次來林家之後,五公主就像上癮了一般,時不時地出現在林瑾面前,讓他煩不勝煩,終於在她又一次打擾他溫書的時候,他再也顧不得君臣之禮冷下了臉:「五公主,您是金枝玉葉,若您想要出去玩自有人願意陪同,請不要再拿在下開玩笑。」

    五公主一下子慌了神,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個不停:「你,你為什麼不喜歡我?我又有哪點配不上你?」

    面對著那張哭得梨花帶雨的臉,他只能嘆息:「公主您是天潢貴胄,是林瑾配不上您。」見她滿臉不信,只得咬咬牙狠下心,「實話跟你說吧,我喜歡的人必須知書達理,溫柔嫻淑,掌家理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你真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這下,五公主哭得更歡了:「這些我也可以學啊,你,你能不能給我一年的時間?我會讓你知道這些我也做得到,這一年里,你不要喜歡別人,也不要和別人定親,好不好?」

    林瑾張了張嘴,終究再也說不出拒絕的話,其實在他心裡多多少少有些感動,一個女子,若真能為他做到這個份上,也是他的幸事吧?

    之後,也不等林瑾的回答,五公主轉身便走了。林瑾也沒再在意,繼續看著書。畢竟公主才十歲,平時又是嬌養,要想在一年的時間里學會這些,只怕很難。

    卻不想一年以後,五公主再次出現在林家,如今的她活潑依舊,可身上的浮躁卻減了不少,禮儀規矩也是一分不差。她揚了揚嘴角,強笑道:「林瑾,可能你還是不喜歡我,但是沒關係,這一年里我學到了很多,所以以後不管嫁到哪裡,我相信自己都能過得很好,只是可不可以在你娶親之前,讓我還能留個念想?」

    林瑾低頭看看自己的胸口,感動麼?有;震撼嗎?是。這一年里,他不是不知道她的努力,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對她的注意力在漸漸增加,這種感覺新奇卻有危險,讓他下意識地想要逃避卻始終不得其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也一點一點地陷了進去,而此刻,在看到她眼角的濕潤的眼角時候,他終於對自己說:承認吧,你栽進去了。

    林瑾閉上眼睛,倏爾又睜開:「你做的已經足夠多,足夠好了,是我配不上你,我也請你等我兩年,兩年以後等我中了進士,就來娶你。」

    五公主不住地點著頭,終於淚如雨下。在她眼裡,這世上最美的情話不是我愛你,而是我娶你。歷史上,夏姬與屈巫的愛情是偉大而又浪漫的,哪怕是過了千年,萬年,那短短的四個字「歸!吾聘女」依然讓人為之動容落淚,而今,她也等到了自己心上人跟她說了相似的話,即便是死,她也覺得值了。

    作者有話要說:中秋節的加更

14、回憶

    水柔倩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見林瑾的時間,是在三歲而不是十歲。那時的她央求了母妃許久,才得到允許,在她三皇兄大婚之時出宮玩上幾天。

    婚禮當日,她領著一群丫環嬤嬤在皇兄府上的花園裡東游西逛,時不時地禍害些花花草草之類的。等到她走累了坐在遊廊上把玩著手上剛摘下來的牡丹的時候,一個小腦袋突然從一旁的花叢里鑽了出來,出現在她面前——那是張漂亮的臉,卻又不會讓人分不出性別來。只見他臉帶寒霜,一本正經地說道:「這些花這麼漂亮,你為什麼要把它們折下來?」

    她答:「我想折就折,你管得著麼?」其實她的本意並非如此,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話到了嘴邊,就成了這樣。

    果然,話音剛落,他的眉頭夾得更緊了些:「你不要再折花了,我娘說,他們長在枝頭還能多開幾日,若是折下來的話,他們很快就會枯萎。」想了想,他從隨身背著的小包里翻了又翻,許久才面帶不捨地拿出一塊糕點遞給她,「我娘說,每株花都是一個生命,我們應該珍惜。吶,如果你不折花的話,我就請你吃百花糕,好不好?這可是我娘親手做的,很好吃哦。」

    她本能地像反駁,卻又鬼使神差般地接過瑩如白玉的百花糕,輕輕地點了點頭。

    見她答應,他的臉上終於綻放出了第一個笑容,霎時間,她只覺得百花齊放的場景也敵不過他的一個笑容。恍惚間,她聽到他說:「我是偷偷溜過來的,現在我要回我娘那兒去了。」

    等到他走出很遠,她才回過神來,大聲喊道:「我叫水柔倩,你叫什麼名字?」

    他沒有轉過身,只是揮了揮手,回道:「林瑾。」

    她看了看被自己咬了一口的百花糕,又望瞭望他的背影,笑了。她年紀雖然不大,但懂得卻不少。在宮里,因為她的身份,對她諂媚的人有之,厭惡的人有之,害怕的人有之,喜愛的人有之,可他卻不一樣,他不知道她的身份,不瞭解她的地位,所以才那麼淡然地對她說教,請她吃好吃的點心——他可以算是她的第一個玩伴。

    可在她知道他是誰家的孩子,想要去找他玩的時候,她才知道,他已經離開京城,跟著她奶奶遊山玩水去了。一時間,她失落莫名,卻也不覺得難過,畢竟只是個玩伴而已,沒了他還會有別人陪在她身邊。因而漸漸地,她只是在吃著百花糕的時候才會想起林瑾。

    再次見到林瑾,是她從三皇兄府里偷溜出來、路過林府的時候。那時的他剛隨他奶奶回到家,她遠遠地看著林府前那個剛從馬車上下來的身著紅衣的小男孩兒,一下子就認出他來。彼時的他高了,瘦了,也……更好看了。她看著林家父慈子孝的那一幕,不知怎的,突然流出淚來,心裡沒來由地生出一些羨慕。曾幾何時,這種溫馨的畫面也是她所期待的,只是……母妃不受寵,連帶的,她和三皇兄也沒能入得了父皇的眼,父皇疼的、寵的,永遠不是她,因而才五歲的她漸漸學會不再期待,在母妃既心疼有愧疚的眼神中輕笑著不言不語,也不再像以前一樣說著些「想見父皇」之類的扎人心的話。

    只是那日,她的偷溜讓性情溫婉的母妃發了好大一陣火,三皇兄更是為此將她禁足兩個月。當時的她想著,兩個月就兩個月,反正兩個月後她就能去找林瑾玩——只是,她忍不住地擔心,林瑾,還記不記得她?

    卻不想,兩個月以後,一切都已無事人非——林海外放,林瑾自然也跟著去了。霎時間,她淚流滿面,為什麼總是這樣?但也只能安慰自己,罷了,見不到就見不到吧,反正只是個玩伴而已。她這樣對自己說著,心裡的難過卻分毫未減,之後,百花糕成了她最愛,也是唯一肯吃的點心。

    十歲的時候,三皇兄突然說要送她去江南外公家待一段時間。她知道哥哥處境微妙,但心裡還是忍不住生出一陣歡喜,去了江南,是不是就可以見到林瑾了?

    她從三歲開始念叨一個男孩,從最初的渴望玩伴到之後的淡忘,從後來的羨慕到如今的期盼,她花費了整整七年的時間,終於在她認識林瑾的第七個年頭確定,她的那份期盼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轉化為喜歡。她知道這一切對於皇家公主來說都是不被允許的,但她仍然忍不住告訴自己,努力一次,否則你會後悔。

    來到蘇州,她打聽到林瑾將在三日後和朋友前往陽澄湖。她心喜,不料再次見面時卻是那麼個狼狽的場面,她看著他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著她,心裡忍不住一陣冰涼,但還是問道:「多謝公子活命之恩,不知公子姓甚名誰,小女子來日必定登門道謝。」其實,她只是像知道,他還認不認得她而已。

    他的答案卻讓她的心猛地一沈,他說:「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姑娘不必放在心上,你家下人也過來接你了,姑娘還是先行回去換件衣裳,免得著涼。」

    他果然不記得她了。心內雖然酸澀,但她卻笑得更甜——不甜又能怎麼樣呢?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哭出聲來。

    之後,她記得自己恍惚間說了句什麼,便撐直了脊梁走了——她的驕傲不允許自己在他面前再次失態。

    回到家,她心裡的悲傷卻被自小一起長大的貼身丫環的一席話震開:「公主,您這些年一直有關注他的消息,所以才知道他的一切,可他不是啊,他又可能還記得四歲的時候見過誰?」

    她既怕又喜,將救她的人的家世打聽清楚,確認那人是林瑾之後,頂著他那不可思議的眼神時不時地出現在他面前。沒想到,他卻為此惱怒不已,他衝她低吼:「五公主,您是金枝玉葉,若您想要出去玩自有人願意陪同,請不要再拿在下開玩笑。」

    她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只覺得悲傷鋪天蓋地般地朝她湧來。在聽到林瑾說自己不是他喜歡的類型的時候,她聽到自己說:「這些我也可以學啊,你,你能不能給我一年的時間?我會讓你知道這些我也做得到,這一年里,你不要喜歡別人,也不要和別人定親,好不好?」那一刻,她所有的驕傲與自尊統統被自己踩在了腳底下,連帶的,這份喜歡也被她拉進塵埃里,可笑而又卑微。但她還是不願意放棄,她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了,最後為這份喜歡而努力,如果一年後林瑾還是不喜歡她,那麼以後她都不會出現在他面前。

    接下來的一年時間里,她睡覺的時間硬生生地減得只剩下兩個時辰。每當她覺得自己堅持不下去地時候,她總會一遍又一遍地念叨林瑾那句「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第二天又會精力充沛地出現在她的教養嬤嬤的面前。她不知道這到底是因為喜歡還是執念,但她想,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林瑾這個名字早已經被她放進心底,刻進骨里。

    一年後,她再次出現在林瑾面前,她看著他那極其耀眼的眉眼,道:「林瑾,可能你還是不喜歡我,但是沒關係,這一年里我學到了很多,所以以後不管嫁到哪裡,我相信自己都能過得很好,只是可不可以在你娶親之前,讓我還能留個念想?」

    卻不想,在她想要放棄的時候,她反而聽到了春暖花開的聲音,他說,等我來娶你。

    三年後,五公主下嫁。成婚前的那晚,已經登基為帝的三皇兄親手為她拭去眼角的淚,輕聲道:「你是哥哥唯一的親妹妹,任何人都怠慢不得,若是有一日他負了你,哪怕林家再有用,我也會讓他下地獄。」私下裡,他在她面前從不稱孤道寡,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我,仿若一個普通的哥哥一般將她疼著寵著。

    她不住地點著頭,淚珠不斷地濺到額前垂下來的珠簾上。她只覺得,得兄如此,此生,無憾。

15、升職

    孫子的婚事自有兒子媳婦操心,巫行雲也沒想過要去多管,而今見林瑾說要五公主等他兩年,她也樂得一邊看笑話,一邊優哉游哉地過著自己的悠閒日子。

    一日大早起來,巫行雲便叫人梳了個金絲八寶攢珠髻,發間斜斜地綴了根嵌珠珊瑚蝙蝠花簪,之後才又精心挑了件刻絲泥金銀如意雲紋緞裳,下邊兒著了條銀紋繡百蝶度花裙搭配著。見外邊兒天氣微涼,想了想,她選了條軟毛織錦披風披上,耳上戴了副青曦幻幽穆耳墜,雙手各戴一隻尊銀希水晶玉鐲,帶上一眾丫鬟婆子,施施然地往正廳走去。

    林海等人早已等在那裡等候請安,因而巫行雲剛一進門,眾人便站起身來迎了上去,只是心下全都在猜測,平日里娘親/奶奶穿著一向隨性,更是喜著大紅,可今日為何一番常態,不但盛裝打扮,就連一向喜歡的紅色也沒見著了?

    見眾人面帶疑惑,她也不多作解釋,只是淡淡地說了句:「之後你們便會知曉。」

    果然,約摸一個時辰之後,便有下人來報,說是三皇子來了。林海林瑾父子兩人心中暗道娘親/奶奶料事如神,腳下卻不遲疑地迎了出去。只是他們不知,早在三皇子來到江南的時候,她便收到了消息,甚至就連三皇子所為何來也探聽得一清二楚。

    巫行雲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三皇子一番,她只能說這人皮相不錯,尤其是那雙與梅貴妃無二的、略微上挑的桃花眼,在它看向你的時候總會讓人生出一種他的眼裡只有你的錯覺來,巫行雲暗自笑了笑,只怕是他賜人一杯毒酒的時候那人還是會覺得他的心裡有自己吧。

    巫行雲腦子里天馬行空,但該有的規矩卻一絲不落,見了禮,將三皇子讓上上座之後,其餘的人才依次坐了下來。

    水澈怡然地呷了一口茶,一時間唇齒留香,嘴角也不由得往上勾了勾:「一別多年,沒想到林大人風采依舊,難怪父皇對你是信任有加。」

    這話該怎麼答?林海心裡的念頭轉了幾個彎,他知道對於五公主的事三皇子有些氣不過,因而也未曾將他的話放在心上,但若是坐實了「林海位居高位是因為長得好,氣質佳」的說法,只怕他這蘇州知府的位子多少會有點影響吧?「三皇子謬贊,林海為官多年,自當兢兢業業,以百姓為重,何況身為臣子,為皇上分憂乃是分內之事,下官不敢居功。」

    從頭到尾,林海除了自稱,用的便是下官,完全沒有稱臣之意,一則提醒三皇子,他還不是鐵定的皇位繼承人,二則也是告訴他,即便他心中有氣,那也和自己的官職無關,這些也容不得他置喙。

    想來三皇子也想到這些,只見他瞳孔猛地一縮,臉上的笑容也減了一兩分:「林大人說笑了,本王這次來,主要是為了傳達父皇的旨意。」說著,他一甩袍袖,直接開口道:「林海接旨。」

    巫行雲早已命林家下人備好香案,因此這會兒只需直接跪下接旨即可。前面那一大串拉拉雜雜的繁雜之詞巫行雲也不耐煩細聽,她只需要知道自己兒子升為巡鹽御史,官職升了一級,官服上的繡樣也由雁變成了孔雀就好。

    索性水澈和林海都不是太過計較的人,因而接旨之後,兩人便將之前的幾句酸話丟開,笑盈盈地往書房走去,至於兩人談論了什麼……林家規矩甚嚴,能在書房伺候的更是忠心且嘴緊的,所以眾人只知道,打書房出來之後,三皇子臉上的笑容便真誠了許多,語氣也比之前暖和了不少。

