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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神)藍染今天生氣了嗎》作者:糖分退散【完結】
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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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神)藍染今天生氣了嗎》作者:糖分退散【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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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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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身體早已毀滅,你的靈魂滯留於此,但你的心,從未有一刻來過我身邊。
原創高冷偏執女主×外熱內冷騷話大boss
看我們究竟誰能攻略誰
PS :
熱血日漫風,非傳統言情
情感慢熱型,先苦後甜
基本按照死神動漫時間線展開,寫錯的地方可能是久保沒有寫,或者是我不記得。
女主的名字2008年就已確定。
內容標簽: 死神 幻想空間 虐戀情深 相愛相殺
搜索關鍵字:主角:神奈無月 ▏ 配角:藍染,鳳凰寺初,葛力姆喬 ▏ 其它:死神
一句話簡介:是藍染都無法攻略的人啊
立意:你所經歷的一切都會讓你更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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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死亡
人死了之後,靈魂還會留在原來的世界嗎?
曾幾何時,無月思考過這樣的問題。
直到她去世後的第十四天,終於確定了答案——不僅靈魂滯留原地,還會被怪物獵殺!
「嘭——」
劇烈的撞擊聲震碎了黑夜。
狹窄巷口處突然奔出一位金發少女,她不顧滿身傷口,迅速翻轉起身,在滾滾煙塵中踉蹌兩步,沿著樓影的方向狂奔而去。
路燈的光輝猛然黯淡下來,相貌醜陋、身體龐大的怪物從屋頂俯衝而下,隨著呼嘯聲響徹天際,地面也在衝擊中崩潰顫抖。
巨獸頭戴蒼白可怖的骷髏面具,形似蜥蜴,周身被骨皮覆蓋,胸口有深不見底的黑洞。
獵物的逃離讓它怒不可遏,一邊狂吠不止,一邊奔跑向前。
怒吼聲越來越近。
為什麼!為什麼這裡會有怪物!
無月內心嘶喊,牙關緊咬卻不肯呼救。
祥和的夜晚一切如常,根本沒有人察覺到他們的存在。從商場到居民區,沿著少女逃亡的痕跡,怪物窮追不舍。
該死!
暗罵一聲,無月只覺得腳底越來越重,胸口也快喘不過氣來。
終於,在追逐戰裡耗盡體力的她跌倒在地,眼睜睜看著怪物伸出鋒利的爪牙。
就在即將被擒住的瞬間,一個矯捷飄逸的黑色身影從空中一躍而過,刺眼的白色刀光與呼嘯的劍氣湧來,橫向割裂了怪物的面具與臉,緊接著,刀鋒調轉,自上而下一舉刺進它的頭中。
十字刀法,瀟灑利落。
慘叫聲不絕於耳,血肉撕裂的碎響充斥虛空,猙獰怪物霎時裂作兩半,在噴湧的黑色鮮血中化為灰燼。
無月驚恐得移不開眼。
殺死怪物的人,是位手握日式長刀的黑發女孩,她一身黑色和服,月光下嬌小的身影似乎鍍上了銀色光邊,看上去熠熠生輝。
夜風輕拂而過,凝望著「救命恩人」的怪異打扮和凜凜發光的刀刃,無月不覺訝異地睜大眼睛——這種裝扮,根本就不是人類!
「看來是趕上了……在你變成虛之前……」黑衣少女轉身,清冷的眼神落在對面人身上,手中的太刀再次舉起,「現在就送你上路吧!」
「什麼!?」無月緊緊盯著她,背後冒出一陣冷汗,在她靠近之時突然飛快爬起,調頭就跑。
「喂!你去哪兒!」持刀少女撲了空,納悶地大喊一聲,立馬跟了上去,「快停下,再耽誤就來不及了!」
無月咬牙,但是疾馳到呼吸困難的腳步,不出兩秒就被後面那位橫刀攔下。脖子上架著冰冷的刀鋒,她驚恐地喘息著,說話都變得困難。
「冷靜!如果我要殺你,還用等到現在嗎!」黑衣少女怒聲道,神情嚴肅,「我是為了解救和淨化魂魄而來到現世的死神,目的是將你送入屍魂界。」
死神?屍魂界?
金發女孩的眼眸中滿是詫異。
「好好看看你胸前的因果鎖吧!如果你繼續在現世逗留,等到最後半顆鎖鏈完全消失,你就會變成剛才那樣的怪物!」
少女嚴厲的口吻讓無月心下慌亂,她猛然低下頭來,驚慌霎時顛覆了慘白的面頰。
胸前曾經連接靈魂與身體的鎖鏈果然只剩半顆,殘破的缺口變成兩張抖動的嘴巴,哢嚓哢嚓啃咬著所剩無幾的殘骸。
「這……怎麼,會這樣?昨天……昨天都還是好好的!」無月不敢置信,倉惶地後退兩步,差點被碎石絆倒。
「所以我們才要抓緊時間!」黑發少女分明有些急促了,「我理解你現不安的心情,但你若遲遲不肯離去,終究會變成剛才那樣名為『虛』的怪物!倘若你接受了魂葬,就可以保持現在的身份和記憶進入屍魂界,在那裡接受教育後成為死神,就有機會再次回到現世……我說的,你明白了嗎!?」
「什麼,虛……什麼屍魂界,你說的我根本不知道……」
「只要你去了那裡,一切都會明了!」死神少女神色凝重地走上前,手中的刀依然緊握,「雖然成為死神要花上很多年就是了……」
她誠懇的眼色讓無月不知再反駁什麼,再低頭看一眼胸前的鎖鏈,果不其然又變短了一截。
已經無路可退了。
「真的可以,相信你嗎?」無月躊躇著,謹慎疑惑地發問。
「當然。」死神信誓旦旦地點頭,手中的刀柄已然反轉,「我等著你以死神的身份和我相見的那天。」
說罷,她抽出腰間的佩刀,走到無月面前,反向握柄,用刀頭對著她,「你能做出正確的選擇真是太好了。」
金發少女徒然睜大眼睛,她靜靜地望著眼前的人,直到她手中的太刀高高舉起,將刀柄放在自己的額頭上,在此處印上了所謂的「魂葬」二字。
刺眼的白色光芒霎時將兩人包圍,看著那深不可測的棕色眼瞳,無月輕聲相問——
「你叫什麼名字,死神。」
答案在她即將消失時揭曉:
「我叫朽木露琪亞……」
再次睜開雙眼,無月已經身處於陌生的地方。
周圍有好些人都穿著和朽木露琪亞一樣的黑色和服,她恍然大悟:原來真的有屍魂界啊……
「誒……神奈無月,女,因為霧天視線不好,在去學校的路上遭遇車禍,意外身亡,年僅十二歲……這個死亡報告,是你沒錯吧?」
「是。」
「在現世徘徊了半個月,這很危險哦,還好朽木隊士發現及時……啊,找到了,這是你的整理券,跟著那邊的負責人去一區報道吧!」
「是。」
完成登記後,跟隨死神的領導,無月來到劃分的居住地點,流魂街一區潤林安。
雖然魂魄只用大氣靈子就能生存這點,解除了不少生活困難,但這裡的家庭都是組合式的,不善交往的無月,轉悠好久都沒找到可以安頓的住處。
夜幕降臨之時,她只能在一片小樹林裡安身,疲倦地靠在樹旁睡著了。
迷離的夢境裡,她的記憶開始回溯。
回到她尚在人世的最後一天。
那是個迷霧滿城的清早,等不到黑崎一護,她決定自己先去學校。
走到岔路口,汽車的鳴笛聲穿破濃霧,伴著令人牙酸的輪胎摩擦聲,劇烈的撞擊毫不留情,將那具小巧的身體撞到了空中。
等她再次醒來,胸口的因果鎖就已斷裂,她只能無力地站在一旁,看著病床另一個通體慘白的自己。
心跳顯示歸零,父母哭到直不起身。
明明是萬物復蘇、層林染綠的春季,在櫻花盛放之時,她卻要迎接永無止境的黑暗。
所幸,摯友黑崎一護自小擁有靈力,可以看見已成魂魄的她。
十日有余,徘徊在人世的無月重復著和曾經相似的生活。即便無人可見,她也產生了期待。
直到再次看見那個揮舞著長刀的黑色身影,那雙深紫的眼瞳,在彎如圓鉤的月亮下,閃閃發光。
「啊啊,又是春天了,真央靈術院也要開始招取新的學生了呢……」
「到時候又會有很多人擁而至吧,畢竟,這是離開流魂街去瀞靈庭裡居住的最好方法。」
陌生的對話聲闖入耳內,金發少女支開疲倦的眼簾,看見朦朧月色下兩個黑色身影,正從樹林小道上徐徐走過。
「一角,你這句話有失妥當,畢竟要從真央靈術院畢業成為死神之後,才可以居住在瀞靈廷裡面呢……」
他們在……說什麼!
零碎的對話如同針芒一般刺痛了無月的神經,她陡然清醒過來,把露琪亞的影子埋入心頭,爬起身來,向著另外兩名死神男子的方向疾馳而去。
「請等一下!你們!」
一句話尚未說完,前面那位光頭死神就提刀而上,用刀鞘一把捅向她的腹部。
「呃!」無月悶哼,疼痛從腹腔擴散到肺腑,她難以忍受,痛苦地跪倒在地,抱著肚子不停干嘔,似乎就要吐出血來。
「呀!一角!」另一位姿容貌美、眉眼生花的漂亮死神突然輕呵道,「她還是個小孩子!」
說罷,他忙到無月身邊,輕撫著她的後背寬慰說:「你沒事吧?不要這樣突然跑出來啊……會被當做獵物斬殺的……」
「嘁。」動手的光頭死神表情冷淡,不耐煩地哼了哼,絲毫不客氣地說,「刀鞘捅了一下,死不了!」
無月本想狠狠罵他一頓,但無奈腹痛難忍,疼得她根本說不出話來。
「雖然很抱歉,但我們得去執行任務了,你就先在這裡好好休息一下吧。」 漂亮死神說話的模樣溫柔謙遜,讓人不禁多出幾分好感。
受傷的無月也有了勇氣,在他離開之時忽然緊拽住他的衣擺。
男子停下腳步,眼神不禁染上幾分涼意,臉上卻依舊是美麗醉人的微笑,「怎麼,你還有事嗎?」
「真央……靈術院……在哪裡……」
女孩的聲音帶著疼痛。
英俊男子的眼眸略微上抬些,低問道,「你剛才衝過來就是為了這個事嗎?」
無月點點頭。
凄迷的月色在她凌亂的頭發與尖小的下巴上停步,勾勒出一副倔強的模樣。
看不清她的臉,眉眼綴著羽毛裝飾的漂亮死神輕輕扯回自己的衣袖,順便回答她:「屍魂界流魂街,西街區至白道門後,通過兕丹坊再往南一百米,向右拐,便到……」
「謝謝你……」無月輕聲說道。
在死神青年轉身邁步之後,她又重重地丟給他一句話:
「告訴那個畫眼影的禿子,今天這一刀我記住了,待我成為死神之後,一定要十倍百倍的——還給他!」
第2章 美少年
真央靈術院,簡單而言就是死神的學校,在這裡進行「斬拳走鬼」等訓練,以及去前現世完成「魂葬」實習。
畢業之後,可以進入護廷十三番隊,從此住在瀞靈廷。
也正如此前二位死神所言,對於數字靠後的區域,尤其是七十八區以後連食水都要爭搶的地方的魂魄來說,成為死神是擺脫這種生活的最好辦法。
初次踏入瀞靈廷的無月,被這片死神和貴族居住的宏偉地界深深震撼。
此處白牆橙瓦、高塔回廊,與它相比,流魂街一區就是平民百姓家,而排在最後的更木,可能像被人拋棄任的垃圾一樣,無人問津吧。
人類太可憐,活著的時候受罪,死了還要被關起來,在這個同樣充滿制度與差距的世界裡繼續生活。
帶著這種思考,她憑著過人閱讀能力和絕好的運氣,通過了學前考試,以勉強合格的成績,拿到了入學資格。
靈術院的學生制服穿在身上了,對於自己要在屍魂界活下去這件事,她才有了一點實感。
同樣是櫻花飛舞的春日時節,無月抱著書本准備回到宿舍,路上收到不少同學的「注目禮」。
人群當中,她淺色的金發,顯得格格不入。
飄揚在風中的袖口突然被人一把扯住,無月皺眉回身,聽見一句陌生的問候:
「找到你了,神奈。」
金發少女徒然愣住,眼前這位同樣有著金色頭發的少年,滿眼笑意地望著她。
「我是鳳凰寺初。」
無月聽過這個名字。
他是此次測試的第一名,因為來自八十區更木,卻有出塵的樣貌與清貴的氣質,一度成為女生們的討論話題。
起風了,花瓣四散開來,金發少女疑惑地問:「請問,我們認識嗎?」
少年微笑,「就從現在開始認識吧……畢竟,我們是同級呢……」
「是麼,那以後就請多指教了,第一名同學。」無月只當他在開玩笑,說罷便繼續往宿舍方向走去。
成績優異的鳳凰寺,怎麼會和她——倒數墊底的人搭話呢。
大概是因為發色相同,才來找我吧……她在心底納悶。
曾幾何時,一護因為橘色的頭發被人當做不良少年,而織姬為此也被其他女生欺負過不少次。
難道,鳳凰寺也有類似的經歷嗎?
心中萌生的疑問也被自己否定。
那樣優秀又好看的人,只會過著眾星捧月般的生活才對。
無月微微垂眸,從散落的花瓣與光屑中徐徐穿過。
靈術院的學習生涯揭開了帷幕。
起初的教學內容以理論和演示為主,出於對學生們私自亂鬥的擔憂,斬魄刀也暫未發放,所有練習均已竹刀代替。
課程中最重要的就是死神戰鬥體系的構成,其方式分為四類:劍道、白打、鬼道、瞬步。
對於無月來說,受到身材和力量的限制,在劍道白打等方面略遜一籌,但是鬼道瞬步幾乎手到擒來。
她身姿輕巧,使用瞬步的條件比其他人更有利,而各種詠唱文的能力特點、原理,使用方式,也背得滾瓜爛熟。
可是,結束理論學習,真正將所學之物運用於實戰當中,那已經是第二年之後了。
「君臨者啊!血肉的面具、萬像、振翅高飛、冠上人類之名的東西!真理與節制,僅以爪牙立於不知罪的夢壁上!破道之三十三!蒼火墜!」
詠唱結束後,金發少女的手心爆發出白藍色的爆炎,隨著驚雷般的聲響,火焰如群馬奔騰一般呼嘯著衝向道具,瞬間,刺眼的白藍色瀑布將其吞噬,淹沒在一片碎炎之中。
人群中開始了竊竊私語。
「啊啊,那個可是蒼火墜呢,威力比老師演示時使用的中級鬼道『赤火炮』還要厲害啊!」
「聽說神奈同學白打練習時被鳳凰寺同學教訓得很慘……所以為此在努力練習鬼道吧?」
同學們討論的正起勁,耳邊再次爆發出炸裂的聲響,以及舍棄詠唱的——
「破道之三十三,蒼火墜。」
所有人都愣住了,破道的使用者是如今被老師譽為「可以與當年的十番隊隊長日番谷冬獅郎相比」的鳳凰寺初。
一片驚愕的沉默之中老師拍了拍手,將同學們的注意力集中到此處,並解釋:
「好了好了,各位同學也都看到了,同樣的破道,因為使用者靈壓的不同,威力也會有所差異……誒……詠唱的使用與否,也會影響破道的呈現……剛才兩位同學已經完美演示過,接下來,各位就自由練習吧。」
人群開始熙攘吵鬧起來,唯有角落的金發少女,一臉的不服氣。
靈術院的學習過程有六年,有能力者可以提前畢業,無月就是其中之一。
她用兩年時間掌握了四年的學習內容,而另一位同樣提前進階的人,便是鳳凰寺初。
他與她並無矛盾衝突,在學院也少有交集。
可在分到同樣班級之後,鳳凰寺總是在各種練習中與無月較勁,仿佛是想與她分個高低,又或者在提醒她兩人之間的差距。
入院兩年後的夏日,悄無聲息地接近了。
「死神的主要武器是以自己靈魂築就的斬魄刀,根據主人靈力與性格的特征,斬魄刀的能力形狀也千變萬化。
一開始的斬魄刀名為「淺打」,是所有死神在院士時代暫時出借,並在入隊時正式授權賦予的斬魄刀。
此後,死神與「淺打」同寢同食,經歷修煉與積累,將自己的靈魂精髓注入「淺打」,就此創造出真正屬於自己,獨一無二的斬魄刀。」
從老師口中獲悉這點,拿到死神武器的金發少女異常激動。
那天晚上,用十字劍法消滅惡靈的露琪亞,手中緊握的長刀就是它。
如果順利畢業成為死神,就可以和露琪亞一樣去現世進行「魂葬」任務……
就可以再次——見到一護。
少女緊握刀柄一言不發,琥珀色眼底翻湧著熾熱的火焰,似乎已將現實燃盡,看見了此後和未來。
與斬魄刀磨合的第一天完美結束了,落日西沉,屍魂界的天空也由橙黃變為絳紫。
同學們紛紛回舍,只有無月拿著斬魄刀,避開喧囂的人群,獨自前往少有人煙的靈術院後院。
群星在暮色中逐漸睜開了眼睛。
她拿出斬魄刀,對著空氣復習今日學習的斬術。
沒過多久,竟聽到身後傳來了調笑聲。
「喂喂,你這樣練習是沒有效果的吧?」
無月皺眉,眉眼間裝著幾分不耐煩。她轉身,對著靠在樹旁的觀望的鳳凰寺同學,毫不猶豫地投出了刀刃。
「嘭」的一聲,斬魄刀不偏不倚地從俊美少年的耳旁劃過,沉重且迅速地,刺進了樹干裡。
幾根金色發絲,從少年肩頭緩緩滑落。
「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無月壓低了聲音,注視著鳳凰寺的眼神摻雜著一絲惱怒。
「不用這樣生氣,無月。」少年清爽地笑起來,順手拔出了樹上斬魄刀,「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當你練習的對手。」
「無月無月,不要叫的這麼順口,我和你可沒有熟到要叫名字的程度。」心有不甘的少女利落地奪回刀刃,不再理會挑釁的少年。
「唉……」鳳凰寺輕聲嘆氣,抽出腰間的佩刀,瞬步向前。
刀劍相交的聲音驟然響起,周邊空氣隱隱振動。
「你干什麼?!」
「我說過了,陪你練習啊!」
溫熱晚風在兩人的激鬥中化成漩渦,吞吐著碎裂的星光與平地而起的灰塵。
相識兩年的第一次交鋒,最終,無月戰敗,被鳳凰寺扳倒在地,鋒利的刀刃自天而降,斬斷她耳旁的風直直插入地面,強大的靈壓在土中奔湧,一瞬便將平坦的草地撕裂成滿是蛛紋的碎坑。
金色的發絲被斬斷一縷。
琥珀色的瞳孔裡滿是惶恐,無月躺在坑裡,勝利者俯在她身體上方,用手指輕輕撫去她鬢間滲出的細密汗珠,一臉溫柔地注視她。
「你太弱了,無月……這樣下去,恐怕沒有辦法和我一起畢業啊……」少年悠悠感慨,起身拔出斬魄刀,同時也將地上的女孩一並拉起。
無月落敗,狼狽地站在一邊不願說話。
「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你明明靈力不強,為什麼如此執著於成為死神。」
晚風中少年的聲音清亮輕柔。
拍拍身上的塵土,戰敗的少女不太樂意地回答:「曾經有一位死神從虛的手中救了我,我只是……想要還她一個人情而已……」
鳳凰寺久久地凝視她,「僅僅是這樣嗎?」
「你那麼想知道的話告訴你也可以。」無月轉身直面少年,說話的模樣比任何時候都要認真:
「為了回到現世,去見我一個能夠看見我的人。」
天穹已經完全變成了黑色幕布,令人看不清楚鳳凰寺臉上的神情。
只有干脆的回答聲在被夜幕染黑的空氣中徐徐飄散,「是麼……其實你不用勉強自己,成不了死神也沒關系,因為……我會保護你的,不管在什麼時候。」
第3章 始解
「吶吶,鳳凰寺同學是來自八十區的,對吧?」
「是啊,那種地方怎麼會有他這樣優秀的人呢……」
「聽說現任的十一番隊隊長,更木劍八,也是八十區的……不過被分配到那裡的,都是生前罪孽深重的人……鳳凰寺同學,難道是犯了什麼重罪嗎?」
「那是因為,他生前殺了人哦!」
同學們的討論聲被當事人一句笑語打斷,眾人回頭,只見鳳凰寺同學背著雙手走來,溫溫柔柔地望著她們。
「那天早上,他開車外出,在巷子口撞死了一個國中生……」金發少年笑意和善,眼眸彎得像一枚月亮,「可憐的小女孩,還不到十三歲呢……」
「誒!?」
女同學們發出不敢置信的聲音,又因為被對方聽到自己的議論感到不好意思,紅著臉道歉後,逃難似的飛奔離開。
而後,突兀的問句闖入耳中,「你說的殺人,是真的嗎。」
少年轉身,看見抱著作業的金發女孩向他走來,眼裡的笑意驟然消失,「是真的,每一個字都是。」
琥珀色眼眸裡掠過一瞬的訝異,無月動了動嘴巴,又停頓兩秒,似乎思考之後改變了原先想要說出的話。
「明天開始護庭十三番隊就要來靈術院輪流進行宣講了,關於入隊志願的填報,你心裡……有什麼想法嗎?」
「隊長都還沒見到,現在談入隊,為時尚早吧?」鳳凰寺淡淡說道,待無月走到身邊便與她一同前往教室。
距離上次劍術練習已經過去半月有余了,金發少年的話還盈盈在耳——「我會保護你的,不管在什麼時候」
夏日的空氣中充斥著花草在灼熱中死去的味道。
無月不願把這話當真,卻還是忍不住詢問他的意圖。「那天你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想知道的話,今晚來找我吧。」高挑的少年微微俯身,讓自己與嬌小的女孩四目齊平,溫柔道,「晚餐過後,我在食舍的屋頂上等你。」
這一夜星光如雨,待無月應邀前去屋頂的時候,鳳凰寺已經等待許久了。
兩人並肩坐在屋頂上,仰望著黑暗蒼穹裡閃的耀眼群星。
「無月,今天我告訴她們的那些事,你在意嗎?」晚風中少年的聲音顯得格外輕柔。
被詢問的少女猶猶豫豫地思考片刻,認真回答:「不管我在不在意,這件事只要你開口,我就會聽,如果你不願提起,我也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
聞言,英俊少年突然爽朗地大笑起來,「這還真像你會說的話。既然如此,我就告訴你吧!」
涼風習習,少年的故事也徐徐展開。
鳳凰寺初從小就擁有靈力,可以看見魂魄並與其溝通交流。這點像極了黑崎一護。
但兩人不同的是後者家人不以為然,而前者卻受到莫大的傷害。
父母親不願承認自己的孩子和他人有異,也不肯相信他說的話,怕他出去胡說八道,竟然長時間把他關在家裡,極少許他出門。
即便是這樣,也不妨礙那些逝者主動找上門。
被糾纏的少年越發體弱,向家人求救,但得到的卻是他們的懷疑和嫌棄。
病成這個樣子怕是活不長了,可惜,還整日胡言亂語,遲早把自己害死。
來自親人的否定將少年的意志擊垮,他竭力解釋,但父親依舊不願相信,把他送到各種醫院進行心理治療。最後,甚至到了關進精神病院的程度。
十七歲的初為此和父母發生爭吵,這些年裡他受夠了白眼與嫌棄,最終離家出走,帶著滿腔的憤怒與不甘,開著父親的車從家裡衝了出去。
那天清晨,空氣裡滿是白霧,初踩著油門一路狂奔,終於在一個狹窄的路口被迫剎車。
前一秒鐘他聽見猛烈的撞擊聲,而此刻,玻璃上濺滿了鮮血,彌散的白霧中空無一人。
如今的季節裡,夜晚也都是蟬鳴了。
聽完身邊人的故事,無月不禁陷入沉思。
「就因為這個也不一定要被分配到更木吧,畢竟你不是故意撞死她的……」
「我說過我不是故意嗎?」鳳凰寺微微笑著,說出了讓無月難以置信的話,
「那時我滿腦子都是怒氣,心想所有一切就這樣結束算了吧,所有的人你們都去死吧……所以……我明明看見霧裡有個影子,但我依然沒有……踩下剎車……」
話音剛落,無月臉上的表情僵成一團。
「不敢相信對吧?我竟然是這樣的人……直到現在我還在後悔,那個女孩在醫院做了手術但是依然沒有醒過來,沒過幾天就離世了……而我,也在她離開沒多久就生病,像得了報應一樣的死去……」
話題越來越沉重了,一時之間,無月竟不知道是要安慰他,還是先平復自己。
掙扎許久,她才緩緩開口,「作為被害者的你也成為了施暴者……既然後悔,那就爭取成為一個優秀的死神,去現世解救更多的靈魂吧!我相信,她已經來到屍魂界,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了!」
少年微愣,女孩眼中的星光讓他不忍直視。
「是啊,你說的對……我也,願意相信……」說完,鳳凰寺的眼神久久的,久久地落在少女臉上。
「無月,你知道屍魂界的星空為什麼如此美麗嗎?」
如雨的星光灑落在他的肩頭,銀色的光暈讓他看上去更加出塵不染。
「嗯?為什麼呢?」
「因為每個死去的人都會變成星星,亡靈越多,天上的星星也就越多……」
「哦,是嗎?這個說法還是挺浪漫的……」無月應聲附和道,顯然並不把對方的話當真。她站起身來,拍了拍衣擺,問道,「話說回來,你知道哪顆星星是你嗎?」
凝望著星空的視線倏忽轉移到女孩臉上,鳳凰寺也跟著起身,「離你最近的那顆,就是我。」
起誓般的慎重口吻,讓無月再次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她懊惱又羞憤地瞪著他,責備道:「你不要再開這樣的玩笑了,再有一句,我就一腳把你從屋頂上踹下去!」
夜風中少年的神情溫柔得不叫樣子。
「要踹我還是等下次吧,今天時間不早了,回去休息吧,無月。」
「哼,不用你說我也准備走了。」纖瘦的少女不願再繼續耽誤,稍一轉身,便熟練地使用瞬步消失在朦朧的夜色裡。
夜風開始變涼了,在空中飛馳的少女細思著之前聽到的故事,琥珀色的眼也逐漸褪去原先燦爛的神采,慢慢變成一片死寂的模樣。
關於自己發生意外到正式死亡這段時間的記憶,她完整的丟失了。根據屍魂界的解釋,這是因為事情發生時魂魄處於昏迷狀態。
可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上學路上遇到車禍不幸離世的。
清晨,濃霧,轎車。
難道是!?
無月陡然停下腳步站在宿舍屋頂,下意識用手捂住嘴巴,不讓自己發出更多聲音,並努力平復著呼吸,壓制住心中萌生出的不祥預感。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
護庭十三番隊的到來是第二日下午,因為隊長公事纏身,所以宣講順序根據個番隊的空閑時間來安排。
「喲,各位同學!我是十一番隊的副官輔佐,第三席斑目一角!旁邊這位是第五席綾瀨川弓親!今天,就由我們來進行宣講!」
首次駕臨的是作為屍魂界戰鬥主力的十一番隊,在光頭死神野蠻的問候中,宣講會正式開始。
「眾所周知,我們十一番隊崇尚武德,隊員斬魄刀多以直接攻擊系為主,個個曉勇善戰,隊風也彪悍狂野,現任隊長更木劍八,更是傳說中歷代劍八最強……」
漂亮死神半閉著眼睛,說話模樣倒有幾分驕傲。
「加入十一番隊並沒有什麼特殊要求,但是我們隊幾乎不使用鬼道,如果你體格強健、斬術優秀,只要打敗現任成員之一,就有資格加入我們。以上。」
在座學生一陣嘩然。
「請問……可以只挑戰不參隊嗎?」喧嚷中,少女清脆的聲音集中了所有的注意力。
陽光下,一名身材嬌小、眉目清秀的學員從人群中走出,淺色的金發在午後的日光裡閃閃發亮。
她的目光始終落在正席上那名凶悍的光頭死神臉上,待到對方起身時,她才惡意地問候道:「好久不見啊,畫眼影的禿子!」
現場再次嘩然。
「什麼?」斑目一角聞聲頓時暴跳如雷,一只手指著無月張口就道,「哪裡冒出來的小鬼頭,敢對我出言不遜!信不信我現在就用鬼燈丸砍了你!」
「喂!一角!」
弓親伸手,想拉住暴躁的好友,但無奈一角已經跨過桌子想拔刀上場,狂妄地對著眼前的女孩說:「雖然我不記得見過你,不過,你好像很欠揍的樣子,我就以護廷十三番隊的名義來教訓你吧!」
「哦?已經不記得我了麼?」無月不以為然,輕笑著,纖細的手指就已放在了刀柄上,「那我就稍微,提醒你一下吧?」
眨眼一瞬,疾風失重一般直撲向一角的面頰,他緊握的刀柄尚未出鞘,先前於十多米之外的少女陡然消失,以不可反應之速度,貼身現於眼前。
小巧的身軀,僅到他的胸口。
少女於死神身前抽出斬魄刀,刀身過半,用柄段直擊他的腹部,強大的慣性和速度毫不留情地將他擊退了半個庭院。
腳下的塵土飛揚,一條退避的軌跡在一角腳底延伸。
「現在,你想起來了嗎?」女孩的聲音貫穿了學生們絮絮的低語,如同刀刃一般投向一角。
「嘁!」光頭死神嫌惡地啐了一口,多年前的某個夜晚,他用刀鞘捅傷一個女孩魂魄的往事驟然浮上心頭。
「原來是你啊!」一角猛然直起身軀,向無月大步走去,「真是有意思,那時的丫頭居然還活著……話說,敢跟我動手想必你已經做好覺悟了!」
話閉,一角抽出了斬魄刀:
「伸長吧!鬼燈丸!」
始解語響,刀身瞬變。一道刀光炸裂過後,死神手中的斬魄刀變成一條紅纓長/槍,刀鋒直指不遠處的少女,刀身纖長,和主人狹長的眼眸一樣,充滿攻擊性。
「話說在前頭,我現在始解並不是因為打不過你,而是不想和你一個丫頭糾纏,想快點解決掉罷了!」
一角的長/槍在手中狂舞,湧動的空氣逐漸化作烈風。
「既然是這樣,為了表示尊重,我也用同樣的方式回敬你吧!」
金發少女直面強敵,腳邊的風開始成圈圍繞,她將刀鞘立於身前,緊握刀柄,朝天空方向緩緩抽出:
「席卷黑暗吧!不知夢!」
刀身離鞘之時,白晝虛空嗡嗡震動,天色/欲晚,庭院似乎比之前暗了一層。
眾人所見,少女的長刀並無形態變化,然而那仿佛吸取了天穹明光的刀刃竟閃閃耀眼。
「這不是!什麼都沒變嗎!」一角大喊一聲,挑起□□向無月狂奔而去。
只見金發少女立在原地,用斬魄刀朝著對手強力且迅速地一揮而下——刀身反射的陽光陡然化作無數金色閃光的刀刃,乘著狂舞的疾風瞬間將一角包圍。
「什麼!?」
危機之下,一角舉起長/槍快速旋轉,將四面八方的光之刃擊了個粉碎。
來不及驚愕,對面的少女腳踏瞬步,再次揮刀向前。一角也不甘示弱,轉身就要攻刺而去。
卻在兩人刀鋒相碰之時——
「縛道之六十一,六杖光牢。」
一聲令下,六道金光自兩人腰際橫穿而過,行動被瞬間封鎖,四肢體魄再也動彈不得。
周邊圍觀的學生不覺讓出一條道來,阻止這場毆鬥的死神從中穿過,在陽光下悠悠抬眸,冷言道:
「瀞靈庭內,不得喧嘩。」
第4章 藍染惣右介
四周靜寂,無人出聲。
使用縛道的是一位身形頎長、棕色短發的中年男子,厚框眼鏡遮住了雙眸讓人辨不清沉寂其中的情緒,只有唇角溫和沉靜的笑容,讓他看上去好像老好人一個。
可是,背後寫著「五」的白色隊長羽織,卻明明白白的拉開了他與在場眾人的差距。
「再繼續下去的話,來上書法課的同學們可都要遲到了。」
靈術院教員辦事處。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神奈!就算綾瀨川這樣說你也不能當真動手啊!私鬥違反學院規定,你這是明知故犯!」
主教員拿著紙扇對著無月的腦袋啪啪直拍,好像無法對十一番隊第三席進行教育的怨氣全算在了她頭上。
「如果不是藍染隊長出手阻止,你們恐怕要把靈術院掀個底朝天!」
哼!
無月不服氣,忍著頭頂的暴擊,滿臉火氣地盯著坐在對面的五番隊隊長,也是靈術院特聘書法教師的——藍染惣右介。
先前在兩人激鬥時,因為擔心接下來的書法課無法正常進行的藍染隊長無奈出手,最終一角被譴回隊舍,無月在此處接受思想教育。
「嘛,到底是沒有發生什麼,我看今天就先這樣吧……」在教員的教訓聲中,沉靜的中年男子悠悠開口,滿臉溫和的笑意轉向眾人。
「藍染隊長此話有理。」角落一位老教師朗聲附和,「神奈無月畢竟是白鐘老師的得意門生,教訓太過,不太合適。」
在幾位老師的贊同下,一場針對無月的口水之戰就此結束。
可是關於少女的討論卻不絕於耳:
「看她的始解形態,斬魄刀果然還是遠程攻擊型啊……」
「變成無數刀刃的方式,倒和六番隊朽木隊長的千本櫻略有相似……」
「不過神奈同學是真的努力,資歷平平的她居然能在其他人之前學會始解,照這樣發展下去,習得卍解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了……」
「各位老師當真認為……她的斬魄刀是攻擊型的麼……」討論聲中突然插入一句不合理的問句。
眾人噤聲看向提問的五番隊隊長,他喝了一口紅茶緩緩道:「斑目一角的斬魄刀上並沒有擊打戰鬥過的痕跡,滑向地面的光刃也沒有留下裂紋……以光而生的刀刃真的存在嗎,還是說,那僅僅只是不知夢創造出來的幻覺呢?畢竟,它的名字裡綴有『夢『字呢……」
寥寥數語再次引起教員們的討論,而拋出問題的藍染隊長放下茶杯起身欲走。
輕輕地調整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棕發男子低語道:「真是不錯的……實驗材料呢……」
一旁的教員見狀,忍不住湊來問,「您剛才說了什麼嗎?」
「不。」藍染眯起眼睛,露出人畜無害的和善微笑,禮貌地回答,「沒什麼,不過只是……微不足道的,自言自語罷了……」
一場鬧劇過後,書法課正常開展,十三番隊的宣講也緊隨其後。
雖然藍染制止了這場私自亂鬥,但學員與隊士單挑的新聞,還是在瀞靈廷鬧得沸沸揚揚。
以學生身份完成始解並與十一番隊第三席打成平手的無月,歷經此事,一戰成名。
各番隊把她列做考察對像,勢必在她畢業時收入麾下。
待到番隊宣講斷斷續續進行到尾聲時竟然被通知,六番隊貴族專屬隊已經將她提前錄入,其他番隊早已沒有考慮余地了。
隊長還沒認全就被內定?
「白鐘老師!我的志願書還沒有上交,為什麼就下達入隊告知書了呢?」
得知消息的無月找到教員理論,拿著告知書滿臉不可置信。
「哦,你是說六番隊的事啊!」白鐘老師微微一笑,一邊往杯子裡添茶水一邊緩緩道:
「那個也不是我們能決定的啊!六番隊是四大貴族之一,朽木家族大當家為首的貴族專屬隊……上次你和斑目第三席發生衝突的事被瀞靈廷通訊大肆報道,各隊隊長早就注意到你了,只不過貴族權利更大,直接點名要你……其他番隊也沒有辦法阻止……」
「怎麼會——!?所以說,我的意志如何根本不重要嗎?」
「神奈。」白鐘放下茶杯,面對少女的質問他依舊微微笑著,說話聲音卻染上一絲凝重,「不僅是你的意志,在這個地方,我們的意志,都不重要。」
暴風雨停了,夜晚的天空一片清明。
應屆回生的志願審批,要等到現世「魂葬」實習結束之後,統一審核判定。實習成績,是志願是否通過的關鍵所在。
但對於無月來說,這一切相當於還沒有開始就宣告結束了。
這個性格倔強又固執的家伙,打心底不服氣。
臨近實習前一個月朗星稀的晚上,她再一次來到屋頂。
本想獨自靜一靜,不料卻早已有人待在此處。
月光下那人的白色羽織熠熠生輝,身體的輪廓浸沒在清暉之中,越發清晰動人。
聽到腳步聲靠近,他側過頭來露出輕如晚風的淡淡笑意,問候道:
「又見面了呢……神奈……」
這種語氣,就好像他一直等在這裡一樣。
金發少女不覺愣住,仿佛身體在月光下凍結,她微微動唇,不解地問: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藍染……隊長?」
英俊的中年男子望著她溫柔淺笑,「不過是想起過去的事情,忍不住來看看罷了……我也是靈術院畢業的回生,當年,也喜歡坐在屋頂上看風景……」
「是嗎?原來是這樣啊……難得您今天有空,那我就不打擾您追憶過往了!我還有事,就先……」
「神奈。」
少女蹩腳的幌子被拆穿,隊長打斷她的話並拍拍身邊的空地,笑著說,「先不慌著走,來,坐到我旁邊來。」
誒!?
「怎麼了,不願意嗎?還是說……你害怕,我因為當年你在我的課上睡著的事情而責備你呢?」
他居然知道!
月光下,少女嬌小的身體似乎打了個冷噤,「沒有!藍染隊長平易近人、心胸寬廣……我是說,隊長的邀請不能拒絕,不!是隊長的命令,不能拒絕!」
望著藍染的笑容,無月心中百感交集,忐忑不安、戰戰兢兢地坐到離他一米多遠的位置。
一抹淺淡的笑聲在風中散開,「以往冬天,我會帶著日番谷、雛森、松本,一起到屋頂上放煙花……」
「是嗎,聽起來好像很有趣,也難怪您懷念。」
「不,我不懷念。」中年男子干脆地否定,他微微側目,目光落在金發女孩的臉上,「我只是覺得,講這些日常瑣事不至於讓你感到害怕……畢竟到我旁邊來之後,你的身體一直在發抖啊……」
無月驚詫地看他一眼,搓磨著雙手,不好意思的回答,「可能是因為隊長您的靈壓……靠近之後,感覺壓力更明顯了……」
「是麼……」藍染調整了一下眼鏡,「那你要更努力,爭取早日能在我身邊感覺不到壓力才好。」
「是,您說得對。」
夜風吹過,把一陣沉默拖拉得更久。
逐漸降低的溫度裡,中年男子似乎想到了新的話題。「神奈,你和鳳凰寺關系很好對吧?」
無月疑惑地看了看他,不太明白對方忽然提起鳳凰寺的緣由,「是的,因為我平時比較沉默,不太和同學一起玩,鳳凰寺和我成績差不多,所以走得近些。」
「說到這個,其實我之前就感覺很驚訝,你居然能和他成為朋友。」
女孩更加不解了,「有什麼問題嗎?他對我倒是挺好……」
「啊,是嗎,可能是因為他就是害你來到屍魂界的罪魁禍首吧?」眼鏡片反射著慘白的月光,藍染的眼神被淹沒。
「您剛才……說什麼?」琥珀色的瞳孔猛然聚集。
「哦呀,看來他沒有告訴你……」男子眯起眼睛,依舊笑得沉靜溫柔,「你們兩人成績突出,所以我好奇查閱了一下資料,結果發現,在你上學路上開車經過,造成車禍以致你重傷死亡的人……就是鳳凰寺初……」
少女猛然站起,極度震驚中重心不穩差點從屋頂摔落。
所幸藍染出手一把拉住,可是無月混沌的腦子裡再也聽不清周圍任何聲音了。
包括擒著她纖細手腕繼續說話的那位,低沉的嗓音。
「看你們感情這麼好,我還以為……你已經原諒他了……」
從驚愕中回神時,無月已經來到宿舍。
那位隊長的話像烏雲一般籠罩住她的心境。
果然和她曾經猜測的一樣,鳳凰寺就是害死她的人。
所以他所有的好意都是虛偽的嗎?只是愧於她,做出的補償而已?
躺在床上久久無法入眠,無月細細回想著藍染說過的話,即便他掌握真相,可明知她和鳳凰寺關系密切還要向她揭穿,不是有意為之麼?
故意挑撥離間,這是哪門子惡趣味啊!
無月皺眉翻身,驚覺到眼鏡隊長也不是看上去那樣人畜無害。
窗外一聲霹靂雷鳴忽然炸響,電閃過後,大雨傾盆而下,將金發少女的思緒打碎得稀裡嘩啦。
望著屋外淋漓不盡的雨水,她猛然想起來,初次遇見藍染時,也是一個這樣的大雨天。
那是晚櫻凋零殆盡的春末初夏,剛入學不久的無月慌慌張張地趕去教室,在雨中一路奔馳。
長廊的轉角處忽然出現人影,少女慌不擇路,立馬住腳翻身旋轉,僅僅一只手臂的距離就要撞見對方時,她輕盈一躍倒立著飛騰入空。
回生制服在雨中翻飛,落花和細雨因為女孩的動作,被旋轉的空氣切割出一個空心的圓。
就在那一瞬,她瞥見傘下男子的面貌。
他穿著隊長的白色羽織,戴著一副普通的黑框眼鏡,鏡片背後的眼神安穩靜謐,分辨不出喜怒哀樂。
他正看著她。
輕盈地躍過傘頂,少女單手支地,翻身落下地面,腳掌用力地劃過水窪,雨花四濺,形成一道驚艷的弧線。
金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無月俯身向這位陌生隊長敬禮,不料對方竟快速走近,用傘葉遮住她。
「這樣的雨天怎麼能不帶傘呢……」
聽見男子低沉的聲音,無月抬起頭來,觸碰到對方目光的剎那,她突然覺得,那足以令整個世界為之沉溺的溫柔,就在於此。
可以使人淹溺的溫柔,太可怕了。
渾身濕透的少女下意識後退幾步,再次沒入大雨之中。
「哦呀,你不要打傘嗎?」
「不用了,謝謝您!我馬上就要到教室了!」
「這樣啊,我也正要去授課,只可惜和你是相反的方向。」男子微笑著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邁步從無月身旁經過,柔聲道,「快去教室吧,既然你不需要雨傘的話。」
回過神來,少女再次敬禮,「是!謝謝您的好意,我就先走了!」
小跑兩步,無月又忍不住停下,回頭去看那位隊長。
一秒,兩秒,那位羽織背後著「五」的中年男子也忽然駐足,悠悠側身,低垂著眉眼對她說了句話:
「我是藍染,藍染惣右介。」
不知該如何回答的無月愣在原地,眼看那人微笑著轉身,雨水在他挺闊背影的周圍濺起輕紗般的霧。
那時的無月還不知道,就從她離開他傘下的這天開始,她與這位隊長的恩怨,就已經難分難解了。
直到很久以後,藍染還會耿耿於懷地問:
「為什麼那天你要從傘下逃走。」
回答是久久思考後的一句:
「大概是因為……我不想被別人評價,和一個中年大叔撐著相合傘吧……」
第5章 決裂
令人煩躁抑郁的夏日中終於要過去了,「魂葬」實習已經迫在眉睫。
這天的課程也已結束,無月卻久久未能離開座位。前幾日藍染隊長的話猶在耳畔,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暫時沒有辦法理智地面對鳳凰寺,面對那個殺了她,將她從親人朋友身邊帶走的人。
「無月。」少年的聲音從教室門口傳來,「你在干什麼呢,快去吃飯吧!」
無月平靜地望他一眼,淡淡地應聲:「好。」
「今天有你喜歡的鰻魚飯,我們得快點去,不然都被其他人搶光了。」金發少年走在前面,假裝不去注意好友的變化,語氣帶笑地說,「為了將來能夠打敗斑目一角,你現在還得多吃點東西……」
「你好像一直很關心我的飲食……」
「是啊,多吃一點,長高一點,這樣力氣就會大一點,也不至於在劍道練習時候總是被別人一招壓到地上了。」
鳳凰寺的確關心無月身體,總是在用餐時為留下更有營養的食物,而自己即便只有一碗簡單的海苔飯也心滿意足。
「你太瘦了,無月,再瘦就不好看了。」
金發的女孩微微睜大了眼睛,仿佛想起什麼遺忘已久的事。
大概是因為對某個世界還抱有無藥可救的眷戀,她的身體也無時無刻不在拒絕這裡。
拒絕這個強行留下亡者的魂魄,給予它們毫無意義第二段人生的,屍魂界。
「我能感覺到,無月,你雖然存在於這個地方,可是你的心,還留在原來的世界。」
突如其來的話語讓少女陡然失神,腳步也停頓下來,「為什麼這樣說。」
「沒什麼,只是一種感覺而已……」
「是嗎?說得好像你很懂我的樣子……其實我早想說的……你對我太好,讓我禁不住懷疑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少女無意的調侃讓鳳凰寺停住腳步,他彎下腰來,讓自己的視線與她齊平,「怎麼會呢,無月,我發過誓要保護你的,絕對不會做出傷害你的事情。」
盯著對方溫柔的眉眼,無月卻無法讓自己也溫柔起來,只是眨了下眼睛,若無其事地推開了他。
看著女孩從身旁經過頭也不回的樣子,少年不解的眼神緩緩變得明朗起來。
日歷上的夏天只有十來天了,有心的同學早已發現,原本形影不離的兩位精英同學不知何時起——竟然連招呼都沒有了。
仿佛熾熱的情感也跟著夏季一同離去,迎來的只有蕭瑟深秋。
「藤岡同學,明天晚上的現世實習,可以和我換一下嗎?」一個月涼如水的夜晚,無月找到隔壁宿舍的藤岡千夏,提出她不可能拒絕的請求。
藤岡正在梳理長發,慵懶地反問,「為什麼我要答應和你換呢?」
「你應該希望和鳳凰寺一組。」無月交代完就往門邊走,「考慮清楚哦,說不定我什麼時候就反悔……」
「我換!」屋內的女孩幾乎是搶斷了她的話。
無月滿意地笑起來,轉身准備回到自己宿舍,沒想到藤岡卻追著她跑了出來。
「神奈!等一下!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讓你這樣躲著他!?」
頓步,無月站在走廊裡沒有回頭,「不過只是原先關於他的猜想被他人證實而已。」
「他人?」藤岡似乎氣惱了,幾步上去攔在無月面前,「你們之間的關系還輪不到他人來決定吧!」
琥珀色的眼眸裡一陣驚詫。
「你們倆可是我們這屆回生的驕傲啊!」藤岡雙手用力抓住她的肩膀,繼續質問道,「為什麼要聽別人的話,有什麼事不能親口去問嗎?也許事情不是你想的樣子呢?」
「就是那樣的。」無月微微垂眸,說話的模樣頹廢得仿佛失去了半條命,「因為我想起來了,在葬禮上被父母趕出院子的,前來吊唁的客人……」
「呃?你說什麼?」藤岡不解,可是對面的人已不想解釋。
金發少女推開她放在肩上的手,從她身邊繞過,獨自邁向黑暗走廊的盡頭。
第二天,學期最後的實習終於到來,學生們忙碌地收拾著行李,為接下來的「魂葬」做萬全准備。
「拿好你們的道具,不要在穿界門走散,按分組排好隊,還有最重要一點!一定一定不要離開指導老師!都明白了嗎?!」
「是!」
「好,准備出發!」
人群整裝待發,只有鳳凰寺,滿心的歡喜在看見身旁的同學換成藤岡之後落了空。
你果然還是不肯原諒我,無月。
「你在找神奈麼?」悵然若失之時,旁邊黑色長發的女孩突然發聲,「她好像不太願意見你,跟我換到最後一組了。雖然這次分組在同學們的要求下用抓鬮決定,可老師本就想你們分別帶組,所以我們交換隊伍也是老師默許的。你只有難過不能和她一起,但也做不了任何改變。」
一番誠實又理性的言辭熄滅了金發少年眼底最後的閃光,他沉默注視著前方,看著穿界門緩緩開啟,耀眼光芒翻湧而來。
同學們被白光淹沒,悉數穿過此門去往現世,他也不再留戀,毅然決然地走進烈光之中。
人群數量逐漸減少,只有隊伍最後的金發少女久久未有反應。
大門的開啟似乎將她的思緒帶到了另一個世界,前世今生的錯覺籠罩了她的頭腦,一個個幻影逐漸浮現,恍惚之間,她迷迷蒙蒙地看見過去。
那些歡聲笑語在一陣鮮艷後又慢慢退色。
待到所有人都離開之後,她才神情沉重邁開的步伐,在心底低聲說道:
「我回來了,一護。」
夜幕中的城市似乎被寂靜吞沒,靛藍的天穹之中忽然出現一道白光,緊接著兩扇環形拉門被打開,一眾分別身著藍紅日式制服的少男少女從天而降。
儲備「死神」們,終於來到現世。
「各位同學!之前劃分好的駐守區域已經明白了嗎?」
「是!」
「很好!接下來請緊跟指導老師,切莫掉隊!」
統籌完畢之後,孩子們隨著老師分組散開,前往駐地完成自己的指標任務。
和興奮雀躍的其他同學不同,無月始終沉著冷靜,看不出一點來到現世的愉悅。她使用瞬步降落一片屋頂上,坐在月亮下發呆,順便聽著同學們的講話聲。
「要我說,能和神奈同學一組真是太好了!先前我還擔心呢,我們最後一組綜合實力都不強,要是遇上大虛怎麼辦……」
「是啊,好幾個月前就覺醒了斬魄刀,能和她一起,真的安心很多呢……」
無月聞聲,悄悄的側目看向幾個說話的女孩。
最小個的短發女孩花菱實果率先察覺,紅著臉對月說道:「啊!抱歉!是不是我們打擾到你了!」
「沒有。」無月輕輕搖頭,起身懶懶開口,「我要去完成任務了,你們先聊。」
話音落下,金發少女陡然消失在屋頂上。
夜深人靜,八面無聲。老師多番提醒過,夜晚是虛群活躍最頻繁的時間段,要學員們一定多加小心。
可是無月顧不得這麼多,她趁老師不注意偷偷溜走,一路瞬步飛行來到原來的住所。
初秋時節落葉滿地,路燈的余光照亮了庭院,花園後面的客廳裡傳來家人嬉笑的聲音。金發少女小心翼翼地來到走廊上,想看看在她走了三年之後的父母親現況如何。
可是,在看見屋裡幾人之後她不禁愣在原地。
「千棠真棒!來,不著急,走到媽媽身邊來!」
其他人都拍手叫好,趴在地毯中間的小嬰兒咯咯直笑,慢吞吞地爬起身來,伸開軟軟的小手,歪歪倒倒地朝著媽媽的懷抱走去。
「媽……媽媽……」他一下撲在母親懷裡,奶聲奶氣地叫著。
周圍的人都欣慰地笑起來,黃色的燈光下整個氛圍幸福又溫暖。
為什麼會這樣!他是誰!
無月不敢相信,盯著母親懷裡的小寶貝,琥珀色的眸瞳似乎就要撐裂眼眶。一陣怒火將她燃燒,忽然間她用力一拳捶在玻璃上,巨大的響動引起屋內人的注意。
可是就在眾人疑怪地向外張望時,發出聲響的玻璃門後,除了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到。
嬉笑聲又慢慢恢復,只有趴在母親肩膀上的一歲男嬰,久久地,目不轉睛地望著門外。
在大人們的聊天聲中嬰兒突然指著外面,清清楚楚地叫了一聲:
「姐姐?」
空氣陡然凝聚,在場眾人同時噤聲,母親抱著孩子沿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門外依舊是一片觸不可及的黑暗。
母親卻再也無法回神,她的目光被黑暗牽引著,誘導著,來到那琥珀色眼瞳的最深處。
「無月?」她輕聲呼喚著女兒的名字。
荒蕪的黑夜裡沒有回答,女人抿著抿嘴唇回過頭來,看見一旁靈台上供奉著的照片。
突然「啊」的一聲嚎啕大哭。
屋外走廊上的少女踉蹌地退後幾步,差點從木廊上掉下去。
名為千棠的小男嬰還望著她,小小的嘴巴依然呼喚著,「姐姐,姐姐……」
再也忍受不了眼下的場景,無月低頭狠狠抹去了臉上的淚水,頭也不回地踏上圍牆,一個邁步朝著無盡的夜空飛去。
「不要哭啊,不要哭啊!」她跟著夜風一同飛行跳躍,從這個屋頂到那個屋頂,一邊抹著眼淚一邊低聲自語,「……我再也無法回到你身邊了……」
冷風在滿是淚痕的臉上撕裂開來,無月朝著同學的方向飛奔而去。
心上傷口和回憶還沒有整理清楚,卻在半路上看見不遠處一道道炸裂的閃光,緊接著女孩的吶喊與巨獸的咆哮聲排山倒海而來:
「救命啊!留美……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無月忽然一怔,這個聲音是——花菱實果!
纏鬥聲吞噬了星空。
腳下的瞬步速度超越以往任何時候,少女拔刀疾馳而上,沿著屋脊俯衝向前方的虛怪。
突然間一個靈敏的藍色身影從天而降,在她之前衝入鬥獸場,獵獵風聲中一句陌生的始解語回蕩於天際:
「自蒼穹降臨吧,神川!」
第6章 激戰
「花菱,春日琦,你看見神奈沒有?」凌凌月光下,白鐘老師找到幾位駐守的學員,擔憂地問道。
「之前還在屋頂上,說是去完成任務,然後就不見了。」花菱實果聳聳肩,眼光落在黑暗的前方,似乎也心事重重。
白鐘無奈地嘆了口氣,「唉!這個強丫頭,又不知道自作主張干什麼去了!你們待在這裡,先不要隨意移動,我去那邊看看!」
「是!」兩位學員答允道。
待老師走遠了,春日琦悄聲說道,「如果今天沒有虛出現,我們到時間就會回屍魂界了吧?」
「嗯,之前是這樣通知的,怎麼了,你害怕嗎?」
「呃……害怕還好,只是不太願意面對……我的志願是四番隊醫療隊,所以比起戰鬥我更喜歡治療……」
「原來是這樣啊……留美你膽子小,確實不適合戰鬥。」
「實果你呢?志願是哪個番隊?」
花菱笑笑,難為情地摸了摸頭發,「我倒是想加入第十三番隊……」
「咦,那個可是淨化隊,要來現世負責魂葬和退治虛怪啊!你不害怕嗎?」
「哈哈哈……」花菱嗤笑兩聲,下巴擱在膝蓋上,輕聲說,「怎麼會不害怕呢,但是神奈的志願是第十三隊啊……我在靈術院已經六年了,還是第一次遇到跳級來的學員……她的基礎比鳳凰寺同學弱一點,但是,她真的很努力……所以我的目標,就是有朝一日,超越她!」
春日琦看著朋友認真的臉色,忍不住想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可是手掌尚未碰到她的身體,突然一陣罡風吹過,無盡黑暗中猛然伸出一條強悍的觸手,急不可耐地纏住花菱的腰肢。
「啊——!」被襲的女孩一聲尖叫,身體不受控制地被拖入黑暗。
「實果!」春日琦的手懸在空中,惡虛的笑聲像鬼魅一般從遠處傳來。
令她更為害怕的,還有那刺破黑暗如同夢魘一般滲人,被虛啃食的實果發出的慘叫:
「救命啊!留美……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春日琦立馬抽刀,可站在屋頂上的腳掌遲遲不敢行動,她凝望著遠處的黑暗,整個身體陣陣發抖。
「對不起,實果……我……我……」
未能出口的抱歉忽被一陣疾風打斷,藍衣的金發少年從天而降,他身姿輕盈,眼神凌厲,手中緊握著黑色柄卷的斬魄刀,面向虛的方向大聲呼出:
「自蒼穹降臨吧!神川!」
剎那間,天蓋瞬息萬變,電閃雷鳴。
黑色幕布中一道藍閃直劈而下,朝著金發少年的刀身襲去。
幾乎是相碰的瞬間,銀白刀刃炸裂開來,六芒星狀的劍格之後利刃全無,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頻頻閃動劈啪作響的藍色閃電。
劇烈的閃光瞬時照亮大地,頭帶牛頭骷髏面具的巨大虛暴露行跡,它狂吠一聲,胡亂扭動著身體呼嘯嘶鳴著向少年衝去。
鳳凰寺眼神一凜,手握刀柄於空中疾舞,閃電刀刃驟然變成一條藍色長鞭,如靈蛇一般衝破空氣徑直向地上的惡獸襲去。
怪物嘶吼,靈活地從閃電旁躲過,不料長鞭落地竟擊碎磚石,藍色電閃騰空轟然爆炸,巨大的明光爆射開來,一鼓作氣將惡虛的預備逃亡的身影吞沒。
刺眼的白色光幕之中,一個嬌小的少女身影一閃而過,她雙手握刀,一舉利刃插入虛腹之中,橫向剖開,血肉撕裂,黑色的血液隨之噴射而出。
「就是現在!留美!!」無月朝著屋頂上早已呆滯的春日琦大喊一聲,不料,重傷的巨獸卻雙手握拳向她聚攏而來。
無月退避,閃身瞬步挪移至空中,繼續對春日琦喊道,「在它肚子裡!實果!」
……
可是神奈的志願是十三隊啊……
我的夢想,就是有朝一日,超越她。
摯友的話回轉在耳畔,春日琦如夢初醒。她一咬牙,迅速閃身到屋頂邊緣,對著虛的方向伸出手掌:
「自我毀滅吧!隆達尼尼的黑犬!一閱之下,徹底燒盡!割斷自己的喉嚨吧!縛道之九,崩輪!」
幾乎是同時,藍色的鳴鞭疾馳而來將惡虛緊緊纏繞,劈啪閃動的雷電擊打著它的身軀,痛苦的嚎叫聲震徹天際。
無月揮刃,強大的劍氣攜帶雷電一起擊破了它的骷髏假面。
而春日琦的指尖用靈子凝聚而成的金色繩索飛速旋繞而來,一擊直入虛的腹腔。再撤回之時,金繩已牢牢抓住了先前被吞入腹中的花菱。
只不過,已經不是完整的花菱了。
藍色光焰中,惡虛被轟至碎渣。空中的兩人收回武器,急忙趕來查看同伴的情況。
屋頂上,鮮血混著唾液的肮髒液體,滿地橫流。
「實果!你撐住!現在就給你治療!」春日琦掉著眼淚展開回道修復花菱的靈壓。
但她丟失的左臂右腿,再是無法恢復了。
一旁的鳳凰寺無聲地嘆了口氣,靈敏地側身再次提起斬魄刀,「現在還不是悲傷的時候,專心治療吧,春日琦……我們已經……闖入虛群了……」
一時間,低吼聲、吶喊聲、嗚咽聲編織成一張巨網將四人緊緊包圍。
「糟糕!」無月暗罵一聲,壓低了聲音對另一邊防守的鳳凰寺說,「初,你帶著留美和實果一起走吧,趁現在虛群還沒有完全靠近。」
金發少年驚詫地睜大了眼,「你想一個人對付它們!?」
無月眉宇緊皺,雙手握刀越發用力,「至少,我們中一定要有人活下去。」
「這件事你想都別想!我說過不管在任何時候我都會保護你!即使是失去這條命!」
兩人背對彼此,不能知曉對方的表情,但包含心意的對話久久縈繞在耳邊。
「曲……曲光……」地上的花菱忽然吃力地開口,「用曲光……覆蓋……可以暫時……不被發現……」
防守的兩人恍然大悟,無月率先舍棄詠唱使出了縛道之二十六,曲光。
只見一片透明的膜狀物於上方形成,並輕柔迅速地覆蓋在幾人周圍。
曲光之下的物體瞬間消失蹤影。
四人屏聲靜氣,小心翼翼地關注著外面的情況。
「唔哇——!」隨著一聲嚎叫,胸前有著巨大黑洞的蜥蜴狀虛從前方走來。
它四處張望,仿佛在尋找之前感覺到但又突然消失的靈壓,一陣找尋無果後悻悻然准備離去。
就在此時,靛藍的天空突然被撕裂,裂縫處的黑暗中伸出幾雙慘白巨大的惡魔之手,它們掙扎著將裂縫撕成一道巨口,緊接著好幾匹基立安大虛從裡面搖搖晃晃地挪了出來。
它們的身體一片漆黑,頭與身子連在一起,就像披著黑布的怪物,臉上帶著白色長尖鼻子的面具,露出一對眼珠,以及只剩下鋸齒的骷髏似的嘴巴。
之前徘徊在街心的那只虛忽然失去動靜,接著更多的虛從黑暗中出現,它們匍匐向前,仿佛朝聖的信徒一般,收起利爪和鋸齒,降服在大虛腳邊。
最先出來的基立安伸手就抓住一只虛,在一陣哀嚎和咀嚼聲中更多的虛被基立安吞入腹中。
血肉撕裂的聲音不絕於耳。
見到大虛捕食的畫面,無月只覺一陣惡心,連忙用手捂住嘴巴。
大虛繼續往現世移動,最後一只基立安搖搖晃晃地出來,似乎使盡了全力,突然間一口咬住前面大虛的脖子,一時間,男女老少的聲音在受傷的大虛體內同時爆發,凄厲的叫聲讓人不寒而栗。
最後的基立安狼吞虎咽將前面的同伴吞噬之後似乎仍不滿足,奮力向前,把剩下幾個基立安全部消滅。
眼前一幕讓幾個學生徹底嚇壞了,課程上有大虛的講解,說它們智力低下,行動緩慢。可是在他們面前毫不猶豫吃掉同類這一只基立安,明明目標明確、眼疾手快!
凄慘到難以入耳的悲鳴斷斷續續結束了,曲光之下沒有人敢發出聲音。
飽餐之後的大虛似乎有意返回,就在接近天幕時它突然調轉方向,朝著寂靜無聲的屋頂處,靠近。
「不管發生任何事情你們都不要出聲……更不要出來……」與基立安距離最近的無月低聲道,直面恐懼的她早已做好赴死的打算,「如果它發現我們了……初,你就帶著她們逃走……剩下的……我來拖延……」
「不要說傻話……要對付它也是我……」
「可是……除了你沒人能帶走受傷的實果啊……」女孩的聲音說不清是灑脫還是喪氣。
基立安已到面前,無月一個瞬步離開曲光之面,閃身到對面屋頂,衝著黑色怪物大喊道:「在這裡啊!你個笨蛋!」
「你才是笨蛋!」初忍不住大吼,邁出一步向衝過去救她,可是身旁的春日琦流著眼淚治療花菱,盡管害怕至極也沒有說出一句要他留下來的話。
少年的眉宇皺成一團,終於狠下心來,趁著無月和敵人糾纏的間隙,他背起受傷的花菱,帶上春日琦用最快的速度逃離了此地。
「等我!無月!」
少年的聲音回響在空中,無月終於不再畏手畏腳,在大虛的頭頂一個翻身倒騰入空中。
月光下的身影帶著絕望的美意,她緩緩吟道:
「席卷黑暗吧!不知夢!」
揮刀一瞬,無數金色的月牙刀刃自虛空飛出,分毫不差地砍在大虛臉上。
它發出了頗為厭惡的低吼聲,忽然伸手捂住眼睛。
無月伺機而動,在光刃的掩護下疾步上前,一個瞬步來到大虛臉前,揮刀就要刺破它的頭顱。
可是敵人卻突然快速伸出另一只手來,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女孩緊緊攥於掌心之中。
「呃啊!」無月吃痛地叫了一聲,緊接著咬緊牙關,倔強又不服氣的盯著近在咫尺的大虛。
她想使用鬼道,可是雙手都被禁錮,她氣急了,又惶恐無比,憤怒的眼眸中又不爭氣地掉下淚來。
晶瑩的淚珠從潔白的臉龐滑落,穩穩當當地砸在基立安的手上。
小小的身軀在手中顫抖,黑色的怪物忽然怪異地停止了動作,沒有眼白的黑色眼珠,直勾勾地盯著女孩的臉。
它慢慢張開嘴巴。
無月見狀哭得更厲害了,想到自己要被活生生吃掉,就恨不得拿斬魄刀捅死自己算了。
基立安沒有吐出虛閃,也沒有把女孩放進口中。它只是張開嘴巴,問了一句:
「你為什麼要哭。」
女孩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她抬起頭來滿眼訝異地望著黑色怪物,望著它黑色的眼瞳。
那裡清晰明亮得,仿佛住著一個活人。
第7章 「殺了我!」
夜幕之下,巨大的黑色怪物望著手中流淚的女孩,高空中的風一陣陣撞擊在它慘白干枯的手指上,風干了滴落在表面的點點淚痕。
「我問你,為什麼要哭……」基立安張開嘴,再次提問。
驚覺到對方的說話聲不是幻覺,無月這才清醒過來,書上明明記載過基立安沒有說話能力的,可是……
她緊盯著眼前的龐然大物不可置信地開口,「你……你不是要吃我麼……」
「哈?我為什麼要吃個小女孩,就因為你有靈力?」大虛歪著腦袋反問,面具之後的臉似乎露出一絲輕不可聞地冷笑,「我只對強大的事物感興趣……你,還太嫩了,吃了你,還不如多吃兩只同類……」
大虛的聲音分不清源頭,似乎是千萬人同時開口說話,一張嘴,巨大的音波高低起伏、浩浩蕩蕩。
無月聽得頭疼欲裂,「既然不吃我,那……可以放過我嗎?」
聞聲,基立安忽然俯身靠近,長長的鼻尖抵住少女的胸口。
可怖的白色大臉僅在幾米遠的地方,無月害怕地低下頭來,緊緊地閉上眼睛。
耳畔有風聲吹過,突然被捕的獵物感覺自己腳下踩到了什麼東西,接著禁錮著她身軀的巨大手掌慢慢地舒展開來。
大虛的氣息變淡了,無月睜開眼,發現自己站在屋頂上,對面的基立安已經收回手臂,正轉身向著天空裂縫緩慢移動。
震驚中,少年的聲音從遠方傳來,「無月!」
少女轉身,看見鳳凰寺朝她飛奔而來的身影,以及在他身旁的已然解放斬魄刀的白鐘老師。
「等一下!老師!」
白鐘不顧屋頂上學生的阻止,瞬步直逼天際,揮舞著刀刃從上往下朝基立安的頭顱砍去。
黑色怪物聞聲立馬張開了血盆大口,周圍的靈子迅速湧向它的齒間,合聚成一顆黑紅色的靈子炮彈。
「糟糕!是虛閃!」少年驚呼,直衝向天空中朝基立安疾馳而下的白鐘。
劇烈的爆炸聲響起,千鈞一發之際,鳳凰寺撞開了處於虛閃路線上的白鐘,兩人從空中極速飛落,摔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
一路硝煙四起,灰蒙蒙的天地中基立安伸手就要抓住二人,卻在此時一柄鋒利的刀尖忽然刺入了它的掌心。
黑色大虛停止了動作,看著灰塵散去時露出的那個小小身影。
金發少女單膝跪地,雙手握刀,刀柄橫於身前,閃著月光的刀刃有一半陷在敵人的血肉中。她緊鎖這眉頭側目盯著面前的大虛,冷冷威脅道,「住手!」
沉默地對峙中四下無聲,仿佛聽懂了無月的話,基立安不滿地冷哼一聲,收回受傷的手掌,留給幾人一個嫌惡的眼神後,穿過破碎的天幕就此消失了。
黑色的夜空被縫合,一切恢復如常。
「你們沒事吧!?」無月一臉擔憂地問道。
硝煙散去,趴在地上的兩人直起身來,金發少年轉頭露出一個寬心的笑容,「Nice Catch。」
驚魂未定的女孩抿抿嘴,差點哭出來,忽然她一拳重重地捶在對面人的胸口上,嗔罵道,「你以為在接棒球嗎你個混蛋!被虛閃炸死了怎麼辦?!還有白鐘老師,喊你等一下偏偏不聽!要是這下害死了初,我跟你沒完!」
少女少見的真情流露讓鳳凰寺一時語塞。
倒是白鐘老師摸摸頭,若是所思地說,「罵我那句我聽懂了,可是後面的好像有點其他意思啊……」
「那一定是老師多想了吧。」無月微微紅臉,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又忽然正色道,「剛才那一群虛已經被基立安吃掉了,現在應該不會再有虛出現吧?
「理論上來說是這樣,那只大虛沒有傷害你嗎?」
無月點點頭,向老師彙報了之前發生的怪異情況。。
「我明白了。這件事,我們回去再研究吧,謹慎起見,還是不要再待在這裡。」白鐘起身,望向先前來的方向,對兩名學員叮囑道,「我先去看看春日琦和花菱的情況,你們倆趕緊跟上來,也許不會有虛出現,但還是要小心。」
「是!」
夜風中三人前後在屋頂上飛躍,待到老師已經遠了兩個屋頂距離之後,最後面的鳳凰寺忽然疾步追上了無月。
「可以慢點走嗎?我有話想跟你說。」
「哈?」無月郁悶地應聲,「有什麼話不能回去再說嗎,現在正趕路呢。」
「不,如果現在不說的話,以後就沒有機會了……」金發少年的聲音帶著辨不清的情緒,「關於上次我講的車禍你還有印像嗎?」
「那個啊……記得一清二楚……」
「是麼……」少年聲音清淺,微微低頭,長長的睫毛在眼瞳上投下一片陰影,「其實我想問……如果你是那個遇害的女孩,會原諒我嗎……」
無月腳步的速度忽然變慢了,她似乎沒有想到會迎來這樣的問句,稍作思考後一字一句地回答:「我是個愛憎分明,有仇必報的人……所以,如果我是她的話,恐怕得讓你再付出一條命……」
夜晚的風聲淹沒了少年的呼吸,「是啊,怎麼可能這樣輕易獲得原諒,畢竟你完好的人生是被我毀掉的……」
金色的眉宇皺了起來,女孩不願相信聽到的話,「不要再說了。」
「對不起,無月……那天早上……」
「你不要再說了。」
「都是我的錯……所以在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發誓……」
「我要你閉嘴你聽不到嗎!?」
少女憤然止步轉身,早已緊攥的拳頭帶著熊熊燃燒的怒火,分毫不差地揍在說話人的臉上。
瓦片翻動,在零碎的碰撞聲中被打的少年後退了幾步,踉蹌地跌倒在地。
「我強迫自己不去注意這件事,為什麼你還要揭穿……」無月大步走來一把提起鳳凰寺的衣襟,怒吼道,「從別人那裡我早就知道了!可是你對我太好我不想懷疑你!可是我真的恨!我的人生!所有一切都還沒有開始!你就單方面地終結了我!這不公平!」
無月氣憤著,怨恨著,顫抖著,眼底卻在星光下泛起閃動的微小波紋。
「我連和家人告別的機會都沒有……媽媽准備了我最喜歡的菜,等我放學回家!」
「被父母虐待的你確實可憐……但是無辜慘死的我,就不可憐嗎!?」
少女用顫抖的喉音說出來的話,一字一句都像利刀一樣,毫不留情地刺進鳳凰寺的心髒。
說不出其他話來,他抬起頭來想和她鄭重其事地道歉,卻在抬頭之後看見面前女孩咬死了牙冠不肯哭出聲的模樣。
「為什麼現在要說明白了……明明……明明我都已經打算……原諒你了……」
千瘡百孔的心髒終於破碎,鳳凰寺慌亂地伸出手來想把女孩擁進懷裡,可是尚未碰到她的身體,一雙手就無措地停在空中。
忽然,他無奈地輕笑了聲,收回手臂,慢慢地抓住自己的衣襟。
「對不起啊,無月……如果可以,我也願意一直瞞著你……可是,你都願意原諒了,我就沒有理由不承認……現在不說清楚的話,就來不及了……」
夜風把少年束起來的長發一縷一縷放下,他的聲音變得縹緲起來,「送花菱離開的路上我們遇到了巨大虛,雖然碰到老師把它解決了,可我被咬傷……傷勢也不太嚴重,但我後來察覺到……」
少年抬起頭來,眯著眼睛笑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潤,「那可能是有寄生能力的巨大虛……」
無月聞聲不覺踉蹌的後退幾步,上一秒的憤怒全數消失,只剩下滿臉的驚慌失措,「你……你說什麼……」
「對現實留有眷戀遲遲不肯升天的虛,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胸口上……有黑洞……」鳳凰寺聲音淡淡的,他的手指微微用力,慢慢扯開上衣,胸腔之處,一個拳頭大小的黑色空洞正在一點點抖動擴散。
「你在騙我……怎麼可能……」無月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一步一步走向他,「你是可以和日番谷相提並論的天才啊!不可能被虛咬到的不可能的!」
鳳凰寺依然帶著輕如晨風的淺薄笑意,細長的手指放在刀柄上,「如果我控制不住自己,就請你……」他的聲音悠悠傳來,斬魄刀已被抽出,忽然他翻轉刀身,將刀頭一面轉向無月,「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你要我殺了你!?」
「快把神川拿走!不然我怕控制不住傷害你!」
「不要!只是被咬而已……我們回去……找技術開發局!找涅繭利隊長!他最喜歡搞研究……說不定,有抑制虛化的藥……」
「無月!」鳳凰寺怒吼一聲,左臉不知何時被白色蠕動的漿裝物體覆蓋,突然他瞬步疾退,一個翻身落在了後面的屋頂上。
白色的物體一點點攀覆住他的面頰,最後變成一張慘白的龍頭假面。
「殺了我!」
夜空中隱隱回蕩著少年的聲音,無月不禁愣住,驚詫的眼眶裡大顆大顆的眼淚往下滾,「我做不到!」
骨質的面具終於遮住了少年原本英俊爽朗的面容,他的眼睛漸漸失去光彩,胸口的虛洞已經擴到最大,而那修長挺拔的身體也開始失去人形。
「快動手啊!無月!」虛獨特的嗓音發出了吶喊,「如果你!做不到的話!」
清冷的月輝中,斬魄刀刃閃閃發光。
女孩依舊沒有動手,站在原地,失聲痛哭。
四手一尾的龍形巨大虛躍向空中,手中拿著始解狀態的斬魄刀,不由分說地向地上的女孩衝去。
藍色的電閃凶猛地擊在腳邊轟然爆炸,無月被巨大的衝擊掀翻至空中,她極速落地翻滾兩圈,吃力地用手撐地,利落地翻身止步。
天空中的虛已瞬步閃至身前,無月體力不支,情急之下來不及避閃,閃爍著火光電流的神川凶猛地刺向她的腹部。
月光似乎被折斷,群鳥亂飛,血肉撕裂的聲音響徹天際。
作者有話要說:
劇情馬上走完了,有點小激動∼
感謝各位觀看和收藏的小伙伴們!
第8章 白月光
在沙粒似的白色月光中,屋頂上廝鬥的幾人忽然如雕像般靜靜佇立。
藍色閃電從腹腔抽出,飛揚在空中的赤紅鮮血沿著軌跡滴落在金發少女的臉上。她呆坐在地,驚訝地看著擋在她面前腹部被貫穿的男人。
「快走……神奈……去找觀月老師!」白鐘大聲說道,他一只手捂住腹部,另一只手攥著斬魄刀,防守狀態的刀遲遲沒有刺入巨大虛體內。
猙獰的巨獸一瞬停止了動作,面具之後的眼睛竟明亮了起來,它突然驚恐地後退一步,喃喃自語道,「為什麼會這樣……這不是我做的……這不是我!」
解放形態的斬魄刀上滿是血跡。
叮咚一聲,它害怕地扔開了武器,朝著對面兩人大聲叫嚷著,「快把神川拿走!不要再讓我傷害你們了!」
對面沒有人做出回答。
「我說了!快走啊!」變成虛的少年嘶吼著幾乎要哭出來,「如果……如果我再失去意識的話……就請你動手……至少最後讓我以見習死神的身份去死!」
無月跪在地上,洶湧的眼淚再也止不住。
「你去吧,神奈……如果真的要結束,鳳凰寺肯定只願意死在你的刀下!」多次負傷的白鐘倒在地上發出怒吼。
屋脊上的巨大虛再次狂聲咆哮,面具後清明的眼神霎時變得污濁。
無法應戰的男人看向女孩再一次嘶吼發聲,「動手啊!神奈!就算是!為了他的尊嚴!」
「嗚啊——!」猛獸呼嘯,巨大的吼聲幾乎要將天穹震碎。
它再次失去控制,向著白鐘直衝而來。
「神奈!拔刀啊!」
剎那間,男子的吶喊被一陣磋磨的牙酸聲取代,金發少女陡然立於他身前,手中的神川被巨大虛緊緊咬在齒間,電閃與利齒摩擦碰撞出巨大的火花。
無月咬牙,仿佛把所有脆弱的聲音要咬死在牙縫裡。琥珀色的眼中依然滿是淚水,只有那慌張的神色消失不見。
「嘭」的一聲,巨大虛把神川一口咬斷,它呼嘯著又一次張開嘴,鋒利的巨齒朝向少女的身體,突然用力咬合,凶狠地陷入了那白皙的血肉之中。
從肩膀到側腰被死死咬住,幾乎就要從身體上撕開下來,大朵的血花從傷口裡噴湧而出。
無月沉默著,仿像感覺不到疼痛似的緩緩抬起左手,溫柔地摸了摸巨大虛的下頜,接著右手抽出腰間另一把斬魄刀,輕輕地碰到那包覆著骨皮的胸口。
凶猛的怪獸陡然安靜下來,在女孩的撫摸中污濁的眼神似乎開始變得清澈。
纖細的手指慢慢抓住了巨大虛臉上的面具,指尖用力,女孩終於開口:
「散布各處的獸骨!尖塔,紅晶,鋼鐵的車輪。動者是風,靜者為天。□□互擊的聲音響徹虛城!破道之六十三,雷吼炮!」
話音落,掌心中凝結出一顆電光四射的金色爆炎,貼合著面具在指縫間激發出劇烈的光芒,少女抬手一瞬轟然爆炸。
震耳欲聾的爆裂聲中,無法躲閃的巨大虛被帶著雷電的炎爆震退好遠,白色的假面被擊潰全碎,頭上也被炸出醜陋的傷口。
巨大虛捂著臉發出痛苦地嚎叫,黑色的血液從頭頂汨汨滲出,鮮血滿臉,讓那張鬼面愈加可怕。
負傷的白鐘不禁愣住,只見無月朝著敵人舉起斬魄刀,緩緩解釋出他好奇的地方:
「不知夢,鬼道系斬魄刀。擁有能將光物質反射成虛假的刀刃,擾亂對手視線,並在近身戰中以刀身碰到對方身體,從而起到暫停或顛覆五感的作用……看到即是迷惘,碰到即是毀滅,這就是不知夢……」
在無月的解說中,大虛的身體漸漸腐朽,露出其中原本的少年模樣。
他踉蹌兩步才站穩身體,金色的頭發像從血池中拿起一樣,清秀的面龐被血污遮蓋到再也辯不出全貌。
他彎著腰,捂著臉,歪歪倒倒地向少女走來。
「不愧是你,無月……用這種方法引來解放不知夢的條件……」少年的聲音十分疲憊,卻又帶著幾分笑意,「雷吼炮……練得不錯啊……」
跌撞而來的鳳凰寺只有幾步之遠,無月橫眉,斬斷了心底最後一絲留戀,緊握斬魄刀疾馳而去。
在少年抬頭的一瞬,左胸口已被刀刃捅了個對穿。而那一群想再次在臉上聚集形成的白色物體,也因宿主的生命消亡也跟著破碎消彌。
無月松手,壓制已久的眼淚忽然滾了出來。
凄離的月光下,滿身瘡痍少年露出了灑脫的笑容,他一把抽出自己心口的斬魄刀,丟在碎掉的神川一旁,再次走上前去,用一個猝不及防的擁抱把女孩淹沒在懷中。
溫熱的血花在兩人身體相碰的地方浸染開來。
「做得好,無月……」他輕聲說道,大口的鮮血湧出,沿著衣襟流向了少女纖細的脖頸。
無月閉眼,伸出手來緊緊抱住他,努力不哭出聲音,「別說話!現在我就帶你回去!」
「毀掉你的人生真的很抱歉……」精致的下頜無力地靠在女孩肩膀上,「沒能履行好,要保護你的誓言……」
「夠了!不要再說這些了!只要你活著回去,我就原諒你!」無月哭得喘不過氣來,一雙手死死拽住手中的衣衫。
然而少年溫暖的手臂卻開始從她的後背慢慢下滑,還是有什麼在指縫間緩緩流逝。
無月急忙轉身,抓起鳳凰寺的手將他背在身後,強忍著疼痛,嗚咽說,「我們現在就走,馬上走!」
傷痕累累的身體幾乎無法動彈,金發少女咬牙向前走,背後的重量與溫度卻在緩緩減弱。
鳳凰寺忽然笑了聲,「謝謝你,叫了我的名字……」他閉上眼,任由自己將所有重量托付在女孩身上,「好了……差不多……該停下來了……」
琥珀色的瞳孔一陣聚集又一陣渙散。
夜空下那具殘破不堪的身體逐漸腐朽,像塵沙一般崩塌破碎,直到無月背後最後一絲重量消失,胸口留有虛洞的少年,隨著吹拂而過的微風,逐漸消散在被月光照亮的空中。
手中抓著一片虛無,無月突然跪倒在地。
「找到你了,神奈……」
「成不了死神也無所謂,因為我會保護你的,不管什麼時候……」
「離你最近的那顆就是我……」
「你太瘦了,無月……再瘦就不好看了……」
「如果你是那個遇害的女孩,你會原諒我嗎?」
「快動手啊!」
「至少讓我以見習死神的身份去死!」
「做得好,無月……」
「謝謝你,叫了我的名字……」
「差不多……該停下來了……」
記憶像走馬燈,一幕幕浮現又破碎,從開始到結束,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連告別的句子都沒有,就再也見不到了。
跪在屋頂上的女孩不敢回頭,看著空空如也的掌心,她哭到抽搐,身軀顫抖著,再也呼喊不出一個完整的字眼。
彎月之下,受傷的少女緩緩抬起頭來,發出聲嘶力竭的吶喊,「啊啊啊——!!」
白色骷髏面具的組成物,活體一般從她的喉嚨裡爬出。
好像是睜眼的那一瞬,秋天都結束了。
躺在病床上的金發少女呆滯地望著天花板,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周測空氣濕涼,顯然已經不是原先閉上眼睛的那個時候了。
她慢吞吞地坐起身來,看了看窗外的風景,干枯的樹枝上空無一物,似乎在等待初雪日的到來。
窗外傳來稀稀疏疏的掃地聲響,以及兩個女生的竊竊私語。
「六床的神奈都已經睡了好幾個月了,今天早上我去看,也沒有要醒來的跡像呢……」
「傷的那麼嚴重,不醒來也正常吧。聽說她被巨大虛寄生了,本來是要就地殺掉的,但藍染隊長力求保命,才讓涅繭利隊長把她當成研究材料帶回來,渾身內髒都翻了個遍,為了清除寄生的虛殼,腦袋都被劈開了……」
「呀!真惡心!技術開發局真不是常人能待的地方……」
「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是涅繭利隊長給她做了手術,在現世她就要被當場斬殺……」
「唉,神奈同學也是夠可憐,被當做實驗材料毫無尊嚴地解剖開,然後又要她作為一個死神活下去……」
「你們兩個,清掃工作完成了沒有?不完成不准聊天哦!」
「是!」
突如其來的一聲呵斥,讓兩個講話的女生頓時噤聲。
病床上的少女靜靜地聽著,從那只言片語間知曉了自己昏迷期間發生的事情。
沉思中,突然間房門打開,一位白色短發、身材高挑的姐姐走了進來,見到無月她激動地出聲,「啊!神奈同學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前幾天阿散井副隊長還來問我你的情況呢!」
看見黑色死霸裝袖章上的龍膽花,無月反應過來,眼前這位是四番隊副隊長,虎徹勇音——剛才訓斥外面兩位的人就是她。
「你感覺怎麼樣?頭還疼嗎?」白發女子走近,探出手來摸了摸無月的額頭,「為了手術,不得已打開了腦袋,真擔心會不會對精神有影響啊……」
面對前輩的親切關懷,女孩搖搖頭,沒有說話。
撫摸她額頭的手突然停下了,沉寂的空氣裡彌漫著莫名其妙的尷尬。
「啊!對了,既然你已經醒了我們就做一下檢查吧! 如果沒有問題,明天就可以回六番隊隊舍了。」
床上的人看起來有點虛弱,聽見「六番隊」三個字,她微微抬起眼來,「這樣啊……我明白了……」
察覺到患者憂郁的情緒,虎徹略做思考,微笑著說,「我等下去找春日琦,還沒有告訴你呢,她已經來到我們四番隊了……還有花菱實果……」
琥珀色的眼眸閃過一絲訝異的光,「她沒事吧?」
「身體已經治愈,現在在第十三番隊擔任一些文書工作,畢竟……失去了一雙手腳,有些任務不太方便……」
前輩的聲音裡帶著幾分遺憾,看到無月再次低下頭去時,她又忍不住,慌忙安慰道,「其實花菱受傷失去行動力本來是不能再入隊的!但浮竹隊長自身也體弱,可能是出於有同感,就通過了花菱的志願,所以,神奈你應該為她高興啊!」
「我知道啊,虎徹副隊長,不用說這麼大聲啊……」無月無奈地皺了皺眉毛,一臉郁悶地用手指掏了掏耳朵。
「說起花菱,她要我給你帶話來著……」虎徹思索片刻,突然一拍手,「啊!我想起來了!她說要是你哪天醒過來,就去潤林安西區的小山上看看,那裡有對你來說很重要的東西。」
瘦弱的身軀陡然怔住,無月抬起頭看了一眼虎徹,迅速起身,一個瞬步從窗戶跳了出去。
廊上響起奔跑的腳步聲。
那天,在院裡的四番隊隊士都看到了,穿著病號服的金發女孩躍上圍牆,陡然間消失的身影。
第9章 愧疚
潤林安西區是一塊小山林,因為遠離人所、僻靜幽深,是死神作為修行的隱蔽場所。
來到樹林時已經是下午了,無月沿著山間小路四處穿尋,在林間深處,找到一座無字的墓碑。周圍都被清掃干淨了,露出一個小小的圓,碑前擺著幾束快要枯萎的鮮花,看上去已經有人來祭奠過。
踩著腐爛的枝葉上前,無月伸手,輕輕覆在墓碑上,刺骨的寒意中傳來熟悉的靈壓,她輕輕蹙眉,不忍見什麼似的閉上眼睛。
是不是有點可笑,居然用這種方式換來了一區的居住資格。
「你恐怕……也不樂意吧……」少女低聲說道,琥珀色的眼和天空一起黯淡下來。
樹林間幽幽傳來腐葉被踩碎的聲響,隨著聲音的靠近,一位男士溫柔的問句也隨之而來,「喂喂,你這個病號怎麼光著腳啊……」
說話男子身著黑色死霸裝,脖子上圍著橘色的圍脖,本是一個清秀的男生,但眼角眉尾的羽毛裝飾卻讓他多了幾分妖嬈嫵媚。
「我是來這裡修行的,帶了一些適合這個季節的點心……你要,一起吃一點嗎?」
無月眨眨眼,忽然想起了他的名字——綾瀨川弓親。
初冬時節大部分鳥獸都消失不見,蕭瑟的氛圍裡,兩人坐在墓旁一塊石頭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你們去現世實習那天的事情,雜志上已經報道了……雖然出現了意外,但好在你們大部分人都平安回來……」
「是麼。」
「難過只是暫時的,神奈……這一切都會過去,時間可以解決所有問題……」
「是麼。」
「聽說朽木隊長任命你為六番隊第十二席,剛剛畢業就受到重用!我猜這和你實習時的表現相關,『審時度勢、當機立斷』,這可是隊長們對你的評價啊!危難時刻挺身保護同伴、面對虛化的好友能揮刀相向……還有……」
弓親的眼神陡然染上幾分惋惜與糾結的神色,他嘆口氣,仿佛在醞釀情緒:「在五番隊救援趕到之前……即將變成巨大虛的你,就已經用刀刃抵住了自己的喉嚨……如果不是藍染隊長及時制止,恐怕你已經血濺當場……『不懼生死』,這種精神可能也是上面人最需要的吧……」
長篇大論之後換來的依舊是一句毫無波瀾的,「是麼。」
「喂……」漂亮死神無奈扶額,說話的樣子生無可戀,「你倒是給我一點反應啊……」
金發少女沉默著,目光停留在來時的小路上。
「前輩你知道的真多……不過這些細節到底是從哪裡傳出來的呢,編輯室是在九番隊,但那天現場沒有九番隊的人啊……」無月悠悠感慨,眼神平靜得不像活人,「涅繭利隊長應該很開心吧,獲得了不得了的實驗材料,畢竟死神虛化,可是很具有實驗價值的呢……連斬魄刀都不放過,還真是技術開發局的風格……」
「啊!原來你都記得!我看你一臉茫然還以為你做完手術失憶了!」
無月嫌棄地看了看身旁驚叫的人,「怎麼,好像你們所有人都覺得我醒來後腦子會出問題?」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你自己都說了,這是技術開發局的風格……」
面對男子的附和無月並沒有給出反應,倒是先前沉默的眼神轉向了一旁的墓碑,「為什麼,神川沒有被回收呢……實果把它埋在這裡之後要我過來……是要我帶走它的意思嗎?」
女孩的聲音微小卻不柔弱,聽過,弓親微微勾起嘴角,回答她,「自己去問她不就好了。」
帶笑的語氣讓無月有點困惑,她低頭,腦海裡浮現出那晚的種種畫面。
林間浸潤著秋季的濕氣,就在她安靜思考之時,一段急促的腳步聲突然呼呼逼近。
兩人不約而同望向樹林的出口,只見一雙草鞋飛天而來,帶著怒氣狠狠砸在弓親臉上,緊接著身著死霸裝的光頭男人跳了出來,破口大罵:「弓親你這小子到底在干嘛!居然用地獄蝶傳消息要我買女生的鞋!要追姑娘你自己去!別跟我扯上關系!」
「喂!一角!清醒一點再說話!」弓親低聲回罵,白皙的面頰或是因為氣憤陡然一片緋紅,「什麼追姑娘!只是照顧病患而已!」
「嘁!」眼角綴著紅色貼紋的光頭死神不滿地發出聲音,嫌惡的眼神不禁落到金發少女身上,陡然間,詫異的神色侵占了他的雙眸——「你……你還沒死?」
面對這令人不悅的問候無月竟少見的沒有發脾氣,她微微點頭,恭敬地回答道:「是的,托前輩的福,好端端地站在這裡了。」
溫順的態度讓一角越發疑惑,他走近,伸出雙手一把拍住女孩的腦袋,聲音高高地說:「啊!竟然是這樣那就讓我看看!已經痊愈了嗎?手術傷口在什麼地方,這裡還是這裡?頭發裡面不太好找啊!對了!把你的頭發剃光不就看得到了?」
「一角!快住手!」
剛剛蘇醒的腦袋被這個禿子抱著翻來覆去,無月心中不悅,倏忽橫眉,眼神驟變,凌厲地望著面前的男人,伸出一只手指戳在他的心髒處,低聲道,「雖然我現在沒有辦法和你拔刀相向,但使用鬼道是沒問題的,所以,請你放手,不然我就用白雷在你的心口上開個洞。」
少女聲音清冷,眼神中的堅決讓人心生畏懼。
「呵,小鬼,這才是平時的你!」一角冷笑一聲,松開手,又好像忍不住似的一把拍在她頭頂上,揉著那團金色的頭發,咧開嘴說得無比暢快,「不要擺出這種生無可戀的樣子!死神的命還長著呢!看你這頹喪的勁,我還以為你當年挑戰我的底氣都被虛吃了!既然沒有,那就挺起胸膛好好活下去吧!我等著你拿回斬魄刀和我一決高下!」
前輩的話好像當頭一棒,先前混混沌沌的大腦開始變得清明起來。
無月抬起頭,身邊的死神卻已松開手,側身邁步准備離開了。
「謝謝你,斑目前輩……」她囁嚅著,緩緩說。
一角聞聲沒有回答,只是略微回頭看了她一眼。
旁邊的弓親唉聲嘆氣,提著草鞋走過來,「快把鞋子穿上吧,接下來我們還要去喝酒呢……」
我們?
無月疑惑著接過男子手中的東西,「前輩你的意思是……我也要一起去嗎?」
弓親彎著眼睛溫溫柔柔地笑了起來,「不然你以為呢?」
天色漸漸暗沉下來,樹林也愈發冷清,只有兩名死神的或深或淺的笑容,比這天地間的一切都要溫暖。
不出片刻,三人來到靜靈庭裡一家居酒屋。
夜晚燈火繚繞、人來人往,坐在席位上聽著外面的嘈雜聲,無月只覺一切恍如夢中。
另外兩人嘰嘰喳喳聊著見聞的八卦,似乎有意炒熱這桌席的氣氛。
「笑一笑嘛,神奈!這家居酒屋生意可好了,很多死神都會來,要是被其他人看見你這幅表情,會誤會我和一角欺負你的!」漂亮死神笑眯眯地,拿著酒杯湊到無月面前。
話音剛落,門口的葦席突然被人掀開,一個栗色短發的女孩探出了身姿。
「您的酒已經備好了……」她微笑著,端著茶盤走了進來。
那甜美客氣的笑容卻在見到牆邊的金發少女後陡然僵住,女孩不可思議地看著她,似乎有千言萬語堵在胸腔裡。
琥珀色的眼中也有驚訝一閃而過,無月注視著眼前的人,努力扯出一個平靜淡然的笑容,「好久不見,實果……」
天朗氣清,夜晚的星空閃閃發亮。
領著無月來到院子裡,站在如水的星光中花菱不好意思地笑起來,低著頭對她說,「前兩天我去看你,還躺在四番隊呢……沒想到現在……」
她微微頓住,笑容帶著欣慰和歉疚,「真是太好了,我還有機會和你說話……」
聽過這話無月輕輕動了動眉頭,似乎思考了什麼,她的神情依舊平靜,繞過花菱的話突然問,「你的身體還好嗎?」
「誒?」沒料到會迎來這樣的問句,花菱只得點點頭,支支吾吾地回答,「嗯……沒事了,現在和義肢配合得很好,只是……可能沒有辦法像以前那樣使用瞬步了……其實也沒什麼啦,現在在十三番隊做一些文書工作,浮竹隊長也挺好的,也沒有隊士瞧不起我之類的……」
「那就好。」無月緩慢地閉上眼簾,再睜開之時,眸中倒影著滿天群星。
忽然,她輕柔地開口道,「今日的星空,已經不是昨日的星空了……」
花菱凝視著她,神色不解,抬頭仰望天空,也不知該如何作答。
「我先進去了,如果……你帶我出來只是為了看風景的話……」一陣沉默後,無月發聲轉身欲走。
「請等一下!」花叢裡的女孩神情復雜,雙手緊拽著身前的衣衫,她動了動喉嚨,對正要離去的金發少女鄭重說道:
「也許你已經不想再提起這件事了!但我還是要向你道歉!對不起!那晚發生的事情都是我的錯!因為我,太沒用了,拖了大家都後腿!連累白鐘老師、留美、神奈同學……還有……」
說到此處,花菱忽然停頓,用盡所有勇氣似的說出最後一個名字——「鳳凰寺同學!」
靜默而立的少女沒有給出任何回答,只是久久地,佇立在原地。
「曾經我以為……一個可以微笑著說出自己殺過人的人,怎麼看都很可怕!可那天他卻第一個衝來救我,包括離開的路上碰到巨大虛,也是為了保護我才被咬傷的……所以,鳳凰寺同學是真的溫柔善良……而我,才是害死他的罪魁禍首!」
蕭瑟的深秋夜景裡,女孩之間的沉默顯得越發冗長。
「對不起!」花菱大喊一聲,猛然間深深地彎下腰來。
唉……
見狀,金發少女無聲地嘆息,她眨了眨眼睛,斂去了眼底一抹哀傷和無奈,轉身過去,走到花菱身旁,輕輕抬手放在她的頭頂上。
她摸了摸花菱的頭。
「秋天都要過去了,我還沒有吃一塊萩餅呢……今天有空的話,可以幫我置備幾份嗎?」
低著頭的女孩陡然愣住,驚詫的眼眶裡慢慢浸潤起霧,一顆顆晶瑩的眼淚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
她大哭出聲,「我……我現在就去!」
酒屋內,被無月撂下的兩人推杯換盞,桌上早已堆起了數個空酒瓶。
「我說……那個丫頭干嘛去了……該不會逃走了吧?」光頭死神眉頭半垂,面部沾染了幾份緋色,他放下酒杯望向門口。
「怎麼會,她那強脾氣……應該是勢必把你喝倒才對……」弓親笑笑,眼睛已經眯了起來。廊外傳來女性特有的輕柔腳步聲,漂亮男子一挑眉,微笑道,「瞧,這不是來了麼?」
「嘁。」一角冷哼,「你喝醉了吧?這可不是神奈的靈壓……」
話音剛落,門簾被輕輕抬起。
「神奈同學的話,已經先離開了……」花菱站在門口笑著對兩人說,「這是她給兩位前輩注文的萩餅,還說……是『點心與酒與鞋』的回禮……」
兩盤紅豆糯米制成的精致小食擺在桌心,一抹清甜的紅色看上去和周圍酒肉格格不入。
弓親忽然輕笑了聲,拿起萩餅吃了一口,對正要出門的女孩說:「神奈……是一個人回去的麼?」
「不是哦。」頓住腳步,花菱回身微笑著回答,「她剛剛遇見了藍染隊長,好像得知了什麼事情……看樣子,好像要去潤林安呢……」
桌邊兩人猛然愣住,聚集的眼瞳中醉意全無。
「這麼晚她還去那裡干嘛……」一角低眸,聲音嚴肅。
「這不是明擺著麼?」弓親微眯雙眼,俯身在桌前一只手托住下巴,「為了那裡埋著的……只剩半截的斬魄刀啊……」
第10章 入隊
「斬魄刀本就是死神的靈魂與靈力構成,破碎的神川或許可以為你所用……如果……你能用自己的靈魂重塑另一段刀刃的話……」
無月猛然睜開眼,窗外一片晨光刺痛她的神經。
五番隊隊長的聲音似乎還在耳畔,就在昨晚於花菱家的酒屋相遇之後,他關於斬魄刀的一番言論久久擾亂著少女的心緒。
爾後,無月前去鳳凰寺的墳墓,將破碎的神川挖出,連夜趕回瀞靈廷,在一家商鋪配好了刀鞘,帶著這柄殘缺的斬魄刀回到了四番隊隊舍。
一夜難眠之後,迎來這個去貴族專屬隊報道的日子。
她懶懶地起床洗漱,在虎徹勇音的帶領下完成了身體檢查,然後跟著六番隊副隊長阿散井戀次一起前往隊舍。
「我們六番隊算是十三番隊裡面物質條件最好的,畢竟朽木隊長是四大貴族之一朽木家族的大當家嘛……」額畫黑紋、紅發高束的健碩男子走在廊前,高昂的語氣裡充滿了自豪,他雙手叉腰大步向前,時不時給跟在身後的金發少女提點一下。
「隊舍有三層,一邊連著外街,環境舒適,在頂樓還有不錯的風景……」
「是。」
「哦,對了,你聽過宣講,應該知道六番隊貫徹的理念是『高潔的理性』,既然入隊,以後就要認真遵守,明白了麼?」
「是。」
無月心不在焉的回答聲終於讓紅發男子停下腳步。
戀次轉身,眉宇緊蹙著似乎有些不耐煩。他圈起手指在無月的頭頂了輕輕敲了幾下,氣惱又無奈地說,「早就聽靈術院的老師聊過你的事,知道你不想來六番隊……」
先前一直低垂的腦袋慢慢抬了起來,無月認真地望著眼前的紅發男子。
「但是你不要忘了,死神還有調離的機會,我以前就在五番隊待過。」戀次把頭便向一邊,不自覺撓起後腦勺,「所以你好好表現,爭取早日調職去你想去的番隊。」
好像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安慰。
金發少女不免疑惑,這個副隊長似乎不像看上去那樣桀驁不馴。
「喂,你不會感動到傻了吧?怎麼突然沒反應了……」
輕輕推開男子在自己眼前來回晃悠的手掌,無月平靜地說,「很奇怪呢,我醒來之後大家好像都很關心我的樣子……」
「是你的錯覺吧……」紅發男子躲開視線,心虛地側過身摸了摸下巴。
「也許是在技術開發局接受了改造,身體裡埋著炸彈之類的?」
「什麼!?」
「嗯?我開玩笑的,難道副隊長你真的在害怕嗎?」
就在此時,一道強大冰冷的靈壓如狂風暴雨般襲來,嬉鬧中的兩人頓時安靜。
走廊盡頭,一位穿著無袖隊長羽織的長發男子徐徐接近,隨著腳步的行進周圍的空氣都似乎降低了溫度。
「朽木……隊長……」戀次不禁出聲,立馬低頭致意。
黑色的披肩碎發和白色羽織在風中微微擺動,那個眼神凜冽、冷若寒冰的男人已然立於眼前。
他微抬著下巴,眼眸直視前方,幾乎沒有瞥下目光掃過無月一眼——盡管她沒有低頭致禮。
輕若無聲的步伐漸行漸遠,就在戀次按著無月的腦袋問她怎麼這樣沒禮貌時,朽木白哉忽然頓步,低沉的嗓音順著風聲傳來:
「你腰間的斬魄刀,是哪裡來的……如果我沒有記錯,所謂『不知夢』……應該還在涅繭利那裡……」
無月慌忙正身,解釋道:「這個……已經不算是斬魄刀了……因為損壞無法修復已被除名丟棄……但也算是摯友的遺物,所以……我把它留在身邊……」
「是麼。」隊長緩緩開口,背對著讓人無法猜透他的表情,「不用解釋這麼多也可以,我沒有要拿走它的意思……完成入隊儀式,就去十二番隊取回你的斬魄刀吧,正式隊員沒有佩刀,不太像話。」
說罷,高傲男子的背影陡然消失。
強大的靈壓散去了,無月卸下重擔似的嘆了口氣,感慨道,「在靈術院第一次見到朽木隊長時並沒有感覺到這樣明顯的壓力,現在想來……應該是隊長刻意控制了吧……」
「……所以你剛才是因為隊長的靈壓太強,被壓制得不知道敬禮了?」戀次挑挑眉,再次轉身向前。
「嘛……」無月淺笑,小步跟上去,「大概是這樣吧……」
廊上的日光一點點破碎在兩人腳下。
在六番隊完成任務之後,按照白哉的指示無月去技術開發局拿回不知夢,雖然涅繭利隊長沒有為難她,不過還是意味深長地說了句「暫停五感延緩時間這點真是不錯」。
無月不明白這話的意思,也未能知曉他究竟對自己的斬魄刀做了什麼。
唯一能確定的是,注入刀裡的靈魂——全都不見了。
她高吟始解語,斬魄刀未予回應。
無月氣急敗壞,質問那位不似常人的涅繭利隊長。
「我沒有對你的斬魄刀做任何實驗,應該說它在到我手裡之前就已經變成淺打狀態了。」裝扮怪異的藍發男子用詭異的聲音給出一個回答。
小小的身軀幾乎僵硬,無月不敢相信,「怎麼會……」
「這個不該問你自己嗎?你用它殺死了你摯愛的朋友吧?之後還想用它自刎……斬魄刀說到底就是死神靈魂的一部分,可以回應主人的意志。因為你,主體帶著強烈的悔恨和痛苦想結束自己的生命,那麼它也會如此回應——既然你想消失那我就成全你吧!」
涅繭利漫不經心地回答,繼續打磨著纖長的指甲,「嘛,大概就是這樣。」
開發局局長的一番解釋讓女孩心中最後一絲希望破滅。
不知夢,如今已然變成一把淺打。
之後無月嘗試著重寫,然而所有靈壓的灌輸都被這把淺打拒絕。它閃爍著鋒利的寒光,就像那夜的月色,親吻著冷冷冰冰的絕望。
為什麼不回應我,是因為……我用你殺死了那個人麼?!
初入六番隊,要在半月之內完成席位能力測驗,其中必有的考驗便是斬魄刀始解,而無月因為先前的練習中無法始解,早已成為眾人的笑柄。甚至有人開始懷疑,她是否憑著特權才進入護廷十三番隊。
真央靈術院提前畢業的尖子回生,仿佛從雲端跌入谷底。還沒有被隊士接納就開始受到排擠,少女心有不甘。
為了找到始解的方法,一個月涼如水的夜裡,她悄悄離開了隊舍。
腐爛的花草在腳下支離破碎,山林間滿是沙質感的月光,來到平坦一處,一只黑色蝴蝶劃破了黑暗從遠方緩緩飛來,在少女纖細的指尖化作一片灰燼。
山林間幽幽回蕩起低沉又溫柔的男音:
「這種夜晚,用地獄蝶傳信要隊長來流魂街的……你還是第一人……別再這樣為好,容易叫人誤會……」
戴著黑框眼鏡的中年男人從樹影中慢慢悠悠地走出,鏡片反射著月光叫人看不清他的眼睛,唯有唇角彌散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攝人心魄。
「找我來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吧,神奈。」
蟲鳴全無的冷寂山林裡,兩人四目相對。
「藍染隊長,很抱歉打擾您休息……」少女眉宇微蹙,顯然一副為難困惑的樣子,「馬上就要進行測驗了……可是……不知夢仍然無法始解……」
「哦,這件事你應該在涅繭利隊長那裡得到答案才對。」棕發男子微微仰頭,露出無比和善的微笑。
握緊了拳頭,無月咬牙似乎心有不甘,「我知道,不知夢拒絕了我……但我手裡,還有另一把斬魄刀……」
纖細的手指放在纏有黑色柄卷的刀柄上,無月沉重緩慢地抽出,刀身鋒利的缺口在月光下閃閃發亮,「上次您提過補全斬魄刀的方法,但我試驗了很多次都沒能完成……我自知沒有資格獲得您的幫助,但只有這次,就這一次,我誠心地請求您,請告訴我補全斬魄刀的具體方法!」
夜風習習,英俊的中年男人依舊笑得溫和沉靜,「為什麼我要教你呢?又或者說,為什麼你執意要這樣做……在能力測驗中始解固然重要,但用鬼道取得高分也不是不可,對你來說,斬魄刀好像有其他的意義……」
「沒有斬魄刀怎麼能被稱為死神呢。」無月不覺低眸,眉眼處縈繞著難以消散的哀愁,「我希望,剩下的生命裡依然能有那個人的痕跡,這把斷掉的神川,是我與他之間……最後的聯系了……」
「是麼,原來你和他的關系,已經緊密到這種程度了啊……」男子略做感慨,調整了一下眼鏡,若有所思地說,「鳳凰寺的斬魄刀擁有能接近神之領域的力量……雖然不知夢也屬於鬼道系的強者,但是,你確定自己能融合這兩把截然不同的斬魄刀麼?」
聽見「鳳凰寺」三個字,琥珀色的眼瞳有過一陣明顯的顫栗,無月定神,語氣堅決,「不試試怎麼能知道呢。」
「好,既然你執意如此,那麼,我們就開始吧……」男子的笑意越發淺薄,終於在句尾處消失不見。
無月尚未反應過來,幾米之外的隊長就現於身前。
他輕輕折返女孩的手臂,將斷刃朝向她的腹部。半垂眼簾下,棕色眸瞳裡斂著月色清冷的光。
修長的手指稍稍用力,伴隨著夜風撕裂的聲響,在棕發男子的控制下,斷刃以極快的速度,刺入了女孩的血肉之中。
第11章 神川
從腹腔的劇痛中睜開眼,無月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站在懸崖邊上。
腳下是一望無際的黑色海洋,湍急的海浪拍打在岩壁上,混著花香的鹹濕海風沿著懸崖底端陣陣傳來。
天穹遠處泛起一絲魚肚白,似乎黎明將至。
這裡,是屬於神川的世界。
無月環視四周想找到一條出口,但就好像有人不准她離開一樣,不管走向哪裡,最終還是會回到懸崖上。
「如果不想我離開的話,至少……」琥珀色的眼眸微微低垂,望著波濤洶湧的海面她低聲說,「讓我看看你啊!」
話音剛落,一道藍色的電閃從天而降,直直劈向地面,隨著電光的消散和土地的爆裂,在深淺藍色交會的光之深淵裡,一位銀發青年緩緩露出身姿。
他長發及腰,身著水青色的和服,臉戴一張白底紅紋的狐妖面具。
面具之後的眼,久久凝望著萬丈懸崖上的女孩。
「想不到你還有勇氣來到這裡……」青年的聲音從狐妖笑臉的背後傳來,句尾處甚至還帶著一絲輕笑,「是要來向他贖罪麼?」
無月對於青年的出現並不感到訝異,也沒有被他的話激怒,反而平靜地解釋,「關於結束彼此性命這件事,我們之間,已經扯平了。」
「的確,是他請求你的,為了償還欠你的那條命。」青年的聲音聽起來不太愉快,他抱起手臂,歪了歪腦袋,「既然兩不相欠,你又何必來到此處呢?」
女孩的眉宇輕輕鎖起,「因為我需要你……不知夢已經徹底消失了,總隊不會再授予我新的斬魄刀,如此下去,就無法留在瀞靈廷……」
「說到底還是為了你自己,如果是這樣,就請你趁早離開。」長發青年轉身,只留給女孩一個決絕又落寞的背影。
「如果我說……拿到斬魄刀,作死神繼續留在瀞靈廷,是為了找到殺害他的真正凶手呢……」
藍衣青年輕笑一聲,側過身來調笑似的說,「你不就是凶手麼?還是說,你覺得害死他的另有其人?」
無月不予理會,微微低頭,頭發遮住了半邊面頰,「這些話我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但如果是你,就一定沒有問題……這件事我考慮了很久……那晚實習的地點是老師們事先偵查過的,應該不會出現虛群或者大虛,但我們都遇到了……按理講,大虛現身時其他虛都會甘願被食……既然如此,為什麼那頭有寄生能力的巨大虛沒有主動被食呢?它可以反抗大虛的意志嗎?直到最後,我們三人和其他老師的距離並不遠,如此強烈的靈壓他們怎麼會沒感覺到?救援隊來的時機太巧了,就像有人特意在那時通知他們一樣……所以……」
女孩緩慢抬起頭來,凝視著眼前的青年鄭重說道:「這一切都太奇怪了……」
聽完無月一席話,佇立在原地的藍衣青年久久未能動彈。
「神川,我需要你。」少女的話語回響在獵獵風中,「我要用我的靈魂,將你鍛造成一把新的斬魄刀!」
海浪聲越來越響亮,洶湧翻騰的海面逐漸上升,像一雙恐怖的黑色巨手,就要將整座懸崖吞沒。
「呵呵……」青年冷笑,修長的手指輕握住面具的下角,「那就向我證明你的勇氣和決心吧!」
話音落下,崖底的海水猛然翻湧向天,變成一道龐大的水柱,雨滴撲面而來,儼然一片大雨傾盆。
戴著面具的男子緩緩伸出手掌做出一個邀請的姿勢,周身的海水忽然奔湧,朝他俯衝而下,水流湍急凶猛,形成的巨大漩渦瞬間將他吞沒。
「等等!」無月大喊,奔向崖邊,眼看著海潮回落帶走了神川。
水天之間突然爆起無數藍炎,長蛇一般貫穿了天與地,疾風湧動,四海呼嘯,水柱直奔天際,藍閃霹靂而下,一時千萬人聲混合著風雷之響,於天地間浩浩蕩蕩——
「墜落吧,跌落吧,墮落吧,就在這深淵中與吾一同……」
金發少女橫眉,緊要牙關,突然奮不顧身地朝著漩渦一躍而下,在爆炎與閃電之中衝進了滾滾海浪。
黑色的海水是什麼味道?
腐爛的,腥臭的,令人作嘔的……
不對……
那是混雜著青草與泥土的味道,湧入鼻腔的是浸潤著櫻花甘甜的清風。
汪洋陡然變作一片湛藍晴空,天光燦爛、流雲溢彩。少女驚詫的目光落在眼前男子的身上,兩人從空中跌落,疾風撩起青年的面具,露出滿是微笑的半張臉。
「找到你了,神奈。」青年啟唇,溫柔的聲音順著風向散在女孩臉上。
他向上伸展雙手,一把抓住她的衣袖,環住手臂,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初沒有做到的事情,就由我替他完成吧……」
緊貼在青年胸口,溫熱中熟悉的心跳聲陣陣傳來,琥珀色的眼眸逐漸濕潤,最終無法抑制的淚水奪眶而出。
無月緊抱著神川,放聲大哭。
「我真的……我真的很想念他!」
低空中的氣流驟然形成自下而上的漩渦,糾纏著地面滿開的櫻花,變作一片粉色的花床。
從天空墜落的兩人被疾風擁抱著,穩穩砸進花之漩渦裡,柔軟的花瓣霎時四散開來、漫天飛舞。
藍衣青年躺在一地花瓣上,輕輕摘下臉上的面具,露出一雙清冽的冰藍色雙眼。
一片淺淡的粉色空氣裡,隱隱回蕩起他沉重的聲音:
「你的心意……我已經收到了……」
靜寂夜色中,明月的光輝一層層籠罩在金發少女的身上。她的身體微微向前匍匐著,頭顱低垂,雙手緊握刀柄,刀身埋入腹中。
一陣肉眼不可見的波紋從她身上擴散開來,徐徐夜風中,她微微睜開眼,手指用力,將插在腹部的刀刃緩慢拔出。
利器逐漸離身,先前的斷刃卻消失不見,隨著少女抽離的動作,月光如同碎片一般湧向她的腹部,在刀身缺口處凝結成完整的另一半。
月光制成的刀尖終於離開了她的身軀。
輕緩地轉移了刀刃的方向,她直視前方,從上往下利落地一揮刃,劍氣鋒利至極,干脆地斬斷了對面數棵巨木。
「真是不錯的風景啊……」一旁的棕發男子幽幽開口,眼鏡上是一片慘白月光,「看樣子,你已經完成和斬魄刀的對話了……那麼,你手中的斬魄刀,名為什麼呢?」
凝視著手中寒光爍閃的刀刃,身姿嬌小的女孩神情凝重無比。
夜空的深處一遍遍回響著神川的聲音:
悲傷吧!憤怒吧!立誓於此,呼喚吾之名!
無月眉宇緊蹙、屏氣凝神,溫柔而堅定地吟唱出聲:
「自蒼穹降臨的神明啊,拯救他,抹殺他,綴凌於世吧,不動神川!」
一時間風雲湧動、萬物失色。
當晚瀞靈廷裡尚未入睡的死神們都看到了,潤林安的天空出現一道金色閃電,刺眼的亮光幾乎灼燒黑夜,帶著爆裂的聲響直直落在東區的山頭。
時值深冬,一連幾日大雪紛飛。除了執勤和外出任務,幾乎沒有人願意出門。
入隊測試也迫在眉睫,無月關在隊舍忙著訓練,突然接到外勤任務——為一名貴族小姐尋回走丟的貓。
把所有不樂意的情緒咽進肚裡,她耐著性子跟其他隊友一起出門尋找。
來來回回把瀞靈廷翻了個遍,依舊沒有看到那只花貓的身影。
「找不到也沒有辦法啊!我們只能靠靈壓找到人,貓又沒有靈力,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怎麼找得著嘛……」一位隊員郁悶地抱怨道。
「找不到也得找!這是貴族小姐委托的事,不能完成你還有臉歸隊嗎?!」
六番隊,貴族統領隊,一切以貴族利益為首。
無月心裡想起這句話,沒來由地冷笑一聲,對旁邊幾人說,「既然瀞靈廷沒有找到,那我們就去流魂街看看吧!就是地域比較大,可能更難一點……不過,不知道這種事情可不可以請求三番隊呢……畢竟三番隊的任務是支援,出外勤的情況……應該也可以吧?」
少女一席話引起上司的注意,他激動地一拍手,「說的對啊!阿散井隊長和三番隊副隊長吉良伊鶴是同期生,也許可以拜托他幫我們說話!那就這樣決定了!你們幾人先去流魂街,分頭行動!我立刻通知副隊長請求支援!」
「是!」隊員應聲,霎時四散消失。
腳下瞬步疾飛,無月行得最遠,通過一眾繁華安定的街區來到了荒蕪破敗的八十區更木。
大雪像棉花一樣,潔白的一團一團掉在地上,把整個世界也染成了雪白。
認識他快三年,更木,卻還是第一次來呢……
也許是天氣太冷,無月感覺自己的心也跟著凍結起來。
在雪地上緩緩前行,她盡量不去思考關於過去的事情,努力集中注意力在那只走丟的貓咪身上。
「喵嗚——!」
尋找許久,終於在山邊的深崖裡聽到小貓的求助聲。
少女聞聲疾馳而去,站在崖邊,看見谷底的小貓聲嘶力竭地,一邊叫喊,一邊掙扎著往上爬。
「等等!我馬上……」
安慰的句子尚未出口,忽略了這幾日大雪早已堆成厚毯的無月,突然腳底一滑,崖邊的積雪瘋狂崩裂,伴著一聲突兀的尖叫,女孩重重地摔下懸崖。
千鈞一發之際,失重的少女被一只突然出現的手掌緊緊拽住了小臂,她忍著肩膀的扯疼掛在空中,剛才抬頭,便聽見懸崖上抓著她的人,極為不快地對她說:
「喂……做事情小心一點啊……你掉下去不要緊,萬一砸傷了貴族小姐的貓,我跟你都得遭殃……」
雪花大片大片的落在額角肩頭,無月仰望著懸崖上俯身凝視她的男子。
那人身著死霸裝,金色的長發遮住了左眼,只露出右邊一只青藍色的眼眸,面頰清瘦、肌膚雪白。
「愣著干嘛,你還不打算上來麼?」金發青年一挑眉,問得甚為疑惑。
臉上的雪花慢慢融化了,冰涼的雪水從眼角滑落,無月不敢眨眼,輕緩猶豫地喚出一個名字:
「初?」
第12章 黑暗
「是不是天氣太冷,把你腦子凍壞了?」白色雪簾之中傳來男子干脆利落的解釋,「我是三番隊副隊長,吉良伊鶴。」
被粗魯地拉上懸崖,無月從地上爬起來,清了清衣服,同時把心底多余的思緒一並清除,低著頭向他道歉,「對不起……是我認錯人了……」
「沒關系,偶爾就會發生這種情況……不過話說回來……」吉良蹲下身,看著底下的小貓,若有所思地提問,「我和他長得很像嗎?那個……名叫『初』的人……」
「其實!長得並不像!只是,發色、瞳色、膚色相似而已……」
聽見女孩慌忙解釋的聲音,吉良似有所悟,「是麼,看來那個人對你來說很重要啊,可以讓你僅僅因為幾個相似的顏色就認錯人……」他略微停頓,又不顧無月尷尬局促的神色自顧自地繼續說,「我去下面把貓拿上來,你就待在這裡吧。」
說罷,他一個瞬步消失,無月再轉眼去看時他就已經置身谷底,將那只快要凍僵的小貓放進胸懷的衣服裡了。
「任務完成了,我們回去交差吧。」清瘦男子再次閃身到懸崖上,率先一步離開。
無月神色難看地跟上去。
腳下的積雪咯吱作響,快要離開更木的時候突然出現一個小女孩攔住二人。她緊咬下唇,胸腔起伏,糾結又害怕地大聲說:
「那個……那個……請把團子還給我!它是我的貓!」
青藍色的眼睛微微眯起,「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是!團子是我撿到的!那天她受傷了,我帶回家治了好幾天才痊愈的……今天它跑出去玩又掉到懸崖下面,我回家找繩子,結果在山上正好看見你們帶它離開!我好不容易才追上來!」
吉良輕笑,略微扯開衣衫讓小女孩看見他懷裡的貓咪,「那你就再最後看一眼吧,它馬上就要回到它真正的主人那裡了。」
「怎麼會……它……」
「感謝你救了它,讓我們可以圓滿完成任務。」
衣衫襤褸的小女孩就要哭出來,「你不能帶走它,不能……團子!」
吉良的神情依舊淡漠,他一言不發從小女孩的身邊走過。
金發少女緊隨其後。
「如果真的是它的主人,就請你轉達一下,不要再讓團子亂跑了……它真的是一只很調皮的小貓!」
兩位死神漸行漸遠,女孩捂臉,嚶嚶哭泣。
無月回頭看她,又忽然聽見前輩的聲音:
「放心吧,我一定會替你轉達的。」
回到瀞靈廷天色已晚,大雪未止,找到失物的二人,在六番隊靜候著那位貴族小姐的駕臨。
燈火就要亮起來了,無月打了個哈欠,偷偷看一眼身邊假寐的三番隊副隊長。
他會答應小女孩的請求,說明心地善良,雖然看上去有點陰沉,但也不像是脾氣不好的人,所以,到底為什麼初次見面就如此不待見她呢?