    待到紅霞滿天之時,三皇子終於有了走的意思:「林大人,父皇的旨意已經帶到,本王也能安心地去陪陪外公了,就此告辭。」

    林家人自是客氣地「再三輓留」,只是三皇子卻「堅持要走」,因而林海只得「面帶惋惜」地將三皇子送出大門,直至再也看不見時,心裡才深深地舒了一口氣——終於是走了。他本不願和皇子扯上關係,奈何卻出了五公主這麼個變數,使得他即便不想,也只能登上三皇子的戰船。

    回到廳內,只見巫行雲斜倚在雕花羅漢榻上,身邊侍女環繞,端茶送水,捶背捏褪,各司其職,端的是美女如雲,好一幅群芳圖!「走了?」想必是太過舒服,巫行雲的話語間透漏出些許慵懶,讓聽的人不自覺地染上倦意,使人昏昏欲睡。

    但自小經歷這樣的場面的林海自是不為所動,也不拘禮,徑直挑了張椅子坐好:「娘,您不是一向不贊成兒子跟皇家有所來往嗎?怎麼這次……」

    巫行雲揮了揮手,等到侍女們領會了她的意思,全都下去之後,她才答道:「可這次你想不扯上也不行了,再說了,這也不見得是什麼壞事。」見他仍是不解,只得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平日里叫你多注意暗部送過來的情報,你總推說公務繁忙,不願意花時間看,如今跟你說個話還得費勁,真是氣煞人!」

    無奈,林海只得站起身來作揖求饒,才算是止住了她的話頭,對他解釋起來:「前些日子,埋在太子身邊的棋子傳來了消息,說是太子自覺如今地位不穩,眾多兄弟卻權勢日盛,長此以往,他也害怕自己會被拉下去,再加上他身邊的人時不時地攛掇他逼宮造反,這下算是把他自己的那份念想全都勾勒出來,不出意外的話,等到今年年節的時候,他就會在國宴當日帶兵入宮。」

    「那也不是三皇子啊。」他仍是不解。漫說大皇子在軍中威望過人,便是深得聖寵的五皇子也比毫無出彩之處的三皇子更有可能繼承大位。更何況當今身體康健,少說也有一二十年的活頭,離……之日還早著呢。

    巫行雲也懶得跟這被自己貼上「蠢蛋」的兒子多做繞圈子,直接單刀直入:「太子造反,你說到時候有勇無謀的大皇子在別人的唆使下會不會也摻上一腳?還有,三皇子手裡有多少籌碼我比你知道得更清楚,有些甚至是我的人,你想想,到時候太子和大皇子相繼逼宮,其他皇子或多或少參與其中,只有三皇子一人巋然不動,若是皇上受不住打擊癱瘓在床,那皇位為什麼不是傳給在皇帝眼裡更好拿捏的三皇子,而是受人稱贊的五皇子?要知道現在的皇帝可把權利看得比兒子重要。」

    林海只覺得冷汗涔涔。這些年遠離京城,政事上雖有難題,但對他來說都不是什麼難事,加之平日里有母親相助,有兒子相幫,他的日子過得更是美滋滋的,因而政治敏感度遠沒有前些年那般高。若是有一日母親……他連忙止住自己的想法,只是告誡自己再不能失了警惕,不能凡事要母親操勞,這樣才能讓自己母親生活安寧,長長久久地陪在自己身邊。

    接下來的日子里,林海不但要和新任知府將剩餘的政事交接,熟悉巡鹽御史的職責,還得時刻關注著京城的動向,更有滯留在蘇州的三皇子時不時地相邀出遊……林海只覺得忙得恨不得將自己一分為二、□成兩個才好。他也在慶幸,幸好林家當初沒有住進管家所備的知府大宅,所以如今也只有不用搬家這件事能讓他稍稍舒一口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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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變故

    林海的升職不僅在江南範圍之內驚起一片漣漪,對京城雲波詭譎的官場也是震動不小。不少心思清明的人多多少少能揣測到,皇子們在江南地區的利益之爭只怕已經觸及到了皇上的底線,因而在得知遠巡鹽御史中毒不治身亡之後,皇上才會如此雷厲風行地整頓江南官場,懲治貪官污吏,趁機將自己的心腹大臣推了上去,也因此,矛盾已是愈演愈烈的太子、大皇子兩方人馬的打算全都落了空。看來,這皇位之爭還是少參合為妙,畢竟從龍之功令人艷羨,但那也福分也得有命才能去享受不是。於是,朝廷上漸漸顯現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氛圍,有人明哲保身,過後暗自慶幸自己撤退得及時;有人卻泥足深陷而不自知,之後奪官丟爵,累及家人。

    而身在江南的林海對於這次出任巡鹽御史,遠沒有人們想象中的那麼歡喜。不說自己坐上這位置簡直就像在坐在火山口,隨時都有可能被燙著,便說那越來越渾濁的江南官場也是讓他頭疼不已——想必皇上也是知道如今鹽稅的一些齷齪事,才讓他這「清流」當了巡鹽御史吧?只是,若他動了這一塊,到時不但朝廷已有的平衡會被打破,而且只怕他的家人的生命也會受到威脅;若是不動這一塊,那麼他在皇上心裡的印象必定大打折扣,在朝臣們的眼裡也會成為一個無能之吏,日後哪怕還能加官進爵,也只能撈得個可有可無的位置……一時間,他的頭髮也被他愁得揪掉了許多。

    巫行雲見兒子的眉間的皺痕越來越深,也是急在心裡,她思索了半晌,才匆匆提筆寫下:「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敵則能分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故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也」,之後便命人送到前院林海手中。

    林海正是急白了頭的時刻,看到母親送來的告誡之語,他先是一怔,繼而大笑出聲。他不願碌碌無為,更不願得過且過,在他心裡,他有心為國盡忠,為民謀利,而母親的話是給他下定決心的推力,也是他面對風雲變幻的江南官場最好的計謀,讓他豁然開朗。他從來都知道,鹽商之間從來都不是鐵板一塊,若是能將他們分而化之,再逐個擊破,或許能趁此一清官場也未可知!

    當天,下定決心的林海便吩咐下人小心做人,莫要亂了分寸,讓人抓住了把柄。之後他又想到,那兩派人已經到了瘋魔的境界,為了利益,只怕他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那原巡鹽御史子嗣早夭,自己更是死在任上,這便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因而他將兩個兒子找來,細細地敲打一番,囑咐他們凡事小心又小心之後才讓他們離開。至於手腕過人的母親,還有聰慧可愛的小女兒,他不需要多做操心,他相信母親便能護得滴水不漏,反倒是溫婉的妻子……他心內閃過一絲愧疚,但也只能拜託母親多注意些了。

    過了初始之時的忙亂之後,林海在巡鹽御史的位置上越做越順手,而他所定的計謀也漸漸開展,只是他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中午時分,還在衙門當值的林海便接到下人來報,說是小姐的□里被人投了毒。一時間,他的心像被人用錘子狠狠地敲了一記,疼得他說不出話來。

    「老爺,」那下人見老爺面色慘白,眼裡的寒光也甚是嚇人,只能硬著頭皮接著往下說,「幸虧老太太發現得早,所以小姐才能沒事,只是老太太說了,如果您現在不忙的話,您可否先回家一趟?」

    林海頓時反應過來,叫人跟同僚打了聲招呼後,才匆匆地往家裡趕去。

    林府里,老遠便能聽到巫行雲的怒吼聲,雖然知道女兒沒事,但他的腳步仍是仍不住地快了幾分。「娘,璇兒沒事吧?」

    巫行雲見到來人是他,臉色緩了緩,可那語氣還是冷得能掉出冰渣渣來:「哼,這起子下作之人給我乖孫女兒下毒之前也不打聽打聽,我巫行雲可是用毒的祖宗!最好別讓我知道這人是誰,否則就算是天王老子,老娘我也照砍不誤!」

    林瑾臉上溫潤的笑容也收了起來,眼底的銳氣像利劍一般刺向被押過來的丫環小廝:「打林家來蘇州,你們便進了府,爺爺一直相信你們的忠心,可今天出了這事,爺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那些個背主的!」說著便命人將這些有嫌疑的統統押下去審問一番。若早知道會出現今日這樣的事,他就該一個個地給下人們種上生死符!他不敢相信,若是奶奶不懂毒術,仍有丫環將那碗□味進妹妹嘴裡……一股寒氣從心底冒出來,凍得他抖了抖身子,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林璇窩在自己娘親懷裡,時不時地抬起頭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好玩的,臉上掛著個甜甜的笑容,不久後她又低下頭乖乖地吃起了點心,真真應了那句,無知才是幸福的話。

    林瑜平日里行事不像林瑾那般諸多算計,在家人面前他的脾氣向來直來直去,說話也是沒個心計,因而見自家小妮子遭人算計,當場便火了:「要我說,誰管那些人是不是清白的,咱們就該一通生死符種下去,不怕他們不招,再要不就用傳音搜魂大法也行。「

    「行了,」林海壓著火氣,「這些人只怕也只是棄子,想必也問不出主謀來,娘,這事還得拜託您去查查。」

    就算林海不說,巫行雲也得將這事徹查一番。她衣袖一揮,沈聲道:「做過的事總會留下痕跡,我一定會把那人給揪出來,反正這事跟太子還有大皇子脫不了干系,我現在折騰不死他們,但也能扒他們一層皮。」

    音寧聽得是冷汗涔涔。在她心裡,自小便有著對皇室的敬畏,哪裡能習慣得了林家人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女兒差點出事她是憤怒,但冷靜下來後又不得不考慮得更多,加之他不瞭解林家的底蘊,也不知道巫行雲手中的勢力,因而她只能輕聲勸慰著,生怕他們一不小心就給林家招了禍:「娘,那畢竟是皇子,是皇上的兒子,咱們是不是……」

    「是什麼呀是?」巫行雲現在心火正旺,也不再刻意壓制自己的脾氣,「別說只是皇子,就算是皇帝,只要惹急了我,我照樣能把他拉下馬。」

    「娘!」林海扯扯她的衣袖,使了個眼色,不讓她再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來,以免嚇著自己妻子,畢竟音寧只是個普通的閨閣女子,可沒她那離經叛道的思想。

    巫行雲一轉頭,便見音寧緊緊地摟著女兒,嚇得臉色發白,因而也心底發著狠,暗自想著將主謀查出來,她不把他折騰個天翻地覆她就不叫巫行雲!

    三天後,結果擺在了林家人面前。這事太子、大皇子都有參與,只不過是大皇子一派先使的計想要將這事嫁禍給太子,而太子則是將計就計將弄了更為嚴重的毒過來,將所有的線索又推向大皇子那邊。

    巫行雲騰地站了起來,一連串的命令直接傳了下去:「他們不是計劃著想要造反嗎?那咱們就再給他們添把火。」她可不是什麼神佛,學不來那些個慈悲為懷!

    作者有話要說:嚶嚶嚶,校網太凶殘了,又是更新又是升級的……假期不能回的孩紙桑不起啊

    親們,可能最近幾天都更不了,但是之後會補上來的,抱歉抱歉

17、述古

    巫行雲原本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就算是當今皇帝她也未必放在眼裡,更何況她向來護短,等知曉了想害自己孫女兒的人是誰之後,她憋著沒發的怒氣才終於找到了宣洩口,只想一股腦地朝對方發洩過去。但她素來敏慧,雖習慣以力服人,但也知曉皇家的人輕易動不得,這事還得謀而後動。因而暗地裡與兒子孫子籌劃一番,確認一切萬無一失之後,她才將自己的計劃一一佈置下去,只待事後見成效。

    月底,巫行雲看著朝廷新出的邸報,不禁大笑出了聲——她能不喜嗎?大皇子和太子兩黨的一些重臣紛紛落馬,或免職,或貶職,兩方皆是實力大不如前,在朝廷上也沒了昨日的威風。只是……她半眯著眼聽著屬下打探來的消息,知道這事不但讓自己出了口氣,也讓渾水摸魚的三皇子得了不少的好處。也罷,反正三皇子權勢再盛,對她也沒什麼損失,就算有一日三皇子上位,她在這場博弈中也算是獲利不少,到時未嘗會怕了他。

    巫行雲又命人叫林瑾叫了過來。

    林瑾進來見到她便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個禮:「奶奶。」從小他便和巫行雲相處,自然他知道她的脾氣,因而該有的尊敬不會少,但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開口問道:「您叫孫兒過來所為何事?」

    巫行雲指了指下首的座位,示意他坐下之後才道:「你這未來的大舅子可真不是個簡單的角色,奶奶我以前倒是還小瞧了他。」

    林瑾也顧不上臉紅,只是斂了笑意,垂目認真聽著。

    她一邊把玩著茶杯,一邊漫不經心地解釋著:「三皇子十幾年前就開始在佈局,往太子、大皇子身邊安插心腹這還不足為奇,想必他的身邊也不是完全乾淨,最出彩的事是,他從十年前就開始往朝堂上插手,而且還不被人察覺,雖然當初佔據的都是些不太重要的官位,但在這次官場清洗中,這些人的職位全都漸漸升了上去,開始得到皇帝重視,你想象,十年前的他才多大?十四歲。一個才十四歲的孩子就那麼明確地知道自己的目標,為此開始佈局謀劃,並且就快要成功了。嘖嘖嘖,真是了不起。」

    林瑾心中是有佩服,但更多的是寒意,這人不但其智近妖,而且極擅隱忍,真真是可怕之極。

    巫行雲斜瞥了他一眼:「他手段十足,身份也夠,成大事是早晚的事,不過我要說的可不是這些。」見他不解,但卻沒有冒然開口,才滿意地接著往下說,「你也知道,林家的武功若是傳出去會惹多少人眼紅,所以我不反對你娶五公主,但也沒多贊成,因為她畢竟是皇家人,又有這麼個可怕的哥哥,如果她嫁進來便是長孫嫡妻,自然是要掌家的,那樣的話不知道要多多少麻煩。」

    他不禁呆了。林瑾雖然相信五公主對自己有情,但關乎他哥哥以及皇家利益的事,他沒把握能讓她偏向自己。五公主如果嫁進林家,那林家的秘密她遲早會知道,那就等於三皇子也有可能會知道,自古以來,皇帝本就多疑,若是知道林家人手裡掌握著這樣的利器,只怕……他越想越驚,只得向自己奶奶詢問:「那您當時為什麼不反對我跟五公主?」

    巫行雲只是笑了笑:「我為何要反對?這本就是合則兩利的事。再說了,當五公主上林家門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會嫁給你,除非我派人去把她殺了,否則她那個同我一樣護短的哥哥會讓你知道,什麼叫你不娶也得娶。」她雖然不記恨舊事,但也不是沒想過在這個世界里重新建立一個逍遙派,一則她知道無崖子醉心雜學,李秋水也不擅長打理門派,因而逍遙派的名聲早就淹沒在歷史里,而她想要做的,便是將逍遙派斷了的傳承重新撿起來;二則也是存了與那兩人比一比的好強心思,她也想證明,即便自己輸了愛情,但在別的地方她仍是比那兩人強。

    見她臉上時而浮現出追憶的表情,時而又是快意的神色,林瑾自然知道奶奶想起了什麼往事來,便識趣地沒有再開口,只是一邊在一旁靜靜地等著,一邊思索著奶奶剛剛說的話。

    「武學一途在元朝漸漸沒落,在明朝更是為「俠以武犯法」一說制肘,到如今只剩招式,連個像樣的內功心法也沒有,「巫行雲不知何時從回憶著醒了過來,帶著淡淡地惋惜訴說著,「若是人人習得一招半式,在後世也不至於被外邦欺負成那樣。」後面這幾句她說的低不可察,她也沒打算讓林瑾聽見。那些是她飄蕩多年的所見所感,也是她心中不平之處,一個泱泱大國竟為外夷小國所欺,真真是恥辱!

    前世,她是個武林中人,自小又在天山上長大,皇權在她眼裡自然輕如鴻毛,但那並不代表她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國家,自己的民族任人欺凌。現在自己有了重活的機會,自然想要國力昌盛,不求稱霸世界,只求無人敢欺。只是如今自己身居內宅,能做的事實在不多,若是趁此機會復興逍遙,到時全民皆武……她搖了搖頭,這事不說三皇子會不會答應,便是實施起來也不容易。

    林瑾見她又陷入沈思,也不催促,只是慢悠悠地喝著茶。

    這次不過片刻,巫行雲就回過神來:「瑾兒,奶奶一直沒跟你們講過你們練的武功所屬何派,今天我就完完整整地告訴你一遍。我派名逍遙,創派祖師名叫逍遙子,也就是我師父。師父的來歷我不知道,只知道他學識淵博,滿腹經綸,可以說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他創建的武學在當時的江湖上也是無人能敵。師父這一生一共收過三個徒弟,老大是我,老二是我師弟,名叫無崖子,老三叫李秋水,我們三個修習的武功心法各不一樣,但功力基本上卻是不相上下。師父過世之後,掌門之位由無崖子擔任,當時弟子的出師標準甚嚴,要求醫卜星相,琴棋書畫,機械雜工,貿遷種植,鬥酒唱曲,行令猜謎,無一不曉,無一不精。可惜後來出了一些事,到如今逍遙派就只剩下我一個。」她說的半真半假,加上無人知曉逍遙派的底細,倒也不會令人生疑。

    林瑾一時間被那標準驚得說不出話來。他曾時不時地聽奶奶說起過挑選出的門人不但得資質好,還得樣貌好,現今又聽說弟子得學會這麼多東西,不覺驚訝得長大嘴巴——這麼說來,逍遙門人不個個都是經綸之才?

    接下來,巫行雲又將自己想要重建逍遙派的事情和他說了一番,甚至連和三皇子合作的想法也沒有半分隱瞞,只是這事到底是合則兩利還是與虎謀皮,她還得確認過才會有所行動。

    作者有話要說:嚶嚶嚶,我恨jj

18、再孕

    不提巫行雲是如何運籌帷幄,只說林家新添的一件喜事讓她既驚又喜——音寧又有身孕了。

    原本她以為只要沒和賈家結親,林黛玉就不會投生到林家,因而正暗自慶幸著,但如今她算了算這日子,才覺得自己真是高興得太早了。

    誠然,前世賈寶玉對林黛玉有澆灌之恩,自願以淚相報,可巫行雲卻不會覺得這兩個人感天動地。在她眼裡,林黛玉淚盡而亡自是與她無關,但她這一生的所作所為不說作踐林家名聲,便是賈寶玉那一番看不起科舉的讀書論,將她親爹林海也一並罵進去,卻不見她反駁一句反而對那人親而近之的做法,便讓巫行雲覺得厭煩。更何況,到了賈府之後她心心念念的全是賈寶玉,父親死後不久便跟那個鳳凰蛋曖昧不清,這讓巫行雲更是心寒。

    若是別人家的女子這般,巫行雲頂多笑一笑便不會多管,但一想到這人是她孫女,她便怎麼都不覺得舒暢,不過轉念一想,就算音寧肚子的孩子的月份能和林黛玉合得上又能怎樣,畢竟這孩子的母親可不姓賈,跟賈家那塊破石頭沒有半分錢干系,就算她是那可仙草,就算她想要還淚,那也得能見著賈寶玉才行。這麼一想,她反而大笑出了聲,連忙命人收拾出她新得的幾匹色彩艷麗的雲錦給音寧送去,囑咐她為那孩子多做衣裳,由此可見她心中的快意。

    音寧歡樂之余,又有點哭笑不得。她雖然為婆婆的疼愛感到心喜,可如今這孩子月份尚淺,哪用得著這麼急為孩子做衣裳,但她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命人收下,暫時先好好收著,等到幾個月後才用也不遲。

    要說林家上下誰對這孩子的到來感到矛盾,莫過於林璇小奶娃是也。打她出生以來,她便是家中老幺,自是嬌寵著,巫行雲更是時不時地將她摟在懷裡心肝寶貝兒地叫著,若是又有一個新的弟弟或者妹妹,那樣她雖然可以做姐姐了,但也擔心自己失了這份獨一無二的寵愛,因而她既期待以後有一個比她更小的孩子跟她一起玩耍,但也害怕有孩子搶了自己的地位,一時間無論做什麼都提不起精神,就連最喜歡的點心也不怎麼吃了。

    還好林家人雖然期待新生兒的到來,倒也沒忽視她的存在,因此見她這副怏怏不樂的模樣,有過同樣經驗的林瑾和林瑜哪能不知道她的想法。

    「璇璇,」剛到花園裡,林瑾便見林璇一副無精打采的小模樣,頓時心軟得像水一樣,「大哥哥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林璇不答話,頭也不抬地搖了搖頭。

    林瑾心內一嘆,低下頭來摸著那小腦袋:「璇璇,就算會有新的弟弟妹妹出生,在我們眼裡你還是獨一無二的小寶貝。」

    林璇睃了她一眼,又飛快地低下頭:「可是他們說,如果弟弟妹妹出現了,你們就不要璇璇了。」

    他們?林瑾眉頭一皺:「璇璇,告訴大哥哥,這是誰跟你說的?」

    「我不知道啊。」她終於抬起那粉嫩嫩的臉來,「就是有幾次我去花園玩的時候聽到的。」

    林瑾只覺得火冒三丈,沒想到處理了一次之後,還有人這麼不長眼,竟然還在打璇璇的主意,或者說是想借璇璇的手傷害娘肚子里的孩子的主意。「璇璇,大哥哥跟你說啊,當初你二哥哥出生的時候,我也以為爹爹娘親不疼我了,然後我四歲的時候就偷偷跟在奶奶後面離家出走了,可你看,爹爹娘親不還是很疼我嗎?這說明大哥哥當時和你現在一樣,是想岔了,對不對?」

    林璇皺著眉認真地想了想,才喜笑顏開地點了點頭。

    林瑾朝林璇身後那間屋子使了個眼色後,才悄悄舒了口氣,只覺得最近幾天罩在林家屋頂上的烏雲終於散開了,但該交代的還是不能少:「璇璇,奶奶說了,咱們每一個都是林家的寶貝,所以以後別人再這麼說的時候,你都不要再相信,知道嗎?

    「知道了。」林璇現在正是高興的時候,乖得不像話,自己哥哥說什麼就聽什麼,並且全都放進心裡。

    雖然覺得自己妹妹不管哪裡都是最好的,但他還是不放心地囑咐一句:「還有,弟弟現在還在娘肚子里,娘很辛苦,所以璇璇暫時不能要娘抱,也不要撞到娘好不好?」

    璇璇如小雞啄米般地點著頭。

    「璇璇真乖。」他捏了捏她的臉頰,牽著她邊往外走邊笑著誇贊道,「那璇璇,哥哥再考考你,奶奶平時說的那些你還記不記得」

    「璇璇記得。」林璇歪著小腦袋,一字一句地回答著,「不是家人給的東西不要吃;不要跟陌生人走,也不要相信陌生人的話;小包包不能弄丟,得時刻背著;包包里有什麼東西得記得;哪個顏色的瓶子裝的是什麼藥藥要記得……」

    一大一小在這氣氛頗為歡快的一問一答中出了花園,而藏在他們身後的其他人也走了出來,那儼然便是音寧以及扶著她出來散步的林瑜。

    音寧放下帕子,只見她眼角微紅,眼裡也是泛著可疑的水光:「瑜兒,當初你妹妹出生的時候,你是不是也是這樣想的?」她這個娘做的還真是不稱職,平白讓自己孩子受了這麼多不該受的委屈,所以她的孩子才會一個賽一個的早熟懂事。

    林瑜撓了撓後腦勺,不自在地笑著:「那時候的事,我哪還記得,不過現在不是都好著嗎?您也別想那麼多,還是顧著肚子里的弟弟要緊。」

    她拭著眼角,「撲哧」一下笑出了聲:「你個傻孩子,你怎麼知道是弟弟不是妹妹?」

    林瑜扶著她往回走:「這不都這麼說嗎?不過妹妹也很好啊,像璇璇一樣香香軟軟的,還能整天陪著您和奶奶。」

    兩人漸漸走遠,到最後他們說話的聲音也都聽不見了。

    當天下午,林瑾將有人故意在花園裡嘴碎多事讓林璇聽見的事彙報給巫行雲聽之後,便老老實實地垂首站著不動。

    巫行雲微眯著眼,那張看不出年紀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怪異的笑容:「沒想到下了生死符以後還有膽子大的,我該贊他們真是忠心,還是罵他們足夠愚蠢?」

    林瑾見奶奶不像是生氣,才敢湊上前來:「奶奶,那起子下做人孫兒自會會處理乾淨。」

    巫行雲不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第二天一大早,下人們便發現許多相識的朋友全都消失不見,一時間其餘的人人自危,更是認認真真地做著自己的事,半點多餘的心思也不敢表現出來,可他們不知道的是,這些消失的人中,有一部分是林家大爺趕出去的,而剩下的則是林家老夫人之後挑出來弄走的,否則只怕還得笑著附和一句「姜還是老的辣」。

    作者有話要說:嚶嚶嚶,該死的網終於能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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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產女

    嚴寒漸遠,轉眼已是次年春季,而音寧的產期也已不遠。

    一日,音寧瞧著外頭日暖,微風和煦,正是草長鶯飛,春回大地、萬物復蘇之時,又想起新近得來的幾株芍藥開得正歡,起了觀賞之心,便領了一群丫環婆子,出了房門向那花園裡走去。

    音寧一手扶著自己那日漸豐腴的腰肢後,才慢慢彎下腰來就近折了一枝花拿在手裡把玩,同時還心情頗為不錯地對貼身丫頭叮噹解釋著這些花的名稱以及掌故:「看到前面那株一枝四岔的花了沒?這株芍藥每岔都開了一朵花,而且花瓣上下呈紅色,一圈金黃蕊圍在中間,因此被稱為金纏腰,又叫金帶圍,因此傳說此花一開,城中必出宰相,那個四相簪花的典故就與它有關。」

    叮噹小心翼翼地為她開著道,心裡只差沒喊姑奶奶您悠著點,可嘴裡仍不忘恭謹地回答著:「太太,四相簪花的典故奴婢可不清楚,但奴婢光聽您這話,也知道是很那些個宰相有關,這自然是個好兆頭,現在既然這花開在咱們林府裡頭,那咱們家老爺日後定能封侯拜相,官至一品。」

    音寧掩嘴一笑:「你個死妮子,瞧瞧你這張嘴,真是甜死人不償命。」

    「呸呸呸,」聽到音寧的誇贊,叮噹不但沒有高興,反倒一下子嚇白了臉,「太太,您可別再說那個字了,不吉利。」

    音寧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轉過話題:「這芍藥啊,別名將離、離草……」一時間,她只覺得越說越觸霉頭,連忙扔掉手中的花,悶著氣反身往回走了。

    當天中午,音寧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心煩意亂睡不著覺。又見身邊難得陪著她小憩的林海睡得正歡,一時間便想左了,不服氣地撇了撇嘴,想將他搖醒來,卻不想肚子卻開始鈍鈍地痛。

    她也顧不得其他,猛推了林海一把,壓著呻吟小聲地叫道:「夫君,夫君……」

    好在林海一向覺輕,又時刻提防著,因此剛聽到她的喊聲便醒了過來。見她那模樣便知她快要生了,林海急急忙忙一邊抱著她往產房走,一邊不忘吩咐待在外頭的丫環將穩婆叫過來接生。

    音寧已經年近三十,加之又是提前十幾天生產,因而這一胎生得遠沒有林瑾兄妹那麼順利。林海踱著步,聽著聽著產房裡傳出來的淒厲的叫喊聲,心一陣又一陣地緊著。這麼些年過來,哪怕是塊石頭多多少少也能捂熱一些,更何況林海是個有著七情六慾的人。也許這份感情並不純粹,裡面夾雜著愧疚,憐惜,責任,但至少他已經習慣了音寧的存在。習慣自己不管多晚回家時都有一盞燈是為自己而留;習慣她關心自己的習慣嗜好;習慣她操心自己的飲食穿著,習慣……看著那一盆盆的從產房端出來的血水,林海閉上眼,雙手緊握成拳,也許這份感情有些自私,但他知道,自己已經放不下了。

    「兒子。」原本外出參加宴會的巫行雲終於接到消息匆匆趕了回來。一進院子,她便急急忙忙地問道:「音寧現在進去多久了?」

    林海的神情有些恍惚,但又不得不打起精神來:「已經四個多時辰了。」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了。

    巫行雲見他臉色發白,知道他是擔心音寧,因而也不好多說為什麼這麼遲才派人通知自己,只得靜下心來安慰著:「這女人生孩子,生個幾天幾夜也是有的,你很不必如此。」

    「啊——」產房又是一聲慘叫,嚇得林海的嘴唇也哆嗦起來,音寧她不會……他不敢再想下去。

    這時,一個嬤嬤從產房走了出來疾步走了出來,衝到兩人面前,大聲道:「老夫人,老爺,這個……太太,難產,你們還是快點決定保大還是保小吧。」

    巫行雲和林海一下子僵直了背——事情怎麼會這樣?