「你看夠了麼?」 男子突然睜開眼,視線鋒利地掃過發呆的女孩。
「是!不!我是說,抱歉!吉良副隊長!」被當場抓住,無月語無倫次。
待到對方再次合眼之時她小聲提出了內心的疑慮,「可以問你一件事嗎?前輩。」
「說。」
「那個,我們之間應該沒有過節,但是今天你見到我好像一直都不太開心的樣子……」
青年睜開眼,嫌棄地看著她,嫌棄地開口,「你覺得大雪天突然接到任務說要外出找一只貓是件值得開心的事嗎?」
「呃!」無月只覺周身一陣惡寒。
「更何況這個餿主意還是你提出來的,我沒有一腳把你踹下懸崖就已經……」
男子的聲音戛然而止,門外湧來一陣強烈的靈壓。
安坐角落的金發少女也識趣地低下頭。
朽木白哉和貴族小姐已經來了。
燈影繚亂,為了一只貓大雪天趕來此處,想必是真的心愛這個小家伙吧?
無月在心裡揣測。
果不其然,看到貓咪安然無恙的彌綱代貴族小姐欣喜不已,一邊親吻著小貓一邊跟白哉說要獎勵這兩位隊員。
吉良道謝,委婉說出了之前在更木遇到小女孩的事情。
聽說自己的貓被八十區的人撿到並收養治療了一段時間,彌綱代小姐忽然臉色一變,厭惡地大叫一聲,將手中的貓咪用力扔了出去。
「怎麼回事!居然被那種地方的人碰到了!真是太惡心了!」貴族小姐怒吼,漂亮的臉蛋甚至有點扭曲。
她絲毫不顧小貓痛苦的□□,大步走到吉良面前,高傲的影子落在青年和後面金發女孩的身上。
「為什麼不當場殺了她!他們有什麼資格碰貴族家的貓!更木都是又髒又臭的東西,都是敗類!死了就該直接下地獄!真是搞不懂為什麼要設立更木,完全就是污染屍魂界!想到和這些東西呼吸著一樣的空氣就讓人感到惡心!」
和前輩一起低頭謝罪的女孩忽然眼神冷冽,她緩緩抬頭,直視前方囂張跋扈的彌綱代小姐。
「你看什麼?誰讓你抬頭了!」
在貴族的怒吼聲中吉良側目提醒無月,「別這樣!快給她道歉啊!」
少女不予理會,在眾人詫異的眼光裡堅定地站起身來,一字一句地對那位小姐說,「你的貓被別人救了至少得說句謝謝吧?這麼簡單的道理怎麼貴族就不懂呢?還嚷嚷著要殺了人家,貴族家的教育真是有趣。」
彌綱代震驚到語塞。
「誰告訴你更木都是敗類,沒有走出深宅大院到外面看看,怎麼有膽量說這種話呢,再說十一番隊的更木劍八隊長可是更木出身,你是在罵他麼?我相信他聽到一定不會開心……」
無月一步步向彌綱代靠近,已經走到吉良身邊。
「快停下!神奈!」青年低語,神色緊張。
「我死去的摯友……也來自更木……為了保護老師同學不幸身亡……屍體、葬禮、吊唁,什麼都沒有!護廷十三隊說到底就是為了保護你們!連性命都要交付到別人手裡的人有什麼資格叫囂!高高在上的貴族啊!強大的人要守護弱小,這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纖細的手指用力握緊住刀柄,吉良見狀,一把擒住她想繼續邁步的腳踝,大喊,「神奈!冷靜!」
彌綱代小姐回神,驚恐地跑向正席上的長發男子身邊,大聲嚷道,「白哉!這就是你的隊員嗎!竟然敢對我口出狂言!我一定不會原諒她!今天你必須懲罰她,給我一個交代!」
靜默的男子稍一抬眸,強大的靈壓爆發,如同崩塌的天穹一般砸向無月。
「呃!」少女忍著巨大的壓力緊緊咬牙,弱小的身軀支撐不住,砰的一聲被狠狠壓制在地上。
她側眼盯著一言不發的隊長,神情堅定又狼狽。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身披隊長羽織的男人幽幽起身,從無月身旁經過,「從現在開始你就無限休隊……沒有召令,不得歸隊……」
「朽木隊長!」吉良驚慌起身,「您的意思是,神奈就此從六番隊除名嗎!?」
「我說了除名麼?」
「可是無限休隊就相當於!」
「我明白了。」少女冷淡的聲音打斷兩人對話,無月從地上爬起,背對著白哉,頭也不回地說,「感謝隊長沒有重罰於我,現在,我就離開瀞靈廷。」
話音落下,她利落地邁步離去。
一場鬧劇就此結束,但是被惹怒的彌綱代似乎不滿白哉的決判,怒氣衝衝地朝著他大喊,「你這是包庇!頂撞貴族竟然只給了一個不輕不重的處罰!我要向上面告發你!」
「適可而止吧,彌綱代小姐。」白哉低沉發聲,眼簾半垂,紫色眸子裡翻滾著洶湧的殺意,他用眼白瞥著對方,冷冷道,「真是遺憾吶,雖然你無意冒犯,但吾之亡妻、義妹皆來自來七十八區戌吊,與更木區一樣治安惡劣……眾所周知的事情我便不再重復……可是,倘若你再多說一句,我絕不會輕饒!」
話音剛落,重重夜影中六番隊隊宅,陡然回響起貴族小姐委屈又悲憤的哭聲。
吩咐吉良互送彌綱代回家之後,白哉循著無月的靈壓來到大院門口,少女正在與關心情況的阿散井戀次告別。
見到隊長前來,她轉身溫順地鞠躬。
副隊長很快被白哉支走了,他站在屋檐下,無奈地對女孩說:「你太沉不住氣了。」
「是的,很抱歉辜負了您的期望。」
「我對你沒有任何期望……一定要說的話……」白哉輕輕閉上眼,「雖然你堅韌聰明,但沒有學會屍魂界的規矩,著實令人遺憾。」
「您的話,我不太理解。」無月直身凝視著他,月光在周身凝聚。
「神奈無月,你的肉身早已消亡,你的靈魂困於此處,但是你的心,從未有一刻來過屍魂界。」白哉睜開眼睛,直面少女詫異的眼神,神情遺憾地說,「不要用現世的思想來衡量這裡,你還什麼都不知道。離開瀞靈廷,謙虛地學習這些規則吧,總有一天,你會找到自己到達此處的意義。」
收回意味深長的眼神,白哉轉身,沿著走廊消失在一片翠林之中。
月光中的少女沉吟片刻,向著隊長離去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然後大步出門,決絕瀟灑地朝著流魂街走去。
第13章 花火
寒冷的天氣中草木發芽,新年悄悄降臨。
花菱家的居酒屋內,為了慶賀新年,副隊長聚會正如火如荼地進行中。
悠悠深夜裡不知何時下起了雪,金發青年拿著酒瓶倚在窗邊,醉醺醺的眼在看見掉落的雪花之後忽然變成澄澈起來。
「呀,吉良你快喝呀!」屋內一位身材火熱的死神女子笑嘻嘻地說,橘色的頭發又長又卷,凌亂散落在豐腴的胸脯上。
「松本說的是啊!今夜過後就是新年,難得所有的副隊長都有時間來聚會,你不要掃興好不好……」九番隊副隊長檜佐木修兵一口酒下肚,臉上的紅暈越發鮮艷了。
其他人都有吃有喝好不快活,只有紅發男子走到吉良身邊,打開了話匣子。
「喂,你還在擔心她嗎?」
青年嘆息,「能不擔心麼……已經過去半個月了都沒有消息,靈壓也探查不到,誰知道她離開瀞靈廷去了哪裡……聽綾瀨川說,這孩子來屍魂界就立馬就去了靈術院,沒有家人,沒有朋友,你說,這種下雪的夜裡她能干嘛呢?有地方住嗎,會不會冷……」
「啊?這!這種事情我怎麼知道!」戀次郁悶地摸了摸後腦勺,一屁股坐到地上,「不過那家伙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人,總有一天她會回來的。」
「哦呀哦呀!你們兩人也躲在這裡聊那個小姑娘嗎?」松本亂菊突然出現,胳膊拐在吉良的肩膀上,暈乎乎地說,「聽說頂撞了彌綱代家的小姐,家主為此很是惱火呢!」
「又不什麼好玩的事你干嘛講得這麼開心啊……」吉良皺眉,輕輕擺開來亂菊的手臂。
橘發女子歪在地上,一臉好奇地問,「你說實話吉良,你是不是對她有意思?」
「哈!?」
「不然嘛,人家看你一臉憂心的……」
「沒辦法啊,畢竟那天晚上我也在場。」吉良的語氣凝重起來,「如果當時我想辦法出手阻止的話,也許事情不會落到這一步……彌綱代小姐生氣的時候我竟然有一絲僥幸,幸好她不是因為我生氣……作為一個前輩,我太卑鄙了,不能像她一樣無所畏懼也不敢出手阻攔,現在為她擔心,也是情理之中吧。」
青年一席話讓兩位聽眾都沉默下來。
「不要自責了,吉良。在這個屍魂界,又有幾人敢與貴族起衝突呢。」修兵也加入座談會,語重心長地看著困惑的金發青年,「我們大多數人都在屍魂界出生,像神奈這樣從現世過來只用三年就成為正式隊員的少之又少,所以,她太特別了,我們誰都不用和她比。」
「是啊,被巨大虛寄生又拖到技術開發局做實驗,最後淪為材料,放在十三隊裡讓正副隊長多加關照,一旦虛化立即斬殺,就這點而言,她確實足夠特別了……」亂菊喝酒一通抱怨。
戀次慌亂地打斷她,「喂!這種事情不要在外面亂說啊!這可是只有隊長和我們知道的!要保密啊!」
「怕什麼嘛!反正在座的都是副隊長,大家都心知肚明,講一講也無所謂啦!我倒是想為神奈鳴不平呢!如果遇到她,我一定要說服她進入女性死神協會!為了女性的權益,我們要一起加油哦!」亂菊大聲叫嚷著,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後自己兩眼一閉,倒在地上呼呼大睡了。
周圍幾人無奈嘆氣,酒桌旁一位扎著包子頭的清秀少女見狀,綁好了畫著馬醉木和「五」字的袖章,柔柔地起身,向眾人輕輕致禮,微笑著說,「也差不多到時間了,我答應了藍染隊長和日番谷隊長晚上一起看煙花,我今天就先到這裡吧!」
雛森桃的話引起了幾位副隊長的注意,戀次一拍腦袋,驚呼道,「我也說要和露琪亞看煙花!她好不容易今天休息!」說罷,他一溜煙就跑了出去。
想吹吹風理清一下思緒的吉良也隨後出門,憂慮地坐在酒館門口。
周圍熙熙攘攘,已經是煙花綻放的時間了,雛森還沒有離開主街就遇到結束隊長宴會正准備回五番隊隊舍的隊長。
「藍染隊長!」黑發少女高呼,歡笑著向男子奔去。
「看來副隊長酒會也結束了呢,辛苦你了,雛森。」藍染沉靜地微笑,摸了摸雛森的頭。
女孩臉紅了,低下頭來不好意思地說,「沒有這回事……幫助藍染隊長就是我的職責……」
棕發男子笑著彎起眼睛,目光溫柔地投向夜空,「今夜的煙花,也是一如既往的燦爛呢……」
隨著一聲感慨落下,周圍響起無數禮炮聲,萬花齊放,乘著夜風直飛天穹,一聲聲炸裂中,煙花四散開來,如同鮮花怒放、五彩繽紛。
「好美啊!」雛森驚呼,指著天空一朵煙花對身旁男子說,「藍染隊長你看!那是椿花的樣子!」
變幻莫測的光影裡,雛森徒然愣住身邊並沒有那位隊長的身影。
她不明所以地看著空缺的地方。
醒酒後的吉良走了過來,疑惑地問,「剛才我就想問了,你剛才在跟誰說話呢……」
「當然藍染隊長啊!你沒有看到嗎?」
看著同伴認真又著急的臉,吉良更加困惑了,「你是不是喝醉酒了,雛森?我一直在那邊看著,從你離開酒館開始,你身邊就只有路人啊……」
少女震驚得幾乎跌倒,她踉蹌幾步在好友的攙扶下穩住身子,失神地低語,「怎麼回事,難道那只是幻覺?如果說幻覺……那……那藍染隊長呢?」
嘈雜的街區裡,誰也沒有聽到她的問句,誰也無法給出回答。
天空被煙花點亮,屍魂界的各處都能將這盛況看得一清二楚。
一刻鐘前,潤林安的山林裡,雪花落在沉睡的金發少女身上都快堆成一座小山。她抱膝坐在一顆樹下,身旁的火堆早已熄滅,寒冷似乎沒有打擾到她的休息。
雪地裡傳來輕緩的腳步聲,棕發的中年男子撐著傘從林間走來。他看著快被積雪覆蓋的小小身影,忽然嘆了口氣。
「快醒醒,神奈,再這樣下去,你會凍壞的。」藍染輕輕理去少女身上的雪粒,神情擔憂地說。
無月醒來,抬頭看見眼前為自己舉著傘的人,驚訝地睜大眼睛,「藍染隊長……您怎麼……」
男子微笑,繼續清掃著無月肩頭的落雪,「如果你是疑惑使用曲面為何還被我發現靈壓的話……你的本事頂多隱瞞副隊長……」
「我知道,可我想問的是……為什麼知道我在這裡……」
「說的是呢,你雖然休隊離開瀞靈廷,但有時也會隱藏靈壓亂跑,別以為我們不知道,只是不想太為難你罷了。」
聽完藍染的話,無月似乎有些不開心。
「不要露出一副受傷的表情啊……神奈……」藍染輕嘆,坐到少女身邊,用一團赤火炮輕輕松松地點燃了熄滅的柴火。
火星劈啪作響,橘色的火光照亮了兩人的臉。
「好不容易用您的方法重制了神川,胸有成竹的認為一定可以通過入隊測試……好遺憾吶 ,就在測驗的前一天被趕出來,我什麼都來不及證明……看來再強大也沒有用,一旦與貴族交惡,誰也逃不出這個圈子……」
「僅僅因為一只貓……」
「是的,僅僅因為一只貓。」
大雪依然落著,兩人坐在傘下又是一陣沉默。
「其實……我前幾天去更木看過那個小女孩,那時我才知道,原來彌綱代小姐怨怒未消,在事情結束之後又派人去找她……我見到她時已經奄奄一息了,她的朋友說是被一群貴族侍衛裝扮的人打傷的……小女孩拉著我的手問團子過得好不好……」金發失落地垂下遮住無月的臉,她的聲音顫抖著,不甘又憤怒,「我不能告訴她貓已經被殺了,騙她說一切都很好……她就笑著,跟我道謝,然後……」
「你覺得她的死,是你造成的麼?」棕發男子眺望著遠方,對就要哭出來的女孩說。
「我不能裝作毫不相干,頂撞貴族的人是我!如果我冷靜一點,就不會發生這些了!」無月再次抱膝,把臉埋入黑暗裡。
「這不是你的錯,神奈,你只是說出了事實而已……」藍染柔聲說道,目光落在女孩身上,「每個世界都有規則和制度,不管合理與否,世界還是會按照它自己的軌跡發展。比起那些明知不公還要隨波逐流的人,你邁出了艱難的第一步,這是件了不起的事。」
意料之外的解答讓無月心情復雜起來,她苦笑一聲,抬頭看看夜空,「想不到一向溫柔謹慎的藍染隊長會說出這樣叛逆的話……就像一個臥薪嘗膽、處心積慮的革命家……」
「姑且就當作你在誇獎我吧……」藍染動了動眼鏡,笑得意味深長,「聽說在得到召令之前你都不能回到六番隊。」
琥珀色的眼瞳輕輕一顫,「是啊,和除隊沒有兩樣,不過也無所謂,事到如今,死神的身份對我來說也無足輕重了……」
「話是這樣說,可是你的語氣很低落呢……不想再見到朽木露琪亞嗎?為了她進入瀞靈廷,還沒有達到目的就打退堂鼓,這不像你的風格啊……」
「藍染隊長了解我麼,如此自信的說出這種話……」
「我當然了解。」男子語氣篤定,「就某種程度而言,我們很像。」
他在「我們」二字上面壓了重音。
無月不禁心顫,她感覺鏡片背後那雙眼帶著深不可測的寒意,落在自己身上,比漫天而來的大雪還要令人生冷。
「待在這種地方,可見不到露琪亞……」
回過神來,無月接下他的問句,「可是,都快過去三年了,也許她早就不記得我……」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這話是你說的吧,況且不為了露琪亞,至少為了鳳凰寺你也要振作起來。他可能不希望,自己拼命保護的人被十三隊趕出來,大雪天裡為他守墓……」
「這玩笑一點都不好笑,藍染隊長。」
「哦,是嗎?」男子輕笑出聲,眼眸微眯,看上去和藹可親。
無月都禁不住懷疑,剛才在他眼裡透出的那股惡寒,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突然間新年的第一支煙花飛騰上天,啪的一聲綻放開來,五彩的花朵瞬間霸占了夜空,流光四射、滿城歡騰。
雪中的少女不由得睜大眼睛,光影在他琥珀色的眼中不停翻轉地變換。
明明不是第一次看到屍魂界新年的煙花了,但為何此時此刻,依然感動得難以言喻呢。
她如此思考著,曾幾何時,和鳳凰寺一起在屋頂上吹風聊天看星星的過往又浮上心頭。
直到在潤林安響起的禮花聲中,聽見中年男子的聲音,她突然明白,這一晚所感受到的慰藉與溫暖,都來自於他——
「神奈,若你願意……就來五番隊吧……我會向總隊申請調令。如果是我的請求,想必朽木隊長也不會輕易拒絕……」
紙傘被男子收起來了,雪花再次落在臉上,無月這才發現,藍染隊長為她撐了許久的傘。
無數煙花在兩人頭頂盛放,四目相對之時,金發少女再也無法從那春雨般細膩綿密的目光中抽回心神。
「藍染隊長,為什麼您一而再再而三幫助我……實習那晚堅持不殺我,教我修復斬魄刀,如今還要申請調令讓我回十三番隊……為什麼……我自認為,並不值得您如此擔待……」
喧鬧的星空下,無月低下頭來,不去正視藍染,花火的反光把她的金發染成其他顏色。
「那就從現在開始證明吧……你值得被我,如此擔待。」藍染的眼神和微笑都溫柔的一塌糊塗,他輕輕地環起雙臂,看著絢爛的天空輕聲說道,「不過再那之前,先讓我們欣賞完今夜的花火吧!」
內心的疑惑無法消解,無月有些心不在焉,「您還是回去吧,瀞靈廷裡應該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您。」
「這話的意思我好像無法理解,如果你是指和雛森副隊長以及其他隊長一起看煙花的事……鏡花水月,已經替我完成了……」
絢麗的煙花之下,無月穿過笑語瞥見他腰間的斬魄刀——不知何時露出了一截刀身。
此後,新年過去的第五天,總隊長室收到來自五番隊隊長藍染惣右介的申請,將原六番隊十二席官調入該隊隊籍。
總隊批准。
第二天,被朽木白哉無限休隊的神奈無月,通過入隊測試,以五番隊第七席的身份,正式留住瀞靈廷。
第14章 夢境
五番隊,主要負責救援任務,包括協助靈術院在現世遇到困難的死神,以及屍魂界戰力救援等。
隊風平穩謙和,且有著超高的戰鬥能力。
在藍染惣右介擔任副隊長時期,改革了隊制和人員待遇,成為隊長後每月開設一次書法教室,幫助隊員修身養性。
這些事情都是無月入隊之後,在副隊長雛森桃那裡聽說的。
「總之我們番隊的人都很好相處,你以後就知道了。在這之前,先去隊舍安頓一下吧。」雛森領著無月在經過對院的走廊。
剛剛誇獎完隊員和藹可親,伴著一聲怒吼,一把纏著紫色柄卷的斬魄刀就朝著金發少女飛馳而來。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無月稍一側身,斬魄刀從她胸前滑過,刺進了一旁的門梁上。
「啊!藤岡你干什麼呢!這是新入隊員第七席的神奈啊!」雛森橫眉,對著出手的黑色長發生訓斥道。
「我認識她,雛森副隊長……我和她是同時畢業的……」藤岡千夏從草地上慢慢走來,怒視著無月,緊握雙拳氣憤至極地說,「藍染隊長為什麼要讓她入隊!這個殺死了鳳凰寺的凶手,就應該在那天晚上以死謝罪!好端端地站在這裡,成為五番隊的第七席……想想就讓人不甘心!」
被罵的少女沒有說話,她拔出了藤岡的斬魄刀,轉身向前,雙手奉上,「既然想替他報仇,那我們挑個時間比劃一下吧。」
藤岡氣得臉紅,一把奪回自己的武器,「你故意的!明明知道我從來沒有贏過你!」
「哦,看來你還記得。」無月望著她微笑起來,「那就等你更強大一點再來找我復仇吧!」
「哼!一定會有那天的!」撂下一句話,藤岡紅著臉傲嬌地轉身離去。
經過此番風波,本想把無月分配到藤岡宿舍的雛森不得不改變了安排。
積雪在金色的陽光裡融化,小溪潺潺流水,鳥獸也開始現身,一切都暗示著春天的到來。
因為原第三席的調職,無月最終和寢室有空缺的雛森住在一起了。
副隊長不愧是藍染的頭號粉絲,幾乎每天都會和無月嘮叨關於隊長的事。
「藍染隊長最喜歡吃豆腐呢!啊!不是那種意義上的豆腐,是真正的豆腐!啊嘞,我到底在說些什麼呀!」
「雛森前輩,你的解釋,好像讓人更有遐想空間了呢……」
「藍染隊長在我實習的時候救了我,從那之後我就為了成為他的副隊長而努力!藤岡也是那天晚上遇難被藍染隊長救下,為了報恩才來到五番隊的!」
「是麼,看來我們這批見習死神,都欠隊長一個人情啊……」
「藍染隊長喜歡閱讀和書法,我受到他的影響,也變得喜歡讀書了……對了,神奈因為字寫的龍飛鳳舞被隊長要求要參加每月的書法教室吧!」
「這話怎麼聽都不像是在誇獎我吧?」
可愛單純的副隊長非常高興,因為第七席官沉默寡言、理性溫和,從來不會主動和別人起衝突,也會認真耐心地聽她講話。
和這樣的人住在一起,會不自覺的心情變好。
然而對無月來說,事情就沒這麼簡單了。
經過雛森副隊長的近乎洗腦的攻勢,藍染那平平無奇的老好人形像,也在她心中也變得高大起來。
不對,這樣不對。
只是一個普通的隊長而已,為何要對他說出朝聖般的敬語呢?
在雛森心中,藍染真的是神明一樣的存在麼?
無月察覺到事情的不對勁,一個下著小雨的春夜裡,她悄悄離開隊舍。
一只地獄蝶穿過朦朧的雨霧來到二樓窗口,不久後,房間內的燈火熄滅,身著便服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
他下了樓梯,沿著走廊來到一間燃著燈火的茶室,門開著,淡淡的濕氣和寒意浸入了室內。
「你是真喜歡用這種方式來見我啊……」藍染悠然說道,走進室內,坐在桌旁,與等待已久的金發少女四目相對,「今天也有重要的事要說麼?」
重重地點了點頭,無月開口,「是的,今天想請求您一件事,請將我派去別的宿舍吧!」
夜雨兮兮,藍染雙手交叉放在衣袖裡,滿眼笑意,「這是怎麼了,我看雛森高興的樣子,還以為你們相處得很好呢。」
「的確相處很好,只是……雛森前每天都在我面前念叨您的事情……關於她憧憬您這件事,我相信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雛森副隊長所做的一切仿佛都是為了您而存在……這樣偏執而專一的迷戀,在我看來,可以稱得上……病態了……」
「病態?」藍染微抬下巴,燭火將他的眼鏡照亮,明光遮住雙眸,「得知你用這種詞形容自己,雛森應該會很難過吧?」
琥珀色的眼微微凌冽,「是的,正因為如此,才要和她分開……在我反駁她、傷害她之前。」
藍染的笑意更深,「所以你的意思是,雛森口中關於我的一切,你並不完全認可。」
「我的回答和您想的一樣。」面對男子微妙的靈壓無月並不畏懼,她直視對方,嚴肅認真地繼續道,「您知道『焦距』這種東西嗎?它的長短決定了相機能夠看清多少東西,太近太遠都不行。人的眼睛也是一樣,如果靠的太近就看不清楚了,所以,為了得到正確的答案,保持合適的距離,是非常重要的。」
藍染保持著微笑,沒有說話。
少女輕聲嘆息,「雖然您三番五次出手救我,可是這並不妨礙我如何看待周圍的一切……」
夜雨漸漸大到看不清周圍了,明明是春天,卻給人仿佛夏季傾盆大雨的錯覺。
中年男子的身體放松下來,他看了看窗外沒來由地感慨道,「你到五番隊也兩個多月了吧,入隊的那天積雪尚未融合,今天花苞都長出來了……時間過得真快……」
無月垂下眼眸,警告自己不要去注意對方語氣裡微妙的傷感。
「為什麼你要懷疑雛森的話呢,她沒有理由欺騙你……」男子的聲音伴著風雨聲傳來。
無月深吸一口氣,平靜地說,「因為藍染隊長太溫柔了,太溫柔了……可是這個世界上不存在絕對的溫柔,越是溫柔的人狠下心來越是絕決,我一直這樣深信著。」
金發少女再次直視對面人的眼神,語氣堅決,「雛森前輩沒有欺騙我,而是您的溫柔欺騙了她!『沒有藍染隊長我就活不下去』,說出這種話的雛森怎麼看都很奇怪吧?我原以為她對您只是單純的迷戀,如今想來,那種眼神……分明就是被所謂信仰洗腦的信徒!」
大雨嘩啦直下,地面已經形成一條淺河。
「真是讓人無比愉悅啊!這種天氣,和看穿這種問題的你。」藍染慢悠悠地起身,高傲地揚起下頜,先前一秒感慨時間飛逝的溫柔男子似乎陡然消失。
他露出輕蔑又瘋狂笑容,犀利的劍氣響起,拔出斬魄刀,閃著寒光的刀鋒指向對面的女孩。
「本來殺掉你根本不用拔刀,但為了成全你作為死神的尊嚴,還是用它來送你上路吧。」
隨著男子起身,一股不可抵抗的靈壓將無月禁錮,她跪坐在原地突然無法動彈。
「原來是這樣啊,明明知曉雛森的迷戀還不制止她,給予少女毫無意義的期盼,因為這一切都是你需要的!」無月咬牙,神情堅定依然不肯認輸。
「果然不能放你和雛森繼續待在一起了……」男子握刀緩緩走近。
「因為被拆穿了偽裝,現在要殺人滅口嗎!」
「你在說什麼呢,神奈……哦呀,你好像看不到自己現在的樣子……」藍染的笑意深不可測,他用刀尖挑開一杯茶,茶水灑了滿桌,倒影出旁邊金發少女的臉。
「這是……這是……」無月不敢置信地盯著倒影,「虛殼不是都被清除干淨了嗎!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悄然出現白色的物體蠕動著,幾乎就要蓋滿她的全臉。
「即使我現在揮刀,也不過是解決了一只虛而已,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神奈?」男人的微笑帶著幾分戲謔之意,他舉起斬魄刀,用刀刃輕輕挑起少女的下巴,居高臨下地逼迫她和自己對視。
「能第一個看清這些東西,真是讓我太高興了……只可惜,你發現得不是時候,再晚一點該多好啊……」
「害怕現在死去麼?帶著無法實現的願望……」
「你不知道,自己一直都被當成異類監視著吧?」
「不要流淚,神奈……我可以幫你哦……只要你不節外生枝……你的尊嚴,將與我同在。」
整座房間被巨大的曲面籠罩起來,門外有執勤的隊員走過,但根本沒有人察覺到屋內兩人的存在。
藍染再次提問,「你想要活下去嗎?」
琥珀色的眼突然被淚水淹沒。
「神奈!神奈!快醒醒!」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無月忍著胸腔的劇痛,從噩夢中掙扎著張開雙眼。
瓢潑般的雨聲從牆外傳來,混沌思緒漸漸清醒,無月眼眸通紅地看著周圍幾人。
「嚇死我了,你喝著酒突然之間暈過去……」弓親摸了摸胸口,誇張地說道。
一角見她沒事,冷哼一聲回到桌邊喝酒去了。
亂菊和吉良也嘆了口氣。
「為什麼……你們都在這裡……」無月疑惑。
「誒!你不記得了嗎?我邀你過來喝酒,討論你要不要加入女性死神協會的事啊!」亂菊郁悶的抓了抓頭發,「來到這裡碰見他們幾個,大家就到一起喝酒了,誰知道你剛剛答應我加入協會,就倒頭暈了過去……可把吉良急壞了呢……」句尾她還不忘壞笑地強調一句。
被點名的男子沒有與她爭執,恢復往常冷淡的神情,探出手摸了摸無月的額頭。
「啊,好燙。」吉良輕呼,臉色微變,「自己發燒了都沒察覺到麼?」
無月在他溫熱的體溫中回神,又聽見一角的尖叫,「發熱!怎麼回事神奈,你是笨蛋嗎!發燒還跑出來喝酒!過來!我送你去四番隊!」
「一角你不要激動,喝了那麼多酒小心去了四番隊被抓去做腳底按摩……安全起見,還是我送神奈去吧……」
漸漸恢復了神智,無月想起剛才的噩夢,也許是最近聽副隊長講了太多藍染的事,有點起反作用了吧……
她在心底安慰自己,拒絕了弓親要送她去四番隊的好意,只讓他陪同到門口。
「既然你不願意,那我也不勉強。」站在屋檐下,漂亮死神聳聳肩,無奈地說。
「謝謝你,綾瀨川前輩。那我就先去四番隊了,很抱歉,今天酒會掃了你們的興致。」
「不要這樣說,你能來我就很高興了。」弓親溫柔地笑起來,關慰的眼神又染上一絲疑慮,他盯著少女的臉,皺起眉頭,「剛才我就想問的,你臉上粘的白色東西是什麼?米飯嗎?奇怪,我們今天好像沒有吃米飯啊……」
無月驚恐地後退一步,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在耳朵前面發現一顆米飯大小的碎片。
她顫抖著將碎片摘下,眼看著白色物體在指尖化成灰燼。
「那個是……虛殼麼?」目睹這一切的漂亮死神臉色驟變,他急切地望著無月仿佛在尋找答案。
噩夢襲上腦海,無月不敢看他,慌亂地後退幾步,站在雨中大喊道,「不要那樣看著我……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啊!」
「神奈……神奈!」弓親吶喊。
金發少女卻已決絕地轉身,嬌小的身影淹沒在龐大的雨簾之中。
第15章 混亂
夜雨聲疾,水霧滿城。
無月發了瘋似的往隊舍狂奔,渾身濕透,臉上水痕交加。雨水擊落了初放的花朵,地上到處都是狼狽的粉色櫻花瓣。
她腳步急促,內心越發慌亂。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見到亂菊之前不還是初春嗎!為什麼突然間櫻花就開了?
長廊的轉角處忽然出現人影,無月急忙定腳,在險些與對方相撞之時,立身旋轉,輕盈一躍倒立著翻騰入空。
春雨和落花隨著少女的動作在風中旋舞。
長發落下劃過無月的臉,就在翻身入空的那一剎那,她看見傘下男子的面容。蓬松的棕色短發,沉穩的黑框眼鏡,還有鏡片背後那深邃溫柔的眼神。
他正看著她。
躍過撐傘的人,少女單手支地,旋轉著落下地面,腳掌用力地劃過水窪,雨花四濺,形成一道驚艷的弧線。
曾經初遇的畫面從腦海閃過。
那個時候他也在傘下這樣注視著她。
但是有什麼變了——他的眼神,好像更清澈了些。
回憶一閃而過,無月正身,金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狼狽不堪得她抬不起頭來。
穿著白色羽織的男人連忙走過來,用傘遮住她,低頭笑著說,「小心一點,下雨天路太滑。」
無月沒有抬頭,沉默了一會,忽然問道:「藍染隊長……請問今天是什麼日期……」
「如果我沒有記錯……應該是四月二日,今年雨水多,現在才到晚櫻盛開的節氣……」
少女小巧的肩膀微微顫抖,「怎麼會這樣……我……」
「神奈,你哪裡不舒服嗎?」藍染輕輕握住她的肩膀,一臉擔憂。
再也控制不住崩潰的情緒,無月猛地仰起臉,臉上的水痕分不清是雨還是淚,「藍染隊長,我的記憶好像出現了偏差……」
棕色的眼眸中一絲訝異飛快掠過。
「不知怎麼了,記憶一直停留在剛剛入隊的時候,只記得和雛森前輩住在一起,聽她講了很多關於您的事……然後,然後就突然跳到今天,去十番隊取資料時遇見松本前輩……但在此之前發生的一切,我無論如何都記不起來……」
聽完少女的擔憂,藍染露出微笑,「原來你在擔心這個……你忘了麼,去年在技術開發局做過開顱手術,為了清除虛殼……畢竟傷了腦袋,出現這種失憶的並發症,也不難理解。」
「真的是這樣麼……」無月似乎心存疑慮,眉宇深深皺起。
「嘛,也許和你最近的作息有關吧。」中年男子有些壞心地笑了笑,「與你有過交情的那幾位死神,好像很喜歡約你出來喝酒呢……」
低沉的聲音裡帶著幾分熟稔的溫柔,無月不覺回神,突然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爬上她的側臉骨。
她立馬一個閃身離開藍染的傘下,高聲道:「謝謝您的關心,天色太晚我就不耽誤您出門辦事了!我先回隊舍!明日晨訓再見!」
說罷,嬌小的黑色身影瞬間消失。
「真是的……還以為我沒有看見虛的面具麼……」棕發男子低聲淺笑,眼鏡片上倒影著一片朦朧煙霧。
「晚上好啊,藍染隊長。」
一聲帶笑的問候劃破雨簾,同樣穿著隊長羽織的銀發青年從轉角處現身。
藍染看他一眼,笑道,「你來了,銀。」
前來之人,是三番隊隊長市丸銀。
他眯著一雙狐狸眼,面容好似一條毒蛇,嘴角滿是不懷好意的笑容。
走到藍染身邊,和他一同看著少女離開的方向,一副看好戲的樣子開口道,「呀嘞呀嘞,還不到一個月又開始出現寄生情況了麼?」
「是啊……上個月才清理過一次……雖然她已經不記得了……」藍染笑意幽森地看了看銀發青年,「盡管是很好的實驗材料,可是現在的她,還無法抵抗鏡花水月造成的幻覺。」
「不愧是藍染隊長,即使被她發現問題,也能利用斬魄刀的能力,把實際發生的一切變成一場無足輕重的噩夢……我確實記得,她和您討論雛森的那個夜晚,也下著這樣的大雨……」市丸銀看著夜空,說話的樣子悠哉游哉,「她第一個察覺到雛森有被催眠的跡像,為此您似乎高興了好幾天呢。」
「哦呀?表現得這麼明顯麼?」藍染不覺輕笑,轉身向流魂街的方向邁步,「有件事你好像誤會了……我並沒有對她使用鏡花水月……」
「啊嘞?」銀發青年驚呼,跟隨藍染的步伐,「這不像是您的風格啊,竟然會留下一個漏洞,只怕後患無窮……」
棕發男子悠然彎起嘴角,「無須多慮,銀。在這個被我催眠的屍魂界裡,唯一能看清真相的她就是異類……你覺得,異類說的話,會有人信麼?」
市丸銀緊隨其後,笑意十足地說,「原來如此,是為了強調她無法融入環境,由此施加更大的壓力吧?對藍染隊長來說,捉弄一個實驗物品,好像很有意思……」
「那是自然,誰讓她擁有一切特質。」棕發男子的神情逐漸冷寂下來,「被我創造的虛類寄生,這點就像黑崎一護,而親手殺死自己的摯友,這點又像極了朽木露琪亞……一個身體和心靈都被逼到極限的人會做出什麼舉動,不是讓人很期待麼?我們曾經對平子真子一行人的虛化實驗失敗了,等我拿到浦原喜助的崩玉,創造出完整的崩玉後……完整的死神虛化也必將成功……而她,將會成為虛化實驗的……第一個材料……」
「不愧是藍染隊長……」銀發青年緊隨其後,狐狸似的笑容叫人猜不清真假,「說起這個,有件事還得告知您呢……就在明天,淨化小隊將進入空座町……隊員之一,便是朽木露琪亞……」
藍染頓步,細長的眼眸中寒光閃過,他勝券在握地笑起來,「是麼,那就讓她盡快遇到黑崎一護吧,我們的計劃……也得慢慢布置了……」
市丸銀笑著點點頭,隨著藍染一起,踏進了煙雨朦朧的流魂街。
翌日,雨後初晴,日光傾城。
無月被雛森叫醒,對方喚她快起床參加晨會。
金發少女一睜眼,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臉上下仔細的搓摸一遍,確認沒有異物之後,才放心地垂下肩膀。
「你的臉怎麼了嗎?昨天晚上我就看你不停地摳摳……是不是長了什麼東西?」雛森扎著頭發猛不丁地出現在無月身後。
差點被嚇得跳起來,無月連忙擺手,「沒有沒有!就是……那個……臉部按摩!對,按摩!在四番隊學的!」
「哇!你什麼時候學會了這個!」單純的副隊長眼裡閃著花,湊過來一把抓住無月的手,「請務必教我學習一下!」
「咦——!?」她居然信了!
經過一番忽悠,好不容易擺脫了雛森關於護膚美容的狂轟亂炸,結束晨會,又以去四番隊治病為由,逃開了藍染隊長的書法作業檢查。
昨晚喝酒、淋雨、發燒,再加上對虛殼的擔憂,無月幾乎一夜未眠。這種春光燦爛的時刻,她只想找個安靜地方好好地躺上一會。
要說瀞靈廷最僻靜優雅的地方,浮竹十四郎所帶領的十三番隊,其隊舍當之無愧。
既然要去那裡打瞌睡,就順便去看看花菱吧……無月想到這些,立馬瞬步動身。
時值春盛,地處郊外、花草遍地的十三番隊隊舍遠遠看去就像一座精巧的秘密花園。
無月沿著小路一步步接近,先前想到這裡小憩的想法卻逐漸消失。
這就是她自始至終向往的番隊啊!
從得知露琪亞來自十三番隊開始,她想來到此處的心就沒有變過。即便是被六番隊內定又擅自拋棄後,安身在藍染隊下的她也時常憧憬這裡。
本來花菱入隊後,無月勸自己放棄這個想法,但此時眼見,依然讓她的內心不甘地顫動起來。
走到門口尚未進院,隱約聽到池塘邊上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啊,隊長去穿界門那裡送淨化小組離開了。」
這是……花菱的聲音……
「這次的任務隊長好像格外上心呢,不過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畢竟白哉隊長的妹妹朽木露琪亞也要去……」
「對於貴族,真的是不可怠慢啊!」
幾個女生的談話引起無月的注意,得知救命恩人此時就在屍魂界,她再也無法待在此處,飛速轉身,瞬步踏上屋脊,朝著穿界門的方向狂奔而去。
一路疾馳,在遠處望見大門尚未關閉,金發少女暗自慶幸,加快腳步,卻在即將到達穿界門時突然瞥見露琪亞和白色長發男子說話的身影。
無月激動得腳下一滑,瞬步失控,像流星一般朝著門口幾人砸去。
「去了現世一定要小心……」
「啊啊——!小心!快讓開!」
「你的哥哥……啊!啊——!」
少女從遠方飛來,一把撞在正在說話的浮竹隊長身上。
兩人同時發出慘叫,纏在一起被巨大的衝擊和慣性翻滾彈出,差點從穿界門掉了出去……
地面煙塵滾滾,無月暈乎乎地起身,看見被自己撞到躺在地上兩眼發白、鼻孔流血的男人,一個激靈跳起來,不住地道歉,「對不起!浮竹隊長!我不是有意的!這是……這……」
浮竹戰戰巍巍地坐起身來,可憐巴巴地說,「我病床上躺了十多天,今天好不容易起來送隊友們……結果就碰上你……看來得回去多躺幾天了……」
黑發少女飛奔而來,慌張地跑到隊長身邊,「你沒事吧!浮竹隊長!」關慰過男子,她又轉向無月,紫色的眼瞳突然充滿警惕,質問聲聲音高昂用力:「你是誰!」
無月有些失神,盡管做好了露琪亞不會記得自己的准備,可聽到這話時,她還是忍不住心疼了。
「你不記得我了嗎?」金發少女神色失落,「三年前的春天,你從一頭虛的手中救了我,將我送到屍魂界……」
露琪亞若有所思,但嚴肅戒備的神情,絲毫未變。
第16章 憧憬
空氣中混合著櫻花和雨水的味道。站在一地的狼狽的落花中,無月失落的眼神仿佛下著雨的深夜:「我是五番隊第七席副官,神奈無月。」
露琪亞面露驚色,「這……這怎麼可能……就算我真的救了你,短短三年,怎麼可能成為死神!?」黑發少女盯著無月的死霸裝和腰間的佩刀,瞳孔震驚得微微顫抖。
「朽木……不要驚慌……」浮竹揉了揉後腦勺,一臉疼痛,「神奈已經入隊快半年了……」
「如果從畢業時間開始算,的確是這樣,但因為受傷,其中三個月都在睡覺。」無月點頭,忍不住補充一句。
才說兩句,旁邊穿界門的負責人就開始催促露琪亞離開了。
她來回看了看二人,起身向無月點頭致意,露出一個歉意的微笑,「實在是抱歉,沒有其他意思,只是你入隊的速度太快,讓我不經意想起……一個舊時的朋友……那個,恭喜你,成為死神進入瀞靈廷,五番隊第七席,真是太厲害了!」
金發少女凝視著她,神色凝重,「我成為死神是為了見到你,為了向你道謝,然後和你一樣,成為淨化隊的成員,去現世。」
空氣好像突然靜止了。
「那……你為什麼,加入五番隊了呢?」露琪亞猶豫地問出口。
無月沉默了,一旁的浮竹跟著解釋,「其實神奈的志願很早就通過了,但是……她在畢業前就完成了始解,白哉隊長看中了她的能力,就直接被六番隊錄用……去年,嗯,發生了一些事情,藍染隊長就把她掉職了……總之……」
白發青年頓了頓,閉眼皺眉,好像有點暈眩的樣子,無月接過他的話頭繼續說,「這之間發生了太多事,有點復雜,等你回來之後,我們再聊聊吧……我也一直想來見你來著,但你一般都在現世,回來時我又常常有事耽誤……總之,今天能見到你,真的太好了……」
「朽木閣下!請快一點!穿界門就要關閉了!」
催促聲再次傳來,露琪亞也不便耽擱,朝向無月,堅定的眼神帶著幾分欣喜,「嗯!等我回來再聊吧!我也很想知道你的經歷,畢竟只用三年就成為正式隊員,真是太厲害了!那,我就先走了!」
說罷,黑發少女向隊長致禮,接著便向穿界門快步而去。
門扉緩緩關閉,白色的光芒也不停收縮,那嬌小的身影卻突然轉過來,朝著無月大聲喊道:
「我想起來了!是你!在淨化之前問了我的名字!」
亮光消失了,穿界門關閉,無月驚詫地愣在原地。
「太好了,神奈。」浮竹轉身,往來時的方向行去,微笑著對無月說,「朽木還記得你。」
「是啊,真是值得高興。」少女應聲而達,但是面色卻不似喜悅。
浮竹放慢腳步,探尋似的看了身後人一眼。
平靜地跟上男子的步伐,無月低著頭,解答了他的困惑:「明明穿界門就在眼前,我卻沒有資格跨過去……就算跨過去也不見得會幸福吧……留戀著不屬於自己的世界,受傷也是我活該……」
少女低沉的話語讓浮竹也為難起來,他們一起穿過晨光和春風,踩著碎花和塵土,眼看著就要在中庭分別前往各自的番隊。
「神奈。」白發隊長忽然叫住了正要離開的五番隊隊員。
「是,還有什麼吩咐嗎,浮竹隊長?」
看著女孩澄澈如空的眼神,青年深吸一口氣,大聲告訴她:
「其實在六番隊內定之前我就已經批准你的志願了!朽木隊長找我商量你的歸屬時,我完全可以拒絕!但是……我沒想到你對現世那樣執著……心想,有這樣的實力,去現世淨化任實在是屈才,守護瀞靈廷才是要職!所以,所以我!」
「沒事的,浮竹隊長。」少女回答得異常平靜,她彎彎嘴角,露出恬淡又無奈的微笑,「我都明白,所有人都會那樣想……六番隊環境和待遇都是最好的,能被朽木隊長看中就已經是榮耀了,初入隊列還有席位……所以,不用感到抱歉,浮竹隊長……」
在那微笑的唇瓣處,微妙的傷感緩緩擴散開來,「您只是幫我選擇了一條,更有前途的路而已……」
「其實……神奈!如果你還想加入十三番隊,我也可以向藍染隊長說明情況……但今年恐怕無法調職,至少也要等到明年……就看你……」
「勞您費心了,浮竹隊長。」無月輕輕打斷他的話,站在斑駁的花影裡解釋道,我的確很想去到您的麾下,但是……藍染隊長有恩與我,依靠他才重新回到瀞靈廷的我,就這樣跳隊的話,實在說不過去……」
聽完無月平靜的詞句,浮竹也不便多言,只得給她一個寬慰的笑容,「那好,一切隨你所願。十三番隊,永遠歡迎你!」
「是,謝謝您,浮竹隊長。」無月強顏歡笑,道謝過後,幾欲要走的腳步又再次停下,「還有個問題想請教您……請問朽木前輩此次前去的淨化地點,是哪個城市?」
「啊,你問這個啊……這次是去空座町呢,對了,就是你畢業實習的地方!」
在男子朗聲過後,明亮的琥珀色眼中笑意凝聚,化作驚訝,又慢慢變成沉寂的一片死灰。
「是麼,空座町啊……那是個好地方……」無月垂眸微微道。
察覺到女孩陡然落下的情緒,浮竹忽然打斷了她即將說出的道別語,手掌一邊摸進袖筒一邊對她說,「你先等一下!我拿個東西給你!」
然而在一陣摸索之後——
什麼也沒有拿出來……
兩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誰更尷尬。
「這……」浮竹窘迫地摸摸後腦勺,「看來只有等下次了……」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但我相信,一定是能讓人心情變好的那種。」女孩清澈的眸瞳,第一次彎成了月亮。
浮竹微微愣住,接著用輕巧的語氣說,「是的!就是這樣!下次見面我再送給你吧……啊,不對,為了讓你盡快開心起來,明天就叫人給你送過去!」
望著青年灑脫燦爛的笑容,無月說不出其他話來,只能重重地點頭應允,「是!」
櫻花亂舞,在分別的兩人之間交織成一道粉色的簾幕。
誠如浮竹所言,翌日清晨,一名十三番隊的隊士就送來某樣物品。
無月是在晨訓結束後,從藍染隊長那裡得到的。
聽他解釋說,隊士來送東西時只有他起床了,所以就由他來轉交。
晨風微醺的時光裡,女孩接過盒子坐到木廊上,看著做工精致的拼花木盒,她輕聲自語道,「不知道浮竹隊長……到底要送什麼給我……」
「不過是些哄小孩子的東西罷了。」旁邊的藍染輕笑著,將雙手放進袖筒裡,靠在一旁的木梁上。
「那也好。」無月拆開盒子,說話的神情極為認真,「對整個瀞靈廷的人來說,我不就是小孩子麼?藍染隊長,我還不滿十五歲呢……如果在現世,現在才剛剛成為高中生。」
看到少女難見的孩子氣神情,那雙向來沉靜的棕色眼眸,竟微微睜大了些。
直到無月打開盒蓋,露出裡面幾個彩色包裝時,藍染再次笑出聲,「所以我說了,不過是些哄小孩子的東西……」
不去理會隊長的調侃,無月細細地閱過盒子裡的物件:藍莓味的牛奶軟糖、抹茶味的巧克力、蜂蜜蛋糕、紅豆草餅……
忽然間,她看見一個紅色包裝的小零食,纖細的紙棒上系著蝴蝶結。
「啊!」她一聲驚呼,舉起紙棒給旁邊的人看,「藍染隊長!快看啊!這是棒棒糖!」
鏡片後的眉宇輕輕皺起,帶著無奈和郁悶的聲音從中年男子的嘴巴裡蹦出,「我知道這是棒棒糖,浮竹喜歡讓隊員給他帶現世的零食糖果回來,這點整個瀞靈廷都知道……」
「重點不是棒棒糖,是草莓!草莓味的棒棒糖!」
「嗯嗯,你要是喜歡草莓,也可以拜托浮竹隊長,要他差人幫你送回來……」
隊長敷衍的口吻並沒有影響無月的興致,她看著手中的糖果,一邊叨念著「草莓」一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藍染側目,注視著她問,「神奈,你是不是喜歡甜食,不然怎麼會因為幾顆糖果,高興成這樣……」
「不,並沒有特別喜歡……只是,許久不見,偶爾會想念而已……」
「是麼……看來你的心,一直停留在現世啊……」藍染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低聲道,「你笑了哦。」
「嗯?您說什麼?」
「我說……你看起來,很高興……」
「被您看出來了嗎?不過,我真的很高興……」無月低頭看著手中的糖果,欣喜的眼神逐漸染上一層溫柔,「其實,昨天是我第一次和浮竹隊長說話,而且我還見到了露琪亞,她正要去現世……本來我很難過,對於自己沒能去成十三番隊和現世這件事……但是浮竹隊長安慰了我,還送來這些……」
她略微停頓,又聲調沉重地補充了最後一句:
「這樣說可能對不起藍染隊長,但我……果然還是,很想去浮竹隊長那裡……」
晨風輕柔拂過,吹落一樹的花瓣,花枝殘存的樹干看上去狼狽不堪。
藍染的回答伴著花瓣簌簌而落,他望著落花,悠悠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表現吧……」
琥珀色的眼中滿是詫異。
中年男子低下頭來不再注視她,唇角依舊是安穩沉靜的微笑,聲音平靜得讓人辨不出喜怒哀樂:
「等你學會卍解,我就准許你調去十三番隊。」
第17章 意外
斬魄刀的二段解放,被稱為「卍解」。
也是斬魄刀最終形態的展現,死神可以對其能力進行更徹底、更全面的解放和使用。
但是,想要習得卍解,必須先完成斬魄刀的具像化和屈服狀,然後獲得其真名,才能真正學會。加上卍解的形狀體積不同於其他刀劍,大部分人想要完全掌握,至少要花十多年的時間。
「你剛剛鑄就了刀身,緊接著就練習卍解,靈壓恐怕吃不消吧?」
落花與春雨共舞的斬魄刀裡世界中,仰頭看著灰暗天穹的和衣青年悠然說道。
躺在地上的金發少女神色疲倦,被雨水浸濕的的衣擺破破爛爛。
聽完不動神川的話,她緩緩地閉上眼睛:「我和他約定過,成為死神去現世拯救更多的靈魂……如果一直留在五番隊,就去不了現世……而且,生前的記憶會逐漸忘記,等到十年後學會卍解,恐怕就來不及了。」
話音落下時,蒙蒙細雨變成了風暴。巨大的龍卷風拔地而起,吞噬了落花與雨,席卷整個世界。
「說來也奇怪,按照始解狀態來看,神川應該和一番隊副隊長雀步長次郎的嚴靈丸一樣,都是雷電系斬魄刀……可是,為什麼訓練了這麼多次,卍解的狀態,都和水有關呢……」
面對疑問,站在風暴中心的青年輕笑兩聲,解除了手中的刀,轉過身來對無月說,「你說的對,神川的確是雷電系斬魄刀,單單始解就能將刀身化為閃電,觸地爆炸,近遠攻擊皆可……卍解以刀為介,插入地面,引天雷閃電,白藍閃雷自天而降,貫穿天地,把對手轟至碎渣……卍解時肉身也帶電,一碰即傷……」
青年的聲音逐漸變小,語氣的笑意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幾分悔恨與困惑,「如此強大的他,怎麼會輕易被咬呢……明明擁有雷電之力,連近身都困難啊……」
聽見他的話,無月慢慢睜開眼睛,望著天空中胡亂飛舞的花瓣,漸漸陷入了沉思。
關於鳳凰寺被寄生這件事,她也一直心存疑惑。
為此,在身體康復之後她曾多番前往靈術院,詢問過白鐘和觀月二位老師當晚的具體狀況,可是並沒有查出奇怪的點。
事故現場的花菱也表示,她當時陷入昏迷,不知道鳳凰寺和巨大虛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還剩下一個人目擊者——春日琦留美。
然而已經進入四番隊的春日琦在無月醒過來之後就不曾現身,前不久,送醉酒的亂菊去四番隊時,好不容易見到她的身影,什麼話都沒來得及說,她就害怕似的趕緊躲開了。
無月不解,明明在昏迷期間,被她無微不至地照顧過,為什麼現在卻不肯與自己相見。
帶著疑問,她離開了斬魄刀的裡世界。
春分掃墓祭祖的時節也快結束了,此時屍魂界也是煙雨朦朧、層林盡染。
無名墳塚的周圍,也多出來幾分清新的綠色和遍地的野花。
最為惹眼的,是擺在墳前幾碟精致的糕點。
腌漬的櫻花樹葉包裹著粉色麻薯,是適合春天食用的櫻葉餅。
之前,無月還看到過月見團子、白玉善哉,做成楓葉和花朵形狀的練切。花菱有心,總會及時的為這個人准備好時令點心。
四月出頭,想必不久後金鍔餅還有水羊羹,也都該擺上來了吧……
無月在心裡默念著,拿起一塊雨淋濕的櫻葉餅塞進嘴裡。
雖然濕漉漉的口感不太好,但是……
就在嚼的津津有味時,思緒被草叢中傳來的輕微腳步聲打斷,她轉眼望去,只見一位同樣穿著死霸裝的妙齡女子,站在來時的小路上,詫異地望著她。
看著女子手中一束白菊,無月恍然大悟。
除了點心之外,墓前也常常看到祭奠的鮮花,快要枯萎時會被換上一束新的。
如今看來,送來點心的是花菱實果,而擺上鮮花的,可能就是面前的春日琦留美了。
「好久不見,神奈……」春日琦問好,但是面色難堪,仿佛從未料到會遇見對方一樣。
「哦……」咽下嘴裡的食物,無月也因為她的表情變得有些窘迫,「你也來,掃墓麼?」
春日琦點點頭,上前來把花束放在墓前。
她的頭發留長了,披在背後,看上去非常溫柔。
「來這裡之前特意感應了靈壓,確定沒有人才過來……沒想到還是遇上你……」長發女子平靜地笑笑,將自己的雨傘舉過女孩的頭頂,「下雨天你不帶傘,在這種地方干什麼?」
「我在……練習卍解……」無月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笑得無比窘迫。
「卍解?」春日琦一聲驚呼,剛開口想說些什麼,卻又馬上閉唇,接著露出信賴的笑顏,「不愧是你,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從來都沒有停下來過……」
無月垂眸,不知該作何回答。
「你把頭發扎起來了呢,扎得高高的,看起來精神,就像鳳凰寺同學一樣……」
聽見久違的名字,無月心頭一顫。
初見鳳凰寺時他還是齊耳短發,幾年時間,續起了長發,等到離開那天,已經有半背的長度了。
就像浮竹隊長那樣的,長發。
「是啊,因為頭發的緣故,以前還被別人當成兄妹呢。」
話音落下,兩人同時笑出聲,然後突兀的一秒笑聲戛然而止。
雨勢越加洶湧。
「傘留給你,我先回去了……」沉寂中春日琦率先開口,抓起無月的胳膊,將傘柄塞入她的手中。
「對不起,我一直躲著你,因為我很害怕……那晚的事都是我的錯,是我膽小,沒有及時去救實果……」她緊緊抓著無月的手,目光鎖住那雙琥珀色瞳孔,竭力壓低了聲音說,「這是你必須知道的事情,我一直不敢告訴你……是因為我真的,很害怕……」
注意到再一次被強調的「害怕」,無月想寬慰兩句,但是握住她傳遞來的傘柄,全身卻忽然僵硬。
纖細的手指,將傘柄攥得更緊了。
「我先走了……如果可以,請你一定要完成卍解,一定要為他,查明真相……」
最後一句留言消散在風雨之中,春日琦冒著大雨離開了,剩下手足失措的無月,感受著掌心中某件物品傳來的刺痛感。
夜深人靜,待到旁邊的雛森睡著之後,金發少女縮進被子裡,拿出了早前春日琦用遞傘為由,悄悄塞到她手心裡的紙條。
日常躲避著她,卻又必須用隱秘的方式傳遞給她的信息,一定極為重要而危險。
在被子裡小心翼翼地點燃了指頭大小的赤火炮,借著火光,她看清了信上的內容。
那晚的事春日琦再次道歉,並揭露出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當我提筆時就已決定,這封信將時刻跟隨著我。作為那天晚上唯一的見證人,對於我所看到的事實,感到非常害怕……」
「鳳凰寺同學的死,並不僅僅是寄生那樣簡單……」
「在他即將斬殺巨大虛時,有一小束白光刺進了他的腿,然後他瞬步失利,摔倒在屋頂上,才被巨大虛咬傷……」
「這是我昏倒之前所見景像,雖然不能確定白光來源及具體成分,但能傷到靈體死神的類似攻擊,恐怕是死神所學之鬼道……」
「神奈,我擔心作為目擊者會被抹殺,所以不敢與你明說,也不敢表現出對此事的懷疑,因為能用簡單一擊扳倒靈壓爆發的鳳凰寺,我相信,一定是瀞靈廷中極為強大之人……」
「神奈,請你原諒我的懦弱,今後無論作何選擇,請多加小心。」
……
被子裡的小小光暈熄滅了,黑暗中,讀完信件的女孩屏氣斂息,她攥緊了紙張,眉宇深深皺起。
如果春日琦的推測是正確的,那麼所謂在瀞靈廷中的「強大之人」,無論是護廷十三番隊、鬼道眾、中央四十六室,靈壓與死神技能最高的,只有隊長級別。
照此推斷,只要查到當天晚上來到現世,或者記錄顯示人在瀞靈廷,但沒有目擊者和不在場證明的隊長就好了。
可是為什麼要陷害一個見習死神呢?
以天才著稱的鳳凰寺應該為瀞靈廷重用才是,也就是說,殺掉他的人,一定與瀞靈廷利益相悖。
與死神為敵的,某位死神隊長?
想到此處,琥珀色的眼眸被驚恐淹沒,無月猛然起身,丟開信件,召喚出破道之五十四廢炎,將它燃燒殆盡。
看著空中那團即將消失的圓盤狀火焰,混沌腦海中緩緩浮現出一張熟悉的面孔——在落花和雨交相輝映的夜晚,那個撐著紙傘向她走來的,眼神溫柔的男人。
剎那間,小巧的面孔上滿是惶恐。
「當晚除了我們靈術院的師生之外,去現世的,也就只有五番隊的救援成員。
他們在完成救援之後,要上交所有彙報材料,你只要去十番隊的資料庫找到當晚的記錄,就可以知道發生了什麼。
因為發生了死亡事故,所以詳細的現場報告、證詞、統計,所有一切都應該在裡面。」
白鐘老師的話在腦袋裡翻來覆去。
寂靜的深夜之中,難以入眠的少女發出了無人能聞的嘆息聲。
如果凶手是那位隊長,自己還有勇氣和他刀刃相向麼?
第18章 拔刀
「小心!神奈!」
「呃!」
隨著撞擊波動聲振屋瓦,金發少女揮刀抵御,白藍色的破道光焰從中裂開,變作數條光繩飛速擊向周圍的防御壁。
光屑隕落,靈子飛散。
「好厲害啊!不愧是神奈七席!」
「僅用斬魄刀就擋住了雛森副隊長的雙蓮蒼火墜,看來用不了多久,又可以晉升席位了呢……」
「是啊,下月要進行年中測評,席官之間的戰鬥又有看頭了。」
在圍觀隊士的竊竊私語中,被撞在牆邊的無月咬牙站起身來,發繩在震擊中裂開,金色長發狼狽地四散低垂,讓滿身傷痕的她看上去愈加楚楚可憐。
「你在戰鬥中有些心不在焉哦,雖然日常練習沒有太大影響,但到了測驗可就危險了。」上臂綁著袖章的包子頭少女收起武器,體貼地笑起來,「藍染隊長就要從靈術院回來了,我先去准備茶水,你也和我一起去茶室休息一下吧!」
雛森的笑容和往常一樣清透爽朗,落敗的少女卻無法灑脫地給出回答。
察覺到無月的猶豫,雛森輕輕嘆息著,向她走近,「發生什麼事了麼?神奈,最近好像和藍染隊長疏遠了很多呢……」
「沒有這回事吧……況且,我和他也沒有關系很好……」無月埋頭,不想讓對方看見她推解時難看的神情。
「真的是這樣嗎?」雛森不以為然,「其實我一直都很好奇,入隊的前三個月裡,你和藍染隊長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讓你氣憤至此,不僅大呼小叫,甚至和他大打出手……」
無月聞聲,臉色驚訝得僵作一團,「你說什麼?我和藍染隊長……大打出手?」
「是啊!不過你因為手術後遺症造成失憶,可能不記得了吧……」雛森輕聲感嘆,又不覺神色凝重,「本來看你和失憶後和隊長的關系緩和了些,我也沒想多說什麼……可最近一段時間,你們之間的氣氛越加緊張了,所以我才……」
憧憬藍染的少女倏忽伸手,將無月受傷的手掌緊緊握住,誠懇地說道:「那個……藍染隊長非常地體恤後輩,如果你覺得他做了傷害你的事,那一定是你的錯覺!」
琥珀色的眸子猛然聚集,「錯覺?」
「是的!」雛森的手勁加重了些,語氣也變得急切起來,「藍染隊長或許說了些你不愛聽的話,但那一定是為你好!我都知道的……隊長他……他非常地重視你……」
「哈?為我好、重視我?」無月莫名覺得心底發慌,她強硬地掙脫雙手,向後退步,「你在說什麼呢,雛森副隊長……」
「事實就是這樣的!藍染隊長為了你申請調令,為了你親自去找浮竹隊長!請他差人從現世……給你帶草莓回來!」
五月的天氣格外明媚,日光帶著春末初夏特有的燥熱傾灑在花園裡,連同藍紫花苞的繡球花都垂了葉子。
無月驚詫地望著眼前的女生,嘴巴張張合合,卻吐不出一個字來。
「這個月結束……就很難有草莓了……」雛森顫抖著雙肩,說話的模樣幾乎要哭出來,「所以神奈啊,請你一定,不要做出讓藍染隊長傷心的事情……」
在雛森前輩虔誠到略顯可怖的眼神和仿若朝聖者的敬語之中,無月驚恐後退,脊背抵住牆壁,一股與艷陽天毫不相符的寒意朝著她逼迫而來。
是麼,原來是這樣啊……
落入黑暗深淵的記憶,如同碎片般緩緩拼湊起來,耳畔恍惚響起風雨之聲和那個男人低沉又魅惑地嗓音:
「果然不能放你和雛森繼續待在一起了……」
「能第一個看清這些東西,真是讓我太高興了……只可惜,你發現得不是時候,再晚一點該多好啊……」
「害怕現在死去麼?帶著無法實現的願望……」
「你不知道,自己一直都被當成異類監視著吧?」
「不要流淚,神奈……我可以幫你哦……只要你不節外生枝……你的尊嚴,將與我同在。」
丟失的記憶和恐懼一同占據金發少女的身心,那個男人的身影揮之不去,她忽然捂下半張臉,生怕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出現,被周圍的人看到。
「怎麼了?你不舒服嗎?」副隊長關切地上前詢問。
無月的身體卻突然僵直,她愣了兩秒,接著狠狠推開雛森的手,埋頭向著庭院的出口快步走去。
「藍染隊長,上午好!」
「隊長!靈術院的課程已經忙完了嗎?」
隊士們激動的聲音從院外漸次傳來,身著白色羽織的中年男子,帶著一臉清爽溫柔的笑容走進演武場,與周圍的人互相問候。
廊下的金發少女腳步飛快,右手抓住了青藍色的刀柄。
陽光的那位隊長,幾乎裝戴著神聖光環。他氣定神閑地轉身,目光落在不遠處陰涼的走廊下。
一聲劍氣閃過,雪白的刀鋒在無月的控制下飛速出鞘。
「今天有些燥熱,您要用點涼茶嗎?」隊士的關切聲逐漸成為模糊的背景音。
鏡片下那雙明眸忽然被少女直奔而來的身影占據。
「混蛋——!」
無月大呵,一個瞬步閃至空中,以不可視的速度陡現於藍染上方,舞動的刀刃帶著憤怒和不甘,直直劈向他的臉部。
陽光失色,人群震驚。
「呵。」藍染輕微一笑,抬手而上。
巨大的靈壓激蕩開來,風暴正中心,沉靜的男子僅用兩只手指,就輕松地抵制住從天而降的攻擊。
「哦呀,神奈,你這是干什麼呢……」他微笑著,手指稍稍用力,倨傲且霸道地將刀身壓至一旁,溫聲道,「向隊長拔刀,可是重罪。」
「事到如今你還要裝好人嗎?我已經全部想起來了,那晚的事,還有整個月的事!」無月怒聲道,「你明目張膽告訴我的那些關於屍魂界的陰謀,讓我確定了一件事……與瀞靈廷利益相悖的人,就是你!」
「是麼?」藍染輕笑,「雖然不明白你到底確定了什麼,不過還是得恭喜你恢復記憶,畢竟被你遺忘的那個月裡,我們之間發生了太多有趣的事。」
「閉嘴!你這個偽君子!」
無月聞聲突然怒不可遏,旋轉刀柄再次揮刃,青色靈壓瞬時瘋狂地湧向劍端,巨大的弧形鋒面橫向形成直逼前方。
建築擊潰的聲響震天動地,一眾房屋崩塌傾倒,蒙蒙灰塵中卻不見那人身影。
背後卒然襲來冰冷又熟悉的壓迫感,少女雙手握刀飛速轉身。兵器相撞的聲音響起,剎那間靈壓炸裂、火光四射。
「哦?現在已經可以靈敏地判斷出我的行動方式了麼?」被打斷攻擊的隊長輕聲淺笑,手中原要砍向女孩後背的刀鋒被她敏捷地避開,兩柄刀身在空中緊扣出一個犀利的十字。
「真是不錯的反應速度,總之,就先褒獎你一下吧。」
面對單手持刀便已占上風,還要挖苦取笑她的藍染隊長,無月心知無法取勝,立刻瞬步後移,飛閃至演武場的邊緣,當即解放斬魄刀:
「自蒼穹降臨的神明啊!拯救他、抹殺他!綴凌於世吧!不動神川!」
剎那間,蟲聲立止,晴空驟暗。
天光被狂舞湧動的烏雲遮蔽,整個瀞靈廷陷入風雨欲來的黑暗氛圍中。
層雲相碰,雷聲四起,所有人都驚愕地睜大眼睛。雲之漩渦的中央,一道青磷電閃朝著少女指天的刀尖俯衝而下,宛若青龍繞柱,瞬間將斬魄刀吞沒。
閃電與刀同時消散,淅瀝小雨從烏雲密布的天空中飄落。
看著失去武器的神奈七席,藍染啞然失笑,於紛飛的雨絲中扶了扶眼鏡,「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你的始解,但雨神之力和溶解大氣中的靈子化為自己靈壓這點,確實令人稱奇……可惜的是,看上去聲勢浩大,但實際上並沒有強大的攻擊力啊……」
「是麼?」無月陡然冷笑一聲,「可惜的是,已經不是那時你認識的始解了!」
少女的嘲笑讓藍染頗感不悅,他嘴角掛著不屑一顧的微笑,正身直面對方,微揚下巴,擒刀正要上前時,雨絲墜落周身,肩頭的羽織卒然開裂。
「什麼!?」
向來穩操勝券的男人首次面露驚色,轉瞬之間衣衫就被雨水撕裂得凌亂不堪,就連在外面的手臂指背上流淌的液體,都帶著令人不安的血腥氣息。
「現在你還覺得,沒有攻擊力嗎?」無月沉聲道,忽而向身側抬手、凌空握拳,一道磷光從掌中穿過,水晶般通體透明的太刀驟然形成。
只見她旋身揮刀,半空中的雨滴聚攏而來,隨著刀尖舞動的軌跡化作注滿靈壓的晶瑩月牙,野蠻而瘋狂地包圍了藍染。
位於獵殺範圍的中年男人並不閃避,抬手吟道:「縛道之八十一,斷空。」
聲落之時,巨大透明的防御壁拔地而起,硬生生將進攻的月之水刃攔截。劇烈的撞擊使得靈壓爆裂,藏在四散的雨花和不可見的靈壁上,砸出一面洶湧的水牆。
「你應該清楚,無論怎樣努力,你的刀刃都不可能碰到我。」
水花墜地,對面的男人從容取下被雨霧沾濕的眼鏡,用手掌梳開眼角的碎發。在他抬眸之時,隔著迷離的雨簾無月也能看清那溫柔到有些駭人的笑容。
曾經在他身上感受到的一切溫暖都消失不見了。
原來這才是他的真面目。
那個春雨深夜裡與他獨處交談的後續,也再次籠罩住心扉。
雨夜浸潤著泥土和冬草腐爛的味道,虛面出現了,鏡花水月挑著她的下巴。
第19章 卍解
被曲面隱藏的房間裡,滿是詭異可怖的味道。
仿佛所有的恐懼都在那一瞬爆發。
眼看藍染微笑著靠近,被靈壓壓制的無月卻做不出任何反應。
在對方輕碰到面具的一瞬,骨質物體煙消雲散,修長的指尖與少女的面頰,僅在毫釐之間。
「這種姿態要是被其他人看到,該如何是好。」他再次倨傲地俯視金發女孩,眼神中跳動著勃勃野心,「他們可不會像我這樣,三番五次對你手下留情啊……」
無月眉宇緊鎖,肢體鎮定如常,眼神卻是無法掩飾的慌亂。
「想知道為什麼嗎?」
藍染說話的模樣,一如既往的溫厚純良。
他坐到茶桌的旁邊,拿出藏於袖中的手帕,自然而然地擦拭掉即將掉落在女孩膝上的茶水。
沒有理會無月的後退動作,他繼續語調悠揚的地解釋:「你知道自己是以什麼身份留在瀞靈廷麼?五番隊七席?真是個笑話,那不過是為了控制你而套上的枷鎖而已……」
「你應該也發現了,最近幾天在你的臉上形成的白色物體……」
「虛的寄生哪有那麼容易清除,你的靈魂已經被改造了,而現在的你不過只是屍魂界為了研究死神的虛化而留下的試驗品。」
聽完藍染的話,無月的眼睛睜得極大,震驚得說不出任何話來。
「真是可憐啊,被所有人蒙在鼓裡……在你接受手術時,護庭十三番隊正副隊長召開了秘密會議……能力優秀又膽識過人的你,瀞靈廷非常需要,但出於對你被寄生過的擔憂又不敢輕舉妄動,所以總隊下達了命令——『一旦虛化,立即斬殺』……你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麼?」
男子輕聲反問讓女孩打了個冷噤。
領會過來的她忽然無力地垂下肩膀,仿佛一直以來支撐自己的某樣東西猛然間消失了。
作為死神的她要為屍魂界鞠躬盡瘁,可一旦出現問題就要被聯合抹殺。
這種鳥盡弓藏的做法,果真是這個地方的風格啊……
低垂著腦袋,無月感覺自己仿佛遭到背叛,她情緒低落又倏忽啞然失笑,「原來如此……難怪在我醒來之後,遇到的那些正副隊長都對我莫名關心……」
她的腦海裡浮現出朽木、阿散井、吉良、松本的身影。
還有邀她吃飯喝酒的弓親和一角,位列前席的他們,一定也從草鹿八千流副隊長那裡知道什麼了吧……
明明在初離開之後一度消沉的她,因為旁人的好意,已經打算安安心心地留在屍魂界了。
回不去現世也不要緊了。
在這裡,我也能有期待。
明明這樣充實過。
可這一切都是假的!
他們嘴巴裡說出的話,他們身體做出的事情,並不存在所謂的「真心」,在一些不知情的情況下,或許還會把她作為談資,嘲笑她、可憐她,站在道德的高地上指指點點。
一定是這樣!
雨聲嘈雜,萬物哀鳴。
「看你的神情,好像已經想通了。是啊,得知自己只是被利用的棋子,無論誰都會難過吧……」
男子的聲音是雨夜中最不相符的一處,無月慢慢抬眼,語氣冷淡地對他說:「那麼你呢,你又想怎樣呢……現在的我對你來說也有利用價值嗎?這就是新年那夜你說的,要我向你證明的事麼?」
「這樣冷漠是會讓我傷心的,畢竟我從來都不想傷害你。」藍染再次露出人畜無害的善良笑容,「一直以來,我不是都在幫助你麼?我就站在你身邊,神奈,為什麼還沒有察覺到呢,我可是你的同伴啊……
「就讓我們一起推翻它吧,這個將你棄之如履的屍魂界!」
琥珀色的眼中倒映著棕發男子英俊又生冷的面龐,「你以為我會信麼?明目張膽的說出這些事,你就不怕我讓其他人知道你的真面目嗎!告訴雛森,告訴其他隊長!」
「多余的擔心。」將雙手交叉放進袖筒,藍染自在地坐在一旁,看著無月,怡然自得地說,「雛森已經被我完全催眠了,她永遠不會違背我的意志……況且整個瀞靈廷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存在與否,都不會造成任何影響……」
「這……這怎麼可能!」
「哦呀,看樣子你好像還不知道呢……我的鏡花水月是幻覺系斬魄刀,一旦看過完全的始解過程,此後在任何時候,只要我解放斬魄刀就會陷入完全催眠當中……遺憾的是,當年在靈術院斬魄刀演示課程上,你打了個哈欠,錯過了鏡花水月的始解過程。」
「所以……你無法對我進行催眠?」
「是,一開始為此略感困擾,但日後發現這樣也不錯……畢竟,精心策劃的戲劇沒有觀眾,再好的表演也沒有意義,不是麼?」
中年男人眯眼微笑,背對著雨簾和天光,沉浸在黑暗中的臉讓人不寒而栗。
「神奈,不要對這個腐朽的屍魂界有何期待,僅僅是去現世的願望,我輕而易舉就能幫你實現……不過在那之前,先作為我的觀眾,好好欣賞這出戲吧,被瀞靈廷利用和背叛的你,一定會明白我……」
留下這句話,藍染微笑著解除了壓制無月的靈壓和曲面,悠悠起身拂袖而去。
深夜好似走進了更深的黑暗中,被突然告知一眾真相的女孩,陷入無解的境遇裡,久久無法回神。
從那一晚開始明白了藍染真面目的無月,並沒有聽他的話乖乖就範,她嘗試過與其他死神溝通,告訴他們藍染將要叛離屍魂界。
可是沒有一個人相信她的話。
氣急敗壞的她也和藍染單挑過好幾次,結果每次都被一招秒殺,還被他關在隊舍全程監視著寫悔過書。
難道這就是他口中有趣的事?
無月在心底發出冷笑。
就在知道她與藤岡有矛盾之後還強行把她們放到一組,導致書法課上兩人大打出手、互摔墨盒,讓周圍同學一並遭殃,並被藍染命令站在廊外罰站之後,關於他是一個有著惡趣味的男人這點她就已經充分認識到了。
雖然很想教訓他,但苦於沒有證據也無力反抗,無月只能忍氣吞聲。
直到從春日琦那裡得知實習當晚的意外,練習的這天通過雛森異樣的表現而恢復記憶。
當晚唯一出現在現世的隊長,與瀞靈廷利益相悖的人——藍染惣右介!
雨聲淋漓不止。
纖細的手指緊緊抓握住刀柄,無月一咬牙,發出撕心裂肺的吶喊:
「我知道不是你的對手,但也要竭盡全力打敗你!誰管你和屍魂界的恩怨,我要的,是為他復仇!是你害死了他,我已經無法原諒你了,藍染!」
面對女孩出離的憤怒,被控告的男子卻陡然失笑,「真想不到,你居然會說出如此虛偽的話,之前可沒看出你有多珍視他,在他死後卻拼命叫囂著復仇,不覺得自己……很可笑麼?」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無月嘶吼著,手背上青筋暴起,「你根本不了解,也沒有資格對我們的關系評頭論足!」
隨即她眼神一凜,調轉刀鋒,刀尖狠狠穿透了地面,大喊一聲:「卍解!天罰之刃,萬神悲鳴!」
話音剛落,只見數道磷光自劍身而出飛掠過土地,剎那間,無數條青閃爆裂開來,在金與藍的碎炎之中直奔天際。
與雲層相碰之時,天空驟然漆黑一片,狂風四起、雷聲大作。
先前迷蒙的細雨,陡變澎湃洶湧、密密麻麻,如同萬千刀刃般俯傾而下。
瓢潑大雨中凝結的靈子越來越多,淋雨的藍染身上也出現了更多的裂痕與傷口,他的臉部和手指汨汨流血,卻也只是漠然地站在刀雨中絲毫不閃躲。
「僅僅將雨水作為刀刃,和千本櫻一樣的復數變化,又有什麼用呢……」男子聲音低低的,分不清是嘲笑還是自語。
雨水多到快漫過腳背,手中透明的斬魄刀已經消失,站在滂沱大雨中無月抬頭,靜靜注視著眼前的男人:
「下雨是個非常復雜的過程……一開始要變天、起風、打雷,小雨慢慢變成暴雨,最後才能形成風暴和洪流,才能摧毀天地……不動神川是個任性又驕傲的家伙,要想解放它,就必須按照它的步驟來……只可有一點你會錯意了……」
女孩的聲音漸漸變小,整個身體開始慢慢褪色,仿佛就要變得透明。
「它的能力並不只是控水,而是將使用者變成容器,以水為媒介,吸取和自身靈壓同等量級的靈子,並轉換成靈壓,從而達到強化的目的……換而言之,新的靈壓融合擴大之後,就會汲取更多的靈子,千倍萬倍的無限增加……」
「無限」二字,讓女孩的能力聽上去無懈可擊。
「哦呀……死神的卍解需要極大的靈壓消耗,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輕易使出,即便是解放也要速戰速決,而你,不僅沒有消耗,反到越來越強……這還真是棘手的能力……」藍染輕笑出聲,神情淡定自如,又假裝疑惑地問,「那你的身體是怎麼回事呢?看樣子好像正在變成水,因為靈壓太強無法承受而遭到反噬了麼?」
面對男子的嘲諷無月不予理會,「看來有一點我忘記說了,不動神川不屬於雷電系,也不是流水系,始解時斬魄刀消失,卍解時主人消失……」她語氣淡淡地解釋著,全身已經變得完全透明:
「在靈壓超越承載能力時,以主人靈魂獻祭,來換取刀靈的實體化,從而獲得替身攻擊……不動神川,是獨一無二的——獻祭流斬魄刀!」
隨著鏗鏘的尾音結束,少女的身體驟然變成一座水像,溶解在傾盆而落的雨中卒然墜地,化作一片洌艷水花驀地四散開來。
女孩在眼前消失了,棕發男子訝異地睜大眼睛。
遽然間,犀利的劍氣於身後襲來,回神而來的藍染立馬擒刀相向,誰知對方速度極快,他尚未轉身,一柄凝聚著強大靈壓的透明斬魄刀,就以風馳電掣般的速度,刺穿了他的胸膛。
「呃!」中年男子吃痛地低吼一聲,在對方拔刀之時迅速揮刃反攻,不料竟被那人靈巧避開,刃上的靈壓僅僅擊潰了他臉上的狐妖面具。
藍染也審時度勢,捂著鮮血淋漓的胸口閃身瞬步後移。滂沱大雨中,一貫游刃有余的男人終於露出了怫郁不滿的神色。
眼前那穿著同樣的死霸裝,但身形高挑、體格矯健的人——根本就不是神奈。
「你又是誰。」
藍染的眼神異常憤怒,語氣卻是一如既往的高傲平靜。
被質問的男子留著及腰的金色長發,他倏忽朗笑兩聲,回答對方的問題,「雖然第一次以這種形態出現有點不好意思,但你既然想知道……」
金發青年抬手,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摘下臉上只剩半張的狐妖面具。
「面對這張臉,你認為我是誰呢……」
假面之下露出了那張清秀出塵的俊美臉孔,看著似曾相識的神貌,褐色眼眸中驚異的神采變化莫測。
不可能!
藍染不禁握緊了刀柄,低聲道:「你這家伙不可能是……鳳凰寺初!」
「嘛,隨便你怎麼想……現在的我,只想順應她的意志,將你擊潰而已!」
金發青年凜聲一落,雷閃轟鳴霎時震徹雲霄,磷光閃電從天而降,曲折的青色線條帶著火光和雷暴,纏繞住他用刀刃控制的靈壓瀑布。
天地之間的雨水飛騰而起,水電交彙一時間威力無窮。
只見天瀑旋轉,一條青水巨龍憑空而現,裹挾著幾欲沸騰的無盡閃電,呼嘯著向藍染衝去。
第20章 群架
黑雲壓境,風橫雨狂。
數條暴風漩渦從天而降,雨水被吸引著向天翻湧,壯觀無比的龍吸水瞬間拔地而起,扭動著身軀,殘暴凶猛地橫掃一片。
屋瓦在暴風雨的摧殘下轟然崩塌,圍觀死神們登時亂成一鍋,有人急著逃跑,有人趕去求救,但在藍染拔刀時就被催眠的眾人,還以為這只是隊長對神奈七席卍解能力的測試,即使場面失控慘不忍睹,也無人上前阻攔。
面對奇襲,藍染召喚出百萬盾,抵擋住了青龍的電閃暴擊,強大的靈壓觸地爆炸,一片星火和爆炎轟鳴作響,瞬間擊垮周圍所有建築。
「這還真是難看啊,我可不想為你們兩個承擔破壞公物的罪名。」看著一攤殘垣斷壁,衣衫破敗不堪的男子不屑地說道,「接下來,讓我們去無人打攪的地方繼續吧。」
說罷,他一個利索的瞬步消失,以眨眼之速瞬立與漆黑的雨空,站在大氣靈子凝結而成的平面上,半垂眼簾倨傲地打量著地面上的人。
接受挑釁的金發青年輕笑一聲,突然變成一灘雨水融化在厚重的雨簾之中。
褐色的眸子裡再次顯露出驚色,然而面前的大雨卒然被撕開,雨水融化之際還留於地面的青年,此刻卻已然握刀直奔他的心髒!
「你在看哪裡啊!」刀靈發出嘲笑。
藍染鎖眉,瞬時發指眥裂、怒火中燒,立即橫刀相抗,並同時爆發駭人的靈壓變守為攻,刀劍互擊的聲音響徹虛空,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先前稍占上風的對手逼退甚遠。
青年不甘示弱,再次襲來與藍染近身相搏。
一場生死難料的戰鬥猝然爆發,兩人你來我往、相互試探,令人牙酸的斬魄刀嘶鳴不絕於耳。
激戰的招式雖然簡單淺易,卻威力十足,互不退讓的靈壓就像兩匹猛獸,在滿布雨刃的空中咆哮撕咬,勢必要在自己倒下之前咬斷對方的喉嚨。
此時的屍魂界也緊急出動。
四番隊的人員立刻趕赴現場,救助被靈壓雨箭誤傷的人員,數位正副隊長聞聲趕來,幫助疏散人群,召喚出鬼道防御天空中失控的刀雨和龍卷風。
半空中對戰互擊,速度快到出現殘影的對手們,根本沒有留給其他人出手的余地。
雛森副隊長也趕來援戰,始解斬魄刀飛梅,發動無數火球遠程進攻。
即便爆炸範圍巨大,但對於滿天蓋地的靈壓暴雨來說,根本就是隔靴搔癢。粉色的火球與颶風剛剛現形,就被一條水之巨龍張口吞噬,緊接著風雨呼嘯,飛梅的主人也被巨龍穿腹而過。
「雛森!!」
吉良及時出現,將身負重傷的黑發少女一把抱入懷中。
此時三番隊隊長市丸銀也凌然現身,使用遠程攻擊型斬魄刀神槍,偷襲金發青年,不料對方絲毫不閃避,任由槍頭刺穿心髒。
「哦?竟然沒有躲開啊……」狐狸眼的銀發男子用怪異的關西腔發出感嘆。
一旁的吉良震驚地睜大眼睛。
只見金發青年冷笑一聲,受傷的胸口在雨中迅速愈合。
「忘了自我介紹了,我是神川,不動神川,繼承了兩位主人意志的斬魄刀……」大雨傾盆,說話男子的身體卻沒有沾濕分毫,他一眼掃過二人,聲音婆平淡如常地強調:
「我不過只靈力的具像化而已,不會流血也不會痛,在戰鬥時就如同單方面輸出,無論你們怎樣攻擊,都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碰到我。」
話音剛落,一道金色的靈光炸然出現,刺眼的光亮幾乎撕裂天地。
「啊哈哈哈!太有趣了!」隨著一聲粗魯蠻狠的狂笑,身材碩大精悍、一身破爛羽織的男人陡現空中。
鈴鐺叮叮作響。
省去無聊的寒暄,他大笑著揮刀直向神川,兩人隨即在空中大打出手。
「讓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強!斬魄刀實體化?真是有趣!有趣!」
粗獷的男人放肆進攻,然而碰到青年身體的感覺仿佛砍在雲朵上,飄忽又不真實。
他越發興趣盎然,戰況也由此陷入膠著。
一陣刀光劍影之中,白發青年突然出現,急忙站到藍染身邊,略微喘息著對他說:「只是日常練習而已,你們隊怎麼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啊!」
側眼看了看他,藍染熟練地說謊解釋:「是啊,浮竹前輩,也不知道為什麼,神奈的卍解好像忽然失控了。」
「那個青年是卍解的實體化嗎?這還真是難辦!」浮竹望著空中激戰的十一番隊隊長更木劍八,語氣擔憂地繼續道,「雖然更木隊長靈壓強大,但也耗不住單方面消耗,對方正在不斷地吸取靈子,在這個用靈子構成的屍魂界裡他如魚得水,無限靈壓攻擊,根本就是無解的存在。」
面對前輩的憂慮,藍染不以為然,「如果只是單純的靈壓無限,那確實讓人無解……可神川是以水為媒介,轉換靈子為靈壓的……鬼道沒有辦法突破,但物理攻擊上面我們尚有對策。」
浮竹聞聲恍然大悟,「也就是說,消除這些水分,就可以削弱他的力量!」
「這個……事實究竟如何那就未可知了……不過試驗一下,也無妨……」
「好!你說的對!」白發青年驚呼,隨即朝著地面上正在維護秩序十番隊隊長日番谷大喊一聲,「冬獅郎!快想辦法凍住這些雨水!它們是神奈斬魄刀靈壓的源泉!」
雖然不太明白浮竹隊長到底是什麼意思,白發青眼的少年看看空中打得難分難舍的二人,倏忽皺眉,也不再多問,即刻拔出背於身後的斬魄刀,大呵一聲:
「端坐於霜天吧!冰輪丸!」
始解語響,空氣驟然變冷,一條冰晶巨龍憑空現身,白色雪霧瞬間凍結了周圍的雨水。
少年一揮刀刃將其插入地面,頃刻間,地面的積水統統凝結成冰。
紅眼的冰龍飛入空中,吞吐著浩瀚寒氣,在劍八控制住青年動作時,一舉張口,將他吞入冰雪之中。
隨著神川的消失,雨水也在寒冷中凍結,變成一根根透明的冰箭,砸在同樣成冰的地面上。
天空中的烏雲失去支柱,漫無目的地散去。先前昏暗潮濕的氣氛,因為陽光的出現也逐漸溫暖起來。
「唉,總算是結束了。」看見一切塵埃落定,浮竹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珠,卸下重擔似的嘆息一聲。
除了更木劍八叫囂著沒打夠之外,周圍其他隊長都松了口氣。幾人還有事物要處理,使用瞬步四散離開了,只有藍染立於原地若有所思。
既然不動神川的實體化被打斷,那麼消失不見的神奈去哪兒了?
他靜靜思考著,眼神驟然變得冰冷。
地面上,救下大家的日番谷解除了冰輪丸的始解,巨龍在朝下的路徑中逐步化成雨水消散。
看著慢慢失去形狀的龍身,白發少年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
青色的瞳孔遽然收縮,他突然朝天上的人大叫道:「別發呆了,藍染!那家伙又出現了!」
冰龍殘骸應聲而落,強盛的劍氣從龍腹中爆裂開來,冰晶炸裂,金發青年再次從中現身。
藍染眼神凌厲,揮刃迎面直上。
劇烈的武器相抗聲震耳發聵。
就在天空中二人短兵相接,周圍眾人以為實體化的斬魄刀要卷土重來時,一位長者雄渾有力、滄桑威嚴的聲音於虛空中乍然響起:
「森羅萬像。皆化灰燼!流刃若火!!!」
話音未落,天空中陡現出光頭長須、臉刻刀疤、身披隊長羽織的老者,只見他凝神屏氣一舉拔刀,利刃出鞘,刺眼的火焰明光自刀鞘奔湧而出,一片橙紅火海幾欲吞噬天地,龍卷型炎壁卒然現身,直逼空中纏鬥的二人。
藍染見狀,幾揮刀鋒,強大的靈壓劍氣一時逼退金發青年。
就在神川意欲反撲之時,棕發男子陡然消失身影,炎壁從四面八方聚攏而來,像一張逐漸收閉的手掌,疾風和烈焰瞬間包裹住青年。
火焰鋪天蓋地、旋轉燃燒,灼熱的光舌遮天蔽日,將空中與地面凝結的靈子冰晶全數升華成水蒸氣,無數霧絲在熾烈的溫度中奔騰上天,失去水分的地面赫然開裂,陡變一片天旱之相。
靈子源泉被總隊長山本元柳齋重國一刀斬斷,隨著水分的蒸發,空中的龍卷炎壁將金發青年焚燒殆盡後,也盡數消散。
然而惡戰結束,五番隊隊舍連同周圍其他建築變作一片斷瓦殘垣,無數隊員因為承受不住總隊長的靈壓而身負重傷,現場哀鴻遍野、慘不忍睹。
「沒用的東西!」長須老頭收刀回鞘,一眼掃過幾名前來支援的隊長,厲聲冷呵道,「你們都活了多少年了,竟然被一個小娃娃耍得團團轉!逼我這個老頭子出手!真叫人汗顏!」
在老爺子的訓斥中,身披羽織的幾個男人面面相覷,都前後露出了窘迫神情。
「今天都怪我,沒有料到隊士的能力已經成長至此。」沉靜的眼鏡男子從人群後走出,面對總隊長微笑著解釋道,「原只是為了年中測評的試煉而已,不想神奈七席卍解失控,竟導致這般結果,給各位同僚和瀞靈廷帶來災禍,實在是萬分抱歉。」
瞥一眼謙遜致歉又滿身負傷的後輩,山本老頭也不再發難,一甩衣袖背起雙手,眼看著就要轉身離去。
「雖說只是意外,但造成損失也得承擔責任。」
光頭老人話落,突然頓步,凌身現於空中,伸出手掌一舉抓住最後一絲水汽。
緊握的指尖竟驀然出現黑色死霸裝的後領。
山本冷哼道:「愚妄的小鬼!」
隨即振臂高揮,身著死霸裝的金發少女驟然現身,被死神總隊長緊拽著後領,於透明的虛空中強行拖出。
空氣完全干燥了。
少女閉著眼睛昏迷不醒。
把失去意識的女孩交到藍染手裡後,老爺子繼續背著雙手朝門口走去。
「治好以後,關進牢裡讓她反省個把月。」
這無足輕重地懲處,令在場眾人無比費解。
「老師!您的意思是……這就是她應該承擔的責任嗎!?這個處罰未免太!」
「浮竹啊!」總隊長頓步,打斷學生的質疑,背對著一眾隊長慢慢悠悠地說,「這個小姑娘的能力你們有目共睹,她的斬魄刀強大如斯,何必與她交惡?這接近神之領域的力量,必須為吾等屍魂界所用!」
威嚴十足的長者說完便大步離去了。
在場隊長霎時心領神會,紛紛俯身敬禮,恭敬答應道:「是!」
唯獨坐在角落裡懷抱著昏睡女孩的棕發男子,忽然戴上之前取下的眼鏡,在鏡片的遮擋之下,露出了輕蔑無比的嘲笑之色。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劇情簡介
護廷十三番隊:聽說你很迪奧?來,我們來比劃比劃,群毆我們毆你一個,單挑你挑我們一幫。
不動神川:……我干……
十分鐘後
護廷十三番隊:年輕人不講武德,溜了溜了。
不動神川:還!有!舍(誰)——啊擦,好燙!
藍染(笑):睡著的樣子真好看∼
第21章 調情
烈日當空、赫赫炎炎。
由於先前的五番隊的破壞,屍魂界的重建任務又得延長工期。
在建築工程進行到一半的時候,躺了半月之久的金發少女才恢復靈壓,從九番隊的牢獄之中醒了過來。
她的腦子混混沌沌、一團漿糊。
記憶停留在卍解當時,天空好像塌下來了,瓢潑大雨仿佛永遠沒有盡頭。
在她發呆之時,看守人員立刻去通知負責人。
結果聞聲而來的並不只有九番隊隊長東仙要,行走於他前方,同樣身著羽織的,還有五番隊隊長藍染惣右介。
坐在榻榻米上,尚未完全清醒的女孩見到朝她溫柔淺笑的中年男人,聽見他說:
「你終於醒來了,無月。」
琥珀色眼瞳猛然收縮,混沌的大腦瞬間清晰無比。
「不要用你滿是謊言的嘴叫我的名字!」少女大聲怒吼道,閃身而去,就要抽出腰間的佩刀。
結果手掌虛無一握,曾別於側腰的武器竟然不知去向。
「不動神川在哪兒!?」無月霎時厲聲問道,眼神如同鋒利的刀劍,一把把刺向藍染的身體。
「發生了那些,他們還會允許你把斬魄刀帶在身上麼?」藍染提高了語調反問,走近監牢,隔著一排圍欄低頭注視著氣急敗壞的少女。
「鬼道也是沒用的,這裡有靈壓屏蔽裝置,你只要使用靈力,就會被脖子上的收束靈環勒到窒息。」
「混蛋!」
無月破口大罵,從圍欄縫隙裡伸出拳頭,就要捶向男子的臉部。
輕笑一聲,藍染抬手,軟小無力的拳頭被他的手掌輕松抵御,就在女孩收拳之時,他忽然彎曲手指,將那只柔嫩的手緊緊握於掌心。
微涼的掌溫襲來,無月陡然愣住。
「放開我!」
小巧的身體不覺戰栗,她用力撤回手臂掙扎著後退,但對方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一來二去之間,緊貼在她手背上的掌心逐漸變得熾熱。
忽然間中年男子淺笑出聲,故意猝不及防地松開手。
被慣性反擊的女孩忽而失重摔在地上。
「呃!」她悶哼一聲,吃痛地揉著自己撞地的後腰。
「不要急躁,無月,現在的你就像突然被關進籠子裡的野獸,看似凶猛狂暴,實則不堪一擊。」
沒有斬魄刀和靈力的她,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十五歲女孩,面對藍染根本沒有還擊之力。
察覺到這點,無月更加氣憤了,她怨怒地盯著他,仿佛已經做好了時刻衝出去咬他的准備。
「我說過了,不要叫我的名字!」
「看來你真的很生氣呢。」看一眼狼狽又憤懣的女孩,藍染再次露出深不可測的柔善笑意,「不過我今天前來,就是為了弄清楚你這股憤怒的源頭……只是恢復記憶而已,你那天又何必大動干戈呢?對於我和屍魂界利益相悖這點,你應該早就知道了……」
「現在來裝傻有意義麼?」無月短促的冷笑兩聲,從地上爬起,審視著對方冷漠而憤怒地說:
「實習那晚難道不是你偷襲了初,才導致他受傷被巨大虛侵蝕嗎!?」
句尾之時,一陣不可見的細小靈壓波動,從藍染身上擴散到了那位盲人隊長周身。
斂去了眼中一抹驚異的神采,藍染笑意更深了,「是麼,原來是因為這個啊……遺憾的是你誤會了,傷害鳳凰寺的人,並不是我。」
「你說謊!」
「我沒有說謊,無月,對你,我從來都沒有說謊。」
面對褐色眼眸中似曾相識的溫柔,金發少女驚慌地後退兩步。
男子誠懇的神情讓她心慌意亂。
「不可能!那天晚上就只有你一個隊長在現世!而且,如果不是……那你為什麼還要用鏡花水月消除我的記憶!」
「哦呀?鏡花水月?」藍染悠悠挑眉,似乎想起什麼,語氣平靜認真地回答:
「你的記憶的確是出現了問題,我應該說過,沒有看見始解過程的你,不會進入鏡花水月的催眠中……你看,在你昏睡之後,記憶又出現了偏差,這跟我有什麼關系呢?」
「我不相信!你這個騙子!」
藍染冷漠地笑起來,眉眼低垂著,叫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好好思考一下吧,從開始到現在,我做過傷害你的事麼?你怨恨的是害死鳳凰寺的人,既然當晚出手的不是我,那你還有什麼理由與這個多次出手幫你的藍染隊長,刀刃相向呢?」
面對質問,無月一時語塞,神情漸漸慌亂。她的手指收進拳心,秀氣的指甲在掌中刻出幾道深深的月牙。
「在找到真凶之後,記得向我道歉,就為這件你冤枉我的事。」
出其不意的嘲諷仿佛火上澆油,讓本就怒氣衝衝的女孩越加暴躁,她突然衝上前一把抓住圍欄,對藍染怒吼道:
「我不管他是誰!反正那人一定是你的同伙!無論如何你都逃不了干系!」
「呵……」被痛罵的男子陡然冷笑,彎腰下去,讓自己的臉和牢中的女孩離得更近,「你知道你剛才那些話,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嗎?」
倏忽靠近的英俊面龐,讓無月驚慌地松開手,再次後退。
「不要靠我這麼近!」
「為什麼我要這樣做,一開始主動靠近的,不是你麼?」
那溫柔又帶著幾分戲謔和克制的微笑,讓人根本沒有招架之力。第一次和異性如此近距離四目相對,無月忽而覺得面頰直到耳朵根都滾燙一片。
她倉皇地轉身,背對藍染,生怕對方看見自己失措的神情。
「你在躲什麼?」
「只是不想看見你而已。」
「哦?是因為臉紅了麼?」
「我沒有!」
少女的解釋認真而心虛,她的肩膀收緊、雙手握拳,讓人不禁好奇,在那小小背影之前,究竟是一副怎樣的表情。
她也不知道,凝視著她的男人,竟露出了於她面前從來不曾有過的柔軟眼神。
「神奈,你總是能控制住自己悲傷的情緒,擺出一副沉著冷靜、懂事成熟的大人模樣,可是你心底,應該也想和小孩子一樣自在灑脫、無憂無慮的生活吧?」
陡變的話鋒擊中了女孩的掩埋已久的心事,她的瞳孔驟然收縮,思緒再也無法聚攏。
「所有人都認為你已經走出了過去的陰影,因為你不哭不鬧,關於那個人也只字不提……然而我看的到,你的眼中早已沒有了昔日的光彩。」
藍染用平平緩緩的語氣塑造了一場暴雨狂風,讓無月本就難以平靜的心境越發波瀾。
恍惚之間,對方低沉的聲音再次襲來。
「對你來說,鳳凰寺就真的這樣重要麼?在他離開之後,你甚至連哭都不會了……」
男子話中的名字像箭矢一般擊中她的心房。
她忽然抬起頭來,在眼前一片初夏盛景中,曾經的片段如同走馬燈般在腦海中浮現,一片鮮艷之後又逐漸褪色,變成一張模糊不清的畫卷。
無月想起來了。
他的頭發是在第二年留長的,總是笑眼盈盈,一幅溫雅又腹黑的模樣;
最愛吃冬天的牛肉壽喜燒,卻又總是把牛肉放到她的碗裡;
對面交流的時候,會盡量彎下腰來,是因為不想她仰頭說話太累;
喜歡不停地念叨她的名字,問她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太多太多被忽略的細節,組成了和他在一起每個閃閃發亮的「今天」。
「藍染,你知道被孤立是什麼感覺麼?」看著窗外的無月沒來由地提出疑問。
不待對方回答,神情低落的少女自顧自地給出了的答案。
其實在她醒來時就發現了,大家看她的眼神變得有些奇怪,害怕、厭惡、好奇、憐憫……
那些復雜的眼神,讓她回想起在學校裡因為發色不同被其他人欺負的往事。
入校不久,就被高年級的學生叫出去「談話」。雖然被欺負,但她從不認輸,無論如何都要反擊回去,久而久之也沒有人找她麻煩,但她也和以前不一樣了……
沒有人願意和孤僻又倔強的她做朋友。
「不管是在現世還是屍魂界,都沒有太多人願意和我親近……所以當我決定孤身一人在這裡活下去時,他主動和我說話,成為我的朋友,幫助我一路走到今天……我真的很開心……」
明明那樣欣喜過。
然而花朵開了就會凋謝,月亮滿了就會缺損。
面對唯一對她抱有好意的人,因為害怕失去,所以連靠近都不敢。
回避他,冷落他,保持著安全的距離觀望他。
「如果知道會變成這樣,早早的和他說清楚就好了,告訴他我所有的心情,而不是一味地隱藏讓他主動……我們之間,撇開這條命,就其他而言,都是我欠他的。」
無月的語氣越發失落。
「事到如今,我連好好道謝機會都沒有了,只能說服自己去接受他已經永遠離開的事實……」
「他是無可替代的,唯一的存在……」
午後的蟬聲逐漸喧囂起來,陽光比以往熾熱,將牢獄內的冰冷襯托得更加分明。
陰暗的監牢之中,輕輕回響著男子低緩帶笑的聲音:
「我說神奈啊,你好像因為悲傷,忘記了很多重要的事……」
「死神的斬魄刀並不是為了殺死虛而存在的,刺中頭部可以將其淨化,讓靈魂進入輪回。如果刺中其他部分而死,虛也不會就此消失,而是為了保持世界的平衡,回歸虛圈重組,直到再次出現……」
藍染的話仿佛點燃一株小小的火苗。
「鳳凰寺以虛的身份死去,靈魂將抵達虛圈,你要是能去那裡,就有機會將他淨化,這樣他就能擺脫過去,重新為人了。」
火苗越燒越旺,變成一片熊熊烈火,將少女心中累積已久的陰霾全數驅散,她的心,從來沒有這樣澄澈清明過。
「我答應你,待那天到來,我將親自引領你——你我將一同前去虛圈。」
他的聲音,在初夏溫熱的空氣中回響。
承諾被再次重復:
「我答應你。」
作者有話要說:
熬了20章兩個人終於碰到手了 !!O(≧▽≦)O
第22章 生日
在牢獄中已經度過快一個月的時光。
天氣變熱的速度快得可怕,雖然九番隊副隊長檜佐木修兵不止一次送來了東仙隊長制作的水羊羹和金魚冰糕,但無月還是會時常懷念在現世常吃的草莓冰激凌。
這段時間裡,弓親和一角還有雛森、吉良、松本,甚至浮竹隊長都前後來探望過她。
然而對於這個剛剛知曉真相的人來說,這些「徒有其表」的關心,只會讓她感到可笑罷了。
明明每個人都拿著刀,暗自等待著和她勢不兩立的那天,卻還要在此之前努力維系一副關心在乎她的樣子。
實在是,太可笑了。
月底的這天浮竹再次來到監牢,提著滿滿一籃青白飽滿的大草莓。
他笑吟吟地說,這種草莓叫「白雪姬」,是新品種,再過幾天就沒有市場了,他好不容易托人帶回來一籃,就馬上給她送了過來。
望著長發青年清透燦爛的笑容,無月再也無法和初遇時那樣,回應他同樣舒心的笑容了。
她慢慢想起來,在最初清醒時分,藍染離開之前說的那番關於虛圈的話——
「鳳凰寺以虛的身份死去,靈魂將抵達虛圈,你要是能去那裡,就有機會將他淨化,這樣他就能擺脫過去,重新為人了。」
那時的無月仿佛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急切而驚喜地多番向藍染確認,是不是去了虛圈就可以找到鳳凰寺。
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和往常一樣,笑得沉靜溫和,並鄭重承諾:「當然可以,我為什麼要騙你。」
緊接著,對於無月提出的怎樣去虛圈的問題,他給出了模棱兩可的回答:
「遺憾的是,即便有方法,現在的你也去不了。那裡環境復雜、凶險未知,不僅有大虛,還有亞丘卡斯和史瓦托德這種具有智慧的高階虛類,也許你還沒有找到鳳凰寺就已經喪命黃泉了……所以,再等等吧……更到你更為強大之後……」
藍染垂眼,露出幾分辨不清真假的惋惜神色,但是他認真說話的樣子看上去不像說謊,無月的心也開始產生動搖。
「我真的等得到那一天麼。」
「當然。」藍染滿口答應,上前一步,站在與圍欄最近的位置,看著震驚中的金發少女,仔細而慎重地答允道:
「我答應你,如果那天到來,我將親自引領你。」
琥珀色眼眸驚異地睜大,迎接到對方誠懇又綿密的視線時,無月感覺一股詭異的溫暖將她包圍。
「你是說,一起去虛圈麼……」
「是的,神奈。」對方回答得毫不猶豫,「你我將一同前去虛圈,我答應你。」
鄭重起誓的他看上去一點也不真實,可是他提到的另一個世界又充滿了希望。
無月的心搖搖欲墜。
「更為強大之後麼……可是,我已經習得卍解,這樣還是不行嗎?」
「不行,你還沒有完全掌握。」
「那……在那之前可以先兌現和我的約定,把我調去十三番隊麼?」
無月永遠不會知道,為什麼在提到「十三番隊」時,藍染的眼神會驚愕厭惡到那般地步。
「你的心,究竟是為了現世才想去那裡,還是說……是為了那位經常給你從現世帶禮物回來的隊長呢……」
男子的語氣低沉得可怕,他露出了一絲陰狠的笑意,緩緩低下頭來對她說:
「你以為浮竹真的對你抱有好意麼?在你釋放卍解讓五番隊遭到重創的那天啊,總隊長只讓你服刑一個月,為此忿忿不平的人,只有浮竹而已……只有他覺得,這個處罰太輕了……」
無月不敢置信。
「看你的樣子似乎相當驚訝啊,我明白你,畢竟那家伙確實太適合裝一個好人了,可他完全是為了瀞靈廷的利益才討好你,說不定碰上你虛化,他會是第一個向你拔刀的人!」
那輕緩低沉的聲音,像尖銳的刀鋒一樣,利落地斬斷了無月心中關於護庭十三隊最後一絲幻想。
而藍染口中這點,也從前來探望她的、曾在事故現場目睹一切的松本亂菊口中證實——那天的浮竹十四郎,果真質疑過總隊長的裁決。
可是萬一藍染使用了鏡花水月改變了眾人的記憶呢?
這一切到底孰真孰假?
無月感覺自己,已經開始崩壞了。
一邊是於她有救命之恩,並承諾要帶她去虛圈找鳳凰寺的藍染,一邊是教育提拔她,讓她成為死神並有機會回到現世的瀞靈廷。
無法做出抉擇的女孩決定了,在找到鳳凰寺之前,不相信他們任何人的話,不與任何一方為敵。
她要如同間諜一般,忍氣吞聲、如履薄冰地活下去。
琥珀色的眼中,染上了和以往截然不同的冷漠和堅決。
她靜靜地抬起眼眸,看著門外為她送來白草莓的長發青年,金發少女輕輕眨眼,假裝驚喜,用歡快的語調對他致謝。
「真是太謝謝你了,浮竹隊長!最近我正想吃草莓冰激凌,有了這個,剛好可以解饞!」
突如其來的活潑表情讓浮竹突然臉紅,他不好意思地側身,一手叉腰一手撓著後腦勺。
「啊哈哈!你喜歡真是太好了!草莓……草莓今年就沒有了,下次我給你帶草莓冰激凌!哈,就這麼說定了!」
「嗯!」無月歡笑著點頭,不覺低頭看向手中一籃新鮮的水果。
草莓,草莓。
一護,一護。
小巧的眉宇慢慢緊皺,腦海裡閃過一個橘子頭少年的身影,拿著草莓冰激凌在盛夏的日光裡向她奔赴而來,一邊爽朗地笑著,一邊大喊她的名字:
「無月!」
想到這裡,她不禁閉上眼睛,害怕對面的人看見她難過的神情。
如今的季節裡,一護他們也快放暑假了吧……
浮竹待了一會就要離開了,臨走之前特地告訴無月,藍染隊長和雛森副隊長的生日前後只間隔五天,為了省去祝賀的時間和繁雜的禮節,他們決定六月一日在花菱家的酒屋裡,邀請好友們參加,合辦一個小型的生日宴會。
「藍染特地向山本總隊長提出申請,請求那天晚上讓你特赦外出,去參加他們的宴會。」白發青年爽朗微笑著,還不忘感慨一句,「他對你是真的上心啊!不愧是我這個受人愛戴的好學弟!」
無月看他一眼,給出恬淡的笑容應聲說「好」,再溫柔目送著他轉身離開。
在監牢再次灰暗之際,她的眼神也跟著暗淡下來。
那兩個人的生日宴會,我真的要去麼……
為此躊躇不已的少女卻在宴會頭天早上,收到了藍染幫她做下的決定。
他差人為她送來了夏季和服、腰帶還有頭飾。從頭到腳完整的一套裝扮,讓無月拆開包裹時,驚訝地呆愣了好久。
送來這些的意思是,要我穿這個……參加他們的生日宴會嗎?
那人似乎有意挑選了藍色系服飾。
是給人在初夏時節帶來一抹清涼的,水藍底畫白茶花的棉麻質長款和服,搭配著純白底綴初春色暗紋的半巾帶,以及簇擁著深淺藍四瓣□□花朵的,無比驚艷的流蘇細工花簪。
盡管無月內心的拒絕的,她不想以藍染希望的樣子,尤其是和他名字一樣帶著「藍」字的裝扮,出現在他面前。
可是,可是。
手中柔軟的織物和娟秀的發簪,讓她根本移不開眼。
來到屍魂界後她就沒有穿過好看的衣服了。所擁有的,只有原來一身西式學生制服,和成為死神後獲得的死霸裝。
貧瘠已久花季少女掙扎許久,決定接受手中的美好,只有那一次,就那一次,六月一日生日宴,也是現世兒童節的那天,她想給自己一個機會,穿著漂亮的衣服、梳著精致的發髻,看看屍魂界初夏時晶瑩剔透的星空。
翌日,燦爛的夕陽落下,余暉把天空塗抹成粉藍紅紫交相輝映的絢爛模樣,花菱家的酒屋已經逐漸熱鬧起來。
幾乎所有正副隊長都到場,合並了四間和室,酒桌拼成長長的一條,各種餐具點心也都陸續上桌。
無月穿好衣服、梳好發髻來到居酒屋時,天空已經帶些昏暗夜影的味道了。
直筒型的和服包裹住早已習慣奔跑的雙腿,金發少女一邊郁悶著一邊邁著小碎步慢慢吞吞地從九番隊走來。
遠遠地聽見朝外的房間裡傳來亂菊前輩叫嚷著要吉良喝酒的聲音。
以為宴會開始很久,她急忙跑起來,嫌棄裙擺礙事,干脆一把撩起,露出光潔的小腿,快步行到院子裡。
就在她剛剛踏上石板路,距離正屋不遠之時,倏忽看見外面走廊裡和四番隊卯之花烈隊長講完話,正向她的位置轉身走來的,送她這身衣服的男人。
他浸沒在燈火中的輪廓顯得格外清晰。
側目看到她的瞬間,棕發男子沉靜的眼神中竟有過出乎意料的慌亂和驚喜。
面向站在一眾盛放的□□花叢中身穿藍色和服的女孩,他忽地加快腳步的速度,仿佛壓抑著不可以被旁人覺察的神色,微微低頭,朝她的方向疾步而去。
眼看藍染向自己走近的腳步越來越快,無月的腦子突然放棄思考、亂作一團。
她突然產生一種錯覺——那奔赴而來的身影,似乎就要在停步之時給她一個猝不及防的溫暖擁抱。
被自己的幻覺嚇到徹底愣住,她感覺莫名的熱意倏忽席卷全身,胸腔裡的心髒小鹿亂撞、怦怦直跳,每一根血管都膨脹得飽滿欲裂,強烈的心跳聲充耳可聞。
面對眼前喘息著凝望她的男人,手中的裙擺抓得更緊。
「把衣服放下來。」他俯身靠近,在她的耳旁刻意壓低了聲音,但聽上去還是有些著急。
少女這才回神,發現自己還光/溜著半條腿。
第23章 孤獨
天吶!
面對藍染的提醒,無月的內心近乎崩潰,臉上一股熱浪湧向大腦。
她猛然松開手來,並慌慌張張地把衣擺拍拍打打,整理了一遍又一遍。
為什麼要這樣驚慌,只是露出小腿而已,明明在現世穿過更短的裙子啊!
她微微俯身,不敢抬頭。視線落在兩人的腳背上。
這是他們之間第一次毫無阻隔,並僅有半臂的距離對面而立。這種距離,是真的一伸手,就能將對方擁入懷中了。
莫名的沉默與窘迫感在空氣中彌散。
輕輕上移目光,無月發現藍染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細條紋的麻質和服,是適合夏天穿的衣服,再繼續上移,竟看見他急切地,微微喘息著的胸膛。
看來要和雛森一起過生日,他真的很開心啊……
心中回響的低語抹去了先前兩份尷尬,她嘆息一聲,淡定地抬起頭來,想對他說聲「生日快樂」。
可在撞到對方的眼神之後,所有的詞語都堵在喉嚨裡,叫她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藍染注視她的目光,和以往任何時候都不一樣。
褐色眼眸平靜如常,但眼瞳之中又仿佛翻湧著無人可知的熱浪與情愫,像火焰一樣灼燒著每一處目光停留的地方。
然而那下落的眼角又摻雜了幾分柔情,依依不舍地落在她身體的每根線條上,好像戀人深情的撫摸,每寸肌膚都能在這股溫柔之下產生輕微的顫栗。
無月突然反應過來。
這種眼神,不是對待下屬,也不是對待後輩,更不是對待她這個叛逆之人。
而是——
面朝摯愛的女人才能誕生的,熾熱的愛意,和想要占為己有的欲望。
她陡然愣住了,分明看見藍染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一次。
那一瞬間,少女被和服纏繞住的小巧身軀不自覺顫抖起來,她的皮膚發燙、手指握拳,雙臂緊緊夾在身側,再次低下頭,逃避對方的視線。
「你……你是在,緊張麼?」藍染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不合時宜的顫抖。
心裡亂糟糟、身上熱烘烘的少女無心察覺,頷首否認,「不是這樣的……就……就是天氣有點熱而已……」
蹩腳的措辭讓藍染也嘆了口氣,忽而清爽一笑,看一眼燦爛的花叢,附和道,「是啊,的確有點熱,我也這樣覺得……」
一陣驚異從心頭閃過,女孩悄悄抬頭,瞥見他額角的頭發有些濕潤。
難道他也在……緊張?
察覺到自己的失態,藍染假裝清了清嗓子,轉身背對無月,恢復淡然的語氣,邀請道:
「快去屋裡吧,剛才吉良還和雛森念叨你……」
話還沒有說話,棕發男子就自顧自地沿著小路往前走了。
發覺後面的人邁著極為別扭的小碎步跟上來後,他沒有說話,自然而然地放慢腳步,等待對方追上他。
「這副打扮……和你很相配……」
待到兩人並肩而行時,藍染忽然微笑著在女孩身上找到新的話題。
「你在嘲笑我嘛,明明看出來我連路都不會走了……」無月也淡若往常,回話時眉宇緊蹙,似乎無比煩躁。
「不,我是認真的。」
「嗯,認真地誇獎自己的審美水平。」
似乎不想給對方面子,無月推開他想要攙扶自己上階梯的手臂,提起衣擺,自顧自地邁上台階。
藍染不覺愣住,直到少女纖細的腳踝在眼前消失時,他才輕笑著,慢慢悠悠地跟上去。
進屋之時,氣氛早已熱鬧起來。
坐定在雛森身邊後,無月拿出了送她的禮物,一枚梅花樣的粉色發卡。
寓意著自己斬魄刀名字還有靈光顏色的小禮物,讓雛森非常歡喜。她小心翼翼地收起來,告訴無月等她剪了短發,一定戴上。
「呀嘞?神奈!今天穿的衣服好漂亮啊!」半醉的亂菊衝過來,用手臂挽住無月的肩膀,醉醺醺地朝旁邊的吉良調侃說,「喂,你臉紅什麼呀!」
金發青年不解釋,慌忙地別過臉,悶聲喝酒,一言不發。
後來的八番隊隊長京樂春水也趕來湊熱鬧,聽聞斬魄刀實體化的主人也在現場時,他靠過去,想打聲招呼,又被一頭漂亮的發髻吸引。
手指伸過去正要碰到無月的頭發,不知從哪出現的藍染隊長用手掌擋住了他。
並眯眼微笑,好意地提醒道:「京樂隊長,在現世,公共場合評論或觸摸女孩子的頭發,是名為「性騷擾」的罪名。」
綁著辮子、身披粉色單衣,看上去慵懶無比的中年男人,忽然明了似的睜大眼睛。
他收回了手掌,在回眸看他的金發少女意外的眼神中,看一眼身旁沉靜的戴著眼鏡的壽星隊長,忽而意味深長地壞笑起來。
「哎呀,時間過得真快啊!那時的少年也到了這個想去保護一個人的年紀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在不明意義的賀喜聲中,他擺擺手,高高興興地去找浮竹聊天了。
困惑中的金發少女只得看看另一位當事人。
對方從陰冷的神情中抬起頭來,給她一個燦若朝陽的微笑,「沒事,神奈,你不用多想,京樂隊長就是這樣迷糊的性格。」
男子說罷,便回到自己的席位上繼續與眾位隊長喝酒。
還在思考中的無月,在雛森意料之外的問句中回過神來:
「神奈,今天給隊長准備什麼禮物嗎?」
「啊,沒什麼……就是來的路上看到的柄卷絲線而已……」
「原來是那個啊,不過我們死神的斬魄刀是用靈力化成的,普通的絲線可能沒辦法使用哦!況且,藍染隊長也不會親自柄卷線吧……」
「是這樣啊,看來我准備了多余的東西……那雛森副隊長呢?」
「哈哈……我的禮物也沒什麼特別的……就是畫了一副紅梅圖而已……」
配合著雛森害羞的表情,無月也展露出溫柔體貼的笑容,並在心中悄聲感悟著,這所有正副隊長當中,沒有人比雛森更喜歡藍染了吧……
飯食菜品接二連三地擺上桌來。
在喧囂熱鬧的氣氛中,吃著京金魚落雁的少女突然想起,以前生日時,母親總會給她做的咖喱蛋包飯和草莓奶油蛋糕。
如今的她只會給那個兩歲多的小男孩做生日蛋糕了吧。
說好不去懷念的,但不知為何看著這群在屍魂界誕生的人們,無月只覺得自己與他們愈加遙遠,那顆搖擺不定的心果真一直向著現世的方向。
唉……
好想回家……
她放下手中的食物,獨自一人走到外面。
晚風沒有先前那樣燥熱,甚至還帶著一絲涼意。
這晚無月沒有喝酒,她不想再發生喝醉酒被吉良背回去,碰到雛森,被吉良突然松手丟到地上,她的尾椎骨和後腦勺轟然砸地,疼得她瞬間齜牙咧嘴、清醒無比的事。
太疼了,太疼了。
直到今晚看見吉良,她的腦子和屁/股還時不時地抽抽一下。
想到此處,無月在風中打了個冷噤,怕冷地搓磨著手臂時,忽而看見提著禮盒的八番隊隊長東仙要從院子口進來了。
他好像是最後一個到場的。
每次看到東仙隊長,無月就忍不住懷疑,他明明能在瀞靈廷如履平地的通行,到底是不是真的盲人……
「神奈,是你在那裡麼?」
走到正屋門口之時,盲人隊長突然提問。
帶著收束靈環的的無月越發疑惑,明明就沒有靈壓,怎麼還能感應到自己呢……
「是的,是我,覺得裡面有點悶,就出來透透氣了。」
「是麼,那你趕緊准備一下進來吧。」東仙的聲音聽上去有點愉快,他面朝女孩,略帶笑意地說,「我今天做了草莓奶油蛋糕,聽藍染隊長說,你可能會喜歡。」
女孩的神情分明有些驚訝了。
這突如其來的好意讓她不知道該高興,還是為難。
等到給女性死神切分蛋糕的東仙坐到她身邊來,把最大一塊蛋糕遞到眼前時,她還是沒有猶豫,將通紅的草莓一口吃掉。
這種天氣,能找到草莓,應該很不容易吧。
喧鬧之中,女孩的思緒越飄越遠,又突然被一股莫名的寒意拉扯回現實。
她猛然抬頭,發現側前方和浮竹說話的藍染隊長,正低垂著眼眸,悠悠打量著她。
「蛋糕味道怎麼樣?」東仙的聲音在旁響起。
「是,很好吃……」無月應聲而答,再回眸去看時,那個男人就不再注意她了。
酒席的氛圍逐漸達到高潮。
今晚的兩位壽星並排坐在一起,周圍都是敬酒祝賀的人,酒杯碰撞的聲音不絕於耳。
並排而坐的兩人都一臉微笑,尤其是雛森,喝了酒,微微泛紅的臉蛋,還有今天穿著一身淺粉色夏季和服,看起來就像婚禮上的甜蜜嬌/羞的新娘,加上旁邊棕發男子也維持著一張隨和親熱的笑顏,在此起彼伏的祝賀聲中,這畫面,仿佛真的是二人的婚禮現場。
無月輕輕垂下眼簾。
琥珀色的眼底流淌著外人不動的怪異情緒——先前於院中相遇時的心跳失控,一定是錯覺。
在心底無聲地嘆息著,她再次看向人群的中心。
今天的藍染,也兢兢業業地扮演著一個受人喜歡的老好人角色。看著他和眾人打成一片、相談甚歡的場景,無月不得不佩服這滴水不漏的表演。
明明內心無比厭惡這個地方,卻還要忍氣吞聲裝出一副合群的樣子。
然而這樣子的藍染……不也……
有點可憐嗎?
隱藏鋒芒活在一個格格不入的世界裡,祈求著另一個真正的歸宿。
就這點而言,她也好,他也好……多少有點相似之處吧……
「就某種程度而言,我們很像。」
曾經他說過的話語適時浮上心頭。
是麼,原來他是這個意思啊。
為什麼沒有察覺到他當時低落憂愁的語氣呢,為什麼沒有注意到,被眾人簇擁著的男人臉上溫柔有禮的笑容,看起來,那樣寂寞呢。
在對面的藍染忽然鎖定她的視線,並投來同樣沉默而復雜的目光時,她猛然覺得所有一切都消失不見了,只有她和他兩個人,凝望著對方眼中倒映著的無數個自己。
注視著那雙深不可測的褐色眼瞳時,無月終於想起被她忽略的事實。
這個人也並非從一開始也是這種姿態。
他也有過青年、少年、童年的時候。
在死神一生漫長的歲月裡,是如何走到今天的呢。他也有自己珍視、可以並肩而行,甚至互訴衷腸、共享喜憂的人嗎?
像那種,在噩夢驚醒時輕輕拍著他的背,對他說「沒事沒事,有我在哦」,然而在他誤入歧途時又可以一拳將他揍到清醒的人。
與曾經擁有過親人朋友的無月而言,這短短十幾年的人生,好歹有過依靠和歸宿。
可是藍染……他也有親人朋友嗎?
還是說這麼多年……他都是一個人,一個人走過來的……
一個人從噩夢中醒來。
一個人跳進命運的陷阱。
一個人,孤獨的,孤獨地,走過百千年的時光。
無人能說,無人可說。
無月不知道她會怎樣推翻屍魂界,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做到何種地步。
唯一能感覺到的,是這個男人正竭盡全力,懷抱著賭上一切的信念,要去打破當下的枷鎖,創造一個新的世界……
一個可以讓他不再如此孤獨的,世界。
如果真是這樣,此刻在她面前與眾人談笑風聲、若無其事的他……
也太可憐了……
太可憐了。
腦子裡久久回響著這句話,琥珀色眼眸陡然濡濕一片。
在眸中倒映著的男子看向她,露出驚訝的神色時,熾熱的眼淚,猝不及防地滾落下來。
藍染的眼神,更加驚慌失措了。
摸一把掛著淚痕的臉頰,金發少女再也不能淡定,躲開了對方隱隱關切的視線,趁其他人不注意,悄悄起身,倉惶地從後門逃了出去。
第24章 掙扎
這晚的月亮,是半圓不圓的醜陋形狀。
酒屋內依舊氛圍熱烈,被圍在中間的棕發男子臉上露出微醺的紅暈。
褐膚的盲人隊長端著酒杯來到他身邊,俯身低聲道:
「神奈剛剛離開了,要去看看情況嗎?」
藍染微微凝神,把酒杯放到嘴邊,悠悠回答:
「不必,她可能不希望,別人看見自己現在這幅樣子……由她去吧,沒有靈力,也鬧不出什麼事端。」
得到命令的盲人隊長頷首退下了。
應付完京樂春水幾杯梅酒之後,所有畫面在今日壽星男士醉意微醺的褐色眼眸中變得模糊起來。
唯一清晰的,是已經離開人群的,那一抹清新的藍色身影。
分明看見她流下眼淚。
就在與他的四目相對的瞬間。
「為什麼要哭呢,為什麼要在我面前……用那種憐憫的神情哭出來呢……」
就好像,你已經徹底了解我一樣。
男子的眼神逐漸暗淡下去,他緊握著酒杯,杯中的液體幾乎變成和他手指一樣的溫度。
在旁邊的隊長與他舉杯之時,他才微眯著眼睛,將梅子酒一口吞下。
初生的日光逐漸將月華取代,暗夜消失,新的黎明已然降臨。
無月醒來時,枕頭上的淚漬還沒有干透。她看一眼初夏特有的明亮清晨,暗淡的眼中不見任何光彩。
為什麼我要哭呢,明明一點都不難過……
我怎麼會……為那個家伙感到難過……
思緒還在掙扎著,九番隊副隊長檜佐木修兵和往常一樣給她送來了早飯。
「過不了幾天就要出獄了,時間過得真快。」臉上紋著「69」字樣的褐膚青年,用和他粗獷外表極不相符的親切語氣對牢中的女孩介紹,「這份點心是隊長特意為你做的,不嫌棄的話,就嘗嘗看吧。」
看一眼盤子上豐盛的日式早餐和那碟晶瑩剔透的水晶柏餅,無月點點頭,「是的,這段時間多謝前輩照料,今天也請代我謝過東仙隊長。」
修兵沉默了一陣,眼看對方神情平靜地喝開始味增湯了,他突然轉移了話題,「對了,上次給你拿過來的雜志都看完了嗎?如果我沒有記錯,東仙隊長撰寫的那篇小說,所有的篇數都有在這裡吧?」
無月微愣,凌亂的思緒被收攏,也跟著跳躍到「小說」這個點上。
「是的,我已經全部看完了,那部小說也是……」
「那真是太好了!東仙隊長一定很高興!」修兵的語氣有些出乎意料的欣喜,他快步離開牢房,對正在用早餐的女孩說,「這些書看完了就要還到藏書室,我還有很多工作要處理,這件事就拜托你了,麻煩按順序整理好,下午我再來取。」
無月應聲說好,並在吃完早餐之後,按照這位前輩的指示,花了些時間把所有雜志按順序整理清楚。
在完成任務後,一眼掃過發刊日期,她詫異地發現每兩日就更新連載的內容,曾有一天在發刊的雜志上出現了斷更。
本來只是覺得,東仙隊長的小說沒什麼人看,所以他才忘記更新了。
可是,注意到日期後的她,瞬間腦袋一嗡——那是去年夏天,他們去現世實習的第二天。
按理來說,雜志發行之前頭天晚上就要全部校閱完畢,翌日一早就分發到各個地點……
為什麼東仙要在那天發刊的雜志上忘記連載,是因為……他在最後校閱的晚上沒有完成故事嗎?還是說連夜修改了第二天要發表的小說,改成了曾經弓親口中的「現場報告的大肆宣揚」?
無月恍然回想起當初的疑惑:
九番隊編輯室為何會第一時間得到現場情報,把他們見習死神的事跡描述的一清二楚。
那是因為,當晚有人就在現場!
有人看著他們遇難、廝殺,看著他們所經歷的令人絕望的一切……
結合這天發現的小說意外斷更,聚集兩點嫌疑的那個人,只有隊長也是雜志主編的,東仙要!
明明早該察覺到的,藍染來的那天東仙就一直靜靜地站在他身後,本以為他也是受了鏡花水月的蠱惑所以根本不知藍染與她之間的對話……
可是,藍染親口說過,看到完整的始解過程是催眠的前提,東仙要一介盲人,根本不會被催眠!
他們從一開始就是一伙的!
混蛋!
無月再次在心底暗罵,猛然起身抱起那碗晶瑩剔透的柏餅砸了出去。
水晶般的點心支離破碎,剎那間,甘甜的味道炸開,金黃的豆粉和透明的餅塊撒了一地。
她忽然想通了,為什麼東仙每天都要給她做好吃的東西,又總是吩咐別人送來自己卻從不現身。
無月本不以為意,東仙喜歡研究料理這點瀞靈廷人盡皆知,往日也會做些小食送給藍染和其他隊長品嘗,今日這一盤,也無非是興趣使然。
可是這一刻她恍然大悟。
是因為愧疚。
就像因為殺死了她而感到愧疚,所以決意到要保護她的鳳凰寺初一樣。
為什麼沒能早點看透這點!
突然間,無月感覺恨極了,恨狼狽為奸的東仙和藍染,也恨失憶後再次對藍染放下戒心、忽略重要細節的自己。
「看樣子,今天的點心,你好像不太滿意。」
無比憤怒的犯人忽然聽見監牢門外一聲平靜溫和的問候。
身著隊長羽織,黑發梳成髒辮,圍著橙色圍脖的褐膚男子緩緩走近,白色護目鏡遮擋住他的盲眼,面對氣急敗壞煩女孩,他不苟言笑、沉著冷靜。
無月不給他繼續寒暄的機會,閃身到牢前,開門見山地質問道:
「為什麼要傷害初,他明明跟你們沒有任何關系!」
東仙的眉毛微微上抬了一些,似乎有些驚訝女孩會提到這個事情。
他沉默了會,側身與牢中的人面對面,語氣低緩地解釋:「我們誰也沒有打算傷害他。我們只是需要他而已。」
察覺到女孩不穩定的情緒波動,盲眼青年帶著一絲惋惜的神色,繼續對她說:
「既然藍染隊長不會對你說謊,那我也無須逃避。那天晚上的確是我出手,用白雷傷了他的腿。」
「果然是這樣,你們!」
「但我並不是為了殺死他。」東仙打斷對方的話,「一切只是為了研究而已。作為一名新入回生,他實在是過於強大,不用點手段根本沒有辦法將他制服。」
「研究?」
「是的……你的摯友,因為能力出眾而被選中,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可是你的出現,把所有的事情都打亂了。」
娓娓道來的一席話,讓無月感覺自己踏進了一個深不可測的陰謀當中。
「關於實驗,以後藍染隊長會親自向你解釋,我想要對你說的,僅僅只有一句話……」東仙沉默兩秒,用極為沉痛的語氣對無月說:
「傷害你的摯友,我很抱歉。可是出於我的立場,這件事非做不可。雖然我也不想這樣說,可是,從頭到尾給予鳳凰寺初致命一擊的,只有你——神奈無月。」
「不是的!」面對這波瀾不驚的責問,無月忽然震怒地大喊一聲,不覺踉蹌幾步,在慌亂中厲聲呵斥對方:
「你只是在推卸責任而已!這件事就是你的錯,是你和藍染的錯!是你們一手造就的!」
話音剛落,一陣強大的靈壓突然從陰冷走廊裡襲來,靈壓主人低沉而溫柔的聲音也緊隨其後——
「哦呀,推卸責任的人到底是誰?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就幫助你好好回憶一下吧……」
無月驚異地望向發聲處,只見那個身披羽織的棕發男人正徐徐走來,他手裡不知拿著誰的斬魄刀,來到她面前,用一雙微笑的眼,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她。
「去年魂葬實習的那晚,究竟是誰擅離職守,最後導致花菱實果被吞,才逼來鳳凰寺初緊急救援的?」
藍染簡單的一句話,把曾經疏漏的片段全數塞進女孩的回憶裡。她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踉蹌幾步差點原地跌倒。
「是你啊,神奈無月!你才是罪魁禍首、始作俑者。都是因為你對現世的執念,害死了你最重要的人。」
「不是的!」無月突然歇斯底裡地大喊出聲,肢體失去平衡忽地重重摔倒在地。
藍染輕輕揚起下巴,用極為冷漠的視線打量著剛剛收到重大打擊的女孩,再次悠哉游哉地對她說:
「東仙的確出手傷了鳳凰寺,但他只是為了寄生實驗而已,並沒有真正殺了他。如果你要找人為這件事擔罪,那當晚所有當事人都要負責!」
「花菱實果自身難保、春日琦留美膽小怕事、白鐘五十鈴支援遲到,而你,神奈無月,從一開始的擅離職守到最後親手貫穿了鳳凰寺初的心髒……你才是罪孽最深的那一個……」
女孩失措驚恐的神情似乎藍染非常滿意,他慢慢蹲下身來,平視著牢中跪坐在地上的無月,溫柔又惋惜地對她說:
「我本來也沒有要殺害鳳凰寺啊!這都是你的錯,你不僅破壞了我的計劃,還抹殺了我最重要的實驗材料……東仙無法現身阻止你,待我趕到時你就已經對他下手了……」
「不對,不是這樣的!」沉重的虧欠感就要將女孩淹沒,她仿佛要沉入深不見底的海中,在窒息的瞬間突然發了瘋似的朝藍染喊道,「是你故意延遲了救援,我們和穿界門的距離並不遠!沒有人感覺到靈壓,是你故意掩蓋的!你就在旁邊,故意等到我虛化才出手!你明明可以救他的!」
沉靜的男子微微挑起眉頭,站起身來,向著不知何時被旁邊的盲人隊長打開的牢門走去。
「哦呀,真是讓我高興啊,神奈,為什麼總是能看得清清楚楚呢?」
他緩步走進牢房,走近驚慌中的金發少女,手中的刀鋒在陽光下閃著詭異的寒光,說話的神情和語氣卻依舊溫柔得不可比擬。
第25章 自殺
這一章高能警告。
建議配合死神插曲《never meant to belong》,食用效果更佳。
☆☆☆☆☆☆
「的確,我早就來到現場,但那時鳳凰寺已經虛化,胸口開始出現虛洞了,這是我沒有料到的……本以為他靈力強大可以抵抗虛化的副作用……可惜啊,他的內心,出乎意料的空虛呢,才會在寄生沒多久就反復失去意識……所以,我任由你殺了他,畢竟,你也是塊不錯的材料……」
看著男人眼中令人膽寒的涼意,恍然間無月明白了這一切的來龍去脈。
他們和監視她虛化情況的瀞靈廷一樣,也在偷偷進行死神虛化的實驗。作為實驗材料的鳳凰寺初死了之後,被他寄生的自己才是接下來的觀察對像。
難怪藍染始終保留她的性命,一路出手相助。
之前關於這個飽受愛戴的藍染隊長始終縈繞不散的違和感,終於得到了合理的解釋。
「所以……所以你才千方百計救下我……」
「對,為了能讓你進行完整的虛化。而你也沒有辜負我的期待,鍛造了唯一一把獻祭流斬魄刀,獲得接近神之領域的力量……」
男人懶懶的聲音透露出了不可思議的滿足感,眼神也變得有些癲狂:
「而你,雖然年少氣盛,內心卻異常堅韌清透,無論被侵蝕多少次,都能輕而易舉地找回自己……我欣賞你,神奈,我欣賞你無垢的內心,和明知不可勝的情況下,多次對我拔刀的勇氣。」
這算哪門子褒獎!
無月感覺自己的心髒快要在悔恨與憤怒中停止跳動,她怒視對方,聲音用力且怨恨地大吼:「這都是你的錯!是你讓我殺了他!事先偵查過的地點出現巨大虛,這根本不合理!虛化實驗……這一切都是你做的,是你的錯!」
「是的,的確我放出了實驗用的巨大虛,但真正結束他性命的人是你……你逃不掉了,神奈,你和我共犯……我們,是共犯。」
中年男子在「我們」二字上面溫柔地壓著重音,他優雅地走到女孩身邊,和那個春夜一樣,用刀尖挑起她的下巴。
「別用那種姿勢碰我!」無月大喊一聲,狠狠用力推開了抵在下巴上的刀背,迅速起身跑到牆邊。
可是這種地方她根本無處可逃,只能眼睜睜看著對面的男人拿著刀亦步亦趨的接近。
棕發男子露出了輕不可聞的笑聲,「我可是知道的哦,你指向我的刀刃裡沒有憤怒和怨恨,只有悲傷……其實不必如此難過,這是一個簡單的抉擇,只要像東仙那樣做出選擇就好。」
「來,無月,到我身邊來,無論是你回到現世,還是想找到鳳凰寺的願望,我都會幫助你完成,甚至不需要你為我的計劃做出任何犧牲……就是這樣,你也要強迫自己與我誓不兩立麼?」
「我不會原諒你的,藍染!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金發少女緊緊靠在牆邊,手指向後貼在牆上,看著持刀越來越近的男子她幡然醒悟——
為什麼要在今天向她全盤托出,是因為他已經做好送她上路的准備。
東仙拔刀堵在門口,根本無路可退,毫無靈力可言的無月只好破釜沉舟,抓起一旁的杯子奮力砸去。
被男人用刀尖輕輕一條就在地上裂成碎片的杯身,就像此刻垂死掙扎的少女,和她無藥可救的自尊心。
就妥協一次吧,這個男人的意思不就只是想拉攏你成為他的同伙嗎?
心裡閃過的聲音被自己狠狠否決。
她怎麼可能和殺死鳳凰寺的人狼狽為奸呢?
那就在這裡,昂著頭顱,挺著胸膛,堂堂正正地迎接死亡吧……
先前憤怒又不甘的情緒好像陡然間低落下來了,鏡花水月早已改變外面的人此刻感受到的一切,求救也是無用。
已經是板上魚肉了。
迎面而來的男子踩碎一地日光,在牢籠變換的光影中,無月忽然看到他那雙被鏡片遮住的眼睛,露出了與嘴唇上的笑容極不相符的,一閃而過的傷感。
不要露出那種寂寞的神情啊,混蛋……
「雖然這樣做,我也很遺憾……畢竟你是這個地方唯一讓我感覺有共同點的人……你和我很像,都在追求著什麼,執著著什麼……」
「好奇怪啊,怎麼感覺你要殺了我,突然變得有點話多呢……是害怕我死了之後就沒人能聽你說話了嗎?」無月憤恨地瞪著對方,終究是不可能逃脫死亡的,干脆不管不顧地嘲笑他一番:
「我們相似的地方,難道不是孤獨麼?真是可笑啊,藍染!就像我渴望回到現世一樣,你也渴求一個可以接納你、屬於你的世界。一直在拒絕屍魂界的我和一直想推翻屍魂界的你,這裡的我們,是一樣孤獨的!」
「別想用這種方式激怒我,太拙劣了……」藍染冷笑一聲,整個身體已經完全陷進了陰影當中。
兩人的距離僅有一臂之遠。
「像你這種雜草,根本不會明白叢林在雨中的感受。」
「為什麼是雨而不是陽光呢?」無月幾乎是搶著對方的尾音回答,「叢林也會站在陽光下,不是嗎?」
一陣微不可查的僵硬停頓從男人的身體上掠過,察覺這是她絕地反擊的最好機會,女孩腦神經飛速運作,立馬補充戳人心肺的刀:
「處心積慮那麼多年,跟隨你的人,有沒有給過你真心!站在那邊的東仙!難道不是為了實現小說裡寫的向權貴復仇的目的,才和你成為同伙的嗎?真的有人站在你的角度和立場考慮問題嗎!?用你的口吻來說……你不覺得自己很可憐麼?總是擺出一副高高在上、運籌帷幄的神明模樣,但內心還是渴望著和普通人一樣,平凡自在、瀟灑隨心的活下去吧!」
無月的話似乎給藍染造成一些思考上的停留,但絲毫沒有影響他舉刀的動作。
帶著輕蔑冷漠的笑容,他凝視著少女,目光像纏綿的細雨似的落滿她的全身,最後緩慢而沉重地將斬魄刀舉到身前。
「真的要殺了我嗎?就在現在……毫無還擊能力的我……和一個普通小孩一樣的我……」
聽著那委屈又困惑的聲音,看著她身體微微的顫抖,藍染輕輕眨了下眼睛,褐色眼瞳之中慢慢浮現出無人能懂的哀愁。
「你不普通,無月,在我心裡,你一點都不普通。」
「我說過了,你把一切看的太清楚了。」
「所以在昨晚你看著我流淚的那一刻,我就決定了……一定要親手殺了你……」
這到底……是為什麼……
即便是他不握著刀,恐怕我也沒有力氣逃走吧……
看著對方襲來的高大身軀,無月心裡絕望地自語著。
這細小的手臂手掌,要怎樣抵抗比我強壯這麼多的人呢……是麼,沒有斬魄刀和靈力的我,真的什麼都不是啊!
「不要露出這樣可憐的神情,只會讓我下刀的力度不穩定,徒增你的痛苦罷了……」斂去那抹意外的憐惜神態,持刀男子望著眼前的獵物,唇角的微笑逐漸變得殘忍冷酷,甚至還有些嫌惡:
「到最後,你還是讓我失望了啊……」
「你知道自己剛才的話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嗎?只是一顆棋子,就不要自以為是了……」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和我相提並論……從我誕生之日開始,自始至終……」
「但我還是開心過的。」棕發男子保持著神態的穩定,伸出左手緊緊握住女孩的肩頭,右手的刀尖指向她的腹部。
「你來到五番隊的……每一天……」
金發少女的瞳孔驀然緊縮,那絕美而哀戚的笑顏變成琥珀色眼中最後的影像。
伴著一聲血肉撕裂的痛聲,鋒利的刀尖毫不留情甚至有些凶狠地於她的腹腔刺進,從後背直衝而出。
疼。
原來沒有靈壓的支撐,被刀刺傷會這麼疼啊……
就像無數條惡犬咬住皮肉,發瘋似的撕咬拉扯,所有的髒器都碎成一片,再被人踩在地上狠狠摩擦一樣。
比一角那拳疼上千倍萬倍。
為什麼我沒有逃走呢……
我應該竭盡全力反擊,放手一搏才對……
可是,那樣的反抗真的有意義嗎?
結局永遠只有一個。
我確定自己所了解的關於他的一切。
那些孤獨和寂寞,不是他可以被原諒的理由……
那麼,為了被他害死的初。
這是我能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死亡也好過在他身邊停留的每一秒。
我也要他也嘗嘗……失去知己的味道……
永別了。
我的恩師,我的隊長,我的仇人。
從現在開始,我要懲罰你。
用這種慘烈的方式。
溫熱的血花從腹部蔓延,浸潤了女孩昨晚來不及換下的藍色和服,於她失重跪倒在地的瞬間,大片大片地滾落到地上。
「無論怎樣美麗的事物,都會以同樣醜陋的方式死去啊……」
那個人毫無感情的聲音在耳邊回響。
他輕輕拉住女孩的手,擺弄成握住刀柄自盡的模樣,再後退兩步,利落地轉身,頭也不回地向門外走去。
「現在才發現,原來你已經孤獨了……這麼多年……」牢中的女孩眼神渙散,忍著疼痛強行發出聲音:
「為什麼要……站在,雨中……」
隨著她張嘴說話,大口的鮮血從嘴裡湧出,那無措的嗚咽和血液翻湧的聲響,都讓人疼得脊背發涼。
藍染不予理會,步調平緩,神情漠然。
待他走到監牢外面時,跪立其中的少女突然用盡最後一絲氣力,比殺死她的男人還要凶殘狠毒地抽出貫穿了自己腹腔的刀身。
然而疼痛劇烈到足以讓她昏迷,入腹的刀身扯出半截,她再也支撐不住,如同斷線的木偶一般轟然倒地,紅色血花霎時飛濺開來,滿地的鮮血汨汨擴散,在熱鬧的正午時光中逐漸降溫。
「你的心……也一直……」
「在,流淚麼……」
倒在紅色血液中的女孩,像要失去最後的吐息,用模糊不清的眼光看著外面即將離開的男人。
含糊的吐詞終究被他無情地踩在腳下,變成一聲無人可聞的哀嘆,消散在被他快步的行走動作擾亂的空氣之中。
在兩位隊長離開之後,神情麻木的檜佐木修兵來到死去少女的牢房外,看著穿透她腹部的斬魄刀,青年混沌的黑色眼瞳逐漸明亮起來,整個身體都驚慌失措。
「快派人去通知總隊和四番隊!」他衝進案發現場,朝著牢外瘋狂大喊道:
「服刑的神奈七席,穿腹自盡了!」
作者有話要說:
在得到真相之後,無月迅速做出了藍染孤獨這個判斷。
在看到無月流淚之後,藍染迅速做出了她已經了解我這個判斷
兩人同時察覺到對方的想法
藍染做出了殺死她這個選擇
無月做出了以死來懲罰他這個選擇
兩個人的洞察力和行動力都很強
私以為藍染真的是很難和常人共情的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無月確實碰到了他的軟肋,但是他肯定不會允許自己有弱點的,所以,寧可痛殺愛人也不肯掉下神壇。
況且,他發現自己動心,但好歹沒有達到特別非她不可的程度,殺了她,這種悲傷還是可以承受的。畢竟不可能深愛,所以一開始就要快刀斬亂麻。
唉,只能說,被反派大boss愛上沒有點抗壓能力是不行的。
走到這一步肯定是火葬場預定了哈∼
伏筆收完了,無月死了,要開始虐藍染了,我心裡真是舒暢∼
第26章 對她說
九番牢獄隊陡然陷入一片混亂。
戴著黑框眼鏡、身披五番隊隊長羽織的中年男子微俯著腦袋,從慌亂的人群中徐徐穿過,蓬松的棕色碎發散落在眼前,叫人望不見他的神情。
他邁步的動作稍有遲疑,看上去莫名的失魂落魄。
「好像花得有點久呢……藍染隊長除掉那個孩子的時間……」背陰的走廊裡傳來青年怪異的關西腔。
「可不是麼……畢竟在送她上路之前,要讓她知曉所有的真相,明明白白地死去,不是更有意思麼?」藍染聞聲,露出和以往幾無二致的溫柔笑容,巧妙的回答了市丸銀的問題。
銀發青年笑著走向沉默不言的東仙要,和他並排而行,同時不忘奉承兩句,「可怕可怕,不愧是藍染隊長……」
正午的陽光熾熱得很。
走到一片白雲滿布的晴空下,棕發男子看了眼無盡的天空,用不同尋常的溫柔語氣,悠悠自語道:
「看樣子……暴風雨,停了呢……」
剩下兩位都露出疑惑的神情。
「最近的天氣好像一直都很好吧?」市丸銀也不覺望向上空隨風流動的雲彩。
藍染垂下眼簾,斂去了唇角的微笑,不再理會二人,他看著自己在晴空下的影子,繼續邁步向前。
暴風雨停了。
腦海裡全是鮮血淋漓的小小身影。
「我是說……心裡的……」
待到他走遠了,一句無人能懂的回答久久旋繞在風中。
在好幾個番隊緊急出動的時候,隨著神奈無月的死亡消息滾滾而來的,是今夏第一聲驚雷。
少女的屍體被送往四番隊緊急搶救,但是一番檢查過後,連隊長卯之花烈都搖頭嘆息:
「來不及了,呼吸和脈搏都已經停止……神奈七席,是真的離開了這裡……不必再耽誤了,去通知藍染隊長,盡快安排隊葬吧……」
隊士死亡的消息立刻傳到總隊長耳朵裡,聽聞這個曾被他打算重用的小女孩在牢中自盡,老頭子馬上召開會議,傳召來九番隊的正副隊長審問情況。
檜佐木修兵表示,當天中午他去取回送給神奈七席閱讀的瀞靈廷雜志,和她沒聊幾句,突然間她就趁自己抱著書本不注意,搶走了斬魄刀「風死」,在他來不及開門進去制止時,就迅速地抽刀自盡了。
在死前兩人聊天時曾向他透露,去年實習那天是她擅離職守,導致同組隊友被害,最終才使得鳳凰寺初寄生被殺。
對於親手殺死摯友這件事她一直問心有愧。在牢房裡這些天,她的靈魂經不起拷打,再也不能夠假裝受害者了。
她決心赴死,以此來抵消自己對鳳凰寺犯下的罪孽。
雖然她在死前拔出一截斬魄刀的做法令人費解,但一向服從命令、以瀞靈廷馬首是瞻的修兵自然不會說謊,再加上隊長東仙要和一眾隊士的證詞核實,當天發生的事件,最終還是被定性為「心有余愧,自殺身亡」。
另一邊,得知百裡挑一的神奈七席在牢中用九番隊副隊長的斬魄刀自盡了,向來沉著穩重的藍染惣右介隊長竟少見的情緒失控,到了於總隊長面前拔刀的程度,差點與九番隊二位鬧得天翻地覆。
在見到被白布遮蓋的屍體時,他都沒能有勇氣將其揭開,只是站在旁邊低著腦袋,不發一言。
但是當天在場所有人都看到了,沒有任何情感表現的五番隊隊長取下了眼鏡,克制著起伏不定的胸膛,雙眼通紅的,從安放少女遺體的房間走了出去。
似乎不願死去的神奈繼續留在這裡受罪,在一切歸檔之後的第二天,藍染便確定了實行隊葬的日期。
在葬禮前一天,下了一整夜的雨。
風聲如同哀鳴般從整個屍魂界吹過,天空被烏雲越壓越低,仿佛就要在大雨中裡崩落下來。
市丸銀早在晚飯之前就去了九番隊辦公室,太陽落下時就開始凶猛的雨勢,阻礙了他回舍的步伐。
閑來無事,他和東仙支了張桌子,坐在廊下喝酒。
「呀嘞呀嘞,看樣子一時半會回不去了啊……」銀發青年悠悠感慨,怪異的關西腔聽不出喜樂,「這樣的下雨天,總是讓人不經意想起神奈斬魄刀解放時的場景呢。」
無法看到這盛大雨景以及之前實體化斬魄刀的盲人隊長,沒有給出同樣嘆惋的表情。
他給自己倒了杯清酒,語調平靜地說:「萬一明天也下雨,她的遺體,恐怕還得耽誤兩天。」
被突然提到的隊葬日程,讓市丸銀露出了稍顯詭異的笑容,他附和兩句,把話題轉移到更久之前:
「說到神奈的死,我還真是嚇了一跳啊!那天在四番隊見到藍染隊長,他沉痛悲傷的樣子,讓我都要感動得落淚了……旁人看到都得動容吧,這是多麼愛惜心疼部下的善良隊長啊……可是誰也無法想像,殺死她的時候,他有多麼狠心干脆……」
「真是可怕的男人,藍染隊長。」銀發青年感嘆過後,悠然一笑,舉起東仙遞來的杯子將酒水一飲而盡。
沉默的褐膚男子卻不以為然,空洞的目光投向黑色夜空,「藍染隊長的悲傷,真的只是虛假的表演嗎?」
在聽者詫異的眼神裡,他繼續說出自己的疑問:
「萬一那是真實的情感呢?也許只是借著表演之名發泄出來罷了……把修兵當做是凶手那樣,發泄出來……」
「你這是什麼意思……」銀發青年少見的露出正經神色。
「藍染隊長不會輕易把這樣珍貴的實驗材料殺掉,這其中一定有其他不得不殺死神奈的理由。」東仙握緊了酒杯,低聲道:
「誰都不知道的理由。」
一聲驚雷炸響,暴風雨從天邊咆哮而來。
「這陣仗,一時半會是不會停了……」被雷聲打斷思緒的市丸銀轉頭望向天空,四處湧來烈風把他的頭發和羽織盡數揚起。
「是,看樣子不會停了。」盲眼男子一聲輕嘆。
暴風把桌面的酒杯吹倒,清色液體潑在褐膚色的手指上。
他在風雨中緩緩低下頭:
「永遠也不會停止了……那位大人心中的……暴風雨……」
雨勢凶猛。
這幾天「操心」金發少女的後事,維持了許久悲痛狀態的藍染隊長,也被洶湧澎湃的雨聲擾亂了清夢。
好不容易才合上眼睛,一片風雨,又不容拒絕地將那個女孩的身影勾畫在眼前。
他揉了揉眼睛,慢慢起身,在這種獨自一人的時刻,好像失去了支撐,突然頹喪地垂下肩膀。
他已經忘記,這是第幾次夢見她。
是從她死後開始的嗎?
不對。
在她踏進五番隊隊舍時,這個望不見盡頭的夢,就已經開始了。
坐在榻榻米上,棕發男子神情漠然地看向窗紙上來回舞動的樹影。毫無形狀的影子落在他褐色的眼中,逐漸變換成所有與那個人相關的畫面。
她的眼神時常落寞,生氣時比誰都倔強,看到棒棒糖會露出小孩似的可愛模樣,還有談起現世時充滿懷念和希望的口吻。
相處數月,竟沒怎麼見她笑過。
大概是因為小小的胸腔裡,裝著一顆比鉛石還要沉重的心吧。
人總要在失去之後,才明白曾經實際握在手中的那些,是多麼珍貴。
所以,那天平平無奇的相遇橋段,才會因她陷入永恆的長眠之後,在回憶起來時變成了驚艷此生的存在。
落花和細雨,滿庭繁盛的春光,都不及她一個輕盈優美的姿勢。
為什麼沒有對她說呢。
「你旋轉的姿勢,很美」。
跳動的胸口好像被什麼堵住了,藍染感覺自己有些呼吸困難。
「我本不該注意你……」他苦惱地笑起來,用一只手捂住冰冷的額頭。
是的。
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他會放下面子去找浮竹,拜托他帶現世的草莓回來。
哪怕他從來都知道,草莓代表「一護」。
那又如何呢,我只是想讓她開心一點而已。
讓她能再次露出,從浮竹那裡拿到草莓棒棒糖時那樣的笑容。
「不想輸給浮竹。」
帶著這樣的決勝心。
俗話說過:男人的嫉妒心是非常難看的。
我也變成了這副難看的樣子……
可是最初的目的,真的只有那個金發少年而已。他甚至都不記得那個男孩身邊出雙入對的人到底長什麼樣。
覺察到鳳凰寺擁有強大力量之後,藍染一心想將他納入麾下。
如果是這樣的人,一定可以完成虛化,成為超越死神和虛的存在。
為了達到目的,他不惜以毀掉少年為代價,在現世實習那晚,放出了具有寄生能力的巨大虛。
可那個小女孩突然出現了。
看著她殺死了虛化的鳳凰寺,藍染心裡冒出了新的想法。
就讓她代替那個少年成為新的材料吧。
果不其然,新的實驗品能力出眾,不論是她斬魄刀的進化與鬼道能力的表現,還是面對一再挑釁離間的藍染,她所表現出的堅韌毅力和敏銳頭腦。
她在每一次交鋒中迅速成長。
帶著什麼也無法打倒她的氣概,就連虛化寄生也只能出現面具,從來不能侵蝕她的心靈。
虛化而不產生虛洞。
他對她的表現非常滿意。
驀然間,沉思中的男人重重地嘆了口氣,曾經被她的刀刺穿的胸膛隱隱作痛。
是麼。
她已經成長到可以刺痛我的地步了啊。
成長到……可以因為憐憫我而流淚,說出「你孤獨了這麼多年」這種話。
成長到……讓我懷疑她可以影響我的行動策略,懷疑她已經成為我的弱點和阻礙。
成長到——
我必須用殺掉她這種方式才能確定,她是否真的讓我有所動搖。
……
他殺了她。
答案顯而易見。
這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回想起那天離開牢房時,在心底默念的那些沒能和她說出口的話。
「無月。」
「你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所說的話、所做的事,在我心中究竟意味著什麼。」
「懷抱著我們的秘密,穿著那身好看的衣服,在這個溫暖的天氣裡永遠沉睡過去吧……」
「如果那天,你沒有挑戰斑目一角,沒有向我展示你的能力該多好……」
「不,即便不在那天,這樣光彩奪目的你,總有一天也會走進我的視野。」
「無論我們重來多少次,你都能看穿我,我都會做出殺了你的決定,這個結局永遠都不會改變。」
盡管心痛,他還是從容灑脫地離開了。
接受殺死她的事實,平息心中因她而起的風暴。
然而從別人口中得到死訊的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整個世界都亂套了。
那天陽光明媚,藍染被通知去四番隊確認遺體。站在沉睡的女孩身邊,他想叫聲她的名字,可是嘴巴動不了,喉嚨發不出聲音。
累積在心頭的話語卻跟爆炸了一樣。
醒過來,無月。我命令你。
你只是睡著了,對嗎?
不過腹部中刀而已,你不會那麼容易就死掉。
男子痛苦地閉上眼睛。
他還把她當成那個以一當百、勢如破竹,叫囂著無限靈壓、單挑一眾正副隊長的年輕戰士。
為什麼要忘記如此重要的事呢。
躺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十五歲少女的靈魂。
那天下刀的力度是奔著結束她而去的,可內心卻掙扎著祈願:
再一次向我證明你的強大吧。至少在他們趕來救你之前保留一口氣息。
可沒料到的是,她比他還要狠——居然要把貫穿身體的斬魄刀,抽出來。
笨蛋!同樣的痛苦你還要重復一遍嗎!
殺死她的刀終究是卡了一半在肚子裡。
那具脆弱身體轟然倒地的瞬間,他分明聽到心裡有什麼東西崩塌的聲音。
不能回頭。藍染惣右介。
你永遠都不能回頭。
悲慘的死狀不忍卒睹,他從監牢疾步而出。等再次見到她時,已經被清洗干淨,換上了嶄新的喪服,安寧地躺在地上等他了。
他卻沒有辦法把眼前的白布揭開。
麻木而茫然的內心終於清醒過來——
在「失去她」這個真相中。
醒過來!無月!
我會帶你去虛圈,找到鳳凰寺也好,回到現世也好,只要你醒來,從今以後你所有的心願我都替你達成!
無人可聞的絕望吶喊在內心反復。
你已經離開了麼,就像我原先計劃的那樣……
回答我啊……
陽光像蜜糖一樣流動著,似乎要給這個苦悶悲傷的日子增添一抹甜意。
躺在面前的人,一動不動。
棕發男子眉宇緊皺,沉痛地閉上眼,取下老氣的黑框眼鏡,再抬眸之時雙眸通紅,他忽然緊握拳心,想起什麼似的,從四番隊隊舍快步走出。
傾城日光下,明亮的棕色眼瞳突然翻滾起洶湧殺意。
等我,無月。
奪取崩玉的計劃,勢必要提前。
第27章 葬禮
這是一個充斥著露水和落葉的清晨。
下了整夜的雨似乎不願耽誤女孩離開的行程,終究在破曉之後及時止步了。
隊葬即將開始,身著死霸裝的各位男女都陸續走進了四番隊的院子。
曾經和無月同期的花菱實果、春日琦留美哭得不可開交,靈術院幾位任課老師也都來到現場。
「走到這一步,還是沒能放過自己麼。」高大魁梧的白鐘老師,看著面前痛哭的兩位學員,忍不住低頭輕嘆。
雖然區區一介席官的葬禮無須大費周章,但除了總隊和技術開發局之外,所有護廷十三番隊的正副隊長都如數出席。
就連與無月並無交集的二番隊隊長碎蜂,以及其副隊長大前田希千代,也出現在吊唁人群中。
「為什麼你們倆也在這裡……」紅發高束的阿散井戀次一臉郁悶地看著身旁輕盈的少女以及她身後另一位體型龐大的男士。
「為了表達對神奈七席的敬意。」吊梢眼的少女隊長如實回答。
最後趕到的是更木劍八,帶著一臉沉寂的光頭一角,後面跟著哭到眼睛紅腫的孔雀弓親。
「不管怎樣,神奈的葬禮,不會看上去太凄涼。」
在朽木家族的大當家得出最後結論時,去世少女的直屬上司也出現在隊舍門口。
他穿過靜寂的人群一步步走來,微低著頭,看上去形容槁悴、頹廢不已。
出門迎接他的是四番隊隊長卯之花烈,看到隊友如此模樣,溫柔體貼的女子難免動容。
「惣右介,就在這裡停下吧,我會吩咐隊士把她的遺體送過去……在這之前,我認為你最好不要再與她相見……」
女子溫柔的聲音伴著清風裊娜而來,藍染沒有回答,也沒有聽她的話停住腳步。
「勇音已經去……」卯之花烈想要制止藍染動作的話尚未說完,從走廊裡飛奔而出高挑的女性身影。
「不好了!隊長!」虎徹勇音向門口兩人奔來,撲通一下單膝跪地向卯之花隊長稟報消息——
「神奈無月的遺體……消失了!」
消失?
前來吊唁的人群中也發出不可置信的聲音,勇音慌忙解釋道:「剛才我去檢查的時候,發現床鋪是空的!」
「難道是……有人把遺體偷走了!」卯之花驚呼一聲。
「大概不是這樣的……昨天晚上下了整夜的雨,窗戶被風吹開了,但是!但是沒有人闖入的痕跡!地板上只有雨水和落葉,並沒有見到腳印!」
說到此處,勇音副隊長的手不覺緊握成拳,她低著頭,說話的聲音仿佛已經努力的壓制住了驚恐,「她的……喪服……昨日換上的新的喪服……完好無損地留在鋪上,根本沒有挪動的跡像……消失的,只有神奈的遺體而已!」
「什麼!?」
幾乎在場的所有男性都眼露驚色,雖然這種場合絕對不可以胡思亂想,但六番隊副隊長阿散井戀次還是沒忍住衝出了人群,朝勇音大喊一聲:
「誒——!你是說她沒穿衣服就被人偷走了嗎!?」
「阿散井你瞎說什麼!」一角聞聲突然暴跳如雷,「是偷走她的人,扒了她的衣服!」
「啊啊啊!真是氣死我了!到底是哪個變態混小子膽敢做這種事待我找到他一定要用藤孔雀把他吸干!!!」
弓親紅著眼睛,說話神情像已經在腦子裡把犯人生吞活剝了一樣。
「吶吶,弓親,為什麼要把變態吸干,這是什麼意思?」粉色短發的小女孩剛剛從劍八背上出現說了句話,就立馬被隊長用一塊草餅塞嘴噤聲了。
「少兒不宜,八千流,還是好好吃你的餅吧……」劍八無奈出聲,目光卻越來越沉寂。
不去理會周圍的嘈雜聲,沉默許久的五番隊隊長忽然瞬步向前,直奔神奈七席所在的位置。
如同勇音報告的一樣,現場並沒有強行闖入的痕跡。
藍染走到榻榻米旁,揭開白布,看見一件白色喪服以平躺的姿勢散落在被褥上。
腰上的結都沒有解開。
難道是犯人脫下衣服之後又把它整理好了?
還是說……
那個人的身體,就這樣消失了呢。
棕發男子滿心疑惑地起身,面向窗戶走去。
地面上的水漬形狀也干淨利落,沒有出現拖拽、踩踏的跡像,昨夜風雨飄搖,雨水甚至在開窗之後吹落到了床褥上面。
藍染猛然回身望向空缺的榻榻米,靠近窗戶的一面已經被雨水沾濕,連同上面的喪服衣袖也是。
如果真的有人偷走她,那也只有昨夜的雨。
等等,雨水?
聯想到這些,先前疑慮叢生的褐色眼眸陡然清明起來。
藍染立即瞬步起身,在卯之花趕到時倏忽離去。
如果沒有猜錯,這一切都和封印在一番隊地下的斬魄刀有關。
一定是不動神川完整的自行解放,於雨夜發動實體化卍解,將它主人的身體化成雨水帶走。
可是,把她帶走又如何。
她已經死去了。
經過卯之花烈親自蓋章的死亡。
帶著幾乎不可能的猜想,藍染一路奔馳到總隊所在地,他立刻彙報了無月遺體消失的異常情況,並請求總隊長調查被他留存下來的不動神川。
山本老頭沒有拒絕,命令副隊長雀部長次郎帶領藍染去了地下,解開封印的符文,放於神龕之中的斬魄刀完完整整的呈現在眾人眼前。
「如你所見,她的斬魄刀並沒有出現異常,況且自行解放本身是不可能的。」雀部是一名白發金眼、極具貴族氣質的中年紳士,見到如此景像,對後輩說話的語氣也多了幾分寬慰和關愛。
「這不可能。」藍染低沉著眼色,繼續請求雀部將刀身現也與他看。
「唉,你這孩子,看不出來也是個難纏的家伙啊……」 雀部感慨,一只手背在身後,另一只抓住了青藍色的刀柄,在棕發男子的眼前,一點點將刀身抽出。
隨著雀部的動作,雪白的刀鋒也逐漸出鞘,和以往一樣閃亮鋒利的刀身盡數現於眼前。
然而基於雀部前輩的身高,以及神龕的高度,被他拔出的斬魄刀現身一半,就無法被他抽出了。
「咳咳!」
剛才還調侃後輩的老者捂嘴輕咳兩聲,另一只無法再舉高的手臂忽地將刀柄歸位,微紅著臉,有些窘迫地對後輩說:
「誒……你已經看到了,這把刀真的沒有問題……雖然很想向你展示,但是我這老骨頭也有這種讓人無奈的時候啊……」
長輩為難的眼神讓藍染不好發難,他忍氣吞聲地道過謝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地下。
眼看直覺敏銳的後輩消失了蹤影,雀部的目光陡變犀利,他轉身,再次手握刀柄,將不動神川一舉拔出。
剛剛現於藍染眼前的一段完好無損,然而藏於刀鞘之中,那曾以日月之光所誕生的後半截刀刃,早已不知去向。
白發長者不禁想起昨夜風雨之時,一道閃電驚雷擊中一番隊庭院的畫面。
「果然和隊長猜想的一樣。」雀部凝神,低聲自語——
「她的斬魄刀……自行卍解了……」
另一邊,得知神奈遺體消失、葬禮無法舉行的眾位隊長,也都疑慮不已的回到隊舍。
與死前的神奈無月最有交集的九番隊,也成為被叮囑要回去仔細探查疑點的對像。
東仙隊長離開四番隊後就不見蹤影,修兵只好獨自回到牢獄,命令那天的執勤的人員再認真搜查一下神奈七席的牢房。
「我說……這房間都翻了兩百遍了,怎麼還要查呢,那位席官不都要實行隊葬了麼?」副隊長離開之後,一位隊士無奈地抱怨著。
「不知道啊,可能是又出了什麼問題。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櫃子裡,怎麼多了這麼多水……」
「昨晚雨下大了,潑進來的吧?」
「啊,對哦……那個,神奈七席的死霸裝,你看到了嗎?」
「她不是在去藍染隊長的生日宴會時,換下來放在櫃子裡麼?」
「不啊,這裡沒有。」
「是麼,那可能她自己處理了吧?你看她不是要自殺嗎,死前不想留下遺物就趁我們不注意悄悄處理掉……又或者說,在她死後衣服也跟著化成靈子了。」看守員給出自己的想法,打聲哈欠,似乎不願參與這件事。
「這倒也有可能……那這件事,要告訴隊長他們嗎?」
「一件衣服而已,就不要張揚了,聽說最近啊,瀞靈廷為十三番隊朽木閣下在現世失去聯系的事苦惱不已,這種節骨眼上,我們就不要添亂了……普通席官的自殺,肯定不如人家貴族小姐的事大,你說呢?」
「前輩說的也是呢,神奈的死,就算是他殺也沒什麼影響吧……」年輕的隊士附和前輩的話,瀟灑地關上了櫃門。
神奈無月的遺體莫名消失半月之後,瀞靈廷搜索到在現世執行任務消失許久的朽木露琪亞的位置。
得知她將靈力轉移給了人類,當局大發雷霆,命令自告奮勇接下搜查任務的六番隊隊長朽木白哉,以及其副隊長阿散井戀次,前往現世空座町,將犯下重罪的死神露琪亞抓捕歸案。
被抓回屍魂界後,朽木露琪亞在六番隊牢獄關了半月之久。
就在當局決斷要將她判處死刑之時,在這晴朗無垠的夏日節氣裡,一名身著死霸裝、扛著大型斬魄刀的橘子頭少年,帶著三位同伴以及一只黑貓,於西流魂街天空突現,宛若流星般擊中了屍魂界的土地。
幾人意欲直闖。
卻在瀞靈廷與流魂街交接之地遭遇白道門看守一貫阪兕丹坊的阻攔。
兩方勢力展開交鋒。
橘發少年僅用簡單一擊便將看守擊潰,就在戰鬥結束,兕丹坊被少年打動,要心甘情願為他解開殺氣石的阻隔時,三番隊隊長市丸銀突然出現,重傷看守兕丹坊,砍掉他一條手臂同時將少年一行隔絕在瀞靈廷之外。
為了報答看守員的恩情,同行一位橘色長發的女孩使用特殊能力將兕丹坊的斷臂治愈恢復。
無法通過大門進入,少年們只好按照黑貓的話,去找目前定居在西流魂街郊區著名的煙火師志波空鶴,她的煙火大炮,有望協助幾人進入瀞靈廷。
眾人立刻動身前往目的地。
然而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在明媚燥熱的空氣裡,一絲無人能見的水蒸氣自地面輕飄而出。
在朦朧熱意和水光交彙的空間中,一位身著死霸裝的青年身影隱隱浮現。
他金色的長發在空中懸浮著,仿佛不是這個世界的存在。面部只見白皙的下半張臉,鼻梁以上,被半張狐妖面具遮擋。
見著旅禍一行人的離開,他淺笑一聲,緩緩消失了身影,沿著地面與空中的水汽,亦步亦趨地跟上橘發少年的腳步。
第28章 獻祭
旅禍入侵,市丸銀守衛不力,瀞靈廷緊急召開隊長會議。
至此,全員戒備、佩刀執行。
來到志波家的旅禍少年一行,在其當家志波空鶴的幫助下,緊鑼密鼓地進行入侵瀞靈廷的准備。
當晚夜深人靜,完成練習的各位正要入睡之時,志波家的上空忽然烏雲密布、雷聲四起。
「阿咧,突然變天了呢,屍魂界也會下雨嗎?」身材玲瓏的橘發女孩站在廊下,疑惑地望著天空。
散發著盈盈藍光的雨水掉落下來,她朝著天空高興地伸出手。
「你快看啊,黑崎……」
女孩的話還沒有說完,落在她手裡的雨花突然旋轉飛舞,連同空中的雨滴一同聚攏,一條透明的人類手臂飛速形成!
「小心!井上!」
旁邊的橘子頭少年立即伸手,不料透明手臂早已擴散成人形,在他還沒碰到井上織姬的手時,對方就已將她拖拽到了空中。
「糟糕!」
「黑崎同學!」織姬大喊。
黑崎一護拔出背後的斬魄刀迎面而上,強大的靈壓劍氣被突現的一片靈子水牆抵擋住,他毫不示弱,繼續發動機進攻——
「月牙!天衝!」
劍氣奔襲而來,無數黑色靈壓月牙擊向空中,透明的水牆頓時崩作一片水瀑瓦解。
「你這家伙快放開井上!」橘子頭少年突然出現,瞬步閃至空中,揮刃直逼水怪現形。
「把你的刀收起來,那些攻擊是碰不到我的……」雨水凝聚成的人形正慢慢顯色,化作一位身穿死霸裝的金發青年。
「這身衣服!難道你也是死神!」
青年戴著狐妖面具,露出難以捉摸的微笑,「我的主人是死神,而我只是斬魄刀卍解的實體化而已……」
拽著織姬的手,青年居高臨下地站在空中打量著下方的黑崎一護,「我叫不動神川,你可以叫我,神川。」
「我不管你是誰,現在馬上把井上……」
「放心吧,我也不是為了挑釁而來,帶走這個女孩是有求於她。」
「什麼!?」
「我可是通過水和霧看到了,她用治愈能力恢復了門口那個大家伙的斷臂……如果是這種能力,想必可以治療我的小主人。」
「小主人?」
「是,所以就暫時把她借我用一下吧!等到那位醒過來,我馬上把她送回來。」
「黑崎同學!」
「等等!」
一護大喊,瞬步追上天空,然而金發青年帶著織姬轉身就在大雨中消失了身影。
神川帶著「獵物」在空中一路奔馳,來到距離瀞靈廷最遠的更木地區,他落下地面,把織姬扛在肩上,抵達山間一條清溪之時,忽然二話不說就將她丟進了水中。
女孩一聲尖叫,跌坐在石灘上,渾身濕了大半。
「治好她我就讓你回去。」
青年的聲音冷漠,仿若帶著幾分威脅。
織姬一時驚恐慌亂,睜大了眼睛看著小河的水流中竟逐漸出現一位少女的身體。
黑色死霸裝的領口反向從她的胸膛往後背收去,胡亂地將她包裹住。
她和神川一樣,從透明變作鮮艷。
金發散亂著,睡顏安詳,但青白的面孔仿佛失血已久,昭告著她並非活人。
織姬本來心有余悸,可看著水中少女逐漸清晰的面容,她的瞳孔越縮越小。
三年不見了,盡管她已經改變容貌,織姬還是能認出她來。
「無……月?」
「你認識她?」
「怎麼會不認識!她可是我和龍貴國中時期的好朋友啊!」
橘發女孩不再理會身旁青年的驚訝,陡然大哭出聲,婆娑著眼一把抱住面前的人,「為什麼!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
懷中的人沒有聲音,身後的人倒給出了回答:「她被瀞靈廷裡哪個家伙謀殺了,已經去世三十多天了……」
「謀殺!?」織姬掛著滿臉眼淚,詫異地望向青年,「凶手是誰!」
「不知道,所以才要你把她復活,然後去報仇。」
簡短兩句話讓事情的復雜程度顯露一角,織姬的悲傷中也摻雜起幾分凝重。
「無月死去這麼多天……都是這樣子麼……」
神川側目看了看女孩,「她在死亡之後就變靈子消散在大氣中了,是我趁一個下雨天,自行解放,把她和那身衣服偷出來的……然後把靈體放在水裡用靈壓維持原貌,我再通過大氣找回她所有的靈子。」
他忽然沉重地眨了眨眼睛,繼續道:「我明明找齊了全部的她,靈體的傷口也已經愈合……但她就是沒有醒來……」
「所以,你才找到我……」
「只是在尋找剩余靈子的情況下,偶然撞見你使用能力而已。」神川走到小河邊,蹲下身來,目光落在沉睡的少女臉上。
察覺到青年低落下來的情緒,織姬也不在耽誤,馬上將無月搬上岸,並召喚出雙天歸盾形成橙色透明的橢圓形結界,覆蓋住她的全身。
「這樣就可以治愈她嗎?」
「目前還不清楚,只能試試看了。」
兩人靜靜等待著,夜晚星光月色都要系數褪去,沉睡中的少女還沒有醒來。
「有點奇怪……」逐漸明朗的天色中,織姬困惑地皺起眉頭,「還差了點什麼,所有靈子無法復原。」
「什麼意思?」
「我覺得……這些靈子還不夠,不夠組成她的靈魂。」
「你是指我漏掉了什麼嗎?可是我來來回回都找了個把月了,所有的大氣靈子我都可以操控,這點我敢保證,絕對是一顆都沒有漏下,除非……」
除非她的靈魂在消失時就是不完整的。
一個驚異的想法從腦海掠過,青年突然噤聲,神情僵成一團,在一陣沉默之後,他又短促地笑出聲來。
「真是可笑,我居然把這麼重要的事情忘了。因為可以實體化,切身感覺這個世界,所以我也錯把自己當成活物了吧?」
「明明我從一開始就根本不存在。」
「神川先生,你沒事吧?」
青年低著頭,笑聲越來越空洞,他不作任何解釋,突然召喚出一把水刀。
「請你繼續治療她,如果不出意外,在太陽升起之前,她就可以醒過來了。」
「這是什麼意思……你……為什麼要用刀……」
「我去那邊找點干柴過來,生點火,幫你烤烤衣服吧。」留下客氣的一句話,神川默默地轉身,朝著樹林的深處走去。
織姬眺望著他的背影,直到他在藍色的空氣中消失不見。
氣溫逐漸回升,天空泛起一絲魚肚白,打了個哈欠的織姬睜開眼,忽然看見身邊不知何時出現的幾顆藍色靈子,正穿過橙色結界,一顆顆落入金發少女的胸口。
「啊!快看啊!有新的靈子出現了,神川先生……」織姬驚喜地轉身去看,先前夜裡給她生火烤衣服的青年竟失去蹤影。
他曾存在的地方盤旋著一團藍色光火,如同漩渦般來回轉動,散發出澄澈耀眼的光輝,在清風的指引下,迅速飛往沉睡少女的心間。
「神川……先生?」織姬不覺輕喚出聲,但初生的晨光中沒有人回應她。
等在最後一顆藍色火花從她眼前飄過時,她隱隱聽見有人說了句「謝謝你」。
順著靈子的方向看去,織姬不覺紅了眼睛。
所有靈子都落入了無月的心口,待到第一絲陽光碰觸她時,她的身體突然發散出明淨的藍色光輝,在一片燦爛光暈中她猛然睜開眼,像嗆水一般大聲喘氣,痛苦地咳嗽起來。
逐漸清澈的琥珀色的眼中倒映著一張痛哭流涕的臉,無月驚訝地張開嘴,沒有叫出她的名字,就被飛撲而來的人抱了個滿懷。
「無月,你……你終於醒了!神川先生,他,他消失了!」
織姬?
無月反應過來,下意識地拍著哭泣女孩的後背,安慰道:「啊,沒事……沒事,我……他本來就是我創造出來的,現在只是……落葉歸根而已……待我恢復以後,還有機會把他召喚出來……不過奇怪,我不是死了嗎?還是說,你死了?你也來到屍魂界了?」
織姬就要哭得喘不過氣來,還是嗚嗚咽咽地告訴無月他們來到屍魂界拯救露琪亞的事。
他們都是為了她才來到這裡。
琥珀色的眼中一陣驚喜,又一陣落寞。
原來如此。
短短幾個月,就產生那樣緊密的羈絆了啊……
那一起長大的我,我們之間的羈絆呢?
以神川的獻祭才得以重生的無月,對於自己死而復生這點突然感覺不到一點興奮,相反的,曾經在心裡苦苦堅持的東西好像正在崩潰瓦解,眼神也跟著暗淡下去。
他們都已經來到這裡了。
我一直以來的想要回到現世的執念,不就變成了笑話麼?
她頹喪地坐在地上,在失去信念的打擊中又突然發覺到神川的氣息正在身體裡消失,逐漸地所有的靈壓她都感應不到,就連聽覺和嗅覺開始變遲鈍了。
遲鈍得,就和普通人一樣。
琥珀色的眼睛訝異地睜大,看著自己的雙手,無月忽然不可置信地開口:
「怎麼回事,我的靈力……消失了?」
失去靈力還談什麼召喚神川!
聽說一護擁有死神之力,茶渡覺醒了狂拳師的力量,就連織姬也獲得了瞬盾六花的特殊能力。
朋友們一個二個都變成超越常人的存在,此刻的她,卻還原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女孩。
曾經擁有的一切都失去了。
她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失落。
一旁的織姬沒有察覺到好友的情緒,還在講述路上的趣事。
「我們剛來屍魂界,還遇到一護用魂葬指引來到屍魂界的小男孩呢!真是太好了!」
故事講到這裡,沉寂已久的無月在震驚中回神,忽然冷笑一聲,她發現織姬絮絮叨叨這麼多的內容裡根本沒有出現她的名字。
接連而來的打擊讓她無法保持冷靜,突然像只刺蝟一般向舊時好友發動了攻擊——
「你們既然知道人死後會來屍魂界,甚至還在這裡碰到自己認識的魂魄,那麼從踏進屍魂界開始,有沒有至少一瞬想起過我呢?」
「我們!」織姬開心的笑容陡然凝固,緊接著她的神情一點點變作尷尬、驚慌、無措,攪和成無法判斷的復雜神情。
無月在對方逃避的視線中頓悟。
清晨的日光一點也不溫暖。
突如其來的疾風從林間呼嘯而過,少年急切的聲音乘風而來:
「井上!你沒事吧?那家伙去哪兒了!」
在陽光中蹁躚的黑色衣擺來自死神的死霸裝,橘發少年自空中現身,朝向織姬的方向落下。
無月抬頭望去,看見那張比印像中要多出幾分成熟氣質的熟悉面容時,那個瞬間,她聽到自己的心裂得稀碎。
這到底是為什麼啊,一護。
得到露琪亞的靈力而變成死神,害她被下獄,所以要奔來拯救她。
那麼約定一起上學卻擅自遲到,害我遇到車禍喪命的你——
也好歹拯救一下我啊——!
作者有話要說:
無月:英雄不是奔我而來。
第29章 刺痛
明明在心裡勾勒過無數次重逢的畫面,但當我曾經戀戀不舍的那些就站在面前時,我卻再也沒有權利去擁抱了。
活著的他們和死去的我,三年時間,像剪刀分裂布匹一般將我和他們隔絕開來,再怎樣努力靠近,也回不去原來的樣子。
露琪亞被關,一護成為死神,織姬和茶渡也已覺醒屬於自己的力量。
那我,到底在掙扎著追求著什麼?
期待見到的人來到身邊,卻是為了他人。
這種事情,一點也不好笑吧。
在太陽攀升到半路的時候,無法笑出來的她沉寂了一路,和一護、織姬來到了志波空鶴家裡。
盡管對於朋友們來到屍魂界只是為了露琪亞這點,她還是有點難受,但得知救命恩人身在牢中生死未蔔,她也把心裡的委屈一口咽下,與一護隨意寒暄兩句之後,就開始討論露琪亞的事情。
只可惜,現在能力全無的她除了觀望,什麼也做不了。
走在旁邊的一護也和曾經一樣,還是有雙心事重重的眼。
「好久不見,無月。」
再會時他只有一句簡單的問候,面對他在日光中閃閃動人到仿佛就要哭出來的眼睛,無月說不出責備的話,只能微笑應對。
好久不見。
他們甚至沒有客套地詢問對方如今過得怎麼樣。
所有的對話都圍繞露琪亞。
連織姬詢問自己是被誰謀殺的話題都讓無月略過。「還是先解決眼前的事情吧,其他的以後再說。」她給出無關緊要的回答。
「是怕我們給我們添麻煩嗎?」橘發少女投給她滿是心疼的眼神。
「不。」無月輕輕笑起來,「這是我和那個人之間的恩怨,和你們,沒有關系。」
「怎麼會沒有關系,我們不是朋友麼?」一護激動得站起身來,眉宇都簇成一團,「那家伙是瀞靈廷的死神吧!你現在什麼都沒有,要怎麼對付他!他本來就想要殺了你,如果被他知道你復活,他怎麼會放過你!難道我要看著你白白送死嗎?」
「不然我還能怎麼辦,去請你們幫我報仇嗎?現在你不是口口聲聲都是露琪亞麼,那就先去把她救出來啊,我不想耽誤你們,不讓你們分心,難道這也有錯嗎?」
「你這是狡辯!不管怎樣,你和露琪亞都是我的朋友,我不會見死不救的!」
「見死不救?」無月冷笑的神情仿佛聽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話,她也站起身來,盯著橘發少年的眼睛,委屈又憤恨地對他說,「早知道今天會說這樣的話,當年為什麼還要丟下我一個人!?」
被攻擊的少年陡然語塞,他震驚得睜大眼睛,卻說不出任何解釋的話來。
「現在我也很想聽啊!就算是謊言也好!」少女的眼眸陡然濕潤,「我也想聽你說『無月,對不起,我來晚了,我來接你了』這樣毫無意義的話!」
振振有詞的控訴讓滿座啞然。
「明明知道有屍魂界,但凡對我上心一點,都可以從露琪亞那裡打聽到我的消息……但是,但是……你表現得毫不知情……為什麼不承認呢,一護,其實你早已忘記我了……所以我們見面,你才表現得那麼尷尬……」
「你知道在屍魂界這幾年我是怎麼過來的嗎?」
「我可以接受他們拿我做實驗,我也可以接受沒有任何人對我有真心,我甚至可以接受那個混蛋利用我、殺了我!但是——我就是沒有辦法接受你忘了我……」
無月的眼睛一片通紅。
「你和你代表的世界,是支撐我在這裡活下去的,唯一的希望……我的希望背叛了我,我的世界就壞掉了……」
房間裡的氛圍和夜色一樣靜得可怕。
就在金發少女傷心得轉身欲走時,沉默已久的少年終於開口。
「無月……不是這樣的,我沒有忘記過你,一天都沒有……」
「來到屍魂界沒有去找你,一是因為營救露琪亞必須抓緊時間,二是因為……我沒有臉來見你!」
「我一直認為害你離開現世是我的錯!不管是車禍還是被虛追殺,全都是因為我……那天約你到我家看書……一直沒能告訴你,沒有對你說句對不起……盡管在你死後我們還能像原來那樣相處,但我依然欠你一句對不起……」
「我心想發生了這些,你原諒我一次肯定不會再原諒我第二次……我我知道你想留下,也知道你舍不得父母!我都知道……所以我沒能來見你……你該是有多恨我啊!」
少年的聲音帶著顫抖和嘶啞,仿佛訴說著無人能懂得苦痛。
朋友之間的誤會就在三言兩語之間解決了,但壓抑的氣氛還是沒有消失,明明誰都沒有想傷害誰,可是遲到的解釋和道歉,仿佛又把結痂傷疤撕開來,血淋淋地要眾人再痛一遍。
事情還是那些事情。
但我們已經不是原來的我們了。
那晚的收場並不愉快。
無月一個人在屋裡關了很久,一護他們還要抓緊時間修行,訓練時的爆炎和靈箭在空中此起彼伏,志波家忙著花鶴大炮的制造,所有人都身負重任。
只有剛剛復活又失去靈力和斬魄刀的死神少女渾渾噩噩、無事可做。
她已經原諒一護了。
但是沒有辦法克制嫉妒。
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終究沒能重要過相識三個月的女孩。
看著耀眼明亮的星空,無月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人與人之間的了解程度,並不與時間成正比。
或者說,根本沒有比例可言。
在一起打鬧十年,也不比初見之人的救命之恩。
你在我心中的分量。
我在你心中的分量。
從一開始,就根本不對等。
這種明擺著的事實,為什麼等到現在才看穿呢。可能是因為面對重要人事的遠離,誰都無法平靜接受吧。
還不能灑脫地放手,對於那些曾經屬於自己的東西。
無月閉上眼睛,腦海裡出現在現世和屍魂界裡許多人的身影。
從頭到尾回溯一遍,也不難發現,一切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幻覺而已。把精神世界和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這種話還和雛森說過。
如今自己還要愚蠢地重復一遍,和那位被藍染洗腦的副隊長,有什麼區別?
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可是,我應該還有難過的權利吧。
畢竟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引以為傲的靈力,可以保護我的斬魄刀,曾經患難與共的朋友們,甚至……那位殺了我,但真正意義上也救過我的命,幫助我一路提升的,隊長。
可能我還擁有,唯一一座可以讓我安息的墳塚。
是吧,鳳凰寺同學。
天空開始出現天亮的跡像,所有人都睡著了,無月卻無法繼續留下。她趁著夜色尚未干淨,獨自踏上旅途,只給好友們留下一封信。
「一護,今天晚上是我不對,我應該向你道歉。」
「一直以來我都忘了,三年前的你,看到事故現場、面對朋友的死亡會受到怎樣的傷害……那些日子一定很難過吧,盡管在我面前若無其事,也一定會有關上燈害怕得睡不著的時候。」
「是我不該把精神世界寄托在別人身上,給別人造成那樣沉重的壓力。其實只是自己推卸責任的借口而已,是你的錯,是你背叛我,是你造成這一切……這些話都只是,推卸責任而已。」
「現在的我因為五番隊隊長藍染惣右介所害,已經無法回到瀞靈廷了,繼續逗留也只會拖你們的後腿,所以只有這一次,請原諒我的任性,原諒我什麼忙也幫不上、又不想做出立場抉擇而決定拒絕這一切的自私想法……我的生命終結在九番隊的牢獄裡……我已經站得太久了,只想找個地方躺下。」
「最後,千叮萬囑,祝願你們一路平安,也請你,一定要救出露琪亞。」
「我的事,就請你忘了吧……」
西流魂街離潤林安並不遠,可是失去靈力的女孩連瞬步都用不了,乖乖用腳步丈量土地,花了半個上午才來到目的地。
如今的她從某種程度上而言也算是因禍得福,畢竟再也沒有人能感應到她,無論發生什麼都和她沒有關系。
潤林安一如既往的僻靜幽森,在她剛剛踏足小山林時,瀞靈廷上空的遮魂膜突然爆發出巨大的震動,一顆炮彈爆炸,碎片彈射而出,四散擊向廷中三四個角落。
看來一護他們已經動身了。
無月站在山頭,崖邊的風在她身邊來回旋轉。她觀望一陣,在路邊拾起一根鋒利的斷樹枝,走向林中那座無名的墳塚。
盛夏時節,草木茂盛。
周圍的草皮已經將近一腳深,無月躺在絨毛般的草地上,看著天空隨風漂浮的流雲。
在苦練卍解的日子裡,她疲累的時候就會這樣躺在地上,和神川一樣仰望無盡的天空。
神川會消失這點她早有預料,可是當最後一位可以傾訴真心的伙伴離開時,這顆心還是毫無意外地落入孤獨與黑暗中。
明明和這個傲嬌的家伙相處並不算愉快,最後一次見到他,還是忍不住哭了啊……
「初從來都不想讓你受到傷害,所以即便是消失不見,他留下的怨念也促使我要抵達你身邊……他到死都在兌現要保護你的承諾……」
「為什麼會產生實體化的替身攻擊,因為卍解的終點從來都不是為你取勝,而是讓你毫發無損、全身而退。」
回憶中,金發青年站在水天一色的夜空中,修長的身體逐漸幻化為透明的靈子,一顆顆向她的身體聚集。
然而失去人形的男子卻望著她,笑得一臉灑脫。
「也和我約定吧,無月……這次,你一定不要再被任何人束縛,要活出自己期望中的樣子……」
漂浮在虛空中的少女沒有力氣說話,她只能閉著眼,任憑眼淚往星空裡傾灌。
微風輕拂而過,她感覺額心被落下冰涼一吻。
青年的聲音逐漸在風中消散:
「知道為什麼雷電系的斬魄刀最後變成和水有關的形態嗎?」
「因為在他離開之後……你的心,每一天……都在流淚啊……」
無月的眼淚大顆掉下來,她掙扎著睜開眼睛,只瞥見神川和初一模一樣的面孔在空中消失。
她伸手去抓,手心裡卻空無一物。
黑暗在眼前散去,她才看見許久未見的織姬。
落葉歸根?
這話怎麼說出來連自己都感到心虛呢。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他不肯在我面前摘下面具了……」躺在草地上的女孩翻個身,面向被青草遮蓋的墳塚。
「大概是不想看我在他面前流淚。」
陽光被大片的雲彩遮住,灰色的陰影從天上掉下來,給草地上假寐的金發少女蓋上一層被子。
她把臉埋入更深的黑暗中,喃喃自語:
「初。」
「我好想倒下。」
「支撐我的東西都消失了,我只有倒下。」
「可是我如何能倒下。」
「我的背後,什麼支撐都沒有。」
她輕輕嘆息著,關上眼睛、耳朵還有心扉,決意拋棄曾經擁有的一切。
流魂街內一派祥和,金發少女在風和日麗中逐漸進入夢鄉,而瀞靈廷裡風波不斷,旅禍一行被迫分頭行動,一護首先對戰十一番隊三席斑目一角,少年們的戰爭一觸即發。
總隊下達戰時特令,命令所有死神嚴陣以待。
夜深人靜之時,得知阿散井戀次被旅禍少年擊敗的消息而內心忐忑、無法入眠的雛森桃,不由自主地來到藍染隊長的房間。
待到夜色即將散去,身披羽織的棕發男子忽然從房間悄無聲息地走出。
五番隊隊舍之外,銀發青年的隊長正等候在此。
「早上好啊,藍染隊長……」他微笑著打聲招呼,和往常一樣找個機會跟在藍染的身後,「嫁禍給日番谷隊長的留信已經完成,我們接下來就要去東大聖壁部署假死現場了吧?」
氣定神閑地走在前方,藍染卻不以為然,他望一眼天邊,低沉的嗓音在末晚的月光中彌散:
「你先去吧,按照計劃實行就好。」
「誒?」市丸銀詫異地發出聲音,「您不一塊去嗎?」
「我還有件事要去處理。」話音落下,男子寬闊挺拔的背影在夜色中陡然消失。
夜晚的潤林安山林多少有點涼意,藍染目光沉寂地行在小路上,不知不覺間衣擺都被草露沾濕。
山林的一處雲開月明,向來平坦柔軟的草地上居然躺著一個穿著死霸裝但沒有靈壓感應的女孩身影。
藍染停住腳步,疑惑地蹙起眉宇遠遠眺望了一眼,在夜色中辨出那似曾相識的金色頭發時,他的瞳孔不可控制地顫抖起來。
無月?
他在心裡反復呼喚著這個名字,嘴裡卻不敢吐出任何聲音。
輕緩的腳步小心翼翼地向熟睡中的女孩靠攏。
嘭。
細弱的樹枝在腳底發出清脆的斷裂聲響,五感敏銳的女孩終究還是在他靠近之前,睜開了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見面了見面了見面了
第30章 踢他!懟他!
周圍感覺不到任何人的氣息,夜色如常,除了雲彩盡頭露出白色的天光之外,其他地方和入睡前沒有兩樣。
無月這樣想著。
眉宇緊鎖,眼瞳聚集,渾身上下都繃得緊緊。
她還是莫名覺得有人正在靠近。
壓抑的氛圍越來越近,她一個激靈爬起身來,迅速環視四周。
果真空無一人。
但那種被人緊盯著的詭異感覺是怎麼回事?
現在的她無法感受到其他人,但如果有人來到這裡看到她了會怎樣呢。
會有誰故意用鬼道掩蓋氣息接近她嗎?
知道這個墳塚位置的,還有弓親、一角,和曾經兩位同學,以及。
藍染惣右介。
想到這個名字,無月都覺得腹腔一陣扯痛。
當初殺了她的時候真是心狠手辣,以致現在的她寧可再死一次,也不想再見到藍染。
待在潤林安果然還是有風險。
俗話說燈下黑,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如此猜想,也不再耽誤。
馬上起身往瀞靈廷的方向趕去。
晨光開始變得明亮起來,在女孩離開之後,一棵大樹之下棕發男子的身形正在緩慢出現。
透明的曲面合攏消散在他的掌心中,他望著前方漸行漸遠的背影,垂下眼簾在心中低嘆。
果然是你,無月。
雖然不知道你到底是如何復生的,但看樣子……靈力和斬魄刀,都消失不見了……
是麼。
他為了你,竟然可以做到這種地步。
天光開始透出薄霧藍的明亮,藍染斂去眼中最後一抹柔情,瞬步閃身,離開了潤林安。
沒過多久,在夜色完全褪去的黎明時分,瀞靈廷突響起雛森桃撕心裂肺地驚叫:
「啊——!!!」
「藍染隊長!!!」
吶喊聲響徹天際,還在瀞靈廷之外的無月就能隱隱聽到,她發覺事情不對,立即向廷內趕去。
見她穿著死霸裝,道門守衛也沒有多加阻攔,她僥幸進入,一路小心翼翼專挑無人的小道穿行。
因為突發事件確實令人不敢相信,她還是碰上不少巡邏的隊士,但他們忙的不可開交,根本沒空注意那個「忘帶」斬魄刀的死神少女。
從他們那裡,無月也意外聽說藍染惣右介隊長慘死,被釘在東大聖壁上,極有可能是旅禍所為。
怎麼可能……
一護他們……殺了藍染?
本來想□□四十六室揭發叛亂者的無月,此時也不得不先去現場確認。
她極不情願地調轉方向趕去東大聖壁。
精疲力竭地到達現場時,就看到護衛押走了雛森和吉良,日番谷隊長向市丸銀隊長撂話,不准他傷害雛森。
這是什麼情況……
無月有些莫名其妙,再抬頭看時,便眼見聖壁上掛著那個男人的屍體。
他的眼神渙散迷茫,身上、臉上漸滿了血跡,鮮血順著牆壁向下蔓延,紅通通的一片像朱紅的梁柱一般刺眼。
被這可怕的死狀驚嚇到,她下意識捂住嘴巴,生怕自己發出聲音,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但是等她再看第二眼時,竟出乎意料的發現,那慘死之人並不是藍染。
那只是一具義骸。
一具精心制造的,和藍染如出一轍的義骸。
驚覺到這點,無月猜測藍染並沒有被一護殺死,假扮屍體隱瞞眾人的極有可能是他自己。
他曾經說過要推翻屍魂界,而如今整個世界都在旅禍入侵的事件中飄搖動蕩,正好是他設計陰謀的最好時機。
這個家伙已經開始行動了,一定要抓緊時機,盡早揭穿他的詭計。
無月如此計,立馬調頭往屍魂界最高指揮機關奔去。
不愧是黑崎一護,入侵瀞靈廷造成如此巨大的動靜,以致禁區都無人看守……
奔跑在路上,金發少女心下默念。
這一路上暢通無阻,讓她開始懷疑自己是否來錯了地方。
夕陽西下,不知何處傳來的轟鳴聲震耳欲聾,無月走進禁區領域,在橙紅的余暉中忐忑而行。
這天走了太久的路,她的腳掌和小腿都有寫吃不消的酸痛感。
周圍太安靜了。
明明是溫暖的傍晚時分,天邊的雲彩都還在奔騰亂湧,但踩在暖色的殘碎光芒中,她的汗毛直立,冷汗一顆顆往外冒。
地下議事廳的門扉關閉著,女孩久久佇立在門邊,發現裡面聽不到一點響動。
門縫之中,有極淡的血腥味汨汨冒出。
快走!
無月心裡驚慌失措,馬上捂住口鼻。
已經來不及了,這裡不是我可以呆的地方!快走!
心中有個聲音不斷催促著,但奔跑已久的雙腿在放松之時早已失去氣力,此時此刻根本無法動彈。
她閉上眼睛做深呼吸,努力平復著紊亂的心跳,可是就在睜眼之時一道寬大的黑影從後而來死死將她籠罩。
那一瞬間,無月感覺自己的心跳和血液都停止了運動。
她捂口鼻的手掌開始顫抖,逐漸連同肩膀和全身都陷入顫抖不已的驚慌之中。
身後的人竟笑出了聲。
他俯下身來,湊到女孩的耳邊,帶著難以隱忍的笑意,用低沉而甜蜜的嗓音對她說:
「你在這裡干什麼呢,無月……」
盤旋在耳邊的溫熱氣息,讓少女周身一陣惡寒。
「你是特地來見我的麼?還是說……特地來向中央四十六室告發我呢?如果是這樣,那可真是太遺憾了……」
男子微笑著,伸出雙手按在女孩身前的門上,讓她完全置身於自己雙臂之間。
「得知露琪亞在現世的位置之後,我就將他們全部抹殺了。慶幸你沒有開門吧,見到義骸死狀的你都驚恐至此,若是看到裡面的場景……嚇得哭出來怎麼辦?」
「離我遠點!你這個變態!」感覺自己被輕視,無月氣急敗壞地轉身,張手就要給他一個結實的巴掌。
然而手勢還沒有落下就被對方靈敏迅速地擒住了手腕。
「呃!」
她吃痛地悶哼一聲,手腕已被壓制到頭頂,被他緊緊按在門上。
「再亂動,我就把你另一只手也抓起來。」藍染保持著他一貫溫柔有禮的微笑,眉眼溫柔地注視著面前的人。
今日的眼神中,還意外多出幾分得逞之後的驕傲神氣。
憤怒的金發少女忽然間冷靜下來,輕笑一聲,嘲諷似的對藍染說:「在現世有種叫防身術的東西,為的就是這種被制服的時候使用的。」
「哦,那你大可以試……」
「嘿!」
「呃!!!」
藍染尚未完全出口的話被一聲突兀的低吼聲取代,無月用盡全力的一腳,長驅直上穩准狠地痛擊他的要害。
身為一個男人的,要害。
緊抓著那纖細手腕的手掌突然收緊,另一只手用力地撐門上,手指彎曲、掌背冒起青筋,顯示出它的主人正在忍受劇烈的疼痛。
藍染低下頭,嘴唇緊閉,眉毛擰成繩,連後背都微微弓起。
難以承受的惡痛叫他起了一陣顫栗的雞皮疙瘩,臉孔瞬間漲成通紅,額角都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再抬頭之時,那向來優雅紳士、游刃有余的面貌居然多出了野獸般不可一世的狂野。
仿佛剛才受到的待遇,是他人生之痛、生命之恥。
首次見到藍染這副模樣,無月難免膽寒,一時不敢面對他眼神中的躁郁,趁他還在痛苦中,她慢慢地挪動身體打算逃離。
「很疼啊……無月……作為一個男人來說,這真的是……很疼了……」
聽到藍染語氣中的厭惡,金發少女頓住腳步,忽然冷哼一聲:「那又怎樣,你殺我的時候,不也沒考慮到我疼不疼嗎?」
「關於這件事我的確欠你一句抱歉,但……沒想到你會用這種方式……畢竟你在我心裡,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小朋友……」藍染的聲音帶著疼痛,但反應依然敏捷,話音剛落,他便迅速將無另一只手也死死按在門上。
「放手!信不信我再踢你一腳!」
「你以為,我還會大意到再給你一次機會麼?」
被偷襲的男人顯然生氣了,他驟然迫近掙扎中的女孩,俯身貼在她耳邊,柔聲而輕佻地對她說:
「像這種很難受的時候啊……吃一點甜的東西就好了……比如說……你……」
如果憤怒有除了身體之外的表現形式,那無月頭頂的火都要燒到天上去了。
但她早已發現,面對藍染的挑釁和激怒最好的方法就是——不、接、招。
要得功夫深,給他不做聲。
漸漸地她放棄了抵抗,憤怒成一團的倔強神情裡慢慢出現一點委屈。
藍染意外她的舉動,也察覺到一些微妙的情緒,竟也不再和她動手,松開手指的同時禮貌地向後退了一步。
他站在逆光的位置,身體周圍出現一圈明亮的橙色光暈,那張英俊的臉孔也在陰影中多出模糊的溫柔,整個人看上去神聖溫暖。
「奇怪啊,你好像沒有任何可以與我對抗的力量了……」
兩人之前看似水火不容,實則你來我往的曖昧氣氛,在藍染一句話後,變回過去的劍拔弩張。
然而帶著心疼和遺憾的說話口吻只能讓無月發出冷笑,「不要假惺惺地說這些,難道不是你把我變成這樣的嗎?我的靈力、斬魄刀、朋友,全都是因為你失去的……你甚至還殺了我……」
她控訴了兩句,卻發現自己說不下去了,把頭轉向另一邊,不去直面對方。
「所以呢,你要開始報復我了麼?看樣子你還是選擇了你的朋友們……可是他們讓你失望了,不是嗎?那個名叫黑崎一護的少年可是拼了命要把朽木露琪亞救出來,他還不知道吧,這些年來你待在這個地方究竟是過著怎樣的生活,那些思念啊,根本沒有一點傳達到他那裡……」
「不要試圖挑釁我。」無月低聲道,眼神逐漸變得凜冽,「我沒有選擇你,並不是因為我選擇了一護,而是因為我選擇了屍魂界。」
「哦呀。」男子挑起眉頭,似乎有些驚訝,「選擇這個把你作為棋子和試驗品的屍魂界麼?」
無月側眼看看他,神情帶著鄙夷和不屑,「你總是喜歡把別人當笨蛋,究竟是誰害我變成實驗品的,你心裡一清二楚。雖然我不喜歡這個地方,但它給予我的恩情是真的,給我第二段人生,教育我成為死神,創造了可以去現世與家人朋友重逢的機會。本來一切都是順利的,就是因為你的出現,我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聽上去的確很有道理,能抱著感恩之心為屍魂界獻身,真是崇高的情懷啊……」藍染假裝感慨,又忽然逼近一步,直視少女的眼睛,說話時不甘的語氣還摻雜著莫名的期待,「那對我呢,我於你的救命之恩、知遇之恩,你要怎樣報答?」
「呵……」無月不可置信地笑了聲,「您在說什麼笑話呢,藍染隊長,在您下了刀子之後,您認為您和我之間,還有恩情可談嗎?就算我不會因為被殺死這件事怨恨你,但至少那之前的一切都可以抵消了吧?我覺得啊,我和你互不相欠,誰也沒有虧欠誰,誰也不需要為了誰妥協。」
少女冷淡的一席話讓藍染不太愉快,他的眼神像冬天的水一樣在風雪中冷卻下來,緊閉的嘴唇有意顯示他此刻非常不悅。
「你剛才說話的態度,我不太喜歡。」
「那又怎樣,我喜歡。」
「呵,無月,我殺了你一次,我還可以殺你第二次。」
「來啊,俗話說了,我光腳的不怕你穿鞋的。但你要明白一件事情,我沒有籌碼再復活第二次。」
「你在威脅我。」
「我在告訴你。」
「我也可以讓你痛不欲生。」
「不要逼我再罵你一次變態。」
「哦呀,復活之後好像嘴巴厲害不少。」
「那是自然。我無法反抗你,除了一張嘴可以罵你之外,別無選擇。」
兩人唇槍舌戰,互不相讓。
然而彼此試探的鋒利詞句,卻在藍染一個偶然的失笑中,變成了意味不明的情話。
「以前怎麼沒能發現呢……」
「發現什麼?」
「你很可愛。這點。」
夕陽已經完全掉入地平線了,殘留的余暉和夜晚的藍色光暈融合到一起,沾染了露水和涼意,逐漸消失在更深的夜色中。
天涼了。
無月卻覺得雙頰與全身不和諧的滾燙起來。
昏暗的光影開始淹沒兩人。
察覺自己耽誤了太長時間,藍染繞到女孩身邊,輕輕地推開了地下議事廳的大門。
「我要去辦事了,你最好跟我一起。」
無月皺眉,嫌棄地看著他,「我才不要跟你待在一起。」
「是麼,雖然我也不想勉強你……可是,在你死去的那段時間裡,我已經對自己許下了承諾……」
「和我有關系麼?我不是很想知道。」
女孩冷淡的態度並沒有激怒藍染,相反,他的眼神越發情深意長,就連說話的神情都變得溫情脈脈:
「我承諾了……如果你還能回到我身邊的話,這次我一定不會放手,並且永遠,都不會放手。」
他所展現的誠懇並不像在開玩笑,無月卻心有余悸,始終不敢相信。她慌忙後退,不料再次被對方擒住了手腕。
藍染的手掌滾燙,帶著不容拒絕的力度和囂張氣焰,倒影著朦朧月光的褐色眼眸卻柔軟得一塌糊塗。
「我要你看著我,我要你……只看著我……」
天空近乎黑定。
兩人的神態已辨不清全貌。
被限制行動的少女忽感重心偏移,整個人順著手臂拉扯的方向傾倒而去。
黑暗的地下議事堂充斥著令人可怕的殺戮氣息。
埋入鼻腔的是那人衣衫上沾染的花香。
她聽見挺拔胸膛的背後傳來陣陣失控的心跳聲。
門扉輕輕地合上了。
後頸皮膚被他的手掌捂得發燙。
今晚的月光是銅鏽色。
作者有話要說:
無月:不要慫,懟就完事兒!
藍染:難道我不配甜文男主麼?
第31章 改造
旅禍之役後,藍染叛離了屍魂界。
與市丸銀、東仙要,聯手大虛使用反膜叛逃。
他丟棄了像征偽裝的眼鏡,以全新的,亦或是原本的面貌向著天空中的另一個世界前進。
「從今以後,我將立於天上」。
這是他留給昔日隊友們的,最後一句話。
叛亂者藍染一行三人通過黑腔抵達虛圈時,已經臨近傍晚。
此處沒有陽光與白日,依舊以荒蕪沙地與黑夜之貌迎接幾位新主人。
偌大的虛夜宮殿矗立在灰白色的沙漠之中,面向一輪慘白彎月,仿佛訴說著不為人知的滄桑變換。
這裡曾是虛圈之王拜勒崗·魯伊森幫的要塞,但其原主人被藍染收服之後,便歸於藍染支配。
背叛屍魂界的這天,他在一眾虛群的迎接下,走進了宮殿。
握於手中的,是原十二番隊隊長浦原喜助制造並藏在朽木露琪亞體內的崩玉。
「將兩塊崩玉融合,我就能得到完整的崩玉了……」
他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融合崩玉之後,帶著另外兩位同伙來到實驗室。
整個房間彌漫著詭異的青藍色光暈,在正中央的方形結界中,躺臥著一位金發少女。
她眼眸緊閉,呼吸平穩,已然陷入熟睡。
「呀嘞呀嘞,外面那麼多材料,藍染隊長就是鐘情這一個啊。」銀發青年擺擺手,無奈說道,「神奈都已經失去靈力了,一個普通靈魂進行虛化,也不可能達到預期效果吧……就連對平子隊長等人的實都失敗了,這個小姑娘……」
被提及的現任虛王輕輕彎起嘴角,「我說過了,得到完整崩玉之後,她將會成為虛化實驗的第一個材料。」
在兩人的對話聲中,躺在結界中的少女皺了皺眉頭,遲疑緩慢地睜開眼睛。
看著眼前泛著藍色光芒的牆壁,聽見旁邊兩個熟悉的嗓音,她混沌的大腦逐漸清晰起來。
她清楚地記得閉眼之前她還在屍魂界的中央地下議事堂裡,那個男人將她拉進門內,在出其不意的擁抱中,被他一掌砍向後頸,她的眼睛開始失去焦距,緊接著意識也變得混亂。
那人懷中的香味還在周身縈繞。
無月茫然地望向上空。
可是,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為什麼……藍染和市丸銀都在……
「無月,你終於醒了。」
疑惑之時,藍染的聲音從旁而來。
無月轉過頭去,看見身披隊長羽織的棕發男人正向她靠近。
可是哪裡不太一樣。
啊,他把眼鏡摘了,換了發型。
奇怪,為什麼我要在這種時候感慨這種無聊的事情。
厭惡地皺了皺眉頭,無月似乎已經知道不會有好事,雖然有點煩躁,但有自知之明的她也不想與藍染爭執,開門見山地提問打斷對方的問候。
「說吧,把我綁到這個鬼地方,到底要干什麼。」
藍染微微一笑,「鬼地方?雖然以這種方式把你帶來的確不太合適,但這裡……可是你夢寐以求的虛圈……」
「你說……什麼……」
「我說,我已經兌現和你的承諾,帶你來到虛圈了。」
得知真相的女孩激動得就要從床上爬起來,但身體各處都被莫名的壓力固定,叫她無法移動分毫。
她掙扎兩下,發現事情不對勁。
「你這是什麼意思?」先前一秒的奮力全身化為烏有,她的神情很是不悅。
「只是幫助你進行下一步。」藍染的笑容還是那樣俊美得奪人心魂,他走到女孩身邊,彎下腰來,緩緩逼近她,「你要在虛圈找到鳳凰寺的靈魂,可沒有靈力要怎樣在這危險重重的地方生存下去。」
「所以呢,你到底想干什麼!?」
「你應該感到榮幸,我正想幫你恢復靈力……畢竟,我可沒空幫你尋找他,這件事還得靠你自己。」
「你的意思是,我要一個人去找……在這個陌生的地方……」
「這是自然。」
俯於無月上方的男人笑得人畜無害,甚至還有幾分關愛晚輩的慈祥味道,「你盡管放心,恢復靈力後,你一定可以在這裡好好地活下去,要對自己充滿信心哦……況且,我當初只是答應帶你來虛圈而已,其他的恕不奉陪,現在我已兌現承諾,你也無權要求我在為你做其他事……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們之間,兩不相欠……」
「你!」無月想給他一拳,但手臂動不了,就連手指都失去知覺。
「哦呀,怎麼了,你好像非常生氣……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藍染繼續保持微笑,伸出手來,用指背輕輕撫摸著金發少女氣到發紅的臉。
忽然間,他的眼神染上曖昧不清溫存色彩,提出了無月不可能回答的問題:
「難道說,你對我有所期待,想要我陪在你身邊,直到尋回鳳凰寺初的靈魂……」
無力反抗的女孩癟了癟嘴,把視線轉向一邊,壓低聲音狠狠道:「誰會期待那種事情,應該是期望你離我越遠越好!」
「哦,是麼,那你盡管放心,我今天就是來幫你最後一次的。」藍染挑起眉頭,眼簾下垂了些,之前幾分柔情倏忽消失不見,他直起身來,在無月面前攤開手心,一團縈繞著詭異紫色光芒的圓形珠體現身。
「這是崩玉,也是我進行虛化實驗打破力量界限的重要工具……只要使用它,你的靈力就可以恢復,若是運氣好,興許還能獲得比以前更強大的力量。」
對於藍染隱隱自喜的小玩意,無月不以為然,她瞥了眼他掌中的東西,擺出一副不屑的神情,「不用在我面前炫耀,我對什麼強大的力量不感興趣。」
「既然這樣,那你就走出這個虛夜宮試試看,外面有成千上萬的虛等著獲得死神之力,來吧,向我證明,遇到他們你要如何脫身。」
無月皺眉,瞪他一眼,似乎表示「不想和你說話」。
藍染再一次寬容她的脾氣,帶著哄騙和挾制的口吻對她說:「雖然你失去靈力,但不妨礙你依舊是個美味可口的魂魄,頑強聰敏又不容易動搖的你,正好可以填補他們內心的空虛。怎麼樣,要試試被吞噬是什麼滋味麼?」
「你在威脅我!」
「我在告訴你。」
一口怒氣堵在胸腔,還要面對那張占了上風後洋洋得意的臉,無月感覺自己生無可戀。
「如何,要接受實驗嗎?」
「難道我有的選嗎!?」女孩氣得就要跳起來打架了,「恢復靈力之後,你是不是還要我付出代價,像你這種人不可能做虧本生意吧?」
「雖然我對於那些接受實驗的虛的確有要求,不過……」
沉靜的男子垂眸思索片刻,凝視著對方的眼睛,一字一句,誠懇用心地回答:「對於你,我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無論你去什麼地方,無論離開多遠,每天都要按時回到虛夜宮,我要見到你。」
「真的麼?」未能察覺藍染的別有用心,無月還單純以為這個要求過於簡單。
「是的,看你的表情好像很樂意接受。」藍染不覺眯起眼睛,忍不住猜測這個小姑娘腦子裡正在勾畫些什麼。
無月沉思了片刻,「好,我答應你。」
藍染微抬下巴,眼神沉著而倨傲。
「很好,事不宜遲,我們就馬上開始吧……」
這個房間太空曠了,無月竟覺得有些冷。
她不去注意藍染離開的動作,目光始終空洞地停留在上方。
說謊的人要吞千針。
腦子裡閃過這句話。
那詭異的紫色物體逐漸接近了,它來到視野正中心,像顆明珠一般掛在空中。
透明的圓壁裡翻滾著柔軟魅惑的黑紫色光輝,像燃燒的火焰,又像凶猛的海浪,亦或者像湧動的雲彩,毫無形狀,毫無章法,卻又生生不息。
實驗會不會疼呢。
她忽然想到這個問題。
然而眼前的光芒越加刺眼,很快就讓她看不見任何東西,就連思考也隨之模糊。
隱隱約約聽見千萬人的聲音驟然響起,親切地詢問她:
「你想要獲得強大的力量嗎?」
無月欲言又止,微微張開的嘴唇吐不出任何字眼。
本來心甘情願接受實驗的,但遇到問句之後,她不禁陷入深思。
擁有強大的力量就可以保護自己嗎?
或者說,我們究竟要變得多強,才能保護自己不受傷害。
可傷害總會一直存在,只要活著就不可能避免。
強大到如同藍染,也不可避免。
因為「痛」,才是活著的證明。
無月閉上眼睛,沉重地嘆息一聲。
在一片由深到淺的紫色光輝中,她的記憶變成走馬燈,一點點回溯後退,退到她還在五番隊,又後退到剛剛進入靈術院。
無數鮮活的畫面從身旁掠過,但她看不清也抓不著,只能目送他們遠去,變成一團模糊不清的彩色光點。
她像漂浮在半空又像淹溺在海底,整個人隨波逐流,找不到落地的岸。
一直以來,她都在拒絕自己死亡的事實。
她想要回到原來的世界。
可是,她忘了,自己是否還被那個世界的人需要。
這些願望如果是單向的,就沒有意義。
就像來到屍魂界的朋友們,和她終究是兩個世界。
走馬燈畫面繼續滑動起來,最終停留在無月遭遇車禍的當天。
膠片上有驚嚇飛散的鳥群,有濃霧迷漫的天空,有她斷裂的雙腿,還有車裡震驚到失去語言的金發少年。
「就停在這裡吧。」她望著畫面上熟悉的面孔露出淡淡的微笑。
忽然間,她明白了自己想要什麼。
實驗室中,靜謐的藍色光輝逐漸變成朦朧的煙霧。
「改造好像完成了呢。」市丸銀看看房間中心,忽然用怪異的關西腔感慨道。
位於他前方的棕發男人一直屏氣凝神,仔細注視著正在彌散的濃霧。
驀然間,褐色眼眸中浮現一抹驚慌,他立即邁步擋住身後市丸銀的視線,命令道:
「銀,轉過去。」
「哦呀?」銀發青年不解。
瞥見被藍染的身軀刻意遮擋住,但依然露出一點的,少女後背白淨的皮膚,他瞬間了然,邊轉身邊懶懶應付道:「是是,藍染隊長。」
煙霧愈漸稀薄,崩玉的主人大步向前,邁步同時迅速脫下白色羽織,走向現出身形的金發少女,一展單衣,將羽織披在她不著寸縷的身體上。
「你還好麼,無月?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死霸裝也消失了……」
金發少女跌坐在地,雙手在地面上無措地摸索。
男人為她披上的外衣讓她感到安全了些,但依然不夠,她放棄了徒勞的找尋,扯住兩邊的衣襟,把自己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
「為什麼……不開燈呢……」
少女顫抖的聲音久久回響在空曠的房間裡。
在場三人都面露驚色。
「這裡是哪裡……你,又是誰……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藍染正想整理她耳旁的碎發,聽到出乎意料的問句之後,他的手指無措地停在半空中。
她的頭發變長了些,已經垂到胸口以下。
回過神來,藍染繼續幫把她頭發別向耳後,看見那雙被長發遮住的琥珀色眼瞳時,他驀然驚詫得愣住。
曾經光彩熠熠、顧盼生輝的明眸,此刻已然昏暗,變作人偶的玻璃眼珠般空洞無神。
沉靜如海的男人再也無法淡定,他輕輕捧住女孩的臉,讓她直面自己。
「你……你的眼睛……」
「看不見了……麼?」
作者有話要說:
找個由頭抹消仇恨,然後正大光明的甜一會∼
第32章 曖昧
崩玉首次實驗結果出來了,神奈無月的靈力沒有恢復,虛化無法進行,甚至還失去了視力和雙腿,以及——
她在現世遇難之後的所有記憶。
這是所有人都沒有預見的結局。
就連現任虛圈之王也在失敗中備受打擊。
他開始懷疑自己大費周章得到的浦原喜助的崩玉,是不是贗品。
為了辨知真相,接下來幾天,他使用崩玉讓數百只不同級別的虛進行死神化實驗,無一例外,他們都超越自身能力,臉上的虛面破損,成為了名為「破面」的全新存在。
可是,誰也沒有出現她那種問題。
這到底是為什麼。
藍染越發困惑。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時,市丸銀悠悠一句話,讓他恍然大悟。
「神奈現在的狀態,不是和她身死的情況,一模一樣麼?」
是啊,怎麼能忘記這件事呢。
藍染倏忽想起來了,他曾經調查無月時,在她的死亡報告上看見的內容。
神奈無月並非死於車禍現場,她在遇難後被緊急送去醫院,但因為傷勢嚴重,手術過後苟延殘喘了好幾天才離世。
腿傷已經無法修復,大腦經過撞擊,導致視神經受損,醫生判定終生失明。
如果真是這樣,那她應該是回到了死亡當時的狀態。
為什麼要回到當時。
是因為她的內心,渴求著死亡,渴求著……結束這一切麼……
但□□受傷,並不會影響靈體的完整性啊……
果然。
唯一的理由,就是那個女孩的內心,拒絕了崩玉。
這是來自崩玉的懲罰。
得出未知真假的結論後,棕發男人無奈扶額,沉重的嘆息起來。
這個倔強的家伙,還是無法完全信任我。
此時的虛夜宮裡正在進行破面前十刃的排名試煉,如今已到了選拔第七刃的時候。
觀戰的銀發青年打了個哈欠,眼神幽幽飄向王座上發呆的虛王。
忽而輕笑一聲,他故意跳高聲調,調侃對方:「唉,明明真心想幫她恢復靈力,沒想到居然弄巧成拙,真是郁悶啊,郁悶……」
拖得極長的尾音被藍染犀利的目光打斷,市丸銀不好意思繼續,眯著眼睛裝作若無其事,向一旁的東仙要靠攏。
「嗯?你怎麼突然靠過來了……」
「啊,那個……不知為何,有點冷……」
不容置喙的倨傲視線逐漸從青年身上收回,再次投入到前方的戰鬥當中。
但是藍染的思緒,卻無法聚焦在當時。
他反復思量市丸銀的話。
真心想幫她恢復靈力?
事實的確如此。
可目的又是什麼呢?僅僅是要她去找那個人的靈魂麼?
你還是太年輕了,銀。
這一切都是為了防止你傷害她而已啊。
藍染輕輕閉上眼睛,嘴角的笑容似有若無。
他早就發覺不對勁了,這個接近他,看似聽話無比的天才青年。
其實是為了殺他而來。
如此以來,被他優待,又失去靈力的無月就會遇到危險。
市丸銀已經看出無月非同一般。
現下當務之急,是盡快讓她變得強大,即便是自己缺席的場合,也能輕松自如的解決難題。
藍染是這樣計劃的。
但他實在沒料到她居然拒絕了崩玉。
想到此處,他再次扶額哀嘆。
無月失去的眼眸和雙腿,他已經扔給之前選拔出的第八刃破面薩爾阿波羅了,要這個喜歡研究的煉金術師,想辦法解決女孩的問題。
但是失去的記憶,藍染有些為難。
既然過去已經被遺忘,那我們就創造新的回憶吧。
他如此以為,招呼兩位同伙繼續關注試煉選拔的戰況,自己卻麻利地起身,往宮殿裡趕去了。
那天實驗失敗之後,他就把金發少女送到了自己居住的寢殿裡面。
他用曾經的羽織把她捂得緊緊的,抱在懷裡,承載著眾人詫異的眼光,堅定而迅速地從一群十刃候選的虛群中穿過。
以前只看到女孩的身姿輕盈,卻沒想抱在懷裡,輕飄得讓人懷疑她是否就要變成羽毛飛走。
藍染只覺心頭有些難受,他低下頭來,對懷裡緊張到縮成一團的少女說:
「不用害怕,無月,有我在,沒有人能傷害你。」
謹慎而深情的口吻,讓女孩的神情有過一瞬的凝滯。
她似乎在懷疑他們兩人到底是什麼關系。
藍染了然,也不作任何隱瞞。
每天忙完破面的事後,他都會和無月聊些兩人的過去。
告訴她現世、虛圈、屍魂界的一切,訴說她以前是如何叱吒風雨、意氣風發,甚至連自己曾經利用她的事,也全盤托出。
這也是藍染自己從未料到過的坦誠。
無月卻只是笑笑,告訴他:
「那些我都忘了,就說明是不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永遠不會忘記。」
她忘記了他們之間經歷的一切,包括對他咬牙切齒的恨意。
本應感到慶幸,但不知為何,他每每想起總覺莫名其妙的傷感。
她甚至忘了。
自己被他如此重視的理由。
聽完她的話,藍染終於明白這股傷感的由來。
因為不重要,所以才會忘記。
因為他不重要,才會被她忘記。
在心裡橫衝直撞的,是前所未有的挫敗感。
成為虛王的男人似乎有些不甘心。
現在把她丟到虛夜宮的外面,她也能平靜地等死吧?
不滿意自己在無月心裡受到的冷落,他的思緒開始開小差。
選拔第七刃的這個夜晚,他和往常一樣回來,但是身後,卻多出了一位粉色短發、配戴眼鏡,面貌和舉止都看上去優雅端莊的男性。
「這位是最近十刃中剛剛確認席位的NO.8薩爾阿波羅·格蘭茲,今日來為你檢查身體。」
虛王聲落,話題中的男人便走上前,拉起無月的手。
正要給她吻手禮時,一道強大靈壓逼迫而來,薩爾阿波羅眼露驚色,被迫停下了親吻的動作。
「初次見面請多指教,我是神奈無月。」金發少女將自己被這位陌生男士抬起的手,迅速收了回來,「我也不太習慣這種禮節,還請諒解。」
「啊?」粉發男子詫異地挑眉,忽然明白過來,蹲下身來望向無月,笑著說,「是我唐突了,忽略了這樣做會讓那位大人……不太高興……」
「盡快完成檢查吧,這裡不是你可以久留的地方。」藍染接過話頭,平穩的聲線裡隱隱露出幾分威嚴。
「是是。」薩爾阿波羅不滿地應付兩聲,開始投入工作。
他檢查完無月沒有知覺的小腿和腳,爾後,困惑地皺著眉頭,又測試了一下她的眼睛。
「看樣子靈體並沒有器質性的損傷呢……出現問題的,不是身體,而是意志本身。」優雅的男人得出結論,抱起雙臂,一只手輕輕地點著自己的腦袋,語速緩慢地說,「就像一種催眠,對你說『你看不到東西,也不能走路哦』,你把它當成『真實』,由此將自己封印起來了。」
聽完薩爾阿波羅的話,金發少女若有所思,「原來是這樣啊……既然身體沒有損壞,那就說明有復原的希望。」
「簡單來說,就是這樣。」
「那如果……我回到人類的身體,是不是就可以看見了呢?」
「人類的身體?」粉發青年不解地睜大眼。
「是的,藍染隊長提起過這個……」無月微笑著,整個人看上去靜謐而幽森,「和人類體魄相似,可以容納魂魄的……一種名為『義骸』的東西……」
陌生的名詞讓虛圈的科學家有點好奇,思考的模樣裡還有意外想要挑戰的意思。
「從理論上來講,靈體不受損傷,換一種具有可視功能的容器,的確有希望恢復視力。但那也僅限使用當時。況且……」
聽出青年的猶豫,無月不禁有些擔憂,「很難制作,是麼?」
「呃……到也不是不能……」薩爾阿波羅把頭發攏到耳後,瞥了眼旁側沉默的男人,一邊思考一邊回答,「只是我沒有接到這個命令……」
原來如此。
無月心下了然,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容,「沒關系,我現在沒有特別需要那個……」
「是麼……」優雅青年應聲,繼續撫摸著頭發,探尋般的眼神一直在女孩身上游來蕩去,似乎想從那溫婉的笑顏中找出喧鬧的紕漏。
「既然檢查完成了,那你就盡快離開吧。」安靜許久的藍染忽然發言,「在繼續閑聊下去,就不是釋放靈壓那麼簡單了。」
不明白狀況的金發少女茫然地眨眨眼。
整理完頭發就要離開的優雅青年,皺著眉頭,無比厭煩地掃了眼這位藍染隊長,強行客氣地應聲,「是,我這就走。」
干脆利落的腳步響起,無月轉向他離開的方向擺了擺手,「謝謝你,格蘭茲先生。還有,再見。」
簡單而禮貌的告別語讓薩爾阿波羅停下腳步,甚至回頭望了女孩一眼。
呵,小丫頭。
他在心裡輕哼一聲,回過身來就往外面走,又怪異地抬起手來做出道別的手勢。
「再見。」他說。
文雅到略顯變態的科學家消失了,之前一直強忍著沒有發脾氣的藍染終於說出了心裡話:
「其實你不用對他這樣客氣。」
「為什麼。」無月不解。
棕發男子看她一眼,語氣淡淡地回答:「因為是上級和下屬。」
「是嗎?可他是你的下屬,並不是我的。」
「哦,你這話是表示為了尊重我所以才客氣地對待我的下屬呢,還是說,因為不是你的下屬,而感到遺憾呢……」
「只是陳述我所知曉的事實而已,你可以不用想太多。」
「嘛,不管怎樣,我都不希望你把時間浪費在別人身上,更多的浪費在我身上,如何呢……」
男人的語氣中有幾分寵溺的味道。
「那就請你,繼續告訴我……那個金發少年的故事吧……」無月保持著禮貌而淡漠的微笑,靜靜聆聽著藍染走到她面前又突然頓住的腳步聲音。
這位睥睨虛圈的王明顯猶豫了,一陣安靜的掙扎過後,他終於把自己曾經想隱藏的秘密,告於她知。
對於藍染全數交待的一切,無月只有一個問題。
「你應該知道,告訴我這些,我可能就沒有辦法原諒你了,為什麼還要說出來呢?你也可以騙我的,不是麼?」
所有事情都一清二楚了,失明的少女還是提出這般疑問。
月光流淌在柔順的金色長發上,她的眼神空空毫無生趣,但那安寧而溫柔的姿態讓一旁的棕發男子根本移不開眼。
「我已經是一個傷害你的人了……不能再繼續做一個,欺騙你的人……」
他輕輕閉上眼睛,在心裡嘆息了無數次。
「原來如此……你應該也後悔事情變成這樣,因為你說話的口吻有點遺憾,還有……藍染隊長,你為什麼要嘆氣……」
藍染訝異地睜開眼,盡管是自己要求的,但聽見她說「隊長」二字,這顆沉寂已久的心,還是出乎意料地跳動起來。
「你怎麼知道……我在嘆氣……」
「可能是因為眼睛看不到了……心裡就會變得清明起來吧……」無月的笑容在月光下清透如水,她朝著藍染的方向,笑得毫無負擔。
「你是在可憐我麼?因為我所經歷的一切?」
男子沉默著,沒有給出回答。
「不要這樣沉重。對我來說,這就是最好的結局。雖然失去了視力,但比起從小失明的那位東仙隊長,我好歹看到過自己所生活的世界,這樣一想,就感覺幸運多了……況且,明明已經死去的我,還可以在另一個世界繼續活下去,還能感受到風和月光,找到交流的對像,這不也是一種幸運嗎?」
藍染聞聲啞然失笑,他萬萬沒想到曾經倔強非凡的女孩能說出這種來安撫他,「你這是在對比中得到慰藉了麼?」
「當然,我們總會在別人的傷痛中找到安慰。」無月露出極其淺淡的微笑,身著藍染用崩玉制造而成的虛夜宮裝,棉白色的復古長裙和傾盆而下的月光,讓她看上去愈加純潔無瑕。
虛王的目光靜靜的,靜靜地落在金發少女的身上。
「……你,變了好多……」
「是的,藍染隊長。」無月微笑著,空洞的目光爬向對方挺拔軒昂的身軀,「人總是會變的,人,也是善變的。」
月色靜謐。
獨屬藍染的宮殿,根本無人打攪。
他凝視著一塵不染的少女,遽然踩著滿地的銀光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來,緊緊握住她的手。
對方有想抽離的意思。
但他不准。
掙扎兩下的手掌還是安靜下來。
無月困惑地笑了聲,「每次你這樣靠近,都會讓我懷疑,我們之前到底是什麼關系。」
無法確定答案的藍染,再次沉默。
他徐徐抬眸,望著少女被夜色親吻的純淨面龐,心底依舊嘆息不止。
突然間,他感覺自己,仿佛變成一個瀕死的老人。
被愛人的笑容一遍遍提醒著,當初所有為她心動的瞬間,是怎樣璀璨奪目。
「無妨,我也不清楚……我們的關系……」他久久注視著眼前的人,用沙啞而溫柔的聲音對她說:
「我唯一清楚的是,現在的我,只想和你……確定關系……」
夜晚的沙地,彌散著陣陣寒意。
英容俊貌的男人沉默著,輕柔地調整手勢,修長的手指緩緩貼入少女的指縫間。
作者有話要說:
或許小說名字應該改成:
藍染今天戀愛了嗎
第33章 撫摸
「虛圈」聽起來並不是一個很美好的名詞,感受過這裡的罡風和沙地之後,無月連想像的意願都淡了不少。
但她還是時常好奇藍染的樣子。
在那個月夜裡,要與她十指相扣,問她是否願意和他確定關系的男人,到底是怎樣一副模樣。
可能是因為她干脆的拒絕,並表示自己不會原諒一個曾經傷害過她的人,導致藍染心情不好,一連幾天都沒有出現在她面前。
失去記憶的確讓人心慌,但無月清楚自己是個慢熱的人。
即使藍染所言非虛,即使在她手足無措的瞬間他第一個出現,即使抱她在懷,他的肢體語言更加心慌意亂。
但介於他過往的所作所為,無月還是無法輕易相信。
近些日子,她的生活起居,藍染安排給了一位名叫赫麗貝爾的女性破面。這位破面小姐帶著三名從屬官時常出現在她居住的宮殿裡。
她們為她穿衣,為她洗漱,為她梳頭打扮。
但沒人和她交流。
日漸嫻熟的問好與道別,並不能拉進「主僕」之間的距離。
她就像精致的人偶一樣,只能坐在薩爾阿波羅制造的輪椅上,靜靜地感受虛圈的寒冷蕭瑟。
長久生活在黑暗中,會讓人淡化對時間的感知。無月已經記不得,自己到底幾天沒聽見藍染的聲音了。
她閉上眼睛,在身後的赫麗貝爾為她梳理頭發的輕柔動作裡,漸漸勾勒出起藍染說話的模樣。
他講話的語速不快,像生怕她聽不清似的,一字一句,徐徐道來。
這種溫柔讓無月感覺到自己被尊重。
畢竟看不見的人,只能用耳朵來感知世界。
那位被破面軍團用「大人」來稱呼的男人,有著異常優雅動聽的嗓音。
低沉,渾厚,偶爾帶著似有若無的性/感以及虛偽的柔情。總之,是可以讓一眾少女破面為他傾倒的,極其具有男性魅力的聲音。
成熟且高貴,俊美而陰沉。
這是無月心中對藍染樣貌的猜測。
從許多少女破面那裡她也得到了印證,但不能一睹美人芳容,著實有些遺憾。
藍染未有現身的這幾天,她偶有想起,卻並不想念。由於沉默太久,導致每天見面的赫麗貝爾都忍不住懷疑。
「神奈大人,您心情不好嗎?」
從黑暗中回神,無月揉了揉眼睛,把頭歪向一邊,「只是感到無聊而已……還有,可以別叫我『大人』嗎,聽上去不太習慣……叫我神奈就好……」
「可是……藍染大人……」
「就按神奈說的辦吧,赫麗貝爾。」門口傳來破面軍團另一位上司的聲音。
四位破面小姐致禮,齊喚他「東仙大人」。
身穿無袖白色長袍,披著髒辮的褐膚盲人,捧著一束半開的粉白蓮花走了進來。
清新甘甜的花香隨著他的步伐,在房間裡緩慢彌散開來。
「這是適合夏天的花朵,藍染大人說,你可能會喜歡。」東仙的聲音恭敬柔婉,卻不帶多余的感情。
無月聽見他踱步到窗前,把花枝放進瓶中的聲音。
「謝謝你,這個味道,應該是蓮花吧。」
「是的,用嗅覺辨別物體,進步很快啊,神奈。」
「沒有這回事,是東仙隊長教導有方。」無月客氣地把表揚回送給褐膚男子,轉過頭,向著花瓶的位置做了兩次深呼吸。
虛圈感受不到四季變化,藍染細心,會給她送來一些現世的時令水果鮮花,讓她能通過氣味,分辨出現下的節氣。
雖然,他已經有好幾天沒有出現就是了。
完成梳洗和清掃日常任務的姐妹團,致禮過後很快就離開了,房間裡一時只剩下兩位盲人。
無月的注意力突然從花朵上轉移,她放下手中的蓮花瓣,一臉興奮地拍拍手,摸索到東仙的衣衫後一把拽住,用從未有過的期待口吻對他說:
「東仙隊長!現在就只有你和我兩個人了!讓我們來做一些有趣的事吧!」
納尼!