    攏了攏鬢角,左右踱了幾步後,巫行雲突然停了下來拍了拍腦袋,才像是找回魂一樣,記起了自己那高明的醫術,直接往產房裡衝去。她只知道,這媳婦讓整個林家都很滿意,但凡有一點辦法,她也要保住她的命。

    此時的音寧早已汗如雨下,頭髮凌亂,臉色蒼白如紙,憔悴得不成人樣。見巫行雲進來了,她也只是扯了扯嘴角,有氣無力地笑了笑:「娘,媳婦沒力氣了,只怕是……」

    「別說這些喪氣話,」巫行雲一邊忙活著,一邊頭也不抬地截住話頭,「你還不知道娘的本事啊?放心,娘一定會讓你平平安安地把孩子身下來的。」

    也不知音寧四沒聽清,還是根本就不相信她的話,仍然徑自說著:「娘,如果我挺不過去了,您幫我照顧好孩子們……」

    巫行雲也懶得聽她多說,直接從腰側摸出幾根針來,飛快地扎進她的穴道,並且還不忘惡狠狠地說道:「我告訴你,如果你死了,你別想我照顧林瑾他們,尤其是你肚子了的這個,我會把她放到一個我眼不見心不煩的地方,讓她自身自滅,還有我會馬上再幫他們找一個後娘,到時候讓她睡你的男人,打你的孩子,我看你忍不忍心讓你的孩子受苦。」

    也不知是巫行雲醫術有效,還是她那些個胡沁的話語的刺激,本已力竭的音寧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忽地大叫一聲,原本才開了三指的產道又打開了些,隱隱約約間還能看到一個濕漉漉的小孩的頭。而此時那,那些原本被巫行雲擠到一邊的產婆們也已回過神,一一圍了上來乾自己該乾的,自是有條不紊,不亂分毫。

    一個時辰之後,隨著一聲嬰兒的啼哭,守在產房外的林家父子幾人的臉上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紛紛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來。而林海更是一聲大笑之後,再也撐不住,踉蹌著往後退了幾步才站住,嘴裡連說幾個「好好好」。

    而剛剛松懈下來的幾人還不知道,這小女孩出生的時候,那花園裡頭不同季節的鮮花同時綻放開來,香溢滿園,讓見到這一幕的下人們嘖嘖稱奇,不少人更是暗地裡猜測這林家剛出生的小姐是天仙下凡,因而她降生之時才會有這等奇觀出現,只是因為林家規矩甚嚴,這說法才沒有穿到府外去,倒也能讓處理這事的林瑾等人省事不少。

    三日後,音寧生產脫力仍在昏睡,故而小孩的洗三宴並未大辦,只是請了自家親戚,以及幾位相熟的朋友前來慶賀一番,而在宴會之後,林海也是依照以往的慣例,給那孩子取了名——林璐。

20、滿月

    孩子雖然是早產,但好在音寧平日里注意調養,加之林家人精通醫理,因而嬰兒身體康健結實,胎發濃密,吃起奶來一點也不含糊,力氣足足的,一會兒就吃飽了,躺在奶娘的懷裡打起呵欠來。

    而音寧醒過來的時候已是第四天早上。她一抬眼,便看見了自己大兒子抱著林璐逗哄著的場面,一大一下兩兄妹完全是雞同鴨講,但偏偏玩得正歡,讓她忍不住輕輕地笑開了。

    「娘,您醒了?」林瑾也是一陣欣喜,「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餓不餓?您想吃什麼?」

    他不間斷地說了一大堆,讓音寧完全沒有插話的餘地,但她也沒有不耐煩,反而只是靜靜地品味著兒子話語間的關心與體貼,那笑靨如花的模樣更是讓剛進來的林海看呆了眼。若說音寧平時是以溫婉賢惠的面目示人,那麼現在因產後虛弱,自是變成了一副嬌模樣。只見她眉間微蹙,目若秋波,雪白的臉頰上泛著微紅,越發顯得惹人憐惜,就連與她說話時聲音也恨不得輕上一兩分,不嚇著她才好。

    音寧見他兀自呆愣著,心裡也是如沁了蜜一般的甜。她先是「撲哧」一笑,繼而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們怎麼都進來了?這裡可是產房。」

    林海晃過神來,面上絲毫不見尷尬神色,反而鎮定自若地走了進來,隨便尋了個凳子坐好:「從瑾兒出生起你應該就知道,我從來就不信這些。」

    林瑾好不容易見著一次父母間的「交鋒」,傻笑著端坐在那裡,一會兒轉頭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就連輕拍著妹妹的手停下來了也未察覺到。

    林璐終於受不了長時間的冷落,哇的一下哭出了聲,滴滴淚珠滾落出來,讓回過神的三人心疼得不行,直到哄了好久才將這小祖宗哄好。

    產房內的氣氛溫馨無比,仿若彼此之間完全沒有秘密,但只有林海林瑾父子倆知道,彼此心裡到底是怎樣的風起雲湧。他們都在想著,若是將不能宣之於口的秘密說出來,對喜歡小孩的音寧會是怎樣一個打擊——由於這次生產傷了身子,音寧只怕再也不能懷孕了,不過他們也沒想過要說出來,哪怕這事只能瞞一時也比現在揭曉的好。林瑾甚至自欺欺人地想著,如果時間長了,母親多少有些心理準備了,那她也許就不會那麼難過了。

    轉眼已是滿月宴時。由於之前的洗三宴辦得簡之又簡,因而這次滿月宴自然是大操大辦。

    經過一個月的修養,音寧身體雖然還未完全恢復,但也不會像剛開始那樣酸軟無力,渾身不得勁。一大早起來,她便給林璐洗了個澡,為林璐穿上一套大紅色的小襖之後,襯得嬰孩兒那粉嘟嘟的笑臉愈加可愛,宛若散財童子一般粉雕玉琢,惹人憐愛。

    終於將一切收拾好,音寧才抱著林璐往外走,會同巫行雲之後,便帶著兩個女兒走向女眷這邊所在的後院。一路上,只見著眼處皆是大紅色,全府上下所有人也是喜氣洋洋的,見到是幾位女主人到來,下人們全都暫時放下手中的事,恭恭敬敬地行禮道安之後,才又回到各自的位置,各乾各的事去了。

    此時廳內已經來了好些人,音寧不著痕跡地打量過去,見有些熟識,有些只是面熟,更有些甚至從未見過,便心裡有了些底,朝巫行雲微微點了點頭之後,她才面帶得體的笑容,走進人群招呼起眾人來,期間不少人或真心,或假意地誇贊著她臂彎里的林璐,她也懶得去分辨其中的虛實,謙虛了幾句便一一收下這些贊語。

    後院這邊少不了客套恭維,林海處絲毫不得放鬆。官面上的客套自然不會少,真心的祝願也是有,林海父子三人不得不時刻打起精神來周旋著,生怕一個不小心便被人套了話去。

    為了這次滿月宴,巫行雲等人自是牟足了力氣去準備,因而今兒個的席面自是頗為體面,甚至在整個蘇州城來說也是數一數二,著實讓賓客驚奇了一番,過後仍是時時誇贊。

    等到送走最後一位客人之後,林瑜的肩一下子垮了下去,他只覺得臉都笑僵了,腰也不像是自己的了:「爹爹,如果再來一次我非得累癱不可。」

    林海也已是疲憊不堪,但在兒子面前自然不能失了體面,只能堅持挺直著腰,中氣十足地訓著話:「虧你還是習武之人,這點子累就受不了了?」

    林瑜張了張唇,卻說不出反駁的話,只得撇著嘴腹誹著,碰到這種人潮如梭的宴會,就算武功再高也不頂用不是。

    說了會子話,父子三人再也堅持不住,正想各自回房時,卻看見林管家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說是三皇子遣人送了賀禮過來。

    一時間,父子三人對視一眼,再也顧不上什麼疲累,紛紛快步地迎了出去。

    來人正是三皇子府上的管家,姓田,他那渾身的氣度讓人覺得他像讀書人多過管家。

    一番客套之後,田管家也不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將禮物呈了上來,說了幾句賀詞,便頭也不回地出了府。

    能讓三皇子拿得出手的,自然不是什麼凡品,只說那金絲楠木做的雕花盒子便能看得出這份禮物的珍貴更遑論那裡邊的玉蝴蝶了。那蝴蝶觸手生溫,通體渾如羊脂白,不透明,蝶翅微震,約有兩寸,好像是要展翅飛走一般栩栩如生,林海將它舉至眼前細細地看了看,只見那玉蝴蝶的左翼刻著兩個蠅頭小字:平安,右翼則刻上「喜樂」二字,他微微一嘆,自然知道這份禮物價值不菲,不說那世間難尋的暖玉材質,便說那巧奪天工般的雕工,也能讓人知道這禮物是何等珍貴。但既然如今雙方已是一條船上的人,他也沒理由拒絕,只是心裡想著,日後再回他一份同樣難得的禮物便是。

    晚間,林海猶豫再三,還是跟音寧交代了一番,將那玉蝴蝶掛到林璐脖子上,貼身帶好,而此時的他還不知道,收下這禮物的代價可不輕,足足要了他六分之一的命根子來償還,當然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作者有話要說:新的二十章

21、狀元

    夜涼如水,林瑾一個人坐在房內,神情恍惚地望著桌上忽明忽暗的燭光,聽著那燈芯時不時地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響,看著那炸開等的多多燈花,一時間心亂如麻。

    他仍記得兩年前三皇子上位的事。那時太子逼宮,大皇子趁勢而起,一時間宮內喊殺聲震天,卻不料這一切被早有準備的皇上給壓了下去,或者說是被三皇子推出的槍桿子——聖上,給鎮壓住了。林瑾雖然沒有親見那時的場面,但有他奶奶的情報網在,該知道的消息他是一點也沒落,因而也能想象到那血流成河的情景,也更讓他清楚地知道,作為這場奪嫡之爭的勝利者的三皇子是個怎樣老謀深算的角色。

    那是個狡猾如狐,凶殘如虎的人物。在這場看不見硝煙的戰爭中,他不費一兵一卒,卻能殺得對手丟盔棄甲,毫無還手之力;他更甚至趁此機會讓當初的聖上、如今的上皇以「哀思難止,身體不濟」這一理由,將朝政交由他打理,並在第二年正式「禪了位」,自己坐上了那個金光閃閃的寶座。林瑾想,這真真是「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兩年,僅僅兩年的時間,三皇子便用溫和而不失強勢的手段將局勢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誅貪官,除佞臣,他的每一步都是踏著鮮血與屍骨前行,可那些個恰到好處的理由不但沒有讓他被冠之「暴君」的名頭,反倒讓百姓深覺他愛民如子——的確是「愛民如子」,可只有真正瞭解他的人才知道,那個人從來都不是個仁君,名垂青史永遠不是他的目標,他要的,不過是國泰民安,繁榮昌盛罷了。到如今,身居高位、掌握實權的基本都已成了他的人,廢太子、大皇子之流已是昨日黃花。

    想到這裡,他不可避免地想起那個眉目如畫,

    自許了五公主姻緣,她便再未出現在他面前,一心一意等他高中,迎她入門,而他也沒有忘記自己的承諾,到如今三年已過,只待明日張榜之時——不論結果,他無愧,也無懼。

    遠處傳來的更聲將他飄散的思緒拉了回來。他彎了彎嘴角,但這笑意沒有半分及至眼底,反倒是那雙清亮的眸子蒙上了一層茫然與迷惘。他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迎娶五公主?她是不是那個適合自己的人?可想來想去也沒有頭緒,索性告訴自己,至少那是個全心全意喜歡自己的人,更何況事情已成定局,再想反悔已是不能,倒不如坦然對之。這麼想著,他的心緒果然漸趨平穩,躺到床上,睡意也漸漸湧了上來……

    一夜好眠,再睜眼已是天亮。家人遠在蘇州,他自然不用像平日一樣大清早的去後院請安,但已經習慣了這個點起床的他也不願在床上賴著,因而他來到飯廳,慢條斯理地用過早膳之後,才悠閒地領著幾個小廝侍衛出門去了。

    科舉,它讓無數個皓首窮經的讀書人為之神魂顛倒。它成就過許多人,也毀過許多人,當杏榜張貼出來時,有人欣喜若狂,有人痛哭流涕,真可謂幾家歡喜幾家愁。而林瑾始終是寵辱不驚,笑臉盈盈,讓人見了他也覺得是如沐春風。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當看到自己的名字高居榜首的時候,他那一直放在膝上的拳頭攥得有多緊,掌心捏得有多疼。

    會試放榜後的四月二十一日,林瑾與其他中試的三百有餘的貢士一起,往保和殿參加殿試。等來了宣晨帝,見了禮,便走到各自的位置坐好。而林瑾只是偷偷抬首望瞭望坐在龍椅上的那人,便心無旁騖地等待著殿試的開始。

    殿試題目出來之後,林瑾只是皺著眉頭,挺直了背,不緊不慢地潤著筆。先不說他文採如何,單說這份處事不驚的氣度,也令那些偷偷打量他的人稱贊不已。

    一刻鐘後,林瑾終於開始動筆,那文思泉湧,奮筆疾書的模樣又是讓人一驚,最後引得宣晨帝也走下來看了一眼——字是好字,鐵划銀鈎,貌豐骨勁,骨氣洞達,爽爽有神,使人震撼,令人愛不釋手;文亦是好文,筆鋒犀利,氣勢磅礡,說理透徹,觀點鮮明,實乃安邦之策,治國之道。

    殿試成績不言而喻,林瑾金榜題名,高中狀元。

    出榜當日,林瑾送走了前來唱喜的禮部之人之後,又迎來了宣晨帝親手題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幾個大字。無奈,林瑾只能端著一張笑臉又叫人備了份禮,在送來人出門的時候,將之與打賞一並悄悄地塞了過去。

    之後的插花披紅可以不提,騎馬遊街可以不說,只說林瑾被授官時的賜婚——尚五公主的旨意便讓無數人既羨慕又嫉妒。林瑾出身簪纓世家,書香門第,這已經讓不少寒門子弟生羨,又有父親手掌實權,這又讓人生妒;如今狀元及第,又得聖上指婚,都快使人生恨了。

    不過此時的林瑾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在意這些。儘管他早就知道指婚是遲早的事,彩禮也早已備齊,可當這一刻真的來臨時,他雖面色不變,但心裡仍是愣了片刻。恍恍惚惚地跪聽著宣旨的太監尖著嗓子說著五公主「嫻熟大方、溫良敦厚、品貌出眾,太后與朕躬聞之甚悅」、「一切禮儀,交由禮部與欽天監監正共同操辦,擇良辰完婚。」之類的話,他才反應過來,自己這就要成婚了?