盲人隊長被這話驚嚇到瞬間石化,在無月不住地催促中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汗,一點點往外挪動步伐,並回答她:「有趣的事啊……呃,這個……你還是找藍染大人吧……相信他一定很開心……」
「不行。」無月拒絕得相當干脆,感覺到手中的衣物在向外抽出,她馬上用力把它扯了回來,「這件事只有你可以教我。」
「誒——!?」東仙失態地叫出聲,又馬上捂住嘴巴,無比惶恐地低聲說,「神奈啊……你難道沒有聽到,藍染大人在外面拔刀的聲音嗎……」
「沒有啊,再說他為什麼要拔刀。我只是想問你確認,盲人判斷旁人外貌的方法而已。」
「誒?這個就是你說的,有趣的事?」
「是的。」無月笑起來,眼睛彎成兩道小月牙,「最近太無聊了,我想給自己找點事做,比如說,了解周圍人的長相……盲人不都是通過觸摸來感受物體的嗎?可是碰到臉就能確認長相嗎?我不太明白其中的技巧……所以想請教一下,學會以後,還可以玩玩摸臉猜人這樣的游戲……」
聽完女孩的解釋,東仙長長地舒了口氣,「原來如此,這種事情一開始就要說清楚啊……」
「抱歉,害你誤會什麼了嗎?」
「呃……沒有……應該是那位大人誤會什麼了……」東仙定身,再次清理干淨臉上的冷汗,搬了把椅子過來,對無月說,「我可以教你,但你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少女高興地應聲說好,抬起手來做了一個抓取的姿勢。
「那個,神奈……你之所以想練習這個,是因為好奇藍染隊長的長相,對吧?」
「是的。」無月毫不避諱,干脆地點點頭,一臉慎重地解釋道,「我知道他是一位美人,說話的嗓音低沉淳厚,胸膛厚實,手臂精悍,但心跳很快……我能想像出他走路的姿勢,我也知道他呼吸的頻率和身體的溫度,我甚至知道他手指的長度和指甲的形狀……」
她輕輕地低下頭來,「可我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樣子……」
月光依舊是淺淺的白藍色,從狹長的窗口探入,匍匐在金發少女的全身。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盡快開始吧。」東仙的聲音在風中越加稀薄,「先感受一下你面前的這張臉……從額頭開始,慢慢摸索每一個部分……眼睛鼻子,嘴巴耳朵,所有你能感受到的東西,用你認知中的詞彙表達出來……」
我面前的這張臉……
無月思考前輩的話,慢慢探出手來,在碰到東仙之前,突然被他抓住了手掌,貼向他的額頭。
咦,東仙隊長,意外地很主動呢……
她心裡默念著,按照建議,從手指碰到的額頭開始向下游移。
「額頭飽滿,皮膚平整光滑……眉毛,是劍眉麼?感覺還有點飛揚鋒利的樣子……」無月一點點感受著手中的臉,自己的眉宇也慢慢緊蹙起來。
「鼻梁高挺,眼窩也有點深……眼眸的形狀,是狹長型的……睫毛濃密……哦,鼻尖意外的很精致呢,我還以為是壯漢那種粗獷的鼻頭,沒想到是個美人型……」
提到「美人」二字,無月自己都頓住了動作,她的手指已經撫摸到東仙的嘴巴,指尖所過之處溫潤柔軟,曲線分明。
那是薄情之人特有的薄唇。
他的唇角朝上,臉頰的肌肉微微收緊。
他在笑。
這……不太對勁……
忽然間無月手忙腳亂,立刻收回手臂。可面前的人速度更快,在她有撤退意圖之初,就已牢牢握住了她的手掌。
感受到那股力度和體溫時,她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身前的男人控制著她的雙手,緩慢地沿著他的下頜線滑動。
那裡是削瘦的臉骨和挺翹的下巴。
接著他讓她的指尖緩慢移動到帶著呼吸節奏的喉結,然後是鎖骨,最後落在他的脖頸兩側。
一系列尋常而又曖昧的動作,讓盲眼的女孩滿臉通紅。
「你還滿意麼,對於……我的長相……」男人問她,低沉的嗓音根本壓制不住滿溢而出的燦爛笑意。
「藍……藍染,隊長……」
在金發少女驚詫羞憤到語無倫次時,藍染忽然靠近,一只手攬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從她坐立的腿下穿過,輕而易舉地將她抱入懷中。
突如其來的失重感讓女孩嚇了一跳,她尖叫一聲,驚慌失措地抱住男人的脖子,「你,你……」
「不要害怕,無月,我不會輕易放手……所以你可以不用,抱得這樣緊……」
這到底是調侃還是慰藉啊!
無月內心咆哮,立刻松開手,還不忘在始作俑者的肩膀上打上一拳。
「哦呀,生氣了麼?」高挑的男人垂眸看看她,滿眼都是喜愛,「你果然還是你。」
紅臉的女孩默不作聲,她沒法叫藍染松手把她放下,因為無法站立的她只能倒在地上,要是藍染突發惡趣味要她走一個給他看,那她估計要氣憤到暈倒。
他抱著她,往走廊裡走去。
「無月,你剛才說的話,是真的麼……」
「什麼話。」
藍染忍不住笑意,「你知道我的聲音心跳……溫度和手指……這讓我,有點開心呢……畢竟我之前都不知道,你竟然這樣仔細地……感受過我……」
「什麼叫感受!你這是……故意曲解!」無月紅著耳朵根,尷尬到要從他懷裡蹦出來,「我只是知道!只是知道而已!」
「是是,你只是知道……」藍染用言語敷衍著,眼神卻依然寵溺。
無月感覺自己的腦袋越來越不清醒,抱著她的男人好像走得更快了,她不免疑惑,「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
中年男子看她一眼,從一片銀色的月光下徐徐走過,打趣著說:
「當然是帶你去做一些……有趣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藍染這個人就喜歡說騷話,什麼「吾等前方,絕無敵手」咯,什麼「你什麼時候產生了我沒有使用鏡花水月的錯覺」咯。
所以對無月也是這樣的,就喜歡打打嘴炮,唬唬人,實際上啥也不會做。
私以為,站在這樣的男人身邊,不管你愛他與否,不管他愛你與否,都會給你帶來傷害。
他太接近於神明了,神明與凡人的差距本身,就是一種傷害。
但他目前對於無月,還是在盡量避免這些。
矜持和貴氣他還是有的, 這兩天思考了一下對他的看法,只能期望自己不要寫崩。
第34章 想念
怎麼回事!?
我和東仙的對話,他,他都聽到了!
「你是不是在想,我為什麼知道你和東仙的對話。」回響在寂靜走廊中的聲音和語氣,莫名多了幾分自喜,藍染輕笑一聲向無月解釋道,「只要我沒有忙破面的事,我就在你的房間。」
「哈!?」
「別這樣驚訝,不然你以為,為什麼赫麗貝爾她們從來不和你聊天呢。」
「我還以為!」
「你以為,我因為你拒絕我那件事生氣了,一直不想來見你,對吧?」藍染打斷懷中女孩的話,忽然停下腳步,轉身慢慢走近旁邊的牆壁。
「我沒有生氣,無月,我只是……有點難過……當然,也只有一點點而已……所以我想知道,見不到我的日子裡,你會不會想我……」
「你今天話好多啊!能不能先給我把椅子!我!」女孩的聲音越發尖銳,推攘著藍染胸膛的手臂也越發用力。
她清楚地感覺到了,這個男人正在調整抱她的姿勢。
「不能,除非你先聽我把話說完。」藍染移動雙手的位置,以一種擁抱的手勢牢牢禁錮住無月的雙腿,讓她必須和自己面對面,在她掙扎著推打他時,又毫不客氣地將她壓向牆壁。
後背突如其來的冰冷觸感,讓金發少女瞬間噤聲。
「告訴我,這些日子裡……你有想念我……」
男子低沉沙啞的低吟聲緩緩撲向女孩的耳畔,含糊不清的吐息昭告著他內心忐忑的期待和不安的躁動。
「我……只是,只是想起過你……但並沒有,想念你……」
他幾乎要把她半張身子掛到腰上了,無月還是說不出他想聽的話。
再次被拒絕的男人啞然失笑,他忽然貼近無月,用額頭抵住她的額頭,鼻尖輕碰著她的鼻尖。
「是麼……但願你沒有騙我……因為這樣,就已經足夠讓我受寵若驚了……」
窗口的月光將藍染的身影刻畫的棱角分明,他溫熱的呼吸向少女的唇邊彌散。
「總有一天,『想起』會變成『想念』,我願意等到那天,我也可以……等到那天……」
心髒在他碰到自己的瞬間爆炸似的跳動起來,無月只覺血液供應不足,驀然渾身僵硬,無法動彈。
感知到懷裡的人緊張至此,藍染忽而壞心地笑起來,打破這曖昧的距離,慢慢靠近她的耳邊,用一種玩味而愉悅的聲音對她說:
「我總算是發現了,其實無月你……在某些方面,真的略有晚熟……不沒關系,我可以……慢慢地,教你……」
溫熱的呼吸游絲一般在耳邊盤旋,女孩心中懊惱又氣憤,終於鼓起勇氣來在他寬厚結實的肩膀上一陣痛揍。
「這點力度不足以弄疼我,你要加油哦。」藍染的聲音不經意顫抖著,幾乎憋不住就要笑出聲來。
好氣!這個男人怎麼就這樣游刃有余、難以激怒呢!
郁悶之際,棕發男子的聲音從旁悠悠而來:「不要再露出這樣楚楚可憐,像小鹿一樣無辜的神情了……意外的,讓我更想欺負你……」
「你才是!不要再用這種奇怪的方式和我說話……」少女的臉皺成小小的一團,比藍染話中的模樣還要多出幾分可愛,「話說回來,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兒……」
「哦?你終於想起這個問題了麼?」傲慢的虛王望了眼出口,淺笑道,「馬上就到了。」
「如果不是你耽誤時間,我們早就到了。」
「呵,你這靈活的表達能力,總讓我懷疑你是否真的失憶……本來前些日子,你乖巧到讓我覺得成長飛快,沒想到才幾天就暴躁起來……」
「不好意思,讓您老失望了。」
「別這樣生疏地和我使用敬語。」
「那可不行,你的年紀可比我祖先還大。」
女孩一句話精准擊中了虛王的心房,讓他先前神采飛揚的狀態瞬間冷卻下來。
「你再這樣放肆,我就……」
「啊嘞?天好像亮了……」
藍染的話被打斷,他詫異地睜大眼睛,看著懷中的女孩向天空伸出手。
「有溫度,是太陽啊!藍染隊長,你帶我來到現世了嗎?」
「不……不是,現世……」注視著一臉開心的無月,男子講話的聲音竟不可思議地局促起來,「這是,薩爾阿波羅的建議……他說利用日夜光線差,有助於你視線的恢復……所以,我在虛夜宮裡,制造了一片天空……」
本以為無月不以為意,沒想到她竟然驚訝得表揚他,「好厲害啊!在宮殿裡面竟然能創造天空!這個叫什麼名字!」
「呃……就暫時叫它,人造天蓋吧……」
「是麼,好奇怪啊,藍染隊長竟然還是名研究人員……」無月說罷,一只手撐在藍染的肩膀上,另一只手高高地伸向天空,滿眼笑意地對抱著她的人說,「我能感覺到,沙子被陽光炙烤的味道,還有風裡陽光的溫度。」
「謝謝你,藍染隊長……」
她收回手掌,貼在男子的臉上,輕輕撫摸他的面頰。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親近他,也是第一次滿心歡喜地向他致謝。
一時之間,藍染都忘記該怎樣回應。
驚滯許久之後,他才失措地笑出聲,望著懷中仰面感受熱風的女孩,心裡沒來由地默念道:
無月,你真的,特別容易因為這些小事開心……
風聲帶著日光與纏綿悱惻的氣息,把一陣陣心跳聲逐步放大。
虛圈依舊是冰冷的,但因為某個人的努力,通過失明眼眸也能感覺到日光的女孩,心裡漸漸溫暖起來。
他的臉,他的聲音,他的懷抱。
這所有的一切都讓人感到安心。
哪怕這是假的。
無月沉重地閉上眼睛。
是的,哪怕這,都是假的。
手指在無數次觸摸中變得更加靈敏,不管是物質的分辨,還是形狀的刻畫,都以不可預估的速度進步著。
夏季還沒有完全離開,無月就把宮中的物件摸了個遍。
從市丸銀那裡聽聞,藍染已經造出了許多接近人形的破面,十刃的正式隊員也基本安排完成,她高興地拍起手來,說自己練習這麼久終於可以派上用場了。
經過無數次申請之後,她得到了可以確認十刃長相的機會。
盡管不想和「藍染大人的女人」扯上關系,但在上司的命令以及好奇心的驅使下,十刃一行除了前任虛王拜勒崗之外,其余九人都來到無月居住的宮殿……
「左邊腦袋留有骨質的破面呢,眉頭有點鼓起……看樣子總是不太開心……雖然五官清秀,但是眼睛下面的皮膚……就好像,眼淚流下的痕跡把皮膚浸潤了一樣,比其他部分要更冰冷一點……誒,這張緊閉的嘴巴也在表達不滿……那這到底是為什麼呢,雖然我說不按照十刃順序來玩游戲,但我猜你也不想第一個進來吧?十刃No.4,烏/魯奇奧拉·西法先生。」
黑發綠眼的清俊少年抬起眼簾,直視面前撫摸著他下頜的白裙少女,聲音不帶溫度地回答:「首次見面就能判斷出對方身份,的確是值得認可的洞察能力。至於我為什麼要第一個來,首先藍染大人的命令,其次,我認為早點開始就能早點結束,省去那些不必要的等待時間。」
「是嗎。還真是坦率的性格。」無月微笑,手掌漸漸從對方的脖頸滑向肩頸,「你好像很瘦弱,肩膀細窄,這種體格應該和高個的女孩差不多。」
少年沒有回答。
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秒。
金發少女接著提問,「眼睛是什麼顏色。」
「深綠。」
「頭發呢。」
「漆黑。」
「皮膚呢。」
「蒼白。」
盡管看不見少年,但琥珀色的眼還是微微睜大了些。
「這種配色,感覺很清冷,卻又意外地充滿撞擊感。」無月繼續保持微笑,空洞的眼神在落在少年眼瞳中。
「看樣子……充滿撞擊感的是外表,清冷的,是內心。」
烏/魯奇奧拉盯了她幾秒,「今天藍染大人和另外兩位大人在研究室,有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所以呢?」
少女淺笑的反問讓他不知作何應對,竟然回避了話題,起身就往門外走。
「既然審查結束,我就先回去了。接下輪到薩爾阿波羅,他好像很期待見到你,和我爭搶了第一名的位置。」
「真的麼,聽上去好像發生了一些有趣的事……既然如此,西法先生請慢走,想像圖我完成之後會送給你。今天也辛苦了。」
碧眼少年冷淡地看她一眼,「順便一提,不要用人類的方式稱呼我。我不喜歡。」
「這樣啊……」無月聽著他離開的腳步若有所思,「那我就叫你『小烏』好了,比烏/魯奇奧拉念起來簡單多了,而且……更像是小寵物的叫法,不是嗎?」
奇怪的名稱讓少年的眼神多出幾分不滿,但他也沒有爭執,仿佛默認了一般,徑直離開了無月的居所。
接下來進門的便是先前有被提及的薩爾阿波羅。
被無月摸完了臉,並得到「優雅」、「美男」、「精致」等一系列褒獎詞彙的評價,這位男士入內之時不耐煩的神情竟變得閃閃發亮。
在無月詢問No.8編號位置後,他忽然心血來潮,兩眼閃爍著詭異而迷離的光芒,微笑著問女孩要不要知道他虛洞的位置。
「我的虛洞和編號啊……長在一個,你非常意外的……地方……」
粉發青年笑意幽森,彎下腰來,雙手移直下/腹,輕柔地撩起上衣傾斜狀的衣擺,露出腹部的黑色腰帶,在一片明朗的日光中,緩慢地逼近困惑中的少女。
第35章 豹王
「嘭——!」
猛然間一股強力的靈壓奔襲而來一舉將牆面擊潰,一道白藍色的影子於突然爆起的灰塵中,向薩爾阿波羅飛速衝來。
入殿時卸下防備的優雅青年反應遲鈍了一秒,竟被突然闖入的人反身一腳踢在臉上。
「啊——!」巨大的慣性自臉部衝向全身,他驚愕地失聲嚎叫,在疼痛中,如同流星似一般從窗口飛了出去。
隨著一道驚艷的弧線掠過天際,「啊」的叫聲漸遠漸小,最終化成沉悶的撞擊聲砸在陽光下的沙地裡。
「嘁,這個死變態,在小女孩面前說什麼瞎話……」
青年男子暴躁嫌惡的罵聲穿破灰塵的屏障抵達了少女的耳朵。她微低著腦袋,仔細聆聽著那人接近的聲音。
其腳步雄渾有力、鏗鏘作響,還有點頑皮地把地面的碎石挑開,讓人禁不住懷疑到底個怎樣粗魯又講究的男人。
「喂,小姑娘,你就是藍染的女人麼?這樣看來那家伙口味很奇怪啊!不僅弱不禁風,還是個身體有缺陷的……」
那人的嗓音輕狂傲慢,帶著骨子裡的張揚和不可一世,讓無月一時擔憂自己無法應對。
「喲,我就在你面前,要摸哪兒隨你便。」他拖張椅子,坐上去誇張地翹起腿,用手背撐著腦袋,一臉不屑地打量著女孩。
聽完這句話,無月心裡有了底,調整情緒後平靜地自我介紹:
「你好,葛力姆喬·賈卡傑克先生。初次見面,我叫神奈無月,還有,我不是什麼……藍染的女人……」
耐心說話的女孩根本不清楚,眼前青年的眼神有怎樣的變化。
「喂喂……是不是有哪裡搞錯了,你不可能來到虛圈吧……」葛力姆喬看清女孩的面容後,突然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
無月不解,「嗯……為什麼要這樣說呢?是因為初次見面就猜出你的身份,所以……」
「哈?初次見面?」藍發青年短促地笑了聲,「你腦子進水了嗎?啊,對啊,藍染那家伙用崩玉改變了我的面貌,你今天的目的就是為了確認我們的長相對吧?」
囂張的反問讓無月愣住,她完全不明白對方問題的由來。
葛力姆喬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狠狠按進自己的左手心,厲聲道,「好好感受一下這裡有什麼!?」
女孩纖細的手指在那張野蠻的掌中無措摸索著,突然間收緊成拳拒絕了繼續與他接觸。
「這是……傷疤?」
「是啊,就是傷疤。還是你用斬魄刀留下的!」青年的聲音震耳欲聾,卻沒有過於憤怒。
無月眼眶緊蹙,大腦開始飛速運轉。
「怎樣,想起來了嗎?」葛力姆喬失笑一聲,抓著她的手更用力了些,「去年的這個時候啊,你和一群死神同伴去了現世,在那裡遇到了虛群和大虛基力安,都沒有印像了嗎?」
女孩的神情茫然失措,被他緊拽住的手臂輕微顫抖著。
青年看著她的臉,藍色的瞳孔驟然出現一陣微不可查的收縮。
小小的身軀顫抖著。
就像那個夏夜自己還是基力安時,把她抓住後,她害怕得瑟瑟發抖的模樣。
如果沒記錯,那天她哭了。
沒有發出聲音,但眼淚卻大顆大顆往下掉的,那種絕望的哭泣。
眼淚砸在他的手指上,被風干的時候還有一絲微妙的涼意。
即便知道會害怕成這樣,之前她還是為了身後的朋友們挺身而出,對著形體是她數百倍的大虛挑釁,罵他:
「你在看哪裡啊!你這個笨蛋!」
哦,你居然敢罵我。
葛力姆喬笑了,幾招過後就把女孩制服在手中。
要吃掉她嗎?
他在心中詢問自己。
一路走來他為了變強吞噬過無數虛的靈魂,甚至連同類大虛基力安也不放過。
但面對眼前還沒有他一個手掌大的女孩,竟遲疑了許久。
他沒有做過這樣的事。
連類似都沒有。
我對弱小的事物不感興趣。
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是。
夜風輕拂而過,他把女孩放在屋頂上,一邊默念著「等你長大我再把你吃掉」,一邊轉身往黑腔裡面走。
雖然最後她為了保護同伴,還是用刀刺穿了他的手掌。
但意外的是,葛力姆喬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樣氣惱。或許是因為她的靈力已經消耗太多,這簡單一擊根本不值一提。
到底是為什麼呢。
他不打算計較,轉身欲走,目光久久地留在金發少女的身上。
她單膝跪地、雙手持柄、橫刀向前的姿勢……
居然還有點帥氣。
該死。我到底在想什麼啊……
夜色朦朧,他收回視線,打消那些無聊的想法,終於沒入了虛空。
葛力姆喬回到虛圈,繼續殺戮的日子,吞噬同類,不斷進化,直到成為亞丘卡斯,擁有蕭隆等同伴之後,他看著手中的傷疤偶爾還會想起那個金發少女。
傷疤是可以消除的。
他卻選擇保留下來。
也許是為了提醒自己要找她「復仇」,可那小身板經不住他一個彈指,可能他還沒有拔刀就把她嚇哭了。
想那麼多干嘛呢?反正也不會再遇到了,不是麼?難道他還能開黑腔闖進屍魂界和她單挑?
藍眼的青年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樣啊……
因為知道無法再相遇,所以才留下「相遇」的證據。
這不是我的風格。
我要的成為瓦史托德,成為最強!
此後,他接受了藍染的死神化改造,從一頭通體雪白的藍眼靈豹,化成現在桀驁不馴的「人類」青年。
擁有人形又如何呢?
每天也是打架,打架,打架。
直到有天藍染突然召集十刃開會,除了部署接下來入侵空座町的事物之外,還安排了他們去那位「神奈大人」的宮殿,配合她完成摸臉游戲……
葛力姆喬知道,那個人就是藍染初來虛夜宮時抱在懷裡的人,但他用衣服遮得緊,根本沒人看見她的樣子。
後來藍染創造了許多女性破面,頻繁出入那座被設有結界的宮殿。
虛夜宮的眾人心知肚明。
原來是藍染大人的女人啊……
他們好奇又謹慎的來到這裡,雖然那位大人故意不來現場,但誰也不能保證他會不會臨時起意,突擊視察。
烏/魯奇奧拉出來了,薩爾阿波羅進去了。
幾位男士詢問小烏裡面情況如何。
瘦弱的少年平靜地回答:只是一位盲眼又癱瘓的少女而已。
葛力姆喬用小指掏了掏耳朵,不想耽誤時間的他跟在薩爾阿波羅的身後。
他在門口來回踱步,突然聽見屋內男人怪異的說話聲音,貓科動物的靈敏直覺提醒他事情不對。
這個混蛋東西!居然提起他的虛洞!
小烏的話在腦子裡一遍遍回響。
屋內只有一個女孩。
變/態科學家摩挲衣料的聲音傳入豹子的耳朵。
該死!
他暗罵一聲,旋身踹碎牆壁,衝進去再對准那個男人的臉反身一腳!
余光瞥見旁邊驚詫不已的女孩,還有眼前薩爾阿波羅放在腰帶上的手。
還好,趕上了……
……
就在快被回憶淹沒時,葛力姆喬忽然感覺頭頂被人撫摸了兩下。
他驚訝地抬起眼簾,水藍色的眸中倒映著金發少女溫柔的笑臉。
她輕揉著他凌亂的藍色頭發,微笑著對他說:「不管是豹子還是老虎,它們都是貓科動物。只要是貓,都喜歡被人摸摸頭。」
什……什麼……
「抱歉,我出了點意外,忘記了很多東西……包括你說的那些……」
你忘了?我可是兩次都放過了你……
「我忘記那些事,讓你生氣了,對嗎?」
女孩的聲音輕柔婉轉,仿佛對面的人是她的老友。
葛力姆喬久久未能開口。
他靜靜感受著撫摸他頭發的手掌向臉部游移。她的手指掌心並沒有想像中細膩光滑,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繭,應該是長期握刀導致的。
明明沒有多余的溫度,為什麼被她碰過的地方跟火舌舔過一樣,熱得發燙呢。
那雙手滑過他的額頭,走過他的眉毛,在眼窩裡停頓了一秒。落到下巴之後,緩緩滑向他的脖頸,一改先前溫柔的撫摸,突然頑劣摳弄起他的脖子。
這是干嘛!?
藍發青年驚醒過來,詫異地盯著無月。
「貓咪也喜歡別人給它的脖子抓癢癢。」女孩的聲音清脆悅耳,還帶著令人心安的陽光般燦爛的笑意。
藍眼豹王再次語塞。
他突然閃身後退,用力一掌打在無月的手背上。
響亮的巴掌聲過後,女孩的手背上緩緩浮現出通紅的手印。
「嘁,不要做這些多余的事。」
青年甚至不想理會,他別過頭,雙手放進褲兜裡,略微前傾著身體,朝著門口大步走去。
宮殿裡被藍染設計了靈壓抑制裝置,靈釋放保持在身體周半米以內的球形範圍中。
所以,葛力姆喬是靠單純的體力擊垮牆壁,並把薩爾阿波羅一腳踹飛的。
無月陷入思考。
那一巴掌是真的凶猛用力,她的手背被灼熱的痛感延燒著,手臂都幾近麻木。
看來這只貓咪,脾氣不太好……
就這樣,她忍著疼痛完成了其他十刃的長相確認。
到了晚上藍染回來的時候,她的手背還是紅通通的一片。然而她把手藏在衣袖裡,並沒有讓這位虛王看到。
「聽說今天葛力姆喬闖進來,把薩爾阿波羅踹得飛出去了……」藍染坐到無月身邊,輕輕拉起她一只手,關慰地詢問,「他們倆在這裡鬧矛盾了麼?」
「呃……那倒沒有……就是薩爾阿波羅問我,想不想知道他的虛洞在什麼地方……然後……」
女孩的話還沒說,握著她手掌的指頭突然僵硬了半秒,緊接著一陣烈風激烈而過,建築崩塌的轟鳴聲瞬間響徹雲霄,在一片煙硝與碎石的伴奏裡,久久回蕩在碧藍的天際中。
無月陡然愣住。
宮殿響起躁動的腳步聲。
「不好了,十刃No.8的宮殿坍塌了!」
「誒?難道是做實驗不小心弄成爆炸?」
「你們兩個笨蛋……那是藍染大人的靈壓……」
「誒——!?」
通過外面幾人詫異的聲音,金發少女恍然大悟。她微微蜷起手指回應藍染的手勢,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好像很生氣。」
「那是自然。」氣惱中的男人臉色不太好,但拉著女孩的手放到自己肩膀上,傾身而去將她抱起的動作,依舊輕柔如常。
「葛力姆喬總算做了件對的事情。」藍染抱著無月往浴室的方向走去,「果然不能讓你和他們單獨相處……」
男子的低語讓女孩不覺好笑。
她慢慢探出手來,撫摸上那人的眉宇。
「你看你的眉毛,都皺出兩個小包了……眉頭皺多了,會變成老爺爺哦。」
心中翻騰不息的怒火,在她溫柔地笑語中不可思議地平息下來。
藍染的腳步不覺放慢。
「我很享受現在的狀態。」
被棕發男子突然改變的話鋒影響了注意力,無月茫然地問他,「抱著我的……狀態?」
「不,這樣說或許有點傷害你,但我是說……這樣被你全身心需要的狀態……」
「哈哈,奇怪,雖然我是逼不得已,但你這話聽上去相當自滿。」
藍染彎起嘴角,仔細注視著懷中的人。
她好像更愛笑了。
以前的她雖然一副難以接近的樣子,想法卻容易猜透,如今她總是笑臉相對,反而更容易讓人產生迷惑和錯覺。
「你在想什麼,怎麼突然不說話了呢。」
「在想關於你的事。」
「哦?今天真是意外的坦誠。」
「對於你……每天都很坦誠……」藍染淺笑著回答,「不關心我在想什麼關於你的事麼?」
「不關心,反正沒好事。」
「哦呀,是真的麼?」
英俊的男子一挑眉,大步踏進浴室。
兩名破面侍女已經完成准備工作,藍染把無月放進浴缸,轉身背對她。
等到水面的泡沫厚到看不見她的身體時,他才俯身靠近,在她的耳邊低吟:
「先好好思考一下吧,沐浴結束之後,要用什麼理由來搪塞我……關於你受傷的右手……」
無月訝異地睜大眼,又默默地把下巴擱進水裡。聽著藍染離開浴室的聲音,她在心裡犯起嘀咕:
我都藏得那樣仔細了,他到底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第36章 團寵
「早上好啊,藍染隊長……聽說小無月前兩天受傷了?」
「輕傷而已,不必記掛。」
「噗……還好不嚴重……」市丸銀眯著眼睛笑出聲,跟在藍染身後,繼續問道:「這種程度於葛力姆喬而言,可能只是誤傷……那麼,小無月說什麼了嗎?」
「不,她說是自己拿東西,不小心打到牆上了……」
「這還真是……蹩腳的理由啊……那您不打算做點什麼嗎?」
「那堵牆已經塌了。」換上虛夜宮裝的藍染,把手放在褲兜裡,慢悠悠地走在前面,「就在葛力姆喬進門的時候。」
「哦呀。」市丸銀少見地露出詫異眼神,「您這是……要承認她的謊言呢……」
「既然她不願明說,定有自己堅持的理由。我又何必揭穿呢。」
「這樣為他人著想,真不像藍染隊長的風格……」
「銀。」年輕的虛王頓住腳步,微微回眸打量著銀發青年,「無月……不是『他人』……」
男人清冷的眼神仿佛荒蕪寒冬,被反駁的市丸銀終究說不出其他的話,擺了擺手,無奈地點頭說「是是」。
藍染垂眸不再說話了,通往會議室的路程在一陣寂靜中似乎越走越遠。
這天是調整十刃人員之後藍染召開的第一次會議,沒有人知道他要宣布什麼,也沒有人知道為什麼。
來到議事廳時,十刃全員已經等候在此。
侍女破面端上來剛剛煮好的紅茶,主位上的男人優雅地啜了一口,放下茶杯時,開門見山提出了今日的會議主題。
「各位十刃的破面們,你們在虛圈生活許久,難道對現世就沒有一點好奇麼?」
不懷好意的笑顏和說話聲,讓諸位下屬心裡開始了無限揣測。
「馬上就要進行空座町首次偵查,有望與黑崎一護交手……這個重要的任務交給誰比較好呢……在此之前,先讓我們進行一個關於現世的小小游戲吧……」藍染一眼掃過眾人,微微笑道:
「請各位十刃破面,在本月結束之前,去現世學習打工掙錢,將每日所獲酬勞交於市丸銀統計,掙得酬勞最多的人,會得到空座町一項任務。」
「誒?」
「納尼!?」
「藍染大人,請問『打工』是什麼意思呢?」
「去現世啊,有點意思……」
王的聲音落下,現場霎時唧唧喳喳、亂作一團。
有人興致勃勃,有人不屑一顧,有人躍躍欲試,有人冷眼旁觀。
「誒,請安靜一下,各位。」
所有的喧鬧在銀發青年的拍手姿勢中結束,他走上前,繼續順著虛夜宮主人的話補充道:
「我們已交由薩爾阿波羅制造出了,適合你們每刃的義骸,穿上它,就可以和人類一樣,在現世自由出行。但是現世規矩眾多,為了不讓你們惹是生非,使用義骸期間,是不可以使用靈力的,並且所有能力都設定在人類正常值……誒,之後還有現世介紹和職業相關補習,時間緊迫,為了完成任務,還請多加努力。」
活了一輩子都在打打殺殺的大虛們從來沒聽過「補習」二字。
現場氣氛一度非常尷尬。
藍染垂眸起身,准備離開了。
旁邊的二刃,也是前任虛王的拜勒崗,突然冷笑一聲,不耐煩地說:「老朽可不會去什麼現世,說到底,就是幫你養女人,呵,這恐怕又是你藏在宮殿裡的小女孩的主意吧!?」
棕發男子甚至沒有正眼看他,從他身邊經過時,淺笑著給出解釋:「不,這是我的主意……順便一提,我也沒有安排你去現世,畢竟你年事已高,出去也找不到工作,落後於時代太久,只會拖他們的後腿。」
白胡子老頭怒不可遏,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藍染微笑著走過,頭也不回的傲慢身影。
離開嘈雜的會議室,年輕的虛王踏上幽森寂靜的長廊。
行到一處窗口,轉身眺望著一望無際的沙地,冷風吹過時,他忽然扶額嘆息了兩聲。
腦海再次回響起金發少女的聲音:
「可是你沒錢啊……」
呃……雖然不在乎這句話,但想起來還是莫名感覺,有傷自尊……
這已經是三天前的事了……
虛夜宮的主人再次為女孩送來了時令的花朵,無意間提到「夏季馬上就結束了」的時候,撥弄花瓣的女孩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抓住了他的衣衫,好奇地問:
「藍染隊長,現在去夏日祭,還來得及嗎?」
「夏日祭?你是指現世的慶祝活動?」
「是的!」無月興奮地點點頭,「就是逛廟會、吃蘋果糖、撈金魚,還可以看煙花的夏日祭典!」
「當然可以。喜歡就去吧。」仿佛早已料到會有這個提議,男子回答得毫不猶豫,他輕輕握住女孩的手,低沉而溫柔地對她說,「反正給你的義骸已經做好了……等你入穿調試之後,就可以穿著它去現世。」
無月聞聲忽而驚喜又困惑,「義骸就是……啊,那個可以讓我看到東西的?不過,是什麼時候命令薩爾阿波羅制造的呢……」
「這樣重要的東西我怎麼可能交給他呢。」藍染微微笑起來,和往常出門一樣把無月抱起來,一邊向晴空下走去,一邊悠悠然地向她解釋,「我可不能把你的身體數據交給他,誰知道他能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
「所以這段時間不怎麼出現,是因為太忙了,除了開發破面就是研究義骸?」說出自己的猜想,無月抱住藍染的脖子,笑得人畜無害。
始終關注她一舉一動的男人微微斂眸,低聲道:「的確如此。」
晴空下的沙地盈盈耀眼。
「無月。」
「嗯?」
「以後可能沒有那麼多時間陪你了。」
「為什麼?已經打算開始入侵空座町了麼?」
「是的,每一步都得抓緊。」
聽到藍染的聲音,金發少女伸手捧起他的臉,聲音平靜而低緩地說:「你告訴過我,一護和屍魂界,還有你的糾葛……一護是我的朋友,朋友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可是現在我卻和敵人朝夕相處、耳鬢廝磨……這一切都太詭異了……」
「你可以做出你的選擇,而我,從來不會強迫你。」
「如果我最終選擇了你的對立面,要怎麼辦?」
褐色的眼眸中翻滾著復雜難辨的情意,「我會把你送到他們身邊,然後讓你看著他們崩潰,最終你落到我手上……再被我處理掉……」
這是無月失憶以來第一次聽見他這樣冷漠絕情的聲音,似乎說出口的瞬間,就已經決意將她殺掉。
「阿咧,今天的氣氛好像有點沉重呢。明明太陽這麼好。」好像故意忽略了男人的殘酷,無月捧著他的臉,傾身靠近,緊緊貼著他的額頭,用極其輕柔又帶著幾份少女特有嫵媚的聲音,對他說:
「如果真的有那天,就請你來殺了我吧……不過在我把刀柄遞給你之前,你要先兌現你的承諾。」
風聲與柔聲習習。
「你承諾過,替我達成所有的心願,給我所有想要的東西……」
「可是藍染隊長,你知道我想要什麼嗎?」
金發少女纖細柔弱的身軀帶著一絲微妙的顫抖,她緩緩靠近,在男子的唇畔低語:
「我要你愛我。」
「我要你不曾示人的真心,要你給我無上的榮耀和地位。」
「我要這個世界上能和你比肩的位置,要你傾盡此生的忠誠和愛慕。」
「我要你。」
「我要掠奪你的一切。」
女孩霸道的話語擲地有聲,卻又很快消散在風中。
陡然聚集的褐色眼眸,幾乎顫栗著,久久難以平靜。
「怎樣,騙到藍染隊長了嗎?」
無月突然離開抱著她的人,大聲笑了起來,「整個身子都僵硬了哦!」
「哼。」被捉弄的男子冷笑一聲,「你還是不要再聽東仙的小說了,這樣下去,都不知道把你教成什麼樣子。」
「不要嘛,可是你聽完就心顫了,是不是?」無月軟聲依偎著他,笑容甜得像一罐蜜。
藍染眯起眼睛,溫柔而認真地審視著她。
周圍普照的暖色陽光也像甜暖的蜂蜜。
但陽光的蜂蜜是假的。
那麼,蜜糖般的笑容,是真的麼。
「知道如何避免與我起衝突了,是真的長大了啊,無月你……」
藍染悠然失措地笑了聲,望著遙遠的天際,他隨意地轉移了話題,「去參加夏日祭,有什麼特別想要的東西麼?」
「說起這個……要是有相機就好了,可以把這一切都記錄下來。」
「相機……可以去現世買……」
「可是你沒錢啊……」
「……」
空氣很暖,氣氛卻很冷。
藍染不由得眉宇緊蹙。
如今的無月雖然每天笑容滿面,但他有種錯覺,這個丫頭總是有意無意地惹他生氣。
但話又說回來,相機怎麼辦呢,去夏日祭也要准備和購買很多東西吧……
可是你沒錢啊……
言猶在耳,繞梁三日。
「呃,這簡直是魔咒……」
棕發男子懊惱地扶額。一陣「痛苦」地思考之後,他想到一個絕好的主意。
虛夜宮裡那麼多破面,他們天天無所事事,不是打架就是拆房,干脆趁這個機會好好利用一下這批勞動力,讓他們也創造出自己的「社會價值」。
於是乎,打工命令下來了。
十刃不愧是破面中的佼佼者,當天補習完現世知識之後,一個二個都穿好義骸、開了黑腔,氣勢洶洶地往現世奔去。
此後每日晚上,虛夜宮的主人都要開會讓十刃彙報工作情況,順便收賬數錢。
雖然對自己所處的環境並不是十分了解,但目標只是掙到錢,有著各種「優秀」能力的十刃們也滿不在乎,努力發揮特長就行。
畢竟藍染大人特意強調了,如果不工作,就把他們變成沒有意識的巨大虛……
由此,八刃薩爾阿波羅變成培訓機構短期的化學老師,七刃佐馬利去了寺院當兼職和尚,六刃葛力姆喬成為健身俱樂部王牌拳擊手。
三刃赫麗貝爾帶著從屬官入職女公關,並在找不到工作的另外幾人面前表示喝酒聊天就能掙錢,以致一刃史塔克、五刃諾依特拉、九刃亞羅尼洛找藍染討要了幾具帥氣逼人的義骸,前去男公關也被稱為「牛郎店」的俱樂部。
四刃烏/魯奇奧拉找到了自己非常滿意的工作:美術院模特。
只用保持不動,什麼都不用做,什麼都不用想,就可以拿到工資。
聽說有這等好事,一向懶散連在公關店都不願和女客人搭話的史塔克湊來打聽情況。
「你那個模特,具體是個什麼東西?」
「很簡單,就是脫/光了衣服,按照指示擺出合適的動作,靜止不動就行了。」
「誒——!?」眾人驚呼。
清俊少年雙手插在褲兜裡,閉上眼睛冷笑一聲,「看來你們還不知道有這個工作。」
「啊,不是,那個……周圍男女都有嗎?你就這樣脫/衣服?光溜溜?啥都沒有嗎?」前來討教的史塔克已經驚訝到語無倫次。
「所以,那又如何呢,我每天交給藍染大人的錢,最多。」不知是否因為穿著義骸的緣故,黑發少年的聲音和眼神竟隱隱透出幾分驕傲:
「而且,他們看到的裸/體,不過只是藍染大人制造的義骸而已,又不是我自己的身體……這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吧……」
所有人不由自主陷入沉默,氣氛一度非常詭異。
就連收錢的年輕虛王都愣住了。
他放下手中一打現金,優雅地坐直身體,對自己的部下說:
「你做得非常好,烏/魯奇奧拉……我都不知道你還有這樣優秀的思考方式,我真的……敬佩你……今後也請你,繼續加油吧……」
「是,藍染大人。」少年致禮,上繳報酬之後,在其他人心疼的眼神中,悠然離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藍大生日,所以聊表心意,加更一章。
其實最近一直身體不好,情緒壓抑,已經有點影響到寫作情緒和思維了。
目前藍染和無月之間的關系已經達到一定量,不久之後就會變質。
介於身體問題,加上後期兩人比較復雜的情感糾葛,我會調整心態,放慢寫作速度,把後面整體大綱走向再捋一下。
感覺和一開始設定的內容不太一樣,情節沒有什麼出入,就是人物感情吧,開始超出控制了。
有時無月和藍染站在那裡,就好像是他們自己產生了對話。讓我有點苦惱。
所以呢,日後我會盡量做到按時更新,但日更就很難很難了。畢竟身體是大事哈。
這個故事我肯定要好好寫出結局的,不然太對不起各位小伙伴,還有我自己。
感謝大家的支持,新晉榜上了第十名,收藏也破百,對我來說,這一切都超出了預期,讓我受寵若驚。
這也是我人生第一次由寫作帶來的喜悅。
希望日後這個喜悅能繼續下去,能變得更加耀眼。
這都是各位小伙伴帶給我的。
真是太好了,從今往後我也會堅持,真的感謝各位!
第37章 夏日祭
虛夜宮幾乎每天都在上演著十刃在現世遇到窘事的鬧劇,無月從其他破面那裡聽說,常常笑得整棟樓都聽得到。
早知道會這樣,她就不調侃藍染沒錢了。
好幾日過去了,月底之時努力工作的十刃們也拿出了不少成果。
然而藍染並沒有「獨吞」,他留下適當的一部分,剩下的又按數返還給了十刃。
「這是你們這段時間的成果,今日月末,是最後一場夏日祭舉行的日子,穿上你們的義骸,去祭典現場熱鬧一下吧。這是你們應得的。」
留下這句笑語的藍染大人起身離去,腳步朝向他踩踏過最多次的走廊。
此時,無月在市丸銀和東仙要的幫助下,進入了義骸。借由容器睜開眼時,果然恢復了視力,周圍的一切都清晰無比地映入眼簾。
原來這就是虛夜宮,原來他們長這樣。
「怎麼了,無月,不太滿意這具義骸麼?所有數據都是按照你自己的身體來的,應該不會有什麼怪異的地方吧……」
門口傳來那位大人的聲音,他換上了一套夜色般靛藍的麻質和服,平時梳向腦後的頭發,今日隨意地搭在額前,因為劉海的緣故,看上去年輕不少。
修長的手指拿著一副眼鏡。
他一邊走向金發少女,一邊將手中的眼鏡來回打量,「你說我要不要戴這個?許久不用眼鏡,只怕不太習慣……」
坐在沙發上的少女久久凝望著他。
在藍染戴上眼鏡,手臂抬舉的姿勢還沒有放下時,胸口在一陣湧動的空氣中被意料之外的擁抱擊中,腰肢也被緊緊摟住。
足足愣了三秒,他才發現原來是對面的女孩撲到了他的懷裡。
思考在一瞬間停止,他幾乎是下意識的伸出手,輕柔地環住無月的雙肩,回應了她這個從未讓他妄想過的舉動。
「突然這樣主動……真的讓我,不太習慣呢……」
「哎呀,多發生幾次就習慣了喲,藍染隊長……」銀發青年捂嘴偷笑,擺著衣袖從兩人身旁經過。
東仙也識趣地點點頭,跟上同伴的步伐,把擁抱的二人留在屋內。
「再耽誤下去,夏日祭都要開始了……」藍染微笑著,輕輕拍了拍無月的後背,「不管發生了什麼,都等我們回來,再說吧。」
溫柔而遺憾的語氣,讓無月有些驚訝。
「突然這樣做,讓我懷疑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或者,正要做,對不起我的事……」
女孩靠在他的懷裡,把頭埋得更深。
褐色眼眸裡一片清冷的月輝。
「我幫你梳頭發吧,這樣披著出去,實在是熱。」
穿著青竹綠夏日和服的少女並沒有說話,安靜地松開手,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月光像輕紗一般將她覆蓋,模糊到讓人覺得不真實。
站在她身後的男人微微垂下眼簾,拿起梳子輕柔地為她整理長發。
原本對於夏日祭滿懷的期待,在他每一次梳齒滑動的過程中,愈漸冷卻下來。
無月閉上眼睛。
痛苦地嘆息了一聲。
「別這樣,無月。」藍染微笑著,為她挽起頭發,別上花簪。
「至少在今天結束之前,別這樣沮喪。會讓我感覺自己,也做了對不起你的事……」話音落下,他繞到女孩的面前,伸出手掌,問她:
「要牽著手,一起去麼?」
無月抬起頭。
「好啊。」她一臉燦爛笑容,探出手來,緊緊抓住對方的手指。
彎成月牙的琥珀色眼中沒有絲毫喜悅。
兩人手牽手來到夏日祭現場,掌心之中已經濡濕一片。細密的汗珠被風干時帶走許多溫度,先前相碰時溫熱的肌膚,已然變得冰涼。
周圍燈火繚繞、人聲鼎沸。
無月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如此光彩奪目的現世場景了,從熱鬧的攤位前經過,她的視線被琳琅滿目的小物件吸引,幾乎不再停留在身邊棕發男子的身上。
「藍染隊長,玩點什麼好呢?」
「隨意,挑你喜歡的就行,我對這些並沒有太多興致。」
「是嘛,那就先去吃點東西,章魚燒可以嗎?」
「好。」藍染點點頭,看一眼人頭攢動的攤位,又彎下腰來對無月叮囑道,「那邊人太多了,你在這裡休息一下,我拿到章魚燒就馬上回來。」
男子在燈火中明亮又溫暖的眼神,讓人心顫到無法直視。
金發少女松開手,看著那人轉身之後,寬闊挺秀的背影逐漸淹沒在人群之中。
空氣中混合著復雜的味道。
像喜悅沉澱之後,帶著些許無奈和不甘。
給人的感覺異常又怪異。
眺望著被燈光照亮的夜空,無月沒來由的感到傷感。
虛圈的天空中好像沒有群星,那麼,在腦海裡不停出現的燦爛星空,到底是何時遇見的呢。
我好想見你。
心裡莫名其妙地響起這句話。
是誰在跟我說話?
不對。
是我,到底在和誰說話。
女孩詫異地眨眨眼睛,聽見那人劃破嘈雜的聲音:
「無月,你不舒服麼?」
他帶著一盒章魚燒向她走來,眼鏡背後的褐色眸子滿是擔憂與困惑。
「沒事,藍染隊長。」無月輕抹了一把額頭,笑道,「天氣真的有點熱呢。」
「是啊,吃完這個去看看蒲扇吧,看煙花的時候,應該用得著。」
「嗯。」女孩點點頭。低下頭來咬了一口章魚丸子,嘴唇被燙到,她郁悶地皺了皺眉。
旁邊的藍染忍不住笑了聲,接過食盒,拿起竹簽,把丸子一顆顆分成兩半,「這樣涼得快點。」他輕輕地說。
無月盯著他的手,突然想起一個問題。
「藍染隊長,你談過戀愛嗎?」
「沒有。」男子給出回答時都沒有抬頭。
「有喜歡的人嗎?或者說有愛的人嗎?」
問題來得太意外,棕發男子微微凝眸,再側目看著身邊的女孩,不冷不淡地反問:
「你覺得,我需要這樣的存在麼?」
這是……哪門子回答……
不想讓對方看見自己的窘迫,無月立刻低下頭來,低沉的嗓音再次於耳旁回響:
「不要再問我這樣庸俗的問題了,只會讓我覺得……你也不過如此……」
平靜的語調之中,隱藏著讓人難以抗拒的,王者的威嚴。
無月訝異地睜大眼,看上去神情恍惚。
那人把整理好的章魚燒放到了她的身旁,再次起身離開。
「我去買蒲扇,順便拿點喝的,你想要什麼?牛奶怎麼樣?你以前好像很喜歡這個……」
藍染的嗓音過於低沉,在喧鬧的環境裡,讓人幾乎就要聽不清楚。
「不用了……」無月垂著腦袋,搖了搖頭,「什麼不用了,謝謝你。」
「是麼,那就隨我喜歡吧……」男子淺淺地斂回目光,朝向人群的深處走去。
等他再次歸來時,手中只有一盒牛奶。
「一起去買團扇吧,好不容易來參加廟會,要是你一直坐在這裡,就沒有意義了。」
藍染的樣貌語氣,都誠摯得讓人無法拒絕。
章魚燒一顆都沒吃。
他找來了赫麗貝爾和她的三名從屬官,把溫度適宜的章魚丸子送給了她們。
然後拉起身旁女孩的手,就往團扇鋪子裡去。
「看樣子今天的章魚燒不合你的胃口,如果回到虛夜宮還惦記這個,就讓東仙給你料理。」
他邊走邊說,並沒有刻意注意無月開始低落的情緒。
路上碰到了套圈游戲的小攤。
藍染指著地上的毛絨娃娃問她要不要。
無月猶豫了片刻,搖了搖頭。
但最後虛王大人還是把所有的娃娃都套中,並吩咐其他十刃帶回虛夜宮。
看著藍染的舉動,無月不禁懷疑他是否在哄她開心。
繞過撈金魚的地點,少女忍不住駐足,小池裡面好多各色的金魚游來繞去,周圍是一圈拿著紙網撈魚的大人小孩。
她的眼神落寞地從叫嚷著「快來撈金魚」的老板身上收回,再落向抓著她左手的男人眼底,訝異地發現他低垂著眉眼,溫柔而深層地注視著自己。
「我們也來試一下吧,看能不能帶條金魚回去養。」棕發男子微笑起來,手掌稍微用力,將她帶入人群之中。
然而在失敗了四次之後,無月也和其他撈不到金魚的人一樣垂頭喪氣,她拉扯著藍染的衣袖,無奈地搖頭,「有點熱,我們走吧,去買團扇。」
藍染輕拍著她的肩膀,安慰道:「再等一下,接下來就交給我,好不好?」
帶笑的眼神裡滿滿當當的,都是疼愛。
無月再次恍惚。
愣了好久之後,才從一陣驚訝的賀喜聲中清醒過來,身著靛藍色和服的英俊男人,已經將一條全黑的龍睛金魚放進碗中。
他抬起頭來,笑著對金發少女說:
「它一個人有點寂寞啊……我們再撈一條就走,好嗎?無月。」
落她名字上的輕柔聲線,像寒冬裡纏在脖子上的圍巾,帶著讓人寧願窒息也不願放手的溫暖。
無月點點頭。
在一陣等待之後,看著藍染又一次打撈出只有手指長短的紅色小魚。
沒有撈到戰利品的圍觀群眾都羨慕地嘆惋起來。棕發男子禮貌地笑笑,結束包裝之後,提著兩條小魚走向等待他的人。
「這條紅色的,給你。」他笑得有點開心。
看著水中搖曳著的朱紅魚尾,女孩露出輕不可聞的笑聲,「謝謝你。」
兩人提著各自的金魚,在迷亂的光暈中並肩而行。
一個忽然的瞬間,藍染放慢腳步,從無月的左側,走到她的右手邊。在女孩尚未反應過來時極其自然地靠近,伸出手,以十指相扣的姿勢,牢牢抓住了她的手掌。
意料之外的親密舉動,讓無月驚詫地抬眼望向他。
「現在我們有兩條小魚了,你的心情好點了麼……」藍染凝望的眼神,柔軟到似乎就要把對方擁進懷裡,然而他又無端轉移了目光,微俯著頭,有些局促地解釋道:
「抱歉,說了那些讓你難受的話,但我,的確只是說出了自己認知當中的事實而已……其實我的本意是……那個,無月,我對你啊……有很高,很高的期待,所以我無法接受你被那些膚淺的問題束縛……我眼中的你,和其他女人不一樣,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樣……」
簡單的措辭並沒有過激和曖昧之處,可是藍染說話時斷斷續續的語氣,還有難以平穩的呼吸,讓人產生了某種致命的幻覺。
不知如何作答的無月,也低下頭來,呆呆地看向在光影間沉浮的腳尖。
心裡有個聲音在反反復復提醒她:
萬一我無法回應你的期待呢……
就要像剛才那樣否定我麼?
因為無法回應自己的期待,就要否定另一個人的價值。
吶,這樣不對吧?
藍染隊長。
我的存在價值和你的期待。
根本毫無關聯。
作者有話要說:
勉強更一章。
第38章 嫉妒
夏日祭的氣氛正到高處。
兩人一路秉持著莫名其妙的沉默,來到販賣各種團扇的店鋪。
思考問題的金發少女無法集中精力挑選目不暇接的精美團扇,最後還是藍染幫她選擇目標。
「就拿這個桃粉色吧……和你今天的和服顏色,很相配呢……淺淺淡淡的,就像春日初放的桃花。」
聽到「桃花」二字,琥珀色的眼中閃過一絲怪異的情緒。
男子手中顏色嬌嫩的扇面讓無月有些發愣,「對不起,我不喜歡粉色。」
「哦呀,是這樣麼?」藍染不解,「我以為你們女孩都喜歡這樣的。」
「你們」「女孩」。是什麼意思?
無月忽然輕笑了聲,「好像不對哦,藍染隊長。不是我們女孩都喜歡這樣,而是你心中,有個女孩喜歡這樣的顏色。所以你才會把我,和她,並稱為『你們』。」
拿著扇子的男人有過瞬間的語塞,他不做回答,只是敷衍道:「既然你不喜歡,那就選別的吧。」
站在燈籠下的女孩保持著靜默的微笑,藍染訝異的舉動毫無意外地證實了她的猜想。
她突然想到市丸銀以前在她面前,提過藍染想用桃紅色束腰這件事。
心髒的鼓動變得奇怪了。
一些零散的畫面在腦海裡閃閃而動:
人群喧鬧,酒瓶被碰倒了,有人在勸酒,眼前有塊草莓蛋糕,屋裡好吵,主位上穿粉色和服的少女和藍染一同舉杯。
那場景美好到仿佛二人的新婚現場。
雛森桃。
無月驚愕。少女的名字在心中一掠而過。
煙花的轟鳴乍然作響,周圍一片驚呼:
「快看啊!是煙花!」
思緒被打亂了,無月抬眼望向夜空,璀璨的花火在崩騰的聲響中於天際綻放,一朵一朵,五彩斑斕、閃亮耀眼。
她眸裡裝得下漫天的花火,卻為何裝不下一點難過的情緒呢。
和藍染一起看煙花。
這種感覺好像不是第一次啊。
「如果你願意的話,就來五番隊吧。」
是麼,是從那天開始的麼。
我掉入陷阱的一瞬間。
「綠色的團扇,可以麼?」店鋪門口的棕發男子似乎沒有被旁人影響,還在繼續挑選手中的物件。
無月看他一眼,「好的,謝謝你,藍染隊長。」
彩色光焰一層層籠罩在女孩身上,她看著男子接近,將團扇遞到她手中。
無數的煙花在兩人頭頂綻放。
那新年那夜幾乎一模一樣。
「藍染隊長。」鼎沸的人聲之中,無月的聲音帶著不可思議的平靜和冷漠,「你喜歡那個,名字裡有『桃』字的女孩麼?」
花火謝了一朵又一朵。
藍染詫異地望著她許久,竟然開不了口。
「看你這副表情,應該是……多少有點情感,對吧?」無月將視線投向天空,帶著一點委屈的微笑,緩緩說出自己的猜想,「那到底……發展到什麼程度了呢……與她有過互訴衷腸的時候麼,會在夜裡醒來時第一個想到她,在心裡默念『我想見你』麼,還是說她走進了你的心裡,但被你推出去了呢,因為你實在是一個……」
「不要說這樣的話。」打斷了女孩的話,藍染的神情少見的帶著一絲真切的慍怒,「她已經死了,是我親自動手……」
「是麼,清掃了路上的阻礙,就和清掃我一樣。為什麼區區一個女孩就讓你覺得這樣害怕,害怕到必須得殺死她呢。為什麼呢,藍染隊長。」
女孩閃閃動人的眼睛,似乎已經招架不住藍染的情緒,稍微不注意就要委屈得哭出來。
然而,棕發男子的眼神,漠然得讓人感到害怕,「你今天到底怎麼了。」
無月聞聲,有些驚慌地縮起身體,「對不起,藍染隊長……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見到她為難的模樣,藍染也收斂些犀利的情緒波動,剛剛平靜下來,又差點在對方的話語中迷失。
「可能是因為,嫉妒吧……」少女短促地笑了聲,自嘲似的悠悠說道,「除了我之外,竟然還有人可以挑動藍染隊長的情緒……這讓我……難以接受……」
「嫉妒?」藍染不可思議地蹙眉,用力壓低的聲音幾乎只看得見嘴型。
無月失落地低下頭,就像在懊惱自己說出的話。
天空似乎要在煙花爆炸聲中碎裂,棕發男子垂眸細細打量著身邊的女孩,怪異的眼神隨著火光的變換逐漸改變,困惑、懷疑、怨恨,最後變成一抹不屑的厭惡之色。
突然間,他露出和以往同樣輕蔑傲慢的笑容,冷聲說道:
「呵,說出那些話真是讓我太驚訝了……神奈無月,沒有想到啊,你也是個落於俗套而又無可救藥的女人……」
什麼?
被嘲笑的少女驚愕地回身,望著說話的男人,滿臉的驚慌失措和不敢置信。
可是旁邊的那位大人已經不想和她說話。竟然朝另一個方向轉身就走。
「你就留在你喜歡的現世吧,虛夜宮也不用回去了……」
扔下一句話,他頭也不回地沒入人群中。
煙花就要結束了,幾近半夜,有好多人陸續離開。先前擁擠的人群此時在身旁留出了空隙。
「奇怪啊,不感到開心,反而生氣了呢……難道他想要的……並不是,愛……這種東西麼……」無月低聲自語。
手裡還提著那條紅色小魚。
扔了吧,反正也養不活。
金發少女這樣想著,獨自踱步到河邊,抓起口袋就要把水倒出來。
「喂!魚不要就給我……」
暴躁青年的聲音從旁響起,剛剛伸出欄杆的手臂就被那話語的主人用一張大手抓了回來。
魚就這樣被他拿走了。
「啊嘞?」無月困惑地看著突然出現的黑發青年,「先生,請問你是誰?」
「狗屁先生啊!這麼快就忘了嗎?是葛力姆喬啊!葛力姆喬·賈卡傑克!」
「呃……抱歉,你的義骸和原本的面容不太一樣,一時沒認出來……」無月尷尬地笑了聲,瞥見掛在青年指尖的手提魚缸,裡面裝著五條顏色不同的金魚。
真的是……小貓咪啊……
心裡閃過這句話,她就忍不住要笑出聲。
把差點被丟掉的小魚放進魚缸之後,高個的青年轉身就走。可是走了兩步,又不耐煩地回身,朝無月叫嚷著,「喂,你到底走不走啊!」
「你……要我,跟你走?」
「不然呢!藍染那家伙把你一個人丟這兒,你打算怎麼辦?我可是看到他開了黑腔回虛圈了!」
無月有點不敢相信,再次確認了一遍,「他真的走了麼?」
藍眼青年皺起眉頭,壓低了聲音:「哦,已經走了。」
「是麼……」少女緩緩低下頭來。
「喂!不要露出這種表情啊!我又不知道怎麼安慰你!」獵豹般狂野的男人忽然一臉為難郁悶的樣子,「你是藍染的女人就該有這種覺悟,況且……你就這樣走吧……小小年紀,還是不要和這種人扯上關系的好……」
葛力姆喬把目光投向一邊寧靜的湖泊上,眉宇緊蹙著,盡量用平靜的聲線告訴無月:
「我都聽到了……那家伙……和市丸銀的對話……關於你……」
欲言又止的句子讓無月不禁抬起頭來。
「其他我忘了,就記得一句話。」青年竟嘆息了聲,望向沉默中的女孩說——
「『這個俗套又無聊的戀人游戲,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啊』……藍染那家伙,的確是這樣說的……」
晚風把一陣靜寂烘托得越發明顯。
金發少女驚愕地睜大眼睛,又落寞地垂下了眼簾。
原來他都知道。
在知曉一切的情況下,不動聲色地配合她進行「游戲」,在每次親近對方時,他是帶著怎樣好笑又鄙夷的心情,看著她的呀……
所以他才會在她主動擁抱他的時候說,「讓我懷疑你做了對不起我的事」。
明明知道對方心意是假,還要裝出一副沉溺其中、無法自拔的模樣,甚至還可以讓游戲的發起人,對於自己「玩弄」他「真心」的事感到些許愧疚……
藍染惣右介,實在是個。
可怕的男人。
「喂,丫頭!」藍眼青年不滿地叫了聲,大步跨到無月身邊,一手拍在她頭頂上,「別難過了!為那家伙,不值得!」
他是在……安慰我麼?
無月疑惑地抬頭看去,在對方移開手掌時啞然失笑:「我並沒有難過啊,葛力姆喬……因為我不是什麼『藍染的女人』,我現在也只是覺得,有點丟臉而已……而且,非常丟臉……」
「既然丟臉,那就不要回什麼虛圈了。」豹子青年不耐煩地用小指頭掏著耳朵,眉宇緊蹙,神情難辨。
「我帶你走吧,把你送到一個那家伙找不到的地方。」
他一如尋常的神色不像說謊。
他不像是那種,為了達到目標而用好聽的話迷惑對方的人。
他不是藍染。
風聲撫肩而過。慶典的聲響在逐漸遠離。
天空從絢爛的花火煙塵中變成日常清明黑暗的模樣。
我帶你走吧。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
為什麼這樣讓人想哭呢。
金發少女訝異的眼神緩慢沉澱下來。
「謝謝你,葛力姆喬。」她用一種無奈而悲切的聲音拒絕了青年的邀請:
「可是我已經回不去了,不管是哪個世界。」
夜色似乎都在女孩哀戚的話語和神色變得黯淡起來。
安慰的話一句也沒好好說出口,該難過的人還是哭喪著一張臉。對話結束得不明不白,兩人在河邊繞了一圈又一圈。
提著魚缸太礙事了,藍眼青年在吃了兩盤關東煮之後,把魚全送給了小攤的老板。
在路上漫無目的時,葛力姆喬告訴無月,自己以前不知道人類過得是這樣的生活,第一次嘗試酸甜苦辣之後,他突然發現,即便是沒有強大的力量,但是這樣簡單活下去的生物,好像也沒什麼不好。甚至,他們還擁有著讓他永遠無法體會到和得到的幸福。
提到「幸福」二字時,他自嘲地笑了聲。
「我們十刃代表的就是殺戮與死亡,說這些,都讓我自己覺得可笑。」
走在旁邊的無月,不覺看了看他。
「可是明明只懂殺戮的你,都能從人世中得到這種體會……那個人,怎麼就不懂呢……」
青藍色的視線從女孩臉龐一掠而過,「你怎麼還在想那家伙的事……」
「當然得想,每次他靠近我的時候,我的肚子就跟裂開一樣疼,它反反復復地提醒我不要相信這個男人,提醒我,他曾經帶給我這樣的痛苦……所以,一直以來我都有個目的……就是想辦法,最大的程度地傷害他啊……」
女孩的聲音靜靜地,比夜空還要沉靜。
她輕輕一眨眼,仿佛剛剛說出要去傷害他人的話,只是尋常問候。
作者有話要說:
以前就覺得藍染的紅腰帶很騷氣了。
第39章 弒神
「嘁。報復麼?你有那個能力麼?你可是離了義骸連路都不會走。」
青年不屑地冷笑兩聲,快步的動作讓周圍空氣都不安分的湧動起來。
被輕視的無月不以為然,「我的報復並不是從力量上取勝啊,而是從心理上,給他制造出永遠都無法忘懷的痛苦……」
葛力姆喬神色窘迫,都要憋不住笑了,「喂喂,你是笨蛋嗎?這種傷害才更難造成吧!?我可是覺得,這世上能傷害到藍染的人還沒出生呢!」
身高不過他肩膀的女孩仰著腦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語氣認真地否定:「不對哦,只要他還活著,就一定會受到傷害。之所以不能傷到他,是因為這個人對他而言還不夠重要而已。」
「如果是同樣的傷害,外人造成的陰影會隨著時間淡化,但是,至親的人帶來的陰影,卻只會越來越深刻。」
無月再次抬頭與青年對視,在對方無解的眼神中,她笑出聲來,解釋了一句:「這是人心的鐵律,葛力姆喬,你可能很難明白。」
「確實。」高個青年驀然點頭,百無聊賴地抓了抓後腦勺,「你說的每個字我都聽的清楚,合在一起就不知道你究竟在嘀咕些啥。」
他望著前方沒有盡頭的馬路,漸漸放慢了腳步,語氣也凝重起來,「所以你的目的就是先成為藍染至親的人,再給他造成傷害。」
「是的。」女孩無奈地嘆息了聲,「不過我還是低估他了,他果然不是那麼容易上鉤的男人……」
「這就是你今天在他面前說什麼『嫉妒』的原因嗎?是故意的?就是為了引他上鉤?」
無月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
「我聽到了啊!呃……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可沒興趣偷聽!就怪藍染自己,突然間……靈壓爆發……嚇得我差點從義骸裡跳出來……就聽見你,說那些聽不懂的玩意兒……」說到這裡,葛力姆喬沉重地嘆了口氣,似乎回想起了被藍染靈壓支配的恐懼。
難得見到桀驁不馴的豹子露出此等為難後怕的神情,無月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
「嘁,別笑得那麼大聲啊,蠢貨!」青年的神情凶凶巴巴,身體卻放松著,沒有做出任何攻擊的姿態。
夜已深了,他們已經不知走到了城市的哪個角落。
「時間不早了,我們回虛圈吧。」
看著女孩波瀾不驚的眼色,葛力姆喬產生了疑問:「你是真的想去送死啊!」
「在達成目的之前我不會死的,至少不會讓藍染殺了我。」無月彎著眼睛,笑靨如花,「我在虛夜宮睜開眼睛的那瞬間就感覺到了,在外面世界的某處,有個人一直看著我,仿佛為了見到我,他已經等待太久了。」
暴躁青年越發不解,眼神著急得仿佛在問——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為了見到那個人,我必須讓藍染對我放松警惕,他實在是把我看得太緊了……而且沒有義骸,我既看不見也走不了,無法離開虛夜宮……所以我才想,要在最強大的十刃裡,找到可以與我共同立場的人……從平時東仙要和市丸銀透露的消息來看,你們也不是所有人都聽他的話……至少,有些人不是真心想服從……」
無月看出了葛力姆喬的焦躁,馬上微笑著給他解釋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冰藍的眼眸逐漸變作一片清朗。
原來如此。
親近藍染是為了獲得信任,接觸十刃是想找到幫手。
「我的目的自始至終只有一個,那就是去見到那個人。報復藍染,也是其中一個必要環節。雖然我已經忘了他到底對我做了什麼,但身體不停在提醒我,要牢記對他的怨恨,所以我也不想讓他好過。」
女孩的聲音靜靜回響在虛空之中。
聽完她振振有詞的內心剖白,葛力姆喬不覺陷入沉思,凝重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她的眼眸裡。
忽然間,他輕笑了聲。
「在他眼皮子底下搞這些小動作,被他發現,你的小命就沒了,他可是被我那些同僚稱為神明的男人啊!」
「那又如何呢。」
無月展露出一個略帶狠意的輕狂笑容,突然一把揪住青年的衣襟,將他的身體猛然扯至眼前,低沉而用力地說道:
「擋在路上的,是神也殺給你看!」
短短一剎那,葛力姆喬詫異地睜大眼睛,發覺自己的視線已被眼前女孩牢牢鎖住,大腦陡變一片空白。
初遇時,她腳踏疾風,持刀於天穹亂舞的畫面,倏忽從眼前閃過。
他還記得被無數金色月牙包圍時,極不愉快的衝擊感。
那時的女孩終於站在觸手可及的眼前。
真是好久不見啊。
丫頭。
在無月察覺自己的失態,飛快地松開手時,從回憶中穿身而出的藍眼青年也啞然失笑,「呵,當年的小女孩拿著刀都能哭得稀裡嘩啦,現在居然敢說出把神明推入深淵這種話,你可真是長大了啊!」
一番話語讓無月陷入莫名的尷尬中,「在你看來,很可笑,是不是……」
「不,恰恰相反。」葛力姆喬干脆利落地打斷她的話,明亮的藍色眼眸中回蕩著夜影的暗紋。
他走到無月的正前方,一本正經地凝視著她,從此前從未有過的嚴肅態度對她說:
「你讓我……肅然起敬。」
磷色的螢火蟲群從草地飛至兩人身邊,閃爍的星光落在少女琥珀色的眼眸中,化成一片透明的湖水,滿滿倒映著青年誠懇慎重的面龐。
有些驚訝於剛剛聽到的認可,無月一時愣住,只得茫然地點了點頭。
關於藍染的話題終於要結束了。
時間過渡到下半夜,他們開始往來時的方向走。
街景明朗,人潮卻不如之前密集。
兩人沉默著來到一家便利店,葛力姆喬說熱,要去吃冰激凌。
女孩笑著目送他進門,自己站在路邊吹風。
夏天只剩這最後一晚了。
帶著相機的市丸銀不知道在哪裡,章魚燒被送給別人,小金魚也拿去做了人情,藍染答應買的蘋果糖也沒了音信。
手裡只有一把與和服顏色相近的蒲扇。
唉。無月輕聲嘆息著。
也算是空歡喜一場。
遺憾的目光落在馬路對面的空處,汽車一輛輛從眼前走過,恍惚間,她在閃爍的車燈與霓虹之中,看見對面站著一位身著靛藍色和服、戴著眼鏡的斯文男子。
是錯覺麼。
揉了揉眼睛,無月再次眺望前方。
先前身材高挑、眉眼如畫的棕發男人已然消失不見。
奇怪,難道是……我在想他?
陷入自我懷疑的瞬間,她的手臂突然被人一把抓住,不由分說地就拉著她往前走。
被那張溫暖手觸碰的第一秒,無月就驚覺到一個既定的事實——
任何游戲都有沉迷的風險,沉迷就會受傷,千萬小心,不要在幻像中迷失。哪怕這,只是個俗氣又無聊的,戀人游戲。
她的腳步踉蹌,震驚到忘記眨眼。
剛剛把她一人丟在煙火中的藍染。
回來了。
「去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你許久不走路,現在應該也累了……」藍染漸漸停下腳步,回身過來,看著金發少女說,「你走得不太穩,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抱著你……」
這到底是……在干什麼呀……
無月內心狂風暴雨,卻依舊說不出話來。
「不用擔心葛力姆喬,我留下了靈壓痕跡,他會明白的。」藍染繼續解釋,牽著她的手,慢慢地往公園裡走。
這樣,不對。
心下凜然,無月停步,用力地從對方的掌中掙脫而出。
藍染沒有訝異,只是面對她,關切而溫柔地詢問:「看樣子,你還在生氣啊……」
「我。」女孩頓聲,一邊思考一邊回答,「我沒有生氣,只是為藍染隊長的做法感到困惑。離開的時候頭也不回,對我說這個無藥可救的女人……現在,又回來找我……不是很奇怪麼?」
「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只是想見你而已。」男人回答的極為干脆,似乎早已料到會遇到這樣的提問。
無月沉默了。這根本不是答案。
藍染再次拉住她的手,站在路燈下層層疊疊的光影中,他認真地解釋道:「無月,我回到虛夜宮,把小魚安置好,發現它一個人實在是,太寂寞了……虛夜宮很宏偉,可是一點都不溫暖……你也這樣覺得,對嗎?」
夜幕為男子低沉的嗓音鍍上一層溫柔,恍若虛幻的夢境,再多聽一句,就要為他顛倒沉迷。
「蘋果糖,我買到了。」帶著微漠的嘆惋之意,藍染將一顆晶瑩剔透、色澤靚麗的蘋果糖,放在無月的手中。
是心心念念的糖果,是被他丟棄後又再次拾起的承諾。
明明只是虛偽的逢場作戲,何必做出連自己都要相信的樣子呢。
你這模樣太惡心了,神奈無月。
「關於那個被我殺死的,名字裡帶有『桃』字的女孩……如果真的想知道的話,我可以告訴你。」
什麼?
無月詫異地抬起頭來,迎上對方的目光和聲音:
「她叫雛森桃,我給她灌輸了沒有我就活不下去的思想,所以,離開屍魂界時才會殺了她。一是讓她解脫,二是看清我的面目,以後也別再沉迷其中。除此之外,別無其他。她作為五番隊副隊長盡心盡責,於我也是敬仰有加,即便裡離開了幻覺,她也能對我始終如一……而之於我做的事,終究禍不及她,如果這樣一絲仁慈和憐憫,也是你們所認為的『情感』的話,那我對她,的確抱有情感……」
為什麼。
突然要提到這些。
在藍染承認「情感」的那一刻,金發少女的瞳孔陡然收縮,心髒仿佛被人攥在手裡,叫她呼吸不得。
心裡好像傾盆大雨,搖搖欲墜。
明明知道他對雛森只有一點尋常樸素的相伴之情,他也承認了他微不足道的憐憫之心。
明明知道他絕不會為此而動搖。
可為什麼,為什麼就這樣一點點情誼,卻能在她原本平靜的心境中掀起狂風巨浪呢。
是麼。
是因為碰到他心扉的第一個人,並不是我。
竟然是為了爭搶這毫無意義的第一名,在心中萌生出了被世人喻為「嫉妒」的情感。
藍染早就看出來了。
才會說出「落於俗套而又無可救藥」的,如此難聽的話。
他認為,她不應該有這種情感。
可怕的是,他居然是對的。
這種情感,只會讓彼此產生不必要的動搖。
於她而言,幾乎致命。
掙扎一番的內心逐步清醒過來,無月姑且認為藍染是為了提醒她,才前前後後做出這般舉動。
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作者有話要說:
殺神這句話忘記是哪裡看到的中二台詞。
適合就用了。
姑且當做無月在現世也是個中二少女吧∼
藍染要不要帶著蘋果糖回來找她,我糾結了好久,後面都寫了很多了,又全部刪除把他送回來。
脖頸一涼,好像某人拿刀架脖子上威脅我:
「你給我改,我現在就要回去找她解釋清楚。」
哇哦。
你真棒噠。
第40章 試探
寂靜月色中,金發少女仔細審視著對面男人的褐色眼睛。
他神情平靜,呼吸輕柔,仿佛就在等候她即將出口的問句。
她終究是沉默下來。
逼得藍染啞然失笑。
「無月,其實我現在心情並不好,但最近的你,實在太溫柔了,讓我也無法對你……說些過分的話……」
他淺嘆一聲,繼續道:「『要牽著手,一起去嗎?』『好啊』,無月,你不是能說出這種話的人。『要牽著手,一起去嗎?』『天氣太熱了,還是算了吧』這個,才像你會給我的回答。我這樣舉例,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藍染側身直面著女孩,抬起手,輕輕捧起她的雙頰,讓兩人的距離更近一些,一字一句,誠懇而言:
「無月,你知道讓我無法釋懷的,到底是什麼嗎?是你,忘記了自己被我重視和憎恨的理由,我卻依然對你抱有期待,可你竟然以為,我對你是膚淺的男女之情……這實在讓我感到幻滅……換而言之,在你面前的我,也是個無可救藥的人……」
金發少女訝異而困惑地睜大了眼,反復思量著對方的陳詞,不敢置信地問,「你的意思是……我們之間的那一切,還是讓你,有所……觸動麼?」
「哦呀,你在擔心這個?真是遺憾吶……我並沒有觸動,一點都沒有……無論是面對你的投懷送抱,或是諂媚討好,我都沒有任何觸動,甚至還讓我覺得可悲。」藍染微笑起來,推了推黑框眼鏡,「你竟然墮落至此,實在是……太可悲了……」
就是這種志在必得、傲慢自滿的說話語氣,真讓人火大。
「雖然有些遺憾,但這個俗氣而又無聊的游戲也該結束了,讓整個虛夜宮都以為我與你是戀人的,這個游戲……怎麼樣,從我這裡感受到被愛的幸福了麼?」
燈影重重,無月盯著男人帶笑的眼睛,雙手不覺緊握成拳。
「不要露出那種犧牲般的悲憤表情,想玩游戲的人是你,我不過只是順從你的意志讓你開心而已,這樣的我,有錯麼?可你竟然想玩弄我的心,該難過的人是我才對,為什麼惱羞成怒的,卻是你呢?還是說我演技精湛,以至於你入戲太深、無法自拔?」
藍染的眼色在夜影中昏暗下去,鏡片遮住的眼眸霎時失去了光彩與情致——
「如果真是這樣,那你還是讓我失望了……」
失望。
怎麼又是這個詞。
他這是在得意些什麼呢,從虛圈趕回來,就是為了送我蘋果糖,然後再狠狠奚落一番?
你以為,你在訓練寵物嗎!?
內心某處好像燃起一團火來,無月的眉頭越來越糾結。
「藍染隊長,您的上半場結束了,下半場應該輪到我了吧?」
少女振振有詞的聲音讓藍染輕挑起眉頭,「你好像,有點生氣呢。」
「謝謝,現在請你閉嘴,接下來是我的主場,我一定會用現世人的眼光把你批判到懷疑自己為什麼要站在我面前和我說出那些惹人討厭的話。」
一口氣道出長句,無月在對方驚訝的眼神中深深呼吸了兩次,突然抱起雙臂,一臉嫌惡和嚴肅地說道:
「第一點,藍染惣右介,你真的很擅長心靈控制,以下簡稱『洗腦』。反反復復對我說出『期待』和『失望』這種話,就是為了利用和推卸責任。一邊通過鼓舞獲取信任,一邊利用信任造成愧疚心理,再利用這種心理達到洗腦的目的。」
「你就是這樣對待雛森的。明明把她變成這幅悲慘模樣的人就是你,竟然還要說仁慈、憐憫!既然如此,從一開始就不要這樣做啊!我也好可憐你啊藍染,那也讓我一刀捅死你吧!給一個小女生洗腦,你不覺得自己很變態嗎!?不管為了什麼,這樣做只能證明你,真的,惡劣!」
女孩說得咬牙切齒,仿佛她切身感受到了當事人的痛苦。
藍染沉默著,等待她的下句。
「第二點,如果你真的對我抱有期待,那就請你好好說出來。你到底期待我什麼,為什麼要這樣期待。這些問題不說清楚,要要怎樣回應你啊!而且,話說回來。」
無月停頓,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喊道:
「誰管你期不期待啊!跟我有關系嗎?不要再對我說什麼失望失望了,真的讓人上火!我跟你不是互相期待的關系,我的存在價值也不是你能決定的!任何人的存在價值,都不是我們能擅自決定的!你以為自己是神明嗎?可以一廂情願判定他人的生死?開什麼玩笑,你不過是個自大、自私、自戀的臭男人而已!」
無情的控訴讓棕發男子微微一愣,又意外地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似乎還在等待著迎接更為有力的攻擊。
無月不想因為對方微妙的舉動影響心情,把視線撇到一邊,繼續陳述道:
「第三點,關於你口中的,這個游戲。」
話音落下之後,空氣也突兀地停頓下來。
「其實在我的心底,還保留著關於你的恐懼和怨恨,但我找不到來源,也不能干脆拒絕……明明討厭你又還得依靠你活下去,既然如此,就干脆在你身上找點樂子。」
「我感覺,你會因為這個事情生氣,可我就想讓你生氣。因為虛圈的生活太無聊了,激怒你,是我在那裡唯一的樂趣。」
金發少女不甘地皺起一張臉。
底牌都見光了,她終於抬起頭,站在初陽帶來的淡薄霧靄中,用一種無謂而瀟灑的神情面對藍染,先前躲閃至花叢中的視線,再次落向他的眼中。
「最後,誠如你所言,這就是一個俗氣又無聊的游戲,並且在我們彼此攤牌的時刻,已經完全結束了。」
「任何游戲都有勝負。」
「是你贏了,藍染。」
琥珀色的眼盛滿初生的日影,明亮動人,熠熠生輝。
昏沉的夜輝在女孩刻意壓低的嗓音中逐層淡去,清明的晨光從男子高挑的身形之後撲面而來。
他沉沒在背光的陰影裡,看上去怡然自得,忽而仰起頭,用滿意的視線打量著眼前的人。
「無月,就是你現在展現出的,那種絕望而堅毅的神情,證明你,絕不會因為我說的話而神思困惑,也不會因為我做的事而心智動搖……」
「這才是,我心目中的你。」
「不曾有過一絲污濁和茫然的眼,連虛都無法侵蝕的仿若透明般,難以碰觸的心靈,還有帶著必死的信念與我交鋒,無論如何都不肯退卻的勇氣……」
「我想要的,永遠只有這樣的你。」
藍染吟詩般的口吻,帶著不易察覺情緒波動。
他的脖頸與喉結有些緊繃,說話時的吐息都變得紊亂,嗓音嘶啞到幾乎要失去聲調。
仿佛他不是在說話。
而是在低吟著,告白時的情話。
見無月低沉著臉色不予回應,棕發男子忍俊不禁。
「我現在心情很好,但不是因為什麼游戲的勝負,而是在對你說了那樣傷人的話之後,總算逼迫你露出了真實模樣……手段的確不太光彩,我要向你道歉……所以,無月,現在游戲結束了,你感覺清醒一點了麼?」
聽完藍染一番解釋,再看看他志在必得、傲然自滿的模樣,還在爭吵氛圍中的金發少女恍然大悟。
送她蘋果糖之後說的那些讓人惱火的話,他都是故意的,為的就是逼她說出真心話,承認失敗的同時,終結這個虛假的游戲。
這種手段俗稱——激將法。
窘迫、氣憤、懊惱、挫敗,各種情緒胡亂堆在臉上,天知道無月現在的神情難看成什麼樣子。
她感覺自己頭腦不清醒,明明被藍染戲弄,現在卻連反駁都話都說不出來。
「哦呀,真的這樣生氣麼?你現在的樣子啊,讓我懷疑你是不是馬上要氣暈過去了……」
呃……這個家伙真的是!
無月狠狠瞪了他一眼,怒氣衝衝地從他旁邊經過,不料被他順勢抓住了手腕,霎時落入下風,走也走不了,吵也吵不過。
「其實,無月你不用偽裝成一副乖巧的模樣接近我,因為喜歡和厭惡是無法偽造的,我可以一眼看穿,而我也不想從你那裡得到任何虛假的東西。」
話音剛落,輕不可聞的嘆息從棕發男子的唇邊溢出,他保持著迷人的微笑,向無月走近兩步,在她退避的動作中,直面她的眼睛,緩緩說道:
「所以,無月……即便是恨我,也請竭盡全力、真情實感,用仇恨控制自己和我保持在安全的距離內,並認真仔細地觀察我……到了你可以與我匹敵的那天,我會像尊敬對手那樣,親自將刀柄遞到你手中……」
日光像宣泄一般潑滿整座城市,年輕的王松開手,微微抬起下巴,站在稀薄的晨霧中,滿足而愜意地望著女孩。
心髒被他的話堵得跟貓抓一樣難受,無月抬起頭,認真地審視眼前的男人,嚴肅又不可置信地問道:
「藍染,你是不是哪裡不對勁,我說了那麼多難聽的話,就差罵你人渣了,你居然還能心平氣和地和我討論愛恨生死……你……你太奇怪了,難道你就不會生氣嗎?」
棕發男子清淺一笑,「無月,無論你對我做了什麼過分的事,我都不會生氣……」
「那你一開始為什麼要故意說那些話惹我生氣!?」
「嘛……因為我感覺你在這個游戲裡有點迷失,所以我想試著激怒你,看看經過發泄之後,你能不能清醒一點……」
「哈?」無月終於確認這就是個圈套,竟然說都是故意的,她感覺自己氣到像一只快要爆炸的氣球,又只能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冷哼一聲,「我真是太感謝你了,其實我也是故意的,因為你為人實在是虛偽狡詐,我也特別想看看,被我罵過之後,你能不能清醒一點!」
藍染一挑眉,褐色眸子裡掠過許久不見的囂張氣焰,隨後又淹沒在柔和的明光中。
陡然間,他失措地朗笑兩聲。
「歡迎回來,原護廷十三番隊五番隊第七席官,神奈無月閣下。」
那難見的笑顏載著斑駁的樹影,俊美而爽朗,瞬間侵占了少女訝異的眼瞳。
日光明朗。
他的身姿如同搖曳在懸崖上孤獨的花。
所有話題被收攏在一個無關緊要的結束語中,失神中的無月猛然清醒,在藍染的手掌想要碰觸她的手指時,她馬上反應過來,稍一側身,悄然回避開。
「游戲結束了,藍染隊長。」
「哦呀。」棕發男子故作驚愕,邁著從容的步伐,與離去的少女結伴而行。
晨風悠悠,黑暗徹底褪去。
「消消氣,無月,天已經亮了,今天早上,你想吃點什麼……」
「哼,叉燒拉面。」
「好,那我們,去找一家面館吧……」
明媚的初秋陽光爬上樹梢,將兩人的背影越拉越長,在尚未熄滅的路燈重影中滿滿當當,就要充斥完整條街。
望著撲朔的街景,無月的眼神漸漸黯淡下去,她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答應幫她對付藍染的藍眼青年。
他現在已經回虛圈了吧。
吶,葛力姆喬。
我好像可以傷到藍染了。
因為他不會因為我做的任何事而生氣。
可我好像,再也傷不到他了。
因為他不會因為我做的任何事。
而生氣。
走在街邊的藍染也低下頭來,目光久久落在沉思的少女身上。
他嘗試去勾拉她的手指,卻再次被她靈敏地避開。
男子不言,神色平靜如常。
無人能見的內心深處忽然風起雲湧、再難將息。
無月。
我們配合彼此,了解彼此,適時的順應或者拒絕,其實都在雙方的意料之中。我享受這種默契的狀態,卻又為只能維持這種狀態的我們。
感到悲哀。
你說的那些話一針見血。
就如同我曾經的預判。
無論重來多少次你都能看穿我,而我都會做出「殺了你」這個決定。
我們的結局在來的路上氣勢洶洶。
可我希望它推後一點,再推後一點。
等我老去。
等我連你的面容都看不清的時候。
無月。
……
今天我到底。
叫了多少次你的名字啊……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了一遍,看著順眼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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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入骨相思
虛假的柔情無法成真。
夏日祭和游戲時間都結束了,毫無負擔的歡聲笑語也該戛然而止。
朝陽初生之時,兩人一同回到虛圈,一前一後走進虛夜宮。彼此道別之後,藍染立刻召集十刃開會,無月一個人走了好久的路才回到寢殿。
穿過熟悉的走廊,她莫名其妙又不由自主地開始思考關於藍染的事。
回來的路上他好像很平靜,一張嘴侃侃而談,甚至調侃她的字實在太糟糕。還說他忙完空座町的事情後,要為她置辦筆墨,空閑的時間可以和她一起研習書法。
「沒有人和你玩游戲,時間會變得很難打發,正好有空,靜下心來練習書法吧……」
藍染說這話時,笑容美好得讓人想狠狠給他一拳。
計謀失敗還要被他反將一軍,金發少女滿心挫敗又氣得夠嗆,根本不想搭理他。
在虛夜宮分道揚鑣,她腳步飛快,好像此時與藍染多呆一秒她都要原地爆炸。
虛王卻依舊得意洋洋,並且挑釁似的放話:
「無月,不要生悶氣,僅僅只是這樣,你的刀刃永遠無法碰到我。」
遠遠望著那張俊美而沉郁的臉龐,無月有一種極為熟悉的腦袋要冒煙的感覺。
「對了,有件事,我思考了一路,還是決定告訴你……」藍染雙手背在身後,微微揚起下巴,笑得怡然自得,「聽到你和葛力姆喬的對話,我很抱歉……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晴天霹靂。
金發少女震驚到愣住,好像腦子被撕成兩半,根本無法思考。
「不要感到驚訝,我對你,了如指掌……」藍染一眨眼,先前洋洋自得的笑容忽然暗淡一層,「之前那些事情,給你造成了揮之不去的陰影,這點我非常清楚,我也樂意接受你的怨恨,所以……你可以盡情來傷害我……但有一點,我希望你明白……」
無月站在原地,清晰地看見他眼中的光彩逐漸褪色。
「並不是你真的有傷害我的能力,而是我願意,給你傷害我的權利。雖然你現在還沒能碰到我,而我也會比以前更加提防你,不過不用擔心,以你的領悟水准,應該很快就能達成目標……我對你充滿信心……」
藍染輕松地垂下肩膀,轉身背對她揮了揮手,「我答應過自己,要竭盡所能幫助你實現願望……可惜我最近很忙,就讓葛力姆喬陪你去虛夜宮外,尋找那個一直看著你的人吧……」
高挑的背影在走廊盡頭消失了,無月從莫名的壓力中解放,忽而失重地跌坐在地上。
他什麼都知道。
明明察覺到她想盡辦法外出,居然還要牽線搭橋,還把唯一的幫手葛力姆喬送到她面前。
仿佛在對她說:我為你創造了所有條件,到最後還是無法傷到我,那就是你自己的問題了……真是讓人失望啊,無月……
勾勒出他輕蔑的笑臉,少女不由得握緊拳頭。
這個男人真的是,令人可恨又可怕。
他運籌帷幄,不會放過任何蛛絲馬跡,還極其善於蠱惑和玩弄人心,並且在任何時候都能做到全身而退。
面對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傲慢態度,無月雖然沒有接招,但回到房間一個人躲在被窩裡,還是郁悶得想撞牆。
所以葛力姆喬才會說,能傷害藍染的人還沒有出生。
氣到牙疼,她爬起來喝了一大杯水,此時正巧,破面侍女羅莉和梅諾莉在外面敲門,說藍染大人讓她們來回收義骸。
無月吩咐她們進來,自己坐到沙發上,雙手合十輕輕一拍,義骸就如同被抽完骨頭一般摔倒在地上。
而她自己還端坐著,只是先前明亮的眼睛霎時變得昏暗無光。
「神奈大人,昨晚和藍染大人去現世玩得不開心麼?」扎著雙馬尾的破面女孩把義骸抱起來,看著平靜出神的金發少女,輕聲相問。
無月眨眨眼,淺笑一聲,「總會不稱心的事情發生,對吧?」
「呃……是……」羅莉不明白這話的意思,只得敷衍著點頭應聲。
義骸的回收完成了,兩名侍女和往常一樣,開始為無月梳洗打扮。
閑聊之中,羅莉突然提到,會議結束之後,上次打工掙錢的第一名烏/魯奇奧拉,和十刃牙密一同去現世了。
無月聞聲不由得蹙眉,久久陷入了沉思。
藍染早就和她提過空座町的重要性和黑崎一護成為死神代理的事,那兩位十刃一定是為此去了空座町偵查。
如果藍染的計劃還在進行,就只能說明他心中對她的在意根本無足輕重,絲毫不影響他對大局的掌控。
但如今他還在研究崩玉,暫時沒有開戰的打算,就算派人去了空座町,一時半會,一護他們應該也不會出事。
至少現在,得相信他。
被困在虛圈的她,根本無力阻止。
緩慢而沉重的嘆息過後,外牆突然被誰狠狠用力捶了幾聲,緊接著暴躁青年的聲音於門外響起:
「喂!你們幾個弄完了沒有!再不出來我就拆牆了!」
能做出這般舉動的只有葛力姆喬。
羅莉低聲暗罵著,去給他開門,無月卻想起藍染的話。
看來他是打算動真格了。
囂張的腳步聲步步逼近,最終停在沉思中的金發少女面前。
「喂,藍染那家伙說了,要我陪你去虛夜宮外找什麼……什麼東西……快點,別磨嘰了,趕緊走吧!」
葛力姆喬冷哼一聲,不待無月回復就立即背過身去,抓住她的手臂掛到脖子上,勾住她的雙腿就站了起來。
「你可得抓緊,別因為我跑得太快,把你給甩飛了!」
無月被他如此主動的行為驚嚇到愣住,趴在他的背上,無比尷尬地說:「那個……其實我也可以穿上義骸,自己走……」
葛力姆喬滿臉不耐煩,「那你可以試試看,走到明年能不能出虛夜宮!」
一句暴躁回復把無月堵得啞口無言,她乖乖認輸,緊緊環住了他的脖子。
藍發青年不說話了,凝神靜氣,一個飛速的響轉,就帶著女孩從窗口奔了出去。
秋意漸濃,虛圈的春夏沒有溫暖,倒是在這個季節降溫飛快。
虛夜宮外寒冷靜寂,四周一片荒涼,遠遠地,還能聽見某處傳來虛類相互啃噬撕咬的聲音。
凄厲的叫喊讓人心驚膽戰、不寒而栗。
永無止境的黑夜,如同冰刃般寒冷刺骨。
隨著青年奔跑的動作,空氣化作疾風從身邊一陣陣刮過,少女露在衣衫外面的手臂腿腳,都開始刺痛起來。
行動中的青年無心察覺,來到一處沙丘之下,他停住腳步,突然地松開手,背後的女孩「啊」的一聲尖叫,狠狠砸在沙地上。
葛力姆喬才反應過來,「啊,對不起,忘了你站不起來了。」
道歉的句子並沒有歉意,無月不去理會他,只是低著頭,默默在地面上摸索著。
「喂,接下來去干嘛。」青年用小指掏著耳朵,說話的模樣有點不耐煩。
「我不會勉強你做什麼的,如果你不願意帶我出來,可以和藍染說清楚,或者我去找他說清楚。」
女孩的聲調很平靜,沒有生氣也沒有怨憤,她的頭發被風吹亂了,亂糟糟地在臉周飛舞,看上去相當狼狽。
葛力姆喬盯著她看了好幾秒,帶著一絲懊惱的情緒背對著她,一手摸了摸後腦勺,「和你沒關系,就是……我有點不服氣而已……」
「發生什麼事了嗎?」
「倒也沒有。」青年啐了一口,怨念道,「嘁,那家伙什麼都知道,我們的對話,他全都知道……真是太卑鄙了,竟然偷聽……今天故意安排我來照顧你,還對我說『就讓我看看你們能做到哪一步』!」
通過葛力姆喬的語氣,無月感覺到他相當憤怒,可是又完全——無力反抗……
為他委屈,卻莫名有點……
好笑……
「喂喂,你那是什麼表情啊!」
藍發青年發覺女孩的走神,忽然大吼一聲,湊近她,盯著她的臉看了好幾秒,直到對方有紅臉的跡像了,他才動手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塵,壓低了聲音,道了句:
「對不起。又把你弄疼了。」
「上次打了你的手……聽那幾個雌性破面說,好像,腫了幾天的樣子……」
驚訝的神采劃過面頰,先前還能保持鎮定的無月,在收到他誠心實意的道歉後,默默把頭埋得更低。
「不用放心上,我以前受過更重的傷,想想那些,這完全不值一提。」
「是麼。」
桀驁不馴的青年附和一聲,在冷冽的風中難得地安靜下來,盤腿坐在一旁,默默地看著面前的人。
他張張嘴巴,又沒發出聲音,困擾地皺起一張臉,弓著背,將下巴擱在手心裡,天空一樣純淨湛藍的眼眸,一直裝著女孩的身影。
無月都不好意思了,「呃……你為什麼……一直盯著我……」
「沒什麼。」葛力姆喬敷衍地應聲,調整了一下姿勢,將雙手枕在腦後,靠在少女身旁,懶散地躺到沙地上。
看著夜空中的流雲,他用從未有過的平靜語調,對她說:「我只對強大的事物感興趣……挑戰,征服,破壞,然後變得更強,直到成為最強的那一個……可是我……」
霸道的嗓音突兀地停頓一秒,葛力姆喬收回視線,看了看身旁少女清秀的側臉,又再次望向天空,「我從來不會針對弱小。那些只會向弱者抽刀的人,不過是不敢向更強者抽刀的懦夫而已……」
葛力姆喬的話有點道理,可是無月不知道為什麼要突然提到這些。「請問……和我說這些,是有什麼其他意思麼?」
藍色的目光又一次落在金發少女身上,青年慢慢地呼吸著,一字一句:「我在說……和我在一起,你是安全的。畢竟,本大爺對弱小的東西,沒興趣。」
「是麼……」無月挑挑眉毛,抱著膝蓋不甘心地回答,「應該讓藍染和你講講我在屍魂界的事,他說我是單挑過護廷十三番隊的人……」
「什麼玩意兒,聽不懂……誒,你到底聽到重點……」
靈敏的豹耳捕捉到正在靠近的微妙腳步聲,青年的怒聲戛然而止,猛然間他神色一凜,在烈風中迅速握住刀柄,一個騰身立起,將女孩護在身後,面對山丘之上的虛空露出警覺欲攻的姿態。
聽到佩刀出鞘的聲音無月也滿臉驚詫,「葛力……」
「別出聲……有人來了……」
沙粒滑動的窸窣聲響愈來愈清晰,青年的太刀已出鞘近半。
無處可尋卻又倍感真實的重量從天而降,喧囂的風聲都在這股巨大的壓迫之下逐漸靜止。
藍發青年死死盯住沙丘的頂端,手臂卒然用力,凶猛的劍氣嘯破虛空,利刃出鞘。
強大而陌生的靈壓奔襲衝來,葛力姆喬猛吼一聲,立刻朝著靈壓的源頭發動響轉奪步而去。
頃刻間,刀劍的互擊聲震耳欲聾,地面之上煙塵滾滾。
在灰塵消散,敵人顯露身姿之時,緊盯著對方的藍眼青年,不由得露出驚愕之色。
那人手中的武器,是用靈子聚集而成的類似死神斬魄刀的透明長刀,而他的右眼之上,掛著小半張神似狐狸的骨質假面,披散著及腰的金色長發,身裹一件殘破的黑色和服,然而那修長的身體除了膚色慘白之外,和人類形體幾無二致。
這家伙是!瓦史托德,自行破面!?
葛力姆喬驚覺危機,幾欲強攻。
可是陌生對手並不戀戰,試水之後一個迅速的響轉閃身,輕盈地落在盲眼少女的身邊。
無月早已知曉危險降臨,卻無力抵抗,只能留駐在原地。
她聽見那人彎腰時衣料的摩擦聲,聽見葛力姆喬咆哮著「給我滾開」,聽見揮刀時空氣的撕裂,聽見衝擊撞在不可能存在的牆上,聽見同伴受傷時的嘶吼,聽見身後的人向她的身側伸出手臂。
這是……什麼意思……
輕柔而謹慎的擁抱將她淹沒,驀然間,她睜大了雙眼。
那冰冷的手臂、冰冷的胸口,都不是人類所有,然而埋於胸腔之中鼓動的心髒律動,卻猶如夏日最後的熾烈,盛大而荒涼。
她聽見宛若嘆息般的淺笑。
她聽見融化了恐懼的低語。
她聽見他說——
「……找到你了……無月……」
驚詫的琥珀色眼眸,瞬時一片通紅。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前後寫了五遍,浪費了好多時間。最終還是覺得,時機到了。
那個人要回來了。
寫到少年出場,自己的情緒都難以穩定。
太激動了,還有點想哭。
第42章 祈願
在黑暗中暫停的,記憶的走馬燈突然飛速變幻。
從滿臉鮮血的少年面孔,轉移到家人痛哭的病房,再到被櫻花包裹的葬禮,死神少女揮刀的身姿、陌生的世界、名為「真央靈術院」的地方、與死亡相關的夏夜、穿著死霸裝的隊士,還有,那個戴著眼鏡的棕發男人。
紫色的圓珠發散出詭異而膨脹的光芒,仿佛要把虛空變成另一個世界。珠體在紫黑色的霧中幻化出一張可怖的人臉,它掙扎、咆哮,聲嘶力竭。
最終化為一團坍塌的煙塵,消失無蹤。
被擁抱著的金發少女從紫色的夢魘中醒來,原先空洞的眼瞳在淚水浸染中變得通透明亮。
黑暗的視野終於鮮艷起來,她驚訝不已、手足無措,在身後的少年再次喚出她的名字時,壓抑已久的熾熱眼淚從驚詫的眼眶中滾落。
「無月……我好想你……」
他的聲音與曾經相比要更為低沉,可被呼喚的女孩卻沒有氣力回應這闊別已久的想念,掙脫封印後爆發而出的厚重回憶,讓緊張的大腦無法處理,只能被迫關閉所有感知,來換取主人的安全。
她漸漸失去知覺,在金發少年的懷抱中安穩地閉上眼睛。
先前被對手兩招靈壓爆滿的斬擊襲倒在地的葛力姆喬,鮮血淋漓地站起身來,他抬眼,看見黑衣少年把無月抱在懷中,正要離開。
「你給我放開她……喂……我說,要你放手啊!!!」
豹王再次暴怒嘶吼,擒著靈核所化之刀刃一躍而起,強勢攻擊似要劈天斬地。
下衝的刀鋒爆發出洪荒般的靈壓,金發少年微微眯眼,在衝擊近身之前靈敏撤退。
撲空的速斬尚未落地就驚起沙塵,灰白的砂之屏障拔地而起,滾滾煙塵中,葛力姆喬誓不罷休,再次使用響轉,猛追對方逃離的方向。
就在他意欲揮刀之時,從旁而來另一道強大靈壓震懾全場,愕然的一瞬,身穿白色長袍的銀發青年現於旁側,輕柔且迅速地制止了他攻擊的動作。
對面的敵人也在這股威懾中回神,抱著昏迷中的少女,站在不遠處的沙地之上,似有靜觀其變之意。
「冷靜一下,葛力姆喬……那兩位可是摯友……」市丸銀眯著眼,輕輕推開名為「豹王」的刀刃,直面前方身著殘破死霸裝的少年,客套且強硬地與他問候:
「第一次正式見面就以這種方式,真是讓人汗顏呢……雖然不是我該插手的事,但我依然想提醒你……鳳凰寺初同學,你還是把神奈放下為好,現在的你,才是她最大的危險……」
俊秀出塵的少年不以為然地打量著他,手臂收得更緊一些,仿佛在擔心這個銀發男人會突然把他懷中的人搶走。
市丸銀微微一笑,「雖然我一直跟隨藍染隊長,但在這件事上,我不想與他沆瀣一氣,還是做點什麼來阻止悲劇的發生……『監視動向,無須動手』,這是他給我的命令……請你相信,我是出於對你們二位後輩的關愛,才私自阻攔……否則,我完全沒有必要現身,你說呢?」
鳳凰寺緩緩鎖起眉頭,思考剛才聽到的話,凝重深思的神情顯示他並不能完全相信聽到的話。
「你懷疑我也沒關系,我只要把我該說的交代清楚就好了。」
銀發青年嘆氣聳肩,滿身都寫著無可奈何,但很快他就變作一副沉郁嚴肅的面孔,凝視著鳳凰寺,沉聲說道,「看你的模樣已經完全適應了虛的身份,那麼你應該清楚,虛就是心靈缺損的人類靈魂化成的惡靈,為了填補空缺的內心,它們會不斷吞噬其他的靈魂,而可以最大程度填滿他們內心的……就是最愛的人的靈魂……」
抬起眼簾,初盯著前方的男人露出了警惕的神色,「你的意思是,我會把無月的靈魂吞噬麼?真是抱歉,我好像還沒空虛到這種程度。」
「哦呀哦呀……真的是這樣麼?」市丸銀用習以為常的關西腔發出詫異的聲音,臉上的神情卻比之前還要沉重,「的確,具有人類之心的魂魄不容易墮落,即使變成虛也依然具備理智,不會輕易吞噬愛人的靈魂……只可惜,鳳凰寺啊,支撐你走到這一步的是不是僅存的人類之心,就只有你知道了……」
「呵呵,所以你到底想說明什麼問題呢……」
「那個啊,我就實話告訴你吧……去年你們的實驗結果還沒得出,藍染隊長至今無法確認被你虛化寄生後的神奈體內,到底有沒有虛的意志……因為他發現,神奈完全沒有和虛魂鬥爭過的跡像……但她在恐懼的情況下會出現假面,這又說明虛魂的確被她馴服……」
市丸銀停頓,緩緩睜開眼睛,「所以藍染隊長懷疑,寄宿在她身體裡的不是巨大虛,而是已經將虛魂馴服的,你僅存的人類意志……你為了防止她被虛侵蝕,寧可舍棄維系自己理智的心靈……在那種危急關頭還能做出如此決斷,也難怪藍染隊長一直追蹤你……可為了保護一個人,連自己的心都不要了,你知道這有多危險麼,不僅是對你,對她而言,也是致命的危險啊!」
冗長的一席話點破了所有的關鍵點,初也早已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他輕笑一聲,緊緊抱著無月,緩慢地站起身來,用微妙的嘲諷神色看著對面身著白色虛夜宮裝的二人,「你說的對,藍染的猜測也對……我把所有的一切都交到無月手裡,現在的我只是欲/望和思念,以及完全虛化的靈魂所構成的軀殼……來到虛圈,就開始瘋狂的殺戮,不到一年就進化成了瓦史托德,自行破面之後變得更強……」
「然而,你也因此也越加空虛,極度渴望曾經被你舍棄的那顆心……」市丸銀冷冷地注視著他,「甚至冒著生命危險,久久地徘徊在虛夜宮外。」
金發少年微笑起來,眼神迷離著,慘白的皮膚為他出塵的樣貌添上幾分病態的美,他的聲音開始喜悅的顫抖,「是啊,我一直都在尋找自身的完整,市丸隊長,還是被你看穿了啊,我就是為了這顆原本屬於我的心而來的,而且為了今天,我已經等待得太久了,無論我是否將無月吞噬,我都必須把她帶走。」
病態的美人話音落下,稍一眨眼,目光落向市丸銀身後的藍發青年身上。
「那個男人也是憑著直覺,感覺到我會帶來危險,所以第一時間就拔刀……無月和你在一起一定很安全,只可惜,再強一點就更好了,也不至於在三招之內被我重傷……」
「你小子真的想死,我可以馬上成全你!」
被激怒的葛力姆喬大喊一聲,緊抓刀柄,眼見就要縱身揮刀。
市丸銀再次出手,按住他的肩膀,極為低沉地勸慰道:「冷靜一點,葛力姆喬,拋開你們大虛的級別差異不說,他現在是完全沒有心性的純粹的惡靈,單憑這點,你就不是他的對手……更何況,無月還在他手裡……」
「那要怎樣!就讓他在眼前把她帶走嗎!?」
市丸銀搖搖頭,「很遺憾,如果無月本身渴望和鳳凰寺一起離開,那我們的阻攔,就是違背了她的意願。」
說罷,他繼續擋在葛力姆喬面前,朝向金發少年袒露自己的真實想法:
「其實你想把神奈怎樣,和我們沒有任何關系,包括藍染隊長,他只想要虛化實驗的最終結果,根本不管你們的死活,我也只是說出自己的看法,並沒有完全阻攔你的意思……」
銀發青年忽然露出了狐狸似的壞心笑容,將雙手放進袖筒裡,繼續說道:
「可是,鳳凰寺啊,神奈曾經說過,我們誰都沒有資格決定他人的生死和價值,這是神明才有的權利……那麼,至少請你在吞噬她之前,詢問一下她是否願意……如果你強行將她吞噬,就請你重拾心靈之後,再額外背負一份罪惡……不過我想呢,你作為這世上可以為她舍棄生命與心靈的人,應該也不會做出傷害她的事吧?我寧願這樣相信……」
美麗的少年聞聲一笑,遺憾地搖了搖頭,「我只能說這不是你要操心的事,你說的這些話,只是在浪費你我的時間……」
「哦呀,看來交涉失敗了呢……」市丸銀歪著腦袋,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微笑,「那我就馬上去向藍染隊長彙報情況吧,真不知道,他看到自己預料之中的悲劇發生,是會感到滿意,還是嘆惋呢……」
「那就請你轉告他……如果這真是他預料之中的悲劇,我將制造一點戲劇性的轉折,讓他明白,不是所有故事都會按照他的編排發展,我與無月之間的一切,會以我自己的方式來終結。」
初冷哼一聲,只留下這句冷酷的笑語,便發動響轉,在一陣煙塵中,緊抱著無月,徹底消失了蹤影。
在場另外兩人根本來不及反應。
望著即將散去的灰塵,市丸銀不由得嘆息起來,轉身從葛力姆喬旁邊走過,「你也回虛夜宮吧,這身傷也算是保你的證據。」
藍眼青年久久凝望著少女消失的地點,似乎難以回神。
剛才還在和他聊天的人突然就被帶走了,在他眼前發生的這一切都讓人難以接受。
市丸銀又催促了兩次,他才漠然回身,向著遠處奇異而宏偉的城堡走去。
「我說啊,有個問題我不能理解。」
走到半路,滿身血跡的葛力姆喬忽然發問,「那家伙明明願意為她去死,為什麼現在,卻還想著吞噬她……」
市丸銀訝異地看看他,又轉移視線,用一種飄忽而溫柔的聲音回答道,「因為愛過頭了呀……那些信仰、祝福,好意與愛,所有看似美好的東西,過量之後……都是可以殺死自己和他人的……所以才說,人類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存在……」
「哈?這怎麼可能,人類弱小無能,被虛獵食還得靠死神保護,和只懂得殺戮的虛相比,哪裡可怕了?」
銀發青年啞然失笑,「呵呵,虛本來就是人類靈魂墮落的產物,能孕育出你們這種強大而黑暗的生物,你現在還覺得人類不可怕麼?」
聽完他的話,藍眼青年的眼神變得難解而痛苦。
葛力姆喬低著頭,忍受著傷口的疼痛一步一步踏在柔軟的沙地上,若有所思地念道:
「別人我不知道,可無月她……只是個弱小又可憐的人,我甚至不能理解你們為什麼總是針對她,拿她做實驗?這……這怎麼能做得出來?還有你,要是剛才我們聯手,還是有辦法把她救回來,是這樣沒錯吧!?」
市丸銀刻意忽略了他話中那些憤怒自責和埋怨,看著遠方的路,悠悠嘆息著,回答他:
「我們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並不是我不想救無月,而是我思考過,也許死亡就是她最終的願望……她這一生的安寧都被藍染隊長截斷了,與其再回到囚籠,繼續這種被人玩弄於掌心、不斷產生矛盾和痛苦的凄慘生活……還不如,就被鳳凰寺帶走,至少她可以自由地選擇生死,即便只能面對死亡,她也能在真正愛她的人的懷裡長眠,成為愛人靈魂的一部分,永遠地安寧下去……這也是我能為她想到的,最好的結局,畢竟,藍染隊長不會放手,即使下地獄他也要拉著無月一起,這個可怕的男人,可是連她決定生死的權利,都想剝奪啊……」
第43章 無解
這是第一次,葛力姆喬也在虛圈中感到寒冷。
聽完市丸銀的話,他徹底愣住了。
一方面對於話中無可辯駁的事實感到震驚,另一方面,他也驚訝於這個一向看上去玩世不恭,甚至在虛夜宮也沒有什麼存在感的市丸大人,也會有這樣厚重的思考和敏銳的眼神。
「我原以為在這個地方,可能沒有人……真正地,關心過她……」
暴躁青年突然安靜下來的低語讓市丸銀忍俊不禁,「不要誤會,我肯定沒有你關心她……我只是有些於心不忍,作為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要反復經歷生和死,這對她來說,實在過於殘忍了……更讓我驚訝的是,她竟然能在藍染隊長逐步施加的壓力中秉持自我、不曾動搖……以至於我甚至可以理解,為什麼藍染隊長要把她抓得這樣緊……可是啊……」
青年長長的感慨在句尾變成無奈的哀嘆。
虛夜宮越來越近了,他逐漸放慢腳步,好像要給自己留下這個可以說出真心話的機會。
「藍染隊長實在是一位過於強大和冷漠的人,盡管無月對他來說非常重要,他也從來沒有忘記過,這個小女孩一開始,也不過是件優秀的實驗材料而已……無論情感濃烈到何種地步,他都無法舍棄自己作為王的尊嚴向她低頭,而且他給無月造成的傷害本就促使他無法回頭……要成為神明的人,怎麼能被這些瑣碎絆住腳跟……所以,藍染隊長要做的,只有繼續實驗,直到無月完全消失……啊,我剛才也說過了吧,過量的美好會殺死人,這位大人過量的情意,又何嘗不是殺死無月的武器呢……」
市丸銀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完全被風聲蓋住,變成模糊不清的關西腔特有的音節。
一旁的聽眾也神色糾結地停下腳步,仰望著那座黑暗城堡。
剎那間,他好像明白了什麼,又好像漏掉了什麼,身上的血漬已經風干了,他落寞地站在風中質問自己,現在所感受到的一切,是否就是人類所謂「悲傷」的情緒。
白袍的青年還在向前走,葛力姆喬忽然叫住了他,「喂……市丸,隊長……」
「嗯?」
「那個,最後一個問題。」健碩的男人向前靠近,面對著藍染的隊友,一本正經地提問,「你今天為什麼要出面……」
市丸銀眨眨眼,似乎對於葛力姆喬的困惑感到有些意外,「很簡單啊……藍染隊長已經造成太多的悲劇了,至少現在,在我眼前即將發生的悲劇,我想試著阻止,哪怕是作為一名,擁有人類之心的死神……」
聽完他的話,葛力姆喬極為懷疑地挑起眉毛。
「嘛……要是你實在不信的話……」白袍青年淺笑著擺擺手,獨自走向虛夜宮黑暗的大門,門扉開啟之時,他絮絮的低語順著風向砸在身後人的懷中:
「他們終將以悲劇收場……你姑且就當做,我也會以悲劇收場,所以感同身受吧……」
當他被一片暗沉的光暈吞沒時,最後的聲音也消散在涼風之中。
隨著二人的歸來,無月被帶走的消息終於傳到崩玉主人的耳朵裡,聽完現場報告,他原本就「意料之中」的神情,變得越發心滿意足。
「許久不見,一定有很多話想和對方說,不用心急,就讓他們先敘敘舊……等到一切塵埃落定,我自然會接去接無月回來……」
藍染神色自若地拒絕了葛力姆喬要他去救人的請求,從王座上起身,不再理會六刃破面的怒吼,徑直離開議事廳,去了高塔外面遼闊的露台上吹風。
這裡視野開闊,可以望見很遠的地方。
立於露台最邊緣的位置,他輕輕抬起下巴,浸染著暗黑色彩的烈風撲面而來,他的發梢衣擺在空氣中無措地擺動著。
在破面紛亂的靈壓中仔細感應,陡然間他抓住了似曾相識的波動,隨即緩緩閉上眼睛,露出了滿意的神情。
此時此刻,位於虛圈某個遙遠角落的金發少女,也在寒冷的山洞中睜開了眼睛。
她靜靜地躺在地上,朝著被月光照亮的出口望去,看見外面不遠處,坐著一位披散著金發長發的少年背影。
他一身破敗的黑色死霸裝,和白色的沙漠格格不入。
初?
少女眨了眨眼,確定不是幻覺。
抬起手來,她又發現自己回到了崩玉實驗之前的狀態,穿在身上的也是熟悉的黑色和服。
所有一切都恢復原樣。
去找他吧。
無月在心底對自己說。
可是等她起身向那個人的方向走去時,腳步卻變得愈發沉重,仿佛每一步都在提醒她不得不去注意的事情。
闊別重逢應該感到高興吧,為什麼他卻沒有在她身邊,甚至沒有正面相對,只是一個人背對著她,坐在很遠的地方呢。
想到這裡,無月忽然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再往前繼續了。
我想像過無數次重逢的畫面,但是重逢之後呢?我們腳下的路還能通向哪裡?
我不知道。
用斬魄刀將你淨化並徹底解放,這是我來到虛圈的目的。
可我現在沒有能夠結束你痛苦的能力。
那麼,這樣的重逢。
是否早已失去了意義。
「醒了麼?睡得時間有點長呢……」金發少年察覺到身後的動靜,遽然出聲問候,倒也不回頭,只是望著遠方,語氣平靜地說,「無月,你的靈壓消失了……雖然知道,這一年裡肯定發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但我還是想問……是藍染把你變成這樣的麼……」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無月本來就亂成一團的思緒越加混亂,「那個……失去靈力這點,確實和他有關系……」
她神色嚴肅地點頭,慢慢走到初的身邊,隔著大約一米左右的距離坐下,神貌清俊的少年依然眺望著遠方的天空,那雙清透的灰色眼瞳似乎不願容納她,久久未能轉移到她所在的方向。
小心且迅速地將他的身影剪輯到腦海中,女孩的心裡無端多出幾分失落。
初還是原來的模樣,只是冷淡了一些。
沉默的時間被拉長了。
「那個,初……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們之間也會有這樣尷尬到說不出話的時候……」
「是麼……」沉靜的少年終於轉移目光,看向了她,「總會發生這樣的事,對吧?許久不聯系的朋友突然相遇,因為不知道這段時間各自發生了什麼……所以,對話也好,態度也好,都變得客氣許多……不過沒關系,因為是朋友,應該很快就能習慣。」
說罷,他探出手,想去摸摸無月的頭,又發現距離太遠,只得望著她苦惱地笑了聲,然後落寞地垂下了手臂。
「市丸銀說的對,我果然……沒有辦法靠近你……要是一不小心,把你吞噬了怎麼辦……沒有你的這一年啊,我實在是……太難受了……」
斷斷續續的詞句和他沉靜而惆悵的眼神,讓無月似乎明白了什麼。
她知道虛的構成原理,也知道它們獵食與生存的本性,以致面對初的為難,她甚至不需要提出疑問,只是篤定又堅決地對他說:
「那就來吃了我吧!」
月光清冷得可怕。
「你在說什麼……」
「我說,要你像吃掉其他人一樣吃掉我……這樣,你就完整了……不會再感到空虛……」保持著灑脫的笑容,無月繼續說道,「如果這樣做也很困難的話,我們就選擇其他的解決方式……」
先前亂麻般的思緒仿佛這個話題中找到了線頭,輕輕一拉,所有未能傾訴的過往全都順理成章,坦然出現在他面前。
來到虛圈的原因和目的、為什麼會成為藍染一方,包括鍛造不動神川、被它獻祭復活這些,她毫無隱瞞地,全部說於他聽。
「為了三界的平衡,魂魄是不會就這樣輕易消失的,不過是變成另一種形態,存在於另一個世界而已,就像你出現在虛圈,而我變成靈子還能被復活一樣……其實我本身不太喜歡這種輪回,感覺痛苦好像也沒有盡頭……但是因為你,我開始覺得這樣也不錯,至少,不論在哪個世界,都有重逢的機會……所以你也不用這樣苦惱,我們現在只要找到一位死神,願意用斬魄刀將你淨化魂葬,就可以回到屍魂界重新來過了……」
女孩長長的一席話讓初不禁陷入沉思,「放眼整個虛圈,擁有斬魄刀的死神,也只有那三個人了……要他們做這樣的善事,恐怕……有點困難……」
無月抿抿嘴,再三思考後神情嚴肅地給出答案:「只要確認你不會構成威脅,我想僅僅只是搭把手幫忙淨化,這個器量,藍染還是有的……如果他實在不樂意,那就讓東仙要來吧,他作為曾經陷害過你的人,哪怕是贖罪,也該為你做點什麼。」
仔細打量著她說話時一本正經的模樣,金發少年突然忍俊不禁。
在無月詢問他在考慮什麼時,他卻只是無奈地搖搖頭,安撫她,「沒什麼,你的提議,是我們目前最好的選擇,不用想太多,就按你說的去做吧,我們一起去找藍染……」
他的聲音和神情和以往一樣溫柔,由於夜色的關系,多了幾分無可拒絕的清冷哀愁。
無月仔將他端詳一番,陡然間提出質疑:「先等等,你好像還沒說出自己的看法。」
說罷,她歪著頭靠向膝蓋,凝視著初,輕聲說道,「我只能說出我心裡所想,可你的歸宿最終只有你能決定,而且你知道的,不管最後決定如何,我都會尊重,並且支持你。」
貌美的少年莞爾一笑,配合她的動作,懶懶地彎下身來,用一只手支撐著下巴,注視著她說,「如果我說……我想和你一起回到屍魂界呢?」
「好。」
幾乎是搶著尾音脫口而出的答案,讓初不由得愣住。
夜色裡,女孩的笑容閃耀得仿佛初夏的晨星,「那就一起回去吧,我也受夠了在藍染身邊提心吊膽的日子……這個人喜怒無常,今天他覺得有趣,就來陪你過兩招,明天他厭倦了,恨不得馬上將你抹殺……」
提到藍染時,無月的表情不可控制地凝重,然而在看到對面人溫和包容的眼神後,又馬上恢復了原先的奕奕神采。
「不過沒關系,這一切馬上就要結束了。如果你能安然無恙地離開,我就找不到可以恨他和繼續留在這裡的理由,就能斬斷我和他之間唯一的,仇恨的鏈接,干干淨淨地,毫無留戀地,和你一起回到屍魂界。」
少女說話的神情帶著迫不及待的緊張與忐忑,望向初的琥珀色眼眸之中,都是閃閃發亮的月光。
說罷,她連連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一臉慎重地邀請道,「事不宜遲,我們快走吧,還不知道,見面之後要和藍染僵持多久。」
旁側的少年沉默著,凝望她許久,忽而微笑著點點頭,於寧靜的夜色中跟上她輕快的步伐。
灰白色的沙漠之上,他們就像同極的磁鐵,始終保持著不可觸碰的距離,一前一後穿過連綿起伏的沙丘向著虛夜宮前行。
尚未習慣虛圈低溫的女孩,會不經意地往初的方向靠攏。
每每感覺她靠近,時刻警惕的初,都會極其敏感而自然地避開,再假裝生氣地向她搖搖手,示意「不可以」。
無月忍不住哈哈大笑,再故意撲上去時,對方以響轉之速閃開了。
一來二去之間,先前再會時的尷尬悄然消失,竟意外發展成你追我趕的和諧畫面。
一路走走停停,等到可以看清虛夜宮全貌時,氣氛不出意料地冷卻下來,先前天南地北的話題也漸漸失去聲響,變成一個個與它的主人相關的,沉默的問句。
距離越近,所感到的壓力就越明顯。
不過無形的壓力並不來自藍染,而是於一陣烈風盡頭陡然出現的,佇立在白沙之上的褐膚盲人。
藍染的同伙竟然一個兩個擋在面前,這可真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
清俊的少年一蹙眉,將驚愕中的少女護在身後,面朝沉默的東仙要,立刻召喚出一把透明的太刀,他甚至不想問候,徑直逼問對方前來的目的。
「無須動怒,鳳凰寺。」東仙低語,「藍染大人已經默許了你們的舉動,但他不可能親自為你淨化,所以這件事他交給當事人之一的我來判決……我也欠你一句道歉,今天就讓我為你,做點什麼吧……」
說罷,盲人隊長利落地抽出斬魄刀。
「雖然我看不見,但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你們之間的氛圍,真是令人欣慰的重逢,但願我的罪孽,也能在這種溫馨的氛圍中得到洗滌……」
他一邊面無表情地說話,一邊拿著刀慢慢走向前方的兩人。
第44章 放手
始終關注著東仙動作的金發少年倏忽轉移了注意力,轉過身,帶著日光一般明朗燦爛的笑意對女孩說:「無月,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什麼?」
「其實在你說出願意被我吃掉這句話時,我的靈魂就已經完整了。送出去的東西沒有拿回來的道理,那些我留給你的,拿不回來的,都隨你處置。」
無月詫異地盯著他,生怕漏掉一點點微小的變化,「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是……雖然相處的時間很短暫,但能和你像過去那樣聊天,我就已經非常滿足了……今天平靜的相遇,並不是毫無意義,因為『相遇』本身,就是意義……」
「所以呢!?」
「所以……我已經毫無留戀,可以心甘情願地接受我們的結局……」
在少女惶恐的目光中,眼帶笑意的少年擒刀向前,凌亂的長發在風裡肆意飛舞,修長的身軀似乎要被烈風撕開。
對面的東仙突然低吟始解語:「鳴叫吧!清蟲!」
敵人發動了名為「清蟲二式·紅飛蝗」的招式,無數白色利劍憑空而現,箭矢一般飛速擊向沙地上的二人。
金發少年蓄積靈壓,一口氣召喚出同量的靈子光刃。
巨大的弧形劍光逼向東仙,在半空中與無數刀刃對壘,一時之間對戰聲響此起彼伏、轟轟烈烈。
狂風撲面而來,煙塵四起飛揚。
被卷入風波的金發少女躲在初的身後,緊緊蜷縮成一團。
呼嘯的風聲之中,她分辨出摯友的聲音:
「無月……在遇到你之前我怨恨著我所經歷的一切,可是現在……因為你,我可以原諒此生所有的磨難與不公……」
「不要說這樣的話,初……我不想聽你說這些!我們才剛剛見面,什麼都沒有開始!」
「你的生日,我好像趕不上了呢……」
面對無月激烈的言辭,初只是隨意推解兩句,微微低頭卻並不轉身。
他默然地向前走去,嘆息般的留言幾欲要被煙塵吞沒。
在確定自己的心意傳達給身後的女孩之後,面對敵人的展開的卍解,他一個瀟灑的響轉便消失了身影。
無月嘶喊著他的名字,掙扎著伸手去碰,卻只抓到一團冰冷的風。
虛空中持刀互擊的二人逐漸被閻魔蟋蟀的黑色橢球型結界包裹,沙漠中的少女無望地跪坐到地上,天空中爆發的巨大靈壓讓她根本無力靠近。
她聽不清也看不見結界之中發生的一切。
唯有少年離開時最後的低語久久縈繞在耳畔——
「無月,其實我也不喜歡輪回這種說法,因為我相信,沒有什麼可以永遠存在……所以無論我將以何種形態消失,你都不要為此活在仇恨之中,你一定要明白,它們才是把你困在藍染身邊的罪魁禍首。」
心髒仿佛被人攥緊,疼得她難以呼吸,鼻腔和喉嚨都湧出了痛哭時特有的酸楚疼痛,可是她卻哭不出來,連所有能發出的聲音都咽死在緊繃的脖頸之中。
風聲霎時變得凄楚。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藍色的烈光擊退了結界,黑色的靈壓如沙塵一般散去,胸腔被擊穿的金發少年由傷口處開始化為透明的靈子,在夜空中溫柔地失去重量,一邊消散一邊墜落。
跪在地上的少女仰起頭,模糊的視線捕捉到他最後閉眼的畫面。
靈子飛散,像大片潑開的水花。
綻放於天際,消失於無聲。
永別了……
永別了。
塵埃落向地面,少女低下了頭。
時間已然停止。
一片靜寂之時,褐膚的盲人隊長陡現於她的身側,淋漓的黑色血跡在他的斬魄刀上汨汨流淌,足以讓人窺見結界之中惡戰的一斑。
「神奈,剛才擊中鳳凰寺的武器,是薩爾阿波羅利用滅卻師靈壓的特點仿制出的箭矢,一旦致死,即可完全破壞靈子結構,從根本上不可恢復,如此你就不可能再遇見他了……你也不必苦苦壓抑,大可痛哭出來,發泄也好,崩潰也好,隨心所欲。」
東仙全然不顧此刻凄愴的氛圍,自顧自地用冷淡的口吻訴說著死亡和安慰,頗有些悲天憫人、大慈大悲的意思。
無月的脖頸仿佛斷裂一般低垂著,「這是藍染默許的行動,對吧?為什麼你們要做到這一步……還有你,你本來應該向他贖罪的,不是嗎?」
「藍染大人只是派我來處理,並沒有下達殺死鳳凰寺的命令。」
長舒一口氣,盲人青年坦白了自己的真實意圖:
「我不能放任你繼續留在藍染大人身邊了,可我也想留你一條性命,所以才想用這種方式擊垮你。待你崩潰失智,藍染大人自然會厭棄你、拋棄你,到那時你盡管自生自滅,他也可以繼續成就大業之路。」
「是麼,你對藍染倒是掏心掏肺……,不過你對我和初,是不是有什麼誤解呢……」
東仙絲毫沒有料到,自己一番真心流露,迎來的卻是少女的冷笑和嘲諷。
「你真的以為,憑你就可以殺死初麼?或許我該替他向你道謝呢,因為他已經失去了活下去的執念,僅剩的最後的願望,就是干淨地消失……之所以來見我,也只是為了確認他留給我的心是否安好而已……」
話音落下的剎那,在褐膚青年驚詫的神情中,無月失措地笑出聲,「壓抑?崩潰?你在說什麼呢,未免太小看我了,東仙隊長……對我來說,所愛之物就是我的力量,但所愛之物的失去,依然可以成為我的力量!」
擲地有聲的答復顯然是凶手沒有料到的,他的肢體甚至僵硬了兩秒。
在女孩的笑聲中回神後,他一揮刀刃,黑色血漬瞬間飛落,在白色沙地上變作怒放的花朵,剩下干淨雪白的刀鋒直指對方的身軀。
「是麼,就連摧毀你的摯愛也無法將你擊垮,不愧是藍染大人費盡心思也要試煉的人……神奈,當初你被殺死時,我曾你感到悲哀,可現在看來,殺掉你,果真是藍染大人最為英明的決定。」
「哦,是麼?」無月不以為意,在陡然發作的靈壓中艱難地站起身來。
持刀的青年神色慍怒,緊握刀柄,低聲道:「就是因為你總能在絕望中一次又一次站起來,才會導致藍染大人越來越關注你……如此以來,遲早會變成他曾經預判的結果——你將成為他前進路上的阻礙,動搖他的大業!」
東仙的聲音越說越激動,直至最後進化成忘我的咆哮:
「我絕不允許任何人破壞我們的計劃!神奈!我本無意與你為敵,但你實在是太礙眼了,現在我必須將你除掉!」
一聲壯烈的嘶吼刺破了寧靜深夜,盲人青年帶著前所未有的憤怒,緊握刀柄,向剛剛站穩身體的金發少女決絕地衝去。
千鈞一發之際,伴隨著巨大而轟鳴的靈壓震動,一道飄逸的白色身影輕盈落下,將現場兩人隔絕開來。
他僅一抬手,就用手指擋住了清蟲的刀鋒。
護目鏡之後的盲眼都露出了震驚之色,青年驚呼,「藍染……大人!」
傲慢的虛王並不說話,神情漠然地一揮手,強大的靈壓形成極其有力的衝擊,將面前的隊友一舉轟退。
東仙始料未及,被胸口的疼痛裹挾著,於沙地上滾翻了好幾圈,最終傷倒在一片爆起的沙塵之中。
藍染輕閉雙眸,在睜開之時原先一抹微妙的憐憫消失,轉而變成無比的關切與心疼。
他轉身面對無月,就要伸手去攙扶她時,竟被她靈敏地避開。
棕發男子微微皺眉,又急忙斂去因被拒絕而萌生的慍怒,倏忽寬慰地詢問:「無月,看樣子你的身體已經恢復了……怎麼樣,沒事吧,有沒有哪裡傷到?」
看著藍染俊美而沉郁的面孔,在心底搓揉著他虛情假意的關心,猛然間,金發少女毫無來由地哈哈大笑起來。
她時而捧腹,時而仰面,瘋狂大笑的模樣就像是聽見此生最大的笑話。
無法停止的笑聲干燥而尖銳,回響在夜色之中竟隱隱泛起幾分可怖。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到被自己的聲音噎住,最後只剩痛苦的干嘔。
就連藍染都看不下去了。
他沉痛地一眨眼,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毫不猶豫甚至帶著幾分急切地,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不要這樣,無月……」
輕喚著女孩的名字,藍染撫摸著她的長發,下巴輕輕抵在她的頭頂上,一雙長臂溫柔地交纏住,卻又謹慎用力地,將她壓向自己的胸膛。
被擁抱著的人很快安靜下來了。
但她的身體仿佛失去了張力,任由對方將她越擁越緊。
琥珀色的眼茫然地望向虛無的夜空。
虛圈的天空裡沒有星星呢。
她突然這樣想。
過分的平靜讓藍染都不禁疑惑,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無力,緩慢松開手臂,看著少女漠然地從他身旁頭也不回地經過,朝向他的城堡跌撞而去。
「無月。」他再次呼喚她。
得到的只有難以消散的沉默。
心頭莫名的慌亂起來,藍染快步追上,卻被再一次避開了接觸。
他開始組織語言解釋東仙殺死鳳凰寺這件事,「我沒有命令東仙這樣做,這是他自己的判斷……承諾過要幫你實現所有願望的我,絕不會做出這樣傷害你的決定……」
低沉的嗓音安穩如常。
無月彎了彎嘴角,用平靜的眼色死死壓制住心底的狂暴。
你總能面不改色地說出這樣違心的話啊……人不是你殺的,可殺人的行為卻是你默許的……
他們爆發的靈壓足以撼動虛夜宮,你不也袖手旁觀,沒有采取任何行動麼?明明可以及時出現制止東仙,居然還要說對剛才的謀殺毫不知情……
什麼時候也這麼會講笑話了呢。
藍染大人。
「抱歉,讓事情變成這樣。」
身旁的男人用輕描淡寫的歉意為故事做總結,穿著死霸裝的少女只是帶著寡淡的笑意,繼續走向前。
「走回去太累了,我可以抱著你,使用瞬步馬上就到虛夜宮。」
他還在表達關心。
還在有意無意地向她靠近。
可惜所有事情的發展都注定有個結果。
毫無預兆的一瞬,她終於厭倦了。
對於這個男人的偽善。
「謝謝你,真的不用了」。
輕柔的回答聲和笑容一起破碎在寧靜的深夜中,失魂落魄的少女踩踏著沙礫般的月光,逐漸離開了那人的身邊。
後知後覺的藍染,恍若夢中。
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她的眼神變得安謐而空寂,猶如一杯純淨的水,清透明亮,卻毫無生機。
這安寧的水面之上,並沒有倒映出他的身影。
漸漸地,兩人之間的距離被拉開。
無月。
無月?
無月……
年輕的虛王連喚三聲都未能得到回應。
踩著沙地上的腳印,望著漸行漸遠的單薄背影,無意之間,他動了動手指,做了一個緊握的手勢。
然而冰冷的手掌中空無一物。
褐色的眉宇不安地深蹙。
他如夢初醒,這次好像真的。
抓不住她了。
作者有話要說:
等了好久終於等到今天。
第45章 不值得
「『哀,莫大於心死』,這句話的意思是指,最悲哀的事情莫過於沉淪沮喪、無法自拔,仿佛內心化為灰燼,對周圍一切再也無動於衷。」
「那心死了,人也會死麼?」
「不,人會活下去,但失去了對事物的感知,沒有情緒變換,就像行屍走肉一樣,僅僅只是活著而已。」
「誒!?果然理解不了啊!」一頭綠發的小女孩懊惱地長呼道,「史塔克,這都怪你!突然要聽無月講什麼古代文!我一點都不喜歡!我們還是講童話故事吧,吶!好不好,無月?」
坐在窗戶旁邊的金發少女被滿溢而出的日光下淹沒,她溫暖又模糊的笑容與陰冷的房間形成鮮明的對比,讓人恍惚得分不清哪邊才是真實。
手中厚重的古代文學還來不及合上,身旁的史塔克和從屬官莉莉妮特就因為要聽哪個故事爭論不休而扭打到一起。
無月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搖頭嘆息著,開始思考接下來到底是講《野天鵝》還是《玫瑰公主》。
在兩位破面的打鬧聲中,身著死霸裝的少女翻開前幾日翻閱的童話集,抽出書簽,用溫柔而清亮的聲音緩念道:
「為了見到心愛的王子,小公主找到海巫婆,吞下了一種藥,獻上自己的魚尾和舌頭,才換來變成人類去陸地上尋找王子的機會……」
琥珀色的目光在字面上游走,抑揚頓挫的聲調從來不曾紊亂,只有難以控制的思維乘著日光飄向了不知名的某處。
初已經離世第十二天了。
也是她第五次來到一刃的宮殿。
被擱置的故事可以再次拾起,逝去的光陰卻永遠無法歸來。
這是非常讓人難過的事情。
可無論多麼難過,只要睡一覺起來就能淡忘很多。
無月是這樣以為的。
所以那天和藍染回到虛夜宮之後,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躲進被子裡渾渾噩噩睡了兩天。
獨處時特別容易清醒。
她藏於黑暗,對周圍不聞不問的這段時間,仔細而全面地回憶了曾經歷的一切,漸漸地,開始理解初離開時傳達給她的最後一句話。
「不要因為仇恨藍染,而放棄你生命中本應擁有的美好」。
明明是極為淺顯易懂的道理。
偏偏花了極大的氣力才看清。
等到第三天虛假的日光爬上窗台時,沉寂已久的少女終於推開了宮殿的大門。
至此,她像是為了尋找樂子填滿空虛的生命一般,頻繁出入十刃的住所。
她去過八刃薩爾阿波羅那裡玩化學實驗,找過烏/魯奇奧拉一起畫畫,與赫麗貝爾以及其三名從屬官討論過長發要如何打理,和史塔克、莉莉妮特看書講故事,甚連極其討厭女性的諾伊特拉都被強拽著和她散過步。
他們心甘情願陪她玩鬧,卻沒有一個人敢問她,為什麼這些天沒有和藍染大人見過一面。
只有無月離開後第一個去找的葛力姆喬,用審視般的目光打量她許久。
因為私自行動造成五破面名從屬官死亡,為了小懲大誡,東仙要在藍染面前砍下他一只胳膊,並且褫奪了他六刃的封號。
無月去他宮殿裡,迎接她的卻是代理六刃,露比·安特諾爾。
得知葛力姆喬的遭遇後,她開始打退堂鼓:他現在肯定心情不好,要不……還是別去打擾他了吧……
然而在露比邀請她進屋喝茶時,那個身材精悍、四肢頎長的暴躁青年卻突然出現,二話不說,利索地一彎腰,把少女扛上肩膀,發動響轉就原地消失。
一切動作行雲流水,待無月反應過來時就已經到了虛夜宮外。
她看出葛力姆喬的心情非常糟糕,但在她問「傷口疼不疼」的同時,他卻脫口而出一句「你怎麼樣」。
看樣子他是下意識的。
身材單薄的少女只有窘迫地笑笑,「都已經開始結痂了,你就不要撕開了吧……」
藍眼青年煩躁地撓著頭發,板著一張臉,眉宇幾乎要皺出溝壑。
他告訴無月,自己已經從市丸銀那裡知曉了她和那個少年之間的一切,也能明白她的感受,但他無法理解,對於造成這個悲劇的罪魁禍首藍染,無月為什麼還要留在他身邊。
一襲黑衣的少女站在蕭瑟的秋風中,掛著滿臉明淨的笑容,並沒有仔細解釋,只是模棱兩可地道了句:「還有重要的事情沒做完罷了。」
野豹一樣狂野粗放的男人無法理解這話的意思,他似乎也懶得去理解,難以繼續的話題被他一個意外的動作收尾——
寬大的手掌拍在女孩的頭頂上,疼得她齜牙咧嘴,但轉瞬就被輕柔的抓撓影響了注意力。
她抬眼,瞥見身旁青年不耐煩的神情,聽到他刻意壓低的嗓音:
「你說過……只要是貓,都喜歡被摸摸頭……」
無月忍俊不禁,「可我不是貓啊……」
「閉嘴!」葛力姆喬凶惡地瞪她一眼,把她的頭發搓揉得更用力了。
頭皮都開始發疼,女孩卻沒能生氣。
這只大貓好像在對她說什麼話呢……就類似「你不是一個人」這種,安慰人的話……
飄遠的思緒漸漸回到眼前,講故事的少女才發現自己念到了結尾:
「王子要迎娶鄰國的公主,得知真相的小人魚傷心至極,她忍受著割尾般的疼痛為他們跳舞,在黎明到來的時分,拿著姐姐們找海巫婆用頭發為她換來的匕首,走向了王子的房間……」
繪聲繪色的講述不知何時讓打鬧的兩人安靜下來,趴在無月腿上的綠發女孩聽得無比認真,另一位中年大叔,也枕著雙臂靠在沙發上,微微蹙起的眉宇顯示出他此刻的投入。
在結局揭曉的瞬間,念書的人卻刻意停頓下來,忽而望了一眼書房門口,在從容不迫的腳步聲就要踏進屋內時,她巧妙地收回視線,將書頁翻到末尾處,微笑著說:「藍染大人,要聽我講故事麼?」
沉靜的棕發男人從門外走進,安穩而又帶著幾分憂郁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他在史塔克二人的致禮中坐到她對面,低沉著聲音說:「繼續吧,不用顧慮我。」
無月不作回答,指尖放在段落的開頭,繼續念道:「只要殺死王子,她就能繼續活下去,可看著心愛的人在睡夢中寧靜的面龐,小人魚心有不忍。最終,她親吻了王子的額頭,轉身離去,顫抖著將匕首扔進海裡,自己也縱身一躍,在天亮之時,化作了海面上一層晶瑩剔透的泡沫。」
聲音落下後,她將書簽再次放入頁中,輕輕合上書本,在史塔克與莉莉妮特震驚的眼神中,悠然笑道:「講完了。小人魚為了自己愛的人,選擇了死亡。」
「誒——!這實在是太悲傷了!王子都不知道,拯救他的是人魚啊!他竟然要娶別人!」
無法接受悲劇的小女孩不禁跳起來大喊大叫,連同史塔克也沮喪著一張臉。
就在他來回看了看另外二人,讀懂他們之間的氣氛之後,猛然間瀟灑起身,一把拎起莉莉妮特,只道「我們出去冷靜冷靜」,便把房間留給了虛夜宮的主人。
少了熱鬧的空氣驟然變冷。
無月把書籍推進原來的位置後,轉身就往門外走,可剛一邁步,兩扇門扉「嘭」的一聲便合攏關閉,叫她愣在原地,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坐下吧,無月,我想和你說說話……我們好像……很久沒見了……」
低沉壓抑的嗓音伴著他徐徐起身的動作,給人難以抗衡的壓迫感。
無月略做思考,直面藍染,倉促地笑起來,「哪有,前天不是還和我一起喝了下午茶麼?」
「是啊……」男人沉郁地舒了口氣,在陽光下繼續靠近,「可是你寧願去找亞羅尼洛看他變臉,也不想在我身邊喝完一杯茶。」
「我年紀小,還不太習慣喝茶。」無月保持著妥帖的笑容沉著應對,身旁的光被遮住了,她也沒有挪動分毫。
藍染挑了挑眉頭,有幾分看不懂的意思,「你到底在想什麼。」
「沒什麼。」少女敷衍,在對方伸手想要擁抱她時,忽然快步走向書架,抽了一本詩集出來,隨意坐到了搖椅上。
不動聲色的回避,置若罔聞的態度,讓向來高高在上的男人第一次嘗到了挫敗之味。
他壓制著慍怒,坐到旁邊的沙發上,耐心地詢問她:「還在因為鳳凰寺的事而埋怨我麼?」
「怎麼會呢,殺死他的人不是你,況且這本就是他的心願,東仙也只是在堅持自己所認可的道路而已……沒有什麼需要埋怨的,我都已經放下了……」無月翻開書本,說話的時候頭也不抬。
藍染盯著她,「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躲著我。」
「沒有這回事哦。」金發少女閱讀過第一面的內容,語氣帶笑地回答,「光芒萬丈的太陽是不可直視的,就連仰望都會被灼傷……我只是不想再因為靠得太近而受到傷害罷了。」
贊頌一般誇張的比喻並不能驅散虛王心中的疑雲,「不會再靠近我了,是麼?」
「是的。」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無月……」藍染彎下腰,手肘撐在膝蓋上,疲倦地揉了揉太陽穴,不解地質問她,「鳳凰寺啊……他就是我們之間的一根刺,是□□,如果沒有他,我們也許會有更平坦的路可以走……」
已經是現世正午時分了,虛圈還是寒冷異常。
嘆息的末尾,少女的眼神似乎跟著氣氛一起冷淡下來,「這是要把所有責任推到他身上的意思麼?看來,藍染大人還沒有明白,被你如此排斥的人,才是成全這一切的所在……如果不是初,我和你,根本不會相遇……所以請你不要再往去世的人身上潑髒水了,偶爾也自己……承擔一點責任吧……」
平靜的語氣出其不意地在藍染心中掀起狂風巨浪,他審視著看書的女孩,犀利的眼神似乎要掰開她的腦子,看清楚她到底在想什麼。
「不好意思,無意讓你生氣。」
纖細的手指再次翻過書頁,連帶著少女清淺的喉音一並滑出:
「可你一直以來都是這樣,不想承擔責任,連殺人的刀都遞給他人……一年前是逼迫我,現在是東仙,動手的是我和他,除掉誰卻是你說了算,你時刻給自己留下退路,甚至還能變成完美受害者,每一個開脫的借口不僅漂亮還讓人啞口無言……你還擅長潛移默化地影響和改變他人的價值觀,把一切變成你所期望的樣子……像你這樣的人,實在是太可怕了……」
新的一頁紙剛落到手指上,一股強力猛然將其抽出,鋒利的頁邊在她的指腹中迅速而有力了留下一道利口,她沒來得及感覺疼痛,血珠就接連不斷地湧了出來。
書本被藍染狠狠砸到牆角,發出了凄厲的慘叫聲。在無月晃神的一秒,他急忙握住她的手,謹慎地按壓住她受傷的手指。
血花黏膩而溫熱。
悄悄浸潤了兩人貼合的指紋。
「抱歉,無意之舉……我只是想讓你認真和我說話……」藍染低著頭,沒有讓女孩看見他難堪的神情。
「不礙事,不過我覺得我很認真了。」
得到無月的回答,他無奈地笑了聲,一陣寂靜之後,遽然慎重地詢問:
「無月,你說我太可怕,那麼你……也和他們一樣,畏懼我麼?」
感受到他的手掌仿佛因為期待而緩慢收緊,少女的臉色在明朗如春的日光中微妙地柔軟下來。
她抬起眼簾,細雨般綿密溫柔的目光一點點落向男子俊美的面龐,倏忽惋惜地開口道:
「藍染大人,我已經清楚地看見,你的身邊沒有可以在你噩夢驚醒時給予撫慰的愛人,也沒有能在你誤入歧途時一拳將你揍到清醒的摯友……死神在世的百千年,看看其他人,再看看始終一個人走來的你,我難免覺得……」
說罷,她忽然沉重地垂下眼簾——「藍染惣右介,你實在是個可憐的男人。」
空氣凝滯到讓人感到呼吸困難。
男子褐色的眼瞳驟然收縮,露出極為尷尬的驚詫之色。
第46章 斷絕
沒有人願意被他人用「可憐」來形容。
尤其是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王。
這不是尋常的評價,而是足以讓他體驗到恥辱的嘲弄與諷刺。
虛夜宮的主人也露出了被冒犯的不滿神情,但他將金發少女的模樣仔細端詳過後,沉郁的面孔又漸漸浮現出幾分困惑。
她的神態慈悲而幽雅,琥珀色的眼眸盛滿了素色的陽光,澄澈純淨得,像極了不可觸碰的天穹。
讓王感到更為屈辱的恐怕不是嘲笑,而是這「可憐」之意,甚為懇切真實。
「無月,你這樣憐憫的目光,本應讓我氣惱……」藍染靜靜微笑著,半垂的眼簾之下幾分無奈與哀愁正徐徐擴散,「我也許該說些什麼,讓你體驗一下激怒我的後果,可現在……我竟然覺得安撫你的情緒更為重要……話都說到這個份上,連我也不禁覺得自己有些可憐……」
傷口的血已經止住,他將無月的手放到詩頁上,緩緩離開了她身邊。
坐在對面被陰影吞沒的沙發上,年輕的王緩慢地向後倚靠,仰起頭來,看著白色的穹頂輕輕閉上雙眸,「關於朋友戀人的問題,我應該和你明確表示過,我不需要這種存在……」
毫無說服力的推解,讓無月不由得感到可笑,「既然你都不需要,又何苦把我留下呢……就應該讓東仙除掉我……既無法成為朋友或戀人,甚至連具有利用價值的屬下都做不到,這樣的我,你留著,也沒有什麼用吧……」
平靜的,淺笑的聲音,讓男子的眉頭蹙起了哀傷的弧度。
他抬起一只手,倦懶地蓋住眼睛,阻擋了即將爬向他臉上的明亮日光,「無月,我早已說過很多次了,我對你有所期待。」
慎重的詞句似曾相識,帶著熟悉的溫柔體貼,仿佛要把人推向虛假的夢境之中。
可惜無月早已不想再聽他的模棱兩可的辯解,她不覺關上手中的書本,低下頭來輕聲笑道:
「那你就告訴我,你到底在期待什麼。」
在藍染聞聲猛然睜開眼的瞬間,她再次補充自己的想法,「其實真相如何,我已經無所謂了,因為我從來沒想過接受……」
盯著穹頂的男人訝異地睜大眼睛,他清楚地聽見女孩起身放置書本的聲音。
以及她毫無情感的內心剖白:
「我來到虛圈送走初的願望已經達成,現在的我,沒有留戀和遺憾,就是你當場拔刀殺我,我也能心甘情願……所以,為了不讓自己失望,還請你把這貴重的期待送給別人……我一介俗人、能力有限,永遠無法揣摩到神明的心意……就請你寬容我的力所不及,在這裡停下吧……藍染大人……」
無月,不要這樣稱呼我。
內心掙扎著,在呼喊她的名字,然而沒能從震驚中恢復過來的身體,卻做不出同樣的舉動。
緩緩抬起手臂,藍染側目,瞥見黑衣少女正在向門邊走去。
她平靜而疏離地與他微笑,決絕的腳步似乎暗示她的內心真的不願再與他有任何糾葛。
「可以請你,把門打開嗎?我想出去透透氣……」試了幾次未能開門,站在原地的少女笑得有些尷尬。
藍染沉寂了很久,才慢慢直起身來。
他的手指扶在額頭上,將凌亂的頭發隨意地往後梳去,緊接著離開沙發,緩慢而沉重地向無月走來。
「你說了這麼多,就沒有想過……我也有話想對你說麼……」
長長的影子垂落腳邊,看著逐漸靠近的男人,她不自在地轉移身體,將門的位置讓出來,和他保持距離,還不忘笑著回答他:「我沒有想過,但如果你真的有話想說,我會認真聽你講完的……」
她覺得自己並不害怕,可伴隨著愈漸清晰的腳步聲,還有攀爬上她身體的陰影,無端的壓迫感也隨之侵占全身。
「無月,你應該很想留在我身邊重傷我才對……蟄伏那麼久,為什麼突然說要放棄呢……是因為鳳凰寺麼,他對你而言,已經重要到可以讓你內心動搖的程度了麼……」
男人淳厚的嗓音中交纏著威嚴與曖昧,下移的目光卻溫柔至極,細細地撫摸著女孩身體的每個角落。
仿佛要從她強行鎮定的肢體語言中,翻找出真正符合她內心慌亂的句子。
「告訴我,你和他……到底是什麼關系……」他突然靠近,伸出雙手抵在門上,將身材小巧的她困於雙臂之中。
琥珀色的瞳孔一陣收縮,顯示它的主人已陷入困局。
無月緊繃著身體,緊緊靠在門上,混沌的大腦在對方犀利的眼神中很快冷靜下來:
「如果你一定要我給這段關系定性的話……那我只能告訴你……」她咬了咬下唇,慎重而堅決地說,「在他離開後我才確定了,這是連一句『我喜歡你』都沒能說出口的初戀。」
四周靜得可怕。
只有兩人的心跳聲此起彼伏。
英俊男人的面龐霎時蒙上極為難看的神色,他的指尖收緊向下滑動,在門扉上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初戀?你怎麼可能說出這種話……」他啞然失笑,用不可置信的口吻大聲反駁道,「你不要忘了,鳳凰寺是害死你的罪魁禍首,那場車禍他是刻意為之!」
「我知道,早在屍魂界裡他就向我坦白了。」金發少女出奇平靜地回應,「他一直愧對於我,一直試圖挽回,直到完全消失之前,都在努力貫徹自己的誓言……所以你不用利用這點來挑撥我,我已經原諒他了……」
傲慢的男子陡然愣住,亂套的思維久久難以鎮定。
「無月……對於曾經給你造成的傷害,我也在盡力彌補和挽救,你都可以原諒他,是否也可以原諒我?」
貼面而來的質問讓金發少女沉默了兩秒,隨即反問道:「那你先回答我,如果再重來一次,六月二日的上午,你還會殺了我嗎?」
突然被提及的日子就像一顆□□,終於讓兩人盡力避免的矛盾爆裂開來,一時之間,無人幸免於難。
藍染整個身體都在闡釋「掙扎」二字為何意,他克制著起伏不定的胸腔,痛苦與無奈的眼神交替變換,讓優雅深邃的褐色眼眸都不禁泛起血絲。
「在那個節點上,殺了你,是我必然的選擇……我從不後悔這個決定……」
「是麼。」無月彎起嘴角,「你問題的答案,不是顯而易見麼……對於一個殺害他人之後,連一絲愧疚和悔恨都不曾有過的人,我怎麼可能原諒呢……」
她保持著溫和的微笑,不帶絲毫波瀾的情緒就像清風一樣,讓人根本抓不住。
向來淡定自若、穩操勝券的男人,陡然間雙眸通紅,「看來我們之間,只能剩下仇恨了……」
憤怒而又委屈到極致的眼神,都讓無月禁不住懷疑自己是否說了特別難聽的話。
她下意識地轉移視線,輕聲道:「你誤會了,仇恨也可以連接你我,所以我會放下我和你所有的恩怨,不再被仇恨禁錮……這並不是代表我原諒你,而是說明,我不想再和你扯上任何關系,甚至連恨,都不想給你。」
明明是有關情仇生死的話題,可從她嘴裡用淡然無謂的語氣說出來,就像在討論明天早上到底該吃什麼。
褐色眼眸分明動搖了,藍染嘴唇緊閉。
千言萬語,無言以對。
張牙舞爪的靈壓剎那間安靜下來,怪異的壓迫感逐步消失,中年男子落寞地垂下雙臂,門縫之中湧來清冷的風。
像是害怕爆發的情緒會讓彼此難以收場似的,他收斂起劍拔弩張的王者氣勢,低垂著腦袋,一言不發地離開了書房。
少女眼角的余光瞥見那氣宇軒昂的背影,沉溺在背陰的走廊裡,被陰影塗抹上幾層狼狽。
待到腳步聲聽不見了,她沉痛地一眨眼,朝著走廊另一端緩緩走去。
一夜之間。
深秋特有的蕭瑟氣息侵占了整座宮殿。
斬斷羈絆之後,與周圍人格格不入的黑衣少女繼續穿梭於各個宮殿尋找樂趣。
唯一不同的,是她習慣不來虛圈的日漸降低的氣溫,時常因為寒冷從睡夢中驚醒。
初來乍到,也有類似的體驗。
只不過那時的藍染極為關照她,會常常在夜裡出現,幫她整理掀起的被角和壓在身下的頭發,或者干脆躺在旁邊,隔著被子輕柔地將她擁進懷裡。
排除曾經那些無情的舉措。
他也是個細致入微、通情達理的男人。
細細想來,與他之間並不只有傷痛,一些令人心慌意亂的瞬間和歡笑過的時光,也都真實而鮮活的存在過。
他心跳的頻率和掌心的溫度。
說話時帶著笑意的低沉嗓音。
喜歡的紅茶濃度與水溫。
還有叨念她名字時,自己都沒能注意到的溫柔。
正因如此,她無比清楚。
要在陷入更深的傷痛之前,懸崖勒馬。
夏末一樣短暫熾熱的情誼,不能在深秋結出果實,也注定熬不過緊隨其後的荒蕪寒冬。
無月已經不知道,這是第幾個陡然清醒的深夜了。
在干燥冰涼的空氣中,她瞥見窗外橘紅相間的楓樹招搖在月光下,與灰暗的建築交相輝映,形成壯烈而凄楚的奇異景觀。
早在現世剛剛降溫的時節,虛夜宮的主人就著手准備,將她日常活動的範圍裝飾成一片瑰麗浩瀚的秋景。
為了撫慰她失去摯友的悲愁,他還安排東仙要以贖罪為名,每日都為她送來精美可口的食物。
除了適合當季食用的秋刀魚等各色魚類,還有不同品種的栗子點心,造型精致、做工考究的練切和落雁,甚至連壽喜燒都搬來過。
可這些飽含心意的物件,不僅勾不起她的興趣,還常常被她遺忘。
東仙大抵是真心懺悔,在無數次送來的食物被原封不動退還時,他終於鼓起勇氣找到無月,為當日的抉擇向她道歉。
「無論如何,我都會以死謝罪。」
無月默然望向窗外,想起這個男人曾借小說之名抒發的意向——「如果大業得成,我將以死來清洗自己的罪孽,如果失敗,我也難以苟活,會請求那位大人結束我的性命」。
既然他橫豎都得死。
漠然地望向桌面上的點心,她只對東仙說了一句話:「在屍魂界已經吃膩了和點,天氣涼了,我要熱巧克力和抹茶味的瑪格麗特。」
得到答案之後,褐膚青年語塞許久,最終哀嘆著,用一只手遮住了上半臉,努力平穩聲線答允道:「謝謝你……神奈……沒有讓我,過於難堪……」
少女沒有回答,看著一碟楓葉形狀的落雁,慵懶地歪倒在沙發上。
眨了眨眼,她的思緒再次回到寧靜的深秋夜晚,茶室裡還殘留著曲奇的香味,甜甜膩膩的,讓人聞見睡不著覺。
那個人現在,是不是也難以入眠呢。
怪異的想法闖進腦海,無月倏忽皺眉,拍拍額頭叫自己清醒一點。
這下真的睡意全無了。
她翻身下床,想去茶室喝杯水。
踩踏到干燥的月光時,她陡然想起,已經臨近自己出生的節氣。
本就是讓人憂郁的季節,再加上這種特殊時段,更容易產生懷念的情緒。
突然間,她好想回家。
捧著半杯涼水,陷入沉思的金發少女不禁站在桌旁發呆。
直到沉穩的男聲打破靜寂:
「無月,休息不好麼……」
這聲音是——藍染?
驚嚇到差點把杯子丟到地上,無月望向黑暗中正朝她徐徐走來的男人,「你……你怎麼在這裡……」
藍染的眼簾半垂著,看上去有幾分困倦。
他似乎不想回答,只是拿走她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一邊添水一邊淡淡說道:「這是我用過的杯子……」
誒!?
周身一陣惡寒,少女下意識地捂住嘴巴。
「騙你的。」男子低語,神色自如,幾分得逞似的自喜之意,從眉梢眼角洋溢而出。
女孩憤懣又窘迫,轉身欲走,卻被對方一句話妥妥留住:
「如今你的身體和記憶都已恢復,我想在你生日時,送你回家見見家人,了卻你此生最大的執念……也當是,你送我那盒柄卷絲線的回禮……」
這晚的崩玉主人沒有穿著外套,僅剩一身與死霸裝極為相似窄袖和服。
漆黑布面均勻細致地勾勒出他的身線,原本修長的體格被描繪得越發精悍。
曾經因白色隊長羽織或外衣隱藏起來的鋒利氣勢,也在缺少阻攔的此時,毫無顧忌地充斥了房間每個角落。
就連不慎踏入此地的無月,都難以招架地陷入他陰郁而干練的氣場之中。
掩埋心底的念想意外得到回應,她錯愕了許久,才從充滿威懾的情境中回過神來,質問道:「你這樣做有什麼目的?」
「如果非要在眾多緣由當中,挑選出一個的話……最為簡單而重要的,僅僅只是……」
藍染的嗓音,是快要讓人聽不清發音的慵懶沙啞,他彎下腰來,以齊平的視線凝視著眼前的少女,輕聲細語:
「我想要哄你開心,而已……」
如此提議,無月本應雀躍。
可她的注意力,卻在近距離看清藍染的面容之後發生了轉移。
她恍然發現——
幾天未見,他好像清瘦了一些。
作者有話要說:
藍染:要見岳父岳母大人了,有點忐忑。
第47章 回家
生日當天去現世的日程敲定了,無月忐忑得睡不著覺。
雖然藍染心細如發,為了雙方見面時不至於手忙腳亂,安排了市丸銀提前去她家裡,把屍魂界、虛圈等事情向她父母交代清楚。
但畢竟許久未見,她依然擔心自己會因為緊張,在家人面前做出什麼尷尬的舉動。
思慮過多,輾轉反側。
大半夜裡她郁悶地起身,打開了一瓶提前拿到房間裡的牛奶。
月光探進狹窄的窗口,攀附在她纖細的腳踝和黑色的和褲上。
一陣烈風猛然湧進房間,冷得她縮起肩膀,身後的月光被遮擋住,在漆黑的投影之中她迅速轉身,撞見突然站在窗台上,死死盯著她的高個青年。
他的頭發被月色渲染成輕薄透明的冰藍色,鑲上柔光的狂野面容意外多出幾分柔善,一雙明亮的藍色眼瞳像要找出什麼似的,久久留駐在她身上。
「你要嚇死我麼……」無月低聲埋怨,趕緊一口氣把剩下的牛奶灌進肚裡。
葛力姆喬輕盈一躍,落進屋內,一眼掃過四周,前傾著身子走向金發少女,嚴肅地問:「這裡就你一個人麼?」
「當然。」放下杯子,無月疑怪地望著他,「你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不怕藍染知道麼?」
「那家伙被市丸銀拉著喝茶去了……我突然察覺到你這裡有陌生的氣息,就順便過來看看……」
青年謹慎的神情絕不是說謊。
微微凝神,少女低沉著眼色,站在他的影子裡追問:「你說的陌生氣息,到底是怎樣的……」
側身與她四目相對,葛力姆喬緊皺著眉頭逼近,驟然抬手扯住她黑色的衣襟。
驚覺到對方要拉開自己的死霸裝,無月慌忙緊捂住胸口,厲聲大呵:「住手!你知道你在干什麼嗎!?」
小巧的手掌奮力阻攔著,指甲用盡全力,在青年小麥色的肌膚上刻下一道道滲出血絲的月牙。
但他一點也不覺得痛。
女孩慌張而堅決的神色印證了他的猜想。
「喂喂……難道你……」
「住口!」
尚未揭曉的真相被她狠狠打斷。
「不管你在想什麼都不要說出口!也不要告訴任何人!」
無法大聲嘶喊出的命令語氣,讓葛力姆喬越加確信了。
他緩緩松開手,看見無月倉皇地走到一邊,像受傷的野獸一樣緊緊蜷起身體。
在心裡排演了幾句安慰,但於事無補,他還是固執己見挑開了事實,「你藏不住的,就算藍染他們不知道,那些十刃……」
「沒關系。」無月再次打斷青年的話,「我已經有對策了,而且其他人不像你這樣關心我,即便發現也沒人會多嘴……」
葛力姆喬看她一眼,又望向夜空,煩躁地「嘁」了聲,「隨便你,反正這是你們之間的事,和我不相干!」
他一腳踏上窗台,硬著夜風和月光低聲怒吼道,「今天是我多管閑事了,抱歉!」
說罷,精悍的藍發青年從來時的窗口陡然消失,只留下一片聖潔蒼涼的月光。
被他擾亂的空氣漸漸安靜下來。
無月不作他想,穩定了心緒,起身往房間裡去。
把自己關起來之後,她捂住胸口,沉重地嘆息一聲,解開束腰,開始整理上衣。
衣襟交疊得更加緊密,甚至到了鎖骨都被遮住的程度。月光純淨如雪,一點點淹沒那雙充斥著絕望色彩的眼眸。
「已經開始了麼……」
她低聲自語,躺到床上,一夜難眠。
第二天一早,破面侍女把義骸送了過來。
與之相伴的,還有母親神奈禮音托市丸銀為她帶回的一套秋季套裝。
頭天晚上壓抑的心境,在看見來自母親的禮物之後,陡然化作一片清朗。
南瓜棕色的扭花毛衣搭配復古格紋半裙,還有她小時候吵著要穿的英倫風系帶短靴,再戴上一頂咖色貝雷帽,簡約又不失風格的裝扮,讓她變身為秋日街頭精致又乖巧的清甜少女。
禮音一定用心良苦,才會在分別三年多之後,還能為女兒送來稱心又合身的衣服。
突然間,無月感覺虛圈沒有那麼冷了。
藍染把她的義骸做了些調整,雖然和主人本身如出一轍,但某些細節更加完善。
比如說她本身蒼白的皮膚、干燥的嘴唇,還有過於苗條的身體,都被他用義骸精心掩蓋,變成了容光煥發、朝氣蓬勃,健康而又充滿活力的模樣。
如此以來,父母看到,也能感到安心了吧。
等她裝扮結束,站在鏡子前仔細端詳自己時,欣喜之余,竟油然而生一種難以抑制的悲愴感。
大概是心心念念的願望在藍染手中過於輕易的實現,讓她不禁產生懷疑,以至於久違的重逢也帶來了訣別的錯覺。
不要難過,無月。
她在心裡對自己說。
深吸一口氣,調整完情緒之後,踱步去往茶室,尋找那個說要等她梳洗完後一同出門的男人。
這天的空座町,沉寂在一場寒氣逼人的大雨之中。
黑腔的門開在離住宅不遠的街區公園裡,站在兩個世界的交接點上,看著熟悉的游樂園,一身新裝的少女不覺陷入遲疑。
「無月,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將門開在這裡麼……」
藍染站在黑腔的邊緣,撐開一把傘,在女孩疑惑的眼神中,一邊把雨傘遞到她手裡一邊淺笑著解釋,「因為我早已料到,你會有這樣猶豫的表現……」
說罷,他展開另一把傘葉,輕盈地邁步離開黑腔,踩碎一地的水花,背對著對她說:「這裡距離你家還有一段路程,趁這段時間散散步,整理一下心情吧……」
連接異界的空間在男子離開之時就開始關閉,無月沒有辦法反抗,只得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四周彌散著凋零枝葉在雨水中腐爛湮滅的味道。
兩人並肩而行,並沒有過多的交流。
無月看了看前方,又轉眼望向身旁沉靜如初的男人。
今天他也難得換上一身現代裝扮。
卡其色的休閑西裝套裝,內搭著白襯衣和棕色馬甲,還有一雙和她的短靴同樣風格的系帶皮鞋。
整個人看上去斯文隨性,極致優雅的紳士風度中還帶著一絲淡淡的慵懶與閑適,讓他本就俊秀的面龐在透明的雨霧之中越發耀眼奪目。
好像多看一眼,就會讓人著迷。
無月的視線中有一點自己都能察覺到的冒昧,在藍染側目之時她連忙低頭,卡著對方「你在看什麼」的句尾,飛快地敷衍到「你臉上有根睫毛」。
棕發男子奇怪地挑了挑眉,又摸了摸臉,忽而笑了聲,放慢腳步,不經意地往她身邊靠攏,低聲笑道:「看得這樣仔細,即便是我,也會感到不好意思的……」
不想與他抬杠,無月裝作沒聽見,連連往前大走幾步。
距離被再次拉開,藍染望著女孩的背影啞然失笑,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漫步到家門口時,還不足十一點。
來吃午飯,是不是有點早……
無月站在院外,開始不合時宜的窘迫。
「門開著,怎麼不進去呢?你還在緊張麼?要不要我幫你按鈴……」藍染走上前,伸手示意門鈴的位置。
無月連忙抓住他的胳膊,搖搖頭,「不用按鈴,我知道正門的密碼。」
「那你快回家吧,你的父母應該等待很久了……」說罷,藍染轉身就往街心走去。
「誒,你去哪兒!?」無月驚呼。
「嗯?」男子疑惑地住腳,「今天我只是送你回家,時間到了,我會安排銀來接你……」
「你……你不一起麼?」
「為什麼要和你一起呢。」藍染露出難以捉摸的淺薄笑意,周圍四散的雨花為他沉穩的聲線平添了幾分哀愁,「這裡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望著他迷離的笑容,無月剛想開口,「哢嚓」一聲,家門被猛然推開,將她的思緒徹底打斷——
「無月?為什麼要讓客人站在外面不趕快進來呢?」
一聲親昵的呼喚劃破雨簾,穩穩擊中她的心房。她倏忽轉身,只見母親禮音穿著室內鞋就匆匆出門。
盡管努力掩飾,無月還是看出她眼中躲閃的慌亂和淚光。
並不是對重逢毫無期待,只是害怕讓女兒尷尬,才盡力營造出彼此從未分離氛圍感。
挽著頭發的中年女子,經過少女驚詫的眼神,一路小跑到院子外面,客氣地與雨中的男子點頭致禮,鄭重邀請道:
「這位應該就是藍染惣右介先生吧!?貴客臨門、有失遠迎,實在是抱歉……我叫神奈禮音,是無月的母親……多謝您對我們家女兒長久以來的照顧……初次見面有些唐突,茶水點心已經准備好了,今天是小女的生日,如果您不介意的話,就請移步屋內喝口熱茶吧!」
無月奔去撐傘,在禮音向藍染鞠躬之時,不禁心疼地攬住她,對面前的人說:「外面冷,先進去屋裡,至少打過照面再決定走不走。」
面對一位母親誠摯的請求,還有無月凝重的眼神,一貫高高在上的王也不免動容。
「我明白了。」他倏忽正色,禮貌地彎腰回禮,帶著淺淡的笑意含蓄道,「既然這樣,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您無須如此客氣,能在這種重要的日子陪在無月身邊,是我的榮幸才對……」
眉目溫雅的中年女子聞聲立刻抬頭,目光訝異的來回兩人身上一陣來回。
年紀尚小的女孩,在兩位長輩互相寒暄著往屋裡去時,才恍然大悟:只用客氣地回禮就好,為什麼他還要刻意補充讓人容易產生誤解的話呢。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眼神犀利地盯著藍染。
看他踩著濕漉漉的青石板,跟在母親身後往院裡走去,看他接到問句「無月脾氣固執一定給您添了不少麻煩吧」之後,優雅地別過視線,隔著透明的雨簾,用溫柔的眼神從她的面頰一掃而過,隨後再與禮音認真地答復——
「您多慮了,沒有『添麻煩』這回事……無月的確固執,不過我就是欣賞她這點……我也極其地,喜歡她……這點……」
在「喜歡」二字上停留的重音,毫無意外地阻攔了金發少女的腳步,她回憶著藍染的台詞,看著自己被雨水打濕的鞋尖,忽而冷笑一聲。
「呵,誰會相信你的鬼話……」
這一年的生日,注定不得安寧。
第48章 厭倦
秋雨蕭瑟,庭院深深。
瓶中的切花在溫暖的房間裡爭相吐蕊,濃烈的花果香味充斥在空氣中,讓久未歸家的少女有一絲恍如隔世的錯覺。
「姐姐!」
剛在玄關換完鞋子,無月就被迎面飛撲而來的小男孩抱了個滿懷。
她愣了好一陣,才感慨了句:「好久不見,千棠……」
一旁的禮音剛剛指引貴客去了客廳,聽到女兒的話,忽然紅了眼睛,又生怕被看到自己的失態,在千棠拉著無月踏進走廊時,她趕緊抹了抹臉。
「呀嘞呀嘞,沒有打傘就跑出去,淋了滿臉的雨呢!」她在圍裙上擦拭著不安的雙手,局促地笑了笑,馬上趕去給那位先生泡茶。
把一切看在眼裡的少女,並不想揭穿。
任由弟弟將她拉至客廳內,把一件件玩具盡數搬到她面前。
神奈家的女主人為藍染斟上一杯熱騰騰的紅茶,幾句寒暄過後,便已料理為由,拉著久違的女兒匆匆進了廚房。
方格紋樣的玻璃拉門被關上了。
熬煮的咖喱醬翻鼓著氣泡。
「我就知道一定能再見到你……」
禮音將一顆洋蔥切碎後丟進鍋裡,不知是否因為蔬菜氣味刺激的緣故,她低下頭來,突然就開始掉眼淚。
「千棠說過很多次了……去年夏天一個晚上,他看見你一身奇怪的古代裝扮……站在走廊裡……」
洋蔥味道太衝,無月都不禁鼻子發酸。
她遞給母親一張紙巾,幫忙攪拌均勻咖喱醬,「小孩子真是神奇啊,那麼小就有記憶了麼?」
「看來那天晚上……真的是你……」中年女子顧著擦眼淚,都快抬不起頭來。
「嗯,那天考試來著,本來想成績好點就能申請來到現世,沒想到……」金發少女微微皺眉,仿佛思緒也開始回溯到很遠的地方,陡然間,她又倉惶地笑了聲,安慰母親道,「不過沒關系,雖然繞了很多遠路,但我終究還是回來了……」
平心靜氣的解釋讓禮音更加難受,她強顏歡笑著說,「說的是呢……回來了,回來了就好……沒有想到,真的有其他的世界……」
她難為情地抹著眼淚,又拉住了女兒的手,「抱歉……我先靜靜……你爸爸去買蜂蜜蛋糕了,正在回來的路上……藍染先生一個人留在外面實在不合適,你先出去吧,這裡也沒什麼要忙的……」
無月點頭,洗淨一籃新鮮水果,裝盤之後端到客廳裡。
遠道而來的貴客早已脫了外套,與家中的小朋友玩得不亦樂乎。
他看起來並不像是喜歡孩子的人,但此時抱著千棠站在照片牆前與他指認家庭成員的畫面,讓無月都快要信服他真的是個溫良恭儉的好長輩了。
「這個小女孩是誰呢?」
「是姐姐!」
「姐姐在吃什麼?」
「草莓!媽媽說了,姐姐最喜歡草莓!」
稚嫩的童聲落下,棕發男子轉眼就望著她笑,指著牆上一張照片說,「原來你真的喜歡吃草莓……」
聽出藍染話中幾分調侃之意,無月無語地看他一眼,放下果盤的瞬間,突然想起和「草莓」有關的橘子頭少年。
他也住在空座町,兩家距離並不是特別遠,如果想辦法偷偷通知他的話……也許……也許……
就可以將她帶走。
可是家人都在這裡,一護當真出現的話,事情只會變得更糟糕吧?
陷入沉思的片刻,虛圈的王仿佛看穿了她的頭腦,突然在她身側出現,低語道:
「你在想黑崎一護麼?如果想要見到他,那只能說太遺憾了……上次葛力姆喬私自外出現世找他麻煩,差點要了他的命……現在的黑崎一護,應該為了馴服自己體內的虛,正在假面軍團的秘密基地進行特訓……好不容易回家找到希望,結果只是竹籃打水,無月,你心裡一定很難受吧?」
熟悉的說話語氣,讓金發少女想起在屍魂界時與他之間試探拉扯的種種往事,不知不覺間她的手指緊握成拳狀。
這個男人果然沒有任何改變。
他們僵化的關系,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明明知道他是造成所有危險的根本因素,為什麼要引狼入室主動要求他留下,難道是因為自己也對他抱著無可救藥的期待麼?
「你想多了,我怎麼會想見一護呢,那不是明擺著讓他來送死嗎?」克制住波動的情緒,少女忽而淺淡一笑,「今天我只想簡單地過個生日而已,其他的,什麼也沒考慮……」
「是麼……」藍染保持著溫吞的笑容坐到沙發上,給千棠遞了一塊切成兔子模樣的蘋果,在無月把小男孩拉到她身邊時,他沉靜的神情陡然變得冷冽。
「無月,我預留給你的,在我身邊極為重要的位置……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麼?」
「不用了,謝謝。」金發少女拒絕的異常干脆,「『極為重要』又不是『最重要』,這種位置,沒有什麼考慮的價值。」
兩人的目光在虛空中刮擦出刀光劍影,仿佛在大腦隱秘的角落裡早已爆發一場血雨腥風。
對峙之中藍染陡然失笑,「既然如此,你就好好享受今天來之不易的親子時光吧……畢竟作為重靈地的空座町,馬上就要淪陷了……」
「千棠。」察覺到話題有變,無月立刻支開身邊的小男孩,「可以去給姐姐拿一瓶牛奶嗎?」
可愛的孩童眨巴著大眼睛,聽從少女的指示,叼著蘋果,咚咚地跑向廚房。
四周靜寂,雨聲越發喧囂。
琥珀色的眼中風暴洶湧,「你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
「哦呀,我之前沒有告訴你麼?」藍染放下茶杯,笑意悠然自得,「空座町十萬人口,可以用來制作王鍵,也就是通往屍魂界靈王宮的鑰匙……你只用知道這些,其他的……等時機成熟自然就見分曉……所以為了你的父母親人,對於我剛才提出的問題還是不要輕易拒絕為好……」
面對赤/裸裸的威脅,無月並沒有表現出曾經與他周旋時的衝動不安,相反竟無比冷靜,沉默片刻之後笑答:
「沒有關系的,剛剛我才知道,原來在我去世之後,一護經常會來拜訪和慰問我的父母,對我來說,所有最重要的人和事,他都幫我守護得很好……所以……你盡管去做你想做的事,總有人會阻止你的,只不過,還輪不到這樣無用的我而已……」
未能得到意料之中的反應,藍染的眼色一點點失去了明光,唇角的微笑也開始凝固,「你難道不害怕我現在做點什麼嗎?」
「為什麼要害怕呢。」清秀少女不以為意地反問,「雖然你不是好人,但也沒壞到拿局外人開刀的程度。」
既不是褒獎也不算鄙視的句子,讓藍染露出一絲尷尬之色。
「你就如此信任黑崎一護麼……信任到,連唯一可以阻止我的機會都要交給他……」
「不要想得這麼復雜,我只是單純覺得,即便我答應你的條件,你也不過只是高抬貴手放過我的家人而已,其余十萬人依舊得為了你們所謂的『大義』犧牲。發生這種事我們一家人都不得心安,還不如放手一搏等待命運的審判……不過話又說回來……」少女微微凝神,手掌不知何時已抓緊水果刀的柄端,「屍魂界的恩怨和和現世沒有任何關系,可你為了一己私欲不惜把禍水潑向另一個世界,這種做法本身就是錯誤的……所以我掙扎與否都不是關鍵,因為你不會成功,你絕對,不會成功。」
面對少女的嚴詞,倨傲的男人輕蔑一笑,「哦?既然你如此斷言,那我們就走著瞧吧……看看凜冬結束之後,究竟是誰,能見到來年春日的陽光……」
男子話音剛落,陡然間「哢嚓」一聲,慌張的開門聲闖入室內,一句緊張而高昂的「我回來了」,徹底擾亂兩人之間一觸即發的氣氛。
正與王者較量的無月驀然舒了口氣,趕緊放下手中那把曾在腦海裡刺殺對方無數遍的水果刀。
男主人神奈優一走進家門,高興解說著自己排隊兩小時才買到的蜂蜜奶油蛋糕,以及為迎接貴客特意置備的紅酒。
聽見父親的聲音,無月連忙起身,幾乎是與奔向他懷中的千棠一起回應了聲「歡迎回來」。
文質彬彬的中年男人見到她時明顯錯愕了許久,隨即又背過身去,坐到地板上把皮鞋脫下,換上一雙涼拖鞋。
突然他又發現不對勁,忙顛顛地在櫃裡拿了雙適合春秋的室內鞋。
無月看不見他的臉,但那慌亂的手腳和顫抖的肩膀,早已告訴了她太多。
「爸爸,下雨天……堵車了吧?」她站在走廊裡,試探地問道。
坐在玄關裡的男人深吸了一口氣,轉身面向她,笑著回答:「是啊,還好出門早……啊,對了,今天有特制的栗子糕,就做餐後的甜點吧……我買了好多啊,可以給你帶回去……呃,我是說……」
「好啊。」無月打斷他的話,抿抿嘴,也跟著笑起來,「謝謝您,吃不完的我都帶走吧,那邊很難有現世的東西。」
優一踏上走廊,微微低垂著腦袋從女兒身旁經過,「是嗎……那就好,那就好……不管在哪裡都要好好照顧自己……」
「嗯。」金發少女點點頭,聽見父親或淺或重的腳步聲,還有幾聲無意之間的嘆息。
他和以前一樣高大,只是清瘦憔悴了許多,原先合身的西裝都有些空落落,後背還帶著雨水的濕痕,頭發也凌亂不堪。
這並不是待客時最好的儀態。
無月覺得有些心酸。
久違的寒暄結束了,廚房裡的禮音有意提醒,剛剛歸家的男人稍作整理,就急忙趕去客廳與貴客問候。
兩位男士客氣地致禮問好、自我介紹。
一番交談過後,聊天話題從天氣到料理口味喜好,再峰回路轉,直接跳到有關於無月的問題上。
聽過客人對於女兒「聰敏堅韌、純潔無垢」的評價之後,優一突然有些激動,竟握住對方的手一臉慎重地說:
「藍染先生,感謝你救了我們家無月,感謝你把她帶回來……看到她平安無事,我們做父母就放心了,做夢都沒想到還有再見的機會,這真是太好了!作為父親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說到此處,優一特意清了清嗓子,認真到有些凝重地囑咐:「希望你能永遠這樣關心她、守護她,不要讓她流淚,不要丟下她一個人,讓她在沒有父母朋友的世界裡感到孤單悲傷,感謝你,請你一定要照顧好無月……」
過於誠懇熱切的措辭,讓藍染都不禁有幾分遲疑尷尬了。
「優一!?」不知何時出現的女主人忽然一聲大呵,顧不得客人詫異的神情,連連把丈夫拉到一邊,低聲斥責道,「我們還不清楚他到底是誰,你就冒冒失失地在人家面前說這些話,萬一誤會了,他得多難堪啊!」
緊接著她又正色面向藍染,含蓄地向他致歉,「真是不好意思,我丈夫誤以為您和無月是戀人,有些激動,說了些唐突的話,還請您不要見怪……」
棕發男子並不計較,只是微微一笑,「沒有這回事,愛女心切才出現這種誤會,我可以理解。」
說罷,他再往茶杯裡添了些茶水,舉杯之時在繚繞的水霧中,瞥見金發少女端著碗盤走來的身影,聽見她向父母解釋說:
「我和藍染先生是房主和租客,一直以來都是我寄人籬下、承蒙關照,借著今天生日請他來家裡吃頓飯,也當是報答他的知遇之恩。」
少女的聲音輕淺干脆,甚至沒有多余的情感。
旁邊的夫妻倆驟然明了,連連點頭表明「已了解情況」,馬上開始著手布置中餐,邀請客人入座。
藍染也客氣地答應,隨即走向餐桌,但飄離不定的視線總是不經意跟隨無月的腳步來來回回。
在最後將蘸醬的小碟放到面前時,他輕聲地開口,挽留住即將轉身離去的她:「無月,這就是你最終的決定麼……決定將我們的關系,止步在『房主與租客』這樣無足輕重的階段……」
琥珀色的眼漫不經心地半垂著,少女輕淡然的回答,伴隨著窗外哀愁的雨聲輕輕落下:
「是的,就在這裡停止吧,我好像……有點累了……」
第49章 心事
藍染的眼神分明變得沉郁了。
卻並沒有任何與憤怒相關的表現。
之後的午餐時分,面對神奈夫妻的各種提問,他也一直彬彬有禮地解釋作答,把自己壓抑的情緒掩飾得滴水不漏。
但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孤傲氣質和距離感,還是讓身為普通人的東道主多番語塞。
作為壽星的金發少女會在氣氛有恙時出聲解圍,可大部分時候她都在埋頭吃飯,似乎不願與客人有過多的眼神接觸。
幸好飯桌上還有一位小天使千棠,用他人畜無害的笑容、天真爛漫的話語,一次次把低沉下去的尷尬氣氛烘托起來。
午餐不出意外地提前結束,貴客喜愛喝茶,男主人特意購買的紅酒也沒有派上用場。
午後的天空烏雲密布、暗沉無光,雨水沒有住腳,空氣也濕漉漉得讓人喘不過氣。
父親帶著藍染去外面走廊吹風透氣了,無月把餐桌收拾干淨,抬頭之時,看見玻璃門外端著茶杯的英俊男子,巧妙地從她身上轉移了視線。
他有意躲閃的眼神,讓人辨不清隱藏其中的深意。
應該是錯覺。
無月不做他想,去廚房打掃衛生,可是剛剛拿起掃把,就迎來母親刻意壓低聲音的問句:
「現在就我們兩個人了,無月,媽媽想讓你說句實話……那位藍染先生看上去不是一般人,有種莫名的氣勢……先前來家裡的幾個很奇怪的人稱呼他『藍染大人』……他的身份,很尊貴嗎?」
有些意外母親的疑惑,她也跟著思考起來,「他……目前算是虛圈的統治者,類似於,王?」
「誒!?竟然是那種高不可攀的身份嗎?」禮音不禁驚呼,又下意識地捂住嘴,忽然卸下重擔似的長嘆一聲,「剛開始我看你們之間的氣氛有些微妙,還以為你們處於曖昧期,本來想勸你不要和這種男人打交道,你年紀輕,不是他們的對手……可你說他是統治者的身份,我好像反而放心了一點……」
少女露出窘迫之色,「為什麼……這樣說呢?」
優雅的中年女子拍拍圍裙,坐到一旁的小凳子上,笑著回答:「就外貌而言,他怎麼看都比你大個十來歲,你們就像高中生和在職人員,如果要往戀愛關系發展,那未免太奇怪了……和高中生曖昧的社會人士,能有幾個好人呢?我才忍不住多心,想勸勸你……」
「哈——?」無月聽完,一雙眉頭皺得快要擰出水來,嘴巴張張合合,也沒能說點什麼出來。
忍俊不禁的女子捶了捶酸痛的小腿,繼續解釋,「可你告訴我,他是王,那事情可能就不是我想的那樣了……畢竟在那種位置上的人,會把遠大的目標放在第一位,自我的感情總會推後……既然如此,他把你留在身邊就不是為了什麼男女之事,我說的放心,僅僅是指這點……不過讓人很困惑啊,他在你面前表現得很低調呢,果然還是想從你這裡獲得什麼特別的東西吧……」
母親的點破和疑問,讓無月驚愕不已。
她恍惚想起夏日祭時曾問過藍染,關於「有沒有喜歡和愛的人」這個問題。
從當時得到的回答來看,這個不可一世的男人的確不想耽於情愛,可她也實在猜不出,強烈到讓他把毫無用處的她留在身邊的「期待」,到底是什麼。
「無月,你離開那會還小,有些話我還沒來得及和你說……現在時候到了,我想適當的,和你討論一些問題……」
禮音的聲音闖入混沌的腦海裡,少女看著腳下的灰塵,思緒猛然回到當下潮濕的午後。
優雅的女人側目看她一眼,繼續道,「媽媽希望你過得幸福,不願意看到你為這種模棱兩可、曖昧不清的異性關系困擾……無法劃清界限的做法,對誰都不好……你和他之間好像發生了很多事情的樣子,要不要,試著敞開心扉,好好交談一次呢?也許現在處理不了的問題,在互相坦白之後,可以找到新的解決辦法。」
琥珀色的眼一陣詫異閃過,又逐漸沉澱為灰色的陰影,「我正有這個打算,應該馬上就能把話說清楚了吧……」
「是麼,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呢……」女兒低落的口吻讓禮音也忍不住哀嘆起來,「無月,雖然我很想安心一點,可我明白,伴君如伴虎,和這種人走得越近就越危險……你一定會離開他的,對吧?」
「這是當然。」看出母親的擔憂,無月放下手中的清掃工具,一本正經地安慰道,「只是沒到時候而已,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沒有完成。」
猛然之間,禮音好像明白了什麼,她一把抓住女兒的手,聲音顫抖地問:「這些重要的事……是不是很危險?」
「不危險,我有同伴。」少女微愣,低頭回答道。
廚房的窗戶半開著,明亮而倉促的雨水擊打聲湧進屋內,鏗鏘的聲響把空氣襯托得越發寂寥。
「我們總有一天會死去,不過只是方式的不同和時間的早晚而已,因此面對知曉終點的人生,要竭盡全力過好每一天……無月,這是你教會我的,最重要的事情……一定要活下去,因為活著才有希望……」禮音失落地靠在廚台旁,雙手撐在水槽邊上,脖頸斷裂似的低垂著腦袋,「我問你,那些重要的事,非做不可嗎?」
回答是久久沉寂後的一句:
「我已經在路上了。」
中年女子震驚地面向女兒,從那雙寂如死灰的琥珀色眼眸中,恍然讀懂了所有的意思,霎時間她的雙目一片通紅。
氣氛陡變沉重,無月低下頭來回避母親的視線,深呼吸了好幾次,所幸千棠突然出現說想要吃蛋糕,恰逢時宜的挽救了她們之間快要失去終尾的對話。
壓在空中的烏雲像一團浸滿水的灰色棉花,輕輕一擰,雨水就就嘩啦啦往下掉,世間萬物也變得模糊起來。
精致可口的蜂蜜蛋糕擺上桌了,男主人為它裝飾了許多蠟燭,小小的火苗在「祝你生日快樂」的歌聲中跳躍閃動,燒盡了被音樂掩蓋的各種微妙的情緒,誰的無奈、誰的傷感,還有誰的淡漠。
蛋糕依舊軟糯甘甜,久違的家人聚會也以這份難以保存的甜蜜而收尾。
故事的主人公要提前退場了。
就連藍染都沒有料到,難得的重逢時機,無月竟第一個提出道別,他甚至露出了疑怪的眼神告訴她,可以在家用過晚餐再回去。
打扮得像雜志模特一般精致的少女只是彎起嘴角,露出一點淺淡的笑意,悠悠起身,用輕到難以察覺的口吻回答:
「不用了……再耽誤下去,只會讓我更加不舍……」
沉靜男子褐色的眼,略微上抬了一些。
秋季惆悵的氣候格外適合離別。
優一想留住女兒,卻被妻子拉住了衣擺,他落寞地回身,只見禮音紅著眼睛,無奈地搖頭說道,「她決定好的事就不會輕易改變……由著她去吧……我們,只要做好我們的事情,就行了……」
含蓄內斂的中年男人沒有說話,拍拍妻子的手,默默地踱去廚房,把上午買回來的栗子糕和其他點心打包裝好。
看著動畫片的小男孩沒有察覺到氣氛的改變,在父母催促後他才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
「再見,姐姐,你還會回來嗎?」
無月笑著揮揮手,「總有一天,一定會。」
轉頭繼續看電視的男孩,有一雙明亮而懵懂的眼睛,他面無表情,好像聽懂了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聽懂。
黑腔的門開在神奈家的院子裡,從走廊跨出一步,便可到達另一個世界。
夫妻倆眼看著虛空被撕裂出一道黑色巨口,眼看著女兒跟在那個男人身後一步步踏進其中。
再見的話已經說過太多遍,它們在此刻都變得蒼白無力。
天空的傷口就要縫合了。
金發少女默然轉身,視野之中自家的風景開始被周圍的黑色壓縮,清澈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父母身上。
突然間她展露一張明淨如水的笑臉,朝他們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能有機會好好道別,真是太好了……」
黑腔關閉,少女的身姿全然消失,只有一句帶著淺薄笑意的告別語,被淋漓的大雨一遍遍重復。
廊下的中年女子突然手足無措地痛哭起來。
丈夫不解,安慰她不要難過,那位先生說過無月還可以回家。
禮音卻哭得更凶了。
帶著嘶吼的痛苦聲音從喉嚨裡爬出來,她跪倒在地上,悲愴的模樣讓人不忍直視。
「為什麼你沒有察覺到!她已經不是那個時候的無月了,她回不來了!我的女兒,以前在學校被人欺負、和人打架受傷,回家都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樣子,可是現在!」
大雨為她歇斯底裡的哭喊添上嘈雜不清的背景音,把話語中的悔恨情緒烘托到了極致,「一定受了很多苦吧……不然,她的眼裡怎麼會……連一點光都沒有……」
苦痛與愛意交纏不清的畫面,在雨中變成凌亂不堪的一團暗影,再也無法傳達給異界中遠去的金發少女。
轉瞬之間,無月站在一片黑暗中,出口處唯一的亮光,也被男子身著西裝的挺闊背影遮擋住。
回到虛夜宮的路上,她走得極快。
好像不再對家庭抱有留戀似的,連一個不舍的眼神和回眸都沒有。
察覺到藍染不解的目光總是粘在自己身上,到達第五之塔的大廳時,她才打開了話匣子。
「藍染大人,謝謝你今天讓我回家,這是一個很特別的生日,我會永遠記得……」
「不用客氣,我說了這是回禮……」沉靜的男子背著雙手,輕輕地低頭看著她,「你今天開心麼?」
「當然。」
「那為什麼從早上到現在,你連個真心的笑容都沒有……」
不想碰觸他的目光,少女微微垂眸,保持沉默。
「我真的不喜歡你用這種方式稱呼我……到底是為什麼呢,我允許你和家人團聚,甚至還允諾他們,今後你可以隨意回家……我都退讓到這種地步了,為什麼你還是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
聽者不與他回應,腳下的步伐變快了。
隱忍已久的虛夜宮主人開始失去耐性,他突然握住女孩纖瘦的肩頭,用力讓她靠向自己的胸懷,如炬的目光幾乎要灼傷她的眼瞳。
他問:「你到底失去了什麼,難道這失去的,我無法填補嗎?」
無月沒有掙扎,只是高昂著腦袋漠然地審視著他。
「『允許』?你看你,都不把我放在一個和你平等的位置上,也沒有通過平視的角度去了解真正的我……連基本的尊重和了解都做不到,那你憑什麼認為,我失去的東西是你有資格和能力可以填補的呢?」
耳畔反復回響著母親的提醒,她的眼神變得異常執著,一種名為「空虛」的痛,緩緩浸潤著她的胸口。
「藍染惣右介,你愛我麼?」
大廳寂靜可怖,少女清澈的喉音在空氣中驚擾出一陣陣無形的漣漪。
褐色的瞳孔驟然聚集,連同那雙緊握著小巧肩頭的手掌,都出現了不安的顫栗。
猶豫變得極其漫長。
無月再次發問——「你愛我嗎?」
寧靜的聲音仿佛爆發出蓄積已久的力量,讓藍染猛然松開手,甚至有些失態地後退了一步。
他的眉宇緊緊皺起,神色難看。
仔細端詳過眼前的人後,他終於敲定了答案:「我以為你能看出,我對你,並沒有男女之間的欲/望……」
說法委婉,可無月聽得明明白白。
沒能掩飾住失望的表情,她深吸一口氣,自嘲似的笑了起來,伸手扶在旁邊的牆上支撐住有些傾斜的身體,嘆惋道:
「是麼……看來我和你之間,真的很不公平啊……明知道從一開始就不平等,還要不自量力地和你較量,愚蠢地相信也許『我是那個特別的人』……實驗也好,殺了我也好,在逐漸靠近你之後,那些痛不欲生的經歷都變得不那麼重要了……明明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正在被你摧毀,可連說一句『我討厭你』都覺得違心……沒有對我使用鏡花水月,可我冷靜了那麼久,還是沒能逃出你給我制造的幻覺……」
有氣無力的說話方式、溫雅而脆弱的神情,讓人懷疑她是否會就此倒下。
然而聽者的眉宇卻越皺越深。
他再次後退一步,沉聲相問:「你到底在說什麼……」
「原來你也有聽不懂話的時候……」金發少女打起精神,凝望著他,溫柔吟道——
「我在說……我愛你啊……」
她莞爾一笑,閃閃動人的眼色如同開在雨天的花,潮濕而頹靡。
第50章 抗爭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那麼。
在知道「我愛你」之後,我們之間的距離就可以縮短,從而達到真正意義上的靠近嗎?
不能。
因為心與心的距離,從不是靠「愛」來衡量,而是靠——「理解」。
我們彼此凝望、彼此擁抱、彼此感受。
卻始終看不清彼此被軀殼包裹住的。
內心的顏色。
如此以來,連最為動人的「我愛你」,都變成了一個荒謬絕倫的笑話。
被突然告白的男人徘徊不定,無法確認自己是否要為這個「笑話」表現出一點愉悅。
驚愕、氣惱、無奈、嫌惡。
所有可能的情緒都在他褐色的眼中接連掠過,唯獨沒有出現的,便是與「喜樂」相關的任何一種。
他想要開口說話了。
最後落定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黯然。
「一直以來你都做得很好,可為什麼都走到這一步了,沒能保持住清醒呢……還是讓我失望了啊……」
「我不想聽你這些欲蓋彌彰的話,如果你要拒絕,只用告訴我確切的理由就行了。」女孩淡淡微笑著,聲音裡隱隱透出幾分嚴厲。
這勢必要攤牌的決心,好像決斷了藍染的退路。
他也不再佯裝鎮靜,順應了她的挑釁,自願卷入這場爭執的漩渦之中,「既然你鐵了心要聽真話,那我也沒有必要再與你周旋……」
棕發男子眼神微涼,混身散發出令人生畏的寒意,「你都承認我對你做過那些過分的事,竟然還能說出愛我這種話……神奈無月,不覺得自己很可笑麼?我甚至還提醒過,要你永遠記得對我的仇恨……你怎麼還能愛上我呢?」
「本以為你和其他人不一樣,冷靜執著,不會被虛情假意欺騙,但我好像錯了……比起中了鏡花水月、在我身邊幾十年都沒能對我產生『愛意』的雛森桃……被我一遍遍傷害敲打,卻還要往火坑裡跳的你,才是真的無藥可救……」
一陣莫名的哽咽堵住男子的喉嚨,他盯著女孩沉默了兩秒,仿佛花盡了所有氣力似的,忽然從唇齒間擠出一句話,「居然能對這樣的你產生期待,我也真是……我曾那樣懇切地請求過你……可現在,你徹徹底底地把我變成了一個笑話……」
第一次聽到他這樣心緒復雜的長篇大論,少女一時難以消化,傷感的眼神又蒙上困惑的陰影。
「已經聽不明白我在說什麼了嗎?」
藍染顯然捕捉到了那一絲微妙的變化,不由得啞然失笑,用憤恨的眼神一字一句道:
「所以我才那樣厭惡你們所謂的『愛』……因為『愛』而蒙蔽雙眼,把對方美化成自己心目中的樣子,以致連對方的真實訴求都看不清楚……現在對我說『愛我』的你,跟屍魂界那些看不清我真實面目的家伙們有什麼區別……如果沒有區別,我前後反復的試探和期待又算什麼!?」
扶在牆上的手不覺緊握成拳,感覺不到靈壓的無月依然被一股無形的壓迫感禁錮了全身。
她緩緩抬頭,通紅著眼眸問:「這難道是我的錯麼,我什麼時候要求過你做這些了,一廂情願把我和你綁定關系、對我施加期待的,不是你自己嗎!?」
年輕的虛王動了動喉嚨,強行壓制住快要失控的聲量,「既然你不想……當初為何要在我面前,用那種憐憫的眼神看著我流淚……為何要在我決意殺死你時,揭穿我和你擁有一樣的孤獨……明知道我們永遠無法擁有彼此,為什麼還要給我『你就是我要找的那個人』的錯覺!?」
回憶在語言中翻滾不息,仿佛要把所有喜悅和掙扎再重現一遍。
一貫沉靜孤傲的男子終於有些歇斯底裡了,但很快他便恢復理智,用更為平靜的聲音挽救了剛剛的失色:
「在那些時刻,你讓我懷疑,我們之間真的有一瞬間,彼此了解了……」
鏗鏘的話音落下之時,大廳陷入一陣冗長而可怕的靜寂之中。
那無處躲藏的目光看上去不像說謊。
無聲的哀嘆在兩人之間築起一道透明的牆,把所有可能傳達的心事又返回到他們各自身邊。
「我應該說過多次了,我欣賞你一往無前的勇氣和純淨無垢的內心……可如果你愛我,就意味著你不僅要舍棄它們,甚至還要摒棄一直以來堅持的道義,背叛你所在的世界……」
想拭去女孩噙在眼角的淚水而抬到半空的手,忽然停止了動作,藍染望著眼前的人,落寞地笑了聲,手臂遲疑地落回原處。
「這樣喪失了根性、單純又愚蠢的犧牲行為,恰巧最令我不恥……如此以來,舍棄了這些品質的你,讓我連『欣賞』都辦不到了……」
「所以你是,真的……不會愛我……」女孩的喉音帶著顫抖。
藍染悠悠嘆氣,「不是我不會愛你,而是我……不會愛上任何人……」
「為什麼?」
「這是一種拖累。」他輕輕一眨眼,斂去許多漂浮不定的柔情,用更為沉著陰郁的目光對她說,「沒有任何人可以支配我,哪怕是那高高在上的神……所以我要推翻這一切,成為真正立於天上的神明……愛是一種柔弱的情感,會成為弱點,可是神明不需要弱點……」
低沉的嗓音在風中徐徐散開,空曠的大廳裡回蕩著寂寞又蒼涼的味道。
「你為此殺了我……為了把可能產生的弱點,扼殺在搖籃裡……」
「是的。」
「那為什麼還要把我帶來虛圈,反正都要背叛屍魂界,連來虛圈的約定也一起反悔不就好了麼!?誰要你真的負責了!在我被崩玉改造失敗的那段時間,佯裝一副了解我、親近我的樣子……說什麼讓我開心,從開始到現在,主導游戲、操控情感、玩弄人心獲得愉悅的人,不都只有你嗎!?」
「因為你的重要性遠遠超出了我的預期!」
一番咆哮似的追問讓藍染也難以保持鎮定了,他的手指不經意緊握,就連眼神都開始用力。
「因為你已經非常接近我的心了……我不能輕易放手,也無法像以前那樣平靜地面對你……我也想在你的心裡造成動蕩,想知道是否我對你來說也是一樣重要……雖然這種『重要』從頭到尾都和『愛』不相關……」
這是哪門子理由啊……
聽完他的話,無月猛然失措地笑出聲,像是嘲笑對方,又像是可憐自己。
她踉蹌了兩步,站穩身體,「可現在你已經證明了,你不僅動搖我,你還毀了我……這樣的結果,你不滿意嗎?」
糾纏不清的神色霎時間籠罩住男子的面龐,他凝望著女孩,「可惜,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呵……」無月冷笑一聲,滾燙的眼淚跟著往地上掉,她害怕失態,趕緊擦拭干淨,可剛剛抹開一片,新的淚水又從眼眶裡滿溢而出。
一來二去,她終於失去定力,捂著臉跌坐在冰冷的地上放聲痛哭:
「藍染惣右介你太奇怪了!為什麼要這樣反復測量人心之間的距離,你憑什麼認為我一定能完成你的期望!就因為我說你太孤獨嗎?可是活在這個世上哪個人不是孤獨的!史塔克也是孤獨的,你怎麼不去期望他呢!?」
少女哭得太痛心,藍染想上前安慰,可猶豫不決的腳步還是死死停留在原地,他就那樣溫柔而疏離地,看著她。
「因為你是第一個人……你太特別了,不管是能力還是思想,都讓我以為,總有一天你可以和我達到同樣的高度……年紀小、不懂事、太衝動,都不要緊,我可以等你長大,我甚至可以教你長大……可你最後只向我證明了一件事……」
褐色的眉宇微微皺起,他用滿是無奈和不舍的語氣緩緩說道:「是我高看你了,一直以來,你都只是個普普通通的,人類小女孩而已……竟然把那樣厚重的期待放在一個沒有長大的人類身上……這樣的我,真是荒謬到讓自己作嘔……」
哭聲戛然停止,仿佛所有的哀痛被他一句嘲諷掐死在喉嚨裡。
金發少女顫抖著雙肩,抬起頭來,淚痕交錯的臉上緩慢浮現出怨恨和厭惡的神色,哭紅的雙眸戾氣衝衝,看上去既可怕又可憐。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遇見你這種人……明明就是你把我變成這樣子!你毀掉了我原來可以平靜幸福的生活,現在卻又是一副事不關己的嘴臉,竟然還要高高在上的對我指指點點……你憑什麼!?」
怨念至極的眼神幾欲要洞穿男子的身軀,然而他只是半垂眼簾,表現出一副哀婉的模樣,輕聲道:「看來在九番隊牢獄裡那天,是我們彼此心靈最為接近的時刻……有點遺憾呢,最終沒能留住你,對於給你造成的悲劇,我也奉上最為誠摯的歉意……所以不要再露出這樣表情了,著實有些難看……」
「藍染!!!」
少女憤怒地大吼一聲,努力想站起身來,又好像失去氣力似的久久匍匐掙扎在地面上。
無能為力的的挫敗感席卷全身,她忍不住委屈,再次痛苦失聲,用哭腔發出痛心疾首的吶喊:
「夠了,藍染!你帶給我的這一切已經超出了我的承載極限,我沒有力氣去辨析什麼真情假意了……你真的很過分!不停強調我的特別,卻又一直重復說我讓你失望!面對我仇恨的決心,你說會拔刀贈我也不會躲開,可當我幾近崩潰的時候,卻又只會站在旁邊看著我哭!」
少女痛哭流涕,眼淚大顆大顆落在裙子上,淺棕色的裙身在地面凌亂成一團,皺皺巴巴得好像一朵快要枯萎的花。
靜靜注視著狼狽不堪的她,棕發男子只是漠然地挑了挑眉毛,雙手放進口袋裡,繼續後退了兩步。
良久,他用冷淡到不帶任何情感的聲音對她說:「果然在這種距離看著你,才是最美的……你的一舉一動都逃不出我的眼,不會因為太近,而忽略你手中的刀;也不會因為太遠,而忽視你眼中的淚……沒有任何多余的擔心……」
遽然間他淺笑一聲,褐色眼眸裡起伏著悲喜難辨的復雜神色,「可是很遺憾吶……我只能這樣看著你,無法用死亡來平息你的憤怒,也無法用愛意來撫慰你的悲傷……」
「你竟然能這樣輕描淡寫,你怎麼可以這樣輕描淡寫!」
無月咬牙切齒,但撕心裂肺的控訴根本觸動不了那個男人冷漠的心。
「要開始的人是你,要結束的人也是你……藍染,你到底要我怎麼辦……現在我還能怎麼辦!?」她痛苦地大口喘息著,胸腔起伏,神情絕望,仿佛在多說一句就要失去理智和生命。
想要一個兩全其美的結局。
為什麼這樣困難呢。
「看樣子,不管是靠近我還是遠離我,都會給你帶來痛苦呢……我也很無奈啊,畢竟阻擋在我們之間的,是我一手造就的過去……而這也是最可怕的一點,它讓我們的關系無論通向哪裡,都只有無解的死結……」
虛夜宮的主人輕聲感慨。
好像不再想與無月她糾纏,他淡漠地轉身,用無關痛癢的句子結束了對話:
「能解決這些困擾的只有一種方法——那就是在一個全新的世界裡相遇,當我已不再是我,而你,也不再是你……」
清脆決絕的腳步聲在大廳回響,越來越遠,越來越輕。
無月心有不甘地大喊:「你要去哪兒!?停下……我要你停下啊!」
離去的男子並沒有住腳,他繼續穩步向前,頭也不回地回答:「你已經壞掉了……壞掉的東西,我不需要……從今往後,自己想辦法活下去吧……」
隨著話音落下,讓人喘不過氣的壓迫感逐漸消失了,然而失魂落魄的少女卻久久無法停止哭泣。
時間在日光變換中緩緩流淌,待到藍染已經離去許久,漸漸地,嚶嚶答答的哭喊變成極小的啜泣聲。
天色有些晚了。
差不多到時候了。
哭聲再次戛然而止。
金發少女緩緩抬頭,琥珀色的眼中倒影著一片堅毅決絕。
她穩定了心緒,擦干眼淚,極為痛苦地扶著牆壁站起身,然而還沒能走動一步,就因無力差點癱倒在地。
剎那間,冰冷的大廳之中陡現一道精悍的白色身影,在那柔軟的身軀即將倒下之際,一雙修長有力的手臂從旁而來穩穩將她托住。
「對不起!我來晚了!」藍發青年板著一張臉,頗為不悅地解釋道,「市丸銀好不容易才拖住藍染,一時半會兒不會來找你……還有,他要我轉達你一句話——『雖然用了這種自損的反抗方式,但還是得恭喜你重獲自由,接下來就交給我吧』,就這樣。」
「是嗎,看來我還得抽空……向他道謝呢……」無月皺眉,說話的樣子上氣不接下氣。
「蠢貨!讓你哭得真實一點,沒叫你哭這麼久啊!」葛力姆喬驟然失色,他二話不說就將少女攔腰抱起,強健的雙臂,首次變成一個溫暖而堅實的公主抱。
可惜無月已不能去感應這些。
她靠在青年裸/露的厚實胸膛上艱難地呼吸著,渾身縮成一團,雙手緊緊捂住胸口。
「喂!別睡啊!給老子振作一點!」
金發少女強忍痛苦,一拍手,將逐漸失去協調率而變重的義骸脫下,緊拽著葛力姆喬的衣襟,低聲道:「去……去找,薩爾阿波羅……」
「該死!」藍發青年怒吼一聲,緊抱著女孩立刻響轉閃身。
突然間一道靈壓強襲而來,冰藍色的眼眸之中乍然映照出褐膚髒辮的盲人隊長身影。
「閃開!老子沒空和你玩!」葛力姆喬單手抱著女孩,騰出右手來飛快抓住了豹王的刀柄。
東仙默不作聲,忽然瞬步閃至青年身後,迅速抱起地上的義骸,再次瞬步後移,和對方拉開距離,降落在大廳的角落。
「我會把它放到合適的位置,你抓緊時間帶神奈離開這裡。」
「什麼!?」藍發青年錯愕地睜大眼。
「你放心,我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感覺不到……如果那位大人問起,這也將是我唯一的回答。」
「你以為我會信嗎!?」
「信不信由你。」盲人男子抱著義骸背對他,沉聲說道,「我的確追隨藍染大人,可是我……也必須得償還虧欠神奈的人情……」
說罷,他腳踩瞬步,留下一陣疾風便原地消失。
懷中的人已經呼吸不暢,並開始出現咳嗽的症狀,葛力姆喬一臉凝重,再也顧不得其他,立即響轉起身,飛速趕往八刃的宮殿。
第51章 背叛
薩爾阿波羅的寢殿,坐落在天蓋下方一片遼闊的沙漠上。
因為「陽光」所及之地皆屬藍染的監視範圍,身為科學家的他特意將住處改造成迷宮模樣以掩人耳目。
其中四通八達的小道和無處不在的陷阱,讓其他十刃乃至虛夜宮的主人,都極少踏足。
經過一番治療之後醒來的無月,也順其自然地開始了短暫的寄宿生活。
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爭執當日,藍染所爆發出的靈壓早已告知虛夜宮眾人他們之間的變故。
「神奈大人」身邊的侍女被撤除,宮殿封鎖,並且借由東仙之口表示「神奈無月已經失去用處」。
至此,破面軍團可以不用像以前那樣對她畢恭畢敬。
但基於前些日子以來和她相交不淺的情分,加上藍染從未下達「拘留」「抹殺」「排除」這樣意味明顯的命令,少了上下級的約束,破面們見到無月時,表現得更加熟絡了。
當事人自己也沒料到事態會這樣發展。
自從史塔克睡不著覺,來到薩爾阿波羅這裡拿藥無意撞見她以來,莉莉妮特就天天抱著書往她身邊跑。
一來二去其他人都知道了她在八刃這裡歇腳的事,和她關系要好的數位十刃還每天幾遍探望,原本寧靜的迷宮幾經折騰,被其主人形容為「烏煙瘴氣」。
無月誠惶誠恐地向他致歉,轉頭就和史塔克、葛力姆喬,扎進小房間玩撲克牌去了。
幾天之後,總是不見人影的數位十刃,還有過於熱鬧的八刃宮殿,終於引起了現任虛王的注意。
最近,他常常埋在在實驗室,研究此前去空座町完成偵查任務的烏/魯奇奧拉帶回的影像資料。
黑崎一護的同伴,一位名為井上織姬的女孩,擁有「萬像拒絕」的能力。這仿若侵犯神之領域的力量,讓他非常感興趣。
本來認真投入的思想,被塔樓之下傳來的吵鬧聲影響之後不知道飄到了哪裡。
他皺起眉頭,手指輕輕敲打著椅背,詢問身後的同伴:「他們這是在干什麼?」
「呃……陪神奈玩負重賽跑的游戲……」東仙窘迫地皺起一張臉,「准確來說,是在安慰失戀中的少女……」
藍染神色一凜,「你也在和我開玩笑麼?」
「您多慮了……我只是向您彙報實情而已……經歷了那麼多事,神奈情緒低落,也是情有可原,十刃他們也是為她著想……畢竟這幾個月來朝夕相處,有些交情,實屬正常……」
同伴的解釋讓男子升溫的情緒緩緩冷卻下來,歡快的嬉鬧聲順著風向爬高,一陣陣湧進他的耳朵裡。
不再關注屏幕上橘色長發女孩的身影,他端著新泡的紅茶走到窗邊,半垂著視線,一眼掃過沙漠中奔跑的幾人,俊秀的眉眼露出郁悶不解的神色。
隨著一聲清脆的哨聲響徹天際,樓下准備就緒的賽跑成員背著伙伴,奮力奔向賽道的盡頭。
「各位加油哦!最後一名要喝薩爾阿波羅制造的『神奇飲料』,據說添加了幾十種有助於靈壓穩定和體能強化的營養物質,就是味道不太好!上次喝過的破面兄弟今天還沒下床呢!」
站在原地的銀發青年拍手起哄,絲毫不受到「裁判」身份的影響。
一聽這話,壯漢牙密臉色發青,囑咐背後的烏/魯奇奧拉抓緊,他這就要加速了。
史塔克也不甘示弱,一把將莉莉妮特扛到肩上,腳底生風,眼看就要追上大塊頭牙密。
最遠賽道上,是跑在第一名的藍發青年和黑衣少女。
此次比賽不得使用任何靈力,就是單純的體能較量,加上貓科動物本就擅長奔跑,即便是背著無月,葛力姆喬也動作迅捷、一路飛馳,伴隨著地面飛起的滾滾煙塵,毫無懸念地摘下第一名。
圍觀的十刃開始歡呼。
最終懶散大叔史塔克落敗了,薩爾阿波羅興致勃勃地給他端來「神奇飲料」。
鬧騰的游戲過程被樓上那位大人盡收眼底,可旁人的快樂似乎無法打動他,從開懷大笑的金發少女身上收回視線,他徐徐走進屋內,對身後跟上的東仙淡淡說道:「你不是說她很難過麼?可我看她剛才明明就開心得很……」
褐膚的盲人青年露出毫不知情的委屈模樣,「實在是抱歉,藍染大人……我什麼都看不見……如果神奈真的開心,那大概也歸功於十刃各位,安慰得好……」
虛王聞聲,眼裡的寒意更加洶湧了。
放下茶杯,他坐到座椅上,示意要東仙坐下和他說說話。
樓下的喧鬧聲不絕於耳。
可喧鬧是他們的,和屋內的二人並沒有關系。
藍染凝神,猛然爆發出一陣恐怖駭人的靈壓,海嘯般的衝擊自高塔宣泄而下,致使外面嬉皮笑臉的眾人霎時陷入恐慌之中。
一片死寂過後,他們立刻響轉原地消失。
只剩下喝了飲料體力透支的史塔克,在凌亂的風中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周圍變得異常安靜,紅茶開始變涼,藍染遞給同伴一杯茶之後,滿意地靠在椅背上,思緒沿著縹緲的熱氣無端漫游。
「阿要……你覺得好端端地,為什麼無月要突然和我說那番話呢……」
撫摸著溫熱的杯肚,東仙一陣遲疑,「難道不是……情到深處,難以自持麼?神奈她……也正是少女心性萌動的年紀,和您這樣的男性朝暮相對……有些事,總是,那個……嗯……」
盲人青年用一個意味深長的語氣詞結束了發言,把更深的困惑推向問句的主人。
他看不見任何東西,但能清晰地感覺到藍染正緊緊盯著自己,又馬上婉言道,「雖然您那番言辭的確傷人,但神奈若能因此醒悟,也不失為一件好事……這個年紀的孩子,受了情傷能很快好起來,一段時間不見,他們遇到一些新鮮的人和事,就會忘記……所以您,也不用過於擔憂……」
「哦呀,你很少會這樣說話啊……」藍染微微眯眼,「這難道是在勸我,不要再接近無月麼?」
端著茶杯的青年並沒有喝茶,卻在聽到問句後明顯地咽了咽口水。
「無月從來不會漫無目的地做事……所以在那天離開我之後,她為什麼會住在薩爾阿波羅的宮殿裡呢?」棕發男子低問,傾身向前,手肘擱在膝蓋上,修長的十指從容不迫地交疊在一起。
他盯著東仙,沉聲道:「阿要,你去給她送過點心……應該知道,她在那裡干什麼吧……」
褐色皮膚的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青年緩緩放下茶杯,正襟危坐地回答:「我只知道,她在練字,可能是因為薩爾阿波羅有足夠的工具,才會去他那裡吧……」
這個答案並不能讓藍染滿意,他的表情沉郁可怕,連空氣也跟著冰冷起來。
靈敏的盲人察覺到氣氛改變,深呼吸過後,誠摯而懇切地開口道:「藍染大人,神奈的虛化實驗已經結束了……請您偶爾,也正視一下她,把她當成普通的小孩來看待,讓她也能和其他人一樣,擁有更多像今天這樣簡單快樂的日子吧……」
摯友的聲音帶著微妙的顫抖,似乎有些激動。
話裡的深意讓藍染感到意外,隨後又陷入了更深的惆悵與深思之中。
淡淡的茶香游離在兩人之間,讓安靜到有些詭異的氣氛逐漸柔和下來。
「既然她需要安慰,想盡快走出失戀的陰影……那我也幫她一把……」意味不明的淺笑過後,藍染的視線再次落在前方定格的屏幕上。
橘發的少女眼神堅毅,耳旁別著六瓣雪花形的藍色發卡。
年輕的虛王笑意更深,「如果這種時候能有朋友在身邊,那真是再好不過了……這個女孩有與眾不同的能力,就讓她也來虛圈做客吧,想必無月……也一定很開心……」
松了口氣,東仙心下了然,點頭應聲後離開房間,召集十刃參加緊急會議。
不久之後,為了制造出全新的改造破面,藍染開始崩玉覺醒的研究,並在新的同伴降生之時安排了幾位破面一同見證。
無月是通過小烏知道這些的。
對方來通知葛力姆喬去實驗室,她正在耐心練習書法,忽而聽見暴躁的男人大吼說「這次要和黑崎一護決一死戰」。
「染」字才寫一半,書房被人一腳踹開。
「喂!我要去現世找那個黃毛小子報仇!你有沒有話想對我說,比如,手下留情之類的!?」
看看躊躇滿志的藍眼青年,無月提筆蘸了蘸墨水,「藍染說了,一護正在進行特訓,你現在還少了條胳膊,不一定是他的對手。」
「嘁!你看不起我!?」
「沒有這回事,我只是了解我的朋友而已。況且,男生打架不是很正常嗎?像你這樣找他麻煩的不良青年實在太多了……」
葛力姆喬剛要發作,被一旁經過綠瞳少年按住了肩膀。
「此次前去現世,是為了完成更重要的任務。」烏/魯奇奧拉側目看向寫字的少女,沉聲道,「藍染大人命令我,把那個有著治愈能力的女人帶回來,她對我們的計劃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神奈無月,看來你真的失去利用價值了,藍染大人有了新的女人,就不再需要你。」
少年的聲音和往常一樣沉寂死板,言辭懇切並不像嘲諷。
無月並沒有在意對方提示的重點,所有思考的重心都集中在前半句上。
那個人要把織姬抓到虛圈來,真的是小烏所說的計劃需要麼……如果是需要織姬的治愈之力,那他究竟想治療誰呢……
琥珀色的眸子逐漸望向沉默的藍眼青年,只見他眉宇緊蹙,眼神沉郁的站在第五刃破面身後,一言不發地看著自己。
陡然間,無月心頭一沉。
「葛力姆喬,你抓緊時間去實驗室吧,別讓藍染大人等候太久。牙密的胳膊已經好了,正在醫療室拆線,我去通知他開會。」
留下一句話,體格瘦弱的少年便轉身離去。
明顯帶有威脅的口吻讓青年不便耽誤,他和女孩告別之後,也匆匆趕往那位大人常駐的高塔。
待到腳步聲消失,被墨漬浸染的紙面已經污穢不堪,無月抽起宣紙用力揉成一團,狠狠砸向牆壁。
「哎呀,不要拿我家的東西撒氣,把牆弄髒了怎麼辦,我可最討厭髒東西了……」
迷宮的主人忽然出現,背著雙手徐徐走進屋內,笑意溫柔地打量氣惱中的黑衣少女,「保持平常心啊,丫頭……好不容易在病情惡化之前,故意裝出一副痴情少女的模樣惹得藍染大人厭煩,才迫使他不得近身,換取了絕對安全的治療時間……現在傷口剛剛愈合,被你這樣一折騰,那我們這些天可就白忙一場了,我想,你應該還不想被他發現異常吧……」
見女孩雙手握拳一言不發,粉發青年推了推眼鏡,繼續道,「況且你得相信我的研究成果和技術手段……服藥之後,靈魂腐爛的氣味已經變淡,再加上用了我和葛力姆喬的靈壓線做縫合,傷口也得到控制,你所過之處皆是我和他的靈壓波動,不會引人注目的……」
無月不去看他,沉聲說道:「所以藍染抓來織姬真的和我沒有關系麼?」
「如果你一定要猜測的話……目的可能只有兩個——不是為了治療你,就是為了威脅你……」薩爾阿波羅抱起手臂,目光悠悠,「不過我想,後者原因居多,你可是在他面前表明過弒神決心的人,被他留兩分心眼提防,也不為過吧……」
清秀的眉頭輕輕皺起,無月開始陷入深思,「提防我的人不可能完全相信我……」
「的確如此,藍染或許不知道你的身體情況,但他本來就疑心重,一定會懷疑你說的愛他,其實是別有用心的謊言。」
琥珀色的眼瞳微微凜冽,「可他還是選擇了相信,甚至配合我完成那場戲……說明他在那時並不清楚我欺騙他的目的,但是為了摸清這點,他故意說出那些絕情的話,好讓我放下戒心、露出馬腳,他才方便對症下藥,制定接下來的計劃……」
「你分析的有道理,這種做法的確符合藍染的風格……而且照目前的進度看來,不管他是否清楚你的目的,他都先你一步采取了行動——把井上織姬抓到虛圈,產生對你的制約……」身段優雅的男子忽而曖昧地淺笑一聲,「不過話又說回來,你怎麼就篤定他一定會進入圈套,說出『不愛你』這句話呢?」
無月從沉思中回神,無奈地彎了彎嘴角,看著宣紙上浸染的「藍染」二字輕聲回答:「打算舍棄人性成為神明的家伙,絕不會承認自己有愛的人,因為那等同於承認自己的失敗。傲慢如他,寧可脖頸仰斷,也不可能因為『愛』而向我低頭。他也相信我知道他這點,所以進入圈套,是有且唯一的結果……況且,他要是說愛我,那我們之間……豈不是很難收場?」
薩爾阿波羅眯著眼饒有趣味地看著女孩,金色的眼瞳裡蕩漾著模糊的笑意,「真沒想到,你一個小女孩居然能把藍染大人逼到無路可退,算計到這種程度,不怕他動怒殺了你嗎?」
「怕什麼。」無月微微一笑,「我已經回家見過父母,和他們好好道別了,我人生所有的心願都已肅清,再也沒有可以失去的東西……藍染已經威脅不到我了……」
「可是他現在打算用你的朋友來威脅你。」
「沒關系。一護不會袖手旁觀,而且藍染也沒那麼下作。」
「是麼,不成功便成仁,抱著這樣必死的決心與他博弈,讓我這個旁觀者倒是覺得萬分有趣呢……」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身段優雅的青年再次攏了攏頭發,眼神忽然變得有些玩味,「可是你賭上一切,又是為了什麼呢,僅僅是為了傷害他麼?這未免太不值得了吧?還是說,想讓他真心愛上你?」
聽到問句,窩在椅子裡的少女慢慢直起身,琥珀色的眼中閃爍著幾分狡黠,她倏忽得得意地輕笑一聲,朗聲道:
「開什麼玩笑,都到這一步了,這種小情小愛、私人恩怨根本不配我宏大的格局!」
薩爾阿波羅挑挑眉,強忍住笑意,抬起手做了一個「您請發言」的手勢。
無月忍俊不禁,清脆悅耳的笑聲提醒旁人,想起她不諳世事花季少女的身份。
戛然而止的朗笑之後,她緩緩垂下眼簾,依舊注視著桌面上的寫在宣紙上的名字,輕柔而誠摯地低吟道:
「我想要他領悟一個道理,那就是他本可以擁有他想要的一切……然後,要他親手阻止這所有因他而起的悲劇,創造出一個真正的,全新的世界。」
聲落之時,訝異的神色掠過青年金色的眼瞳。
他久久凝視著書桌前靜靜微笑的少女,深秋的夜晚在他不停變化的眸光之中,變得寧靜而漫長。
現世陽光伊始的翌日,也是在藍染叛離屍魂界的第二個月後,他用崩玉創造出新的改造破面汪達懷斯·馬爾傑拉。
並命令四刃烏/魯奇奧拉,帶領原六刃葛力姆喬、代理六刃露比·安特諾爾、十刃牙密·裡亞爾戈,與汪達懷斯一同入侵現世,完成井上織姬的抓捕任務。
作者有話要說:
想要輕松一點,
卻總覺她在苦中作樂。
第52章 欺瞞
這已經是鳳凰寺初離世當天的事情了。
回到虛夜宮之後,沉浸在悲痛中的少女發現自己呼吸變得急促,胸口也出現了和死亡當時相同的疼痛。
她非常清楚這種感受。
這是去年夏天殺死了初之後,深刻入她骨肉之中的,強烈到足以將靈魂吞噬的空虛感。
也是心靈走向湮滅的預兆。
她站在浴室裡,扯開衣襟,看著自己胸口的正中心,緩緩搖動的一顆還不夠指頭大小的黑點。
原本的皮膚上面並沒有這顆痣。
她緩緩覺察到,這是像征靈魂空虛和不完整的——虛洞。
那個人已經完全消失了,自己所有的執念被肅清,失去信念支撐的她終將和其他魂魄一樣,走上「虛化」這條路。
多麼諷刺啊。
原本在那個夜晚就該結束的旅程,在藍染的操控下繞了一大圈,結果還是回到了什麼都無法改變的起點。
唯一不同的是。
這和當時的寄生實驗沒有關系,而是完全屬於她自身靈魂崩壞的虛化。
身為普通人類的她,沒有可以抑制虛化的能力,這樣下去只有自我滅亡這一個結果。
要繼續沉淪,等到虛洞完全形成後毫無意義地死去,還是要利用接下來僅有的,可以維持自我意志的時間,再去挑戰一下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呢?