    之後便是挑選吉日,行納吉禮,為了這一日,林家人也全都從蘇州趕了過來。音寧看著眼前依然長大的偏偏少年郎,心裡感慨連連,嘴上說著「瘦了,黑了,也高了」,更是仍不住抹了一把熱淚;林海只是欣慰地拍著他的肩,連聲贊好;巫行雲也是大聲地說著「好樣的,沒丟你爹的臉」;至於其他的幾個小的,見到大哥已是高興不已,各種問話快得讓人回答不過來。林瑾也不會覺得不耐煩,全程帶著笑意認真聽著,等到所有人終於問乏了,才撿了幾件近日來京城裡發生的趣事說與他們聽——當然,擇選納吉的日子是林家近些日子的重中之重。

    納採次日,宣晨帝於中和殿、保和殿懸彩設宴,款待林瑾及其林海林瑜幾人。當日,林瑾等人先至慈寧宮外向太后行禮,再至保和殿向皇帝行禮,然後入宴。林海父子幾人自是淡定從容,又與皇帝相識較早,屬三皇子一黨,因而也不拘謹,席面上觥籌交錯,君臣相談甚歡,好一派祥和的氣象。

    宴畢,林瑾等人去了皇后宮外向皇后行過禮,協同去太后處同樣參加宴席的林家女眷出了宮之後,林家人才算是真正的松了口氣——有個家世煊赫的親家有時候還真不是件省心的事,尤其是當這個親家還是當今世上最尊貴的人家的時候。

    作者有話要說:真心不希望jj再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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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回京

    林瑾和五公主的婚事定在三年之後——太后和皇帝都捨不得公主太早嫁出去,打算多留她幾年;見識過現代生理知識的巫行雲也不願自己孫子過早成親,雙方都有心讓婚事遲一些,因而一拍即合,牟足了勁只等著三年後大操大辦一番。

    現下林瑾婚事已定,官位已授,巫行雲等人自然不再停留,只打算收拾好東西回蘇州。

    臨行前幾天,林海時不時地領著自己兒子進了書房,不厭其煩地將自己為官多年的經驗細細地傳予他之後,又耐心地將自己在京城的人際關係一一交代清楚,唯恐他在官場上受人傾軋。

    面對自己父親的拳拳愛心,林瑾一時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平日里父親對他甚是嚴厲,有事時也多是要求他自己查證,自己想明白其中的關鍵,今日父親不但對他和顏悅色,他不懂的地方也耐心地解答清楚,就連那不苟言笑的模樣也收了起來,眼底的不捨與欣慰清晰可見……林瑾想著想著,不由得咧著嘴傻笑起來。

    「臭小子,傻笑什麼?」還沒等他樂完,林海臉上慈愛的模樣又收了起來,白皙的手掌便兜在他後腦勺上,「跟你說的記清楚了沒有?」

    林瑾心內又是一陣自嘲,暗道自己和兩個妹妹的待遇真是天差地別,但他面上卻不敢怠慢,只得連連點頭,以示自己全都記在心裡了。

    林海又囑咐加告誡了他一番,才讓他離開了。

    轉眼已是離別前夕。臨走前的一天,巫行雲特意設了宴,打算一家人好好地聚上一次。宴上,音寧和幾個小的自是好一頓哭,巫行雲也是難得露出離愁別緒來,好在她也不是個多麼感性的人,只一會兒便收斂了情緒,偷偷地將自己新設的一個暗部的信物偷偷塞到他手上,附在他耳邊輕聲交代了聯繫方式,便又成了那個凡事風風火火的巫行雲了。

    等回到蘇州,幾個小的年紀雖小,但要學的東西卻不少,加之平日里又有賈赦的幾個孩子一起玩著,因而但也沒太想念身在京城的大哥哥,而巫行雲和林海都有自己的事要忙,也沒多少時間東想西想,反倒是音寧,自離別之後便一直緩不過神來,神情總是怏怏的,做什麼事都打不起精神來,若不是林瑜時常常伴左右,再這麼折騰下去少不得就要病上一場。

    不過,音寧也未傷感多久——林海三年任期將到,宣晨帝也沒打算讓他連任,因而在這當口便用一封聖旨將他召回京城,任禮部尚書。接旨當日,林海一個人在書房呆了一個下午。當初升任巡鹽御史實非他所願,但既然他做了就想做到最好,如今鹽政改革初見成效,便被告之之前的一切都可以放下了……他一掌拍下去,愣是將那張紫檀木質的雕花大書桌拍了個粉碎。

    現如今,他的官職雖然升了,但他著實不甘心。禮部尚書這個位置雖是從一品,但明眼人全都看得出來,這位子所掌握的實權卻遠比不上這巡鹽御史。林海也知道自己當初雖屬三皇子一派,但從來不是三皇子的心腹,如今當今這番作為,只怕不過是讓自己給其他人騰地兒,以便更好地將所有的勢力掌握在他自己手裡罷了。

    林海頹然地沈下臉來,心裡暗自猜測,自己的仕途只怕止步於此了。卻不知今上是想讓自己的心腹掌握鹽政不假,有其他的政治考量也是真,但更多的是為了自己妹妹那句「林瑾那麼孝順,肯定捨不得遠離自己家人」,若他知道了,不定會被氣成什麼樣呢。再則,林海雖不得他完全的信任,但林海的能力他自是看在眼裡,又豈會做出鳥盡弓藏的事來?

    不過音寧現在可沒心情注意林海心裡如何沮喪,她只知道再過不久,她又能見到引以為豪的大兒子了,光是想到這個,她便精神頭十足,恨不得當天便收拾好東西奔赴京城。

    不緊不慢地過了十天,林海手頭上的差事才算是全都交接完,音寧也終於開始收拾起行李來。她不是笨蛋,自然知道這次回京之後自家人很難再回到蘇州,因而宅子雖然不會賣掉,但其餘的產業卻不打算多留。所以趁著剛開始不忙的那幾天,她便將那些個雖然賺錢卻難打理的產業一一髮賣乾淨,只留下宅子和宅子里的東西沒有打包裝箱。

    「小心著點,別磕著碰著,還有那些個大大小小的物件也全都得收拾乾淨,可別落下什麼……」一大早,音寧便指揮著一乾丫環婆子,抬的抬搬的搬,一個院落一個院落地收拾起來。直至晌午,音寧才將各個屋子的擺設全都整理好,也終於有工夫與一直跟在她身邊幫忙拾掇著的林璇閒聊了。

    而今的林璇虛歲已有九歲,身量漸漸長開,正像是朵綻放的清蓮,散髮出誘人的芬香,引人注目的年紀。不提她那唇紅齒白、冰肌玉骨的模樣是怎樣的沈魚落雁之姿,也不說因修習逍遙功法所產生的氣質是如何飄渺動人,單是那討喜的性格就能讓人情不自禁地多疼她一兩分,因而音寧每次看見她,都會覺得自己的心就像是軟化成水一樣,捨不得對她說一句重話。

    「璇璇,」音寧盯著她看了片刻,忽地輕笑著走到她面前,「你個傻孩子,這些事情你很不必親自動手。」

    林璇柔柔地笑了笑,攜了母親的手,兩人慢慢地往回走:「娘,女兒也是閒的,想要找點事做罷了,您不必擔心女兒會累著。」

    音寧倒是想靜下心來享受著這溫馨的一刻,只是一想到自己娘家,她便不由得皺眉。前些年她的父母相繼去世,因家裡沒個嫡親的兄弟,偌大的家業統統由庶兄庶弟繼承,而她身為嫡女,與那些個兄弟一向不親,因而與娘家的關係也漸漸遠了。這番回京,也不知……

    「娘?」林璇疑惑地看著停下來愣神不走的音寧,「您怎麼了?」

    音寧也會過神來,沒影兒的事想這麼多作甚。「璇璇,回到京里你便要開始與那些個命婦誥命、官家小姐打交道,你得自己有個章程,不能墜了林家的臉面,知不知道?」

    林璇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以示自己明白了。

    「還有,你……」

    母女兩個就這樣慢慢地走回院子,自是其樂融融。另一邊的賈赦家裡也在命人收拾東西。賈瑚與林瑾同是這一屆的科舉,當初兩人一同去的京城。雖然賈赦在京的宅子許久未曾打理,但賈瑚祖母尚且健在,又有嫡親叔叔在京,,自是沒有和林瑾一同住在林家宅子的道理。

    後來賈瑚中了進士,自家的宅子也已打掃乾淨,便又從榮國府搬了出來,與林瑾又做了鄰居。如今賈瑚在翰林院任職,林家也要上京,賈赦自然也不會留在蘇州,而是選擇一並回去——那個偏心偏寵的女人總歸是他的親娘,不管他如何否認,他的心裡多多少少還是念著她的。只是他卻不知,這次回京,他的親娘、胞弟、弟妹以及那起子糟心的親戚,便會一點一點地將他對他們的那點子情分磨得個乾乾淨淨……

    作者有話要說:親們,快到紅樓劇情了。

    話說今天(11號)用手機版看評論,那是差點把我寫文的信心打擊得連渣渣都不剩。我知道自己的文漏洞不少,但真看到那些被挑出來的毛病的時候,我有些無語了——親,其實我說了,我沒想劇情跟原著相同,林海的升官路也不可能和原著一樣,所以我真心不接受因「與原著不符」的原因拍的磚……

    還好還好,並不是所有人都不喜歡我的文,有人不喜歡也沒關係,但是只要有人在堅持看,我就會一直寫下去!

23、僧道

    把宅子里的東西歸置完,產業處理好之後,林海和賈赦便領著一乾老小,登上了前往京城的船。這一路上沿江北上,倒也順風順水,只是每當船隻靠岸休整的時候,幾個小的便鬧騰著要上岸遊玩一番,也因此,當船到達京城地界的時候,時間比原先預定的晚上整整一個月,跟在後頭的裝著土儀特產的大船更是比出發時多了好幾艘。

    而這邊的林瑾自從知曉全家人都會回京,當即便欣喜若狂,之後便急急忙忙地著人將林家大宅裡裡外外重新修葺一番,又添置了許多家人慣用的傢具和擺設,若不是賈瑚在一旁笑話他,只怕他連宅子里的一乾花草樹木也是恨不得全換了才好。

    到了京城的碼頭,林海老遠便看到林瑾和賈瑚兩人領著一乾小廝等候在那裡,不住地往水面上張望著,旁邊還停著幾台不打眼的青色轎子,以及若干輛拉行李的馬車。見此,林海微微一笑,率先下了船,喚了聲林瑾的名字。

    見來人是自己父親,林瑾眼睛一亮,顯得激動不已,但該有的禮節卻是一點不少,規規矩矩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才微弓著身子笑道:「父親,您可算是來了,自從知道您調職回京之後,兒子便高興得不得了,只是不知為何會遲了近一個月才到?莫不是路上遇上什麼事給耽擱了?。」一旁的賈瑚也是恭敬得不行。

    林海見到丰神俊朗,行事愈加沈穩兒子也是倍感欣慰,臉上的笑意也真了許多,自接旨那日的郁氣更是消散個乾淨,心裡甚至想著,沒實權就沒實權了吧,至少自己妻子賢惠,兒子孝順,家庭和睦,這樣也很是不錯。「倒也不是有事,只是那些小東西鬧騰著到處玩耍,張羅著買了不少東西,所以才來遲了些,倒是累得你多等了這麼些天。」

    林瑾望瞭望已經下了船的弟弟妹妹們,笑了:「小孩子自是淘氣,兒子當年跟著您下蘇州的時候不也是這般麼?」說著,他跟林海交代了一聲之後,便和賈瑚一起,上前給巫行雲、音寧以及賈赦夫婦見了禮。

    索性兩家人交情甚佳,自是不必客套,因而相互問候幾句之後,便各自上了自家的轎子,七彎八拐地回了家。

    梳洗一番後,林海便進宮去見了皇帝。兩人關係還算不錯,加上不久後便是姻親,因此這場面也算是和諧。皇帝只是輕微地敲打他幾句,便讓他離開了。

    之後,官場傾軋仍是有,但遠比不上他任巡鹽御史時那麼凶險,加上領的又是些閒差,公務也少了許多,因而還能時不時地帶著一家子小孩兒滿京城地轉悠,日子過得倒也悠閒自在,。

    轉眼已是林璐三歲生辰。林海原本不想鋪張,本打算只是一家人聚上一聚,但耐不住那些個同僚好友的哄鬧,因而即便不願,也只得辦上幾桌,請了些人來。

    一大早起來,林府上下張燈結彩,喜慶得不行。小壽星也已穿上大紅色的小襖,梳著兩個沖天小髻,眉間點著一點朱砂,加之那雙眨巴著的滿帶稚氣卻清亮水靈的眸子,整個人活脫脫就一個大阿福的扮相,可愛得不行。

    說到林璐,便不得不說大概因為靈魂是絳珠仙草的緣故,如今這小姑娘因父母俱全,又有兄姐相伴,性子雖然不會像書里說的那樣「刻薄小性」,但她自小還是有些清冷,骨子裡更是透著些喜散不喜聚,活脫脫一個冰美人模樣,外人見了只道她安靜文雅,規矩懂事,但知曉內情的巫行雲卻總擔心她哪天會真像原著里說的那樣,淚盡而亡。

    等小林璐被收拾齊整、被抱進客廳的時候,該來的客人都已來了。眾人一見到她那可愛勁兒,自是一頓好誇,只恨不得把她抱回家充作女兒養才好。

    未等開席,忽見一個癩頭和尚出現在廳內面前,那人真真是「鼻若懸膽兩眉長,目有明星似寶光,破衲芒鞋無住跡,醃臟更有滿頭瘡」,嘴裡還唱著什麼「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之類的。

    眾人只覺得一陣驚奇,這裡明明是深宅後院,這樣一個邋遢落魄的和尚又怎麼進得來?一旁的巫行雲更是心中一沈,暗道該來的還是來了。

    她知曉這紅樓里的一僧一道很是有些本事,這些年也一直在尋這兩人,奈何一直不見兩人蹤影,卻不想在今日這般場面上倒是見著了其中一個。一時間,她只覺得一股子怒氣湧上心頭,可偏偏卻不能不緩了臉色好聲好氣地對這人笑道:「這位大師,這裡是後院,若是想要結個善緣,還是請去前院找我兒去吧。」她故意將「結個善緣」這四個字咬得極重,其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那癩頭和尚一時間也不答話,只是神色驚疑地將她從頭打量到尾,口裡更是念叨著「怪哉怪哉」之類的。這在旁人看來著實顯得有些無禮,等他回過神來,連忙說道:「這位夫人,可否出來片刻,單獨說話?」