答案只有後者。
哪怕是想要弒神的執念,也是可以幫助自己維持心靈、延緩虛化速度的一種手段。
不能完全殺死他,至少要讓他體會一次生生世世都無法釋懷的痛苦。
就像他給她造成的,那種痛苦。
這些身體的變化不能被他知道。
那麼接下來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盡量隱藏因為虛化而產生的,靈魂腐爛的獨特氣息。
做好了一切准備,沉靜整晚之後,第二天一早無月就直奔薩爾阿波羅的宮殿。
在穿過藍染的寢殿,離開好遠之後,她曾在半路上遇見過市丸銀。
狐狸模樣的銀發青年雙手放在袖筒裡,懶洋洋地從她身邊經過,低語道:「小無月,你好像生病了呢……連我都能發現,就不要說瞞過藍染大人了……」
站在陰影中的金發少女想起摯友在臨終前與她提過的,關於市丸銀阻止他帶走她這件事。
無論這個男人是否真心幫助自己,但他對藍染一定不是看上去那樣忠心。
至少絕不像東仙那樣忠心。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市丸銀一定也這樣想,才會提醒她注意身體健康,然後去監控室銷毀了他們兩人在此處相遇的證據。
「好好活下去,無月,因為活著,才有希望。」銀發青年背對她,溫聲道。
少女似有所悟:「要一起,阻止這場悲劇嗎?」
市丸銀沉默了兩秒,用怪異地關西腔笑起來,只回復了她一句——「我負責『殺人』,你負責『誅心』……」
有些話甚至不需要說出口。
通過背影和呼吸就能感覺到對方確切的心意。
這個帶著狐狸一樣奸詐笑容的男人,好像為了這天,也等待得久了。
緊接著無月若無其事地來到粉發青年的住所,提出以自己死亡後的靈體為交換條件,開門見山地請求他制作可以抑制虛化的藥物。
「你的虛化進程我無能為力,所有虛化本質都和自己的意志有關系,旁人無法干涉……我可以想辦法幫你掩蓋氣味……」
雖然早已發現他並不是真心誠服藍染,但這樣輕易就成為「共犯」,無月還是有幾分驚訝。
「謝謝你。」她點頭,又不免疑惑,「你不問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嗎?」
薩爾阿波羅輕輕抬眸看了她一眼,「我是一名科學家,只對研究感興趣,你都已經主動貢獻死神的靈體了,獲得這樣貴重的實驗體的我,還有什麼理由拒絕和質疑呢?」
原來如此。
一切只是遵從他的本心而已。
如果真是這樣瘋狂,反而不用擔心他會否背叛自己了。
「丫頭,給你一句忠告。」
達成交易之後,優雅的研究員開口留住了她。
「無論得了什麼病,保持心情愉快都是有益健康的……去找點喜歡的事情做吧,至少在我開發出藥物之前,你可不要把自己害死……」
他說話時一臉冷淡,卻不妨礙無月聽出他的本意。
「好。」她點點頭,「在那之前我會和藍染保持距離,順便去十刃的宮殿串串門……混雜一些他們的味道,應該有助於隱藏吧?」
「你可以試試。」粉發青年推了推眼鏡,攤手無奈道,「不過說實話,你虛化之後就是我們的同類,根本沒有不利影響……況且我們沒有人類那麼復雜的情感,對你和藍染之間的恩怨也不感興趣……大抵也不會有人多嘴……」
少女一聲淺笑,「我知道了,謝謝你。」
道謝過後她便離開科學家的住所,開始了一段四處游走不常回自己宮殿的閑散日子。
為了保持好心情,她選擇不和藍染較真,表現出一副平靜到仿佛心死的境界。
可這並不是偽裝,她的心的確死了。
虛洞的出現就是一切結束的證明。
如果說除了傷害藍染之外還有其他心願作為支撐的話,那也僅僅只剩她的家人而已。
至少能再見上一面,好好的和他們道別,圓滿她當初因為意外離世而沒能與他們說聲「再見」的遺憾。
在秋季這樣傷感的季節裡誕生,注定會擁有深秋色這樣厚重而又蕭條的人生呢。
她想回家了。
就在生日的時候。
也許那個男人有所察覺,竟主動提出了送她回家的建議。
他不知道幫助她完成心願意味著什麼。
無月陷入了掙扎,但沒有拒絕。
生日前一天夜裡,那個有著湛藍天空般純淨眼眸的青年跳上她的窗台,站在月光中,用一如尋常的煩躁眼神,壓抑住眸底就要滿溢而出的不安和擔憂。
他甚至動粗,想要扯開她的衣襟一探究竟。
看看那鼓動著熾熱心跳的胸腔正中,是否有顆和他腹部一樣深不見底的黑洞。
無月用竭力的反抗把他逼到了真相邊緣,他心知肚明,卻因無力阻止最終憤恨地離開。
月光像寒霜一樣冷。
胸口的虛洞擴大了一點。
無法預知明天的少女將自己接下來的計劃記錄下來,並在生日當天去茶室找藍染的路上,將紙條塞到了擦肩而過的銀發青年手中。
「虛化的速度加快了,我會盡量趕在失去意識之前回來,並且想辦法激怒藍染,讓他在這段時間不再接近我,在那時請你拖住他,我需要在第一時間找到薩爾阿波羅進行治療。」
理解無月的意圖之後,市丸銀在藍染帶著她去現世的的當天,找到葛力姆喬,與他溝通了他們回宮之後的事宜。
得知真相的野豹青年,心情變得極為低沉壓抑,「她不可能騙過藍染。」
「是的,所以她才需要我們。」市丸銀眯眼微笑。
葛力姆喬疑怪地盯著他,「那個變態科學家是為了得到死神靈體做實驗,才決定幫助無月,你又是為了什麼?」
「哦呀哦呀,我可不是為了得到什麼哦……只是單純感覺,我和她志趣相投而已……」
怪異的關西腔透出幾分寒意,市丸銀轉身,臨走時又忽然停下腳步,背對著藍眼青年,用自己都無法確定的困惑語氣對他說:
「或許因為她想報恩吧……對於我曾經出面阻止鳳凰寺初這件事……所以,她也想試著去阻止,總有一天會發生在我身上的『悲劇』……同樣是因為藍染而卷入這場紛爭中我和她呀,面對彼此的磨難,總有一些感同身受的時刻……與其說是我協助她,倒不如說是她在幫助我呢……」
信息量頗大的解答把葛力姆喬丟進了困惑的深潭裡,他最終放棄了思考,也懶得管其他人到底是為何成為「同伴」。
根據無月信中的信息,他提前埋伏在距離第五之塔不遠不近的地點,等待她與藍染的出現。
與此同時,回到家中如願見到父母的金發少女,也感受到了藏在義骸之內的靈體的變化。
了無牽掛的靈魂開始失去最後的支撐,盡管很想留下陪陪家人,但為了避免藍染發現躲在義骸中的自己正在虛化,她終究還是選擇了提前離開。
知道他們沒事,她就放心了。
可以毫無顧忌地,頭也不回地,踏上自己選擇的路。
站在黑腔裡她向父母深深鞠了一躬,在心底默念著沒能說出口的感謝:
「一直以來都辛苦你們了。」
少女轉身往虛夜宮的方向走,虛洞的存在感變得真實而可怕,開始壓迫她的呼吸。
幸好有義骸的遮掩,以至於藍染從外表上無法看出她靈體的端倪。
意識逐漸變得模糊。
那個男人失去耐性想與她把話說清楚了。
她強打起精神,提醒自己現在必須毀掉他的期望。
「你愛我嗎?」
面對這溫柔的逼問,他露出了異常掙扎的痛苦神色。
從他褐色的眼眸中,無月看見了曾經被她忽略的事實。
在那個燈火闌珊的夏日祭夜晚,藍染拉著她的手,借著游戲的名義,忐忑不安地向她傾訴過的真心話。
「無月,我對你啊……有很高,很高的期待,所以我無法接受你被那些膚淺的問題束縛……我眼中的你,和其他女人不一樣,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樣……」
「無月,就是你現在展現出的,那種絕望而堅毅的神情,證明你,絕不會因為我說的話而神思困惑,也不會因為我做的事而心智動搖……」
「這才是,我心目中的你。」
「不曾有過一絲污濁和茫然的眼,連虛都無法侵蝕的仿若透明般,難以碰觸的心靈,還有帶著必死的信念與我交鋒,無論如何都不肯退卻的勇氣……」
「我想要的,永遠只有這樣的你。」
誠如他所言,他曾經的確那樣懇切地請求過她,甚至用復雜的詞句將他暴露出的真心層層掩飾。
而在此之後,無月就已經明白了。
藍染需要的不是她,而是一個可以與他比肩、與他抗衡,在他的試探中永遠保持自我,赤誠而強大到足以去理解他每步動向的對手。
所以才會在當天被她痛罵之後非但不生氣,還肯定她做得好。
因為他認定自己具有成為他「對手」的潛質。
如果游戲不結束的話,無月本可以與他拉扯得更久一點,可以讓他在這場心與心的對決之中獲得更多滿足和愉悅。
只可惜造化弄人。
他偏偏要默許東仙的行為,再一次將那個少年從她身邊奪走。
本來在初的影響下,無月都已經打算原諒。可這擊潰她靈魂的最後一刀,終於徹底把她逼到了他的對立面。
我還沒有堅強到,可以淡然地面對所有失去。
也請你好好感受一下,你給他人帶來的痛苦吧——那些你想要得到的,我偏偏要毀掉。
無月最終選擇扮演一位比雛森桃還要令他矛盾的女性,用最瘋狂的一面叫囂著他最為不恥的愛情。
「我就是一個無法秉持初心、也會隨波逐流的普通人,不要對我抱有過高的期待,天真犯錯的人也是你,失望受傷的人也是你」,她用自己大哭的行為向他詮釋了這句潛台詞。
藍染眼底的顏色也逐漸崩壞了。
看著他強裝鎮定的痛苦神情,痛哭流涕的金發少女,內心卻是一陣釋然。
或許,當時的藍染真的痛苦過。
因為那一天,他甚至連她的名字都叫不出口。
可是比起他給眾人造成的傷害,這樣的痛苦,根本不值一提。
他斷絕了與她的一切,拂袖而去。
潛伏已久的葛力姆喬及時現身,像撿起一只落地的風箏似的將無月帶走。
被藍染異樣靈壓驚動的東仙隊長也趕來此處,然而背負著殺人罪孽,又被金發少女寬容原諒的他,不能允許自己再一次做出傷害她的事。
就這樣被藍染大人舍棄也好,至少讓她在生命的最後,擁有一段不再被愛恨支配的,隨心所欲的日子吧……
基於愧疚和成全的心理,盲人青年選擇了「袖手旁觀」。
盡管嗅覺靈敏的他早已感覺到了,浸染在空氣中,那一絲靈魂腐化的味道。
當天,迷宮一樣機關重重、變幻莫測的八刃宮殿,在原六刃葛力姆喬踏入領域之時,所有牆面陷阱瘋狂轉變,變成一條暢通無阻的大道,直通薩爾阿波羅最為隱蔽的治療場所。
他已經換了一身裝備,戴著口罩和手套,站在醫務室裡一臉嫌棄地看著藍豹青年,「來不及了,直接做手術吧!」
話音落下之時,金發少女陡然一陣干嘔,大量的白色物體從她口中湧動而出,活體一般爬向她的臉部。
粉發青年當機立斷,一把抓住快要蓄積成面具的物質,從無月臉頰狠狠撕下,並在摧毀之後,拿出一針試劑,刺進她的脖頸之中。
「現在我要進行虛殼清除和虛洞的縫合控制,葛力姆喬,把你的靈壓割舍一部分給我,我需要制成靈壓線,把她虛洞的邊緣固定起來,防止繼續擴散。」
為了能保住無月,藍發青年沒有反駁,按照科學家的指示完成了具像化靈壓的割舍,然後默默在手術室外等待。
失去的靈壓再去外面捕捉幾只強大的虛類補充就可以了,無論她需要多少,他都可以給。
而此時在在手術中的薩爾阿波羅,發現了超出自己計劃之外的狀況。
雖然無月沒有靈力,但她靈魂本身強硬異常,葛力姆喬的部分靈壓根本穩定不了虛洞侵蝕和擴張的情況。
無奈之下,他只好犧牲了自己的靈壓,與同伴的奉出相結合,制成更為結實的靈壓線,把無月產生的虛殼清除之後,用手術線將所有傷口仔仔細細地縫合起來。
既能掩藏氣息,又能穩定虛化情況,一舉兩得。
他高興地摸著頭發,對自己新開發的治療技術感到非常滿意。
半天之後,接受了手術的金發少女從麻醉中清醒過來。
看著滿身大大小小的縫合痕跡,明白自己剛剛經歷了一場死裡逃生。
她還能感覺到纏繞在身邊的兩種靈壓。
一個溫柔且傲慢,透著難以捉摸的疏離感,還有一個狂躁又謹慎,像極了一只炸毛的貓咪,讓人好想抱抱它,把它松鼠尾巴一樣炸起的毛發梳理柔順。
她的確是那樣做了。
伸出手來,輕緩地摸了摸伏在自己床邊的青年那一頭冰藍色的碎發。
酣睡的男子猛然起身,凶狠的神情在與少女對視之後霎時柔軟下來。
「你回來了?」他詫異地問。
「是。」看著那雙澄澈如空的湛藍雙眸,無月微笑起來,帶著幾分疲憊,卻又異常輕松地對他說——
「我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對初離開之後的時間段進行了細節和伏筆補充,把無月回家之後和母親模棱兩可的對話做了解釋,也就是她所謂的同伴,和正在路上的危險的事情。還有市丸銀,薩爾阿波羅,東仙要,成為她同伴的心理和緣由。
算是一個總結和過渡的章節。
那麼接下來織姬要來虛圈了,一護要來解救公主,按照死神原始世界觀和時間線而言,這一切馬上就要結束了。
嗯,那兩個人,終於也要做個了結了。
第53章 袒露
被小烏通知去實驗室之後,葛力姆喬大約過了半天的時間才回來。
從他那裡,無月得知了烏/魯奇奧拉用一護等人的性命威脅織姬,並給了她隱身手環,要她在一天時間內和一個人道別之後,再來虛圈的事。
如此玩弄人心的做法,是為了給屍魂界還有一護他們造成織姬是自願來到虛圈的假像。
確實很有藍染的風格。
暴躁青年還告訴她自己差點殺了黑崎一護,結果又被一個戴著面具的平頭黃毛攔下,這個讓他相當不愉快的收尾過程。
無月細細聽著,目光穿過青年絮絮叨叨的低語,落在他小麥色皮膚和凌亂的傷疤上。
還好。他雖然傷痕累累,但也生龍活虎。
相比起他,被暴揍一頓的一護可能情況更糟。
不過無月來不及擔心這些,她陷入沉思,開始盤算這裡藍染接下來可能的舉措。
前兩天市丸銀過來打牌時,無意間提起過,藍染已經完成了崩玉的初步覺醒實驗,也造出了具有能夠封印流刃若火特殊能力的破面汪達懷斯。必要條件達成了,他打算出其不意,將攻打現世的計劃提前,讓屍魂界那群人措手不及。
雖然具體日期尚未確定,但可以肯定的是,結束這一切的日子,已經近在眼前了。
想到這些,無月突然有些釋然,仿佛卸下重擔似的嘆息一聲。
交代完事情經過,葛力姆喬跳到外面沙地上曬太陽。他將一只胳膊懶懶枕在腦後,翹著二郎腿,躺在被日光溫暖的白金色軟沙上,靜靜閉上眼睛。
為了行動方便薩爾阿波羅送過他義肢,不過他顯然不喜歡,除了需要照顧無月的情況下使用過之後,日常從來沒有裝戴過。
書房裡的金發少女默不作聲地眺望著他。
在明媚的陽光悄然爬上她的腳掌時,又毫無征兆地,被轉移了注意力。
有潔癖的科學家把宮殿打掃的一塵不染,以至於她習慣在這裡赤腳走動。如此以來,陽光接近她的第一刻,她便陷入了久違的,虛假的溫暖之中。
她清楚地記得這人造天蓋是為了什麼而存在的。
曾經捧著那個人俊秀的面頰,與他貼著額頭說話的畫面,猛然間侵占腦海。
他皮膚的觸感,揉碎在發絲間若有若無的香味,擁抱她身體時謹慎而堅定的臂彎力度,還有那低沉嗓音中時常難以掩蓋的燦爛笑意。
所有從他那裡感受到的一切,遽然清晰如昨,像揮不散的夢魘一般,久久將她籠罩。
怎麼突然間懷念起這些虛假的東西了,難道我也開始變老了麼?
她懊惱地揉了揉額頭,把桌前亂七八糟的書法成品推向一邊。
不該出現的回憶擾亂了原本靜若死水的心境,也許是感受到她少見的心意,當天晚上,藍染竟主動走進她的夢中。
那是個四月初春的晴朗天氣,台上的藍染隊長細心講解著習字要點,無月在他低沉的嗓音和溫暖的教室裡昏昏欲睡。
就在即將熟睡之時,頭頂被人輕輕敲打了兩下。她猛然睜開眼,看見英俊的棕發男子用沉靜溫柔的視線打量著她。
「抱歉,打擾到你休息了……」他若有若無地笑起來,抬起手,輕撫上她的臉頰。
在那微涼的指腹觸摸到肌膚之時,無月眼中的畫面開始變化。
素色的陽光逐漸灰暗,化作一片清冷的銀色月光。教室裡寫字的同學也逐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她入睡前看到的沙發桌椅。
藍染的眼鏡也不見了,他身上的白色隊長羽織幻化成窄袖的虛夜宮裝。
空氣裡浸潤著薩爾阿波羅宮殿特有的藥水味道,指尖傳遞到臉頰的溫度清晰而真實。
「無月,見不到我的這些日子,你有沒有想我……」
他俯身而下,用額頭抵住她的額頭,輕聲細語時,溫熱的呼吸在兩人唇畔游離。
這不是夢。
女孩後知後覺,渙散的瞳孔猛然聚焦。
「別碰我!」她大喊一聲,用力將藍染推開,卻在起身欲退之時,被一個更為親密緊實的擁抱淹沒。
雙臂被牢牢禁錮在身側,讓她做不了任何反抗,貼合在一起的脖頸和胸腔逐漸交換著彼此的脈搏與體溫,好像要通過每個同步的呼吸,把這些天沒有說出口的心事一一傳達。
「無月,你生病了……」
琥珀色的眼眸乍然顫動,「你說什麼!?」
「虛化實驗我研究了多少年,為何你會天真地認為,僅憑混雜氣息和使用藥物,就可以瞞過我呢……」男子的聲音含糊不清,仿佛害怕她從身邊逃走一樣,交疊的手臂繼續收緊了些。
掙扎變得毫無意義,被緊摟住的後腰都隱隱作痛,辨別出他身上纏繞著的清酒氣息,無月越發氣惱,「你喝酒了?」
「放心,是不足以醉倒的量。」
「混蛋!誰關心你醉不醉!我是在罵你這種喝了酒還大半夜偷偷溜進女生臥室的無恥行為!你到底在想什麼呀!?」
「哦呀,我只是想和你說說話而已……你才是,小小年紀,到底在想什麼呀……」
「閉嘴!我不想和你叨扯這些!放開我!」
藍染倏忽輕笑一聲,果真松開手。
但他只是不想抱得太緊讓她難受而已,一雙手掌十指交扣,懶懶貼在她的腰肢上。
距離稍許拉開,無月仍然氣得皺眉,「把手放開再說話!」
「好吧,既然你如此不樂意……」男子無奈淺笑,松開手,默然垂頭坐在床邊。
無月謹慎地退到床頭,沉聲問道,「說,找我有什麼事。」
「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只是想見你而已……」藍染側目,褐色眼眸鎖定女孩惱怒中突變尷尬的臉孔,一抹淺笑悄然浮現在他的唇邊。
「因為你不願在病重時看到我,所以我等到現在……情況穩定了許多,我想應該可以來見你……這些天,我想通了很多問題,也有很多話,想對你說……」
夢囈般的話語輕柔得讓人快要分不清夢境和現實,無月伸手,抵住他緩緩靠近的胸膛,低問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在鳳凰寺死後,遇見你給史塔克他們講故事時,我就非常清楚你當前的情況了……」
「竟然在那種時候你就……」
「是啊……」藍染一聲感嘆,突然握住抵在胸前的手掌,並在對方撤回之時抓握得更緊。
「你好奇為什麼我在那時就看出來了麼?」他輕微一眨眼,抬眸的瞬間,眼底輕燃起與他沉靜的姿態極不相符的熱切,「無月,因為我對你的關注,要遠遠超出你的想像。」
或許他在說真心話。
空氣仿佛要綻放出燃燒的火花。
「今夜有些冷,你穿好衣服,我們一起去散步……」男子溫聲道,松開手,留下一個落寞的笑容後,起身向門外走去。
看來他真的有很多話想說。
但無月並不打算理會,「陪你散步可以,但你要給一個可以說服我的理由。」
修長的身形頓然止步,藍染回身,平靜微笑著向她解釋,「那我們就從現在開始把話說清楚吧……你應該知道,井上織姬明日就會來到虛圈,黑崎一護定會馬上趕來救她……而屍魂界也不會坐視不理,因為他們也需要她身上特殊的力量……」
「所以呢?」白皙的腳掌落地,無月站在床前漠然打量著他。
男子輕笑,「所以,在他們派出隊長來虛圈營救的時候,我會關閉所有黑腔,並率領阿銀和阿要,還有排名前三的十刃,進攻空座町。」
把前來營救的隊長和一護困在虛圈,分散敵對勢力,趁眾人始料未及之時展開計劃,好一招釜底抽薪。
理解對方的意圖之後,無月一陣愕然。
「無月,把我全部的計劃告訴你,是我對你的誠意,你明白我的意思了麼?」
推開門,一身白衣的男人背對著她,站在走廊湧進的冷風中平靜地說:
「我們誰也不知道,那天過後會是怎樣的結果,我很想信誓旦旦地說我一定會成功,可是因為你……讓我察覺到可能會有意外出現……既然如此,為了在意外發生之前不留遺憾,就請你把這晚的時間都贈予我吧……這可能是,我們可以坦誠相待的,最後的機會了……」
熟悉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夜風盤旋著闖入屋內,無月在寒意中慢慢清醒,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一遭成敗難料、生死未蔔,倘若無法再見,就在今晚為我們之間的一切提前畫上句點。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沒有理由不去接招。畢竟,為了「結束」這一天。
我也等待的久了。
離開宮殿時夜色正濃,走到外面的拱橋上,看見夜空下那個人正靠在欄杆旁等她。
見面時誰也沒有說話。
藍染轉身往虛夜宮外的方向走,無月打了個哈欠,靜靜跟在他身後。
一前一後、沉默不言的二人,就像上演在黑白世界裡的一出啞劇,所有內心的思量,只能通過彼此的動作與眼神去解讀。
來到一處遼闊平坦的沙地上,白銀色的月光如同薄霜,清脆地碎裂在兩人前行的路途中。
「你還記得,用靈子聚集在腳下,踩在空中的感覺嗎?」
眺望著遠方的男人找到搭腔的話題,忽然笑道,「很久以前你就會這樣做了,就在不動神川刺穿我胸口的那天……你站在瓢潑大雨中,把前來支援的隊長一個個擊潰……天上的烏雲,落在我臉上的雨水,還有意氣風發的你,那天我所看到的,是異常浩瀚而壯烈的景觀……直到現在,我也時常憶起……」
盯著自己的腳尖走路的女孩,似乎不願提起這些,只是漠然回復,「因為捅了你一刀所以印像深刻吧……過了這麼久,你的傷口應該愈合到連疤痕都沒有,再來提這些有什麼意義呢……」
「但是,身體的傷口可以愈合,心靈的傷痛,卻只會泛濫。」藍染輕聲感嘆著,沉寂的眼神染上不易察覺的哀愁。
無月冷笑,「但願這句話,不是在說你自己。」
話題開始發生轉移。
在這個安寧的深夜之中,兩人終於走到了許久以來都不願直面的真相門口。
「無月,那天你對我的提問,我也想知道答案。」
「什麼提問。」
「你愛我麼?」藍染微微凝眸,眼底仿佛仿佛飄落著深冬的鵝毛大雪,冷寂又寒涼。
腦中瘋狂揣摩著這個問題的意圖,少女回應他的目光,卻久久不願開口。
得不到回答的男人啞然失笑,站在蒼白的月色下,連同笑容也變得蒼白無力。
「既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那我們就來試試其他的吧……」他寡淡短促地笑了聲,低著頭,向女孩走近。
「藍染沒有大吼大叫,所以他不會生氣,藍染沒有痛哭流涕,所以他不會悲傷……無月,你難道也和他人一樣,如此看待我麼?」
碰到他的眼神,女孩的身子掠過一絲驚恐的顫栗。
她倉惶地後退兩步。
這個動作驚醒了藍染,他猛然停止腳步,抬起眼簾,用一種極其無奈而痛苦的神色注視著她。
「不是我沒有這些情緒,只是我決定舍棄而已……把自己關在寢殿裡幾天幾夜不出門的時候,沒有人知道,我的內心究竟是泰然處之,還是早已潰不成軍……」
痛苦的眼色和掙扎的話語。
是他在敞開心扉向她傾訴的證據。
可面對這前所未有的第一次,無月只能保持沉默,不想因為自己無意地搭話,被他拉入這精心布置的,語言的陷阱之中。
大地蒼涼。
藍染的身形姿勢依然優雅而極具風度,可那深邃的褐色眼瞳,在女孩接二連三的冷漠回應中,逐漸黯然失色。
「無月,我究竟愛你與否,難道你真的感覺不到麼?」
竭力穩定著聲調,從薄唇之間溫柔擠出的這發自肺腑的問句,好像已經把答案悄然埋在了題目當中。
高傲的男子終於露出了幾分受傷的委屈,他深吸一口氣,坦言道:
「只是我不能說出口而已啊……僅僅只是『愛』又能怎樣呢……它能否定我曾經多次傷害你的事實嗎?它能改變我們之間既定的悲劇,讓你與我不計前嫌、白頭偕老嗎?我們都清楚這絕不會發生,這種事光是想想就覺得可笑,對嗎?」
「既然說出這句話也什麼都改變不了,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讓它存在……與其讓你因為對怨恨的人產生愛意而左右為難、痛苦不已,還不如讓你怨恨得更加單純徹底,反而能給你些許輕松……」
「我一直盡力避免這回事,你還要故意逼我走上這條路……那天我如你所願,明知是做戲,還是給了讓你滿意的反應,但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因為我想讓你明白我的憤怒……我並不是氣你隱瞞虛化的真相,也不是氣你寧可去找別人治療也不願相信我會保護你,甚至不是氣你抱著自毀的態度也要與我分道揚鑣的決心,而我只是氣……你說的『我愛你』,其實是假的……」
琥珀色的眼眸裡陡然驚起了波瀾。
風聲哀切,仿佛在回應誰內心的呼喊。
「無月,世界上有那麼多謊言,你卻偏偏選擇這一個……這惡毒而甜蜜的謊言,即便是我,也難以承受啊……」
長篇大論之後,藍染都要笑出聲了,可那恍惚泛起月光的哀愁的瞳孔,又好像載著初冬水面凝成的薄冰,閃爍著朦朧透明的易碎感。
讓人禁不住產生一種。
他就要落淚的錯覺。
「無月,說點什麼吧……」他淺淡微笑著,踩著月華與風聲靠近,「我感覺……我就快要放棄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他不是無動於衷。
他只是詞不達意。
第54章 弱點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而是愛到痴迷,卻不能說我愛你。
明明是個悲傷的話題,可是無月忍不住。
總感覺……有點好笑,是怎麼回事……
藍染所說的話並非難以理解,只是和平常一樣,層層掩飾,用很多的論據證明,卻又偏偏不肯明確那個唯一的論點。
一直以來好像都是這樣吧。
站在天平兩端、代表不同立場的兩個人,總是無法准確,也不能准確的表達出自己的心意。
害怕真心被對方利用,變成傷害自己的武器,又害怕遮掩太多,讓對方誤會原本純粹的好意。
互相揣摩對方的真實意圖,互相壓制,用這種方式證明自己更勝一籌。
每次對話都要小心翼翼,該透露的、該隱瞞的,可以相信的、存在懷疑的,逼迫對方在這所有雜糅成一團的信息中找出最合理的一部分。
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做呢。
能毫無顧忌地坦誠相見,該多好啊。
那就想辦法,創造一個這樣的機會,把整顆心敞開來給對方看。
總有人需要邁出第一步。
猛然間,無月就沒了繼續折騰的念頭,她看了看努力維持傷感狀態的藍染,終於忍俊不禁。
「夠了夠了,你不要這樣……這種任人宰割的柔弱眼神,還有這種謊言,根本不適合你……就……就有點惡心,而且,還挺好笑的……快點正常起來,不然我真的要要嘲笑你了……」
看著女孩努力憋住笑意,捂著半張臉,盡量不與自己對視的「痛苦」模樣,藍染冷哼一聲,斂去殘存在眼底最後一抹悲愴,眼簾半垂著,下頜微微揚起,儼然一副孤高君主的既視感。
這種感覺已經久違了。
然而無月卻始終認為,這才是最適合他去顯露的表情。
原來他當時是這樣的心情啊。
有點生氣、無奈,渾身上下無所適從,甚至感到荒謬可笑,但又必須得忍住笑意演下去的,那種撓心窩的難受。
「看來你已經體會到我當時的感受了。」藍染走到她身邊,慵懶的神情中透著晨風似的灑脫自在。
「是的。」無月抬頭看他,笑得滿臉燦爛,「我和你,果然不適合這種氣氛……」
「的確如此,適合我們的氣氛,只有針鋒相對,而不是悲痛欲絕。」藍染半垂著眼簾,說話的聲音平靜干脆,「我們的處境注定我們不能被兒女情長絆住腳跟,把這種不能存在的東西強行拿來論述,只會讓我們淪為彼此眼中的笑話。」
讀懂了他的意思,無月開始為原先的計劃感到可笑。
想必他眼中的自己已經淪為笑話了吧。
口口聲聲叫囂著弒殺「神明」,結果所有一切「神明」都了如指掌。
還真是讓人感到挫敗。
要不就這樣放棄吧,放棄可比努力來得舒服多了。
她心裡思緒萬千,出口的只有一句無關緊要的感慨,「突然就感覺沒意思了呢,像這樣和你拉扯下去。」
藍染不禁挑眉,眼神困惑,「為什麼。」
「因為沒有勝算啊……不管做什麼都能被你看透,就像用『愛』來試探你一樣,其實是你假裝入套,讓我感覺自己好像贏了……」
看著女孩無奈又窘迫的笑顏,他猶豫了兩秒,忽然問,「知道我被騙的時候,你開心嗎?」
「當然開心,擺你一道多難得啊……」
一抹清淺的笑意緩緩浮現在男人褐色的眼眸中,「這不就有意思了麼?」
無月的腦中突兀的空白了一塊,「你說什麼?」
「我說……我只是順應你的心意,哄你開心而已……」
女孩神色不悅,「難道不是在凸顯你掌控一切的傲慢,和總是能准確壓制我想法的優越感嗎?」
「哦呀,看來是我沒能及時說明,讓你產生誤會了……」
藍染感嘆,注視著她,耐心又認真地解釋:
「這不是為了證明什麼傲慢、優越,我也沒有刻意去揣摩你的心理、壓制你的想法……只是,你的一舉一動都能引起我的注意,讓我控制不住地,想要更加完整地了解你……」
氣氛發生了微妙的轉變。
無月在內心反復研讀著他的話。
可就像「狼來了」的故事,總是說謊的孩子哪怕最後說了真話,也讓人無法相信。
反復的試探,早已把信任消耗殆盡。
剩下那些苟延殘喘的,無非是堅持到這一步也無法輕易停止,必須要親眼見證結局的行動慣性而已。
她只當這是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原來是這樣啊……那你現在了解我了麼?」
藍染微微垂眸,流露出惋惜和哀傷的神色,「我非常了解你,所以清楚地知道……我已經留不住你了……」
寂靜的夜空中回響著男子的低語。
「虛化並不可怕,死亡也不是終點。我可以用斬魄刀將你淨化送入屍魂界,等我達成目標之後,依然可以找到你……」
低沉的嗓音糾纏著復雜難辨的情緒,他忽而失笑,背對著皎潔月光,面向踩踏著自己影子的黑衣少女,無奈道:
「可這樣做能有什麼意義呢……無非是多出一個生命的輪回,但阻隔在你我之間的傷痛,半分都不會減少……
「我想要的,是全新的開始……
「結束那些渾濁不堪的過往,放下所有壓抑到難以喘息的仇恨,可以干干淨淨重頭再來的,那種全新的開始……」
事情朝著從未預料過的方向發展了。
那張與謊言為伴的嘴唇吐出來的真實,真的值得相信麼。
無月不再看他,低頭陷入深思。
感覺到她的困擾,藍染繼續剖析兩人的內心。
「你根本不想阻止虛化,不想被我發現之後得到拯救,因為你已經打算舍棄這條命……而我,也會尊重你的意願……」
琥珀色的眼微微上抬了一些。
原來他都知道。
真的是……很沒意思呢……
「這些天我想明白了……如果繼續爭鬥下去,只能給你帶來痛苦的話,我們,就在這裡停下吧……」英俊的男人輕聲感嘆著,「就這樣虛化,開始喪失理智,被吞噬,或者吞噬別人,當時間足夠漫長,當你的記憶和感受被淡化直到再也無法復原……在那時,會有死神找到你,拯救你,幫助你開啟新的人生……我會在一個新的世界裡等待著,千年萬年,直到你再次成為你,而我也可以堂堂正正與你相遇的那天。」
此等言辭,懇切誠摯得堪比情話。
這可惜受夠了他花言巧語的金發少女,內心毫無波瀾,甚至還有點氣惱:
該死,他把我唯一的希望都拿走了。
「藍染,我是上輩子欠你的麼,我已經做好赴死的准備了,你怎麼還不放過我?你不覺得自己這種追到下輩子還要死纏爛打的行為真的很猥瑣嗎!?」
女孩少見的暴躁起來,藍染竟訝異了片刻。
上次見她這般惱怒,還是在屍魂界的時候吧……
雖然來到虛圈之後她的行為性格變得很奇怪,不過幸好,在這種關鍵時刻,還是回到了最初讓他傾心的樣子。
「我也不想死纏爛打,可我沒有選擇啊……」男子的神情和聲音一同柔軟下來。
他輕踩著月光上前一步,彎下腰來,平視著她,悠然笑道,「我陷入了一場今生無法斷絕的單相思裡……我想知道,如果沒有任何糾葛仇怨,下輩子,你是否願意為這份單相思,畫上圓滿的句號。」
清冷的月光,干燥的沙礫,四散的骨骸,無盡的涼風,還有遠處看不清全貌的城堡。
這裡的景色一點也不美。
他輕聲允諾:「如若在那時,依舊難以成全,我將徹底放手,我甚至可以不再出現……我向你承諾。」
誠懇而直白的表述,在無垠的夜空裡聲聲回響,無月的大腦和耳朵被他的話語塞得滿滿當當,根本無處可逃。
他這是……單戀我的,意思麼?
「為什麼要突然承認這些……這和承認你的失敗,沒有區別吧……難道是因為喝了酒,腦子不清醒?話說,你今晚格外話多呢……」女孩悶哼兩句,立刻走遠幾步,回避與他的眼神接觸。
「事到如今,那些無聊的尊嚴成敗,還有意義麼?」藍染淺笑,跟上對方的腳步,走在她身邊,低著頭說,「無月,關於推翻屍魂界我一步也不會退讓,但是關於你……我可以低頭、認輸,可以把照顧你的情緒優先於任何事……」
「你別說了,你今晚不太對勁……造個靈子平面去天上吹吹風吧,那樣你可能會清醒得快點……」
「無月,你這樣逃避,會讓我懷疑你是否產生了動搖……」
「是是,您說的對,我動搖得很,我心裡風起雲湧、山崩地裂……」
明知她這是敷衍的反諷,明知她可能已在安排下一步計劃,可這嫌意十足卻又乖巧服軟的口吻,實在是難得。
藍染有些難以自持的高興。
他突然瞬步閃身到女孩前方,攔住她疾走的步伐,在她疑惑的眼神裡探出手,像位長者安慰後輩似的,摸了摸她的頭。
時間似乎在一瞬間靜止了。
今天夜裡外出,無月沒有打理頭發,金色的長發像柔軟的綢緞一樣,隨意地披散開來。
月光如雨,帶著冬季特有的砂質感和涼意,流淌在她的肩頭發梢,仿佛被一層銀白柔光靜靜包裹著,讓她看上去,比日常束著高馬尾的瀟灑形像要溫婉和順了許多。
以前的藍染,也時常盯著她看。
但那時只是關注掩藏在她微小表情之下的各種心思,並沒有仔細注意過她的五官容顏。
寂靜無聲的此時此刻,他突然發現自己無法移開視線。
在女孩企圖逃離之時,他的手掌靈敏地順著發絲下移至她的後頸,修長的手指帶著一股柔軟的強勢,緩緩按壓住她的脖根,逼迫她停留在原地,只能揚起臉龐對他對視。
他靜靜凝望著,沉靜的視線和月光一同細細勾勒著她的面容。
以前怎麼沒有注意到呢。
如同凝結了時光的琥珀一樣,流動著溫暖光澤的清澈眼瞳。
大概是因為睫毛的緣故,才會在她倔強的眼神裡,偶爾露出讓人難以招架的無辜感。
白皙柔嫩的臉蛋,讓他回想起在屍魂界時愛吃的嫩豆腐。
陡然間,好想輕輕地咬她一口。
這真是奇怪的想法。
藍染輕笑一聲,在心底詫異不已。
淺褐色的目光繼續下移著,最後落到少女緊閉的嘴唇上。
一陣從未有過的混亂驟然侵占腦海,他的手掌情不自禁地撩開她臉旁的碎發,將她小巧玲瓏的面頰輕輕捧到掌心之中。
手指穿插在凌亂的長發間,呼吸在夜風中變得急促,月光跳躍在胸口上,把一陣陣顫不可聞的心跳變得清晰可視。
「無月……」
拇指溫柔摩挲著細軟的臉頰,他用含糊不清的視線與嗓音輕喚她的名字。
明明是沒有必要的呼喚。
卻包含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沉重真實的心意。
少女的眼神依舊清透明淨,困惑至極甚至還有些不解風情。
她遽然蹙眉,「你在想什麼?」
靠近中的姿勢尷尬地止住,男子眼底起伏的熱意忽然被冷風吹散。
他沒有松開手,只是意味不明地望著她,笑答:「吻你。」
第55章 真心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樹與樹的距離,而是同根生長的樹枝,卻無法在風中相依;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樹枝無法相依,而是相互了望的星星,卻沒有交彙的軌跡。
月光清冷。
無月清楚地記得在說出「吻你」之後,那個男人,忽然綻放了一臉壞心而燦爛的笑容。
「其實我們之間的氣氛除了針鋒相對、劍拔弩張之外,還有一種,也異常合適……那就是,曖昧。」
說到這個詞,他好像都有些難為情了,拘謹地把視線轉向了別處。
幸好沒有當真,也沒有表現出「害羞臉紅」這種可以被他當做把柄用來挖苦的神態。
對於自己的鎮靜,無月非常滿意。
她也不想繼續無謂的糾纏,用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告訴他准備回去了。
那時的藍染,難得笑得爽朗又輕松。
他放慢了步伐,走在她身旁,感嘆道:
「好想變成一本書啊……
「在裡面記錄下我的生平事跡、性格喜好、心理思想,所有和我相關的一切,然後擺在你面前任你翻閱……雖然大部分都是陰暗晦澀的內容,讓你心情郁結……但我仍然希望,你可以讀完這些難懂的情節看到最後……不僅僅是陰暗面,我也想請你,再多花點時間,了解一下我的優點……好麼?」
話音落下之時,空氣微妙的停滯兩秒。
男子的神態赤誠而懇切。
退讓的語氣配合著雲淡風輕的微笑,在黑白兩色的背景之中,糾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傷感,比先前偽裝出的支離破碎的樣子,更讓人感到難受。
他是認真的。
果然還是用真心回應真心,才顯得更有誠意吧……
無月想。
「不用變成書也可以啊,因為我早就把你看完了,也看懂了。」
她忽而淡然一笑,在對方逐漸變深的眼色中繼續說道:「為什麼露出那種表情,你不是一直很想找到一個讀懂你、理解你的人嗎?不就是為此才對我抱有期待、把我留在身邊嗎?就算得到了最想要的東西,也無法坦率地笑出來,你果然是這種矛盾的性格呢……」
無聲的嘆息侵入到寒冷的空氣中。
女孩的思緒走入回憶的陷阱。
重逢那天起,她便能感受到潛藏在藍染心中反復無常的矛盾。
明明選擇了違背世人的道路,卻又不能做到完全的冷血無情,連動手殺人時都要預留慈悲。
明明已將對她的情意扼殺在搖籃裡,可以就此斷絕來往,卻因為耐不住孤獨,在她復活之後,以「約定」為由將她來到虛圈並刻意補償。
一再強調想成為神明的決心,卻又偏偏難以舍棄人類的感情需求。
夏日祭那晚開始,三番五次的翻臉與道歉,越來越無法表裡如一的言行和舉止。
這實在是矛盾。
還是足以害死他自己的那種程度。
藍染一定清楚這點,但他沒有阻止自己。
是他不想嗎?
不對。
是他也阻止不了。
改變自己實在過於困難,所以他才會那樣渴求一個理解他的人。
因為理解,才能接受,或者阻止。
藍染不需要被他人接受,因此他真正想要的……從未有過的失敗,以及那個在他落入深淵之前,伸手將他制止的人。
可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無論是發生在他身上的悲劇,還是他給其他人造成的悲劇,已經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無月縱使理解,也是枉然。
他不可能為她停止這條謀劃和開辟多年的道路,她也不可能讓他停下,更不會讓他停下。
因為他們不是一條路上的人。
我理解你的全部,卻不能接受你的所有,甚至連阻止都做不到。
因為被你毀掉安寧的我,只想見證你自我毀滅的過程。
他知道她是那個人,但他所做的一切,卻注定讓她無法成為那個人。
難以責備,不能原諒。
最終,我只能變成你故事之外的旁觀者,盡管我們也曾那樣靠近彼此的心。
這,是一種無解的悲傷。
凄楚的風聲掠過,把女孩呈現出來的灑脫面貌一層層無情撕開,只剩下一片欲哭無淚的難看。
先前無言以對的棕發男子,突然失措地笑出聲,淺褐色的眼中卻寂然不動,仿佛裝填著化不開的冰。
「無月啊……別用那種憐憫的眼神看著我……會讓我很難受,難受得想要,殺了你……」
他噙著苦痛的笑意,走到她面前,用指背輕輕劃過那泛紅的眼角。
「我希望你理解我,但我沒有要你可憐我……被你用這種表情打量,會讓我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如此不堪……」一陣微妙的顫抖,從他的喉嚨擴散到指尖。
「你說的對,我的確很矛盾……得到了夢寐以求的理解,我的內心一邊感到欣慰,激動得想要得到你、想把你永遠留在身邊,另一邊瘋狂叫喊著『像你這種凡人怎麼可能理解我』,竟然能被一個小女孩讀懂我的人生,這是一件多麼悲哀的事,甚至讓我有種受挫的恥辱,恨不得馬上殺掉你……」
被冷風帶走溫度的冰涼手心再次捧住少女白皙的面頰,藍染微微俯身,與她額頭相抵,用從未有過的溫柔聲音說道:
「告訴我該怎麼辦,無月……想要得到你,想要殺掉你,這兩種極端的感情是同時存在的……任何一方的激進都能造成另一方更加強烈,是殺了你,還是殺了我自己呢,還是去一個只有我們知道的地方重新開始呢……它們讓我到了極限,讓我,糾結得快要瘋掉了……」
額頭傳來了黏膩熾熱的體溫,還帶著因皮膚抵觸而產生的微妙疼痛。
無月落寞地垂下眼簾,只道:「這不是很簡單的選擇麼,你在很久以前就這樣做了,就在九番隊牢房裡面……」
那一天的畫面清晰如昨,她至今難以忘懷。
藍染陡然失笑,「看來你的心,還是理智地拒絕了我,所以才沒能發現,如今的我已經無法承受失去你這個事實了……雖然我知道,我早已失去了你……」
他輕聲感嘆著,手掌下移,繞過她的肩膀,用一個輕柔緩慢的動作,將她擁入懷中。
明明是這樣親近的距離,是伸出手就可以擁抱的距離。
但還是碰觸不到。
明明可以清晰地看見彼此的面容,感受顫動的心跳和呼吸。
但還是碰觸不到。
這種感覺,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她像深秋的落葉一樣褪色,變得像紙片那樣單薄,坐在金色的陽光下,都給人一種慢慢融化的既視感。
完好無損地存在於眼前,輕念著書頁上的詩句,那逐漸遠去的聲音和面容,卻又時刻提醒他,她已經不在這裡了。
這種「失去她」的感覺,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緊緊擁抱著懷中的人,藍染黯然的眼神無措地落在夜空之中。
「『哀,莫大於心死』,這句話的意思是指,最悲哀的事情莫過於沉淪沮喪、無法自拔,仿佛內心化為灰燼,對周圍一切再也無動於衷。」
是麼。
直到那個陽光明媚的秋日正午聽見她說這句話,他才幡然醒悟——是從那個少年死去時開始的。
本以為拿掉扎在兩人血肉之中那根名為「鳳凰寺初」的刺,就可以讓他們毫無保留地真實擁有彼此,可他還是低估了那個人帶來的影響。
是連一句「我喜歡你」都沒能說出口的初戀。
別開這樣的玩笑,好不好?
從來沒有奢望過她能對自己動心,但當既定的「她不會愛你」的事實擺在眼前時,他還是感受到了一種,要擠破胸腔的,難以承受的悲愁和絕望。
這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只能一遍遍嘆息,手掌穿過夜色順著她的長發輕撫而下。
無月,我只想簡簡單單地和你說話,不要任何的試探遮掩,想在每日清晨和你問候,夜晚與你道別,想告訴你我所有的心事,想成為在你感到傷感或者幸福時第一個想起的人,想這樣一直到很久以後。
可我們現在的處境,叫我連這些話都不能說出口。
它們在你眼中,都是謊言。
仿佛害怕她會從懷裡散去一樣,藍染的手臂不由得收得更緊。
然而他還是覺得不夠。
懷中的人安安靜靜得,叫他產生了,自己正擁抱著無盡寂寞的錯覺。
月光的照耀給沙地鍍上一層薄薄的冰霜,掃視四周,他才發現自己統治的帝國是那樣荒蕪。
難以言喻的痛楚從身體裡撕裂開來。
既然無法回頭,那就只有走下去,除了繼續這條『成為神明』的道路之外別無選擇。
她讓他,別無選擇。
這個單向的深情擁抱持續了很長時間,但藍染終究還是松開了手。
「無月,直到現在,都不想試著來阻止我麼?整個屍魂界,還有空座町十萬魂魄,你真的要袖手旁觀麼?」
話題發生改變,金發的少女猛然讀取到男人已經堅決的內心。
她立在原地,笑答,「你不會成功的,你壓根就不想改變什麼腐朽的世界,也許你確實有想改變的東西,但你內心最為期望的,就是你剛剛和我說的——你想要誰能阻止你。」
藍染詫異地抬眸,「你為何如此肯定。」
「因為我發現你自始至終都沒有提過,你希望中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你無法確定它一定穩妥,也不能承諾動亂之後帶給所有人幸福……」
無月懶懶笑起來,輕松地反問道:「在你所謂的世界裡,屍魂界的魂魄可以不再有高低貴賤之分嗎?福利、教育、醫療、軍事,各個設施有計劃安排嗎?三界的平衡要如何維持,你可以做到比靈王還要厲害嗎?」
男子微微一笑,凝視著她,示意讓她繼續說下去。
「如果你真的心系眾生,就應該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後,跟魯路修一樣,背負著所有罪名,站在新世界的十字架前去死,因為只有擁有死亡覺悟的人才有資格舉起槍口……可你很顯然不想死,也不會連個未來設想都沒有給屬下就匆匆開戰,這只能說明,對你來說,他人死活和世界顛覆與否根本無所謂,用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把三個世界拖入深淵,都只為了滿足你,想要成為神明的一己私欲……」
無月的眼神逐漸冷冽下來,連聲音也浸透著夜色的寒冷,「可是得不到的東西才有價值,加上你本身就充滿矛盾,一直以來運籌帷幄的你,內心深處也許渴求著失敗……如此以來,原始動力都漏洞百出,怎麼可能會贏?」
一番冗長而細致的解說,讓藍染久違地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不禁有些感慨,「我原以為,你對這些宏觀的事物不感興趣……沒想到,私下裡竟觀察得比誰都深入……不過,能夠超乎想像的了解我,倒是讓我有幾分驕傲了呢,對於自己確信你可以理解我這件事……」
「別急著驕傲,到時候會輸得很慘。」
「那又如何呢?」男子輕笑,「哪怕我不能改變世界,我也會成為神明,沒有誰可以阻止我……除了你……」
巧妙壓在句尾的重音,給聊天氣氛添上一抹不合時宜的曖昧。
無月不去理會,目光反而更加凜冽。
「如果你是我的朋友,我可能會把你揍到你清醒,阻止你去做這種錯事。只可惜,你不是。」
她忽然冷笑一聲,上前抓住藍染的衣襟,厲聲強調——「你忘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神明永遠不會創造出超越他自身的存在!你想把他從神壇上拉下來,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哦呀……」藍染眼神微涼,伸出手掌,緊緊握住她手腕,「既然你認為我毫無勝算,也要親眼看著我墜入深淵麼?」
「不。」無月沉聲道,「我要親手,將你推入深淵。」
如此挑戰,讓藍染僵在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難看,「可我不覺得,你有那個能力。」
少女驟然輕笑,「誰知道呢。我們可不像你,一直以來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我們不一樣,我們有伙伴。」
一口一個「我們」聽得藍染著實上火,他清楚地明白,這些人稱代詞裡沒有一個包含著他。
的確讓人不服氣,可腳步還是不由自主地跟上她,往虛夜宮的方向走去了。
「我突然感覺,有一個太了解自己的人也不好,方方面面都受到克制……果然還是趁早解決掉你才是正確的……吶,無月,你說呢?」
「我很高興,你終於能體會到我的感受了……哎,等等,鬧歸鬧,你拔刀干嘛……」
「無須擔心,我只是想給你看看柄卷而已……為了不讓你送我的生日禮物受到損害,我把它綁在了靈線的下面……」
「你說那盒柄卷線?你自己綁的嗎?」
「那是自然,雖然有點耗費功夫,不過好在成果不錯。」
「是片捻卷……好像顏色和質感還是有點不一樣呢,應該用著不太順手吧?」
「無妨,在我看來都是森草綠,況且……我也不常用刀……」
「呃……說的也對……」
「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剛剛提到的『魯路修』……是什麼人?」
「誒?」少女尷尬地撓撓頭,「這個要怎麼解釋呢……那個,你知道『二次元』嗎?」
一段朋友間的對話把糾結的這晚引向終點,白色的沙地逐漸遠去,宏偉的城堡近在眼前。
一切都會過去。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結束了最復雜的文戲和內心部分。
這段時間設計和刪除了好多對話。
以後堅決不寫這麼多對話了,太傷腦筋。
最壓抑的部分也已經過去,希望我有表達清楚他們兩人糾纏的原因,顧慮,苦衷,各種復雜的心情吧……還是有很強烈的勝負欲在裡面,誰也不可能輕易低頭承認對方正確,互相較真、壓制、偽裝……就感覺他們的性格,還是蠻像的,總是在擊潰對方的邊緣瘋狂試探……
嘛,也算是藍染的惡趣味吧∼
最後,魔王魯魯,賽高∼
第56章 看透
人造陽光帶著冬季氣候特有的明度和質感,把天蓋內的的沙地塗抹成一片柔嫩的淺黃色。
藍眼的精悍男人躺在其中,翹著二郎腿閉眼假寐。聽到熟悉的腳步聲緩緩接近,他刻意翻過身去,把臉孔埋入更深的陰影之中。
「葛力姆喬……那個……聽薩爾阿波羅說,你找了我半夜……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哼……」青年不屑地發出聲音,緊緊皺起眉頭,一臉不想理會的表情。
冰藍色的眸子被眼簾隱藏在黑暗裡,可不久前見到的畫面卻長了腿似的,在腦子裡來來回回,讓他心煩意亂、坐立不安。
就如同八刃科學家透露的消息,他的確找了她半夜。
偶爾睡不著覺的夜裡,他會在夜深人靜時悄悄攀上她的窗台,靠著窗戶,坐在外面看很久的月亮。
虛圈的風景一塵不變,只有身後房間裡安眠的女孩是不一樣的顏色。
他給她蓋過被子,看過她說夢話的樣子,也遮擋過照在她臉上明晃晃的月光。
秉持著貓科動物的特性,向來輕手輕腳的他來去自如,從來沒有暴露過行蹤。
這是他一個人的秘密。
昨夜難眠,他習慣性地跳上她的窗台,卻發現潔淨的房間裡空無一人。
他在宮殿裡來來回回,起先平靜的步伐逐漸變得焦躁,到最後由疾走變成了響轉般的奔馳。
薩爾阿波羅根據監視器,看見少女和虛夜宮的主人出門散步去了,得知消息的葛力姆喬也火速追了出去。
他隱藏靈壓,悄無聲息地離開宮殿。
不久之後,便看見銀白沙地上一前一後說話行走而又氣氛微妙的兩人,靈敏的耳朵輕輕一動,幾乎把風聲帶來的他們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接著,他看見了。
那個男人攔住她的去路,撫摸她的頭發,握住她的後頸,捧起她的臉頰。
一股難以克制的憤怒衝進大腦,他怒目圓睜、渾身繃緊,險些拔刀衝了出去。
幸好天天在辦公室查看監控的市丸銀早已發現異像,在他差點暴露行跡被藍染覺察到時,用鬼道將他遮蔽,並送回了虛夜宮。
狐狸男不說話,一路上就笑眯眯地盯著他,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喂!別用那種惡心的眼神看著我!」
「哦呀哦呀,不要動怒嘛……我只是好奇,難道你們虛類也會有人類的感情嗎?」
「這怎麼可能!?」
「不然……你剛才為什麼要露出一臉和人類產生嫉妒時,一模一樣的神情……」
藍眼青年頓時愕然。
混沌的腦子裡響起藍染那些摸不著調的承諾,讓他顧不得眼前青年的調侃,開始情不自禁地擔心,那個丫頭會不會被甜言蜜語欺騙,再次跳入陷阱裡。
「那家伙到底在干嘛!大半夜和藍染單獨出去,談什麼人生、什麼狗屁單相思!萬一被他騙了回不來了怎麼辦!?」
市丸銀見他惱火,不禁捂著嘴,笑道,「你放心,無月比誰都清楚藍染隊長的脾氣性格,加上那些紛亂的過去,如今她絕不會輕信他任何一句話。」
雖然作此安慰,但葛力姆喬仍然心有余悸。
直到他們重新回到八刃的宮殿裡,一直作為旁觀者的市丸銀告訴了他無月無法原諒藍染的根本原因。
她曾在一個喝茶的下午和他袒露過的,最為隱秘而真實的想法。
一直以來,她都非常清楚。
自己失去的靈力可以通過死神的修行再次獲得,找到那柄斷裂的神川依然能將破碎的斬魄刀修復,虛化的結果還有魂葬儀式可以淨化,破碎的靈體也能因為織姬的力量而再次回歸。
藍染從她身上拿走的那些,原本就不是屬於她的東西。所以,他造成的傷害,看似決絕殘忍,實則避重就輕,根本就沒有真正想置她於死地。
哪怕是牢房內決絕的一刀,實際上也極為巧妙地避開了要害。
不過是因為她為了報復,而動手傷害自己,才釀成最後死亡的結果。
藍染的做法,更像是一場試煉與考核。
為了把她鍛造成他需要的樣子,或者說,是為了逼迫她向他證明,自己有足夠與他比肩的價值。
一切都是因為藍染本身,是個孤獨又無聊的男人罷了。
他一邊厭惡鄙視這個世界,又偏偏離不開這個世界,所以故意給自己折騰點麻煩,從中尋找一點點渺茫的樂趣。
神奈無月,只是剛好卡在這個樂趣點上。
所以她能清醒地明白,這些事並不是針對自己,而是面向每一個站在他樂趣點上的人。
他沒有刻意針對,也沒有實質傷害。
早已看透這點的初,才會勸她:不要因為藍染而放棄你生命中原本的美好。
因為這個男人,不值得。
那些折磨到,讓她寢食難安、痛不欲生的仇恨,對他來說,不過是獲得愉悅之花的種子,她的每一次挑戰和計謀,都是幫助他尋找樂趣之所的鑰匙。
並且他也確定,以她的性格而言,定會一直這樣和他玩鬧下去。
可是,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可以被忽略,只有一點,唯獨一點,無月永遠無法原諒。
那就是。
本可以為她結束所有痛苦的藍染,默認了東仙劊子手的行為,用不可復生的方式,將那個少年再一次從她生命裡奪走。
為什麼要對選擇懺悔和退避的鳳凰寺初下手。
在屍魂界裡唯一讓她產生過「活下去」這個念頭,在她破碎時用靈魂和意志為她支撐起世界,甚至在臨死前也為她選擇寬容和遺忘的。
那個溫雅又恬淡的少年。
如果是這樣。
「你打算怎麼辦呢?」了解來龍去脈的市丸銀,依然感到好奇。
金發少女揉碎了一塊瑪格麗特餅干,眼神空空地,落在窗外的天空裡。
「都說人生有兩大痛,一是『得不到』,二是『已失去』,可我認為,最大的苦痛只有一種,那就是——『再也得不到已經失去的』。」
說罷,她轉眼悠然了看了看他,莞爾一笑,繼續道:「如果失去的,恰好是最想要而又最重要的東西……那可真是,再痛苦不過了……」
空氣中藥水的味道越來越濃烈。
薩爾阿波羅每天都給宮殿消毒,對氣味敏感的葛力姆喬來到此處時常感到頭疼。
聽完市丸銀透露的消息,他突然覺得更頭疼了。
那丫頭肯定在計劃什麼危險的事。
可她都要死了,她還能干嘛?
想不通結局的野豹青年帶著滿心的困惑,告別同伙之後,跳到書房外的沙地上曬太陽。
他經常躺這塊地方。
這裡正對著書房窗戶,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見擺在窗前的書桌,還有那個突發奇想,想要好好寫字的人。
只要看見她安寧的模樣,他的世界都能跟著安靜下來。
這種自己的世界因他人而旋轉的無力感覺,讓他時感煩躁。
看到她會煩。
看不到她也煩。
看到她和藍染一起,更煩。
越想越氣憤,干脆等她虛化後把她吃掉算了!
這樣她就能安全,不會再被欺負,也不會在睡著時露出那樣平靜又哀傷的表情。
嘁,我到底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
暴躁的男人終於在自我懷疑中安靜下來了,時間一點點過去,陽光的溫度發生了改變,那個人的腳步聲輕輕響起在身前。
他刻意翻了個身不去理她,直到她再次發問——「葛力姆喬,你睡著了嗎?」
腦海裡又蹦出藍染捧著她臉頰的畫面。
一口氣堵在心中央,讓他越發悶悶不樂。
得不到回應的女孩小心翼翼地退後離開,不打算繼續叨擾。
感知到她的去意,逞強中的藍發青年陡然一個鯉魚打挺,坐直了身子,在她驚詫的目光中,躁郁又緊張地問:
「喂!那家伙……那家伙是不是親你了!?」
被質問的女孩一臉平靜,倒是提問的男人紅了耳朵根。
「你在虛夜宮外面看到了?」
「果然!你!你個蠢貨!」
「你才是蠢貨……」無月忍俊不禁,「什麼都沒發生哦……他只是開個玩笑而已,然後跟我感慨,說他想變成一本書,討論完這個話題我就回來了。」
聽完她的陳情,堵在胸腔的那口惡氣,突然就滾進了肚裡。
面對那粲然若花的笑容,葛力姆喬生平第一次體會到,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是怎樣的感受。
「嘁,我問你了嗎?嘰嘰歪歪的說這麼多,吵死了!」
可能是他的表情真得太凶。
無月都有些窘迫了,「那好吧……你好好休息,我先……」
「喂!」
他一口打斷道別,突然伸手,牢牢擒住了她的手腕。
誰知用力過猛,外加沙地滑膩,竟在拉扯時讓她失重跌倒,結果硬生生撲到了他的懷裡。
只聽見沉重撞擊後,傳來女孩的悶哼。
不撞,也罷了。
一撞,即傷。
手忙腳亂地把懷中的人推開,看見她半臉的血漬,葛力姆喬嚇到懵住。
破面的鋼皮不是兒戲,加上他本就渾身結實,這無心之舉,直接給無月撞得鼻血橫流……
她無語地看了他一眼,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來,甚至連道歉都不要求,捏著鼻子就往醫務室跑去。
在葛力姆喬還在懊惱糾結要不要查探情況的間隙裡,手腳麻利的虛圈科學家已經把無月的傷口處理干淨了。
「好的不學,淨學些有的沒的……」她郁悶地皺著一張臉,塞著棉團的鼻腔和紅腫的額頭讓她看上去格外滑稽。
粉發青年整理工具,也忍不住笑出聲。
打理完傷勢,無月想回房補個回籠覺,又被「主治醫生」留了下來。
他從實驗室裡拿來一根裝著水藍色液體的密封試管,遞到她手裡。
「這是你要我准備的東西。」優雅的男子習慣性地理了理耳旁的頭發,柔聲道,「這個藥液的靈子濃度是上次的三十倍,你可得小心,千萬別打碎了。」
無月仔細端詳著手中的試管,玻璃體中的藍色液體盈盈發光,像初秋湛藍無雲的蒼穹一般,藍得動人心魄。
「使用方法呢?直接喝進去嗎?」
「喝進去可不太美妙哦……畢竟是武器,倒在手上就能恢復原樣,液體化只是為了隔絕靈壓,方便你隱藏和保存而已。」
「嗯,謝謝你……不過這方法好像還是有點復雜……」
「別挑三揀四了,丫頭,我已經盡最大努力幫你了……」
看看青年故作不悅的模樣,黑衣少女清爽地笑了聲,把試管是收進腰衣前的口袋裡,再次向男子表示感謝,同時還壓低了聲音詢問了聲:
「這件事,葛力姆喬不知道吧?」
薩爾阿波羅抱著手臂,警覺地看了她一眼,「你放心,只有這件事,是我們兩人的秘密……」
捕捉到女孩安心下來的神情,他又不禁產生了疑惑,「那小子誠心幫你,你怎麼偏要在這麼重要的事情上瞞著他呢……」
「就是因為他誠心,所以,有些事才得瞞住……」青年的提問讓她的笑容裡添上幾層陰影,「你幫我,是因為要靈體做實驗,市丸銀幫我,是因為我們利益相同,東仙要默許,是因為對我心存愧疚……唯獨葛力姆喬,對我沒有任何索求,而我也沒有任何可以報答他的……我對他感到抱歉,後悔把他卷進這場紛爭裡……有些不必要的事,就別讓他知道了,畢竟知道的越少,痛苦就越少……反正也不會有什麼好的結果,還不如就隱瞞過去……」
先前尚有歡樂的氣氛陡然間沉重下來了。
青年再次抹了把粉色頭發,淡然道:「我明白了,這些事我會自己看著辦,你不用擔心太多……昨晚也沒休息好,先回去補個回籠覺吧……」
話題結束,無月道別,帶著貴重的實驗品,緩緩踱步回到自己屋內。
躲進被子裡,再次認真觀察了那瓶藍色液體過後,她將它收拾好,困倦地閉上眼睛。
胸口被縫合起來的虛洞還在隱隱作痛,藏在試管中的藥液閃閃發光。
第57章 夢境
無月第一次在虛圈睜開眼時,正是屍魂界雲霞浸染的傍晚。
已經過去兩個月了,那天她躺在實驗台上,被崩玉爆裂開來的紫色煙霧吞沒之後,漂浮在虛空中永遠無法落地的失重感,卻始終潛留於身體之內。
這股難以排除的虛無感,時常在寂靜無聲的深夜時分,將她悄然領入淡紫色天的鵝絨般柔軟細膩的夢境中。
「你想要獲得強大的力量嗎?」
意識混沌之時,她能聽見萬千人聲同時響起,氣勢洶洶,浩浩蕩蕩。
纏繞在周身的記憶走馬燈瘋狂後退,退到車禍死亡的瞬間。
「就在這裡停下吧。」她笑著說。
紫色的迷霧變得清淺淡薄,輕紗一般緩慢旋繞在整個模糊的空間裡。
「既然你想平靜地接受死亡,又何必來到這裡呢……」
煙霧紗幔被一道低沉而慵懶的青年聲喉揭開,隨之婀娜而來的,是向純白色過渡的刺眼明光。
無月連忙用手遮擋住眼睛,等到亮光消散時,面前憑空出現一扇古老的拱形木門。
門面上雕刻著歲月的痕跡,木刺凸起,木屑碎落,像沉入海底的船板一樣彌散著濕潤腐爛的味道,四角包貼著厚重的鐵藝雕花,雖然已經變色生鏽,但透過復雜的鉤花形狀依然能辨出精致的做工。
吱呀一聲,拱門被從內向外緩緩推開。
充斥著清甜花香的涼風霎時撲面而來,無月訝異地睜大眼睛。
推開木門與她四目相對的,是一位身著管家服,有著刀鋒般凌厲美貌的金發男子。
他有一雙深邃而狹長的眼眸,極其罕見的淺灰綠瞳色窖藏著渾然天成的野性,讓他仿若天人的溫雅面容中,也多出幾分難以逼視的侵略感。
碰觸到他視線的一剎那,無月只覺自己踏進了荒蕪千年的幽潭,被浸入骨髓般古老的寒冷與死寂淹溺其中,潭水深深,叫她呼叫不出任何聲音,就連心跳與血液都相繼凍結。
僅僅只是看他一眼便隨之而來的,那足以讓人顫栗不安、失去知覺的危機感,一遍遍敲擊著她的神經,提醒她說——快逃啊,這個男人,根本就不是人類!
男子毫不理會,忽而抬起手臂,將門框上垂下來的玫瑰花枝舉到一旁。
他的動作優雅輕柔,被花影擾亂的光點像水晶的碎屑般從挺拔的胸膛上墜落,半開半謝的白色花瓣霎時搖曳紛飛,輕落在他淺金色的發尾和挺闊的肩頭上。
時光在此刻恍若靜止,門的另一邊定格成一張濃墨重彩的油畫。
整理完花枝,青年拂去身上的碎花,頎長的手臂繞到腰後,背手而立、昂首挺胸的恭敬姿勢,讓他優於常人的修長身形更顯端莊。
在他抬起眼簾的瞬間,軒昂而鋒利的氣勢和陰沉又濃艷的美貌,毫無顧忌地侵入四周,使他身後璀璨的春日光景都黯然失色。
那雙細長的灰綠眼眸被濃密的睫毛親吻著,透出一絲難以明辨的陰暗和疏離。
淡淡的目光穿過無盡黑暗,落在噤若寒蟬的少女臉上。
忽然間,他輕啟薄唇,絮絮低語撥開了凌亂的花影,滲入了她所存在的虛空之中——
「這位小姐,剛剛是你敲響了我們家這扇壞掉的門嗎?」
琥珀色的眼眸陡然睜開。
昏暗的夢境碎裂,把觸手可及的現實暴曬在面前。
凶殘又熟悉的敲門聲震耳欲聾,無月驟然清醒,慌忙爬起,就著混沌的大腦朝門外大喊一聲:「別敲了!魂都被你敲出來了!」
話音落下,空氣遽然安靜兩秒,緊接著更大的暴動出現,「轟隆」一聲,敲門的葛力姆喬瀟灑一腳,直接將房門踢飛,還連帶著半面牆都崩塌傾倒。
煙塵滾滾之中,床上的少女面色鐵青。
「……把我房間搞成這樣,我怎麼睡覺啊!你這只笨貓!」
「嘁!誰管你!」青年怒吼,振臂高揮,將兩個痛哭流涕的少女,一並扔進了屋中。
他用小指掏了掏耳朵,煩躁地解釋道,「這兩個女人說有事找你!哭哭啼啼的煩死了!」
無月愕然地眨了眨眼,突然發現他斷掉的左臂已經恢復正常。
她微微凝神。
看來織姬已經向他們證明自己的能力了。
就在青年不耐煩地離開,把她丟進思考之中時,痛哭的破面侍女羅莉和梅諾莉衝上來就抱住了她。
通過她們哭訴的話語,無月漸漸回過神來。
原來不久之前,虛夜宮的主人讓她們將剛剛到來虛圈的織姬帶到了自己的寢殿中,說想給她看一樣東西,並吩咐破面姐妹倆離開。
一聽說要讓藍染大人和一個陌生女人單獨相處,脾氣火爆的羅莉霎時怒發衝冠,又深知自己無能為力,這才和姐妹梅諾莉一同趕到八刃的宮殿來找無月。
「神奈大人!藍染大人他!他竟然要和那個女人獨處!現在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了,我們都不知道他們在裡面干什麼!不要讓她接近藍染大人啊,現在就只有您可以阻止他們了!」羅莉緊緊抱住她的腰,噙著眼淚,說話的模樣憤慨又急躁。
「可……可我要去,阻止什麼呢?」無月為難。
梅諾莉也趕忙驚愕地抓住她的手,「神奈大人,難道您就不生氣嗎?藍染大人和別的女人關起門來共處一室啊!」
「我……」
推脫的話沒能說出口,著急的羅莉就挽住她的胳膊,和一旁的姐妹默契地點點頭,「您不用多說什麼!只要和我們一起去找藍染大人就行!只要說是您去找他,就一定能讓那個女的趁早滾蛋!」
「呃?可織姬也是我……喂!你們倆!」
一陣疾風擾亂無月的話,兩位破面侍女不待她答復,就使用響轉帶她離開了薩爾阿波羅的宮殿。
少女心,可以理解,但這風風火火將她架到虛王宮的方式,未免有些粗暴。
殘存的困意被冷風吹走了,無月的腦子變得清晰無比。
她剛剛落地,就看見等候在藍染寢殿外面的碧瞳少年。
兩位破面侍女見他在此,也識趣地躲到無月身後。
「晚上好,小烏。」打聲招呼,女孩尷尬地笑起來。
少年不領情,斜眼看看突然出現的三位女性,又若有所思地對著門的方向沉默了兩秒,最後,死寂的眼中出現甚為少見的困惑之色。
他望著無月,「這個時間段,你應該在寫字。」
「呃……我突然有點事,想找藍染……」
「藍染大人現在很忙。」少年漠然道,碧綠的眼瞳中意味難辨,「如今房間裡的才是藍染大人最為重要的女人,神奈,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也沒有必要出現在這裡。不想太過尷尬,就馬上回宮吧。」
他說的她都懂,可是她也不想來啊……
屋內的虛王應該能夠察覺到走廊裡的動靜,但他並沒有出面。
看來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忙。
眼看不便久留,被無情撕破臉皮的少女擺擺手,招呼兩名侍女離開,感覺自己吃了啞巴虧的她也悻悻然地回到住所。
她並不關心藍染把織姬留在房間裡做什麼,至少羅莉她們擔心的事絕不會發生。
但是有起床氣的她,因為酣睡不成還被人莫名同情,心情還是變得煩躁郁悶。
再回去睡會吧……
她悠悠然地穿過第五之塔,走到八刃研究所的宮牆下。借著清明的月光,遠遠地便看見踢壞她房間牆壁的狂野青年,懶散地坐在牆根上看月亮。
夜色和往常一樣寂靜幽遠,他的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暴躁又不耐煩。
「葛力姆喬,你在曬月亮嗎?」無月站定,仰頭望著他笑。
青年冷哼,突然閃身出現在宮殿門口,一腳踏在門框上,用一條長腿攔住了寢殿入口。
他低著頭不去看她,聲音低沉且霸道地說:「今天踹你的房門,是我不對……我現在已經恢復了六刃的地位,也拿回了宮殿……我是說……你懂我意思……」
好一只攔路小豹。
無月輕輕挑眉,「我知道,所以呢?」
「嘁!」葛力姆喬突然生氣地瞪了她一眼,收回長腿,前傾著身體從她身邊經過,悶哼道,「你愛去不去!」
雜亂無章的情緒陡然被梳理整齊了,見他氣得冒泡,無月差點笑出聲來,「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日常還需要檢查和治療,我還是先在書房裡湊合幾天吧……」
被提醒了某個關鍵點,葛力姆喬停住腳步,回身看她,隱約不安地問,「你的虛洞……沒有繼續擴大吧?」
「你放心,被固定得好好的。」
「哦……我才沒有擔心你!就是那家伙說手術線吸收之後就得再縫一次,暗示要我再給你多搞點靈壓……」
無月微微一笑,「用不著那麼麻煩,反正我也等不到那天。」
男子錯愕,「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是……『結束』的意思。」
「喂……不要說這種瞎話啊……」猛然間,青年的聲音和面容一同陰沉下來。
他大步走近,一把提起少女的衣襟,低聲道:「你打算放棄自己弒神的決心嗎?像個傻瓜一樣被藍染幾句甜言蜜語騙得團團轉?開什麼玩笑!你難道忘記他害死你的朋友、拿你做實驗結果害你殘廢的事了嗎?就算要死,也要把他從神壇上拉下來,這才是你的作風!隨便說這種氣餒的話,你當我是誰?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結局才跟你一伙的!?」
粗魯的話語並不能掩飾他的擔憂和慌張,骨節分明的手指也緊跟著不安地顫栗起來。
少女把一切看在眼裡,卻不願說破,只是靜靜凝望著那雙明亮的湛藍眼瞳,保持著溫和的笑容,探出手來,摸了摸他額前凌亂的藍色短發。
他驚愕地蹙眉,月光從他俊朗又囂張的臉龐上一點點滑落,取而代之的是白金色的虛假日光。
天空褪出一片耀眼的淺藍,站在宮牆的陰影裡,無月微微垂眸,用雙手握住葛力姆喬青筋暴起的手背,認真解釋道:
「你說的那些,我怎麼可能忘記呢……攤牌之後,藍染開心,是因為他終於確定了我能給他想要的東西……而我開心的是,我確定自己可以拿走他想要的東西……人生一痛的前提條件已經具備,他距離落敗不遠了,只是沉浸在喜悅之中,認為自己有路可退,暫時察覺不到而已……」
擲地有聲的話語,讓青年懸在半空的心總算落地。他舒了口氣,緩緩松開手。
理了理被扯開的衣襟,無月低著頭,突然把對方之前提到的一句話拎出來細聊,「不過有一件事,你們確實誤會了……藍染用崩玉給我做實驗,是真的想要幫我恢復靈力,只是他沒有料到,崩玉並不是完全受他控制……」
「明明就害你殘廢了,竟然還要包庇他……」葛力姆喬滿臉不悅,雙手插兜再次靠向牆壁。
「不,我的眼睛和雙腿,不是因為他壞掉的。」輕按著胸口的虛洞,無月沉聲道,「這件事和他沒有關系,是我自己,拿它們作為對話的代價,進行了支付。」
明明每個字都清晰可聞,可葛力姆喬就是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他開始煩躁地撓耳朵,「我被改造的時候也聽到有人說話,但那鬼玩意兒沒問我要什麼代價啊?」
少女凝神,金色日光爬上了她的腳背。
沙地上陡然開啟一塊黑腔,其中緩緩明現出三個高低不一的人影。
分別是黑發碧眼的冷酷少年、俊美優雅的虛圈科學家,還有剛剛蒞臨這荒蕪之地的貴客,擁有侵犯神之領域力量的——井上織姬。
見到不遠處的無月,她忍不住熱情地呼喚舊友的名字,不顧身後身旁二人訝異的視線,激動地衝進陽光中,一路小跑著向對方奔去。
女孩也微笑起來,擺擺手和朋友打招呼。
見到幾人前來,葛力姆喬不禁神情凝重,刻意壓低了聲音,「你到底和誰對話了?」
就在久違的擁抱快要靠近無月時,她撿起不小心被擱置的話題,用輕到只有靈敏的豹耳才能聽到的聲音,用一個詞彙結束了問句:
「……神明。」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某人出場的時連文風都不太一樣了,唉……
第58章 宣戰
為了監視井上織姬的動向,藍染特意安排薩爾阿波羅制造了定位環,安裝在她的腳踝上面。
完成佩戴之後,她按照吩咐和烏/魯奇奧拉一同前往幽禁的場所。
從科學家那裡得知了織姬對於藍染的重要性,加上小烏得力的「保護」,無月不像先前那樣擔心好友的處境。
但因為在屍魂界蒙受了救命之恩,她還是在織姬進行檢查時,早早地等在走廊裡。
初來乍到的橘發少女,在離開實驗室看到她的瞬間,再次激動得淚目。
無月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只是拉住她的手,默默地走向有陽光的地方。
「一直以來都忘了和你好好道謝,實在是抱歉……現在想來,不管是在屍魂界,還是在虛圈,第一個重逢的朋友都是你……我們真的很有緣分啊……」
織姬聞聲,露出了天真爛漫的笑臉,「是的,我也沒有想到!自從上次無月你不辭而別之後,我們都很擔心!尤其是黑崎同學!在屍魂界平復後的幾天,他一直都在打聽你的消息……但是,沒有任何人見到過復活後的你,他們都說你已經……」
視野逐漸變得明亮,好友的聲音開始陷入低沉。
「黑崎同學……對於自己兩次都沒能保護好你這件事,感到非常自責,雖然沒有明說,但我們都能感覺到他的情緒低落……如果他知道你被強行帶來虛圈,一定會不顧一切衝來救你的!」
織姬說的,是和冬日暖陽一般那樣懇切又暖心的話。
無月有些久違的感動,甚至有點想哭。
上次產生這種心情,還是葛力姆喬說要送她回家的時候。
可是很快,她就斂去了多余的情感,忽然抬頭看看天空,自嘲似的笑了兩聲。
一護會來救我麼?就像他曾經為了救露琪亞而闖入屍魂界那樣?
或許他馬上就會來到虛圈,但一定不是因為她。
童話裡,王子都是為了公主而來的。
「一護不需要知道我在虛圈,如果他來到這裡,那一定是為了救你。」她輕巧地笑笑,松開了織姬的手。
橘發少女不禁慌亂起來,「不!如果他會來這裡救我,那也一定會把我們一起救出去!」
「那救出去之後呢?」無月卡著她的句尾反問,「我不想讓他做毫無意義的事情,也不想增加他的負擔……而且我不像你,我已經習慣這裡的生活了,我和那些破面相處的很好,沒有受到任何壓迫,行動自由,開了黑腔哪裡都能去,藍染還送了我義骸,就算回現世玩個兩三天也沒有問題……所以,讓一護費盡心力拯救我,有什麼意義呢?況且,我也不覺得自己需要被拯救。」
擲地有聲的解釋讓織姬面露驚色,就連跟在她身側聆聽兩人對話的綠瞳少年,都疑怪地看了過來。
發覺自己說得有些過分了,無月理了理情緒,先前冷漠的聲音也柔軟下來,「對不起……我沒有要責怪誰的意思,只是覺得……到這裡就夠了,我不想要任何人為我做什麼,因為我無法回報……現在我只想這樣平平靜靜地……不想再遇到任何波瀾……」
久久凝視著她,把所有微小表情的變化盡收眼底的虛圈貴客從驚愕中回神,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突然慌張地回應道,「啊!這個,抱歉!是我唐突了!忘了你在這裡也有割舍不下的人!」
嗯?金發少女陡然困惑不解。
織姬訕笑兩聲,「被你提醒了,其實剛來就想告訴你的……希望你不要誤會,昨天晚上藍染大人留下我,一晚上都在打聽你的事……他應該很在乎你吧!」
「什麼?」無月的瞳孔驟然收縮,就差把「我不相信」幾個字寫在臉上。
「因為他聊到你的時候,整個人的氣場都變得溫和很多呢……」織姬難為情地笑了笑,「所以,如果你想留在虛圈,我想,我可以理解……」
等等,她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無月心慌意亂,正要拉住她再解釋兩句,誰知小烏突然閃身靠近,隔絕了兩人的接觸。
他冷眼旁觀許久,此時才發表了感言,「以後再慢慢敘舊吧,現在我要將她帶到她該去的地方。神奈,你不要多管閑事。」
說罷,他釋放出強大的靈壓遏止住無月的動作,用響轉帶著井上織姬陡然消失在原地。
身邊掠過一陣被高速行動擾亂的空氣,少女眨眨眼,此刻的宮殿門口只有她孑然一人。
可能是提到了黑崎一護,讓小烏擔心兩個女生會聯手計劃什麼,才及時打斷了對話。
但他刻意的舉動也側面證明織姬的確被藍染重視,既然如此,只用等一護來虛圈好。
然後,待藍染如期關閉黑腔,正式開啟空座町之戰。
心死已久的空洞胸腔裡,跳躍著不合時宜的激動,在原地靜默了片刻,無月忽然冷笑一聲,握緊了拳頭往書房的方向奔去。
時間隨著牆上的指針一點點推移,桌面上的書法紙也越積越多。
大約練習了半日之久,時鐘顯示到了下午,金發少女才將最滿意的一張作品卷起收藏,小心翼翼地裝進了衣袖裡面。
她心滿意足地去餐廳用晚飯,結果被藍染托侍女送來的一打照片,出其不意地影響了胃口。
相片上面記錄的,是夏日祭那晚她和他相處的各個瞬間。
當時相機在市丸銀手裡。
看來為了實現她想拍照留念的願望,還是安排了這個難以猜透心思的青年,把這些過程悄悄記錄下來了。
厚厚的相片,從他們牽手踏進慶典開始,幾乎每個場景都有留存。
他用竹簽切著章魚燒,為沮喪的她拿來牛奶,穿過闌珊燈火時兩人平靜的側臉,提在手中一人一條的金魚,還有走到最後,那個人都沒能舍得放開的手。
看著那些被燈火溫暖的片刻場景,當事女主的眼神卻越來越冷。
剩下的照片,是藍染離開現世之後的情景。
他奔走在黑腔裡猜不到情緒的背影,回到虛夜宮後安置金魚,朝向拍照的市丸銀嚴肅說話的模樣,還有一張只拍到握拳姿勢的手,以及最後,因為移動速度太快,而在相片中模糊不清的身形。
是在那時吧,拿著蘋果糖跑來見她的,那個幾乎讓人信以為真的瞬間。
回憶就像糖果,會讓人陷進難以自拔的甜蜜裡,但有時又變成刀子,越是深入回味,疼痛就越是清晰。
藍染從來不做沒有意義的事。
在這種立場抉擇的緊要關頭,把這些「饒有趣味」的證物送到她手裡,果然還是期望她有所動搖吧……
無月內心反復思量著,寧靜的呼吸聲不知何時變得沉重。
很快,她便忘記了晚飯這回事,拿著照片去了六刃的宮殿裡。
此時此刻,身材精悍的藍眼青年正坐在窗沿外看月亮。
晶瑩剔透的月光柔柔地蓋在他身上,給他添上一抹不屬於自身的溫柔與多愁善感。
無月靜靜地走到他身邊。
「現在有空嗎?」她揚了揚手中的相片,「陪我去宮外走走吧……」
「哈?」葛力姆喬郁悶地哼出聲。
彎鉤似的月亮凝滯在半空中,沙地松軟潔白如同半融化的油脂,讓黏附在上面的時光似走非走,使得身體對於萬物的感知都變得遲鈍許多。
無垠的沙漠之中,無月燃起一根火柴,輕輕丟進了扔在地上的相片堆裡。
蠕動的火舌像飢餓的野獸得到獵物一般瘋狂啃噬,毫不留情地將一張張神態各異的臉孔舔舐殆盡。
火焰所過之處,相片的殘骸沙沙作響,空氣裡散發出焦灼潰爛的味道。
橙紅色的明輝跳躍在少女琥珀色的眼中,明明滅滅,生生不息。
她的眼瞳反射著明亮又淡漠的光。
仿佛置身於千裡之外,對於眼前的一切,毫無知覺。
「其實你可以把自己的照片留著……」葛力姆喬雙手插在褲兜裡,皺眉看著逐漸死去的火焰,說話的聲音平靜而悠遠。
無月抓起兩把沙礫,瀟灑地傾投而出。
「我不想留下任何回憶,也不希望被想念。」
最後一絲火星被沙礫擊碎,連帶著女孩毫無感情的回答,一同湮滅在寂靜無聲的黑暗中。
葛力姆喬看她一眼,清冷的藍色眸底閃動著晦暗難解的陰影。
照片燒完了,冷風卷起沙塵吹過,一絲痕跡都不留。
兩人開始往來時的方向走。
沒有人說話,只有青年一塵不染的藍色眼眸裡,裝滿了前所未有的落寞。
回到虛夜宮,正要分道揚鑣之時,宮內人員突然傳來通知,宮殿遭遇入侵者襲擊,藍染大人召集十刃參加緊急會議。
兩人面面相覷,卻也心照不宣。
無月笑了笑,知道葛力姆喬不便耽誤,簡單的告別過後就往八刃實驗室的方向走去。
她在那裡靜默地等候一陣。
等到會議結束,薩爾阿波羅也從議事廳回來,還悄悄帶回了從市丸銀操作的監控室裡拷貝下來的影像。
無月看著屏幕上奔跑的年輕身影,逐一辨別出他們的身份。除了一個不知道身份姓名的陌生眼鏡少年之外,其他幾位皆是熟識:
黑崎一護、茶渡泰虎、朽木露琪亞、阿散井戀次。
他們已經擊潰了第一支防守隊伍,成功潛入了虛夜宮,一時間破面軍團人心惶惶。
但薩爾阿波羅回來之後,卻說藍染只是要他們在各自的宮殿裡耐心等待,不必焦慮心急,只有葛力姆喬年少輕狂沉不住氣,想跳出去和黑崎一護干架,結果被藍染的靈壓震懾住,趴在地上半天起不來。
他說話時忍住了幾分微妙的笑意,金色的眼一直盯著沉默的女孩。
「不過也沒什麼可笑的,那小子激動,說到底都是因為你。」
半垂的眼簾微微抬起,無月看著他,「什麼意思?」
「因為他問過我一些事呢,關於井上織姬、黑崎一護,還有你……」科學家微笑起來,優雅地撫了撫頭發,「他問我,你和井上織姬都是黑崎一護的朋友,為什麼他在那個女人來到虛圈的第二天就拉幫結伙跑來救她,可你被關在這裡幾個月,他怎麼都沒來救你……」
金發的女孩眼神陡變,但臉色卻平靜得一如尋常。
薩爾阿波羅輕輕落座,無奈攤手道:「很單純的問題,對不對?死神那邊可是夜以繼日地穩定黑腔,才使得他們可以通行呢……幾月之前,就算那個少年有心前來,恐怕也無能為力吧!」
「說的是啊……這種地方,怎麼可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呢……」無月感嘆一聲,並沒有為「不被拯救」這件事顯露出絲毫嫉妒或者悲傷之情,「所以你說,葛力姆喬因為我,才被藍染責罰,我還是不太明白……」
「哎呀,我差點忘了……」粉發青年悠然淺笑,「就是因為黑崎一護沒想來救你,所以葛力姆喬很生氣,他說……『老子一定要把那小子痛揍一頓,再丟到那家伙的面前,讓他大聲說出她最想聽的那句——無月,我來接你回家了!』」
薩爾阿波羅徐徐道來的溫雅聲音,並不足以表現出葛力姆喬狂躁又霸道的氣勢,可無月還是被這股情緒震撼,突然間咽了咽喉嚨,雙眸也染上了隱忍而出的鮮紅血絲。
八刃宮殿的警報突然拉響,科學家打開了顯示器,無月轉眼,便看見一身白衣的眼鏡少年正在和原十刃緹魯蒂·桑達薇琪在別宮進行戰鬥。
「我有很多事情要忙了,接下來這裡也會變得不安全,你還是趁早去藍染那裡吧!」宮殿的主人冷笑一聲,一雙手開始在鍵盤上瘋狂敲打。
無月看著屏幕上的畫面切換到奔跑的紅發死神身上,說話的時候眼都不眨,「他不來見我,我是不會去找他的。」
「為什麼?」科學家看她一眼。
「我不想給他見我最後一面的機會。」
「啊,你不是想要殺掉他麼?現在趁亂去接近他,就用我給你准備的滅卻師的仿制箭矢,不是最好的機會嗎?」
少女眼神幽幽地望向他,「你確定那個東西可以破壞靈子結構,永遠不再復生?」
「當然。」青年有些得意,「你那個死去的朋友,不就是最好的證據麼……不過,要想殺死藍染,這個劑量恐怕有些問題……只可惜,以我目前的能力,只能做到這一步……」
「沒關系,這樣就夠了。」無月應聲,起身往外走。
實驗室的大門關閉了,她身邊的牆壁順序開始變化,一條全新的逃生路徑從她的腳下開始延伸。
警報滴滴作響,少女抬頭,聽見上層的樓板上傳來極速的奔跑聲,緊接著一聲痛叫落進實驗室裡。
那是六番隊副隊長阿散井戀次的聲音。
等她反應過來時,無數陷阱已經布置在身後,叫她無法後退一步,只能沿著薩爾阿波羅為她創造的道路前進。
入侵者已經接觸十刃了。
現在距離開會結束,剛剛兩小時。
曾經的朋友和現在的同伴開始爭鬥廝殺,可她竟變成了一個旁觀者。
心靈的缺失導致她的感知能力變弱了,但就這種戰況而言,無論是哪一方的戰損消息都會給她的身體帶來不利影響和多余的負擔,可能是覺察到這點,這位科學家才避免讓她知曉更多的戰況。
如果他在這場戰鬥中喪命,今後就沒人能為她處理虛洞,至少在那之前盡量減少創傷,為她延長哪怕一分一秒的壽命。
宮殿裡發出建築崩塌的轟鳴和撞擊聲,空氣中多出濃烈刺鼻的灰塵味道。
在明亮的走廊裡停下腳步,無月朝著布滿陷阱的另一端,做了個「再見」的手勢。
「辛苦你這段時間的照顧,格蘭茲先生,可惜我沒有辦法兌現和你的承諾了……」她輕聲說道。
再次踏上離開的路途,腦海裡都是那個少年的身體,在空中散作一團破碎靈子的凄慘畫面。
因為一護一行人來到虛圈,這個地方好像變得格外喧囂了。
雖然會遇到很多阻礙,但織姬擁有強大的治愈之力,她的同伴們也絕不會有事。
而無月,只要作為一名合格的旁觀者,靜默地等待即可。
她走出了八刃的宮院,發現大門的方向,面對著虛王常在的第五之塔。
小巧的眉宇輕輕皺起。
果然還是,要把我送到他那裡麼……
有藍染的地方是安全的,薩爾阿波羅肯定這樣以為。
但對她來說,藍染才是最大的危險。
就在她無奈以為自己終將與那個人面對面時,一道矯健的身影猛然閃現於眼前。
烈風漸漸散去,她訝異地眨眨眼。
藍發的青年站起身來,湛藍的眼眸在夜空中晶瑩透亮。
他一個箭步衝過來,二話不說就把她扛到了肩上。
第59章 野獸
如今的虛圈已進入混戰狀態。
入侵者一行於虛夜宮各處和十刃成員展開戰鬥。
除了阿散井戀次和石田雨龍被困於八刃的宮殿之外,第九十刃亞羅尼洛首戰朽木露琪亞落敗戰死,五刃諾伊特拉擊敗茶渡泰虎。
主要戰力黑崎一護遇到四刃烏/魯奇奧拉,遭受重創,被他用手掌洞穿了胸口,失去意識,倒地不起。
危機時刻,葛力姆喬偷偷劫來了井上織姬,要求她幫助治療,以便他和黑崎一護決一死戰。
然而,一刻鐘以前。
他在第五之塔的附近,「綁架」了身著死霸裝的金發少女,一路響轉飛奔,回到了自己的宮殿,一把將她丟進了抱枕堆。
「你就在這裡好好待著!」
說罷,他趁著她還沒起身,大搖大擺地走向屋外。
正要合門之時,看見她從地上爬起來,朝他大喊:「喂!你要去哪兒!」
「笨蛋!當然是去救那個黃毛小子!他剛被烏/魯奇奧拉開了個洞,小命都快沒了!」葛力姆喬勃然大怒,「你放心!現在我就去找那個治好我胳膊的女人,你只要在這裡安心等我回來就行!明白了嗎?」
「等等!」
砰的一聲,他緊緊鎖上門扉,顧不得裡面無月的敲打吶喊,轉身就奔向囚禁了井上織姬的塔樓。
教訓完欺凌她的羅莉和梅諾莉,他以報恩之名將她綁到四刃的宮殿裡。
黑衣橘發的少年眼神空洞地癱倒在一片廢墟上。
織姬嚇得幾乎哭出來。
葛力姆喬卻只是催促她趕緊治療,然後坐在一旁悶不吭聲。
治療過程中烏/魯奇奧拉來查探情況,被他用反膜之匪關進了異次元空間,無人打擾的短短數小時裡,他終於得償所願,可以和完全康復的黑崎一護進行最後的決戰。
兩人在空中短兵相接,揮刀動劍,打得難解難分。
此時被關在宮殿裡的無月根本不知道外界的情況,這種時候藍染、東仙、市丸銀也跟失蹤了一樣,沒有一個人出面為她解圍。
接近半小時的間隙,她對著那張被靈力加固過的大門又捶又踢,除了手腳腫痛之外,根本無濟於事。
葛力姆喬贏了也就罷了,至少還可以把她放出去,可萬一他落敗,在外面昏迷不醒或者干脆一命嗚呼,那她該怎麼辦?
他的宮殿裡一個侍女和從屬官都沒有。
再加上現在十刃忙著對付一護那幾人,都等在自己家裡,誰會無聊跑到他這裡來串門子啊!
這只笨貓!
無月只覺眼前一黑,頓時生無可戀,又用力捶了幾下大門,「救命啊!有沒有人在外面!?」
門外靜寂如常。
她都快要放棄了。
就在回到沙發上休息時,陡然間感受到一陣怪異的壓迫,隨即緊閉的雙門被鋒利的劍氣嘯破,嘩啦兩聲,變成碎塊干脆地摔落下來。
少女不禁愣住,只見喧嚷的灰塵裡,走進一位中分泡面頭的慵懶大叔。
他撓著後腦勺,用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打量著她,「藍染大人說的沒錯,你果然在這裡……」
本來得到「解救」的愉快心情在聽見那人的名字後瞬間冷卻下來了。
無月的眉頭不開心地打了個結,「現在輪到你來抓我了麼?」
「啊,別誤會,他只是派我來放你出去而已,至於他,現在好像也沒空來管你了……」史塔克不再抓頭發了,雙手放進衣兜裡,繼續慵懶地說道,「我是奉命去抓那個女孩的,葛力姆喬把她綁走了……不過那小子現在他也只剩半條命了吧……」
「你是說……葛力姆喬,傷得很重?」女孩震驚得握緊拳心。
史塔克奇怪地看著她,「是啊,好不容易被黑崎一護留了條性命,結果還不死心地衝上去,被諾伊特拉一招擊殺,現在連靈壓都快感覺不到了……我們十刃在這場戰鬥中死傷近半,真是讓人感到難受啊……」
大叔在句尾不由得發出感嘆,神態也變得傷感起來。
無月心神不定,繞過地面的碎屑,大步往外走,「我要去找葛力姆喬,你可以帶我去嗎?」
「可以啊。」史塔克眨巴著困倦的眼,「我正要去那裡,不過我可能沒有時間幫你做其他的事。」
「為什麼?」
面對她的疑惑,對方耐心地告訴她事情經過。
原來不久之前已經好幾位死神隊長來虛圈了,佐馬利被一位使用櫻花刀刃的隊長擊敗,八刃宮殿附近出現了玩弄科技的隊長,將黑崎一護擊倒的諾伊特拉又碰上了一個突然救場的壯漢。
事態復雜嚴峻,但史塔克的任務和他們沒有任何關系。
他只需要在這些亂鬥結束之後,把織姬帶到第五之塔就行,藍染大人已經等候在此。
聽完他的話,金發少女好像有些難以接受,呆滯在原地,久久未能說出話來。她始終不敢相信,這一切來得太快了,短短時間內竟然竟發生了這麼多事。
有些擔憂她的情況,男人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別發呆啊丫頭……不是要去找葛力姆喬嗎?趕緊動身吧,可別讓他死在別人的戰場上。」
被他的聲音拉回現實,無月慌忙地點點頭,快步跟上他的腳程。
雖然她一言不發,但腦袋裡卻是思緒亂湧。
隊長們已經來到虛圈了,待織姬被抓住,藍染馬上就要去空座町。
不願繼續思考下去,她拍拍臉,鎮定下來,跟隨史塔克小跑一路後來到了天蓋之下。
此時明亮的沙地上煙塵陣陣,刀劍嘶鳴的聲音此起彼伏。
立於砂之漩渦中間廝殺的二人,分別是五刃諾伊特拉和十一番隊隊長更木劍八。
和史塔克一起躲在附近的高塔下觀望了一陣,看見織姬和一護在平安待在旁邊,無月也不再耽誤,通過大叔的靈壓搜索,把身負重傷、奄奄一息的葛力姆喬悄悄挪到了靠近戰場的別宮之中。
站在高塔的窗邊,還能看見歸刃的諾伊特拉,在黃沙裡向勇猛的壯漢嘶喊。
史塔克找了幾個醫療破面過來幫助治療昏迷的葛力姆喬。
無能為力的「死神」少女,只是靜默地坐在一旁,看著侍女們忙前忙後,為同伴處理傷口。
葛力姆喬的靈壓消耗非常嚴重,渾身遍布的傷勢輕重不一,最為致命的,是脖頸側肩的位置被剜出的弧形傷口,力道再多出一分就會取他性命。
「這是諾伊特拉用聖哭螳螂砍出來的,他的刀是圓弧形,特別容易分辨。」史塔克站在窗邊淡然說道,眼底彌漫著天蓋之下難以平息的黃沙。
無月開始氣惱,「他為什麼這樣做,是打算殺了葛力姆喬嗎?」
「不不不,你誤會了……從某種程度而言,也算是救了這小子……」卷發大叔忙著解釋,「要不是諾伊特拉一刀把他推到了戰場外,恐怕他要繼續和黑崎一護戰鬥,直到生命終結……這個家伙,就是這種死不認輸的性格啊……」
三言兩語像傾盆大雨一樣,把原先憤怒的女孩淋成了狼狽的落湯雞,她有些尷尬地低下頭,雙手攥緊了衣擺,「是麼……看來的確是我誤會了……」
氣氛不出意外地安靜下來,把侍女來來回回的腳步聲一陣陣放大。
別宮之外爆發出更大的聲響,戰況越發膠著。
「那個……神奈……」靜寂與喧囂的交彙之中,中年大叔再次搭話,「黑崎一護和井上織姬,都是你的朋友,對吧?」
無月點頭,「是的。」
史塔克不由得望她一眼,又連忙看向窗外,「葛力姆喬也是你的朋友……看到自己兩位要好的朋友刀劍相向,其中一位還傷成這樣,你心裡,一定很難受吧……」
低沉的嗓音帶著同情的口吻,靜靜地飄向無月的腦海。
她有點驚訝,在這個地方居然還有其他人會關注她的感受。
完成治療工作的醫務人員陸續離開了她換了位置,坐到床邊,看著渾身纏滿繃帶陷入昏睡的藍發青年。
「或許我應該阻止他們,這樣葛力姆喬就不會受傷了……可是他不會聽我的,擊倒一護就是他的心願,我有什麼資格阻止呢,而且死神和破面原本就是死敵,這根本不是我能改變的事情……」
「呀……居然說出這麼消極的話……」大叔摸摸頭,又露出為難的神色,「不過我也沒有資格說你啊,我自己都是個半吊子……」
「為什麼這樣說。」
「我們前三刃就要和藍染大人去空座町了,但我其實不喜歡戰鬥,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做這些是為了什麼……一直以來,我只是想要獲得同伴而已,可如今同伴都在一個個死去,讓我也有一種和你相似的,難受的心情……」他輕輕嘆息一聲,又望著女孩微微笑道,「但我也能這樣,除了跟隨藍染大人的腳步之外,什麼都做不了……」
琥珀色眼睛染上初冬的涼意,「就算是什麼都做不了,你還是做出了選擇,不是麼。」
「是啊……」史塔克再次發出嘆息的聲音,「你不也一樣嗎,黑崎一護就在那裡,你可以走,但卻你選擇了留下,你選擇了葛力姆喬。」
無月愣住,「我沒有選擇誰,只是話沒有說完,我不能就這樣讓他死掉……」
中年大叔和善地望著她,「這就是你自己的事了……話說回來,我還有一個附加任務,就是保證你留在葛力姆喬身邊,畢竟藍染大人說了,在他回來之前,這小子會好好保護你。」
調節氣氛的玩笑並不能讓無月感到開心,她的注意力漸漸轉移到「藍染」身上。
這一切結束之後,他還要回來麼……
疑惑之際,不遠處的戰場已經分出勝負。諾伊特拉決絕地死在劍八的刀下,塵埃落定,暫時迎來了片刻的安寧。
察覺到情況有變的史塔克迅速結束了和少女的對話,一句簡單的道別過後,便響轉消失在狹長的窗口邊。
他在眾人以為戰鬥結束放松警惕後,陡現於織姬身前,爆發出洪荒可怕的靈壓瞬間壓制住一護二人,在持刀的兩位戰士意欲攻擊之時,他飛速抱起織姬,在金黃的沙地上原地消失後,直奔藍染所在的位置。
大約五分鐘以前,虛夜宮的領導三人了抵達第五之塔。
踏上冗長的階梯,銀發青年眯眼微笑著,向前方身著白色虛夜宮裝,腰纏桃紅腰帶的男人說,「哦呀哦呀,都到這種分離的時候了,藍染隊長還是不打算去見見無月麼?」
被搭話的男人淺薄一笑,「無妨,不急於這一時。帶我處理完屍魂界的瑣事,今後還有許多時間可以與她共處。」
「是麼。」市丸銀輕聲輕語道,「可如今薩爾阿波羅已經喪命,恐怕沒有人再為她控制虛洞的惡化,就這樣放任不管真的好麼?」
「你不覺得,這才是我們之間最好的結局麼?」藍染停下腳步,睥睨腳下空曠的階梯,站在冰冷的高台上回應青年的問句,「我們之間只有無解的死結,雖然很無奈,但只有讓無月結束這一生,當她身為魂魄的記憶在百年千年之後逐漸淡化忘卻,又或者成為新的人類降生之後,我們才有機會重新開始……」
虛王的話語裡夾雜著期待和隱隱的不安。
讀完他的話,市丸銀只是露出一個淡漠的微笑,站到階梯的另一邊與東仙面對面,然後低聲輕嘆道:「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呢……」
遽然間,一陣疾風擾亂了周圍靜止的空氣,史塔克帶著橘發少女現身於此。
藍染看著震驚失色的女孩露出了滿意的微笑,高興地對她說了句:「歡迎回來,織姬。」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醫療破面給葛力姆喬注射了兩針藥水,病患的臉色略微好轉,看護在旁的無月也稍稍放心下來。
她整理一下他額前散亂的發絲,又摸了摸他的頭,看見熟睡中還要緊蹙的眉宇,沒來由地輕嘆一聲。
也許是她深埋在心間,難以言喻的悲愁情緒感染到了葛力姆喬,讓他在疼痛中撐開了眼簾。
微微渙散的藍眸瞬間捕捉到了失魂落魄的少女。
她的眼睛比平時透明許多,好像蒙上一片水霧,稍一眨眼就要落下淚來。
干嘛露出這幅哭喪的表情……我不還沒死麼……
他懊惱地想,一種貓抓似的難受縈繞在心頭,叫他顧不得手臂的麻木,趁她發呆的間隙,抬起手來,悄然抹去了她眼角即將滿溢而出的晶瑩淚珠。
「別哭。」他有氣無力地開口,「你這一哭,讓我感覺自己,就是個沒用的男人。」
無月哽咽了下,說不出話,一手捂住臉,把頭埋得更低,但是緊咬牙關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因為不知怎樣安慰,葛力姆喬也選擇了沉默。
如果我是人類的話,是不是就可以做點什麼,讓她不要這樣悲傷呢。
可惜我就是個只懂得破壞的野獸。
既然是野獸,就不該有心疼的情緒。
呵,笑死人了,說什麼心疼啊,明明連「心」都沒有……
他在心中默念著,轉眼望向窗外,腦海裡開始出現和黑崎一護戰鬥時的畫面。
身體的傷痛可以痊愈,但心靈的傷痛卻找不到治療的辦法。
如果我沒有去找黑崎一護,沒有落得這幅下場,就不會惹她傷心了。
所以,為什麼我要去戰鬥呢。
如果只為分出個勝負,在被他擊碎了豹王又手下留情之後,這場比賽就應該結束才對。
可哪裡,還是有點不對勁。
滿身傷痛的青年緩緩閉上眼睛。
恍惚記起他倒在沙地上時,看見黑崎一護站在破碎的高塔上,與井上織姬手牽手的畫面。
那一剎那,他感覺自己理智的神經全數崩斷,靈壓所剩無幾,渾身傷痕累累,但是暴怒的大腦無法平息,滿滿當當的,都是和她有關的場景。
喂喂,你這小子為什麼還沒注意到,這裡還有一個需要你拯救的人啊,是因為她連哭都不會發出聲音,你就忽略她的存在了嗎!?
他一邊在心中無聲地怒吼著,一邊又對自己發出疑問:
可是,為什麼我也沒有說出口——「神奈無月就在這裡」。
只有這簡單的一句話,好像到死也說不出口啊……
果然還是害怕,她會被帶走麼……
明明就是野獸的我,根本沒有需要害怕的東西。
在這種奇怪的點上竟然變得有點像人類了,我也真是奇怪。
想到這裡,葛力姆喬突然自嘲似的輕笑一聲。
無月抬起頭來看他,無措又恍惚地說了句:「對不起」。
「嘁,無聊。」青年不服氣地側過臉,故意不去看她,開始絮絮叨叨地抱怨,「不要自以為是了,我做這些又不是為了你,輪不到你來道歉……別哭喪著臉,看得我煩躁……」
被嫌棄的少女有些失落,但依然耐心地和他解釋,「你誤會了,我感到抱歉的是……一直以來都無法回報你的好意,到最後,可能只有你承擔這一切……」
遠處的沙地上又爆發出十刃牙密的巨大靈壓,窗口湧進的風裡,都帶著令人喉澀的不快味道。
聽完無月的話,葛力姆喬帶著難以示人的深思,再次望向遠方的天空。
兩人沉默了許久,直到某個瞬間藍染的聲音在藍色的蒼穹裡陡然響起。
他向虛圈的眾人發出宣告,把沒有用處的織姬放在第五之塔,慫恿黑崎一護去救她,同時將虛夜宮留給了烏/魯奇奧拉看管,自己則帶領前三刃及其從屬官,還有市丸銀、東仙要二人,一同進入了空座町。
所有的黑腔關閉了,救援死神一行和入侵者們都被毫無預兆地禁閉在此地。
破面軍團與護庭十三隊的戰爭一觸即發,空座町的上方,已是腥風血雨一片。
虛圈內部,也不得安寧。
剛剛結束戰鬥的更木劍八與朽木白哉聯手,幫助苦戰的露琪亞擊敗了歸刃後的牙密。
一護為救織姬,一路奔向了第五之塔,並與看守在此的烏/魯奇奧拉再次展開交戰。
兩人勢均力敵、互不相讓,你來我往之中甚至擊碎了虛夜宮內的人造天蓋,把戰火引向了虛圈最為純粹的暗黑月色之中。
盡管沒有身在戰場,但無月依舊能通過劇烈的撞擊和靈壓爆裂的聲音得知戰況的危險程度。
葛力姆喬能活著真是太好了。
她不禁暗自慶幸。
胸口的靈壓手術線已經所剩無幾,能夠維持意志的時間在逐漸縮短。
不知道能不能撐到藍染被打敗的時刻,僅僅一天,只要再有一天的時間就好。
在心中默默祈禱著,她望向假寐的青年,思前想後,終於鼓起勇氣向他袒露出自己最後的訴求:
「對不起,葛力姆喬……我有個不情之請,我知道你現在身體不好,可是……可是如果藍染被擊敗,到那時,可以請你打開黑腔帶我去一下屍魂界嗎?」
藍發青年悠悠睜開眼睛,認真地打量她許久,終於沉重又緩慢地點了點頭。
第60章 隕落
在偽造的空座町上空,死神與破面兩方勢力展開了激烈的交戰。
幾番對峙過後,破面軍團傷亡慘重,數位從屬官戰死身亡,就連二刃拜勒崗和一刃史塔克也相繼隕落。
直到藍染因失望透頂而手刃赫麗貝爾之後,眾人與他之間的新仇舊恨才正式展開清算。
只可惜,在藍染強大力量的碾壓之下,集齊護庭十三隊隊長和整個假面軍團的實力,都未能傷及他分毫。
他甚至用不知何時發動的鏡花水月,將曾經死裡逃生的原副隊長雛森桃再次推向了死亡的刀尖。
死神一方頓時傷亡慘重、潰不成軍。
曾經的旅禍少年也衝破黑腔,陡現戰場發動奇襲,但被藍染輕松識破,並用花言巧語動搖了心智。
此時浦原喜助、四楓院夜一、黑崎一心及時趕到,與藍染交戰。可如今的藍染已和崩玉開始融合,僅憑在場幾人根本無力抗衡。
擊潰了三位死神的聯合攻擊之後,成功與崩玉融合並進入完成期的藍染,命市丸銀打開穿界門,去往屍魂界奪去真正的空座町。
並在斷界故意殺死拒突,給黑崎一護創造可以快速修煉的通道與時間,在被市丸銀暗殺中毒奪取崩玉險些喪命之後,開啟了新的進化階段,一舉擊殺市丸銀,召喚崩玉重新回到體內。
此時的藍染開始失去人形,額頭上出現第三只眼睛,背上生出了三對巨大的蝶翼,胸口的空洞鑲嵌著崩玉,右手與斬魄刀融合,並以此種超越了死神與虛的態,與修煉完成的黑崎一護開始最終的決戰。
曾經的少年已然脫胎換骨,眼神凌厲、身姿卓然。竟然不費吹灰之力,一次又一次瓦解了他的進攻。甚至在出招之時,一度壓制住他,僅用一招簡單的斬擊,鋒利的劍氣便使得周圍山崩地裂。
從未受此屈辱的藍染萬分不甘,第一次放棄了優雅的儀態和睥睨天下的傲慢,對眼前凌然的少年狂呼亂叫,並用盡全力使出了完全詠唱的破道之九十九黑棺。
少年凜冽的眼神絲毫不為所動,僅僅一揮,竟徒手將漆黑的靈壓壁擊碎。
支離破碎的黑棺碎片,就像藍染當時慘不忍睹的自尊心。
他終於心態失控,再一次發出撕心裂肺的吶喊聲,於一片爆裂開來足以浸沒整座山峰的鮮血之中,與崩玉進入到最終融合期。
進化之後的他和虛的姿態更為接近。
俊秀的皮囊撕裂開來堆積臉頰兩邊,露出漆黑可怕的頭部,胸口的虛洞一分為三,原先六支翼脊上分別長出了一個無臉的骷髏頭,如此可怖的模樣卻是最為接近神明的,真正的不死之身。
可讓人遺憾的是,就是這舍棄人形和尊嚴的進化,最終也不敵黑崎一護與其斬魄刀「斬月」的會心一擊。
橘發的少年解放了最後的月牙天衝,渾身纏滿黑色靈壓,就連頭發都變作漆黑一片。
他靜靜凝望著近乎暴走的藍染,屏氣凝神,喚出了終結招式的名字——「無月」。
在一陣明顯的靈壓動蕩中,空中潔白的蝶翼破碎跌落,化為四散開來的落寞煙塵。
黑色的靈壓褪去了,少年恢復成原本的樣貌,可是堵上一切決一死戰的他再也無法拿起斬魄刀。
成為不死之身的藍染忍痛爬起,身上白色骨皮逐一崩落,但他依然不屈不撓意欲再戰。
不料浦原喜助及時趕到,用結合鬼道,將他一舉封印。
數根紅色的字架貫穿藍染整個身體,他痛苦地蜷縮起來,一邊掙脫席卷全身的封印禁錮,一邊朝對方大喊爭論。
一切都已經無濟於事。
刺眼的紅光洞穿了天穹,封印的縛條一舉將藍染吞沒,沿著紅光的軌跡直奔天穹,炸裂之時,變作一根威嚴又晦暗的十字架,穩穩立於天地之間。
曾經叫囂著成為神明想要立於天上的男人,終究還是狼狽地跌落地面,令人可惡可恨,卻也可悲可嘆。
成為英雄的少年也失去了靈力,在和那群自虛圈歸來的朋友短暫地相聚之後,便陷入昏睡之中。
而已被封印的藍染,也在戰場清掃穩定之後,被眾位隊長聯合押運著,返回了屍魂界。
由於大戰之後,屍魂界四十六室尚有許多緊急事務亟待處理,對這個叛亂者的最終審判,被預定在五天之後。
這段時間內,他被安置在一番隊地下的監牢裡,除了左眼和嘴巴,身上其余部位都被黑色靈壓束縛條緊緊纏繞住,手腳也釘入了封印,只能安靜地坐在技術開發局特制的椅子上,分毫動彈不得。
大抵是心態良好,藍染也很快接受了這個落敗的結局。
關入大牢的他並沒有眾人想像中暴躁不安,相反,卻是一副獲得久違平靜的閑散模樣。
通過浦原喜助透露給其他人的消息來看,黑崎一護曾經說過,在戰鬥最後提到「無月」的名字時,藍染的靈壓發生過難以平息的動搖,也許這也是影響他行動的關鍵所在。
但至於為什麼,答案無人知曉。
只有封印與牢獄之中的男人,想起這個名字,時常會露出難以琢磨的微笑。
他不與常人說話,經常閉眼假寐,用這種無人注意的方式去想念某個人。
明明在交戰之前因為害怕她會影響自己的決策,為此還刻意保持距離沒有再和她見面,甚至確定自己只是短暫離開,所以連一句「再見」都沒有傳達。
可沒想到竟然落得這幅下場。
還好沒有讓她看見自己這種任人宰割的樣子,否則一定會被狠狠嘲笑。
每每想到這些,藍染都能看見她叫囂著「是我贏了」那一臉激動興奮又萬分解氣的模樣。
得知是這種結果,她應該很開心。
雖然路程坎坷,但故事還是按照她的預料在發展。
只要她能開心一點,他被綁在椅子上十年百年的,並不影響什麼。
時間夠長,他和崩玉融合得更久,靈壓蓄積的越多,這周身滿布的束縛靈條根本不足為懼。
就是那天上的靈王宮,也可以擊垮給你看。
不過是在那之前,他想要養精蓄銳,再好好休息一場罷了。
可千算萬算,沒有算到啊……最後的月牙天衝,竟然名為「無月」……
如此巧合也有幾分命中注定的嘲弄味道。
藍染閉眼,輕淺地笑起來。
過往的畫面像走馬燈一樣從身旁一面面掠過,自己戰鬥中不合時宜的動搖和喜悅,也都是情理之中。
不知何時已經在他心裡扎根發芽的情意,已經變成了影響他抉擇的重要存在,和她有關的任何細節,他都無法視而不見了。
如此危險,果然要斬草除根才對。
但如果在他的心中將她連根拔起,會將他的意志也一並摧毀,形成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悲傷與疼痛會在歲月的長河裡,一邊消磨,一邊泛濫。
經過無數次的試探與考驗,他終究還是把她留了下來。
讓她扎在自己心髒正中的位置,繼續隨意而茁壯地成長,她會在初春開出絢爛奪目的花朵,在盛夏擁有茂密繁盛的枝葉,深秋中結出不可思議的果實,寒冬裡露出一身桀驁的風骨。
而他,將擁有無數個充實又美好的四季,會遇到拂面而來的甘甜春風,淋漓盡致的傾盆夏雨,令人想要尋求溫暖擁抱的開滿霜花的秋日清晨,和飄落白雪的凜冬深夜。
僅僅只是幻想,一份從未有過的憧憬便塞滿他整顆鼓動不息的赤色心髒。
原來憧憬,是這樣充滿希望又忐忑不安的怪異感覺。
眼神仰望著狹小牢房裡黑色的四方穹頂,思緒卻飛到遙遠的千裡之外。身體被牢牢束縛著,心卻自由散漫地游走在人世間。
實在是種,怪異的感覺啊……
他再次輕聲淺笑,看守在外的死神覺察到微弱的靈壓波動,都不禁疑怪地瞥他一眼:
部下全滅,自己還淪為了階下囚,居然還能笑出來,真是個奇怪又可怕的男人……
藍染不去搭理他們,靜默又耐心地感受著屍魂界內突然出現的一道熟悉的靈壓。
葛力姆喬?
他眉宇輕蹙,不免感到疑惑。
靈壓逗留的時間並不長久,高低不平的波動從十三番隊隊舍乾雨堂的位置傳來,大約持續了三十分鐘左右。
藍染清晰地判斷出黑腔的開啟的坐標點,等到破面的靈壓消散了,他原本笑意盎然的眼逐漸冷靜下來。
心中有個不詳的預感。
雖說不詳,卻也是意料之中。
固定虛洞的靈壓線已經到了崩壞的時間點,薩爾阿波羅也戰敗身亡,被涅繭利帶回屍魂界做成了標本,現在再也沒有人可以救無月了。
所以,她是在虛化之後來到屍魂界,請求浮竹將她淨化麼……還是說,在這裡選擇了滅亡,變成靈子以待日後的輪回呢……
不論哪種抉擇對他來說都毫無影響,時間可以解決一切問題,現在,與崩玉完全融合擁有不死之身的他,最不缺少的,就是時間。
如此想來,便沒有任何需要擔心的。
他放松了身體,舒緩地靠在椅背上,下頜依舊微微揚起,眼簾半垂著,用居高臨下的視線審視著周圍的一切。
不出意外的話,浮竹就快來了。
傍晚時分,群鳥的哀鳴自橙黃相間的天空掠過,久久回蕩在煙霧似的雲霞之中。
那人的靈壓果然順著乾雨堂通往一番隊的軌跡,跌跌撞撞地走來了。
浮竹十四郎向來身體不好,加上空座町一戰消耗不少體力,如今能叫他撐著病懨懨的身子趕來牢獄的事項,必定極為緊迫重要。
他的靈壓也是破破爛爛的,好像稍有不慎,隨時會在途中崩壞。
藍染不免有些好奇,把四散的精力逐漸集中起來。
監牢的門被打開了,白色長發的青年男子喘著大氣,扶著牆,慢慢走到他面前。
「審判在即,沒想到他們竟然會允許你來探監,真不愧是山本隊長的得意門生……」被封印的男人一開口便是挑釁。
體弱的浮竹不願糾纏,開門見山地提到午後時分發生的事,「神奈她……先前來到十三番隊隊舍了……」
「我知道。」藍染淺笑著和他對視,「在黑腔開啟時我就感應到了,與她一同前來的,那位破面同伴的靈壓……所以,浮竹隊長此番前來,所為何事呢?」
平穩了呼吸,浮竹嘆息一聲,從袖筒裡拿出了一封折疊完好的信件。
「這是她要我……轉交給你的東西……」他說話時不經意低下了頭,展開信紙的過程裡,把下午和無月見面的經過,事無巨細的傳達給了眼前的男人。
第61章 領悟
那個女孩從黑腔裡走來時,本是風和日麗的屍魂界天空,陡然飄落了雨絲。
浮竹在廊下煮了茶水,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清茶,眼睜睜地看著黑衣少女和一位高挑的破面青年走進他的院中。
「好久不見,浮竹隊長……」站在雨中的女孩笑著和他問候。
剎那間,他恍惚憶起,在落花紛飛的春日時節,她曾像流星一樣從天邊飛來,砸進他懷中的初遇過往。
那天他們說了很多話,告別都重復了好幾次,因為他拿不出一根棒棒糖而無奈告終。
她是一位非常優秀的學員,短短數月就習得卍解。
無意知曉她和原隊長之間「學會卍解就去十三番隊」的約定後,他還曾厚著臉皮去討要過她。
當時的藍染還是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溫聲細語地回絕了一句,「無須著急」。
後來,她在牢獄中自盡了。
毫無緣由、毫無預兆的死亡陰影直到旅禍少年闖入屍魂界,才從他的身邊悄悄散去。
早已離世的她為何會出現在眼前。
浮竹一度認為自己眼花做夢。
再看一眼攙扶她的藍眼青年,他恍然大悟。
說不出寒暄的話,只能趕緊招呼她坐下,問:「要喝杯茶嗎?」
時間順著雨珠一滴滴墜落流逝,走廊的邊緣微微濡濕,少女的故事也傾述過半。
浮竹漸漸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她和那個天賦異稟的少年,都是這場陰謀的受害者。
「待在那種人身邊,一路走來,定是艱難,又身不由己……辛苦你了,神奈……」
飲不完的熱茶開始浸染涼意,青年的聲音溫暖又好聽。
他開始安慰無月,經過空座町之戰,死神一方雖有損失但並沒有重要成員死亡。
反觀藍染,破面軍團幾乎全滅,跟隨他一同叛變的市丸銀和東仙要都已被他所殺。
如今他已是孤身一人、煢煢孑立,根據屍魂界的律法推測,可能還要面臨萬年以上的刑法。
即便是擁有不死之身,就這樣被□□萬年之久,也會在無盡的孤獨和黑暗中走向滅亡。
說到這裡,浮竹不禁有所動容,作為藍染在靈術院時期的學長,他也沒有料到昔日溫良恭謙的後輩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他不願表現出自己的無奈,但對面的金發少女還是靈敏地感覺到他心情的變化。
接受安慰的被動方,發生了改變。
沉默了許久的無月,望向雨空,平靜地說:「藍染,會讓那些和他扯上關系的人,變得悲慘,尤其是女性。但是,把其他人變成悲劇,這並不是他的本意。」
白發青年訝異地抬眸,看見她仰望天空的側臉,聽見她的溫柔的辯解聲融化在雨簾之中:
「他不太擅長處理親密關系,在他成長的過程中,應該沒有被平等地呵護過,才會形成這樣別扭又矛盾的性格吧。
「因為擁有強大的力量導致難以合群,就像一個優秀的成年人身處在嬰兒的世界裡,沒有人能理解他的言行和思想……是讓嬰兒成長到和自己一樣呢,還是讓自己更為超脫直到完全擺脫這個世界呢……他也一定為此矛盾過……
「只是他沒有耐心去發現嬰兒的可愛之處,如果他的心不是那樣冷漠,而是更加柔軟一些,想必,這些因他而起的悲劇都不會發生,他一定會找到更好的方法,去解決之前所認定的問題……」
話音落下之時,對話的氛圍也微妙地安靜下來,把雨聲襯托得越發嘈雜。
用如此寬容而理解的態度為藍染辯護,是浮竹從未料想到的。
他正想質疑無月是否被鏡花水月洗腦之時,對方再次開口:
「就像浮竹隊長所言,如今的藍染形單影只,或者說,他始終都是形單影只……只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他就像叢林,像太陽,他的強大會吸引別人向他靠近,只是在大樹下乘涼的花草都會枯萎,撲火而去的飛蛾也終究是自取滅亡……強大不是他的錯,他的冷漠,才是所有禍害的根源……」
一番冗長的理論讓白發青年陷入深思。
這個女孩沒有想說服他去原諒藍染,而是在……請求他的理解……
要他去理解一個大逆不道之人嗎?