    「你這和尚好生無禮!」音寧聽罷,已是怒不可遏,「我婆婆一女子,怎能容你這般毀人清譽?」

    巫行雲原就是江湖兒女,男女大防自是不會像閨閣女子那樣,守得那般嚴,但眼下她為林海親娘,身邊又有這麼多外人看著,自然得小心注意著些:「大師是想知道我的來歷?」

    那和尚沒想到她會這般伶俐,先是一怔,過了片刻才又點了點頭。

    巫行雲笑靨如花,眸間閃爍著的寒光卻著實嚇人:「我的來歷你不必知道,可你的來歷我卻知道得一清二楚,我勸你,想化什麼人去之前可得想想清楚,要不然……」這話說得殺氣凌然,只怕這人若是答得不如她意,便不會有好下場。

    「這位夫人……」癩頭和尚的臉色有些為難,但仍硬著頭皮接著往下說,「你既知曉貧僧的來歷,也該知曉我等不過是奉命行事,你還是莫要為難我等。」

    為難?巫行雲心裡一陣冷笑,暗道我就算是為難了你,你又能將我如何?但她也不想為了一時的口舌之快惹急這個人,只是……這人對她的態度就足以讓她提起的心放下一半。她轉念一想,既然林海的運道能因她而改,那麼林璐的也未必不可以,因而她也不再反對讓這和尚見到林璐,反倒是將林璐從音寧懷裡抱了過來,推到癩頭和尚面前:「大師,你要化的人就是她,你倒是看看她可有所不同?」

    癩頭和尚左手托腮,圍著林璐轉個幾圈,口裡嘖嘖稱奇:「原本若是你們捨不得讓我化了她去,只怕她一生都會疾病纏身。若要好時,除非從此以後總不許見哭聲,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親友之人,一概不見,方可平安了此一世。可如今這娃娃渾身靈氣逼人,將來自有一番造化,這命數真真是改得徹底。」

    到此時,巫行雲心裡的擔憂才算是完全放了下來,連帶的,她臉上的笑意也真誠了,語氣也和軟了:「大師,先前失禮之處還請莫怪,小婦人實在是憂心我那孫女,再則也怕你真將她化了去。」

    癩頭和尚連連罷手,示意不必介懷——廢話,就衝這煞星剛剛那般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了的可怕模樣,他就算再介意也只能讓自己不介意。

    兩人又是一番客套之後,那和尚便又吟唱著《好了歌》,瞬間便不見了蹤影。廳內的其他人又是一陣驚呼,久久回不過神來。好半天,廳內才又恢復成剛開始那番熱鬧喧嘩的場面——至於是真熱鬧還是裝得熱鬧,那就不得而知了。

    等到夜深人靜,巫行雲躺在床上細思之時,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她膽子是大,但該有的自知之明卻一點也不缺,在凡人之間她的身手或許已是天下無敵,但對上這些神神道道之類的,她知道自己沒有半分勝算,可那和尚剛看見她時那驚奇的模樣她可是看得真真切切,甚至驚奇中還帶著幾分難以察覺到的敬畏。敬畏?她忽地坐起身來,他一個神仙怎會對她這凡人有所敬畏的?可任她想破腦袋也還是不得要領。

    這一夜,不光巫行雲一宿沒睡,林家其他人也是整宿未眠……

    作者有話要說:哎呀呀,竟然上榜了,真是不可思議

24、敏逝

    雖然知曉巫行雲有許多事未曾向他們提起,但既然她不願說,那自然有她自己的考慮,林家人也沒有硬逼的道理,因而大家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當做不知道,因此這一家人倒也沒為此鬧出什麼隔閡,仍是一如從前地過著日子。

    如此又過了兩年,忽有一日,林瑾偶然間撞見賈赦紅著眼眶從榮國府裡快步走了出來,以為又是因為賈母的偏心讓他受了什麼委屈,因而回家之後便向林海提了那麼幾句。倒是林海,他一早就知道賈赦已經將原本的那幾分依賴與孺慕拋了開,現在對於賈母不過是尊著敬著罷了,對賈家人也再是豁達不過的。如今聽得自己兒子說賈赦就連眼眶都紅了,想必不是受了極大的委屈,就是賈家發生了何事讓他傷痛不已,但不管是哪一樣,作為朋友的他都放心不下,也沒道理不去過問一番,因此只得又匆匆出了門,往賈赦府上趕去。

    賈赦的宅子如他人一般,隨性中透著些許雅致。一路走來,便見那左右皆是雪白粉牆,宅中佳木蘢蔥,奇花閃灼,又有假山怪石掩於園中,別有一番風味。過了這段路,又見清溪灣流,上邊白玉為欄,正是一座望柱柱頭雕花為覆蓮的石橋,橋上有亭,那亭子里正悠閒地泡著茶的,不就是林海正尋著的賈赦麼?

    賈家原就是詩禮簪纓之族,鐘鳴鼎食之家,在茶酒一道上自有其講究。而賈赦自小在書香門第出身的賈家老太太身邊長大,旁的倒是沒有多學,只這品茶一道卻是學了個十成十,加之在江南那水鄉過活了這麼些年,好茶好水見得自然不少,因而周身也多了幾分淡泊致遠的意味來。

    見林海到來,賈赦也不驚訝,彷彿早就知曉他會過來找他一般,仍舊自顧自地泡著茶,淡淡地說道:「你來了?坐吧,嘗嘗這茶如何。」

    林海見他不像有事的模樣,便也安下心,坐下來悠然地品起茶來。茶是好茶,這茶條索緊結,蜷曲似螺,邊沿上一層均勻的細白絨毛,林海一看便知是碧螺春,十有□還是賈赦在蘇州時常喝的洞庭山碧螺春;水亦是好水,那是賈赦好不容易得來的一翁玉泉泉水。兩人就這樣相對而飲,誰也不說話,一時間,天地之間彷彿就只剩下了橋底下那潺潺的流水聲。

    許久,賈赦才放下手中的茶杯,出神地望著遠處,道:「我妹妹,快不行了。」他的聲音里透著幾分茫然,也有幾分無措,但更多的還是傷感。

    林海知道賈赦無需他的安慰,因而只是靜靜地聽著,不接他的話茬。

    果然,沒過多久,賈赦又接著說道:「小的時候,我我妹妹和二弟一塊兒養在太太身邊,關係自是比我這一天也見不上幾面的大哥強一些。」說到這兒,他不自覺地停了停,臉上露出一抹自嘲般的笑容來,「說是強一些,也不過是往我自己臉上貼金,我們之間,不過是面子情罷了。後來,我家老爺去了,原該我這長子襲爵,可叫我給推了,換來了賈府大半的財產。我想想,當時我是怎麼想的呢?對了,那時我只覺得身上去了一道枷鎖,榮國府那個地方再也困不住我了,整個人都松快了許多。卻不想在離開榮國府的那天,我才剛一出了我母親院子的門子,就聽見轉角處傳來我妹妹的聲音,她說‘這爵位合該是我二哥的。就大哥那副紈絝模樣,若叫他襲了爵,那以後這榮國府還不知道會落魄到何種境地呢?’你說,既然在我妹妹心裡我是這般印象,我又怎會不傷心、不難過、不憤怒?但我委實不想再作計較,因此也只當沒聽見罷了。後來我帶著妻小隨你一塊兒去了蘇州,在那裡我過著我的舒心日子,她出嫁時我也只是打發人送了份禮過去,說到底,我這心裡對她還是有些幾分怨懟的。現在……,你說她怎麼就……怎麼身子就不中用了呢?」賈赦已是幾近哽咽,話語間透出幾分悲涼來。

    不知為何,聽到賈赦說他妹子身子不中用時,林海的心裡也平白生出一股子傷痛,但很快又消失不見。他也只當是錯覺,之後便按下心思開解著賈赦:「恩侯,若是不捨,便趕過去再見她一面吧,她畢竟是你嫡親妹子,原就該親相著的,你也……莫讓自己留下什麼遺憾。」

    許是之前沒想過要去見賈敏,因而一時間賈赦微張著嘴,顯得有些局促不安:「這,這合適嗎?大概她想見的也不是我啊。」

    「合適,怎麼就不合適了?」林海說得斬釘截鐵,但他也不瞭解賈敏性子如何,因而心裡也有些沒底,「若你想要你妹子走得安心些,你也可以叫你二弟一同前往。」

    「這個……我還得想想,你讓我好好地想一想。」接下來兩人都不在說話,林海只是專心地品茗著茶,而賈赦則是陷進了「去還是不去」的矛盾中,暫時無暇顧及其他。

    兩日後,賈赦還是去了山東,同行的還有賈璉——也只有賈璉,而往日里與賈敏關係更為親密的賈政卻沒有來。等他們到時,賈敏已是病入膏肓,臉色蠟黃,整個人骨瘦如柴,憔悴得不成樣。

    見賈家來人是他,賈敏眼裡顯現出既意外又失望的神色來,但好在如今她的性子遠不是過去那副被寵壞的大小姐脾氣所能比的,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自是分得清楚,因而她也還是歡歡喜喜地和他說起話來:「大哥,看到你能來,妹妹我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這話也著實不虛,滿心滿意地期待二哥這個娘家人能來送她一程,卻不想只是個奢望,那麼對於賈赦這個原本不親的大哥能夠到來見他一面,她又怎能不感動?

    賈赦見了她如今的模樣,心內一酸,險些掉下淚來:「妹妹,你還是好生將養著吧,會好的,總會好起來的。」也不知他這話是在安慰她,還是在寬慰自己。

    「大哥,我自己的身子自己還不清楚?你很不必說這些話來安我的心。」賈敏微微扯了扯嘴角,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妹妹我年輕的時候不懂事兒,做了許多錯事,很是傷了大哥的心,如今快要入土了,才知道自己當初有多無知,妹妹我求求大哥,看在我快要走了的份上,看在我們是同一個娘生的份上,能不能原諒我?」

    賈赦狠狠地點著頭,一時間也是熱淚盈眶:「咱們可是嫡嫡親的兄妹,哪怕打斷了骨頭那還連著筋呢。就算咱們年輕的時候不親,那也還是親兄妹不是?哪有什麼原諒不原諒的。再說了,我這做大哥的這麼些年也沒好好照顧你,本就不該,大哥還得跟你致歉呢。」

    賈敏聽罷,也是淚如雨下,哽咽著說不出話來,許久才忍著哭意接著說道:「大哥,妹妹如今才知道自己年輕的時候是多麼天高地厚,自以為是,這其中做得最離譜的一件事,就是嫁給了姓徐的。而今我的那些個孩子裡面,就只剩下一個女兒了,她今年已有九歲,卻被我保護得不知世事,若我這一走,還不被會被那起子長了雙富貴眼的徐家人怎麼對待呢。所以大哥,你能不能在我走後把我女兒帶回京城?」

    在來的路上,賈赦就已經將自己那個妹夫的為人打聽得一清二楚,自然不願意把自己的外甥女扔在這麼個醃臢地方,因而就算賈敏不開口,他也會想辦法將她帶走。「你自是放心,大哥會把外甥女帶回賈家的。」

    聽到賈赦的承諾,賈敏才放下心來,再也撐不住,昏睡過去。

    接下來的幾天,這兩兄妹就像是恨不得要將過去那些年缺失的情分全都補上來一樣,在賈敏清醒的時候,兩人湊在一起總能聊上許久。也因此賈敏才得以發現,這個在她印象中一直好色成性的大哥,也許比二哥還要強上幾分——應該說是強上許多,可惜她知道這些的時候已經晚了。想到這些,她唯有苦笑,已經晚了,晚了呀……

    五日後的早上,賈敏帶著幾分釋然與些許遺憾,從此長睡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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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入府

    賈敏離世當日,徐家慧哭得是撕心裂肺,幾欲昏倒;至於那個整日里和小妾廝混的徐揚,也是真心假意參半地流了幾滴眼淚,倒還博得了個敬重嫡妻的名頭兒;而平日里那些個打扮得嬌嬌怯怯的後宅女人們,不論她們哭靈哭得有多逼真,但那眼角的歡喜還是怎麼掩也掩不住……

    賈赦冷眼看著徐府眾人陋態百出的場面,轉頭望了眼那用紅衫木做的棺材,心底的悲哀直接顯現到了臉上。他心裡暗道,如今這徐府所有人中,真心為妹妹去世而感到傷痛的,大概也就只有她的女兒嘉慧了。

    等到賈敏的葬禮全都處理完,賈赦第一次主動找上自己那個「好妹夫」徐揚,提了提要將徐家慧帶入京城的事。他本以為徐揚只恨不得甩掉這麼個跟自己不親的賠錢累贅,卻不想那徐揚竟一口拒絕。轉念一想,他也知道這徐揚是打的什麼主意。徐揚能有今日,他自身是有些才華,但大多數原因還是因為賈家的提攜,現在賈敏去了,若徐家慧再隨他離開,那麼已對徐揚心存怨憤的榮國府自然不會再為他提供一分一毫的幫助甚至是踩一腳也未可知。若是徐嘉慧一直留在徐府,那麼賈家自是會因為她的緣故,仍舊對徐揚照拂一二。

    想明白這些,賈赦也只是朝他笑了笑,可他那聲音卻一下子寒得徹底:「妹夫,我想你還沒想明白,我跟你說這件事,可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徐揚這些年過得順風順水,哪有人敢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因而一時間怒不可遏,但好在他還知道分寸,未曾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情,只是仍舊端著張笑臉,說道:「大舅子,嘉慧是我徐家的女兒,自然由我徐府教養,再則說了,嘉慧上有生父教養,下有兄弟姐妹相幫扶持,如今您打算將她帶走,依徬外祖母及舅氏姊妹去,只怕是不太妥當吧?」

    賈赦的耐心終於告罄,寒著一張臉,冷聲道:「妹夫,我再說一遍,這只是通知你而已,再說得明白一點,我妹妹之前的處境我已知曉得一清二楚,她會這麼早就過世可還有你和你們這一家子的一份功勞在裡面。若是再把外甥女留在這裡,我真怕有一天會再接到接到她也逝世的消息。」反正現在賈敏走了,賈家和徐家不過是剩下面子情,就算是撕破了臉,賈家也不會怕了這麼個靠著妻族起家的人。

    徐揚雖然心火正旺,但額間的冷汗卻止不住地往外冒。他怎麼就忘了,往日里就聽說過他這大舅子是個混不吝的,脾氣上來的時候倔得就跟牛一樣,哪怕是他那岳母也管不住,如今自己這不就是招他火氣麼?想到這裡,他連忙陪起笑臉,一揖到底:「大舅子,快別這麼說,您真真是折煞妹夫我了。敏兒是我髮妻,平日里我自是敬重有加,又怎會對她不好?您可別信了那起子小人的挑撥。」