浮竹有些猶豫。
可是……那個立誓要位於天上的男人,拉幫結派下了這麼大一盤棋,除了把自己搭進去之外……作為對手的死神一方,並沒有遇到料想中的人員傷亡。
准確來說,十三番隊正副隊長和參戰席官,甚至包括協助任務的假面軍團、代理死神一行,都無一人陣亡。
是藍染沒有能力擊殺他們嗎?
不對,他是完美審度了下手的分寸,在傷害最大的情況下,偏偏保留了對方的性命。
霎時間,凝重的神色席卷了浮竹清秀的面孔。
對面的女孩,眉眼生花似的,望著他笑。
思緒有些亂了分寸,他低頭,把茶杯移向一邊。
雨沒有停。
藍眼的青年坐在欄杆上,抱臂靠在門柱旁,靜默傾聽著周圍一切響動。
病懨懨的隊長開始說話了。
「神奈,你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只是我不太理解,為何你選擇要將這些告知於我前來告知我這些……打敗藍染的黑崎一護,不是更合適的人選嗎?他還是你的朋友……怎麼衡量,都比我要合適……」
無月的笑容暗了一層,她喝了口茶,回答道:「他還在昏睡,可惜我等不到他醒來的那天了……」
看一眼青年訝異的臉孔,她繼續說,「這些事必須傳達給浮竹隊長您是因為……我確信,您是一位溫柔善良的人,有些事,一定可以理解。如果能重來一次的話,您也許,可以和藍染成為朋友,有您這樣的指路明燈,想必他也不會誤入背離世人的黑暗中。」
聽完她的話,浮竹的神色糾結著驚喜和困惑,「這……你說我可以和藍染,成為朋友,這恐怕……」
「只要在一開始那樣做就好了。就像與我相遇時,您想送我棒棒糖那樣,在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也請送他一支糖果吧。」無月靜靜微笑著,又強調了句,「當然,我是說,如果這一切能重來一次的話。」
帶有希望的話題又被無情打回現實。
浮竹一時沉默了,女孩又問:
「您覺得,他的心什麼時候才能變得柔軟。」
他搖搖頭,「我不知道。你認為呢?」
「要等他老去,至少向山本總隊長那樣年邁的時候……有些事情就是要等上了年紀才會明白,時間可以解決所有問題。一萬年不夠,就兩萬年,兩萬年不夠,就三萬年。遲早有一天,他的心會老去,會學會懷念和珍惜身邊的美好,也會看到這個世界的可愛。」
女孩信誓旦旦地笑起來,「我相信,只要他活著,就一定會有那一天。」
清脆的語句擲地有聲,恍惚間,浮竹看不見其他東西,只能任憑注意力集中她蒼白面龐的每一點輪廓上,好像要把這薄冰似的易碎笑顏,永遠清晰的刻在腦海裡。
他落寞又悲傷地眨眨眼,精力回到記憶之外的現實中,眼前牢房裡的男人聽完他的講述,沉寂的顏色不再像原先那般傲慢。
「感謝你告訴我這些,無月對我有所期待,這令我非常感動……我定不會辜負她,待到重逢之日,我將交付於她,今生最為赤誠和完整的愛意……所以,浮竹隊長……你手裡這封信,到底從何而來……」一段深情的陳詞過後,藍染聲音低沉地問。
浮竹深吸一口氣,穩定情緒,緊攥著信紙,凝重道:「這是剛才……那個名為葛力姆喬的破面,從虛圈送來的……」
褐色的眉宇遽然緊蹙,藍染久久地盯著這位曾經的學長。
「他帶來消息說……因為神奈無法控制虛化,就在剛剛,他將她,殺死了……」
面對如此噩耗,先前還信誓旦旦的男人卻只是輕描淡寫了一句,「是麼。」
白發的青年驟然發怒,低聲道:「你這是……什麼態度!?」
藍染輕笑兩聲,「這是無月做出的選擇……我早已告訴過她,我們之間的關系是個無解的死結,她的死亡,恰好是解開這個死結的唯一辦法,她選擇了這個結果,是她在成全我。因為死亡向來不是終點,一段時間之後她會以新的身份再次降生於此,而我可以等,等到所有怨恨和罪孽都被清洗,等到她再次成為她,而我也能堂堂正正地,對她說出『我愛你』的那天。」
除了一點淺薄的傷感,他的聲音裡,盡是卸下重擔似的灑脫,和對未來滿是希望的憧憬。
然而,帶來死者遺物的青年根本聽不進這些的話,他的手指緊緊握住,因為呼吸急促連帶著胸腔和肩膀都不安地顫抖起來。
「連她的信都沒有看到,你就能得出這種結論嗎……藍染惣右介……你真是無藥可救……她竟然還期待你的心會變得柔軟……得知你自滿傲慢成這副模樣,好不容易才得到安寧的她,都要因為可憐你而流淚了……」
盡管努力地壓制情緒,可無名的怒火還是瞬間侵蝕了他的矜持,向來文弱體貼的浮竹隊長終於歇斯底裡,面對藍染一陣暴怒嘶吼:
「你知道神奈到底是怎麼死的嗎!?就是為了擺脫這樣目中無人的你,為了拿回自己決定生死的權利,她早就讓虛圈的破面幫她研制了具有滅卻師力量的仿制箭矢,她就是用這種方法死去的!構成她的每一顆靈子都被破壞!她被粉碎了!變成沙塵,變成泥土,變成了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出現的存在!你明白了嗎,藍染!沒有神奈無月了,你再也不會等到可以說愛她的那天了!」
空氣浸潤著死亡一般的寂靜。
浮竹怒不可遏,悲痛得紅了眼睛,「神奈她……在離開屍魂界時,還特意問我……浦園把你封印時,有沒有讓你太痛苦……」
最後一句話,擊潰了藍染僅存的理性。
腦袋裡仿佛刺入了千萬根毒刺,被斥罵的男人只覺腦仁生疼,他開始聽不進去浮竹的話,手掌突然用力掙脫了釘在手背上束縛,淋漓的鮮血從撕裂的封印和傷口之中汨汨流出。
「她是那樣善解人意的女孩,被你一路利用,還能耐心細致地觀察你、理解你……甚至到最後都在為你計劃、對你抱有期望……可你卻殺死了她……殺死一個人並不需要武器,對嗎?你比誰都清楚,殺死她的根本不是那柄箭矢,而是你!是你讓她除了這條路別無選擇!」
幾乎是與青年尾音落地的同時,一股撼天動地的靈壓猛然爆發,以橫掃千軍之勢將整個屍魂界吞沒。
看守牢房的其他死神立刻發出痛苦的嚎叫,封印叛徒的監牢都盡數崩壞,幾欲連帶上層的一番隊隊舍一起坍塌。
在浮竹開口之後便一言不發的男人沉郁著一張臉,他的眼色晦暗陰郁,比崩裂的黑色天穹還要可怕。
他緊閉嘴唇,身體稍一用力,包裹住他全身的黑色束縛靈條接連崩斷,蓄積已久的靈壓二次爆發,自他的腳下向四周奔湧而去。
「你剛才說無月……再也不會,回來了?」
與凶猛狂躁的靈壓氣勢極不相符的輕柔問句,像是在對他自己說,又像是在對前輩說。
沒有人回答,他慢悠悠地起身,離開了座椅,步伐既沉痛又恍惚地,向破碎的牢房門外走去。
第62章 對他說
傷病未愈的浮竹經受不住如此凶悍的靈壓,踉蹌兩步差點跌倒在地上。
藍染走近,竟攙扶住了他顫抖的手臂,伸出另一只手拿起信紙的一端,極其輕緩地,從他的指尖抽離。
浮竹想要制止,可是剛一開口,胸腔蓄積的鮮血就大口湧了上來,他激烈地咳嗽起來,潔白的羽織上霎時開滿大片的血花。
「這個就交給我,浮竹隊長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輕輕松開手,拿到信紙的藍染後退一步,轉過身背對白發青年,收斂起靈壓,在其他人得以喘息之際,好像生怕自己出現意外的失態一般,竭力控制住臉上每一個部位,盡可能平靜淡然地,將信件舒展開來。
映入眼簾的,是少女清秀干淨的字跡。
淺褐色的眼底,驟然激蕩起訝異的波紋。
他想起來了。
在曾經的書法教室裡,他當眾點評過無月龍飛鳳舞的書法作業,因為她胡亂寫字不走心,還被他叫出去走廊罰站。
最近她好像……一直都在練字……
是為了這封訣別的信麼……
原來是這樣啊,從故意演戲逼問他是否愛她的那一天開始,她就已經為他們的故事,計劃好了結局。
他的手指不住地戰栗起來,始終不肯將字跡清晰聚焦的瞳孔,終於還是顫動著,模糊著,讀出了她最後留下的獨白。
看見信頭一句陌生的呼喚時,在他從未示人內心深處頓時山崩海嘯,再難將息。
「藍染先生。
請問,此時此刻,您心中的雨已經停止了嗎?
那片繁盛的叢林還活著麼,您的枝葉是否碰觸到想要的天空了呢,在您的樹冠下乘涼的花草都還安好嗎?
我說啊,如果大樹無法抓緊土地,是無法生存的,無論怎樣靠近天空,離開了土壤一樣會滅亡。
我們努力伸展雙臂,也總有夠不到的東西。我們踩在腳下的,才是讓我們真切活到這一瞬間的寶貴的存在。
一棵樹過於強大,就會剝奪其他植物的生命。所以,才會產生樹冠羞避這種現像。
因為狹窄的空間裡,沒有陽光就無法生存,有些樹木禮讓對方,讓彼此的枝葉盡可能伸展,形成樹冠上拼圖般的光景。
只有這樣,才能成為一片美麗的叢林吧。
藍染先生。
樹木都知道的道理,為何您無法參悟呢。
您的叢林,是犧牲了多少花草,才換來的輝煌呢。
那件白色的虛夜宮裝,裝戴著紅色的腰帶。是因為您也知道,走到這一步身上所背負的罪孽嗎?
藍染先生。
您想要的高處,並非只有踩踏他人屍體才能抵達。
還有很多種可能。
所以您要活下去,找到這剩余的很多可能。
在您聽到這封信的內容時,我就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
干淨地,完整地,毫無留戀地,從這個有您的世界裡永遠離開。
您帶來的喜悅和悲傷過於濃重,我單薄的生命,承載不了。
很抱歉,到最後還是讓您失望了。
為什麼好多話沒有說清楚,就要走到永別這一步呢。
太遺憾了。
這實在是太遺憾了。
如果沒有遇到您就好了。
如果能更早一點遇到您就好了。
在這所有讓人傷感的事發生之前,可以阻止,減少無辜的死亡,讓在您身邊歡笑的人再多一點就好了。
那些歡笑也能讓您感到溫暖,不要時常悲傷就好了。
會有那一天的到來吧。
在您高興的時候也能開懷大笑,難過的時候也能悄然落淚,憤怒時不用顧及優雅的儀態可以放聲怒吼,疲倦時可以靠在朋友的肩頭嘆息一聲「我也好累啊」。
這樣的日子。
總有一天會到來的吧。
就連我也變得奇怪了。
明明比任何人都要憎恨您,卻又比任何人都期待您能夠得到幸福。
可事到如今,您也能些許輕松一點了吧。
不會再有煩心和痛心的事,只是簡單地呼吸著。
得到片刻的安寧與休憩。
夠了。
這樣就夠了。
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用這種方式稱呼您。
藍染先生。
不是崇敬您的下屬,不是親近您的戀人,也不是引以為傲的學員,更不是知己知彼的對手。
我能想到的,最適合我們之間確定的關系,就是毫無交集的路人。
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毫無顧慮經過對方的生命,而不留下任何痕跡。
您是否也這樣想呢。
如果還有輪回,我會祈禱著,希望以後無盡的歲月中,你我都別再相見。
就讓所有的苦痛在這裡結束吧。
這個給您帶來暴風驟雨的人,用刀刃刺穿過您胸膛的人,讓您的內心糾纏到快要瘋掉的人。
這個永遠離開的人。
已經不會再遇見了。
我讀懂了您。藍染先生。
我比您藏在心間的崩玉,還要更懂您。
所以我無法原諒,甚至連道歉的機會都不能給。
就請您永遠彷徨下去吧。
您最重要的東西。現在我就要奪去。
可是,沒有關系的。
即便是被奪去最重要的東西,您也可以很快從悲傷中平復。
因為這就是您。
即使墜落地面,您也依然是可以與神明相媲美的人。
繞了很多彎路,但終究還是走到了結果。
那麼,就在這裡停下吧。
永別了。
神奈無月也曾敬仰過,如神明一般風姿搖曳、出塵脫俗的。
藍染先生。」
這就是……她所有的心事麼……
滿紙工整的敬語看得藍染凝噎了無數次。
合上信紙,他終於低下了頭。
突然間,啪嗒一聲。
長在心中的幼苗死去了。
一定是他的內心過於貧瘠,才會連那樣堅韌的種子都難以存活。
從此以後,不會有流年四季,不會有風和日麗,只有她的離去造成的空洞的缺口,常年傾灌著凜冽寂寞的霜風。
無月,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給了我希望,讓我體會到身為常人的喜悅,讓我開始憧憬萬年以後。
你明明編織過那麼多美好,現在卻又凶殘地奪走這一切。
這真是太狡猾了……
你向來都清楚自己在我心中的地位,如果用這種方式毀掉我,能讓你感到開心的話。
我承認你做到了。
動搖我的手下,策反他們背叛,接二連三的心理陷阱……
這個游戲從未停止過,對吧……
當你來到虛夜宮第一次主動向我露出微笑的時候,我就應該有所知覺。
這是一個由你開始的游戲。
一個甜蜜而殘酷的,讓我甘願入局的游戲。
他緊閉的嘴唇微微抽搐著,仿佛要把所有哭泣的聲音都咬碎之後咽進肚裡。
但那手足無措的身體,早已控制不住挾持著整座瀞靈廷的崩騰靈壓。
仿若拔地而起的高樓頃刻間倒塌,支離破碎的靈壓殘骸在被夕陽溫暖的晚風,一點點消失殆盡。
取而代之的,是在扭曲的靈子世界中狂生猛長的,沉郁厚重的悲傷。
這次他也沒來得及和她說出心裡話。
那些自以為是的傲慢,在這封信前裂得稀碎。
狹長的眼眸中噙著前所未有的落寞,一片氤氳的水霧浸潤了渙散的褐色瞳孔,輕柔緩慢地自眼眶滿溢而出。
他動了動唇,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只剩一聲悵然若失的嘆息,滑向匍匐而來的夜色之中。
掌心滲出的血液沿著手臂一顆顆落向地面,他生怕污穢的血漬染上她的字,連忙動用崩玉的力量修復傷口,也不再盯著紙面發呆,而是小心翼翼地將它折疊收好,放進了貼近他心髒的衣襟處。
牢房裡突然閃現出數位死神隊士,他們怒目圓睜、凶神惡煞,一個個抽出斬魄刀勢必要將藍染再次制服。
然而這個讓屍魂界陷入恐慌的男人,卻沒有任何攻擊和抵抗的意思。
他甚至聽不見周圍的聲音,也看不清任何人的臉。
只是靜默不語,又失魂落魄地,回到封印他的座椅上,維持住和原先同樣被禁錮的姿勢。
唯一不同的是,一直伴隨著他的囂張氣焰,如同遭遇了一場暴風驟雪,淹溺在凜冬的肅殺寂寥之中,就那樣倉惶無措地熄滅了。
無人能說的哀愁和憂郁,蒙住他英俊的眉眼,恍若一瞬間,便讓他蒼老了下來。
大量的隊士湧進了監牢,狹小的空間變得熱鬧許多。
四番隊的人員將受傷的浮竹抬了出去,十二番隊的研究員們拿來了更為堅固的束縛靈條。
藍染安穩地坐在原處,任憑他們將封印再次釘入掌背和手臂之中。
所有事物都在遠去,唯獨那個人的臉越來越清晰。
早知道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應該在傷害她之前就馬上放手。
因為舍不得,緊緊攥在手裡,結果。
竟讓這份美好碎掉了。
無月,我篤定自己有路可退,才白白浪費了你給我的那麼多機會。
我總是這樣後知後覺,你覺得呢。
或許就是清楚地了解這點,你才會選擇在這種時候斷絕我最後的退路。
竟然還自信地認為你會諒解我,認為在你心中我一定也有特別的分量。
原來,這只是給我造成的錯覺。
你讓我沾沾自喜,仿佛活在了雲端,你讓又讓我狼狽不已,墜入了這個以「無月」為名的深淵中。
雖然沒有將刀柄遞到你手裡,但最終,是你贏了,無月。
你的刀刃,已經深深地,刺傷了我。
「原來,『哀,莫大於心死』……竟是如此……斷人肝腸的痛楚……」
藍染啞然失笑。
他感覺自己的眼眶生出一種灼燒般的疼痛,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中撕裂,無論怎樣克制,都無法阻止它們爭先恐後地湧出來。
忙碌著將他右眼封印的死神隊士,突然詫異地摸了摸手背上溫熱的水漬,霎時面露驚色。
他分明看見了,從那悲愴欲絕的褐色眼眸裡,滾落而下的晶瑩水痕。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下好,玩脫了。
第63章 儀式
黑曜石般靜寂的夜空裡,一如既往懸掛著一輪彎月。
大約是邁入了更深的冬季,灑滿這個荒蕪世界的月光,也越發寒冷刺骨。
以前都沒有感覺到這些差異。
這是為什麼呢。
躺在銀白沙地上的藍發青年,雙手枕在腦後,翹著二郎腿,靜靜思考著。
沒有了藍染的統治,虛圈變成了無政府狀態,無數破面嘍啰擠進了虛夜宮,把原先雄偉神秘的殿堂搞得一團糟。
立於虛圈頂尖的十刃成員都死的差不多了,男性之後,僅剩他葛力姆喬一人。
如今,他大可以拍拍胸脯說自己是虛圈最強的男人。
可是,好像也沒什麼意思。
剩下的另一位成員,便是隨藍染出戰,並被他一刀砍傷跌落戰場之外的三刃赫麗貝爾。
她竟意外撿回了一條命,目前正在虛夜宮養傷。對於沒有被藍染殺死這件事,她自己也很疑惑。
當時得知情況的葛力姆喬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往宮外走,想起某個人曾在臨死前,與他說過的,「藍染只是情感淡薄,但絕不是無情之人」這種話。
也許她真的比旁人要更加深刻第了解藍染,可就是因為這份了解,才讓她畫地為牢。
大約是一天前,和他一起從屍魂界回來時,她說起話來還神采飛揚的。
雖然體力不支,只能趴在他的背上。
但灑脫又輕快的講話口吻,讓人很難相信她的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
葛力姆喬仔細回想著她的聲音、貼在他身後的體溫,還有之前與她相處種種片段。
一個鮮活的人,突然就變成了回憶。
他意外地,難以接受。
想起她時,渾身上下都很難受。胸口堵得慌,腦子不太清醒,眼眶會發熱,就連嘴巴裡都會生出一種苦澀的味道。
無法言喻的情感讓他很不開心,情緒也變得更加暴躁不安。
他覺得自己應該去曬曬太陽,好好睡上一覺。
但人造天蓋被那個綠眼睛的家伙和黃毛的小子捅了個對穿,最後竟然整個垮下來了。
虛夜宮又太嘈雜,渴求心靜的他,只能和最初的自己一樣,時常徘徊在荒涼的沙漠裡。
冷風輕輕地吹過,他閉上眼睛,記起她淺淡如水的笑容。
在屍魂界裡,她也和長頭發的隊長說了很多藍染的事。
葛力姆喬悄悄聽著,心裡不太舒服。
黑腔關閉時,他問:「那家伙都已經被封印了,你就不能好好活下去嗎?成為虛也沒有關系,反正你弱,我可以保護你。」
金發的女孩的確變得虛弱了,語氣卻帶著笑意:「謝謝你,但我不想再這樣繼續下去了,所有的故事都得有個結果。
「他只是被封印了,但他不會死……當我在屍魂界出現時,還是能聽見他在叫我的名字,他說會兌現自己的承諾,會等我重新開始……
「可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糾纏了,哪怕他推翻屍魂界的初心裡帶有正義,哪怕他真的不是個純粹的惡人……」
他們走在黑腔裡,遠處的出口開始滲出明光。
無月頓住腳步,忽然認真地對他說:
「所以我相信,等到他內心變得柔軟的那天,他一定會,再次改變這個世界。但一定不是用這種犧牲十萬人性命的極端的方法,一定還有其他的方法。」
葛力姆喬深深地凝望她,「你這是在給他改過自新的機會。」
「不是給他機會,我沒有那個能力。我只能竭盡所能,創造一個可以幫助他領悟和悔改的契機。」
聽完她的話,葛力姆喬只覺荒唐。
「為了他,竭盡所能,甚至要放棄生命,值得嗎?」
無月搖搖頭,神色凝重,「為了一個男人,當然不值得,但倘若,一個人的死亡可以換來他的覺悟,並驅使他改變所有的悲劇,其中也包含我自身的悲劇,那我為什麼不去做。」
葛力姆喬聽的雲裡霧裡,不該從何問起,愣了好一陣,才跟上她再次啟程的步伐。
踩進柔軟灰白的沙漠之中,女孩的背影顫顫巍巍的,他沒有說話,跨到她面前弓起後背,抓住她的胳膊掛到自己脖子上,輕松一抬手,就把她背了起來。
微弱的體溫在後背彌漫,他聽見聒噪的風聲裡傳來她的低語:
「果然還是對你感到抱歉……對不起,葛力姆喬,把你卷進來……」
「嘁,說什麼瞎話……我不過是為了看到了藍染吃癟的樣子才幫你而已,我的目的馬上就要達到了,高興還來不及呢,誰要聽你煞風景的道歉……」
他不屑一顧地開口,分明感受到纏繞在她身上最後一絲薩爾阿波羅的靈壓開始消散。
女孩在嘆息。
「唯一一個背負秘密的人,會變得孤獨,因為那些話無人可說……讓你變成這樣的人,真的很抱歉……」
青年倉促地笑了笑,「蠢貨,背負秘密的人和秘密的主人,是擁有共同秘密的兩個人,哪裡來的孤獨?我可不會孤獨,一點都不會。」
笑聲猛然卡在喉嚨裡,上不來下不去,疼得他藍色的眉宇都打出了結。
「我只是會想你。」他輕聲說。
靠在他肩上的女孩沉默了片刻,隨後微笑著回答,「謝謝你。如果還有機會,下次,換我來保護你吧。」
沒什麼英雄氣概,也說不出豪情壯語,葛力姆喬只是落寞地眨了眨眼,在金發少年曾經消失的地點停下腳步。
「你找的地方,到了。」
所有故事的發展都注定它將會有個結果。
無月落地,從衣襟裡拿出薩爾阿波羅交給她的試管。
水藍色的液體從管口傾倒而下,落在她掌心的瞬間,自動游走凝固成一柄透明的藍色箭矢。
她就要走了。
早已知曉結局的葛力姆喬,還是感到一陣不安。
見她調轉了箭頭的方向,就要刺進胸口虛洞的位置,突然間,他上前一步奪走了箭矢。
「我不是要阻止你,我只是覺得……」在女孩詫異的目光中,他緊握著武器,解釋道,「已經到最後了,就把這份罪孽留給我,你也好,輕松一點離開吧……」
那時的她還是保持著微笑,雖然不夠好看,「所以才想說對不起,總是讓你一個人來承擔這些……你不用露出那種悲傷的表情,反正總有一天,我們還會再遇到的。」
無月鄭重地點頭,再次強調——「總有一天。」
最後一根靈壓線斷裂了。白色面具猛然覆蓋住女孩的面頰。
藍色箭矢在月光下閃閃發亮,決心成為劊子手的青年沒有絲毫猶豫。
回憶變得細致又冗長,以至於葛力姆喬不知道究竟過去了多久。
他發現自己竟然記不起來無月死亡當時的樣子。
是忘記了麼?不對。
因為不願正視她離開的事實,在那時下意識選擇了閉上眼睛。
在記憶的走馬燈中最為清晰的,只有一團支離破碎的靈子,它們閃耀著主人靈光特有的磷色,在高飛遠走的過程中逐漸湮滅消亡。
光火一點點熄滅在漆黑的夜裡。
葛力姆喬不知道她有沒有到達天空的最高處,也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裡。
越想越煩躁。
他一個翻身從地上起來,抖了抖衣服,把黏附在身上的沙粒抖落干淨,然後和往常一樣雙手插兜,前傾著身體往虛夜宮走去了。
他好像明白了困擾已久的兩個問題:
察覺月光變冷,是因為他了解過溫暖;
壓在心裡讓人渾身難受的感覺,名為「悲傷」。
他是只懂得殺戮和破壞的虛,不喜歡這種像掉進水裡一樣,濕答答的黏膩觸感。
是真的悲傷嗎?
是的。但不全是。
為什麼。
她走的時候,在笑。
可那些靈魂的碎片到底去了哪裡呢?
青磷色的靈子粉末飄啊飄啊,它們穿過月光和黑暗,穿過晚風和雲層,在失去光澤的瞬間又重生在另一個混沌的虛空裡。
斑駁的光點拉拉扯扯、浩浩蕩蕩,仿佛帶著某種意識,陸續來到了一扇潮濕腐朽的拱形木門前。
棕色的門扉緩緩開啟,磷色的光火逆著風向,悄然飄入了拱門之後,那盛放著萬千薔薇的精致花園。
它們繞過了五彩碎石鋪就的小道,旋繞著手捧水花的女神雕像,沾染了輕紗似的水霧。
一陣徘徊之後沿著噴泉的頂端扶搖而上,飛向了傾塌過半的古舊高塔。
此處仿佛遭受過戰亂,恢宏的穹頂奄奄一息地耷拉在半空,遮蔽著腳下殘破的圓形露台。
繁盛的攀緣植物裝點著頹牆,從破碎的窗台伸進來,用翠綠的枝葉和緋紅的花朵編織成新的庇護所,把一片青蔥的陽光篩成碎屑,傾灑在身下的藤編沙發和桌椅上。
白藤編就的茶桌上,攤開著一張羊皮紙。
舞動的靈子撥開花葉的縫隙,順著陽光的軌跡,在跳躍的灰塵中,一顆顆落進了卷紙裡。
寧靜的庭院起了風。
身著復古白裙的少女從貴妃榻上醒來。
磷光的倒影,自那雙寶石般生冷璀璨的冰藍眼瞳中走過。
待到最後一顆靈子失去蹤影,她才悠悠起身,把蓋在腿上的毛毯丟到榻上,赤腳踩上磚石,漫不經心地梳理著郁金色的長發,踱步到桌前,拿起了那張羊皮紙。
隨著她的動作,先前遮陰的花葉仿佛得到命令,乖巧地收攏退避,讓更為明亮的光線闖進露台。
明光下的少女半垂眼簾,精靈般的面孔帶著與生俱來的優越和不沾世俗的貴氣。
耀眼的金色發絲浸沒在日光中,交融出一道道柔和的光暈,籠罩在她高挑的身形之外,彌散著不可直視的聖潔與莊嚴之感。
閱讀完紙面上的內容,她輕笑一聲,低語道:「你的心願,我已經收到了。」
第64章 深淵
由於突如其來的一場意外,屍魂界高層決定立刻對叛徒進行裁決。
「判原五番隊隊長藍染惣右介,地下監獄最下層,第八監獄『無間』地獄,18800年徒刑!」
已是不滅之身的藍染對昏庸的四十六室嗤之以鼻,輕蔑地表示他們根本沒有資格審判自己。
賢者們惱羞成怒,一聲令下,將他原本露出的單眼單耳和嘴,全部封印,並把刑期增加到兩萬年。
新年伊始,原先傲視群雄、不可一世的虛圈之王就這樣沒落在漆黑一片的無間地獄中。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全身無法動彈,被無盡的黑暗包裹著,在這個詭秘又可怕的靜寂世界裡,就連對疼痛的感應都變得遲鈍。
在第二年櫻花盛開的節氣裡,藍染便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
他的靈壓不斷蓄積,甚至到了可以滲透八層監獄和一番隊隊舍,以及穿透銅牆鐵壁般殺氣石阻隔,去流魂街溜達的程度。
如果他想,用不了多久便可突破這層層封印。
可這樣做,有什麼意義。
她都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
時間真是個奇怪的東西,其他人的臉都失去了輪廓,她的身影卻越發明顯深刻。
行走在漫長又無聊時光中,他把回憶中的畫面反復咀嚼,又把曾經丟失和遺忘的東西,一點點拾起。
「無月,無月。是因為出生在十月,才擁有這個名字,對吧。」
「是的,『神無月』是舊歷十月的說法。父姓「神奈」,由此得名。」
那是她初入五番隊,在三月的書法教室裡。
「神奈,剛剛吉良和綾瀨川來到隊舍,說要請你去喝酒……我教訓了他們,因為你還不到飲酒年齡……」
那是人間四月夏影初現的燦爛傍晚,她站在走廊外,踩著他的影子,一張小臉寫著困惑的「誒——?」。
阻撓她的約會是不對的,可他在這種罪惡感中獲得了一點久違的愉悅。
原來在那時就已經開始了,奇怪的醋意,以及初現端倪的占有欲。
為什麼先前沒能有所察覺?
因為,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一定要失去後才知道。
櫻花開放的聲音和微弱的吐息有些相似,這一年的靈術院也走進了許多新面孔。
無月,你說,比起隊長的身份,是不是待在靈術院裡,做一個閑散的書法老師,更適合我呢。
他的意識穿過紛飛的花瓣,落在初遇時的櫻花樹下,呼吸著每一份令他心痛的清香和甘甜。
那一天的雨水在紙傘上劈啪作響,她站在雨中倉惶失措。
雖然唐突了,至少在記憶之中,請讓我擁抱你吧……
今天也下了一場雨。
無間在地下很深的地方,雨聲在這裡會變得隱秘而溫柔。
你好像,很喜歡下雨天。坐在走廊裡,眼神空洞又寧靜地,望著天空。
其實,我曾在茶室裡,見過你因盤腿時間太長而起身摔倒,又裝作若無其事爬起來的窘迫模樣。
也許那時我笑過你,因為茶水很燙,我記得它們潑在我手上的刺痛感。
沒有那些痛心的事,你也只是一個,喜歡吃草莓、偶爾冒失、性格執著的小女孩。
我本該知道,可我卻選擇了盡數忽略。
因為我,竟傲慢地認定你不該幼稚。
用那種著急迫切的,想要你快點長大的心情,強迫你放下這個年齡本該擁有的美好。
竟然做了這種錯事,我真是無藥可救啊……
他輕聲感嘆著,惆悵和秋天一樣來得偶然又不經意。
就連隔壁獄友,同被關在無間的痣城劍八,都能清楚地感覺到了,每到「神無月」這個季節,他都會格外消沉。
起初,痣城只是為了互相交流,幫助他解開了單眼單耳和嘴巴的封印。
這個男人詢問過外界的事,也發出過一同越獄的邀請。
但藍染表示隨意就好,卻沒有必要。
痣城一開始並不在意。
直到幾年之後,一個蕭瑟的秋夜,他在一聲聲嘆息中突然走進他的牢房,問:藍染,你是不是在想女人。
藍染也不否決,只道:不是「女人」,她還只是個女孩。
痣城看著他,露出了難堪的神色:你,你別笑得那樣純情……這無間困不住你,想她就去找她,何必在這裡害相思……
呵……藍染在心底苦笑,告訴對方,那個女孩早已消失,並且再也不會回來。所以,他哪裡也不會去,哪裡都沒有必要去,只能待在這裡,接受屬於他的懲罰。
痣城忽然明白了,從此,再也沒有提過越獄一事。
少了獄友的時常寒暄,想念的時間變得更多了。
在藍染入獄大約兩年之後,屍魂界曾爆發過一場極其慘烈的災難。
是事關屍魂界歷史、由滅卻師復仇而引起的,牽扯到靈王宮和靈番隊等特殊機關,甚至還波及到虛圈的重要戰役。
被後世譽為——「靈王護神大戰」。
為了擊敗滅卻師,新任總隊長京樂春水無奈將藍染從無間放了出來。
聞到久違的外界空氣,藍染有過一絲不合時宜的興奮,僅用靈壓就擊潰了靈王的奔流。
他想看看靈王宮毀滅的樣子,結果因為拘束刑具被涅繭利動了手腳,最終行動無疾而終。
在這場戰役裡,他被滅卻師始祖洞穿了胸口,扯斷了胳膊,協助黑崎一護和死神們贏得最後的勝利。
然後憑著不滅之身又毫發無損的被二次收監。
還未完全關進無間的時候,他悄悄地用靈壓搜索完了屍魂界的邊邊角角。
最終迎接他的,只有失落。
這個被摧殘到近乎毀滅的世界,真的已經沒有半點,和她相關的痕跡了。
走得這樣干淨利落,的確是她的風格。
他說服自己不要悲傷,可眼前的黑暗總是擾亂僅存不多的理智。
這一次,他是真的不想再出去了。
屍魂界開始重建了,貴族又起了事端,這個地方一點都不太平。
但他卻得以在無間獲得絕對的安寧。
一年四季,沒有任何改變,因為他每天只有思念;但一年四季,每天都有改變,因為對她的思念在日夜累積。
地面的腳步聲來來回回,他的心聲起起落落。
只是,於無聲處,無人能說,無人可說。
曾經,難以消散的孤獨感不知何時無影無蹤了,取而代之的,是可以磨人心神、削人骨肉的寂寞。
大約從遇見她開始,又自失去她以後。
孤獨,是因為還沒有遇見可以理解自身的人,他仍然心有期待。
可寂寞,卻是因為失去了理解他的人,並深知她無法歸來。
流年和歲月從藍染身邊匆匆掠過,他的棱角也被一一磨平,堅硬的甲胄也殘破不堪、搖搖欲墜。
剩下那顆越來越柔軟鮮紅的心髒,在飛逝的光陰中,沉重又緩慢地跳躍著。
浮竹在滅卻師之戰中不幸隕落之後,失去摯友的京樂春水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下去。
藍染不記得是什麼時候開始,京樂開始頻繁出入無間,與他閑話家常。
大約是一張張熟悉的面孔被時光的劍刃擊得粉碎,得以傾訴的人越來越少了,他才恍惚想起這位舊相識。
如今就連京樂都年逾萬歲,變成了一位滿臉皺紋、白發蒼蒼的老者。
他杵著拐杖,佝僂著身軀走進來,披著年輕時那件粉色花鳥紋的單衣,坐到地上,有時磕著堅果叨嘮半天,有時拿著一瓶溫酒一言不發。
他們聊過屍魂界的改變、討論過曾經每一樣經歷的意義,也說起過誰誰誰結婚生子,在哪裡宴請賓客,收了多少份子錢,這種瑣碎又浪漫的,人生風月之事。
京樂老眼昏花,也能看出藍染的歆羨之情。
他總問:還在想她嗎?
年輕的男人毫不避諱:是的,每一天。
老人淡淡地微笑著,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看著他閉眼假寐的安寧樣子,藍染不知為何,時常會眼熱。
看來,他也要走了。
他想。
總隊長離開的那天,是個蟬鳴繞耳、雲海翻滾的盛夏正午。
藍染被批准去探望他。
多年以前的雙極之巔早已荒廢,生出了半腿長的茂密野草,深淺不一的綠色波瀾在高空的風中翻騰。
許久不見陽光,藍染在灼燒般的熱浪中昏昏沉沉。
懸崖附近矗立著一棵枝繁葉茂的古樹,花白頭發的老人披著全新的粉色單衣,盤腿坐在匍匐在地面之外的樹根上。
京樂以前,有那樣單薄嗎?怎麼會連周圍的野草,都比他有生機呢。
棕發的男人不敢細想,穿過被炙烤得發燙的雜亂草叢,靜靜地安坐在他身邊。
「是個,溫暖的……好天氣……」老人看著遠方笑起來,用樹枝一樣干枯的手,指著空中落下的葉子,說,「你看,綠色的蝴蝶……」
天氣太熱了,藍染睜不開眼,也說不出話,只能落寞地,點著頭。
活潑的草蜢在熱風中游走,白色的雲團分分合合,幻化成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人臉。
孩童的歡笑聲從不知名的某處傳來,他們赤腳奔跑過山林和溪澗,在滾燙的日光裡捕捉今夏的蝴蝶與蟬。
「我已經……盡力了……就這樣任性地離開,應該,也沒有關系吧……」京樂笑意更深,蒼白的皺紋在眼角擠成一堆。
「辛苦你了,這個世界已經變得很好……你也,做得很好……」藍染眺望無垠的藍空,額前的頭發被熱風吹得亂七八糟。
不絕於耳的蟬鳴,凄厲又嘈雜。
京樂失笑,顫顫巍巍地探出手,拍了拍朋友的肩膀,「雖然你還是這幅模樣,但能夠真心地寬慰他人了,看來……你的心,果真衰老不少啊……惣右介……」
藍染垂下了眼簾,這樣燥熱的天氣裡,老人的手冰涼得可怕。
「回去休息吧,京樂……」他溫聲道。
「不了……就讓我在這裡小睡一會吧……夏季的午後,果然還是要午睡才舒服……啊,好想喝一杯冰酒啊……」
老人閉上眼睛,聲音在舞動的樹影中斷斷續續:
「惣右介,你要好好活下去……要永遠記得,這種悲慘的結局……是神明,對你的懲罰……」
藍染淺笑,「恐怕不是『神明』,而是……『神奈』吧……」
老人掛著仁慈的笑意,在滾滾熱浪中悄然入睡了,平靜的呼吸逐漸變得,比蝴蝶翅膀抖動的響動還要微弱。
藍染默默地凝視著他。
周圍的一切,寧靜又安詳。
粉色單衣失去了最後一絲細微的顫動,京樂睡得太熟了,腦袋猛然間斷裂似的垂了下來。
裝飾著鮮艷野花的陳舊鬥笠掉到地上,被風吹向了遠方。
他坐在樹下,定格成一張畫。
盛夏的燥熱也無法溫暖蒼涼的身體。
藍染輕輕撫摸著老人消瘦的後背,青草和泥土的味道湧進他的鼻腔,交織成難言的酸楚。
都說了,要你回去午睡啊……在這種地方,著涼了怎麼辦……
都是老骨頭了,我扛不得,抱不得,一把碰碎了,該如何是好……
心中千萬語,他張張嘴,成型的字詞僅僅只有一聲嘆息:
「一路,走好……」
天穹中的雲,翻湧不止。
地面上的人,生生不息。
從此,這個世界與他最後的鏈接也斷裂了,所過之處,皆是不相識的生疏臉孔。
從此再無一人記得他的過去,從此「藍染惣右介」僅僅是屍魂界歷史中一個污穢的符號。
這種,被整個世界徹底拋棄的感覺,是你對我的懲罰。
是這樣吧,無月?
為什麼現在才注意到呢。
不死之身又如何,無非是把漫長的生命線變得更加荒涼。
原來,我也曾擁有那麼多……
你用那些小心翼翼隱藏起來的溫柔,反復告訴我,要我去學會的,去珍惜的,這些重要的事。
我現在都明白了。我真的明白了。
對不起。無月。
除了抱歉,我還能對你說些什麼呢。
無間很安靜,我可以聽見外面世界所有的聲音。
卻聽不到任何一位故人的聲音。
為何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我說過……我一個人,是會寂寞的啊……
可惡。
到底過去了多久,到底還要……
過去多久啊!
內心之中絕望崩壞的吶喊,終於引起了崩玉的哀鳴。
它鑲嵌在胸骨正中的位置,散發出明亮的淺紫色光輝,讓藍染的胸腹隱隱作痛。
能夠實現心願的崩玉,是在引領我的心聲麼?
倘若如此,我將舍棄所擁有的一切,許下一個新的願望:
讓我見到你吧。
在一個全新的世界裡。
跨越數千晝夜,我將走向你。
像懸崖上朝著無盡天空邁出一步的花朵那樣,我將走向你。
哪怕腳下一片虛無,哪怕此生萬劫不復。
剎那間,紫色的光芒輕柔仔細地將他包圍住。怪異的失重感彌漫全身,封印失去效力,混沌的虛空席卷了他整片視野。
睜開眼時,他依然身處漆黑的無間,然而正前方卻出現了一扇從未見過的拱形木門。
腐爛又潮濕的味道逐漸飄散。
困惑之際,哐當一聲,凋零的木門竟被人凶殘地從裡到外一腳踹開。
披散著郁金色長發的高挑少女,從門的那一邊,赤腳走了出來。
她穿著一身西式白色睡裙,袖口和裙擺都繡滿了鏤空的復雜花紋,看上去就像從某個異世大陸穿越而來的貴族小姐。
「把我拽到這種地方的人,就是你麼……」揉了揉眼睛,她說話的聲音低沉不悅。
藍染面露驚色。
少女璀璨的冰藍色眼瞳,宛若一道純淨碧藍的深淵,仿佛多看一眼,就要被她從身體裡拉扯出過去和未來。
她眼簾低垂著,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他。
那慵懶的姿態和冷冽的神色,儼然一位年輕的君王。
作者有話要說:
大概是藍染變得溫柔了。
這也算是,最溫柔的一章。
下一章,准備完結。
第65章 童話(上)
這大約是百年以前的事了。
屍魂界真央靈術院建校以來,最為年輕的院長先生,曾在就任典禮上,為所有回生講述過,一個關於神明落入凡間、失去摯愛的故事。
以此來告誡後輩們,有些東西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來了,切莫活在虛像當中,一定要珍惜身邊的人、做有意義的事,問心無愧地、腳踏實地地過好每一天。
那究竟是個怎樣的故事呢?
年輕的院長,的確是這樣講述的……
話說,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從天上跌落凡間的神明大人。
他狂妄自大、冷漠傲慢,厭惡自己所生活的,這個平凡無奇的人世間,並迫切地想回到天上,挽回自己神明的尊嚴。
於是,他開始了漫長又孤獨的計劃。
在這個計劃裡,他殺死過許多人。
有昏庸的官僚,還有無辜的平民。
他利用身邊所有的同伴,包括他們的信任、心靈、乃至生命。
原本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直到有一天,他遇見一個女孩……
這個女孩看到了他的與眾不同,憐憫他孤獨的人生,卻也理智地否定了他的做法,一再告訴他:
「你這樣做是不對的。」
「真正的神明會懲罰你。」
像這樣不自量力地,對他指手畫腳。
對世間感到厭倦的他,忽然覺得很有趣。
便千方百計把她抓到跟前,要和她玩控制心靈的游戲。
女孩想要逃走,他就殺死了她心愛的男孩,寧可讓她心如死灰,也要逼迫她留在自己身邊……
後來,他的復仇計劃失敗了,要被關在地獄兩萬年。
而那個女孩竟在他離開時,悄悄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得知她逝世的消息,神明幡然醒悟。
原來自己,早已在那個操控心靈的游戲裡愛上她。
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他才後知後覺,什麼立於天上、神明尊嚴,全都是笑話。
在地獄裡,他日日夜夜地祈禱,花了一萬年去領悟,又花了一萬年去懺悔,終於有一天,異世的女神降臨在他眼前。
女神問他:「你的願望到底是什麼。」
他說:「不能見她,無妨;不能愛她,無妨;不能相守,無妨;不能原諒,無妨……我只願,向她誠心地懺悔,為此,我願抹殺我們之間的一切可能。」
女神思考過後,說:「那就先給我看一個有趣的故事吧,若這個故事無法打動我,你的願望將被駁回。」
說罷,她開啟了一扇門。
男人從門裡走出來,驚訝地發現自己竟變成了一個嬰兒。
隨著嗓子裡發出的第一聲啼哭,他突然記起來了,這是他降臨人世的首個瞬間。
那是個溫熱的初夏清晨,有明亮的日光和濕潤的水風,他記起了父母的樣子,他也記起來了,原來自己……從來都只是個,平凡的人……
後來他開始了新的人生,學會真心實意地和他人相處,阻止曾經因他而產生的所有分離和死亡。
幾百年之後,他變成一個名副其實的善人,有很多朋友,也讓很多人收獲了幸福。
但他仍然沒有忘記自己的願望。
思念在他的體內瘋長,他覺得自己可能真的等不到她了。
直到有一天,女神聽到他在夢中的悲泣,終於決定,把真相告訴他。
其實,那個女孩曾見過她兩次。
第一次,女孩獻出自己的故事,獲得一次和神明對話的權利和許願的機會,但她當時並沒有許願。
第二次,死亡後的她靠著強烈的執念,再次抵達了神的御座,請求女神,在那個男人誠心懺悔之後,去見他一面。
女神不解,問:這種見面,意義何在?
女孩認為,只有在真神力量的碾壓之下,他才能徹底覺悟,明白自己永遠都是個無法超越神明的普通人。
摒棄這些妄想,他才能認清並審視自己,然後窮盡一生,去洗滌自身的罪孽,把奪取的他人的幸福,統統交還。
「我已珍惜生命中擁有的一切,可以接受任何人的審判,我這一生,無願可許。
「但能來到您的面前,是因為很多人交給我的信任、遺憾和愛,為了那些無法與神對話的悲戚的人們,我希望能通過他的雙手,真正地,創造一個全新的世界。」
被她的神性所打動的女神殿下,答應了她的請求。
但女孩卻說:「沒有什麼神性,我只是個自私的人類,我只是,想要當一回英雄。」
就這樣,出於對那個男人的理解,以及對自己判斷力的自信,女孩把籌碼壓在他身上,去和神明賭一個不確定的未來。
聽完女神的揭露的真相,男子自慚形穢,甚至覺得,自己的思念,對於女孩來說都是一種累贅和褻瀆。
「你把那些人守護得很好,你的悔意,她已經收到了。」女神平靜地對他說,「她想要成為拯救世界的英雄,這個心願……是你幫她實現的……可總有一天,世界和平,英雄落幕……」
他猛然明白過來,自己的願望已經達成了,而他,終究是獻出了與她之間的一切可能。
這一次,他像真的神明那樣,為許多人爭取到了幸福,但他自己,卻永遠得不到幸福了。
因為讓他思念發狂、愛到骨子裡的,教會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的那個女孩,從此。
再也沒有出現過。
這個故事結束了很久,有人流傳,有人遺忘。
等它再次從原來主人的口中出現時,已經到了一百多年後,靈術院新入回生的畢業典禮,也是這位院長卸職彙報的當天。
年輕的院長曾在就職期間,就開始致力於魂魄改造與虛化研究等課題,還擬訂與滅卻師歷史及能力相關的課程,可謂是未雨綢繆、高瞻遠矚。
在靈王護神大戰中,他與八番隊隊長京樂春水、十三番隊隊長浮竹十四郎制定了周密的策略。
不僅維護了整個瀞靈廷的安危、挽救了一眾隊長的卍解及性命,還在後期十二番隊隊長浦原喜助所領導的技術開發局的協助下,研制出擊敗滅卻師始祖友哈巴赫的武器,幫助十番隊隊長志波一心之子黑崎一護,一舉將其擊滅。
雖然院長本人沒有像其他隊長那樣與敵人前鋒相抗,但他盤踞後方,與靈術院眾位師長一起,保護了靈術院數千名回生。
經此一戰,他憑借令人望其項背的遠見和深不可測的實力,受到了高層的賞識,並在大戰結束三年之後,辭退了靈術院院長一職,僅保留特聘書法教師職位,接受任命,正式位列於中/央四十六室賢者之位。
這位屍魂界歷史上最為年少的院長和賢者,為人低調隨和、謙遜內斂,深得愛戴,也被當世譽為革新派教育家、守護屍魂界的神明,其名曰——
藍染惣右介。
時值四月,連綿不絕的春雨推遲了花期,初櫻含苞待放,淺薄的緋色就在雨中退了一層又一層。
辭去院長職務之後的半個月,生活不出意外地悠閑下來。
春雨朦朧,是適合小睡的好天氣,但習慣早起的藍染還是在鳥啼聲中按時醒來。
天光微露,他便撐著雨傘,穿過花葉初生的庭院,獨自前去現世魂魄報到的整理券發放處。
值班的死神隊士見到他來,數絡地打聲招呼:「早上好,藍染院長!我看今天這個天氣,還以為您會比往常要稍微晚點呢!」
「沒辦法,習慣使然,今天也要辛苦你們了。」藍染收起雨傘,望著隊士禮貌地笑起來。
寒暄過後,值班的死神就拿來一本厚厚的名簿,上面記錄的都是近期經過魂葬儀式,來到屍魂界報到的魂魄們。
名簿每日更新,藍染每隔三日就會來查閱一次。
如若有事耽誤,前來的人會變成京樂隊長,或者浮竹隊長,偶爾也會是三番隊副隊長市丸銀。
距離藍染第一次來查看名簿,已經過去整整二十年了。
這期間沒有一次遺漏過。
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找現世到來的哪個魂魄,但幾十年如一日,許多值班的死神也能猜出個大概。
因為藍染院長除去年少有為、平步青雲,這種惹人歆羨的仕途成就之外,本人也是英容俊貌、風姿綽約的溫雅之士,數百年來無家無室,除了幾位交好的老師和隊長,並無親近的異性。
如此以來,常年都能收到各處送來的緣談書,甚至在處理公務時,還能從文件裡掉出愛慕者的告白信和情詩。
有瀞靈廷大戶商家的女兒,也有高枝難攀的貴族小姐,也有默默無聞的靈術院回生。
有些明目張膽的追求,就連瀞靈廷的死神都見怪不怪了。
可面對眾多好意,他總是一句話回絕:我已經有心上人了。
倘若是旁人問他:心上人在哪兒?
他卻只是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道:她還沒有出生。
這種不走心的推脫,讓幾位貴族小姐還與他翻過臉,帶著家臣去他的宅邸大鬧,最後還是朽木貴族的大當家出面,才平息了矛盾。
這件事鬧得瀞靈廷人盡皆知,就連戍守邊界門的守衛都能八卦一下,整理券辦事處的死神們,自然也不例外。
「藍染院長,您這二十年來一直在關注名簿裡的人選,難道是在找那個傳說中,還沒出生的心上人嗎?」值班死神端上一杯熱茶,站在幾案前思索著問。
「是的。」藍染滿口答應,「如果不出意外,她今年應該二十歲了……直到現在也沒有找到她的名字……雖然無法見面,但這樣也好,說明她在現世過得安穩。」
值班的死神也有些意外對方的坦誠,竟一時愣住了,看見他已經翻到名簿的最後一面,才想起來告訴他,「其實也不用這麼麻煩,您把名字留下來,我們會留心的,一有消息,馬上就告訴您。」
藍染抬眸看他,只道:「謝謝你的好意,但這件事,我想自己來。」
剩下半杯的熱茶在微涼的空氣中冒著白霧,雨聲比先前喧囂了些,打在屋檐和池塘裡,劈啪作響。
藍染在廊下留步,眺望著灰色的雨空。
一聲貓叫闖過雨簾,緊接著松軟的白色團子就跳進了走廊裡。
濕潤的梅花腳印落了一地。
為藍染送別的隊士看見躲雨的貓咪,笑得花枝亂顫,「您看,那只貓平時凶巴巴的,看也不讓看,摸也不讓摸,一碰到雨天,還是照樣往我們這兒鑽。」
聽到他的聲音,梳理毛發的貓咪突然看向他們,憤怒不滿地低吼了一聲。
它的眼像深秋湛藍的天空,通體覆蓋著雪白又厚實的皮毛,看上去要比一般都貓更為體格健碩、強壯頎長一些。
一張俊臉,在貓類當中也算是生得絕美,加上深邃的藍色眼睛,令人過目不忘。
不過最讓人印像深刻的,還是它凶悍霸道的暴脾氣。
沒有人知道它的名字,也沒有人知道,它是何時出現在這裡的。
等到注意時,就發現,它每天按時守在魂魄登記口,目不轉睛地盯著入界的每一個人。
到整理券發放結束,就會伸個懶腰,再從圍牆上大搖大擺地離去。
有人看它漂亮,總想去討好它。
但得到的,不是狂吠就是撕咬。
在它停留的位置,逐漸形成了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只有它趕你走,為你挪窩,是絕對不可能的。
總是一副不開心的樣子,叫聲也凶,眼神也凶,讓人看到,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清理完打濕的絨毛,白貓一甩尾巴,背對著藍染往另外的方向走去了。
誰知,棕發男人一聲輕喚:
「葛力姆喬?」
白貓頓時停住腳步,猛然回頭瞪了他一眼。
藍染忍俊不禁,「你也在等她回來嗎?」
貓科動物眼簾半垂的樣子,很容易讓人以為它們在生氣。
白貓確實生氣了,因為它竟然發出了正常人都能聽清的一個「哼」字。
在值班死神詫異的表情裡,它不再理會調笑它的男人,一回頭,小跑兩步,縱身一躍,伴著瀟灑優美的姿勢,化成一道矯捷的白色拋物線,消失在茂密潮濕的草叢之中。
藍染撐開雨傘,踩著一路的水窪往宅邸行去。
半路上,碰見正在花菱酒屋商討晚宴事項的東仙要,這天是他女兒東仙清和的周歲禮。
「清和」,是他請藍染取的名字。
小小的生命降生在去年四月,人間煦暖,滿城芳菲。
對於東仙要為女兒起名的請求,藍染著實推脫不開,思來想去,看見眼前紛紛揚揚的淺粉落花,突然想到:
「是在這樣美好的季節出生的……那就,取名為『清和』吧……」
東仙將名字叨念了許多遍,高興地說好,這是舊歷四月的別稱,幽雅別致,充滿生機。
他跑去告訴妻子歌匡藍染院長為女兒取的名字,剩下棕發青年獨自一人站在廊下看著落花。
淺褐色的眼在凌亂的花影中逐漸失色,「是因為出生在十月才以『無月』為名」。
那雙飽含深情卻又苦痛難言的雙眸之中,倒影的,到底是誰的影子呢。
又到了一個櫻花飛舞的季節,清和已經開始蹣跚學步,可以歪歪倒倒地撞進他的懷裡,叫他「藍染叔叔」了,熱鬧的周歲禮也在緊鑼密鼓地安排當中。
如今的東仙已不是盲人,他的視力正常,只是有畏光的現像,需要在白天佩戴墨鏡。
因此,他的人生喜好除了鑽研料理之外,還額外增加一條:墨鏡收集。
據他自己在九番隊裡和隊長六車拳西的閑聊來看,日前已經收集大約三百副不同款式的墨鏡。
這個雨露涼薄的清晨,褐膚青年又戴了一副新買的墨鏡,站在走廊裡,和店家商量著伴手禮該如何包裝。
藍染從院外經過,見好友手頭正忙,他也不方便打擾,就悄無聲息地沿著路口走過去了。
雨水從天空飄落,摔打在傘葉上,又順著傘骨,滑向地面。
細密而曲折的銀線,貫穿了天地。
空氣濕潤,還帶著幾分殘存的冬日寒涼,湧進鼻腔時,會帶來一絲不易察覺的疼痛。
仔細分辨,還能感受到櫻花和薄荷的味道。
藍染輕緩地眨著眼睛,仔細感受這世間的一切。
有哪裡不太一樣了。
好像,就從他結束刑期,離開無間,再次降生在屍魂界的那個初夏清晨開始。
那位一腳將門踹開的女神殿下,根本不是故事裡那樣溫柔仁慈。相反,還有幾分年少的輕狂和頑劣。
比起她明淨聖潔的少女容貌,她的舉止,更貼近一位瀟灑不羈的少年。
她說自己不在乎拯救誰,只是想要藍染給她看一個有趣的故事,就像以前無月做的那樣。
「我只打開這扇門,門後的一切到底要如何處理,都隨你的心意。你只管做你自己,時間到了,自然會得到答案。」
於是,通往過去的門被開啟。
藍染再一次回到這個曾經令他深惡痛絕的屍魂界。
或許在無間那暗無天日的兩萬年,真的把他的心打磨的光滑柔軟了。
看著眼前陌生又熟悉的一切,他的胸腔裡迎來了前所未有的寧靜。
為了那些我愛的,和愛我的人們,這一次,我能為他們做些什麼呢?
帶著萬年記憶,知曉屍魂界一切發展的他,恍惚變成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局外人。可是,好不容易得到神明的垂憐,他怎麼能浪費這最後一次機會。
既然世界線可以重來,那麼總有一天,無月會再次出生,還會再回到屍魂界吧……
他的內心悄悄燃起了希望。
但在那之前,他需要做很多事情。
他決定了,要把這個腐朽的世界變得更美好,以此,來迎接他們得以重逢的那天。
一個隱秘而龐大的計劃開始在心中孕育。
就在他以為自己還要孤軍奮戰的時候,突然有一天,一位扎著白色長發的溫潤少年來到他眼前。
初遇的那天,滿天飄雪。
藍染披著鬥笠往家的方向走,突然從林間閃出穿著靈術院回生制服的白發男子,攔在他面前,一臉激動地看著他。
他不禁愣住了,還沒喊出對方的名字,就見白發少年從和服袖筒裡,猛然掏出一根紅色包裝的草莓味棒棒糖。
甜蜜的顏色在黑白的天地間讓人瑟瑟發抖,干燥的林間有烏鴉叫聲尷尬地掠過……
棕發少年無語地盯著他手中的東西,問:「你的記憶也被女神保留下來了麼,浮竹前輩?」
聽到他叫了自己的名字,浮竹驟然間紅了眼睛,抓住他的手,就忍不住痛哭流涕,感言道:
「惣右介!真是太好了!看到你現在這樣健康茁壯地長大!我實在是太感動了!
「沒有想到,當年我在靈王大戰中離世之後,還發生了那麼多事情!你竟然和春水成為朋友,這真是聞所未聞!無間兩萬年,能讓你改過自新、重獲新生實在是關得值當!
「神奈她說,幾萬年之後,你的心遲早會變得柔軟!她說對了,真是料事如神!」
「神奈料事准不准,就很難說……不過她料小藍染嘛……那是一料一個准……」
不給藍染搭話的機會,突然閃現小路上的另一位梳辮綁花的黑發少年,搶著浮竹的尾音,慵懶地陶侃一聲。
浮誇的打扮,輕佻的言語,一看就是當年離世時還要把鬥笠上插束野花的京樂春水。
沉靜的少年聞言冷笑,「好久不見,小春水……上一次見你還是在荒廢的雙極之上,看你從瀕死的老人突然變成活潑的少年,還真是讓我,有些不習慣……」
「呵呵,你先別笑我,自己也還是個黃毛小子……怎樣,這一次你有好好孝敬父母嗎?五十步笑百步,哪裡來的自信……」
「哦呀,這話說得我有幾分後悔了,當初真應該把你這堆老骨頭從懸崖上扔下去……」
兩位少年開始唇槍舌戰,氣氛愈加濃烈,可是沉默的浮竹非但沒有制止他們,反而嚎啕大哭起來。
藍染都不免露出莫名其妙的眼神。
詢問之後才知道,原來神明在世界重啟之時,悄悄動了手腳,賜予了浮竹一具健康的體魄。
如今的他,再也不是那個病懨懨的隊長了,他可以像靈巧的兔子那樣在漫山遍野飛竄,可以和常人一樣,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這條命只屬於自己,也不以靈王為系,也不用為日後的大戰擔心,更不會惹得好友為他傷心萬年。
白雪皚皚,少年的熱淚滾滾而落。
從臥病在床,到瀟灑行走於人世,得失之間、個中滋味,只有他自己才能體會。
浮竹哭得梨花帶雨,另外兩個男孩都不好意思再吵下去了,他們開始輪流安慰這位情緒脆弱的少年。
男人之間的友誼,有時候可以開始的,特別簡單。
可以因為一杯茶,一場比賽,一次應酬,甚至是一場決鬥……
當然,也有極少數和藍染這樣的——
就因為一根棒棒糖。
那麼,在白發少年情不自禁掉下的眼淚裡,裝載的,僅僅只有對神明的感激之情麼?
他流淚的根本原因,並沒有人去細究,又或是,心照不宣。
三人在大雪中並肩而行,偶爾幫扶,偶爾打鬧,是走在一條路上的同伴,是浮沉在凡間的少年郎。
密密綿綿的腳印向身後延伸,又漸漸被落雪填滿。
凜風呼嘯著,抹去了最後一絲凹陷的痕跡。
讓他們越過死亡,再次相聚在繁華世間的,那個人的名字。
誰也沒有提。
並不是不能提起的名字,而是只要提起,浮竹就會哭。
沒有辦法,畢竟他是知曉她的心事和遺言的人。
如果那個人是我,會不會讓我也和浮竹一樣,想起你的時候,就會流淚呢?
還是不了吧……僅僅是從他那裡,聽說故事的我,想起你時,就已經難受得,快不能呼吸了……
站在雨中的男人,無言地哀嘆一聲。
他的眼睛濕漉漉的,好像淋了一場雨。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宅邸附近,遠遠地,能看見粉色的花枝從牆裡伸出來。
那是獨屬於春天的顏色。
雨水和落花,無論何時,都會讓人感到悲傷呢。
他細細想來,繼續邁步往院子裡走。
流年四季,循環往復,這個世界的確改變了許多。
入院一旁的池塘裡,有冒出尖角的嫩青荷葉,還有幾片舒展開來的,玉盤似的漂浮在水面上。
雨霧彌漫,漣漪繞池。
廊下有一把收起的雨傘,藍染駐足,站在走廊裡看著地板上一連串水漬。
轉角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
男子抬頭,看見一個身影在拐角匆匆露出,又急忙閃避回去。
呵……
他悠悠垂眸,笑道:「阿銀,你今天怎麼有空回來了……如果我沒有記錯,應該從我卸任演講那天開始,你就一直住在三番隊宿舍,沒有回家了吧?」
被抓現行的銀發青年,一邊撓著後腦勺,一邊猶猶豫豫地繞過轉角,往藍染面前走。
他身著死霸裝,臂上綁著印有水仙花的袖章,窘迫地陪著笑臉,道:
「啊,那個啊!鳳橋隊長整天只顧著彈琴唱歌,把隊務都扔給我了……這段時間,有點脫不開身呢……」
「哦,原來是這樣啊……」
「是的,是的。」市丸銀眯著眼睛,繼續解釋,「今天晚上要去吃酒,我回來……准備一點份子錢……」
撣了撣沾在袖頭上的雨水,藍染不去看他,「如果有難題,一定要告訴我……這種身外之物,我這裡倒是挺多……」
呃!
青年一聲嗆咳,吃痛似的捂住心口。
藍染又道:「看你這模樣,八成又是和亂菊偷偷去現世約會了吧?畢竟亂菊喜歡,喜歡……那個詞叫什麼來著?」
「那個啊……哦,shopping,shopping!購物!」
「對,shopping……」男子微笑,用別扭的口音念叨著生僻的詞,「這是個花錢的項目。」
市丸銀也不禁哀嘆,「確實花錢……亂菊在出勤之外天天換衣服,還要搭配不同的鞋子、首飾、提包……怎麼感覺,您讓浦原隊長私下裡給我們造了義骸,倒是給我找了個苦差事啊……」
聽著對方無奈的言辭,棕發男子竟意外陷入沉思之中。
屋檐上的雨水啪嗒啪嗒。
「我收回剛才的話。」他忽然正色道,「那些身外之物,我應該一分不少地存起來,萬一將來無月也和亂菊一樣喜歡shopping,我要是落得和你一樣的下場,那豈不是令人汗顏……」
青年凝噎,萬分無語,「院長大人,您連那位小姑娘的面都沒見到,怎麼就在考慮這些了!」
「那又如何?」藍染挑眉,不以為然地看著他,「我連我們的訂婚儀式、婚禮現場,還有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當然,我也只是隨意想想,決策如何還是得看無月,我會尊重她所有的想法。」
話音落下,空氣都變得尷尬了,尷尬到市丸銀都睜開眼睛,說不出話來。
可惡!
棕發男子驚覺到自己的失態,在心底一聲暗罵,忽然別過臉去,懊惱地扶額,心裡一遍遍痛斥著那個名叫京樂春水的家伙。
一定是被這個老色鬼教唆了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才導致他現在腦子不夠清醒。
郁悶之時,身側青年的偷笑聲跳進耳朵裡,藍染若有所思,輕而易舉地把「禍水」潑到對方身上:
「話又說回來,阿銀,那枚戒指都買了兩個月了,你今天和亂菊求婚了嗎?」
某人的笑聲戛然而止,他突然想起自己半個月沒有回家的原因。
「哦呀?再不抓緊時間,等到夏天會長蘑菇哦……」男子褐色的眼中,浮現出幾分得意之色。
「哎呀,真是,呆不下去了……」
市丸銀更為郁悶,他可不想和藍染討論金屬會不會長蘑菇這種問題。
這一年之內,他聽到過無數次「阿銀,今天和亂菊求婚了嗎」這句話了。
簡直是魔音灌耳,滔滔不絕。
以致他時不時,就要三番隊隊舍留宿好長一段時間。
細雨有止步的意思。
「晚上再見啦!院長大人!」銀發青年一個瀟灑的瞬步落到廊外,撿起雨傘,落荒而逃。
黑色的身影一閃而過,庭院裡的花葉被疾風擾亂,接連墜落下一層層滾圓的露珠。
青翠的小院安靜下來了。
前幾日從東仙那裡拿到一條肥美的鱖魚,正在牆根下的水缸裡歡快地游動,魚尾拍出水花,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藍染看著市丸銀離開的位置,無奈地搖搖頭。
阿銀很小的時候,就被他接到身邊了。
小男孩因為和青梅竹馬的分離難過了一段時間,但藍染非常理解,之後也盡量給他們創造接觸的機會,沒有折損這段姻緣。
百年過去了,於阿銀來說,他如兄如父,如親如友。
他們從上一世你死我活的敵對關系,變成了一路幫扶而來,無話不談的至親之人。
曾經用斬魄刀洞穿他心口,奪走他胸前的崩玉,讓他切實體會到死亡恐懼的家伙,如今竟在他的屋檐下慢慢長大。
還戒掉了偶爾會讓人懷念的關西口音,說著一口流利的標准語,也成為了擁有燦爛笑容、可以和心愛女子勇敢表達心意的,優秀的男人。
這樣就夠了。
藍染默然地靠在門邊,席地而坐,學著某人曾經的樣子,久久地眺望著天空。
想起自己背負著東仙要和市丸銀的罪孽,以及殺死他們的罪孽,心甘情願地在無間禁閉的兩萬年。
再看看如今,圍繞在身邊屬於他們的幸福。
他的心中無比釋然。
夜晚悄然而至。
細雨停步,空氣濕潤,連綿淺灘折射著稀薄的月華,把一條條道路,用明光串聯起來。
染井吉野迎風招展,搖曳著的月色,淺粉色的花瓣乘著清風和星光紛紛落下,在熱鬧的酒屋的窗前,被溫暖的燈火淹沒。
東仙清和的周歲禮開始了。
瀞靈廷內的喜事向來不多,百十年遇上一次,不管熟不熟絡,只要聽說了消息,都要來敬上一杯酒。
這一夜,花菱屋裡擠滿了前來祝賀的死神。
長桌烈酒,熱鬧非凡。
藍染來得早,和同事們喝完兩輪之後,悄悄躲到角落裡,放下酒杯,眼神沉靜又欣慰地望著眾人。
他笑而不語,拾起竹筷,為一顆鮮魚手握沾上醬油。
半醉的京樂春水擠到了他面前,為他填滿酒杯之後,高興地說:「他們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全都是你的功勞啊!」
藍染微笑,假裝客氣地推辭:「緣分所至而已,與我毫不相干。」
話是這麼說,但他對於這位全心全意追隨自己的摯友,的確是多有照顧。
曾經,東仙的所慕之人歌匡,被她的貴族丈夫綱彌代時灘所殺,可屍魂界礙於其貴族身份,竟然沒有懲罰這個殺人凶手。
對世界抱有美好期望的歌匡慘死,悲憤難平的東仙繼承了她的斬魄刀清蟲,也為了實現她心中的大義,從而走上復仇之路。
為了避免悲劇重演,這一次,藍染不僅阻止了歌匡和綱彌代相遇,還在貴族叛亂中,讓京樂狠狠教訓了這個十惡不赦,以他人痛苦為樂的人渣。
東仙的悲劇,就此改寫。
他依然負責瀞靈廷通訊編輯任務,孜孜不倦地寫小說,普及潮流時尚,然後和歌匡結為連理,現在又有了愛情的結晶。
沒有了仇恨的羈絆,藍染和東仙並不如原來那樣親近。
京樂曾問他過,為什麼現在要和東仙保持距離,不再把他拉攏到身邊。
藍染只道:「他現在是有家室的人了,要以家庭為重,不適合與我們糾纏在這一起。」
披著粉色單衣的男人忽然耷拉著臉,困惑地看看浮竹。
白發青年會心一笑,「惣右介是說,咱倆沒老婆。」
京樂大悟,有幾分被冒犯到的不悅,一杯茶下肚,他忽然壞笑起來,趴在藍染肩上,在他耳邊吹風,「沒關系,我不介意成為你的情敵。」
砰的一聲,聽者手中的茶杯被捏碎,緊接著——「碎裂吧!鏡花水月!」
「誒——?哎呀呀!浮竹你別愣著傻笑!快點讓他把刀收起來啊!」
當晚的茶室差點被他們掀翻。
也許歲月靜好,說的,是這個意思。
角落裡的男人笑意悠然,房間裡的死神們來來回回。
作者有話要說:
結局篇太長了,弄成了上下兩章
第66章 童話(下)
朽木家的大當家來得較晚,和他的妻子朽木緋真,還有義妹朽木露琪亞一同到場。
現在的白哉一家,生活地幸福美滿。
也不知道,是不是神明大發善心,讓藍染在流魂街時先於白哉遇到緋真。
當時已身為靈術院院長的他,給予她不少幫助,讓她沒有與小妹露琪亞分離,也沒有因為因疾病纏身而不幸離世。
日後白哉與她相見,依然不可自拔地陷入愛河,頭頂世家壓力,和過去一樣,把這位貧民女子娶回了家。
當然,藍染幫助緋真,也不是不無打算。
他和京樂、浮竹志同道合,計劃從高層開始改造屍魂界。
貴族的力量必不可少,其中貴族之首的朽木家是最好的切入點。
雖然當時白哉還小,但沒關系,藍染三人都知道他將來會成為屍魂界中流砥柱。
於是,在他還是個毛頭小子時,他們就天天琢磨著什麼時候讓他談戀愛。
當然,白哉也知恩圖報。
在一個初夏的夜晚,貴族小姐領著僕佣、帶著聘禮,上藍染家逼婚時,他豪氣地領了半支六番隊精英死神,百來人霸氣鎮場,給斯文的院長撐腰,把那位小姐及其家丁,一個不留地轟了出去。
如今,小白哉也長大成人,那喧鬧紛亂的一夜,已經得用「五十年前」來形容了。
看似閑散的靈術院院長,其實依然殫精竭慮,把屍魂界全局牢牢把控在手中。
只是現在,他沒有犧牲無辜平民的靈魂制造崩玉,也沒有迫害浦原喜助和平子真子等人,曾經被放逐的假面軍團仍在瀞靈廷屬於自己的崗位上活蹦亂跳。
他也沒有刻意利用吉良伊鶴、檜佐木修兵、阿散井戀次這些後輩,更沒有接近雛森桃令她產生憧憬。
甚至擔心日後無月會因為自己和雛森的接觸感到不開心,迄今為止,他都盡量避免和她相處的場合,也沒有主動和這位曾被他「殺死」兩次的女孩說過話。
還利用職務之便,把她調入十番隊,成為副隊長日番谷冬獅郎的副官輔佐。
兩個小鬼頭朝夕相處,想必不久後的將來,瀞靈廷又可以迎來一樁喜事了。
說起十番隊,就不得不提黑崎一護。
藍染志在洗清罪孽、把幸福交還給所有人。
於是他想辦法,把黑崎真咲的靈魂帶入屍魂界了,讓她在這裡和志波一心相遇,讓這個曾經打敗他的橘發小鬼以貴族身份降生。
繼承了兩種力量的一護仍然很強大,但存在一個問題,就是生長速度和人類一樣快。
一心整天擔心兒子會不會不到百歲就變成糟老頭子,天天拜托浦原喜助給他開發藥品延緩衰老。
在藍染位列賢者之後,他三番五次登門拜訪,多加暗示,請他給自己兒子當干爹。
因為一護雖出生於貴族,但他畢竟是混血,成分不純。
本來他小時候在浮竹眼皮子底下長大,目前也安身於十三番隊,認浮竹做父親肯定是再好不過了。
但一心覺著吧,浮竹這哥兒們啥都好,就是堂堂男子漢老是愛哭哭,動不動就淚流滿面,動情處還要抽個手帕咬兩口……
嗯……一心再三考慮,認為:不可。
怕日後多生事端,果然還是在四十六室尋求一位賢者靠山,會比較有幫助。
這天在宴會上,他依然不屈不撓,抓著一護的後領丟到藍染面前,按住他的頭,就要他喊「義父大人」。
可把藍染嚇壞了,差點被一塊油炸豆腐嗆到背過氣去,連連直呼:不敢當,不敢當。
桀驁少年,哪能輕易低頭。
只見橘發男孩一個鯉魚打挺,昂起頭,衝著親爹的下巴就是一頭撞去。
一心慘叫,鮮紅鼻血嘩啦直流。
兩父子很快就跳到院子外,又你追我趕上了屋脊,叮叮當當的刀劍聲在月色裡漸漸走遠了。
落花從敞開的窗戶飄進屋裡,盤旋在杯中,變成一抹足以醉人的浪漫。
窗邊的和浮竹喝酒賞花的京樂笑出聲了,說一護這是正兒八經地「認賊作父」。
藍染看看他們,沒有消化的食物擠在腹腔裡,讓他有點難受。他拿起杯子,低頭看著清酒中倒影出來的自己的臉,又頓時沒了興致。
他比以前清瘦了許多。
明明穿著同樣的死霸裝,卻不再有原先那盛氣凌人的架勢,反而多出幾分黯然憔悴。
房間裡太吵鬧,酒水和飯菜交織的味道讓人喘不過氣。
他悄然起身,穿過熱鬧與安靜之間的縫隙,獨自從後門出去了。
京樂想邀他再坐會,卻被浮竹攔住。
白發青年搖著頭,滿臉無奈,「讓他去吧,每天都有些時候,他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思念……不然,強大如他,也會被壓垮……」
京樂了然,哀嘆一聲,叨念起藍染曾經和他賞花喝酒時吟過的俳句:
「夜月照何處,何處惹相思……思來不見君,見君是何時……」
這份跨越時空的思念,到底還要多久,才能抵達盡頭呢。
落花飛舞,月色凄然。
溫暖的燈火柔柔地鋪散開來,把院落半邊,都染成靚麗的橘紅色。
情緒低落的男人緩慢地走過石板路,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穿著藍色和服的女孩,也曾在這裡駐足。
他不敢停下腳步,害怕自己會控制不住去擁抱一團月光和空氣。
只得加快腳程,在層層疊疊的花影下落腳。
酒屋之內,慶賀聲此起彼伏,明亮的燈火,充實了一間又一間屋子。
熱鬧,是他們的。
藍染一言不發,坐在明月都難以普照的牆根陰影中,頹廢地弓著後背,手肘擱在膝蓋上,修長的手指用力支撐著,醉酒後發漲又疼痛的頭。
他就像一棵被白蟻蛀空了全身、垂垂老矣的腐樹,在歲月的風雨中頑強屹立著,只剩下令人唏噓的可悲姿態,和一碰即碎的脆弱感。
「我好想你……」
倏忽間,他顫抖著低語,雙手捂住臉,支離破碎的哭聲,從指縫間滿溢而出。
僅僅只是思念,又能怎樣呢。
當年他曾允諾女神不去打擾無月,也斷絕了一切可以去尋找她的可能。
但是他無法忘記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
八年前,也就是無月曾經因為車禍殞命的那天,他請求京樂和浮竹去阻止這場悲劇。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意外,她和那個少年都將好好地活下去。
不會有他們在屍魂界的糾葛,更不會有想要成為戀人,卻被生死之恨阻隔的無奈。
這一次,只要能阻止,哪怕是親手將無月推到少年的懷抱裡,他都心甘情願。
依然是滿庭春花的季節,他靜默地坐在走廊裡,從薄霧清晨等到月涼深夜。
兩位好友失落地走進院子,和他搖搖頭。
他們告訴他,在路口等了一天,金發的少女和少年,沒有一人出現。
不僅如此,就連神奈一家都不見了,曾經的宅邸已經更名換姓,變成了名為「二之夕」的新人家。
神奈無月消失了,鳳凰寺初也是。
池塘裡有錦鯉游動的聲響,白色月光跟隨著漣漪,在水面上一圈圈散開。
棕發的男人沒有說話。
他慢慢地,慢慢地起身,攙扶著欄杆,失魂落魄地,一步步往階梯下走。
「今天好像……還沒有,給它們喂食……一定餓了吧,在這種,深夜……」
他沒有落淚,攔著他,生怕他摔進池塘裡的白發青年,卻失聲痛哭。
那夜的月光,比寒冬腊月的冰雪還要涼。
後來,藍染生了一場大病,在床榻上了半月有余。
身體好轉的第二天清晨,他睜開眼,看見一只藍眼白貓背對著初夏金色的陽光,坐在他的榻榻米上,眼也不眨地盯著他。
他探出手,想去摸摸它的頭。
但是白貓靈巧地躲開了。
藍染無奈,苦澀地彎彎眼睛。
似乎讀懂了他的心意,白貓竟像個人類似的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低頭,走到他的手掌下,再傲嬌又嫌棄的揚起臉來,讓自己毛茸茸的頭頂,貼在他微涼的掌心之中。
壓抑許久的情緒驟然爆發。
微弱的晨光塗抹在藍染蒼白的臉上,他輕輕撫摸著潔白柔軟的絨毛,瞬間泣不成聲。
看著大顆的眼淚砸向枕巾,白貓都愣住了。
「我真的……很想念她……」男子的聲音像是從喉嚨裡掙扎出來一樣,帶著令人鼻酸的疼痛和悲傷。
藍眼的白貓,緩慢地眨眨眼。
仿佛在對他說——「我也是。」
日光明媚,連跳躍的灰塵都變得無比耀眼。
過往的回憶就像塗著蜜糖的鋒利刀口,它們溫柔又殘忍地,把神經一根根切開,疼得人萬分清醒,卻又欲罷不能。
聚會結束了,繁華和櫻花一樣落盡,藍染在寂寥的夜裡獨自歸家。
醉意突然湧了上來,他疲倦地倒在榻榻米上,閉眼就進入了夢鄉。
烏雲隨著風向徐徐游動,遮住了月亮的臉。
淡薄的雲影投射在原木色的窗邊,謹慎地探進屋內,把一個從沒有過的夢塞進他的腦海中。
日思夜想了幾萬年,從來不肯走進他夢中的人,在這個春花吐蕊、滿園青翠的深夜裡,終於與他在夢中,不期而遇。
橙色的琉璃瓦上星星點點的,都是碎銀般的月光。
藍染的意識緩慢浸潤著,等他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坐正在曾經和無月一起看過星星的,靈術院教學樓的屋頂。
「怎麼吹著風還睡著呢,會著涼哦。」
身旁傳來她的聲音。
藍染驚訝地側目,看見金發女孩和他保持著禮貌的距離,抱著雙膝坐在屋脊上,歪著頭,一臉粲然地望著他笑。
她的笑容清清淺淺,就像落在水中緩慢褪色的花瓣。
他本想先淡然地招呼一聲「好久不見」,可是緊張的喉頭在不安與酸楚中,竟將那話搓磨成了一句冒昧的——
「我好想你……」
女孩的笑容被月光凝滯,染上幾分難以釋懷的苦澀,「我都知道……可是你應該忘記的……現在你過得很好,有了家人、朋友,他們都很喜歡你,對不對?這天已經到來了,讓你可以盡情展現喜怒哀樂,可以有人陪伴、有人倚靠的這天,已經到來了……所以,把痛苦的過去統統忘記,頭也不回地走下去吧……」
「不是這樣的,無月……那一點都不痛苦,明明就是我人生中唯一擁抱過的幸福啊……」藍染的神色糾纏著無盡的絕望和悲愁,他數度哽咽,幾番欲言又止,聲線也不可控制地顫抖起來。
換作以前,他早已吐露心聲,緊緊將她擁進懷裡。
可是現在,他做不到。
萬一她不想靠近他,怎麼辦?
違背她的心意去做的事情,就相當於傷害她的情感。
即使無比清楚這只是個夢,但他也理智地克制自己,把照顧她的情緒,放在第一位。
「無月,世界的確變了,親近我、了解我的人變得很多……他們都很好很好,可他們都不是你,他們都不是你……沒有人可以代替你……」
強穩著聲音說出這句話,他眼若深河,心如刀絞。
也只能繼續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靜默地凝望她。
「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被他人代替,不僅僅是我。」女孩寬慰他,琥珀色的眼,明亮動人,「大家現在都過得很好,這都是你的功勞。」
推脫之語,涼人心扉。
「這不是什麼功勞,這只是……把我從他們那裡奪走的東西,再還給他們……而且能有重來的機會,也是因為你的願望,還有神明的垂憐……和我,沒有關系……」藍染垂下明眸,黯淡的褐色眼瞳中,起伏著層層疊疊的寂寞。
無月久久地注視著他,「竟然這樣妄自菲薄,看來你把最重要的一點忘記了呢……這所有故事的開端,都是因為你,是你創造了崩玉。」
她的聲音微微變重,忽然間起身走向驚詫不已的男子,在他身前彎下腰來,捧起他的臉,溫柔又誠懇地告訴他:
「是崩玉超越了次元把我帶到神明的門前,它給我機會,讓我訴說願望,讓命運的改寫變為可能……也是因為你的懺悔再次將它喚醒,它才打破了世界的屏障,甚至把那位女神都拽了過來……我創造了契機,她提供了方法,可是埋下救贖的種子、把一切付諸實踐、讓所有人都看到希望的人,依然是你啊……」
月光如水,天穹靛藍。
救贖般鏗鏘有力的話語,一點點敲擊著藍染的心靈。
他愕然地凝望著少女,感受到她冰涼的指尖從他的眼角輕柔仔細地滑過。
「我們只是提醒你想起了那些,曾經被你遺忘的,重要的事,但最後還是靠你自己,洗滌了罪孽……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所以……不要再感到愧疚了,再也沒有人會責備你、怨恨你……所有一切都會變得更好,你也會……」
無月背對著月光站起身來,春夜的花朵落在她的肩頭發梢。
她微微笑著,對他說:「藍染先生,現在,我也可以原諒你了……」
「不要走!無月!」他急忙拉住她的手。
什麼罪孽、原諒,他現在一句都不想聽,只要她留下來,再讓他多看一眼,再多一分多一秒,讓這才是他唯一的救贖。
風從四面八方湧了過來,女孩的長發和黑色的衣擺在風中翻飛。
恍惚聽到太陽升起的聲音,藍染慌亂地將她抓得更緊,哀痛道:「我愛你,無月……我愛你……我愛你,勝過這世上的一切……可不可以,不要走……」
「藍染先生,也許你現在感到很受傷,但是沒有關系的,我們人類就是這樣,無論多大的傷痛,只要還活著,就一定能挺過去。」
她微笑著回答,伸出手,覆蓋在他的心口上,「我一直都在這裡,很深很深的地方。可是很抱歉,我會忘記你,忘得一干二淨……為了你不再受到傷害,關於我的一切,也都請你忘了吧……」
櫻花的甘甜逐漸變得苦澀,狂舞的花瓣形成辨不清形狀的漩渦,遮蔽了星光,籠罩住整座屋頂。
眼看著無月就要在風裡消失,藍染驚慌失措地將她擁入懷中。
可就在他環緊手臂的瞬間,清瘦的女孩猛然化作一團白色的花瓣,和灑落的星光月影一起,在穿過他空曠胸膛的冷風中,驀地破碎開來。
涼風靜靜散去,他的手臂之間空無一物。
這一次,依然連再見都來不及說。
據說悲傷有五個階段:否認、憤怒、協商、沮喪以及——接受。
可是悲傷的表現方式,到底有多少種呢。
站在明月之下,他不想說話,在極致的難過中渾身麻木,他甚至都不再覺得痛了,只有倉皇失措地掉眼淚。
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心,再一次,化成死灰。
腳下的瓦片一塊塊滑落,閃爍著極光的天穹開始崩塌,他閉上眼睛,任憑自己的意識跌入萬丈深淵。
清晨的鳥鳴聲像一首沒有曲譜的歌,清脆悅耳,但也時不時惹人心煩。
宿醉後的男人被吵醒,從榻榻米上費勁地爬起來,眼角殘留著淚痕,頹廢地望著門外。
昨夜夢境裡的每一個細節都歷歷在目。
想起那團破碎的花瓣,他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跟喝了毒藥一樣難受異常。
苦悶抑郁了很久,他才慢慢起身,踩著晨光走了出去。
靈術院已經開學好幾天了,今日有課,他要去給新入回生進行第一場書法練習。
結束洗漱,用完早膳,他整個人依然恍恍惚惚、頭重腳輕。
是因為喝酒,還是因為做夢。
他不願細究,只能和往常一樣,整理完院中的花草、給錦鯉投食、再准備一碗貓飯放在假山旁邊,最後換身衣服,按時出門。
大約是雨停的緣故,今日途中的風景和昨日大有不同。
陽光斜斜地掠過地平面,把樹影拖拉得好長,氣溫一點點升高,空氣也變得溫暖起來。
花瓣不再無精打采,朵朵飽滿精致,一簇簇落雪似的堆在枝頭,在日光下隱隱翻出嬌嫩的粉紅色。
地面也干爽許多,少去了拖泥帶水的黏膩感,讓藍染感覺腳步都不由自主輕快起來。
他靜靜地走在石板路上,揉著困倦又疼痛的眼睛,腦子裡好像空空如也,又好像滿滿當當。
只有理不清的思緒,在眼前飄來晃去,讓他都快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去哪裡。
腳步深深淺淺地踏進靈術院,路上遇見的回生和同事一口一個「藍染老師,早上好」。
他禮貌地點頭致意,繞開人群,徑直走進教學樓。
階梯教室擠得滿滿的,一眼望去幾乎都是紅色的女子制服。一群活潑開朗的女同學,不約而同地望著他,在明朗的春光裡笑得花枝亂顫。
沐浴著隆重的注目禮,藍染混沌的大腦驟然間清晰無比。
有膽大的同學主動和他搭話。
問他今天上課的內容,問他家裡是不是養了一只白貓,也問他昨晚喝了多少酒,也問如今的他,是否還是單身。
現在的學生,倒是越來越活躍了。
藍染輕笑一聲,搖搖頭,在心底感嘆道。
他不和他們過多見識,拿出花名冊,開始課前點名。
「春日琦留美。」
「到。」
「花菱實果。」
「到!」
「藤岡千夏。」
「到……」
輕重不一的聲音接連而過,名冊讀到最後,淺褐色的瞳孔停留在一個略微眼熟名字上。
小鳥游……忘川?
藍染恍惚了一秒,這是前幾天在整理券辦事處的入界名簿上,令他留駐過一眼的姓名。
他當時只顧著尋找「神奈無月」,從字面上匆匆略過,並沒有多加細想。
如今,「忘川」二字再次闖入視野,猛然間,他的大腦像被人狠狠敲了一棒,疼痛難忍,卻又清醒異常。
什麼樣的人,才會取這樣的名字?
忘川。
取忘情之意,隔今生來世。
了前塵舊夢,斷愛恨生死。
惶恐不安的猜測在胸中激蕩,一片濕霧沾染著金色的光屑,緩緩蒙上他的眼眸。
「很抱歉,我會忘記你,忘得一干二淨……為了你不再受到傷害,關於我的一切,也都請你忘了吧……」
昨夜夢中,她帶著破碎的笑顏念給他聽的話,突然間得到注解。
原來她說的話,是這個意思啊……
淺褐色的眼徐徐抬起,復雜的目光掃過教室裡,這一群這些年輕鮮活的面孔。
「小鳥游忘川……」他輕聲念道。
沒有人回應這個名字。
倒是花菱突然想起來,和他解釋:「小鳥游同學喜歡逃課和睡懶覺,最近幾天惹怒了白鐘老師,被他懲罰打掃教學樓……這會不來教室,應該還在外面擦地板呢……」
聽完學生的話,藍染的心怦怦直跳,不住地點頭,關上花名冊,低聲道:「我明白了……」
隨後,他扯出一個有急事的理由,匆匆忙忙地離開了教室。
在靈術院尋了許久,繞過庭院和後山,最後他來到了少有人煙的偏僻院外。
林蔭小道旁,都是滿樹盛放的燦爛櫻花,散落的花瓣幾乎鋪滿了整條石板路。
藍染從中經過,落花紛飛,陡然間樹影中傳來一聲尖叫,一團櫻花狠狠砸在他面前。
粉花碎了滿地,身穿靈術院女子制服的回生吃痛地揉著側肩,晃晃悠悠地爬起來。
藍染震驚,又慌忙回神。
最後只能用恍惚忐忑的眼色,忘我地注視著她。
她好像,比以前稍微長高了一點,雖然只有一點點,但整個人的氣質,也有些許不同。
是成熟麼,或者說是……寡淡……
頭發也變長了,顏色和普通的金色不太一樣,在花影之下,沾染著幾分蜜桃似的淺薄粉色。
或許是察覺到氣氛的異樣,金發少女連忙把散在臉頰旁邊的碎發別向耳後。
然後抬起頭來,站在零零碎碎的陽光裡,用一塵不染的琥珀色眼眸,靜靜地,注視著意外出現的男人。
本是尋常的動作,但在此刻藍染的眼中,竟有了一絲令人心神蕩漾的美。
女孩沒有多余的情緒外露,淡然地眨了眨眼,回避了他的視線。
但眼波流轉之間,顧盼生輝,本就楚楚動人的樣貌,更讓人移不開眼。
禮貌地點頭致意後,她平靜說道:「很抱歉,藍染老師……我剛剛在安置雛鳥,它們掉地上了……現在我,正准備去教室上課……讓您尋到這裡,實在是抱歉……」
她沒有與他對視,淡漠地垂下眼簾,露出一種回避的、難以捉摸的神態,在亂花的映襯之下,顯得涼薄而嫵媚。
花瓣輕墜,風聲如歌。
藍染的瞳孔幾番顫動,他的表情在驚愕與狂喜中接連變換,心中交纏著令人窒息的風暴海嘯,幾乎要把他的胸腔撕裂開,好讓人看看,這難以名狀的心情,到底該如何形容。
「無月……」他忍不住叫出她的名字。
克制著,壓抑著,生怕引起她的抗拒,他刻意逼迫自己走向她的步伐,不要過於急切。
但是,悲喜交加的情愫仍然在他身體的每個角落橫衝直撞。
逼得他緊握手指,修長的指尖幾欲要在掌心裡,抓刻出幾道淌血的月牙。
過於炙熱的眼神讓「陌生」的少女有些難為情。
她謹慎地後退幾步,疑怪地問:「您為什麼知道,我以前的名字?」
藍染驟然頓住腳步,眼神困惑,「以前的,名字?」
「是的,八歲以前的,已經很久沒有人提過了。現在我叫忘川,小鳥游忘川。」
「是麼……」藍染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生怕一眨眼,她就會消失,「為什麼要改名字,發生了什麼事麼?」
「啊……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忘川忽然窘迫地笑了笑,摸了摸後腦勺,「因為我媽媽,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她告訴藍染,自己八歲時,母親小鳥游禮音在一個深秋的夜晚,夢見了一位聖潔的女神。
她告訴禮音,她的女兒神奈無月將會在十二歲那年的春天,在上學的路上遇到交通事故,從此永離人世。
如果想要避免悲劇發生,就盡快更名換姓,離開這個地方。
本來無月出生時就帶著異於常人的能力,可以見到死去的人,為此常常被鬼怪糾纏。
苦惱不已的禮音,便信極了這個夢。
第二天她就帶著無月跋山涉水,去山裡拜訪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寺院住持,求他解夢賜名。
住持看過了小女孩的面相和掌紋,告訴禮音,她的女兒曾為眾生許願,得到了神明的祝福,所以才會被渴望超度的亡靈糾纏。
她的身上,還系有他人萬年之久的思念。
所以,救贖了他人,卻無法救贖自己的無月,她的靈魂是苦痛的。
那份綿延無盡的思念,遲早會將她帶走。
住持說完,禮音驚慌失措。詢問到底該怎麼辦,要如何才能破解。
年邁的住持拿起筆,寫下了「忘川」二字,沉聲說道:
「他人放不下的,就由她來放下。忘一世浮沉得失,了此生前因後果。若那位仍執迷不悟,神明自有定奪。」
由此,神奈無月改隨母姓「小鳥游」,更名「忘川」,並舉家搬離了空座町。
娓娓道來的一席話,讓藍染陷入久久的沉默。
他終於明白,為何當年浮竹他們在空座町等了一天,都沒有遇到原本應該發生的車禍。
因為「無月」已經在那個地方徹底消失了。
可是,鳳凰寺初又去哪兒了呢?
「所以說,那個原來的名字,您知道就好,但是不要這樣叫我。」少女彎著眼睛,淡薄的笑意中夾雜著一絲無奈,「我媽媽說了,『無月』這個名字,會讓我變得不幸。」
不幸。
藍染驚愕得愣住。
這個詞就像一把刀,不偏不倚地,刺進了他心中最為隱秘柔軟的位置,疼得他撕心裂肺,卻又欲哭無淚。
輕而易舉,將他們的過去全盤否定的,竟然是這樣簡單的一句話。
他啞然失笑,心底的防線正一點點崩潰。
花瓣一陣陣掠過,把他失落的情緒巧妙地隱藏起來,「對不起,是我唐突了……你的資料上寫得很詳細,所以我……知道……」
「沒關系的,其實我覺得無所謂,只是一個名字而已,反正我到點了,該走還是得走……唉,也怪不得名字,畢竟是我自己喝醉之後掉水裡淹死的……但我不想讓媽媽傷心……呃,雖然現在我已經讓她傷心了……」忘川搖搖頭,竟自顧自地叨念起來。
「溺亡,是比較痛苦的……」藍染沉吟,想安慰她兩句。
忘川笑道,「那倒不是……其實,我摔倒之後撞傷了頭,掉水裡時就沒什麼感覺了……所以還好,您大可不必露出那種可憐的神情……」
原來是這樣,偶爾冒失的性格,倒是保留得挺好。
藍染不由得笑了聲,走進細密的花瓣裡,溫柔而謹慎地問她:「你現在,還是心心念念,想回到現世麼?」
「嗯?」忘川困惑地歪歪頭,顯然不能完全理解這位老師問話的意圖,但她仍然給出了答案——
「為什麼要回到現世?那又不是什麼特別美好的地方……像我們這平民,學業壓力重,畢業當社畜,沒有錢就活不下去,過著一段將就的婚姻,有的還要還一輩子的貸款,到哪裡都是弱肉強食,我整天還被亡靈騷擾……而且我父母身強體健、我弟弟人高馬大,他們都活得好好的,我有什麼好回去的呢?」
絮絮叨叨又道理十足的解答,令藍染一時之間難以反駁,他甚至不敢相信,這些話居然是她說出來的。
果然長大之後,人就會變得不一樣麼。
現在想來,那時的她還是個涉世未深,背著書包上學的小孩子,從未經歷過人世的苦難和別離,所以難以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實。
可現在,她已長大成人,或許早看過炎涼世態和險惡人心,學會了機警防備,但同時也學會了放下,變得隨遇而安、開朗豁達。
這樣就夠了。
花樹下的男子一聲輕嘆。
不知為何,在心中那道巨石堆砌的防線崩塌之後,他竟感受前所未有的輕松自在。
原來,魔,皆由心生;人,終由自渡。
終於,他也開始放下了。
潮水般的愛意從崩落的缺口處瘋狂地奔湧而出,淹沒他所有的理智矜持,在心中來回激蕩著,形成一片浩瀚洶湧的汪洋。
他已經確定,她就是她。
不需要再克制這份愛意,至今為止,從今以後,他都想要清清楚楚地傳達給她。
日光逐漸爬高,樹影也變得越來越短。
耽誤許久的少女這才想起自己還要上課,連忙跑去草叢裡撿起了掃把,打算瞬步往教室的方向去。
沉默許久的藍染突然開口留住了她,「不用著急,忘川……反正是我的課,我不會責備你遲到的,也不會扣你學分、記你處分,或者叫你去走廊罰站……你大可放心,再多待一會……」
新入回生的臉色變得難看,「那個,藍染老師……您這種做法,我感覺不太合適……」
「什麼做法?」
「就是……我和您可是初次見面,怎麼上來就叫我名字呢?而且,這種情況,應該趕我去上課才對,怎麼還包庇我了……這一切都太詭異了,您看上去也不是那麼主動的人吶?」
驚覺自己的失態,藍染也有些心慌。
他難為情地笑了笑,「是麼……這真是不好意思,我以後會注意的……小鳥游同學……」
面對他的致歉,忘川一臉訝異。
「去上課吧,也別讓同學等太久。」他看著她,溫聲道。
兩人一前一後的沿著小路前行,花枝搖曳,他們踩在滿地的花瓣上,像踩著一地的浪漫。
「藍染老師,我從前輩那裡聽說了您以前講給他們聽的,那個神明的故事。」
「是嗎,那你有什麼想法麼?」
「我覺得很遺憾,我想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再遇到那個死去的女孩。」
男子陡然停下腳步,側過身直面問話的金發少女。
穿過花枝的日光打在他臉上,悄然無聲地,將縈繞在他眉宇之間難以消散的憂郁緩緩推開。
「他遇見了,雖然等待了很久很久……女孩失去了上一世的記憶,改變了身份,還好他記得所發生的一切……他們在一個明媚的春日相遇,有漫天飛舞的落花和溫暖的陽光,就像今天這樣……」
「好奇怪,說得這麼詳細,好像您就是故事裡的人一樣。」
藍染舒展眉宇,笑得雲淡風輕,眼神燦爛而深邃,如同閃耀著群星的夏日夜空。
「失去之後才懂得珍惜,很多人都是故事裡的人,不止我一個。」
看著他粲然若花的明朗笑容,金發少女忽然驚慌失措地低下頭來,抓緊了手中的掃帚。
及時掩蓋住了,騰生在她雙頰上的緋紅之色。
意外之舉讓藍染也陡陷慌亂,生怕自己把情愫表現得太明顯,讓她感到不自在。
心裡仿佛闖進了一只貓,四處跑動、抓抓撓撓。
他從未有過這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林蔭小道眼看著走到盡頭了,院子裡傳來同學們嬉鬧的聲音。
「小鳥游,今天中午你有空麼?」
「……您有事嗎?」
「沒有,只是好奇你想吃點什麼……」
「奇怪……這好像要和我一起吃午餐的意思……」
「不。」藍染垂眸,淺淡而寵溺地看了她一眼,從她身旁經過往教室裡去時,用低到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回答——
「是『我想要追求你』的意思。」
「誒?」女孩驚訝出聲。
藍染的腳步平穩如常,心裡卻風起雲湧,比盛夏翻滾的雲海、深秋浩瀚的楓景,還要蔚為壯觀。
這條路很長,可以不用著急,慢慢走。
現在的他依然願意等。
等到她敞開心扉、再次與他相知,等到她需要他的陪伴,願意接受他的真心,也願意對他說「我愛你」的那天。
一片花瓣,輕輕地落在還沒有完全干涸的水窪裡。
明鏡似的水面倒映著澄澈碧空,忽然間,驚起了一圈圈柔軟的漣漪。
伴隨著心神搖曳的聲音,淺綠的嫩芽破土而出。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寫完了,熬不住了。
結局篇差不多兩萬字,寫得比較久。
希望大家看得開心。
這篇文主要的目的主要還是,想要給我了解和喜愛的藍染惣右介,一個幸福的結局。
希望他的人生能在經歷得失之後重來一次,再好好地活一次,去追求更多,更有意義的事情。
無月也不是耽於情愛的人,她願意以小我成就大我,堅強溫柔,還有點酷酷的。
希望我有表達出,為什麼藍染覺得非無月不可的原因。
不知道有沒有寫出治愈之感,或者,是致郁之感?
感謝各位看到這裡∼有緣再會∼
第67章 (一)異常
六月初夏的傍晚,黑雲壓城,暴雨將至。
藍染提前結束了這一日的課程,在學生們的道別聲中,離開教室,從容不迫地走向辦公地點。
不出意外的話,這個時間段,還可以遇見在走廊裡罰站的小鳥游忘川。
來到二樓走廊,遠遠地,他便看見靠在牆邊的金發少女,正懶洋洋地打著哈欠。
「今天也是在這種地方相遇呢,小鳥游同學。」行至女孩身前,他微垂著眼簾,背對著灰暗的天光,一臉笑意地和她問候,「又在白鐘老師的課上睡覺了麼?」
忘川看他一眼,乖巧又無奈地點點頭,「是的,藍染老師。」
「我看你白天總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是不是,夜裡休息不好?」
「呃,那個……可能我就是夜貓子的體質吧……」女孩尷尬地摸了摸腦袋。
「是麼。」高個的男子微微凝眸,轉身欲走,卻又頓然止步,「可以冒昧地問一下,這種嗜睡的情況,是何時開始的嗎?」
忘川疑惑地抬眸,「為什麼,您突然好奇這個……」
「沒有為什麼,只是作為長輩的尋常關心而已,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倘若身體有恙,還是早些治療為好……」
留下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和笑容,藍染繞開她身邊,徑直走進了辦公室。
不出片刻,天邊忽然一聲驚雷炸響,豆粒大的雨點成群結隊地,從煤灰色的天穹中湧了出來。
其余老師在落雨前就接二連三地離開了,只有藍染獨自留下,繼續擬定新的教案。
風雨以極快的速度席卷了整個世界,庭院中的花葉翻飛作響。
結束工作之後,棕發男子特意往走廊裡看了一眼——先前罰站的金發少女已經不見蹤影。
他沉默片刻,找來一把雨傘,慢慢悠悠地走下樓去。
雨水早已編織起一片朦朧的濕霧,輕踏在水花之中,於嘈雜聲裡他忽然想起,白鐘在結束執勤之前,叮囑過忘川「記得打掃教室」這回事。
那個丫頭不會還在靈術院吧……
院門近在眼前,可心有疑慮的男人還是折返路程,往這屆新入回生的教學樓方向走去了。
見到忘川時,她正在教室裡,挽著袖子、擰著毛巾,認認真真地擦洗桌面。
大約是暴露了些許靈壓,靜默在門外的男子,還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藍染老師,您還沒有回去嗎?」
面對那雙澄澈如空的琥珀色眼眸,被搭話的男人臉色瞬間沉郁下來。
他靜靜地看了她幾秒,忽然自語似的開口道:「的確很相似啊,你和她……」
疾風挾雨而過,女孩的臉色在陰影中蒙上一層突兀的驚色,「您剛才……說什麼?」
「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自言自語罷了……」藍染輕笑一聲,微微俯身走進教室,將紙傘靠在牆邊,避免了和忘川的眼神接觸,提醒她說,「雨傘留在這裡,趁著天色沒有黑定,盡快完成清掃任務吧,別逗留太晚。」
說罷,他轉身出門,迎著茂密的雨水大步邁了出去。
夜晚悄然而至,助眠的香薰蠟燭還在角落燃著,蒲團上的大白貓翻著肚皮睡得四仰八叉,嘴巴張開時,還會發出細微的呼嚕聲。
夜雨聲煩,伏在桌案前思考問題的藍染,久久難以入眠。
泛黃的信件攤在桌面上,由於靈壓的保護,紙頁上的字跡依然清晰可見。
褐色的目光低垂著,疲倦而無奈地從「藍染先生」這幾個字上,一遍遍走過。
目光落到信尾處,忽然間,他扶額嘆息一聲。燭火搖曳,連同他頹廢下去的影子都在門面上顫動。
晚歸的市丸銀,醉醺醺地踱步到他的房間外。
「剛剛送亂菊回了隊舍,順便拿了溫好的梅子酒,想著如果您沒有休息,正好找您喝上兩杯……」門扉被推開一道縫隙,青年笑眼盈盈地搖了搖手中兩盅酒壺。
雨聲瞬間嘈雜起來。
藍染抬眸,悄無聲息地將信件收入桌內,「今夜雨涼,還是改日吧……」
燭火輕微閃動,白發青年微微睜開眼,「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打擾您睹物思人了……不過,那個女孩就在靈術院裡,和您也算是……只要想見,就可以見面的關系,既然如此,為何您還要時常露出這種悵然若失的神情呢……」
屋內的男子淡淡一笑,語氣無奈道:「要真是她,倒也罷了……只可惜,於那幾無二致的軀殼之中存活的,恐怕是另一個人的靈魂吧……」
「這句話……又該作何理解?」市丸銀悠悠蹙眉,露出幾分困惑之意。
藍染看他一眼,探出手來,摸了摸白貓的肚皮,低聲道:「比起人類,還是貓咪對氣味的感知要更為敏銳啊……」
夜雨聲聲,伴隨著男子的低語,道出了他心底隱藏已久的故事。
第一次在靈術院遇見小鳥游忘川,已經是三個月以前的事了。
那一日,春花爛漫、日光傾城,女孩站在花影下,頭發閃動著蜜桃似的粉色。
因久違的重逢而萌生的歡喜,在藍染胸膛裡雀躍著,真誠熱切,摻不得半點虛假。
以至於讓他忘乎所以地對她說出了,「是『我想要追求你』的意思」這種,惹人遐想、曖昧不清的話。
可當天晚上,藍眼的白貓卻一臉凝重地跳進了他的院子,在屍魂界百余年的時光裡,它第一次向他開口——「那家伙,氣味和以前不太一樣啊。」
對於它的疑問,藍染並不感覺訝異,只道:「興許是氣候的緣故吧,最近的空氣裡,都彌漫著櫻花的味道……」
白貓不屑地打量他一眼,舔了舔爪子,語氣低沉了些,「她以前喜歡喝牛奶,我能從她的皮膚上嗅到一絲甜味,可是現在……」
「沒有那種味道了麼?」藍染打斷它的話,側目冷冷地注視著它,眼底竟含著幾分久違的「殺意」,「無月,已經不是當初需要喝牛奶長身體的年紀了……還有,你們的關系,什麼時候親密到,可以細聞她皮膚味道的程度了……
「呃!」貓咪愕然,藍色的眼掠過一絲慌亂,它突然一個反身,跳離了藍染身邊,弓背縮頸,警惕地匍匐在門口,凶巴巴地衝他大喊,「不要隨便轉移話題啊!我又不是人類!本來就嗅覺靈敏!只要在一定範圍內所有的氣味都能分辨清楚!」
「所以呢?」棕發男子反問,緩慢的起身姿勢表示他此刻的心情非常不愉快。
陰沉的靈壓籠罩而來,白貓無處可去,連忙解釋說:「現在那家伙的身上仍然有甜味!但那不是牛奶,是血!就像我們在戰鬥中受傷時,那種鮮血的味道!如果你靠近她,就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無月到底有沒有回來你比誰都清楚!就算是已經忍耐到極限了,也不要自欺欺人啊!」
春夜的落花,在庭院裡織就一片粉白色的地毯,薄紗似的月光,把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
藍染的腳步突然一頓,褐色的眼中風起雲湧。
他確信葛力姆喬不會說謊,但即便是想要驗證這番話,以如今的身份而言,他也無法靠近小鳥游忘川。
不過比起這些,他尚有更想「確認」的事——「葛力姆喬,你剛才是不是對我大呼小叫了?」
「嗯?我……沒有,沒有這回事……喂!你等……」
「破道之一·白雷。」
「喵嗚——!!!」
伴隨著一聲驚叫,雪白透亮的弧線從藍染家的院子拔地而起,飛速而優雅地滑向了遙遠的天邊。
大白貓遠到可以化作明日第一顆晨星,然而它簡短的三兩句話,卻久久縈繞在藍染心頭。
爾後,他每每踏入靈術院,都更為謹慎仔細地接近小鳥游忘川。
直到花季結束,空氣中再也沒有其他氣味的干擾時,他終於明白了葛力姆喬的擔憂。
那天清晨,忘川抱著一摞教材走進辦公室,昏昏欲睡地邁著步子,險些摔倒在地。幸好藍染及時出現,拉住了她的胳膊。
然而就在觸碰到她手臂的剎那,一股包裹著鮮血氣息的奇異花香,從她身周猛然擴散開來。
藍染的瞳孔驟然收緊,幾乎在同時,金發的女孩一個靈敏地側身,竟使用瞬步閃身到了走廊盡頭。
站在凌亂的氣流裡,藍染驚訝地回眸去看,卻發現忘川那雙睡意朦朧的瞳仁,不知何時變得清澈明朗,瑩瑩閃爍的眼底,還壓制著一份著從未見過的,陌生的情緒。
女孩的神情冷冷淡淡,道謝過後,便迅速隱去了身姿。
徒留藍染一人在原地,陷入更深的疑慮的泥沼之中。
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地,他從旁人那裡得到了更多關於忘川的信息。
「小鳥游那丫頭真是優秀得過分了!明明每天上課都在打瞌睡,能力測驗還總拿第一名!雖然有這樣的學生的確省心不少,但整日整日的睡覺,讓我們這些指導教師情何以堪!」
白鐘著急跳腳的模樣記憶猶新,藍染的神情也越發凝重。
隨後幾日,一個夕陽西下的傍晚,他借著批改作業的理由,悄悄探問了一下和忘川關系較好的花菱實果。
「不知道小鳥游同學是不是身體不太好,白天許多時候,都見到她躲在角落裡打盹……」
「是啊!我也很擔心呢,為此還特意問過她,但是……小鳥游說她從出生開始就是這樣,白天困倦,夜晚精神……說來也奇怪,如果不是生病,真的會有這種體質嗎?」
面對學生真誠而困惑的神情,藍染只是陪著笑臉,輕而易舉地轉移話題,「只要她覺得沒事就好……其實也有用得著的地方,比方說,去十番隊進行夜間巡邏任務,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他附和了兩句,又通過花菱得知了更多有關小鳥游忘川的信息。
在藍染的印像裡,無月並沒有偏食的習慣。
但這位學生卻透露,自打認識小鳥游以來,就沒有見她吃過肉,甚至連雞蛋,她都沒有碰過。
「她難道……一點葷腥都不沾麼?」
「是啊,按照她的靈力等級來說,應該要補充很多食物才能夠維持生命吧……可是她不僅不吃肉,就連日常喝水的量,也比一般人高出許多呢……」
「這還真是奇怪啊,難道是對肉類過敏……」
「倒也不是這樣……」面對老師的疑問,花菱靜靜地解釋道,「小鳥游同學的身體並沒有問題,根據她自己的描述,說是心理上難以接受,如果吃肉的話,會有強烈的罪惡感……而且,從出生以來就是這樣,就連咀嚼都做不到,放進嘴裡就會馬上吐出來……」
聽完學生的話,棕發男子的眼神,也隨著下沉的夕陽一同黯淡下來。
「按理來說,她的身體狀況應該很差才對,可斬術、白打樣樣精通,好多男生都不敵她呢……所以才說『天才少女』啊……偶爾想想,還真是讓人羨慕……」
橙紅色的余暉裡,花菱嬌憨地笑了起來。
不遠處的長廊轉角處,披著金色長發的少女站在木廊邊上,背著雙手,眼神淡漠而空洞地,看著面前的花圃。
藍染放慢腳步,眼看著花菱一邊叫著「小鳥游同學」,一邊向她奔跑而去。
對方轉身與他四目相對,輕喚一聲:「晚上好,藍染老師。」
剎那間,夕陽掉入了地平線。
深藍的夜幕降臨。
跳躍在琥珀色眼眸之中所剩無幾的陽光,終於熄滅了。
藍染猛然發現,就在忘川抬眸向他微笑之時,與白晝時分困倦不已的她相比,那瞳仁深處竟清晰明亮得——仿佛住著另一個人。
兩位少女很快便結伴離開了,藍染在走廊裡駐足一陣,目光久久地黏附在忘川的身後。
好像從那一夜開始,春天便陡然結束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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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二)疑怪
隨著夏日梅雨絡繹而來的,是足以侵占藍染整個心扉的,雨夜一般潮濕的憂郁和疑問。
他不聲不響地,調查著關於那個女孩的一切。
找到其他任課老師,詢問她的學習情況,了解她的靈力等級和構成,甚至還隱匿過身影,潛伏在教室裡近距離地觀察過她在「斬拳走鬼」等各方面的表現。
在每一道熟悉的詠唱和爆裂聲響過後,在每一場斬術對決和劍道練習之後,縈繞著冰藍色靈光的少女身影,終於和他記憶中另一個人的影子,重疊在一起。
同樣的意氣風發,同樣的出塵絕倫。
「如果是他的話,一定可以完成虛化實驗。」
曾幾何時,在心中默念的期語再次擊中藍染的大腦。
沒錯,這是那個少年的靈力。
那個和她一樣有著金色長發的,名為「鳳凰寺初」的少年。
驚覺到這點的藍染,那平靜了數萬年的心,再次產生了極不愉快的鼓動。
就連這一晚和市丸銀闡述事情經過和疑點時,也不得不將故事停留在這個問題點上。
「所以綜合那些奇怪的現像,您才認為,雖然有著一模一樣的靈體,但小鳥游忘川並非您要尋找的神奈無月麼?」寂靜的夜色裡,銀發青年的問句徐徐回響。
藍染半垂著眼簾,暖色的燈火為他漠然的神情添上一絲虛假的溫暖,「倘若要得出確切的結論,恐怕我還有其他需要調查的事情……看樣子,最近還得抽空去一趟西稍局呢……」
醉意微醺的市丸銀,茫然不解地摸了摸頭發,「您是說……倫敦?」
話題戛然而止,棕發男子巧妙地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語。
三日之後,四十六室以工作為由,將藍染派到了屍魂界西稍局完成為期半月的任務。
而他來到異地的第一件事,便是尋找那個名為「鳳凰寺初」的少年。
早在此前,察覺到忘川能力異樣的藍染,就生出了滿心的疑慮:為什麼那個人的靈力會伴隨著「無月」降生?既然如此,失去靈力的他如今又身在何處?
當時的他無從得知,但對於目前所看到的一切,他無法安分守己,更不能坐以待斃。
無論是忘川怪異的身體改變,還是被轉移的鳳凰寺的靈力,他都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於是,為了查明真相,他開始頻繁地出入現世和屍魂界。
在層林盡翠的初夏時節裡,根據兩萬年以前對鳳凰寺資料的掌握,他終於摸清了,和這個少年相關的所有信息。
如今,沒有了靈力困擾的鳳凰寺,和普通人一樣,過上了安穩寧靜的生活。
在小鳥游忘川更名搬家之前,曾與她一同居住在空座町,但兩人之間並無任何交集。
缺少了必要因素,當年那場讓兩人喪生的車禍,也自然沒有發生。
而鳳凰寺本人,也在高中畢業之後,去了西方某個國家留學深造。
得知他去的國家正是屍魂界另一處辦事地點時,藍染不惜耗費了極大精力和關系,得到了外派的任務書,光明正大地來到了屍魂界西稍局。
因為他對鳳凰寺表現出了異於常人的「關心」,一度引起了當局工作人員的懷疑和八卦,甚至還有同事特意向他透露,「鳳凰寺初有個交往了兩年的女友」這種小道消息。
昔日「情敵」如今已有新歡,本該是件值得慶幸的事,但不知是否因為同事的眼神和說話口吻過於滑稽,以至於影響了他的胃口,讓他突然覺得這個以下午茶聞名的國家產出的紅茶,竟意外地,不符合他的品味……
哦呀……我是不是做了什麼讓這些家伙誤會的事情……
他在心中細想,得不出答案,竟還無端生出幾分苦惱之情。
結束任務的那天,藍染借了具義骸去街上繞了一圈。
悠閑的下午時分,在一家咖啡店裡,遇見了購買草莓蛋糕的鳳凰寺初。
二十來歲的他俊秀高挑,大約是生活美滿的緣故,眉宇之間褪去了孩子氣的凜冽,多了幾分明朗灑脫。
下午的氣溫正好,他穿著一件寬松的米色毛衣,穿過一眾絢爛的花朵盆景,帶著爽朗的笑容推門而入,金色的陽光灑了滿身,仿佛他生來就是如此燦爛明媚,叫人乍然一看,便移不開眼。
最角落裡的藍染,靜靜地注視著這位故人。
直到對方帶著草莓蛋糕離開了,他才啜了一口微涼的咖啡,卻因味道苦澀,不經意蹙起了眉頭。
可奇怪的是,眼眶也跟著通紅一片。
他無法歸還給鳳凰寺的幸福,終究是由另一個人,替他歸還了。
雖然,讓既存的靈力在靈魂誕生之初就發生轉移,這種改變人生的把戲,就像重生之後的浮竹也身強體健一樣,應道是神明的手筆。
可那位桀驁張狂、一腳將門踹開的女神殿下,那位一心只想聽到有趣的故事、又對情節的發展從不干涉的冰雪美人,又豈會溫柔到,給予這個世界如此之多的恩惠呢。
如果,這一切並不是「恩惠」,而是「願望」的話,是否就能解釋清楚了呢?
是吧,無月?