    賈赦實在是懶得再聽這個無恥之徒的鬼話,他冷哼一聲,瞪了徐揚一眼,轉身便走了。

    不久之後,賈赦便帶著徐嘉慧等上回京的馬車。

    到了京城地界,早已有得到消息的一乾小廝僕婦抬著轎子等候在那裡,因而徐嘉慧才一下馬車,便又被人扶上了去往榮國府的轎子。往日里徐嘉慧聽得母親說起,她那外祖母家自是與別家不同時,便已心生些許敬畏。今日見著的這些個下人身上穿的衣服委實不差,為首的幾個更是華冠麗服,因而更是處處小心謹慎,不肯多說一句話,多走一步路,唯恐被人恥笑了去。但她平日里畢竟也是被賈敏寵著溺著,近些日子性子雖有收斂,可畢竟還年幼,又不經世事,因而仍是小孩子心性,時間長了自然不大樂意久坐著不動,因而上了轎子不久,她便將簾子一角偷偷撩了起來,時不時地朝外邊瞧上一瞧——京城街道甚是繁華,人員亦是阜盛,自是與山東處大不相同,一時間她倒是看得著了迷。

    待她再回過神來時,轎子已停在一處大宅子前。她抬首,便見正門之上有一匾,匾上大書"敕造榮國府"五個大字,她心想,這便是外祖母家了。

    由著轎夫將她從西邊角門抬進去,沒過多久便停了下來,另換了三四個衣帽周全十七八歲的小廝上來,重又抬起轎子,由之前便已下了轎的眾婆子簇擁著行至一垂花門前——這才算是到了地頭兒。等抬轎的小廝們一一退了出去,眾婆子才走上前來打起轎簾,扶著徐嘉慧下了轎。

    徐嘉慧【扶著婆子的手,進了垂花門,兩邊是抄手遊廊,當中是穿堂,當地放著一個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轉過插屏,小小的三間廳,廳後就是後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間上房,皆雕梁畫棟,兩邊穿山遊廊廂房,掛著各色鸚鵡,畫眉等鳥雀.台磯之上,坐著幾個穿紅著綠的丫頭,一見他們來了,便忙都笑迎上來,說:「剛才老太太還念呢,可巧就來了。」於是三四人爭著打起簾籠,一面聽得人回話:「徐姑娘到了。」】

    待徐嘉慧進了門時,便見一個滿頭銀絲的老夫人拄著拐杖迎了上來。她心中一動,暗道這大概便是常被我母親提起的外祖母了。徐嘉慧剛要俯身拜見,便被那史氏太君一把摟進懷中,「心肝兒,寶貝兒」之類的叫著,眼裡的淚水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流著,讓候立在一旁的幾個婦人見了,也是泣涕漣漣,以絹拭面,引得徐家慧更是大哭不止,許久才停住。

    待得眾人又重新打水淨了面,一一見了禮之後,才又依次坐了下來,而徐家慧則是被老太太擁在懷裡坐上了主座。

    之後,賈母又問了她這一路過來過得如何,待得聽她說一切安好之後才算是放下心來。之後,賈母見她答話時細聲細氣,條理清晰,對她的喜愛更是多了幾分。「慧兒,你那狠心的母親自嫁了人之後,便再也沒回來過,就連消息也不常有,沒想到如今卻是叫我這白髮人送黑髮人。今個兒我見了你,就像是見著了你母親當年那俏生生的模樣,這叫我又怎能不傷心?」說著她又開始抹起眼角來。

    眾人自是又一頓勸,一番插科打諢之後才算是讓她止住了淚。之後,賈母見著徐家慧那滿含擔憂的目光,才又頗為欣慰地衝她笑了笑,說道:「請姑娘們來。今日遠客才來,可以不必上學去了。」眾人齊聲應了一聲,便見兩個穿著穿紅綾襖青緞掐牙背心的小丫環走了出去。

    不多時,便見四五個奶嬤嬤並十來個丫環,另又跟著幾個婆子,簇擁著四姐妹走了過來。這四個女子的樣貌不用提,自是玉為骨,雪為肌,花為容。只見為首的那個身著粉紅琵琶襟上衣,下罩翠綠百褶如意月裙,鬢發低垂斜插碧玉瓚鳳釵;第二個則是穿了件古煙紋碧霞羅衣,下邊兒搭著條牡丹薄水煙逶迤拖地長裙,雲鬢之間則是點綴著一根綠雪含芳簪,徐家慧細細地打量了幾眼,猜想著這兩個應該是大舅舅家的兩個女兒賈琪和賈珂,至於另外那兩個釵環裙襖,皆是一樣的妝飾的女子,想來是二房的探春,以及寧國府的惜春了。徐嘉慧忙起身迎上來見禮,互相廝認過,大家歸了坐。

    這幾個丫頭年紀相差不大,自是能說道一塊兒去,因而一會兒便熟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額……賈敏嫁的人不一樣,生孩子的時間自然也不一樣,所以徐嘉慧進賈府時的年紀設定得比林黛玉當時大了些。至於為什麼不叫徐黛玉,那是因為我怕你們扔我臭雞蛋(汗……),倒不如直接換一個名字。

    不過我一直很好奇,按林黛玉進賈府時是6歲的說法來看,她當時就說自己讀了《四書》,那得有多天才?

    另外,賈家大房的命運變了,賈璉自然不會再娶鳳姐,那我把鳳姐配給賈珠的話,可不可以?

26、有變

    五人聊得正歡,忽聽後院傳來了一陣爽利的笑聲,之後便是一聲如珠似玉的聲音傳過來:「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

    徐嘉慧心內納罕,轉瞬間便明白,這大概便是賈珂她們剛剛提起的那個「朱唇未啓笑先聞」的鳳姐兒,王熙鳳了吧。這麼想著,她抬眼便看見【一群媳婦丫鬟圍擁著一個人從後房門進來。這個人打扮與眾姑娘不同,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系著豆綠宮縧,雙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眼波流轉,一雙嫵媚的丹鳳眼自是風韻天成,兩彎柳葉吊梢眉亦是別有一番風流姿態,俏臉上笑意盈盈,更是讓人平添了幾分好感。徐嘉慧對鳳姐兒的爽朗亦是多了幾分贊賞,心思似九曲回腸,片刻間便拐了幾道彎,但她的動作卻是不落人後,等來人一上前,便連忙跟著賈家幾姐妹一同站起身來見了禮,一舉一動都是極其規矩。

    賈母此刻倒也高興,食指虛指著鳳姐兒,笑道:「這個你可能不認得,她是你珠大哥哥家的,你喚她一聲珠大嫂子便是,要不叫聲鳳辣子也行。」

    徐嘉慧依言上前,輕聲地叫了聲「珠大嫂子」。她雖不識來人面目,但也曾聽得母親說起過,這珠大嫂子是二舅母王氏的內姪女兒,自小便充作男兒般教養,因此行事也很是有幾分手段。又記起前些年賈珠讀書熬壞了身子,當初會試剛下場便病了一場,若不是得大舅舅尋的神醫傾力搭救,只怕現在只剩一抔黃土了。可如今人雖救了回來,但也只能將養著,再也勞不得一點神了。

    這麼一想,她看向王熙鳳的眼神中不可避免地多了四分憐憫五分同情,甚至還有一分同病相憐與感同身受,倒是讓王熙鳳有些不明所以。

    「妹妹,你這是……怎麼了?」不怪王熙鳳會這麼問,實在是這目光有些奇怪。

    幸而徐嘉慧反應倒是快,一回過神來,便唇角含笑的回望著她:「沒怎麼,只是好不容易得了個神仙似的嫂子,心中歡喜不已罷了。」

    不管心裡信不信,王熙鳳面上還是配合著笑眯了眼:「妹妹這模樣才叫標緻呢,更何況這通身的氣派,倒像是老祖宗嫡嫡親的孫女兒,咱們這些個潑皮破落戶反倒要丟一邊了。」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賈敏更是笑得牙不見眼的,輕拍了王熙鳳幾下,道:「好你個鳳辣子,連老祖宗也敢打趣兒,著實該打。」

    熙鳳亦是配合著作出一副求饒的姿態來,引得眾人又是一陣歡樂,一時間房內的氣氛顯得歡快溫馨。

    等大家都又坐好,一旁的王夫人忽然問了一句:「月錢放了不曾?」

    熙鳳道只道月錢已放完。又起之前自己婆婆要找的緞子,便又接著問道:「才剛帶著人到後樓上找緞子,找了這半日,也並沒有見昨日太太說的那樣的,想是太太記錯了?」

    王夫人還沒說話,賈母倒是垂下了眼瞼,沈著聲音說道:「說起找緞子,鳳兒,老祖宗我這有幾匹新的素色蜀錦,你且拿過去,著人做幾套素服送到你妹妹這兒。」

    王熙鳳答應得歡快,但還是下意識地瞥了眼自己婆婆。見她雖笑得慈眉善目,但手中的帕子已經被絞得不成樣子,自是知曉她在想什麼。這蜀錦乃是貢品,實屬難得,王夫人早已眼饞也許久。若是賈母賞給賈府其他女兒家倒也罷了,可偏偏給了一個外八路的外孫女兒……這叫掌慣了權、舊時又與賈敏有隙的王夫人怎能不生氣?

    賈母也不知是真不知道,還是只是假裝沒看見王夫人的怒意,依然拉著徐嘉慧的手噓寒問暖,一副掏心掏肺的模樣真真是扎得王夫人肺管子疼,但她的忍功也著實厲害,因而她面上只是一笑,並不言語。

    以後眾人又閒聊了片刻,王夫人才向眾人作辭,攜了徐嘉慧登上一輛翠幄青油車,前去拜望賈政。賈政一早便齋戒去了,如今還沒回來,自是沒見到,倒是王夫人一進屋便拉著她坐下,笑吟吟地說道:「你幾個姊妹倒都極好,以後一處念書認字學針線,都是使得的。只一樣我倒是要白白囑咐一句:我有一個孽根禍胎,是家裡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廟里還願去了,尚未回來,晚間你看見便知了。你只以後不要睬他,你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徐嘉慧心裡一陣氣悶,臉色也憋得通紅。她年紀雖小,但「男女七歲不同席」也早已知道,如今聽這二舅母,是想說她不檢點嗎?「舅母說的,可是銜玉所生的這位哥哥?在家時亦曾聽見母親常說,這位哥哥比我大一歲,小名就喚寶玉,雖極憨頑,說在姊妹情中極好的。況我來了,自然只和姊妹同處,兄弟們自是別院另室的,豈得去沾惹之理?

    王夫人如今是一品將軍夫人,榮國府名正言順的掌權人,自是和原書里忍氣的王夫人不同,平日里意氣風發,哪個不敬著捧著?因而一時間臉色也不怎麼好看,只是岔開了話題,沒說幾句話便打發人送徐嘉慧走了。

    晚間,徐嘉慧與賈母等人說了一會子閒話,便聽到一陣腳步聲響,一個丫環打簾進來,笑道:「寶玉來了。」徐嘉慧在家時便常聽母親說過,這個表兄乃銜玉而生,自小便頑劣異常,極惡仕途經濟,最喜在內幃廝混,外祖母又極溺愛,無人敢管。對於這種人,她自是有幾分輕視,因而想著這等蠢物,倒是不見也罷。卻不想她還未開口告退,便見一年輕公子走了進來,那人穿著極其考究,稱得那副好皮囊更是俊美不凡,倒也讓她對他稍稍減了些惡感。

    許是因她的靈魂不是絳珠仙草,因而寶玉倒也沒多生事端,說出那番「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的話來,也沒有做出摔玉的舉動,因此兩人的見面倒也相安無事,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

    之後用了晚飯,【奶娘來請問徐嘉慧之住處。賈母說:「今將寶玉挪出來,同我在套間暖閣兒里,把你徐姑娘暫安置碧紗櫥里。等過了殘冬,春天再與他們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罷。」

    寶玉聞言,便湊了過來,笑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紗櫥外的床上很妥當,何必又出來鬧的老祖宗不得安靜。」】

    賈母也有自己的考量,因而想了一想,還是答應了。又說每人一個奶娘並一個丫頭照管,余者在外間上夜聽喚。一面早有熙鳳命人送了一頂藕合色花帳,並幾件錦被緞褥之類。

    只那奶娘是個忠心的,原也想說此番不妥,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現今住在別人家裡,凡事多不由己,因而只是張了張嘴低估了幾句,卻未曾說出反駁的話來。

    倒是徐嘉慧自己,聽得賈母這般安排,一口貝齒差點沒咬個粉碎,暗自想了想,才對賈母笑道:「老祖宗,這碧紗櫥一聽便知道是個好住處,只是,」她偷偷看了看賈母的臉色,見她還是原本那副模樣,未曾不悅,才偷偷松了口氣,定了定神,接著往下說,「二舅母今兒個跟我說,女兒家的要注意自己的清譽,不可以跟男子相處過近,叫我離二表哥遠一些哩,要不,您派人另外再給外孫女兒我歸置個地方吧。」

    賈母一時沈默不語,臉色也是幾經變換,但最後還是答應了下來,命人將那處離自己最近的院子打掃了出來,將裡面的傢具和擺飾又重新淘換了一遍之後,才讓徐嘉慧住了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這兩章用原文用得有點多,但是之後就不會了,畢竟這是一篇以林家人為主的同人文

27、大婚

    賈家的那些事自是與林家人無關。因而對於徐嘉慧的到來,除了音寧感嘆一句「可憐的孩子」之外,其餘的人不過就是當時聽了一耳朵,轉身之後便各忙各的了——林家大少爺林瑾的婚期幾月前已經定下,日子便是本月二十六,林家人這些日子都在小心仔細地準備著,以期婚禮場面萬無一失。

    出降前一日,按照習俗,內務府官員將率鑾儀校抬送五公主嫁妝至林家,而林瑾則要率領全族人到乾清門外行三跪九叩禮迎接——說是全族,其實林海這一支之余他們這一脈,其餘那些個皆是些出了五服的遠親,關係並不親近,因而真正在場候著的,不過是林家父子幾個罷了。

    內務府官員的出發以及到達的時間早已規定,因而嫁妝送到後,那為首的李姓官員也沒多作耽擱,是例行地客套了幾句,便開始念起那長得嚇人的嫁妝單子:「拱抱石朝帽頂一個,嵌二等東珠十顆。

    金鳳五隻,嵌五等東珠二十五顆,內無光七顆,碎小正珠一百二十顆,內烏拉正珠二顆,共重十六兩五錢。

    金翟鳥一隻,嵌硌子一塊,碎小正珠十九顆,隨金鑲青桃花重掛一件,嵌色暗驚紋小正珠八顆,穿色暗驚紋小正珠一百八十人顆,珊瑚墜角三個,連翟鳥共重五兩三錢。

    帽前金佛一尊,嵌二等東珠二顆。

    帽後金花二枝,嵌五等東珠二顆。

    金鑲珊瑚頭箍一圍,嵌二等東珠七顆,重四兩七錢。

    金鑲青金方勝垂掛一件,嵌色暗驚紋小正珠二十四顆,守碎小正珠二百四十九顆,珊瑚墜角三個,重四兩五錢五分。

    金鑲珊瑚頂圈一圍,嵌二等東珠二顆,重五兩四錢。

    鵝黃辮二條,松萬背雲二個,珊瑚墜角四個,加間三等正珠四顆,四等正珠四顆:

    雙正珠墜一幅,計大正珠六顆,二等正珠六顆,加間碎小正珠六顆,金鈎重一兩七錢五分。

    金手鐲四對,重三十五兩。

    金荷連螃蟹簪一對,嵌無光東珠六顆,小正珠二顆,湖珠二十顆,米珠四顆,紅寶石九塊,藍寶石兩塊,錁子一塊,重二兩一錢。

    金蓮花盆景簪一對,嵌暴皮三等正珠一顆,湖珠一顆,無光東珠六顆,紅寶石十二塊,錁子一塊,無挺,重一兩五錢。

    金松靈祝壽簪一對,嵌無光東珠二顆、碎小正珠二顆,米珠十顆,錁子二塊,紅寶石四塊,藍寶石二塊,碧牙麼二塊,重二兩。

    碎小正珠小朝珠一盤,計珠一百八顆,珊瑚佛光塔、記念,銀鑲珠背雲,嵌小正珠一顆、米珠四顆,小正珠大墜角,碎小正珠小墜角,加間米珠四顆,金圈八個,連縧結共重一兩八錢五分。

    碎小正珠小朝珠一盤,計珠一百八顆、珊瑚佛頭塔、記念,銀鑲珠背雲,嵌色暗五等正珠一顆,小正珠大墜角,碎小正珠小墜角,加間米珠四顆,銀圈八個,連縧結共重一兩四錢五分。

    珊瑚朝珠一盤,青金佛頭塔,金鑲綠碧牙麼背雲,碧牙麼大墜角,松石記念,碧牙麼黃藍寶石小墜角,加間色暗暴皮五等正珠四顆。

    ……

    擺紫檀格子(即多寶格)用:青漢玉筆筒一件,紫檀座、青玉槓頭筒一件,紫檀座、青玉執壺一件,紫檀座、漢玉仙山一件,烏木商絲座、漢玉鵝一件,紫檀座,擅紫漆案用、漢玉璧磬一件,紫檀架隨玉半璧一件、漢玉半壁一件,紫檀座、漢玉磬一樣,紫檀商絲架隨玉*龍一件、漢玉璧一件,紫檀座、青玉瓶一件,紫檀座、擺黑漆筆硯桌用、漢玉筆架一件,紫檀座、漢玉水盛一件,紫檀座、紫檀畫玻璃五屏峰(風)簡妝二座(每座隨玻璃鏡一面)。紅雕漆長屜匣十對,雕紫檀長方匣六對、紅填漆菊花式捧盒二對。」

    這李大人拉拉雜雜地念了許久,這份嫁妝單子才算是念完了。末了,他命隨行的內務府管領命婦前去陳設之後,這才走上前來,朝林海拱了拱手,笑著與林海攀談起來:「下官在這跟林大人道聲喜了,五公主貌如天仙,面似牡丹,小林大人亦是丰神俊朗,英武不凡,真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天生一對啊。」

    林瑾和五公主的親事早在三年前便已定下,如今好不容易盼得婚期,明日便是兒子的小登科,林海自是高興得合不攏嘴,如今又聽得他人對兒子的贊語,心裡更是比喝了蜜還要甜。因此便命下人送了茶果來,兩人都是樂呵呵地交談起來。但好在林海雖然高興,可該有的謙虛謹慎還是未丟,因而他心裡雖然比誰都高興,嘴裡卻說道:「哪裡哪裡,犬子無狀,能得公主青眼,實乃三生幸事,更是皇恩浩蕩。」

    那李大人也附和著連連稱是,但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仍是讓人汗顏,那唇口生蓮的場面讓一旁的林瑜睜圓了眼,自嘆弗如,心裡更是恨不得自己也能學上一手才好。

    半晌,這一輪吹捧才算是完結,李大人也說自己該告辭了:「林大人,五公主的嫁妝都已送到,下官還得回去復命,便不再多留,明日倒是要來討杯喜酒喝上一喝,現下便就此告辭了。」

    林海也不是不上道的,見李大人往外走,他也連忙站了起來。攜了李大人的手,林海偷偷地將一張面值不小的銀票塞了過去,低聲地說了句:「李大人今日辛苦了,一點小意思,算是請您請您喝次茶的茶錢,還望您不要推辭。」

    內務府的稍微有點子的權力的,又有哪個沒見過這種場面?李大人低頭看了眼銀票,卻並未多說什麼,嘴角卻帶著滿意的微笑,動作熟練地將銀票塞進袖子裡頭,走了。

    次日,林瑾大婚。因林海、林瑾兩人官聲不錯,人緣亦佳,加之又是最得聖寵的五公主下嫁,因而婚禮的客人甚多,場面也是頗為壯觀。

    五公主出降這天,林瑾將準備好的「九九禮」抬至午門恭納。禮品為鞍馬18匹、甲胄18副、馬21匹、馱6匹、宴桌90席、羊81只、乳酒和黃酒45瓶。之後,林瑾去了保和殿,分別朝宣太上皇、皇太后、宣晨帝和皇后行了禮,才將身著吉服的五公主迎了出來。等五公主朝太上皇、皇太后,皇上,皇后行拜別禮,才將她讓上了轎,騎上馬帶著吹吹打打的迎親隊伍回了林家——如此迎親一事才算過了一半。

    花轎迎至林家,便有街坊鄰居的小孩兒上前來「攔門」,向眾人索要吉利錢;林瑜還命人將銅錢糖果向空間揚撒,引得兒童爭相去搶;此外還有人手持花鬥,將所盛之穀物、豆子以及銅錢、果子等物望門而撒,用以禳避阻擋新婦進門的煞神……

    這般鬧哄哄的場面持續了許久,眾人自覺已經做得差不多,都識趣地散了開,將去往新房的路讓了出來,林瑾這才得以脫身,將五公主迎下轎,一同踏上那早已用大紅色宮綢鋪就的路上,緩之又緩地到了新房門前。接著又是一番過馬鞍、邁火盆,林瑾和五公主才得以進入新房,真真正正地舒一口氣。

    新房內,伺候的人早已識相的全都退了出去,因而如今只剩下兩位新人並排坐在婚床上,靜得連彼此的呼吸聲都聽得見。過了片刻,林瑾才握緊拳頭,擋至嘴邊輕咳一聲,道:「公主,我先出去宴客,你若是餓了,便命人送些吃的來。」

    水柔倩聽罷,心內微甜,剛想囑咐他幾句,卻又記起新嫁娘在蓋頭掀開之前不能開口說話,因而忙又閉上了嘴,只是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之後便聽見一陣開門聲——林瑾出去了,倒是兩個貼身丫環走了進來,想來是林瑾怕她一個人無聊,便叫她們進來候著,哪怕她不能開口,只聽聽別人說話也是好的,至少總能打發一些時間。

    許久,等到水柔倩都覺得自己久坐得都快直不起腰來的時候,門外終於傳來一陣嘈雜聲,之後便聽見有人喊了一聲,說是新郎官兒過來了。水柔倩心裡有些緊張,還有些手足無措,各種念頭一齊湧了上來,腦子里反倒一片空白,傻愣愣地不知道該幹什麼。等到她再回過神來時,才發現嘴裡有些火辣辣的。她這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蓋頭不知何時已經被掀掉了,而一個小巧的酒杯正被自己端在手裡,裡面已是空空如也——這蓋頭也掀了,莫不是就連交杯酒也喝完了?她沮喪地想著,哪個時候發呆不好,偏偏選在這個時候,錯過了這麼重要的一刻。

    她微微抬起頭,偷偷打量了眼被眾人圍著的林瑾,見他的樣貌與幾年前相比更是俊美不凡,一時間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臉一下子又漲得通紅,就連耳尖也泛起了粉色。

    眾人跟著林瑾進來,原本也只是打算見識一下五公主長什麼模樣,鬧洞房這事他們雖然敢想,但卻不敢付諸行動,唯恐惹惱了林瑾這個笑面虎。現在新娘子看到了,又見女官拿著核桃花生桂圓紅棗之類的吉祥事物往他們身上砸,眾人頓時開始哄鬧,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恨不得自己親自上陣,也撿幾個砸過去。待聽到喜娘說了「禮成」,眾人才既失望又興奮地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之後兩人又各自洗漱了一番,才遣退了丫環嬤嬤,坐到了床沿上。要說這一夜的風光如何,自是如那詩里說的:月向風清星眨眼,英雄美人無限歡;適才倒澆紅蠟燭,此番又棹夜行船。偷香粉蝶餐花元,戲水晴蜓上下旋;樂極情濃無限趣,靈龜口內吐清泉。輕袖亂舞紫羅杉,英雄難過美人關;龍鳳不從水上戲,此番夜來亂一團。乾坤肚裡無限小,粉塵飲樂且貪歡;莫忘杯秋一夢里,誰吐清關滅江山。

    作者有話要說:【1】滅哈哈,最後還邪惡了一把,那個詩是寫吳三桂和陳圓圓洞房花燭夜的,hold不住的親就不要大意地忽視吧。

    【2】那個嫁妝單子是乾隆女兒十公主和孝的,我還減了一些,剩下的在這裡:【珊瑚朝珠一盤,青金佛頭塔,金鑲綠碧牙麼背雲,碧牙麼大墜角,松石記念,碧牙麼黃藍寶石小墜角,加間色暗暴皮五等正珠四顆。

    珊瑚朝珠一盤,催生石佛頭塔、銅鑲寶石背雲,嵌錁子一塊,綠晶一塊,松石記念,紅寶石大墜角,紅寶石小墜角二個,藍寶石小墜角一個,加間無光東珠一顆,小正珠三顆,飯塊小正珠十四顆,珊瑚蝠二個。

    青石朝珠一盤,珊瑚佛頭塔、記念,銅鑲嵌背雲,紅寶石四塊,碧牙麼一塊,藍寶石二塊,碧牙麼大墜角,紅寶石小墜角,加間假珠四顆。

    催生石朝珠一盤,珊瑚佛頭塔,記念,松石背雲,黃寶石大墜角,碧牙*小墜角,加間飯塊小正珠一顆,碎小正珠三顆。

    松石朝珠一盤,碧牙麼佛頭塔,藍寶石背雲,紅寶石大墜角,珊瑚記念,紅藍寶石碧牙麼小墜角,加間碎小珠四顆。

    松石朝珠一盤。碧牙麼佛頭塔,背雲,黃碧牙麼大墜角,珊瑚記念,紅寶石碧牙麼小墜角,加間變色小正珠一顆,飯塊小正珠三顆。

    蜜臘朝珠一盤,碧牙麼佛頭塔,背雲,記念,墜角,加間碎小正珠四顆。

    蜜臘朝珠一盤,碧牙麼佛頭塔,背雲,記念,小墜角,紅寶石大墜角,加間碎小正珠三顆,假珠一顆。

    醬色緞貂皮袍二件、青緞天馬皮袍一件。

    醬色緞灰鼠皮袍一件、醬色羊皮袍一件。

    醬色細羊皮袍一件、醬色緞上身羊皮,下接銀鼠皮袍一件、青緞貂皮褂二件、石青緞貂皮褂一件,石青緞繡八團金龍紹慊皮褂一件、石青緞繡八團白狐慊皮褂一件、青石緞四團夔龍銀鼠皮褂一件、青緞灰鼠皮褂二件。以上俱換面改作。

    繡五彩緞金龍袍料五匹、繡五彩緞蟒袍料二十三匹、繡五彩紗蟒袍料二匹、織五彩緞八團金龍褂十八匹、繡五彩紗龍袍料三匹、片金二十匹、蟒緞二十匹、大卷閃緞三匹、小卷閃緞三十二匹、洋絨三十卷、妝緞三十匹、上用金壽字緞二匹,大卷八絲緞一百六十四匹、上用緞六匹、大卷宮蚰二十五匹、大卷紗二十二匹、大卷五絲緞一百六十匹。小卷五絲緞七十五匹、潞蚰八十匹、宮紗二十匹、綾一百匹、紡蚰一百匹,共九百四十匹。

    金鑲玉草筋二雙、商銀痰盒二件,每件重兩八錢、銀粉妝盒一對,重三十八兩一件,三十七兩一件,銀執壺一對,每件重二十一兩、銀茶壺一對,每件重三十兩五錢、銀盆二件,重九兩七錢一件,重十兩三錢、銀盒一對,重七兩五錢一件,重七兩四錢一件、商銀小碟一對,重二兩五錢一件、一兩七錢一件、鍍金盒一對,重三兩一錢一件、三兩二錢一件、銀杯盤十分,共重三十二兩五錢、銀壺四把,重十三兩二件、銀匙上把,每件重六錢、玉杯八件。

    象牙木梳十匣、黃楊木梳二十匣、篦子十二匣、大抿二十匣、剔刷一匣、刷牙刮舌十二匣。】還有三十萬兩銀子雜七雜八的一大堆,之後逢年過節的時候,乾隆又賜了一大堆值錢的物事,真心覺得乾隆就一敗家子。

    【3】其實我一直不懂為什麼有人會覺得,沒有林黛玉的紅樓就不是紅樓了。在我看來,《紅樓夢》雖然是以寶黛兩人的愛情故事為主線,但這裡邊兒不只有他們兩個的故事,金陵十二衩除了她還有別的十一個,而這個世界還有其他許許多多的人,他們都有自己生活、自己故事,至於林黛玉在不在、有沒有,對他們的影響其實真的不大。

    而林家雖然是是林黛玉的家,但沒有林黛玉的林家也還是林家,也依然是《紅樓夢》的一部分,這就像是一處折子戲,去除其他部分,唱的是只是專屬於他們自己的那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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