在神明的御座前,無法為自己許願的你,果然還是……為他許願了麼……
「果然到最後,還是什麼都不肯留給我……真是個,絕情的孩子啊……」他短促地笑了聲,低下頭來,用手掌遮住了上半張臉。
咖啡加了三包糖,直到最後涼透了,他也沒有再喝一口。
梅雨時節的夜,在雨中沾染了刺骨的寒涼。
那一天,藍染心事重重地從西稍局回到屍魂界,撐著雨傘穿行在曲折的小道上。
本想回家,卻在一路思索中茫然失措,等到清醒過來時,他已走到了流魂街一區潤林安的偏遠小山上。
夜雨驟停,四散的烏雲裡滲出了稀薄的月華。
山坡上一棵老樹披著滿身透明的雨水,在清暉之中,閃閃發著微光。
藍染收起雨傘,踩上濕漉漉的草叢,眺望著遠處的瀞靈庭,竟猛然察覺到,這裡是無月曾經鍛造出不動神川的地方。
鳳凰寺初的墳墓,就在那棵樹下。
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就在他忽感不適,正欲折返之時,羊腸小路的盡頭竟出現了金發少女的身影。
她平靜地望著他,收起手中的紙傘,從容不迫地向他走來。
「晚上好,藍染老師。」忘川輕聲說道,琥珀色的眼通透明亮,透著幾分難以捉摸的笑意。
那一瞬間,月光下的她纖細柔美,仿佛一株含苞待放的花蕾。
也許,她真的是一朵花。
藍染凝視著她,眉宇輕蹙。
他分明聞到了,從她身後而來的潮濕晚風中,湧動著足以擾亂他所有思緒,而又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奇異花香。
「在這樣的雨夜,您也睡不著覺麼?」女孩清淺一笑,緩步靠近。
草叢沙沙作響,藍染一動不動地盯著她,聲音不緊不慢地說:「啊,的確如此……因為雨夜寒涼,會讓某些舊疾復發、隱隱作痛,以至於難以入眠……」
女孩的腳步遲疑了一秒,藍染繼續解釋,「很久以前,我的胸口被人一刀洞穿,那是我人生之中首次負傷。當時產生的屈辱、震驚和疼痛,會在每一個相似的雨天裡,從傷疤中滿溢而出……」
「聽上去很難受。」忘川無聲嘆息道,「您討厭這種感覺麼?」
「不。」棕發男子的眉眼柔和下來,「我只覺得懷念。」
空氣詭異地靜謐了一秒,雨珠從樹葉上墜落的聲響清晰可聞。
「雖然和您的感悟不太一樣,但我,也有類似的經歷。」沉默了半晌,金發少女側身看著一望無際的瀞靈庭,寡淡又漠然地繼續說,「我出生時,中腹就帶著一塊形似刀疤的胎記,到了每年五六月,我會時常覺得腹痛,可任何檢查都證明我沒有問題,醫生說,只是我的心理作用……也許真的只是這樣吧,因為很多事情就是解釋不清楚……」
聽完忘川講述的故事,男子的眼神逐漸糾結起來,他也學著她的口吻,輕聲詢問道:「所以,你討厭那種,因為心理作用而產生的腹痛麼……」
「討厭倒也談不上……只是,會讓我有一種無可奈何、無能為力、無法釋懷的,復雜的傷感……」
「傷感……麼……」藍染低聲自語,淺褐色的目光緩緩離開了女孩明淨的面頰,繼而投向了無垠的夜空中。
在辨不清方向的花香漩渦裡,他嘆惋地念道:
「看來被完整地保留下來了呢……我與她,曾經相遇的證據……」
「她?」忘川不解,幾乎是卡在他的尾音處發出疑問。
藍染的笑容淺淡又透明,「是的,我是說,在你之前的這具身體的主人——『神奈無月』。」
話音剛落,盤旋在兩人周圍的夜風陡然洶湧雜亂起來。
女孩的眼神變作夜色一般的沉重和漆黑,她盯著藍染的眼瞳,一字一句地反問:「為什麼你要這樣說,神奈無月,不就是我麼?」
「你和她的確很相似,但我非常確定,這具靈體和這個名字,本就不屬於你。」
英俊的男子悠悠嘆道,不動聲色地釋放出靈壓,緩步向對方靠近,「你白日嗜睡的毛病,與常人不同的飲食習慣,維系在靈體上來自於另一個人的靈力,還有……在白晝時無法察覺,但此時此刻的深夜裡,從你靈魂深處浸潤而出的,鮮血和花朵的氣息……」
「你在說什麼……」
「剛剛聽見你聲音的剎那,我便回想起來了,很久以前,崩玉把那位女神帶到我眼前的畫面……在她開門的瞬間,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也帶著微妙又詭異的,鮮血的味道……」
少女一言不發,眼神郁郁,猶如蓄勢待發的野獸。
「就在剛剛,我似乎明白了一些症結所在……」藍染停住腳步,輕緩地背起雙手,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她,緩慢又低沉地開口道,「雖然神明以我的出生為起點重置了這個世界,也改變了原先某些既定的事實,但就本質而言,該存在的人和物一個都沒有少,就比如說,鳳凰寺初消失的靈力被無月的靈體繼承……因此,我理解為,神明在不影響世界原本平衡的情況下,動了些手腳……既然沒有破壞平衡,無月的靈魂就應該正常出生,可是,她並沒有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反而是你,一個帶著和神明相似氣息的魂魄接管了她的存在……這一點,我應該作何理解呢?」
一陣陣微妙的靈壓波動,裹挾著男子低沉的嗓音,在冷風中逐漸激蕩起來。
女孩的神情越發陰郁。
她沒有說話,卻釋放出了同樣巨大的靈壓與對方相抗衡。
「或許我應該換一種推理方式……」藍染不受絲毫影響,反倒笑意更深,半垂眼簾之下,褐色的目光幽森難解,「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並不是不想打破平衡,而是她……無法打破……所以,她特意創造了你,用來填補她帶走無月的靈魂之後所產生的空缺。畢竟她也曾苦心孤詣地給小鳥游禮音托夢,要她給無月改名,甚至在我的夢中刻意留下『忘川』這種線索,提醒我忘記關於無月的一切,暗示我不要去懷疑你的身份……這種種行為,仿佛證明她想從根本上抹殺『神奈無月』的存在,讓她徹底告離這個世界……」
原本靜止的靜止天地間,忽然湧動起陣陣烈風,漩渦一般包裹住兩人。
藍染輕輕一眨眼,再次抬眸之時恍然變作一位君臨天下的王者,他淡漠地注視著面前的人,問:
「小鳥游忘川啊,你只要告訴我一件事就好,那便是……無月,究竟被你們藏到了哪裡……」
第69章 (三)審判
喧囂的靈壓漩渦之中,兩人的視線交纏在一起,如同廝殺的毒蛇凶狠地吐著信子。
面對藍染的質問,忘川莞爾一笑,陡然上前一步,雙手抓住他胸口的衣襟,踮起腳尖,霸道又曖昧地注視著他,語氣溫柔道:
「能夠推理到這一步,的確令人欽佩……殿下早有預料,漫長的時光可以消磨你的傲慢和冷漠,卻無法改寫潛藏在你的基因中,那與生俱來的對真相的追求之心以及反抗者的精神。」
緊接著,她揚起臉頰,貼在他耳邊繼續喃喃細語,「想知道真相的話,就來殺了我吧……然後你就能以此開啟對話的通道,抵達神明的御座前,從而明白你想要知道的一切……」
她的笑顏,她的眼神,還有她溫柔得,宛若來自深淵的誘惑之語。
游絲般的吐息,在藍染的耳畔和下頜處盈盈繞繞。
他卻不為所動。
嘲弄似的低笑一聲,他慢慢抬手,緊緊握住了對方貼在自己胸前的手腕,動作徐緩且用力地,將那雙纖細的手臂推至一旁。
忘川保持著微笑,感受到男子手指傳來的略帶狠意的力度,琥珀色的眼中浮現出幾分不悅。
「這種說法,仿佛在慫恿我要為一己私欲犯下不可饒恕的罪孽呢……」藍染松開手,後退兩步,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一邊整理著被扯亂的衣襟,一邊語氣淺淡地解釋,「只可惜,無月說過,我們誰都沒有資格決定他人的生死,那是神明才有的權利。縱使我對她存有執念,但你也切實活在這個世上,踩在你腳下的、支撐在你背後的,我也沒有資格否定和掠奪……」
「所以呢?你要放棄這個機會?」忘川眨眨眼,一抹訝異從眸底掠過。
藍染靜靜地望著女孩,坦然的眼神裡壓抑著幾分難以察覺的無奈,「是的,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殺了你,既然你已經存在了,那麼你只要作為『小鳥游忘川』活下去便好……只是無月的靈體還請你小心對待,別讓她受傷生病、傷心難過,我想傳達給你的,也只有這些。」
疏離又溫柔的一席話令忘川皺起眉頭,困惑和驚詫在她的臉上來回糾纏,仿佛她不敢相信,剛剛聽到的話是從藍染嘴裡說出來的。
「一只腳都跨進真相裡了,結果還是為了無月選擇退讓,滿心滿眼都只有一個人,甚至可以透過軀殼,看清寄宿在其中的靈魂……這種極致的情感,已經超出了我的解讀範圍……」忽然間,她嘆惋地搖了搖頭,一番感慨過後凝望著男子的面龐,仔細又謹慎地問,「真的這樣愛她麼?」
聽到這話,藍染的眼神不覺柔軟下來,「勝過這世上的一切。」
「可是她並不愛你。」卡著對方的話尾,忘川說話的聲音低沉下來,「她在女神面前許下的願望,是拿走鳳凰寺初的靈力,讓他此生擁有常人的幸福。」
「是麼,我已經猜到了。」藍染輕笑,微微垂下眼簾,神情鎮定自若,「這的確是無月的行事風格。」
忘川蹙眉,語氣也跟著急切起來,「她把你最想要的東西轉交給了別人,你怎麼能笑得出來?」
「什麼?」高挑的男子側眼看看她,似有不解,但經過幾秒鐘的沉寂之後,他清淺一笑,回答道,「多謝你的關心,但我想你可能有所誤會,我最想得到的,並不是無月的愛……而且,就在剛剛眺望瀞靈庭的那一刻我才發現,其實在很久以前,我就已經得償所願了……」
聽話的人沒有提出疑問,只有表情越發困惑。
藍染不禁笑意更深,也多出了幾分解釋的意願。
他微微抬起下巴,讓目光落向更遠的天邊,背起雙手,站在濕潤的夜霧和月光中,坦然說道:「無月把愛留給了鳳凰寺,用一種成全的方式,結束了和他之間所有的羈絆,讓他成為自己可以問心無愧地放下或者毫無遺憾地提起的,一段重要的『過去』……而她留給我的,是我曾經施加在她身上的重壓,是可以給人帶來希望,卻也能摧毀意志的,名為『期待』的東西……」
說到這裡,他不禁回想起那個夏日祭的夜晚,他牽著無月的手,向她坦白的那番話,以及她在虛化開始時,寧可自我毀滅,也要從身上摘除的,他強加給她的「期待」。
「我自以為那些重壓她足以負擔,同時無比渴望她也能對我有所期待……畢竟,這股情感的誕生意味著對方在自己心中的重要性,可以讓我們付出信賴、認可,以至於連希望都維系在那人身上的,那種程度的重要……」
氣溫又下降了一些,藍染說話的語氣也變成潮濕沉重,他低下頭,不由得嘆息一聲,繼續說道,「大抵,我也是想通過她對我的期待,來證明自己在她心中,也有不可替代的重要性吧……」
「你說的我都明白,可是,到頭來她給了你什麼期待呢?這麼多年來,你還不還是一個人走過來的麼?」
聽到女孩質疑的聲音,藍染保持著微笑,和藹的目光忽然落臉上,然後又輕巧地滑向月光下的瀞靈庭。
「的確,在倫敦見到鳳凰寺時,我還沮喪地認為無月太過絕情,連一絲念想都不願留給我,直到站在這裡,我才恍然大悟……原來那些認可、信賴、期待,早已通過那封信傳達到我手裡。她相信我在救世主和劊子手之間一定會做出正確選擇,用更妥帖的方式創造一個全新的世界……這份期待的重量已經遠遠超過了愛恨,倘若還期望獲得她的愛,恐怕會遭到懲罰吧,我可不能那樣貪心啊……」
「呵,說這種冠冕堂皇的話不會心虛嗎?」少女不以為然地冷笑一聲,給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咕噥道,「如果她的期待真是你最想要的東西,那就請你在如願以償之後更加坦率地笑出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擺出一臉抑郁難解的糾結樣子……」
「我也希望如此,可是,讓我代替她成為英雄去守護世界什麼的,是真的為我好麼?為什麼會這般讓人難以喘息呢?這份期待,分明是讓我既沒有自信承擔,也沒有能力抗拒的懲罰才對……
「這簡直是一種折磨,和那句虛假的『我愛你』一樣都是塗了蜜的毒藥,折磨得我快要瘋掉了……為什麼總是讓人心神不寧啊,這個狡猾又絕情的丫頭……」
回應過忘川的質問,藍染也自嘲似的笑出了聲,月光傾灑在他的白色外衣上,讓他看起來越加蒼白。
在一陣無解的沉默過後,風聲變得又輕又遠,也把夜晚渡向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如果你真的感受到這種掙扎和痛苦,我只能告訴你,你說的沒錯,如今你所經歷的一切,就是無月對你的懲罰。」山林之間,突然響起女孩清澈又冷淡的聲音。
藍染微愣,輕輕轉身,目光詫異地投向忘川寂然的眼中,仿佛在詢問她,究竟想說些什麼。
「對於那些被你傷害過的人,僅僅只是阻止發生在他們身上的悲劇,根本無法彌補你所犯下的罪孽。一定要讓你感同身受,要把那些傷害分毫不差地反噬到你身上,你才能真正地反省曾經的自己究竟錯在哪一步。」
忘川的話擲地有聲,就連眼神也變得凜冽決然,她甚至握緊了拳頭,生怕自己因為情緒的遞進和藍染大打出手。
「相信你在見過女神並重生之後就有所領悟了……被他人將命運玩弄於鼓掌間的無力感、來自絕對力量的碾壓、被最為重視的人利用和背叛,還有此生摯愛之物的失去……
「那些憤怒、屈辱、怨恨和絕望,還有那份期待的重量,全都是你曾經施加在別人身上,讓他們也痛得難以喘息的東西。
「所以你,好好體味這種感受吧,並且直到生命終結之前都不要忘記……活在一個可以成全所有人,卻唯獨無法成全自己的世界裡,就是無月對你的懲罰。」
用同樣的聲音、同樣的面容,說出的那番審判者般的話語,讓藍染產生了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的錯覺。
小鳥游忘川的誕生,也是對我的懲罰之一吧。
他忽然冒出這樣的想法。
挺拔的背脊恍然失去了支撐力,他的身姿也多出幾分頹喪的味道。
夜空清朗,明月澄澈。
唯獨男子褐色的眼眸沉沉郁郁,仿佛填裝了許多無人可說的心事。
「如果這樣做能讓她輕松一點,期待也好,懲罰也罷,我都會心甘情願地接受……」
沉默良久之後,他苦笑著感嘆,轉身走向前方沉思中的少女,「倘若你今後見到無月,請將我先前所說的話如實轉達給她,可以的話,還想請你代我向她詢問一聲,如今我為這個世界所做的一切,有沒有令她失望……」
忘川久久地注視著他,看他的神情從悲傷到木然,看他緩緩松開的手指,和仿佛剎那間老去的身軀。
「你不想見到她麼,這些話要親口說給她聽才有意義吧……」
「如果再遇的條件是犧牲他人,那我們就這樣天各一方,也未嘗不可。況且神明處心積慮地要將無月帶走,想必對她來說,無月定是有獨一無二的意義。既然如此,我就有理由相信,在我無法企及的世界裡,無月過得安寧幸福。」
烏雲被夜風一層層吹散,清涼的月輝逐漸潑滿整個屍魂界。
藍染的語調徐緩自然,唯獨閃躲的目光,悄無聲息地暴露出他想要盡快結束這段對話的心思。
聽者的眉宇打出了結,她側過身去,眼神糾纏而無措地落向遠方,空氣略微停頓了一秒,在白茫茫的月光裡再次開口:「看來你已經打算要一直這樣思念她了。」
「……我已經,習慣了……幾萬年養成的習慣,哪能輕易戒掉……」
夜風微涼,卻也異常溫柔。
烏雲不見蹤影,草地上的露珠閃爍著群星般璀璨的光芒。
藍染的話讓忘川有些出神,她沉默了好久,才從對方離開的腳步聲中清醒過來。
「時間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明日是白鐘老師的早課,千萬別睡過頭,被他叫到辦公室罰站。」
他用帶笑的口吻叮囑一句,慢條斯理地從她身後經過,好像先前那樣悲痛的眼神,只是如夢一場的幻覺。
窸窣的草葉碎響漸漸走遠了。
他甚至沒有回頭。
夜色沉沉,金發少女宛若一座沒有生命的雕塑,獨自在山頭佇立許久。
待到雨絲徹底消失之後,她朝著夜空伸出雙手,在濕潤空氣中,將一扇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巨型拱門,陡然推開了。
黑夜裡的裂縫裡,遽然生長出一片幽森的沼澤森林。
辨不清日月的聖潔光輝和枯枝腐葉的氣息,從門扉背後一擁而出,宣泄般將她淹沒。
第70章 (四)夏柑糖
一連幾日,雨水淋漓不止,以至於整個屍魂界都沉浸在一片陰郁的氣氛當中。
瀞靈庭年中考核的日子到來,為此,身為賢者之一的藍染,仿佛在逃避某些人事似的,在四十六室忙碌了個把月,硬生生沒有出門。
眼看著暑假將近,終於在學期最後一天,他離開清淨塔居林,去靈術院為學生們進行書法考試。
在當天下午監考之前,遇上幾位老師和他閑話家常,話題無意扯到了小鳥游忘川的身上,藍染這才知曉,這個女孩正在四番隊接受穩定靈壓的治療,已經好久沒有來上課了。
據其他老師說,她曾在一個雨夜離開宿舍,從那之後十多天都沒有出現過。
他們還用靈壓搜遍了整個瀞靈庭,但仍然沒有發現她的蹤跡。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她憑空消失時,前些天一個下著暴雨的清晨,執勤的死神隊士發現她躺在通往禁區清淨塔居林的路上。
因為昏迷不醒,加上靈壓波動異常劇烈,就被隊士立刻送去了四番隊。
在那邊經過檢查之後,卯之花烈隊長斷定,小鳥游的靈力被不明原因地削弱,其程度高達原先的一半。
如此以來,她的靈力等級下降,便與一般隊士所差無幾了。
這件事在靈術院內也引起過一陣騷動,與她交好的師生都不敢相信,曾經鶴立雞群、風光一時無兩的天才少女,竟在消失一段時間後如流星般一夜隕落。
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許多看好她的老師都扼腕長嘆,可聽四番隊的隊士說,作為當事人的小鳥游,對失去靈壓這件事表現地淡定異常。
「雖然靈力減弱,但心理素質還是過硬得很。」白鐘談論此事時,總不忘加上這樣一句評價。
得知這個消息之後,藍染在當日的監考任務中「擅離職守」,把工作扔給同事之後匆匆離開了靈術院。
這天烏雲密布,尚值午後時分,天色就已經昏暗下來。
微風細雨絡繹不絕,路面有好些積水,沒有帶傘的回生們從小路上經過,凌亂的腳步濺起許多水花。
藍染極少使用瞬步在瀞靈庭內奔走,但那天踏出學院開始,他便以媲美瞬神夜一的速度,轉眼之間就趕到了四番隊隊舍。
臨近交班時間,隊士在走道裡來來往往。
應付著同僚的問候,他從游魚似的人群中穿過。
終於,在翠竹陰涼遮掩的木廊一角,尋見了那個身著靈術院回生制服的金發少女。
她靠著牆壁,盤腿坐在地上,眼神平靜而空洞地,眺望著灰蒙蒙的雨空。
藍染頓住腳步,佇立在原地,神色愕然地注視她許久。
她把頭發扎起來了。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在飄落著櫻花和春雨的靈術院裡,見到她的第一面那樣。
依舊是那張清秀的臉蛋,干淨利落的神態中夾雜著幾分厭世之感,潛藏在眉眼間揮之不去的犀利和倔強,還有澄澈如水的琥珀色眼眸。
一切清晰如昨。
無論是她小巧而挺拔的脊梁,還是單薄又堅毅的身影。
突然間,藍染腦子裡閃過一個奇怪的想法:她真的,非常適合穿黑色的死霸裝啊……
只是,仍然有哪裡不太一樣了。
縈繞在她身邊的無法隱藏的疲倦,還有經過歲月洗禮之後,靈魂特有的蒼白易碎感。
難道,在他看不見的世界裡,她過得並不開心麼……
藍染不禁作此猜想,在一陣陣風雨飄搖的碎響之中,本來雀躍又緊張的心髒,竟漸漸地安靜下來。
穩定呼吸之後,他略微低頭,整理了一下因為淋雨而濡濕的劉海,保持著極為平靜的姿態,不緊不慢地向庭院對面走去。
走向她的每一步,都變得極其漫長。
四間廂房的距離,有那樣遙遠麼,為什麼還沒有走到她身邊呢……
看著眼前的人,他對自己產生疑問。
陡然間——
「天氣真好啊。」她說。
隔著一個轉角的距離,藍染頓住腳步,忍住鼻腔裡陡現而出的酸澀,追尋著對方的視線望了眼天空,輕問道:「不覺得有些陰暗麼?」
「是這樣嗎?」她側過臉來,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眉梢眼角藏著幾分微妙的溫柔,「我倒是很喜歡。」
喜歡。
從她口中吐出的詞彙,令藍染有過一瞬不合時宜的狂喜。
他盡量讓自己不要盯著她看,走到她身旁大約三人寬的距離,輕柔又慎重地回應道:「我也是。」
世界的節奏在雨聲中逐漸慢了下來,天色漸晚,竹林裡滲出了更深的涼意。
「偶爾也會有這種情況發生呢。」天穹幾近黑定,金發的少女緩緩起身,拍拍衣擺,對身邊的男人說,「本來是熟悉的人,在分離很久之後相遇,也會有尷尬得難以開口的時候……不過沒有關系,因為彼此熟悉,所以不用心急,過段時間就會慢慢好起來。」
她說話的語調慢條斯理,眼簾半垂著,顯得柔弱又倦懶,唯有眼底的笑意清亮灑脫,像夏日池塘裡徐徐閃爍的日光漣漪。
凝望著久違的面容,棕發男子卻有些悵然若失,「是,熟悉的人麼?沒想到,我竟然能從你那裡得到安慰……」
「怎麼,很奇怪嗎?」
「是的,這會讓我產生錯覺。」他側身向她走去,四目相對之時輕答道,「一直追逐著的抓不到的風,忽然之間,回頭奔向了我的懷裡……」
屋檐落下的雨水,輕輕掩蓋住他步履之間的衣料摩擦聲。
望見他眼底隱隱閃動的光芒,女孩的神色卻逐漸糾結起來,「發生了這麼多奇怪的事,你就沒有,想要問我的麼?」
「是啊……雖然許久未見,的確有很多話想與你細聊,可你看起來很虛弱,比起追尋那些遲早有一天會揭露的真相,現下最重要的,是等你身體恢復……」
藍染緩緩抬手,似乎想去撫摸她的頭發,卻又在碰到她之前靜止了動作,最終無奈地垂下手臂,站在一片竹影裡,淡然道:「對我來說,能等到今天就已經足夠慶幸了,其他的事,如果你願意傾訴,我也願聞其詳,但你若感到為難,我寧可什麼都不知道。」
被充分照顧到了情緒,女孩面露驚色,無法回應他更為動人的話,只是輕輕點頭,「謝謝你。」
雨聲綿長,夜影沉沉。
四番隊的成員外出晚膳,陸陸續續離開隊舍,各種疑怪好奇的眼神,也從靜默的兩人身邊一一掃過。
發覺自己耽擱了太久,藍染意欲道別,然而腳步卻遲遲無法挪動分毫,一雙眼也是依依難舍。
院內的燈火燃起來了,察覺到他難以出口的道別,闌珊光影中女孩向著他,輕聲地允諾:
「沒有關系的,在治療結束之前我都會呆在這裡。我就這裡,哪裡都不去,所以……我們,明天見……」
聽到她的承諾藍染竟詫異了片刻,直到眼尾開始泛紅他才徐徐開口:「無月,你已經很久沒有對我說過,『我們』這個詞了……」
奇怪的注意點令女孩有些尷尬,她躲閃著他的目光,低頭附和道,「是這樣麼?我好像,以前都沒有注意過呢……」
「那就從現在開始注意,好麼?」
晚風微涼,藍染說話的聲音,輕柔又好聽。
再會時的對話結束在一個突兀的位置。
在這個陰郁的夏日傍晚,一切毫無懸念地畫上句點,伴隨著夜月的升起和黎明的到來,過往雲煙被一頁翻盡。
此前誰也沒有料到,這一年的暑假,藍染幾乎是在四番隊度過的。
即便是有公務纏身,但每天無論多晚,他總要抽出一些時間來到四番隊探望無月,還不忘從花菱屋裡,捎上一些她喜歡的點心。
豆沙蕨餅、青竹水羊羹,還有請十三番隊的隊士特意從現世帶回來的西瓜和冰淇淋。
一來二去,年輕賢者這不合身份的舉動,引起了整個四番隊的注意。
一日午後,結束小憩的藍染拿著一盒夏柑糖進入隊舍,碰上外出歸來的卯之花烈隊長。
夏蟬鳴叫不絕於耳,對方看著他懷中的柑橘,神色訝異地問:「呀嘞,夏季的柑類多少帶些清苦,現在就要送給小鳥游同學麼?」
「這個嘛,倒不是普通的柑橘……是一種名為『夏柑糖』的點心,保留了柑橘的外貌,把果肉另外制成果凍裝在裡面……」
藍染禮貌地笑起來,取出一顆果實放到烈隊長的手裡,「雖然有絲絲清苦,但適合解暑納涼,某種程度而言,也算是一種大人才能體會的味道吧……」
撫摸著手中冰涼的柑橘外皮,卯之花意味深長地看著面前的男子,「原來如此,您也真是用心良苦……現下想來,小鳥游忘川入院不久,與您相交甚淺,前後時間不足一月,您最近的舉動著實讓人遐想連篇……」
面對調侃,藍染毫不避諱,「誰讓她是我等待多年的心上人呢……嘛,雖然目前看來,也只是我一廂情願而已。」
「誒?」卯之花難以置信地發出聲音,「莫非,您對那位……一見傾心?」
「哪裡來的一見傾心……」藍染低聲淺笑,竹葉間的日光稀稀疏疏地灑在他俊美的臉上,溫柔的眼波中無端生出一絲嘆惋之意,「為了與她相遇,我足足等待了兩萬多年……」
長發女子顯然不解,張張嘴,只尷尬地道了聲:「原……原來如此啊……」
夏風一陣陣吹過,柑橘的香甜也隨之飄散。
「對了,溫度過高會影響夏柑糖的口感,還請盡快食用。那麼,我先告辭了,卯之花隊長。」
藍染點頭致意,道別之後徑直走向走廊盡頭。
好巧不巧,竟在不遠處的轉角,碰上了正在廊下乘涼吹風的金發少女。
天氣太熱,她坐在木廊邊上,赤腳踩著磚石。頭發隨意地挽在頭頂,衣襟比以往略微敞開了些,白皙纖細的脖頸也露了出來。
整個人浸沒在翠綠的竹影和水晶似的光屑裡,看上去慵懶愜意,像一只昏昏欲睡的貓。
唯獨那雙清亮的琥珀色眼眸,在捕捉到棕發男子的身影後,掠過一絲狡黠。
「下午好,藍染先生。」
她悠然問候一聲,忽然歪頭望著他笑起來,「說什麼等待了兩萬多年,明明和忘川初次見面,就忍不住告白說想要追求她來著……」
「哦呀……」藍染挑挑眉頭,整理了一下眼前的碎發,把那份不合時宜的窘迫抹去,坐到她身邊,眼帶笑意地回答道,「那件事,只是個誤會,你也知道,神明的把戲可沒有那麼容易揭穿。」
他整理好衣袖,取出夏柑糖,輕輕地剝開柑橘外皮。
在一陣清甜的果香之中,橙黃晶瑩的橘子凍露出了身姿。
「可能會有些苦。」他微笑著說,把點心和勺子一並交到女孩手裡。
道過謝後,無月舀出一勺果凍,送到嘴裡細細咀嚼。
果肉口感清爽、橘香濃郁,在夏日特有的酸甜之味中,還夾雜著一絲淡淡的苦澀。
越是回味越是明顯,僅僅兩口,殘留在唇齒之間的清苦,就讓昏昏沉沉的大腦清醒起來。
「不過既然提到了忘川,也讓人有點在意呢……她曾經對我說,需要殺了她,才能讓你回來……」
一陣清風自竹林間走過,男子低沉的話語被帶去了遠方。
無月微微愣住,看著手中的橘色點心,忽然讀懂了他的意思。
「『坦妮克』,是忘川的真名,也是世人所指的白色玫瑰。」
良久,她放下勺子,轉過臉來凝視著藍染驚愕之中的褐色眼眸,一字一句地說:
「那位殿下的庭院裡,種了很多坦妮克……」
第71章 (五)秘密
那是一個圓月高懸的春盛夜晚。
體態優雅的管家先生來到花園中庭,從繁盛的花圃中,剪下一朵含苞欲放的白色玫瑰。
他把玫瑰送到祭壇上。
年輕的女神用月光制成的匕首劃破手心,汨汨鮮血浸染了潔白的花瓣,化作磷色的火焰熊熊燃燒。
月光穿透彩繪的拼花玻璃,利劍一般釘在大廳的正中央。
跳躍的星火逐漸幻化出一具少女的身軀。
她通體雪白,背後有兩對綠葉模樣的翅膀,胸前覆蓋著一層層的花瓣,在火光的映照下,可以看見她胸口隱隱露出的蜜金色空洞。
僕人取來一卷泛黃的羊皮紙卷,封皮上赫然寫著「神奈無月」的名字。
紙卷被放入少女胸口的花瓣之中。
她睜開眼,金茶色的明眸中倒映著女神的臉。
「從今以後,你要在以她為名的指令中活下去,去那個人的身邊,填補他心靈的空缺,並給予他此生常人應有的幸福。」
女孩點點頭,胸前的花瓣合攏,樣貌、身體開始變化,終於在滿月的光輝之中變成了另一個人的模樣。
「她只是一朵花,本體依然生長在神殿裡,即便她真的消失了,也算不上正真意義上的死亡,所以,你不用擔心。」
無月平靜地解釋,微俯著頭,目光落向手中的夏柑糖。
「原來如此,難怪她身上會有鮮血和花香的味道,白日嗜睡、無法食肉,都因為她是植物啊……」
那些存在於忘川身上的「異常」得到了解答,藍染不免感嘆一聲,神情也跟著明朗起來,但轉瞬之間,又被更深的疑慮取代。
他看了眼碧藍的天穹,繼續道:「不過,高高在上的神明,為什麼會給忘川下達一個讓我獲得幸福的指令呢?我也不值得被她如此擔待吧……仔細想想,創造忘川、讓她代替你來到我身邊,這種做法,卻像是你才會有的主意……」
渙散的琥珀色眼瞳逐漸聚焦,無月沉默著,看上去並不急於回答對方的疑問。
仿佛是刻意留給自己一點空隙,用來編織出更符合對方心意的答案。
可是——
「抱歉,說了一些讓你為難的話。」
雜亂的思緒被集中在他低沉的嗓音裡,她詫異地回眸望去,只見到他浸沒竹影之下,那溫柔的笑臉。
清風拂過,林間斑駁的光屑閃爍在那雙褐色的眼裡,時近時遠,把他的睫毛也渲染成了薄薄的金色。
眨眼之間,波紋流轉,如同秋日夕陽下的深潭。
他的鼻梁、嘴唇、下頜,所有模樣都和當年在虛夜宮相差無幾,但無月還是感覺得到——有什麼不太一樣了。
看了藍染許久,她才意識到這點:
原來是他的笑容,變得溫暖了。
「這樣盯著我看……都令我,有些難為情了……」忽然間,英俊的男人清淺一笑,竟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額頭。
意外之舉讓無月如夢初醒,她一把捂住腦門,眨巴著眼睛,不由得感嘆道:「這麼多年過去,你好像真的變了許多……」
「那是自然。」藍染應聲,眉眼之間有幾分難見的少年似的爽朗,「我已經,不是那個時候的我了。」
看他心情不錯,無月也不禁跟著笑起來,「這樣看來,曾經困擾我的問題,也不過都是杞人憂天罷了……」
藍染沒有應聲,只是眨眨眼,用眼神示意他在認真聽她說話。
這次,換無月難為情。
她低下頭,刻意回避藍染幾乎和氣溫一樣灼熱的視線。
可惜對方有所察覺,竟順勢抬手,替她把散落在臉頰邊上的發絲,輕輕地別到了耳後。
他的指尖是冰涼的,她的耳根卻紅了起來。
一陣疾風掠過,群鳥湧進竹林,一時之間竹葉翻飛、碎響一片。
女孩的額角冒了些細汗,風過之時,她打了個冷噤,似乎有陣陣涼意從周身掃過。
她不動聲色地提了提衣領,讓鎖骨不至於露在外面。
旁邊的男子識趣地轉過頭去,卻沒能遮掩住自唇角滿溢而出的笑意。
「你今天怎麼回事,總是這樣看著我笑啊……」整理好衣衫,無月懊惱地瞪他一眼,順手把切了一半的夏柑糖擱到木廊上。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藍染彎著眼睛,不好意思地用手指遮住上唇,調侃似的回答,「怎麼辦,這好像不是我的嘴巴了,總是笑個不停的,也讓我很為難呢……」
看他眉梢眼角洋溢著的得逞似的壞笑,無月冷哼一聲,似乎不願再和他叨扯,利落地起身踏進走廊。
不料藍染速度更快,轉身就拉住她的手。
他沒有問她是否生氣,或者要去何處,而是拋出一個意料之外的邀請:
「今年夏天,你想去哪裡看煙花……去現世,還是,就留在屍魂界?」
巧妙的提問方式,差點讓無月跳進他的圈套。
「如果我說,不想去看煙花呢?」
「無妨。」藍染輕輕松開手,眼神卻一直停留在女孩臉上,「何時何地都不重要,我只是,想找個由頭請你和我約會……而已……」
印像裡的他,從來沒有這樣直白過。
但無月也不願過早暴露心思,只留給他模棱兩可的一句「這件事讓我再考慮一下」,便擺手道別,示意自己要離開了。
走了兩步,發覺忘拿東西,又急忙折返回來,把剩下的夏柑糖抱到懷裡。
藍染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沒來由地笑了聲,「無月,晚柑糖更為甜口,過幾天我再送過來……夏柑清苦,不要勉強自己……」
「都說是糖了,怎麼會苦呢?」停下腳步,無月轉身看他,微微笑道,「不用擔心,我不會辜負你的好意。我會把它們吃掉的,全部吃掉。」
她是踩著夕陽離開的。腳步輕快,衣擺蹁躚。
藍染獨自在廊下坐了好一陣。
他靜靜回想著,自己提出關於忘川誕生意義的猜測之時,從無月放空的眼底中一閃而過的慌亂。
可能再多等一秒,她就會編造出某個無傷大雅的謊言,來打消他的疑慮吧。
明明就在身邊,是近到可以聽見呼吸和心跳的距離,但不知為何,仿佛有一道無形的隔閡讓他感覺還是碰不到。
他抬眼看了看垂落下去的夕陽,冷靜的眼神和似有若無的笑意,讓人恍惚回到了他尚未接受無間懲罰的萬年以前。
天地被余暉浸染成亮眼的赤金色,氣溫開始下降了,他嘆息一聲,表情也跟著沉郁下來。
應該是那樣一回事吧。
她沒有坦白的故事,他無法放棄的真實,合在一起,竟變成了一種——
名叫「秘密」的東西。
一場細雨之後,金秋如期而至。
夏日祭的邀約終究是被無月推到了一邊,藍染倒也不心急,只是告訴她,今後還有許多時間,這條路可以慢慢走。
話中深意,女孩面上不語,卻心領神會。
此後不久,她就斷斷續續地得知了許多故人當下的情況,也和其中一些人打過照面。
她知道,東仙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也聽說了市丸銀和松本亂菊的關系,發現雛森桃在十番隊,隊長是一護的父親,名為「志波一心」。
一護留在浮竹的番隊,長期在現世執行任務,露琪亞和阿散井新婚在即,據說日期定在來年春天。
她還見過好幾次,因為宿醉之後,被送到四番隊做腳底按摩的一角和弓親……
看樣子,大家都很好。
包括那只大白貓。
早前她剛剛到四番隊接受治療時,它就隨著其他隊士一同出現過。然後就像在四番隊安了家似的,沒日沒夜地,在院角屋頂游來竄去。
第一次見到它時,原本病懨懨的無月陡然來了勁,抱進懷裡就一頓搓揉,還說它皮毛柔軟、手感舒適。
貓咪發了瘋似的嚎叫掙脫,對著她的臉就是一通連環貓貓拳。
無月沒有生氣,忽然摸了摸它的頭,一本正經地說了句:「你看,總有一天,我們還會再見面的。這次,就換我來保護你吧。」
白貓不以為然地冷哼一聲,從她懷裡跳出來,驕傲地一甩尾,仿佛在說「老子還需要你保護」?
可是不久之後的一個下午,藍染來探望無月,發現它蜷在她身邊睡覺、當即拎起它就要發動鬼道時,心領神會的大白貓吊著嗓子就衝女孩喊:
「喂!別睡了!你這個蠢貨!快點阻止他啊!他要發動五龍轉滅了!!!」
諸如此類的情景,在某段時間的四番隊內經常上演。
隊士們不僅常常聽到貓咪的怒吼和哀嚎,還時不時看見卯之花隊長坐在院裡喝涼茶,笑眯眯地感嘆:
「啊啦啊啦……今天也是和和氣氣、平平安安的一天呢……」
就這樣,無月在四番隊度過了人生中,最為嘈雜燥熱的一個假期。
靈壓穩定治療結束之後,她在第二學期回歸靈術院。
首先便是找到負責學籍的老師,將所有檔案上自己的姓名,更改為「神奈無月」。
幾位好友詢問她,為什麼要換回這個會給她招致不幸的名字。
她解釋說:「的確會變得不幸,但不幸,也是我的一部分,如果將它排除,我就不再是我了。」
學員名冊很快更新了,等到藍染上課的當日例行考勤點名時,看著久違的名字竟一時晃神。
在學生的竊竊私語中才回過神來,他含蓄地低下頭,輕喚了聲:
「神奈無月……」
坐在最角落的人並沒有及時回應他,而是始終望著窗外,琥珀色的眼中填滿了秋日的風景,然而眼底深處卻空空如也,仿佛意識被卷入了另一個時空。
溫暖的秋日陽光斜斜地打在她臉上,恍若一張定格的油畫。
講台上,書法教師的眼也漸漸黯淡下去,他再次低沉用力地念出她的名字:「神奈無月。」
女孩如夢初醒。
天穹的光是暖暖的金黃色。
他的神色卻沉靜陰郁,恍惚回到他未曾接受無間懲罰的萬年以前。
第72章 (六)秋夜
綠葉褪色,空氣裡沙塵感變得濃郁,那是秋天特有的味道。
天氣變冷之後,藍染不太樂意晚上外出。
但一個秋夜,京樂捎來地獄蝶,說有事找他商討,幾番思量之下,他還是迎著月色去了花菱家的酒屋。
剛踏進和室,就被滿身酒氣的京樂一把撲倒在牆邊,還受到他的逼問:
「吶,惣右介……你應該有在好好追求神奈吧!?我和浮竹應該能活到喝你們喜酒的那天吧!?」
「不要突然黏上來啊……」嫌棄地看他一眼,藍染滿臉黑線地將他推至一旁,郁悶道,怎麼突然說起這個,最近我都在清淨塔居林,我們已經有段時間沒見了……」
「誒——!?」京樂越發激動,突然擺正坐姿一臉嚴肅地說,「這是怎麼回事?人都面前了你竟然沒有追上去?神奈的性子本就寡淡,你作為男人要主動一點……這樣吧,要不要我教你一些了解女性敏感內心的方法……比如說……」
「你給我適可而止吧!京樂春水!」桌邊的白發青年大吼一聲,抓起鬥笠衝著好友的腦袋砸了過去。
閃避不及的八番隊隊長,發出兩聲嚎叫。
浮竹狂躁地抓頭發,用氣到吐血似的憋屈口吻向藍染訴苦:
「惣右介,你知道這家伙昨天做了什麼事嗎?」
「嗯嗯……想必也不是好事……」
「這家伙!去拜訪山本總隊長,拉著他一起喝酒,就因為想吃到用流刃若火制成的烤肉,他拿你的婚事和總隊長打賭!」
「哦呀……」藍染故作驚訝地挑挑眉,自顧自地斟了杯清酒,「確實很讓人期待呢,總隊長解放流刃若火親自下廚的樣子……」
「這不是重點!」青年驚呼,跑到他面前正襟危坐,道,「重點是,京樂說如果你和神奈沒有結婚,我們就要穿著兜襠布圍著瀞靈庭繞一圈!」
藍染沉靜的眼神微微一亮,又若無其事地搖搖頭,「是嗎,兩邊的籌碼都相當有決心,讓我難以抉擇……」
浮竹大驚。
「『我們』是指三個人哦,惣右介……我,浮竹,還有你……」牆角的京樂突然插話,用一個「OK」的手勢舉著三根手指,笑得一臉憨厚老實。
話音剛落,棕發男子手中的酒杯砰然炸裂,褐色瞳孔也不住地顫動起來。
「喝酒了,對吧……喝了很多酒……對吧?」他徐徐起身,面色鐵青、聲音低沉地問道。
京樂瞬間清醒,「呀,你這個靈壓是怎麼回事……我是對你充滿信心,才和老頭子……」
「浮竹!殺了他!趁現在!」
「好嘞!我先關門!」
「喂,你們!等等!啊——!」
月色靜謐。
經過片刻的親切問候,京樂隊長鼻青臉腫地坐在牆角,默默地看著眼前兩個喝酒吃菜男人。
死魚般的眼中,糾纏著苦惱、憤懣、絕望,還有身為前輩最後的倔強。
「啊,這個季節的秋刀魚果真是肥嫩鮮美……」浮竹挑起一塊鹽烤魚肉,在某人眼前晃了晃。
一陣咀嚼之後,仿佛想到什麼重要的事,忽然一本正經地問:「惣右介,你剛才說最近都在清淨塔居林,是有什麼事情嗎?」
藍染放下酒杯,「這個啊……我打算再試著創造一次像崩玉那樣,可以打破靈魂界限,或者說次元界限的物質……前不久從浦原隊長那裡要了些資料,正在做整理研究,如果將來能將提案正常化、合理化,那就再好不過了……」
他平淡的口吻,就像在評價剛剛入口的吟釀回甘時是哪種花香。
「崩玉」二字,仿佛一道驚雷,令白發隊長愕然到說不出話來。
先前昏沉沉的京樂也陡然清醒,閃身到桌邊,壓低了聲音對了藍染說:「這件事還是趁早收手吧,好不容易擺平了綱彌代時灘換來現在的和平……清和都叫你叔叔了,朽木和阿散井新婚在即,就連神奈都回到了屍魂界,這世間一切無任何不妥,你還要執著於那種危險之物,不怕多年的辛苦毀於一旦嗎?」
背對著燈火,京樂的臉沉沒在陰影中,無端生出一股壓迫感。
聽話的男子只是輕笑,替他斟了杯酒,淡淡說道:「何必如此緊張,我不會犧牲任何人的靈魂來制作崩玉,也不會利用崩玉做任何背叛屍魂界的事。」
「那你這是,打算干什麼?」浮竹神色擔憂地問。
「要說清楚一些,無非是想要制造一扇可以通往異界的門而已……」藍染笑答,寧靜的神色中恍惚多出幾分落寞。
他放下筷子,向兩位友人緩緩道出了近些天來的心事。
早在小鳥游忘川還在屍魂界活動時,關於無月的去向,藍染就產生了極多的猜測。
經過和忘川最後一面的談話,他已經確定,無月是因為具有特殊的意義,才被神明帶走。
他安慰自己,在沒有他的世界,她會過得更好。
直到那個下雨的傍晚和她在四番隊見面。
記憶中,無月對他微笑的次數屈指可數,如今她變得溫柔了,愛笑了,也開始自然而然地接受他的好意,像一個成熟穩妥的大人。
可藍染依舊能察覺到一些微妙。
曾被他形容為「堅毅澄澈,沒有一絲污濁的眼」,現在卻時常放空,露出一副悵然若失、茫然無措的模樣。
她走路的姿態、說話的語氣,也總是帶著一股淡淡的疲倦感。
起初,藍染只當是她身體有恙,也沒有過多追問,但離開四番隊之後,她的神思依然會時不時游離在這世間之外。
當初那個面對自己傾慕之人的離世,都能化悲憤為力量的女孩,好像在記憶中漸漸模糊了。
明明訣別在一個水火不容的狀態,如今重逢,她也不該如此之快地冰釋前嫌。
至少要更冷靜淡漠一些,像最初的忘川那樣,保持該有的警惕,等到認知到一定程度,再選擇主動化開兩人之間的冰。
藍染沒有明說。
但他著實不喜歡她向他微笑,但他又猜不透她心思的不安感覺。
這種違背常理的友善舉動,就像當初夏日祭她給過他那個飛撲而來的擁抱一樣。
過於主動熱情,反倒讓他懷疑她是否做了什麼,或者正要做什麼對不起他的事。
但他們現在立場一致,沒有任何阻礙,所以藍染確信,令無月憂愁反常的人和事,必不在屍魂界。
如此推測,便只有他們頭頂上,俯瞰和操控一切的女神大人。
再加上,無月向來是注重道別的人。
遠行之前,她定會確認親友的情況,確認不會給他們帶來困擾才會安心離開。
近來她在刻意了解舊時伙伴當下的生活狀態,卻又回避了與他們的直接接觸。
就像她知道,這段羈絆將會結束,才從一開始就拒絕了締結。
種種做法,貌似都在為離別做打算。
可她優柔寡斷、患得患失的樣子,又好像這一切是不得已而為之。
漸漸地,藍染心中得出了答案——
總有一天,無月會被神明再次帶走。
秋天的夜空高遠而透明,星光璀璨,月亮也比往日明亮了幾分。
聽完藍染的一番推測,浮竹開始暈眩,似乎有一些被忽略的細節要從腦袋裡冒出來。
「這樣說來,神奈回來之後,連一護都沒有見過。曾經那般要好,不著急去報個平安,也確實與理不通。」
「話雖如此,你想再次制造崩玉,那位……恐怕會勃然大怒吧?她看似游手好閑,但總給人一種惹不起的架勢呢……」京樂摸了一把胡子,也露出擔憂的神色。
「我對她的御座並無興趣,此番舉措,也不為挑釁……」年輕的賢者大人啜了一口清酒,悠悠道,「我不過是想用打破靈魂界限的物質創造一扇門,親自走到她的面前,向她證明我有守護無月的力量和決心,也絕不會允許任何人將無月從我身邊帶走……除非……無月自己,不願留下……」
月色穿過薄窗,將一層淺藍色的暗影灑在藍染臉上,為他淡然的神情添上幾分憂郁。
「嗯,如果是這樣,我覺得可以試一試,當年浦原也是在沒有犧牲其他靈魂的情況下制成了崩玉,現在結合你們兩個人的力量,或許真的可以打開通往神殿的門吧……畢竟啊……」
說到這裡,京樂忽然舒緩了身子,換成一副慵懶的坐姿,繼續道,「神奈要是離開了,賭約獲勝的老頭子一定不會放過我們……到時候,我們三個就要成為《瀞靈庭通訊》的熱門話題,被傳閱成屍魂界的百年笑柄也說不定啊……」
「喂!京樂!這種嚴肅的場合不要岔開話題了!」
「沒有啊,浮竹……我討論的就是同一個問題……那個聽我說啊,惣右介,你一定要加油,女性死神協會也盯了你好久,千萬不能被她們拍到……」
「隱隱透出渾濁的紋章,桀驁不馴張狂的才能……潮湧、否定、麻痹、一瞬……」
「啊啊啊!不會吧!又來!?」
微涼的夜霧裡,花菱實果拿著便當盒經過某間茶室,盡管房間被強大的鬼道團團圍住,但她還是隱隱約約聽見裡面傳出了「浮竹快救我惣右介他瘋了」,等等叫喊聲……
呃……
「惣右介」不就是藍染院長的名字麼?他平時看著挺儒雅溫柔的呀,沒想到喝了酒竟然會變得如此瘋狂……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花菱駐足在門口,心中不禁感慨萬千。
直到拉門突然被打開,身材精悍的棕發男子從和室裡大步踱出。
在看見他一臉沉郁陰暗的神情後,她嚇得呆愣在原地,手中的便當盒差點掉到地上。
「哦呀,原來是花菱同學啊……」
察覺到身旁的人影,藍染驟然換了副臉孔,笑意盎然地和她問候道,「這麼晚了還要外出麼?」
「是、是的……那個……秋刀魚,還有今秋限定的栗子糕……給神奈同學拿去的……」花菱緊張地縮起身子,不小心把自己的行程也一並彙報了。
「神奈?這個時間段,她應該在宿舍休息才對……」
「那個……因為課業沒有完成的緣故,被老師安排打掃衛生了……現在還在靈術院呢……」
得到答案後,藍染微微思索。在花菱意欲告別之時,忽然攔住了她:
「我正巧要去處理一些公務,你手裡的東西,就由我來轉交給神奈同學吧……另外,京樂隊長喝酒的房間有些凌亂,稍後就要辛苦你們整理了,實在是抱歉……」
說罷,他給出一個禮貌的微笑,輕輕拿走了女孩手中的便當盒。
秋季的栗子糕會勾起許多回憶。
比如,那個說不上讓人心情愉快的生日。
無月聲嘶力竭地哭喊著,把「我愛你」這種謊言當成武器刺進他的心裡,那種難以言喻的震驚和刺痛,時至今日,記憶猶新。
藍染淺笑著,把腦海裡不合時宜的傷感抹去,提著便當盒獨自穿行在去靈術院的路上。
空氣清新又冷澀,確實不是個適合外出的天氣。
這種向寒冷一步步靠近令人容易憂愁的季節,大抵是因為接近那個人的生日,所以也多出一個讓他去喜歡它的理由。
走進靈術院時,可以聽見內庭教舍裡傳來的稀疏聲響。
尋著聲音過去,藍染看見不遠處的中庭裡,綁著袖子正在掃地的金發少女。
她似乎有些煩悶,一邊干活一邊朝著旁邊石桌上的藍眼白貓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
白貓應付兩句,懶洋洋地舔著爪子。
可沒過多久,一人一貓就展開了唇槍舌戰。
俊秀的男子忍俊不禁。
突然間,他想給他們一個驚喜。
在樹影下駐足一陣後,他動用了鬼道曲光,把靈壓制成的透明幕布蓋在身上,隱去身姿,悄無聲息地走向中庭。
帶來了栗子糕和秋刀魚,他們應該會很開心吧……
猜想兩人驚喜的樣子,他竟有些說不出的愉悅。
可沒走幾步,就被一番爭執遏止住腳步:
「說到底,這件事都怪你,為什麼要提醒藍染讓他覺察到忘川的異樣,本來不超過五個月,她身上的氣息就會逐漸消失直到完全成為人類……到那時面對這個性格樣貌、行為舉止都和我一模一樣的人,藍染也不會再心存芥蒂,他們可以並肩走下去,所有悲劇都被阻止,這一切就能完美收場……」
「哈,竟然怪到我頭上?藍染是什麼人你還不清楚?就算我沒有提醒,總有一天他也會查到真相!倒是你,明知道那家伙對你的心意,還要給他造個假人出來,就不怕將來被揭穿,逼他暴怒再一次毀掉屍魂界嗎?」
「就算會被揭穿,忘川也有足夠的能力去阻止他,而且……就因為我比誰都清楚那份心意,所以無論如何都不想辜負,寧可用虛假的身份來承擔,我也需要給他一個結果。」
「『需要』?這是什麼高高在上的說法?那家伙沒有求你給他結果,他甚至已經做好不再見你的打算……喲,神奈無月,不要得意忘形了!在御座前待了一段時間,就覺得自己也成為操縱命運的神明了嗎!?」
「對!是的!就是這樣!因為我就是那位殿下的一塊靈魂的碎片!我不是人類,也算不上人類!不過是在受到他們的影響後誕生了一點自我,掙扎著想要活下去的某種物件罷了!」
少女鏗鏘的聲音久久回蕩在月色裡。
空氣詭異的安靜下來,腐葉在腳底清脆的碎裂聲充耳可聞。
「說話啊,葛力姆喬……你覺得這些東西我能和他坦白嗎?是告訴他,我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還是提醒他,曾經他所追求的一切都只是一場鏡花水月?又或者我應該更直白一點……因為我無法背叛被召回的宿命,所以我根本……就不想回到屍魂界?」
夜月的光輝在剎那間變得凄涼了。
藍眼的貓驚詫到失去言語。
曲光之下的男人震驚地看著眼前的女孩。
他未曾料想過,自己也會遇到這種時刻。
從來不會對問題視而不見的他,這一次,竟然也想著要逃避了。
真的會成為屍魂界的百年笑柄也說不定啊……
一時之間,他不知該露出何種表情。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的很想裝作自己——
什麼都沒有聽到。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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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七)距離
翌日。
晨霧朦朧,朝陽撲朔。
「實果,早上好。昨晚怎麼沒打聲招呼就走了呢,是店裡太忙了嗎?」無月走進學院,穿過人群跑到了花菱身邊。
聽到她的疑問,花菱困惑地笑了笑,「誒?你在說什麼?」
「秋刀魚和栗子糕,不都是你做的嗎?」
「啊,那個啊!」短發女孩不好意思地摸摸頭發,解釋道,「的確是我做的料理沒錯,但是,那個是藍染老師給你送過去的。他說有公務要去靈術院處理,正好順路……可是,為什麼那樣問呢,難道你沒有見到他嗎?」
聽到藍染的名字,金發少女一時愣住,腳步頓止,成為來往人群中一個突兀的定點。
回想到昨晚和葛力姆喬的對話,突然間她感覺有一股惡寒侵襲了全身。
藍染他……聽到了……
「不過說了有事要忙,可能太著急沒能和你打招呼,放下東西就走了吧。你也不用太緊張,今天還有書法課,見面時候再向老師致謝也可以啊!」
不清楚狀況的花菱,溫柔地拍拍朋友的肩膀,拉著她的手往教室走去。
然而此時,無月的心中翻江倒海,難以將息。
她無法想像藍染抑郁或者暴怒的樣子。
能有情緒發泄出來,也算是好事。
最令人害怕的,便是他雲淡風輕,假裝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見面,等到見面再好好解釋吧。
她在心中安慰自己。
惴惴不安地等到書法課,竟不料平時都會按時到場的藍染老師,這一天卻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位指導教師觀月涼子。
她看出了學生們的疑問,走進門就做了解釋:
「事情是這樣的,藍染老師因為四十六室的職務原因,於真央靈術院暫時離職,這段時間的書法課就由我來代理。各位應該都沒有問題吧?」
「請問……藍染老師已經入住清淨塔居林了嗎……」
觀月聞聲,抬頭看了一眼教室末排站起身來的金發少女,淡淡回應道:「如果不出意外,應該正在宅邸整理文書才對……既然要去禁區長期居住,肯定有許多……」
話音未落,一道疾風擾亂了教室。
書本翻飛之際,原先還在窗邊站立的神奈同學陡然消失了蹤影。
瀞靈庭裡,無月腳踏瞬步,流星似的疾馳在屋脊上。她穿過高塔回廊,直奔藍染位於護庭十三番隊隊舍附近的宅院。
抵達之時,天氣已然變得明媚。
站在零碎的陽光和滿地金黃的落葉之中,她恍惚了一秒,聽見屋內傳來熟悉的聲音:
「無月,你怎麼來了,發生什麼事了麼?」
棕發男子徐徐走到廊下,沉寂著一雙眼,靜默地打量著她。
明明在路上想好了無數解釋的句子,可在與他四目相對之時,她的大腦仍舊空白一片。
藍染瞧她這副模樣,忽然笑了起來,眼神和之前一樣溫潤,「這真是不像你啊……別在外面傻站著,如果有那個空閑,就過來幫我整理文……」
「昨天晚上謝謝你。」無月打斷他的話,語氣凝重道,「我是說,便當的事。」
男子輕笑一聲,背起雙手,「你就是為了道謝,才特意逃課趕來的麼?未免也太大費周章了……」
知道他已經開始步入正題了,無月也只得硬著頭皮接下這個話茬。
「所以,我和葛力姆喬的對話,你都聽到了?」
「嘛……也不算是全部吧……不過我想,那些你不希望我知道的事情,現在我都知道了。」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目光柔和,除了臉上有些失眠的跡像之外,整體看上去並沒有心情不好。
無月猜不透他,只得垂下頭來,誠懇地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隱瞞你的。我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知曉真相後的你。」
「我明白,你擔心我無法接受。」藍染微微凝眸,干脆利落地回答。
「那麼……你接受了嗎?」
「要怎麼說才好呢,這件事,我好像也沒有權利拒絕。」
他微笑著,細微的神態中可以辨出一絲無奈。
無月心下了然。
「昨晚和葛力姆喬的談話只是整個事件的一部分,你現在有時間嗎?我想把所有的經過講給你聽……」
望著女孩誠摯又堅決的眼神,藍染搖了搖頭,無可奈何地回答道:「很抱歉,今天恐怕只能到此為止了。在我有辦法接受所有故事之前,你還是先給我一段時間,把之前的故事消化掉吧……」
無月訝異地抬眸,「這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在我們各自整理好心情之前,暫時就不要見面了吧……」
他的聲音、眼神、笑容,雲淡風輕得好像沒有一點溫度。
意料之外的解答讓無月有些怔住。
她的嘴唇尷尬地微微顫抖,目光一點點下移,離開了藍染的面頰,最終失落地停在腳下的碎葉上。
沉默了一陣,她無法繼續解釋,也說不出挽留的話,只是強裝鎮定地答允道:「我明白了。」
那一年的冬天,來得比以往都要早。
十二月二十一日,浮竹十四郎生日當天,傍晚,屍魂界迎來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初雪日。
僅從字面上就能看出幾分浪漫的味道,但陡降的氣溫卻一點都不溫柔,站在雪中呼吸兩口,便能對冬日的浪漫,產生更為深刻的理解。
知曉藍染和無月心有嫌隙的浮竹隊長,以自己生日為由,巧妙地邀請了兩人到隊舍小聚。
當天上午,乾雨堂就掛上了擋風保暖的蘆葦簾,一到晚膳時分,溫酒清香和壽喜鍋的熱氣,便被牢牢鎖在房間裡。
早早到場的京樂春水和浦原喜助,已經推杯換盞好幾輪。
白雪紛飛,在四合狀的隊舍裡成圈打轉。
為了給浮竹隊長准備生日禮物,無月來得稍晚一些。
她帶著風雪的痕跡進入隊舍,拍著身上的碎雪,小心翼翼地經過長廊,避開了廊邊附著的薄薄冰霜。
快要到達乾雨堂時,遇見了剛剛離席的市丸銀。
銀發青年和印像裡幾無差別,削瘦的面頰依舊掛著捉摸不透的毒蛇似的笑容。只是,原先穿在身上的三番隊隊長羽織已經消失蹤影,被畫有水仙花的副隊長袖章取代。
這是無月回到屍魂界後,和他第一次正面相遇。
見他走近,她低頭致意,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一句「晚上好,市丸隊長」。
銀發青年微微一愣,少見地睜開了眼睛,「神奈同學,你是不是弄錯什麼了,我只是一個副隊長而已……」
風雪湧入走廊,整個世界沉浸在漫天漫地的白色飛花之中。
不再使用關西腔講話的市丸銀讓人有些不習慣。
無月窘迫地笑了兩聲,「抱,抱歉,市丸副隊長,是我記錯了。」
青年微笑著回禮,繼續向前兩步,經過之時又忽然頓住了腳。
「說來也奇怪啊……我與你應該是第一次見面,但這種……在走廊裡擦身而過的畫面,讓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聽見他的疑問,曾經在虛夜宮裡和他相關的片段,斷斷續續地走進無月的腦海。
「……其實三番隊到靈術院視察的時候,有遇見過,可能是前輩您沒有印像。」
「啊,原來如此……」市丸銀眯起眼睛,雙手放進袖筒裡,站在飛雪中嘆息道,「不過這種感覺很難得,你站在這裡,讓我不僅覺得似曾相識,甚至還有些懷念……」
無月沒有出聲,只是靜靜地聽他說話。
「今天下了初雪,雖然有點冷,但是很浪漫。你覺得這個天氣,去向心愛的女人求婚怎麼樣?」
「這……恐怕得問前輩自己……」
「我已經耽擱很久了,一直無法下定決心。我好像在等待一位貴客,如果大喜之日那人未能到場,我恐怕此生,都於心有愧……」他的聲音很輕,笑容卻逐漸染上薄雪似的傷感,「可今天見到你,我突然間輕松了許多。也許是時候和她求婚了,盡快商量好婚期,時間允許的話最好能定在明年秋天,秋天是個充滿回憶也適合懷念的季節。」
金發的女孩保持著微笑,給不出其他回應,只能說幾句好聽的話祝他求婚成功。
「奇怪,我為什麼要和初次見面的你說這些啊……難道我也醉了麼?明明沒有喝很多酒來著……」
幾句碎碎念後,市丸銀尷尬又苦惱地笑起來,邁著碎步離開,順便提醒無月快去參加生日會。
「啊,對了,等我大婚之日,你要和藍染院長一起來哦!」腳步聲走遠了,他還不忘留下這句關於未來的邀約。
無月點頭應聲,朝他的方向揮了揮手,轉身向乾雨堂走去。
然而,琥珀色的眼睛卻憂郁得不像話。
自從藍染進入清淨塔居林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只有起初在拜訪浮竹和京樂等人時,從他們那裡獲悉了藍染為了打開異界的門,想要重新制作崩玉的事。
因為京樂過於好奇兩人突然不相往來的原因,無月迫不得已,也將自己和葛力姆喬的對話被藍染聽到這件事,告訴了他們。
兩位隊長聽說後,不由自主地陷入沉默。
最終,京樂哀嘆了兩聲,感言道:
「也許惣右介最無法接受的,並不是你特殊的身世,而是在這身世背後你們之間所產生的無法跨越的鴻溝。
「在我們面前信誓旦旦地說要創造一扇通往神殿的門,想要向女神證明自己的決心,轉眼就被你告知那裡才是你的家,其實你曾打算不再來到屍魂界……這簡單一句話,就把他所有的堅持和努力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傾慕之人,竟和曾經他想要弒殺,以及如今只可仰望的神明出自一體,對他這種驕傲的人來說,對他這個深切知曉天地差距的人來說,無異於是折斷他的脊梁,打碎他的膝蓋,讓他匍匐在地上,連說句『我愛你』都挺不起胸膛。
「可他沒有對你發脾氣,他還是舍不得的……所以,你就讓他躲到別處一個人靜靜吧……這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方法了……」
說罷,京樂寬慰地笑了一下,拿起酒杯,沒有喝一口,又繼續感慨,「我有時候在想,無間兩萬年到底足不足以磨滅他的心性,也許我們覺得夠了,可天上那位並不滿意,所以直到現在仍要給他一些磨煉……大抵是和他相處了幾百年,我對他也有些真感情了,看他被這般對待,竟也時常感到於心不忍……哪是什麼徹頭徹尾的惡人,也就是個心思縝密、思想激進的愣頭青……」
「是啊,就是這麼簡單的事情,為什麼當初就沒能看清呢……」在旁沉默的浮竹突然出聲,語氣中滿滿都是遺憾,「如果在那時就有所察覺的話,曾經的屍魂界……不,曾經的藍染也不會走上那條路……」
京樂跟著笑起來,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眼神落到一旁的金發少女身上,悠悠道:「所以說,憑著幾個月的相處,就能將他了解到那種程度、並在經歷了那麼多磨難之後依然能給予他信任的神奈,是非常了不起的。」
話題突然被轉移到自己身上,無月驚愕地睜大了眼,馬上又聽見京樂隊長的聲音——「不過嘛,現在想來,神奈能做到一般人做不到的事,好像都可以理解了……不管是和藍染的關系,還是自身鍛造了獻祭流斬魄刀、擁有無限靈壓和替身技能……這一切,都事出有因啊……」
發覺女孩的神情變得茫然而尷尬,浮竹趕忙安慰她,摸了摸她的頭,對她說:「京樂隊長的意思是,『謝謝你守護了他的朋友』,還有……『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沒有想過會在這種場景下得到慰藉的無月,心裡有些難以言喻的滋味。
她默默垂下頭來,心想,那一天或許真的到來了。
讓那個人生氣時可以發脾氣,高興時可以開懷大笑,傷心時可以痛哭落淚,疲倦時可以靠在朋友肩頭說一句「我好累啊」這樣的日子。
終於還是到來了。
既然如此,擁有親友陪伴和世人愛戴的他,這一次,一定可以走下去吧。
無論這個世界有沒有她。
都一定可以。
第74章 (八)告白
初雪日前兩天,待在禁區進行「崩玉」實驗的藍染,收到了浮竹隊長的生日邀請。
信中委婉提到了無月的近況,言辭之間似乎希望他能抽空出席宴會,好與她見上一面,盡快解開誤會。
藍染猶豫再三,回信只說自己會盡量到場,由於日程不確定,希望浮竹能理解。
雖然他面上波瀾不驚,答復也是模棱兩可,但在生日當天下午,他還是放下手頭的工作,獨自前往現世為好友挑選生日禮物。
順便……
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哄女孩開心的東西……
那天明明白白對無月說暫時不要見面,可一別兩月,說來也有些想念。
天氣越發寒冷,他在那個難眠秋夜裡無法平息的燥亂思緒,好像也跟著安靜下來了。
最近這些天,他不是沒有思考過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盡管無月緘默不言、絕口不提,但透過她的行為舉止,以及那段和葛力姆喬的對話,藍染心中也已有大概。
那天離開靈術院後,他回到家裡,坐在廊下看了近乎半夜的月亮。
隨著天穹雲朵的進退聚散,線團一樣錯綜復雜的思緒,終於被梳理成一根清晰的線條。
無月是女神靈魂碎片這點著實令他驚訝,但歸根結底,也並沒有產生太大影響。
因為他早已猜測過她之於神明的特殊意義。
而且她身在屍魂界,就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藍染心中郁結,無非是由於事態超出控制,使他的努力變成徒勞,以及她在這件事上沒有給予他足夠的信賴,知曉自己面臨不幸卻依舊選擇獨自背負的倔強性子,讓他感到頭疼。
真正戳中痛處,叫他有苦難言的,是她那一句「我根本沒有打算回到屍魂界」。
不管真假與否,藍染的確從那句話裡,感受到了她打算放棄他的決心。
如同她在訣別信中的那番陳詞:如果還有輪回,我會這樣祈禱著,希望以後無盡的歲月中,你我都別在相見。
這前後呼應的決心,讓他難受得徹夜未眠。
看著朝陽逐漸露出光輝時,他甚至開始厭惡當下為她神思不安、狼狽不堪的自己。
愛,果然是一種絢爛而又危險的東西。
以至於曾經對待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勝券在握的他,變得身不由己、詞不達意。
所以才會在煩悶整夜之後,看見她焦急奔來的身影,又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所以才會在她示弱想要解除誤會時,明明想要點頭說好的他,又口是心非地將她拒絕。
說什麼暫時不要見面,無非是因為難以面對這顆失控的心,才迫不得已拉開距離,逼自己強行冷靜下來罷了。
可是話又說回來……
棕發男子站在穿界門前,忽然懊惱地捂住雙臉,嘆息道:「這張嘴真的不是我的嘴了,它總是說出我不想說的話啊……」
現世的雨雪天氣已經有段時間,近來空氣濕涼、寒風凌冽。
打開穿界門的藍染,在撲面而來的風雪中凌亂了好幾秒,回過神後,才踏著積雪走向附近的商業街。
時近聖誕節,到處張燈結彩、人頭攢動,鋪裡的商品也是琳琅滿目。
隨處回響著鈴鐺的聲音,櫥窗上貼滿了六瓣雪花,可愛的紅帽子老頭和小雪人,被掛在各種顯眼的位置。
四處可見挽成花環的槲寄生,堆滿了禮物的聖誕樹,還有鮮艷的草莓紅和森果綠搭配而成的精美飾品。
年輕男女手牽著手從雪花下走過,連擦身而過的風,都帶著甜蜜的氣息。
藍染仔細打量著周圍,待到雪花在頭頂成團了,他終於決定好,要送浮竹一頂棉線聖誕帽。
畢竟脾性溫和、春光滿面,擁有白色長發又喜歡給小朋友派發糖果零食的浮竹隊長,和聖誕老人實在是過於相似了……
等待禮物包裝的間隙裡,他走到外街,被隔壁花店吸引了視線,不知不覺站在雪中,出神地望著櫥窗裡一籃白色玫瑰。
興許是看得太認真,屋內的店員發現後,都忍不住開門和他打聲招呼:
「下午好,先生。您要買玫瑰嗎?外面冷,還是先進來吧,除了白色之外,還有許多其他的品種。」
清脆的門鈴聲響起,身材修長的店員站在門口,笑容清亮溫甜,像一碗剛剛化開的淡糖水。
藍染抬眸望去,瞥見那人清秀出塵的樣貌,褐色的眼瞳竟緩緩收縮起來。
這個人是……鳳凰寺初?
花店內氣氛溫暖,花香四溢。
被鮮花簇擁的藍染,一時半會竟感覺有些暈眩。
旁邊的金發青年正耐心地為他介紹玫瑰的種類,可他滿腦子都是「為什麼我會在這裡遇見鳳凰寺」。
「因為花語各有不同,所以在送花時,也要格外注意呢。先生,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們可以根據您送花對像的身份,推薦合適的品種。」鳳凰寺整理著一束淡紫色的洋桔梗,忽然語氣帶笑地說,「不過我想,您應該有所選擇了。」
藍染聞聲,淡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也不願多言,徑直走向櫥窗邊的那籃純白的玫瑰花,平靜道:「這種花就好,請幫我包裝成當下年輕女孩喜歡的款式,謝謝。」
「好的。」金發青年點頭應聲,嘴角的笑容含蓄而微妙。
最終,白玫瑰被淺香檳色的花紙包成一束精美的捧花,其中點綴著新鮮的銀水滴尤加利和幾只純白桔梗,整體搭配清新淡雅、簡約高貴。
拿到花束的男子禮貌致謝,眼底神色意味不明。
走到門口就要離開時,他突然清了清嗓子,轉身面向青年,低沉道:「剛才忘了問你,這種白色玫瑰的花語……是什麼……」
「嗯?」鳳凰寺發出疑惑的聲音,配合著那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仿佛在說「我以為你知道」……
「這個啊,是求愛之花,常在婚禮上使用……意味著高貴純潔、天真浪漫,以及……『我足以與你相配』。」
金發青年保持著極淡的笑容,語氣輕柔到像一聲嘆息,「仔細想來,這算也是一種委婉的告白……」
聽到這話,藍染的表情明顯凝重了幾分,連同開門的動作也停頓了下來。
「可是,關於白玫瑰的花語,還有一個特別的故事,讓我以為,它的含義並不僅僅在於此。」
面對青年的補充,藍染沒有出聲,悠悠抬眸示意他說下去。
心領神會的鳳凰寺也毫不掩飾,整理著桌上的零碎花瓣,心平氣和地繼續道:
「據說是這樣的……在玫瑰的伊甸園裡,所有玫瑰都有自己的像征意義,唯獨白玫瑰沒有。它便去向神索要,但是神卻要它自己尋找。然後白玫瑰被一陣清風吹散,它的花瓣散落在風中,風把它最後的美好帶到人間,送給了永遠彼此相愛的人們。此時,風中的花瓣紛紛掉落,變成一片片白雪。被此番情景感動的神,將白玫瑰封為雪天使。而白玫瑰也找到了自己的像征意義,『純潔的愛情』。」
簡短地講完故事,青年突然自嘲似的笑了聲,面向門口的客人說,「雖然都是人為杜撰的東西,不過在我看來,也有幾分犧牲的味道了。因此,白玫瑰還有一層花語,那便是『甘心為你付出所有』……大概也是帶著些許悲傷的基調,才會經常出現在國外一些白色葬禮上,用於表達對逝者的敬意,以及永久的緬懷之情吧……」
鳳凰寺的聲音很平靜,和外面街道上不絕於耳的節日歌曲形成鮮明的對比。
直視他正直灑脫沒有絲毫躲閃的眼神,咀嚼他娓娓道來的故事,那恰到好處的修飾和點評,宛若一記重錘,讓藍染心中驚訝萬分。
告白、愛情、犧牲、緬懷。
幾個簡單的詞彙,輕而易舉地將原先一團亂麻的思緒串聯起來。
無月從來不做沒有意義的事。
選擇用白玫瑰創造忘川永久取代自己的存在,也一定是想辦法將難以說出口的話,全部封存在其中。
她不是不想回到屍魂界,而是她不可反抗的宿命,注定她無法歸來。
所以這次她的出現,極有可能是忘川印證了自己的像征意義,付出所有、犧牲生命,或者是用了某種極端手段換來的。
如果事情真是如此,她哪能笑得出來?
無論當下的屍魂界如何安寧幸福,她都沒有辦法心安理得地留在這裡。
所以最終,她仍然會離開,甚至為了不給旁人帶來麻煩而選擇自願離開。
在藍染越來越清晰的頭腦當中,女孩的臉也逐漸明朗。
那總是帶著淡淡暗影的笑容,透著無奈和疲倦的神態,還有長久的緘默不言,恍惚間都得到了解釋。
為什麼現在才察覺到!?
他再也無法保持淡定,顧不得神情和儀態,連告別的話都沒來得及說,甚至下意識放開了懷中的玫瑰花,推開玻璃門就衝了出去。
門鈴的聲音輕輕回響,花瓣在地上碎開,整理花架的金發青年靜靜地抬起眼簾,神色微涼猶如蕭瑟的初冬。
街道上大雪紛飛,鵝毛似的雪片織成一張花白的密網,給男子奔跑的速度增加了無形的阻力。
他展開穿界門,飛速躍入其中。
如果他沒有猜錯,如今無月的處境,一定比他想像中還要危險。
入夜時分,屍魂界漫天飛雪,橙黃的屋頂已被薄雪覆蓋,長街上人跡罕至,儼然一派冬日特有的肅殺模樣。
離開十三番隊乾雨堂,金發少女隱藏靈壓,踏著熟練的瞬步,獨自一人往遠處的雙極之丘奔去。
她落到懸崖上,向著明月的方向緩步而行。
落在她身上的雪花忘記融化,從她身側墜落之際,化成一片片潔白的花瓣,靜默地填滿地面的空白。
就在此時,黑色的夜空突然生出一道裂縫,一只女人的手從中伸出,扯住天幕的一端,用力地將縫隙撕裂開來。
剎那之間,星河燦爛的光輝如瀑布般從中奔流而出,身著中世紀黑白女僕裝的清麗女子自星光中緩緩現身。
她儀態優雅、面色森冷,盤在後腦的精致發髻一絲不苟,潔白的圍裙上卻布滿凌亂的血漬。
站在紛飛的白雪和燦爛的群光之中,那灰暗而莊嚴的氣場,讓她看上去宛如來自地獄的惡神。
「找到你了,叛逃的小鳥。」
居高臨下地望著懸崖上的金發少女,她微微一笑,冰冷的神情越發陰鷙可怕。
第75章 (九)欠片奪還之戰
無月停下腳步,抬頭直面她的審視。
天空中的女僕小姐伸出手,自她掌心之中掉出一塊雕工精美的銀色懷表。
懷表擺動,在虛空劃出一道道循環的弧線,女子的聲音平靜而低沉:
「這是公主殿下的懷表,你應該非常清楚它的作用。如果你有任何反抗的舉動,我就撥動指針,讓時間回溯到那個男人敗北的當天,毀滅當下的一切,把你想要阻止的悲劇再次上演,並讓那個男人永遠困在被□□的屈辱之中。」
女子說話的口吻充滿威脅又傲慢十足。
雪中的少女握緊拳頭、臉部繃緊,似乎正在壓制快要爆發的怒火。
「所以,什麼都不要做,什麼也不要想,跟我回到公主殿下的身邊,還原成你生命最初的形態,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我從來沒有想過叛逃。」無月語氣堅決,「我會乖乖跟你回去,你也不要做多余的事。」
女僕滿意地微笑起來,收起懷表,在身前悠悠攤開手臂,星光在她的懷中聚集,逐漸編織成一件流光溢彩的水晶鳥籠。
地上的少女神色凝重,踩踏著花瓣和白雪鋪就而成的地毯,慢慢地向前走去。
快要走到懸崖邊上時,她改變行動的方向,抬腳向天空中邁步。
在她腳掌踩踏虛空之際,空氣和白雪迅速凝結在她腳底,陡然生出無數花朵和藤蔓。
它們交織纏繞,一架布滿白色玫瑰的天梯凌空而現,隨著少女的腳步,徑直向空中的裂縫延伸。
無月徐徐向前,腳底的鮮花盛開又枯萎,她的衣袖也開始變成一顆顆藍色的靈子,和飛舞的白雪一起在風中散開。
反正到最後也沒有見面。
就讓他在被欺騙的憤怒中,久久地怨恨我吧。在怨恨中慢慢釋懷,總好過再一次沉浸在虛無的希望中念念不忘。
她在心中嘆息著,澄澈的眼眸開始泛紅。
天上的女子優雅地伸出掌心,做出一個邀請的姿勢。
無月也沒有猶豫,靜靜抬起手,回應她的邀約。
就在她即將到達天之裂縫時,一道強悍的靈壓陡現,緊接著,一只溫暖的手掌緊緊拽住了她的手腕,帶著不容拒絕的溫柔和力度,將她沒入了一個厚實而堅定的懷抱之中。
刀刃的嘶鳴嘯破夜空。
她聞到淺淡的沒藥香味和清苦的紅茶氣息,聽見鮮血噴湧的可怕聲響和耳邊放大的陣陣心跳,以及女僕小姐那怨怒的低吼聲:
「藍染惣右介!你竟然敢——!」
琥珀色的眼溢滿驚詫的淚水,少女的喉頭緊繃著,甚至念不出一個字。
她的視線從男子寬闊的肩頭擦過,看見上空女人的手臂至胸前被割裂出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看見她瞬間猙獰的神色,還有白色蕾絲袖口與領結上霎時開出的艷麗血花。
「佐婭……」女孩震驚出聲。
在藍染以瞬步落到雙極之丘時,她突然回神用力推攘他的胸膛,大喊道:「笨蛋!誰讓你做這種事了!惹怒了她整個屍魂界都得遭殃!」
「現在誰還顧得上屍魂界!」藍染的聲音也少見的激昂起來,他將無月緊緊擁在懷中,拒絕她的所有反抗,怒聲道,「就算你要走,也必須把那天上發生的一切給我解釋清楚!」
話音落下,站在空中的佐婭忽然抬起手臂,流血的傷口和破損的衣袖竟迅速治愈縫合,除了血漬殘留在表面之外,一瞬的功夫竟看不出任何受傷的跡像。
意料之外的襲擊令她心有不滿,但她並不戀戰,也不打算回擊,反而克制住怒火,冷靜沉著地掏出懷中的懷表,面對懸崖上的二人冷冷說道:「趁我現在還心情好好說話,藍染惣右介,你最好主動放手,否則你將再次落入萬劫不復的地獄之中。」
雙極之上的藍染憤然轉身,利落地一揮刀,甩開刃上的鮮血,於肆虐的風雪裡直面天上的君臨者,以當年睥睨天下的孤傲之姿凌聲道:
「那你就來試試看吧!」
聲落之時,他的左手悄無聲息地繞到背後,和女孩的右手十指相扣。
兩人的掌心緊緊貼合。
感受到他的掌溫,聽見他用靈壓傳遞而來的心聲:
「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陪著你,所以,不要松開我的手。」
遽然間,溫熱的淚珠從無月的眼眶中簌簌滾落。
風雪呼嘯,空中的女子冷眼旁觀,當即就要揭開懷表。
誰知,一道粉色身影凌空而現,以掩耳之速將她手中的器物一舉奪下。
她也身手極快,反手就擒住了單衣之下的偷襲者的手臂。
「這位小姐,您在看哪裡啊……」被抓住的家伙忽然露出狡猾的笑容,竟不閃不躲,迅速用力地一揮手,將懷表投擲而出。
銀色的拋物線劃破夜空,下落之際,被明月之前遽然現身的金發青年緊緊鎖入了一個漆黑的木匣之中。
於此同時,一柄冰冷的斬魄刀緊貼佐婭的脖頸乍然出現,鋒利的刀刃強硬地控制住她意欲反攻的動作,而她另一只手臂,也被反擒在背後。
其主人立於她身後,冷言道:「無意冒犯,但你現在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四道強大的靈壓齊齊爆發,形成一股駭人的壓力,自天穹奔湧至地面,夜空中瞬間風雪湧動、煞氣逼人。
被藍染護在身後的金發少女徹底愣住了。
天空中身穿羽織的三個男人,竟是京樂、浮竹,還有浦原喜助。
抱著封印懷表的黑匣子,浦原滿臉無奈地笑道:「哎呀呀,真是抱歉,這魅影之匣雖然可以把關在其中物質傳送到異次元,但由於還是半成品,我們也不知道到底傳到哪裡,到底能不能回來……不過您請放心,如果這件事能和平解決,我們一定竭盡全力物歸原主……」
聽到這話,女僕小姐怒目圓睜,竟不小心讓手中的「獵物」逃脫,而她自己也因掙脫的動作幅度過大,被身後白發青年的斬魄刀割破了脖頸處的皮肉。
傷口迅速愈合了,但汨汨而下的血珠還是令她的表情越加燥郁。
「一群烏合之眾。」她沉聲說道,黑鳶色的眼中起伏著憤怒和不屑,「我已經給過你們機會了……」
聞聲,夜空中另外兩位隊長仿佛未雨綢繆一般齊齊拔刀始解,神色凌厲、蓄勢待發。
佐婭見狀,忽而輕蔑一笑。
風雪驟然洶湧,裹挾著空氣中的靈子,以她為定點猛然爆裂開來。
巨大的衝擊瞬間將浮竹震退,京樂和浦原也被迫向周邊閃避,紛紛用衣袖遮眼。地面上的藍染迅速釋放出靈壓,用一面無形的靈子屏障抵御住來自天穹的攻擊。
幾乎在震蕩擊中障壁的同時,他忽覺異樣,立即旋身揮刀而去,不料為時已晚。
血肉撕裂的響動被疾風淹沒,溫熱的血花飛濺在他的側臉上。
他護在身後的少女,竟在風暴炸裂的一瞬,被陡現於雙極的女僕徒手洞穿了胸膛。
靈體毀滅時,帶有特殊的清脆聲響。
她的身體從受傷的胸口碎開,拳心大的空洞驀然侵襲全身,月白色的靈子隨即飛旋而出,和簌簌掉落的雪花糾纏在一起,逐漸融化在冰冷的風中。
前一秒鐘還緊緊相扣的溫熱手掌,徒然化作破碎的靈子,於他顫抖的指縫間汨汨流逝。
他的手指虛無一握。
靈魂與身體同時凍結在這令人絕望的風景之中。
駭怪睜大的琥珀色眼眸,仍然不可置信地望著他,直至煙消雲散,女僕冷漠決絕的臉孔再次映入他的眼簾。
「我說過了,要你主動放手。」
她陰沉著眼神,收回手臂。
緊握的拳心之中微微露出一截晶瑩的水晶碎塊,透明而璀璨的淡藍色光暈充盈著她的手心,在夜色之中成為一顆極其突兀的光點。
「這就是你所認識的神奈無月的本體——一塊靈魂的欠片,除此之外,她什麼都不是。」
佐婭凝視著他的眼,說話的聲音不帶一點溫度。
來不及驚詫,甚至還沒能從無月消失的事實中清醒過來的藍染,突然聽見空中浮竹驚愕的叫聲——「怎麼可能!?她就在這裡!」
肆虐的風雪中,儀態優雅的女僕小姐在身前輕握著雙手,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
京樂凝神,為了確定眼前的女人是否只是幻想,他立馬擒刀而上。
誰知,面容清麗的女子微微一笑,露出了與雙極上的女人截然不同的俏麗神色。
在花天狂骨刺來之時她徒手按下刀鋒,一個漂亮輕盈的連續翻身就躲開了攻擊。
浦原喜助趁虛而入,閃身到她背後舍棄詠唱發動破道之九十一·千手皎天汰炮。
頓時無數光錐凌空而現,飛速擊向女僕,在她周身盡數爆炸,一時間轟鳴聲震耳欲聾,飛揚的雪花簾幕被炸出一個巨型空洞,爆裂的水蒸氣鋪射開來。
反觀地面上與藍染對峙的佐婭,已經再次召喚出光之牢籠,預備將那塊從無月靈體中取出的水晶碎片裝入其中。
剎那間,駭人的靈壓驟然爆發,以撼天震地之勢橫掃整片雙極,一時間群山崩塌、天穹欲裂。
一言未發的男人通紅著雙目,以前所未有的隱秘瞬步閃身到女僕身側,暴怒之極一舉斬下她的雙手!
冰晶般的鳥籠乍然碎裂,靈魂的欠片伴著噴湧的鮮血從斷手中掉落。
黑色的死霸裝一閃而過,將那抹冰藍的光輝藏入懷中,並飛閃至高空之上,遠遠地避開了眾人。
「姐姐!」
夜空中突然傳出一聲少女的吶喊,白色煙霧之中飛閃出黑白女僕的身影,以眨眼之速奔向雙極之丘。
三位隊長也及時調轉方向,閃身沒入落雪的高空。
藍染背對異界裂縫站在幽遠的夜空裡,他面頰緊繃、眼眶欲裂,額角青筋畢現,握著斬魄刀的指關節泛起森然的白色,被血絲浸染的通紅雙目,死死盯住地面上有著相同面容的兩名女僕。
烈風攜著冰雪從他周身擦過,不為所動的他猶如一尊修羅武神,似乎就要在無人知曉的一瞬,毀滅這天地間的一切。
「冷靜下來!惣右介!」浮竹現身,一把按住他的肩膀。
另外兩名隊長也擋在他身前,朝向雙極之上的女僕姐妹,始終保持著攻擊的姿勢。
京樂側目看了藍染一眼,旁邊的浦原警惕地提醒道:「不要分心啊……那位女士的手,已經長出來了……」
懸崖上,佐婭被斬斷的雙手化為灰燼,而手腕的傷口處漸漸生長出一雙新的手掌。
「不愧是女神的僕役,被那種級別的鬼道所傷還能毫發無損……看來這場戰鬥,注定是場持久戰了……」身披單衣的男人開句玩笑,臉上的笑容卻無比凝重。
發覺好友的靈壓波動異常凶險,浮竹為此急切不已,死死按住他的肩膀,生怕他因為憤怒而瘋狂失智。
「不要急於殺死她們,神奈的本體就在你手裡,作為神明的一部分她定是不死不滅!只要控制住她們的行動,得到復原的方法就好!」
「只是對付她們又能怎樣,追根究底,她們不過是聽從那個人的命令而已……」藍染陰沉地開口,灼灼目光宛若地獄不滅的業火,「我只有再次見到那個人,才能徹底結束這一切!」
說罷,他一個瞬步閃身離開浮竹,冷冷注視著眼前的天穹裂縫,沉聲道:
「你們都退下。」
話音剛落,被他壓制已久的靈壓全然爆發,可怖的風之漩渦裡,只凌凌回響一聲——「破道之九十九!五龍轉滅!」
一時間風雲驟變、群山呼嘯。
浩瀚無邊的靈壓從四面八方聚攏而來,化成五條宏壯凶猛的銀白巨龍,它們淹沒星光吞噬烈風,以駭人的嗚咽怒吼,一舉攻向通往異界的裂縫。
瀞靈庭上空的遮魂膜在震蕩中瞬間崩裂破碎,廷中警報炸響,全廷隊士霎時進入警戒狀態。
雙極之上的雙胞胎姐妹站在獵獵風中,卻只是一言不發,冷眼旁觀。
片刻之後,激流散去,風雪平息。
隊友三人解除了躲避用的鬼道,不約而同地望向靈壓風暴的正中心。
那裡,是一個破爛不堪而又龐大異常的缺口,露出浩瀚無垠的星河虛空,宛若秘密晶石的藏窖,璀璨耀眼的光芒從中一陣陣波動而出。
站在缺口之外的棕發男子沉郁著臉色,待到最後一絲靈壓煙消雲散,他抬眸審視通往異界的甬道。
一陣微風拂過,幾片破碎的玫瑰花瓣離開星河,飄入了屍魂界的夜空,和白雪一起,紛紛揚揚地灑向地面。
藍染望向其中,腳步頓止,驚愕之色瞬間席卷全身。
他眼前是一條白色花瓣鋪就的道路,處處血跡斑駁,在視線所及的盡頭,躺著一位只剩半截身子的白發少女。
她的胸腔是一顆蜜金色的空洞,臉孔破損了一半,全身傷口處是層層疊疊的花瓣,淌滿淋漓的血跡。
唯獨那干淨又空洞的金色眼瞳,久久遙望著出口,如同寶石一般閃著光。
看著死去的少女,一個久違的姓名遽然擊中藍染混沌的大腦——
「小鳥游……忘川?」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寫得我熱血沸騰。
果然,少年漫裡熱血和羈絆才是王道。
第76章 (十)殊死
遮魂膜破碎,瀞靈庭亂成一鍋粥。
守衛隊士發出預警信號,說有兩名旅禍入侵屍魂界,目前正處於雙極的位置。八番隊、十二番隊、十三番隊隊長與其僵持不下。
另外,身為四十六室賢者之一的藍染惣右介大人,也被卷入其中。
情況緊急,總隊甚至來不及召開隊長會議,直命一番隊副隊長雀部長次郎,用天挺空羅向諸隊下達指令,護藍染大人周全,並全力緝拿兩名旅禍。
「本想靜悄悄地解決這件事,沒想到弄得更復雜了。」看見地面亮起的燈火和奔湧而來的黑色死霸裝人群,佐婭淡淡感慨一句。
說罷,她邁步走向懸崖,並對身後的妹妹繼續交待:
「佑娜,其他人就交給你,他們不是此次任務的目標,不要浪費時間,盡量處理地利索一點,我去應付藍染惣右介。」
「是。」女僕妹妹乖巧地點點頭,「那就先讓天上的三個一起掉下來吧!」
幾乎是與佐婭踏入虛空消失身影的同時,佑娜抬起右手,中間三指猛然飛射出三支閃爍著猩紅輝芒的光質絲線,以不可見之速緊緊勒住了京樂等人的腳踝。
緊接著她握住絲線朝向地面稍一用力,強大的慣性拉扯住預備捕捉佐婭的三人,直直砸進了懺罪宮的地下。
伴隨著烈塵與震塌,幾所建築被毀,地面現出不同程度的深坑。
佑娜緊隨其後,在煙塵爆起之際衝進白發青年掉落的位置,在他經受撞擊還來不及從劇痛中睜眼之前,就雙手按住他的額頭將他死死困在地上。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速度之快,幾乎讓三位隊長連揮刀斬斷光索的機會都沒有。
而重傷的浮竹在回神之時只聽見了一句——「就從你開始分析吧。」
看著清麗少女那蜜糖似的笑臉,浮竹猶如經歷著此生最可怕的噩夢。
他從牙縫裡擠出微弱的聲音:「不可能……這種速度,根本……贏不了……」
「放心吧。」佑娜歪歪頭,笑著附和他說,「這種程度,根本死不了。」
就在此時——「散落吧!千本櫻!」
話音剛落,一團粉色漩渦擊破塵埃與飛雪,飛舞著湧進裂坑。
「分析完成了哦。」靚麗的淺粉光輝裡,女僕的笑臉微微凝滯,俏麗的身姿猛然消失在花之刃中。
花瓣散去,千本櫻的主人朽木白哉現身。
看著坑中眼冒金星的十三番隊隊長,率先趕到現場卻沒能抓住旅禍的貴族青年,當即蹙眉,露出了不悅之色:「果然還是,被她逃走了麼……」
離開千本櫻的包圍圈,把趕來救援的五番隊、六番隊接連甩在身後,佑娜閃身到一處陰暗的巷角。
趁著無人發現之時,她於身前展開雙手,腳下立刻出現一面描繪著日月與天秤的金色結界。
隨後,她的掌心中浮現一柄赤金色的女神權杖,待到權杖頂端最後一顆冰藍晶石閃耀出光輝時,她握住杖身刺向地面,低吟道:
「以制裁之神狄安娜之名改寫——眾神法則·聖靈壁壘!」
瞬息之間,聖光畢現。
輝煌綺麗的結界光紋飛速漾開,水波一般浸潤了屍魂界整片大地。
腳下的土地突然發出耀眼光芒,所有死神都不明所以地愣在原處。
那光輝沿著地面向天上緩緩攀升,如同一張金色透明的巨型平面,從眾隊士的腳底開始,依次向上,掠過他們的身軀和飄落的雪花。
幾位正副隊長眼疾手快,迅速退避到屋脊和空中,發動鬼道攻擊逐漸上升的光之屏障。
可是所有的攻擊在僅僅只是穿透了光面,毫無懸念地擊中屍魂界的土地。
眼看著地面的毀壞程度越加嚴重,光面步步緊逼,站在塔上的志波一心立刻制止了其他隊友的動作,目光凌凌地投向站在光輝之中的女僕。
京樂等人由於負傷,早已被金光掠過身體。
等到他們起身去看時,那道屏障已經到達需要他們抬頭仰望的高度了。
所有觸碰到平面的靈體與建築,都沒有受到任何傷害,紋絲不動地停留在原地。唯獨那位姿容綽約、身著黑白衣裙的女子站在平面之上,與它一同往高處遠去。
隨著位置的升高,佑娜的身影也被越來越多的死神發現。
他們紛紛拔刀,追向空中的女子。
可是那道透明的屏障仿佛隔絕了兩個世界,無論他們如何使用斬擊或者鬼道,都無法將其打破,只能眼看著旅禍越來越遠。
就連被稱為屍魂界最強戰力的更木劍八,取下眼罩釋放靈壓之後,都沒能擊潰那道平面。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陣憤懣不平的嘈雜聲音: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所有攻擊都無效!」
「不能讓她跑了!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破壞這層光膜!」
「往更遠的地方去看看!說不定可以找到它的邊界以此繞過去!」
紛紛揚揚的雪花之中,浦原仔細凝視那層結界。
他看見佑娜在平面上優哉游哉地走動,俯視著地面上像螞蟻一樣四處亂竄的死神,透過她若有若無的笑容,他猛然察覺到結界的本質。
隨即,他朝空中的隊友們大聲喊道:「你們都聽好了!站在高處沒有接觸到那層光膜的人,快往更高的地方去!它相當於一層濾網,一旦碰到就會被過濾在平面之下,再沒有接觸到旅禍的可能!抓緊最後的機會,爭取在碰到光膜之前制服她!」
站在靈子平面和高塔上的死神,僅剩三番隊、七番隊、九番隊、十番隊等正副隊長以及幾位副官輔佐。
聽到浦原的提醒,他們立刻調整方位,不約而同地攻向立於金色結界之上的長裙女僕。
半空中乍然一片碎響,爆破、吶喊、嘶吼和刀劍互擊的聲音此起彼伏、振聾發聵。
而那越加高遠的天之裂縫處,面對忘川的屍體久久難以回神的藍染,也被佐婭的聲音拉回了現實。
「現在已無人打攪我們的對話……藍染惣右介,既然你執著到這一步,我就把發生在那天上的你所不知道的事,統統告訴你吧……」
神色清麗又冷淡的女人陡現於和他齊平的高空,說著常人不懂的句子,平靜優雅地站在他身後不遠處。
她沒有武器,看不出攻擊意圖,就連講話的口吻都在風雪中多出一絲蒼涼的味道。
藍染微微側身,警惕而冷冽地審視著她。
「就算你現在通過這條路,走到公主殿下的面前,也不可能結束這一切。因為殿下已經陷入無盡的長眠,在無月回歸、得以將她的靈魂修復之前,她都無法給予你回應。這也是我,為什麼一定要帶走無月的原因。」
寂冷的天穹之上,佐婭空靈寂寥的嗓音靜靜回響著:「而這所有悲劇的開頭,就是你所制造的崩玉。」
淺褐色的瞳孔愕然一陣顫動,藍染握緊了刀柄,身體再次向女僕的方向側轉了幾分,不可置信地盯著她,質問她:「這是何意……我所制造的崩玉,怎麼可能對神明產生如此之大的影響……」
佐婭略微垂眸,俯視著下方正與諸位隊長纏鬥、開心地將他們悉數推向結界之下的妹妹,忽而無奈嘆了口氣,又望向藍染,淡淡說道:「看來與你談話的時間很充足,那我們就從……你用崩玉給無月進行改造實驗的那天說起吧……」
解說尚未開始,藍染就再次露出驚愕之色。
他無法相信,怎麼會在那麼久遠的時間線裡,他所做的事,就已經在為今天將要發生的故事做鋪墊了。
而女神的僕役,是這樣告訴他的。
在遠離屍魂界的某個時空裡,年少的女神經歷一場浩劫,她的靈魂被粉碎,眾神將碎片撒在銀河之中,這些碎片通過時光裂縫流淌到了不同的世界裡。
而無月就是其中之一。
寄生在人類身上的碎片,會吞噬宿主原本的靈魂、讀取他們的未來,以此為劇本將他們原本的人生完好無損地演繹下去,等到宿主死亡時被提取出來,就能成功回歸。
那些沒有被找到的碎片會伴隨宿主的死亡,繼續下一次生命的輪回,直到被僕役們尋回之前,始終不會停止。
可是,這個世界有所不同。
人類死亡之後會被送到一個名叫「屍魂界」的地方。
所以,在宿主「神奈無月」去世之後,本來要進入輪回的碎片就陰差陽錯地被送入了屍魂界。
本來活在這個地方也沒有太大影響,無非是是再多一次輪回,等個百八十年重新回到人類體內就好。
可是藍染偏偏找到了無月,用具有打破靈魂界限的崩玉,給她進行了改造實驗。
用眾多人類靈魂,甚至還包括當世之神——靈王的部□□體所構成的、可以實現內心願望的崩玉,在碰到女神靈魂的碎片之後,輕而易舉地叩響了異次元的門,帶領她走向了生命誕生之地。
在無月出現之前,經過僕役們多年的尋找,女神的靈魂已經修復到可以支撐她基本活動的狀態了。
可在靈魂尚未完整,她依然虛弱。
見到女神之後,無月迅速理解了自己的身份和處境,她答應女神會回到她身邊,只是在那之前,她還需要完成一些重要的事情。
女神答應了她的請求,並取走了她的眼睛和腿,把她暫時還原到死亡當時的狀態,以此來讀取她死後到了屍魂界裡所經歷的一切。
而這段失憶和殘廢的意外,被藍染誤以為是無月拒絕改造所受到的來自崩玉的懲罰。
後來因為無月再次和鳳凰寺重逢,憑借強烈的意志和執念,她死亡之後的經歷,被她從女神手中奪回。
此後種種,便是無月為離開這個世界所做的告別儀式。
在藍染以為故事還沒有開始之前。
她就已經站在了他們的終點。
為了即將到來的離別,為了那些她愛的和愛她的人,她決定利用藍染這一枚釘子,來動搖整個世界的大廈。
然而,當藍染入獄,屍魂界一切塵埃落定之後,事情卻超出了她的預料。
獄中的藍染哪怕經過了兩萬年的時間,仍然無法將她忘懷。
這份偏執,肯定了無月本身的意志和存在,讓她心有雜念,以至於始終不能融入女神的靈魂。
「到底要怎麼做,你才能放棄那份自我啊……你果然還是,覺得那邊的世界……比較重要麼?」
面對她的提問,無月陷入長久的沉默。
最後,她請求利用原先破碎的靈體,創造一個可以代替她,回到藍染身邊的人。
「只要那世界上最後一個人也將我否定遺忘,我就沒有必要繼續存在了……」
於是,為了能夠留住無月,女神答應她的請求,利用自己的鮮血創造了小鳥游忘川。
藍染和坦妮克初遇的那天,無月站在水鏡裡,透過自己靈體的視角見證了整個重逢的過程。
她感受到久違的春日暖陽和帶著花香的風,聽見他說「是『我想要追求你』的意思」,看見他眉頭徐徐散去的憂郁,看見他展露了少年一般明淨溫柔的笑容。
「所有一切,都很美好。那就到此為止吧。」
她微笑著,像對旁人說,又像對自己說。
第77章 (十一)讓她降落
「無論如何懲罰你,無月心底仍然希望你也能和普通人一樣幸福,忘川就是為此而存在的。」
聽見佐婭嘆息般的口吻,藍染忽覺高空的雪花似乎變成了刀片,打在臉上生生作疼。
「可即便我們為你做到這一步,你依然不肯放手……因為你不肯接納忘川,所以無法違背生存指令的她,認定你的幸福只有真正的無月能給,便想盡辦法說服女神,向她討要無月的碎片……」
說到這裡,冷漠的女僕忽然有些動容,黑鳶色的明眸中泛起血絲,就連說話的聲音都顫抖起來。
「名為『神奈無月』的意識已經在那塊碎片裡誕生,直到最後融合也不夠順利,所以公主殿下還是選擇了妥協……為了成全你們的心願,她決定取下碎片,喚醒無月……
「可融合儀式已經發生一段時間,為了保全無月的完整,她在割裂時不得不取下更多碎片……然而,就是這多出的一點點,使得剩下的碎片不足以支撐她的意識,以至於……如今的殿下再次變成一具空洞的軀殼……」
那令人動容的顫音並不像說謊。
藍染竭力讓自己不要過於訝異,可無法與佐婭對視的閃爍目光,悄然暴露出他正在動搖的內心。
他難以置信,在自己無法企及的世界裡,無月竟獨自背負著這般命運。
恍惚間,他仿佛看到她隱藏在笑臉之下真實自我,正默默流著眼淚對他說:
藍染,我該怎麼辦,你可以幫幫我嗎?
可是以她的性格,這種話斷然說不出口。
難以直白表達內心的她,選擇了不符合她的微笑,以此來替代內心的呼救。
如果一開始問出口就好了。
「發生了什麼事」、「你最近怎麼樣」,像這種看起來無關痛癢的問句,或者,更坦率一點直接對她表明心意:
我想要了解你的一切。
怎樣都好。
而不是因為害怕她再次消失,就故意逞強、假裝大度,默許自己可以忽略那些讓她感到疲累的事。
還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她已經已經平安歸來,其他的事就不必細究。
竟然在那種關鍵時刻,下意識選擇了逃避。
想到這裡,他黯然神傷。
你也變得脆弱了啊,藍染惣右介……
地面上的喧囂和吵鬧仿佛發生在千裡之外,絲毫沒有影響到兩人之間由緊張向哀愁過渡的怪異氛圍。
佐婭深吸一口氣,仿佛在壓抑快要失控的情緒,說話的語氣也不由自主地變重:
「倒在那邊的小鳥游忘川,也是為了你們才走到這一步……她背負著的,必須讓你擁有常人幸福的指令,還有……她所繼承的鳳凰寺初的靈力,那刻在他骨血之中無論何時都要保護無月的誓言……這些忘川無法背叛的東西,令她必須永遠關上這扇門、驅使她戰鬥至死……
「我們不得已在通道裡發生爭鬥。忘川與無月靈體分離時,為了保護她,特意留給她一半的靈力,所以根本無力抗擊我,結果如你所見……我殺了她……」
尾聲處,佐婭沉痛地閉上眼睛,將一抹不容許在此刻出現的慈悲神色悄然遮掩。
再次睜開眼睛,她又恢復成先前令人望而生怯的冷冽模樣。
「無月知道這一切,她回到屍魂界這幾個月裡,你應該也察覺到她的表現有悖於往常吧?那是因為她清楚自己的離開造成了怎樣的困境,留在屍魂界,並不是她最好的選擇,她是自願跟我走的。」
說罷,她上前一步,微微凝眸,逼視著眼前一言未發的男人,再次開口之時,風雪在她身周微妙地盤旋起來:
「你也不要再強求她留下。你的執念,會把她死死釘在這個世界,即便我強行將她帶走,恐怕融合也難以成功。
「我理解你的執著,還有你血骨之中那份對真相的追求之心和反抗精神,這正是眾人欽佩你而又憐惜你的原因……可我也有必須要守護的人,所以,無論如何,今天我都要拿回無月的碎片。」
安寧片刻的殺意又滿攜冰雪而來,藍染不動聲色地擴張靈壓,迎接對方的試探。
事情到這裡,所有來龍去脈、因果關系全都一派明朗。
他相信佐婭沒有說謊,因為僅憑一面光之壁壘,就讓整個屍魂界與之徹底隔絕,擁有這種能力的她們無須浪費時間再為他編造謊言。
盡管氣勢洶洶而來的真相讓他一時半會難以消解,但這畢竟只是她的片面之詞。
看了一眼下方正在與女僕纏鬥的死神同僚,以及金色平面之下亂成一團的瀞靈庭,經過一番思考,沉默許久的藍染終於接下了話題。
「既然如此,那就讓我最後確信一次吧……」他背對著裂縫,在肅殺的風雪中平靜又決然地說,「要我放手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這個抉擇我必須親耳聽到無月說出來。」
佐婭的眼神略微一沉,「藍染惣右介,直到現在,我寧可打碎無月的靈體也沒有傷害你們,甚至在你們出手之前都沒有采取措施。到這個份上,如果你還執迷不悟,我就毀掉你整個屍魂界不留一人活口,打碎三界平衡、讓現世虛圈一齊失控。你確定,要承擔這個後果麼?還是把你懷中的碎片交給我吧,從此放下無月,才是讓一切恢復正常的唯一方法。」
風雪中的黑衣男子低聲淺笑,側身直面對方,眼底起伏著幾分狂熱與叛逆,「這長篇大論聽上去好像是在威脅我……可惜,我向來不是什麼好人……誰要管屍魂界的死活,那腐朽的地方早就該毀滅了……我倒是很想看看,那位公主殿下多番恩賜和庇佑的世界,身為僕役的你,有沒有決心毀掉……」
「藍染惣右介!你這家伙!」
「你到底在害怕什麼!?」面對佐婭的失態怒吼,藍染忽然厲聲質問,「難道是我對無月的認可嗎?還是說,你害怕的是,她會肯定自己作為『神奈無月』的這一存在,從而無法委身於女神的靈魂之中?如果你真的像自己所說的那般理直氣壯,那就讓無月親口給我答案!」
兩人的對話聲越來越響亮,激昂的情緒影響了靈壓,甚至連空氣的流向都發生了改變。
察覺到氣氛詭異的佑娜把手中的絲線用力一扯,被纏繞住的冰晶巨龍即刻裂成了碎片。
操控冰龍的碧眼少年難以置信的愣在原地,恍神之間,被猛襲而來的女僕反身一腳踹在膝蓋上,失重一瞬就從聖靈壁壘上空掉了下去。
擺平了最後一個死神,佑娜拍拍裙擺,向著金光之下朝她的皮鞋腳底拳打腳踢的金發波波頭男,做了一個再見的手勢,再抬頭看看不遠處的姐姐和藍染,低聲咕噥了句:
「怎麼還吵上架了,用聖靈壁壘把他直接過濾下去就好了嘛……」
說罷,她加快了光膜上升的速度,朝向高空中的藍染步步緊逼。
心有靈犀的姐妹交換過眼神,佐婭便心中有數,立刻轉移了話題:
「要我復原無月的靈體、允許你們最後一次對話也可以,不過,既然要對話,最起碼要向我證明看看,你到底有沒有與她站在同一高度的資格吧?」
她示意了一下逐步攀升的聖靈壁壘,悠悠解釋,「你應該已經猜到那張金色平面的作用了,它不作為攻擊使用,只是單純的空間隔絕。寫在其中的,是眾神的法則——靈魂構成的要素和規律,可以以此過濾出不同等級的靈魂。也就是說,若能立於這壁壘之上,你便是我們的同類,是名副其實的……『神』……」
女僕壓在句末的重音,令藍染神色微微一怔,他甚至訝異出聲:「什麼?」
「怎樣?要接受談判嗎?」佐婭眯起眼睛,急切而陰沉地審視著男子,「我認為,你也需要這種證明……畢竟無法打破這面隔閡,就算你現在能留下無月,可得知你們之間既定的差距,今後你也難以自處……像你這種清高孤傲的男人,會甘心站在地面上仰望愛人嗎?凡人與神明之間,可是隔著世上最遙遠的距離啊……」
看似諄諄教誨實則咄咄逼人的提議,不留余地的,將藍染推到命運的天秤之上。
讓他最為難堪的,是其中不可否認的真實——就算這一切結束了,他和無月真的能夠重新開始嗎?
來不及細想,光膜就已接近腳下。
藍染迅速瞬步移動,往更高的地方去。
越往高處,靈子越發稀少,空氣也愈加寒冷稀薄。
本就需要吸收大量靈子維持生命的死神,在這場追逐戰中,無疑是拿自己的性命做抗爭。
雪花和寒風瘋狂撲面,死霸裝仿佛要被撕裂一般,在疾風中發出無措地悲鳴。
藍染大口喘息著,呼出的熱氣幾乎要在空中瞬間凝結。
他的嘴唇發紫,手腳漸漸失去溫度,皮膚產生了凍傷時特有的灼痛感。
疾速移動的同時,他側目看了一眼下方的天空,發現女僕姐妹,只是平靜如常地站在壁壘之上。
在那耀眼燦爛的金色光輝中,她們淡定自若的神態舉止,恍若在欣賞一出滑稽又狼狽的默劇。
那一刻,藍染聽見內心逐漸出現裂縫的聲音。
徒手毀滅死神靈體的行動力,瞬間擊潰京樂三人的速度,九十九級鬼道都能無傷硬接的身體,將護庭十三番隊全員玩弄於鼓掌之間的膽氣,還有明明擁有顛覆世界的力量卻偏偏一人不殺的,近乎殘酷的仁慈……
這就是,所謂的神明嗎?
最後,竟然什麼都不用做,僅僅只靠一道法則,就能將他逼迫到如此窘迫的境地。
這是何等屈辱啊……
這就是他和她們的差距嗎?
還是說——這就是他和無月的差距?
藍染緩緩眼睛。
他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極限。
天空到底有多麼高遠,為何一直努力奔跑卻依然不見盡頭呢。
時空裂縫在碰到金光的瞬間就關閉了,他還有機會再次開啟那扇門麼。
雪花在他臉上漸漸忘記融化。
周圍的靈子已經不夠他用於制造踏腳的平地,他的四肢開始麻木,逐漸失去知覺,無法感受到風的速度,視野被層層冰雪阻礙,連雲朵和夜空都開始融為一體。
直到眼淚來不及墜落就化為冰霜。
吶,無月。
這裡好冷。
你要我,怎麼舍得,讓你永遠生活在這種寒冷的地方。
我已經竭盡全力向你奔赴。
可你實在是太遠了。
你說,你也曾敬仰過如同神明一般風姿搖曳、出塵脫俗的我,即便我墜落地面,也足以與神明相媲美。
明明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我們之間跨不去的屏障,為何還要說出這種溫柔又殘忍的話。
這一次,你的報復和懲罰,應該足夠徹底了。
已經可以開心地笑出來了嗎?
如何是那樣,就讓你更開心一點吧……
我好像有點累了。
在這條追逐著你的,看不見盡頭的路上。
那麼,就一次,就這一次,也換你主動奔向我吧……
從來沒有正面回應我心意的你,在這無人打攪的時刻,也讓我看看你的真心……
可以麼……
最後一塊靈子平面碎裂了。
黑色的身影突然停止運動軌跡,像折斷翅膀的飛鳥一般,毫無預兆地向下墜落。
藍染緩慢地閉上眼睛。
在自下而上的狂風中,用冰冷的雙手捂住藏在心間的水晶碎片。
即便是墜落,我也不能帶著你啊……
他無措地笑出聲,顫抖著手臂取出懷中的碎片。
用盡最後一絲氣力,毫不猶豫地將它投擲到眼前無盡的天空之中。
冰藍色的光點被黑暗瞬間吞沒。
感受到佐婭飛奔而去時氣流特殊的湧動,他的笑聲變得凄涼又痛苦。
下墜的速度越來越快。
突然間,一陣疾風攜帶著破碎的靈子,從地面一擁而上,徑直包圍住白雪中搖搖欲墜的碎片。
靈子飛速吞噬了水晶,幾乎在眨眼一瞬,金發黑衣的少女陡然於風雪降臨,以俯衝的姿勢和女僕擦肩而過,輕盈的身影劃過天穹,毅然決然地衝向那個下墜中的男人。
「怎麼可能!?」
佐婭來不及回神,就聽得一聲嘶喊,利箭般嘯破夜空——
「藍染!」
久違的呼喚令男子一時心悸,他乍然睜開雙眼,只見到在風中亂舞的金色長發,感受到砸在自己懷中的一陣鈍痛。
那一痛,令他清醒如初。
他下意識地抬起雙臂,環住那具單薄而又溫暖的身軀,突然發現自己的腰部早已被她緊緊摟住。
仿佛害怕會失去他似的,她用盡畢生的氣力擁抱著他。
卻又說不出一句話,只顧埋頭緊貼著他冰冷的胸膛,嚎啕大哭。
第78章 (十二)去留
一顆顆眼淚順著風向砸進空中。
感受到來自懷中的真實體溫和心跳,聽見她聲嘶力竭地大哭,藍染本想安慰,卻在啟唇之時莫名哽咽住,尚未舒展的笑顏也攜上幾分落寞。
千言萬語,難以言喻。
冷風呼嘯,空中相擁而墜的兩人與聖靈壁壘的距離越來越近。
女僕姐妹調轉方向,急速奔向他們下落的位置。
千鈞一發之時,天地間赫然響起鐘表指針走動的聲音。
在一聲干淨利落的哢哧脆響過後,整個世界連同天空一起陷入死寂,風雪保持著舞動的模樣凝滯在空中,屍魂界中所有人的動作軌跡都被截斷,以各種不同的姿勢,變成一尊尊靜止的雕像。
一切聲音消失不見,深秋萬物凋零般的枯黃之色,由聖靈壁壘開始,飛速侵蝕了天與地。
時間在此刻停止流動。
然而下墜的二人卻不受影響。
在女僕姐妹因為突發狀況驚愕得陡愣在原地時,藍染猛然旋身,利用為數不多的靈子聚集在腳下形成足以站立的平面,緊抱著懷中的女孩,穩穩地立於褪色的壁壘之上。
看著距離腳下僅僅只有三公分的巨型平面,他微微眯眼,還來不及猜測與之相碰後可能發生的結果,時間暫停的同時出現在壁壘上方的拱形木門,被人從裡向外悠然推開了。
身著黑色管家西服的金發青年,拿著一顆銀色的懷表,從門中徐徐走出。
他輕輕一揮手,將凝滯的雪花變作簾幕一般撥開,神情淡漠地掃過面前四人,俊美的面容掛著優雅的微笑,灰綠色的眼底卻充斥著寒冬的肅殺和死寂。
「初……初,先生……」女僕妹妹低聲念道。
此前「活潑好動」的她,首次露出了一絲畏懼的神色。
佐婭看看近在咫尺的棕發男子,身後襲來的壓力令她不好發作,只得暗暗咬牙,轉身面向黑衣青年,恭敬地點頭示意:
「您來了……」
「是的。」管家先生懶懶應聲,沒有做更多解釋,不緊不慢地踏在聖壁上向她走去。
寂靜的天地間回響著他悠閑的腳步聲,空靈清脆,而又充滿了壓迫與侵略感。
藍染也感覺到這股無形的壓力,因為懷中的女孩突然間抓緊了他的衣衫。
她的臉上還掛著凌亂的淚痕,一雙眼緊盯著對面的男人,整個身體警惕地崩成一團。
「無月……」藍染松手,讓她落腳站到地上,低低地詢問道,「你也害怕這個叫『初』的男人麼……」
女孩抬眼看他,神色復雜地搖了搖頭,「『初』只是一種符合人類生存方式的稱呼,並不是他的真名,而且他和我們認識的初也沒有任何關系……其實他並不可怕……只不過,他是一位古老尊貴的神明,也是公主殿下的……戀人……」
聽到「戀人」一詞,藍染心中便有了幾分了解,不由得握緊了手中的鏡花水月。
微妙的動靜被金發青年盡收眼底,他看向對面另一位男士,禮貌微笑著與他寒暄:
「你好,藍染惣右介先生,很抱歉在這種情況下相遇,對於我們家兩位女僕給你們屍魂界帶來的困擾,我感到非常抱歉。此次前來,也是為了解決這件事。」
「是麼……」藍染也回應他一個謙和的笑臉,褐色的眼中依舊是巋然不動的警覺,「那麼,我們要怎樣達成共識,好好地解決這件事呢?」
初先生沉著地背起雙手,看了一眼被他護在身後的金發少女,開門見山地說:「那我們就不要再拐彎抹角,直接詢問無月的意思吧。」
說罷,在眾人訝異的眼色中,他凝視著女孩琥珀色的眼,一字一句地問:
「我沒空聽解釋,我只要你一句話,你究竟想留在哪裡,是回到月的靈魂之中,還是作為一個普通人類,留在屍魂界。」
被推到風口浪尖的無月躊躇了片刻。
她看了看對面氣定神閑的管家和心急如焚的女僕姐妹,又轉眼抬頭望向擋在她身前,一手握刀,一手與她十指相扣的棕發男子。
通過他手指的力度,她能感覺他此刻紛亂不堪的心情,他的恐懼,他的擔憂,還有他正在腦中構建的戰鬥框架,以及殊死一搏的勇氣決心。
他的背影,並不是曾經天神一般觸不可及高貴姿態,而是帶著一種難言的滄桑寂寞,令人想要想要觸碰和擁抱的,英雄的身姿。
那背影仿佛在對她說——「遵從你自己的內心吧,無論身在何處,我都將用我的方式永遠支持你」。
冰冷的手掌好不容易才溫暖起來。
既然如此,就不要再松開了吧……
「這樣說或許會對不起她……可是我……我真的很想,擁有這個名字,在這裡作為我自己活下去……」
她輕聲說道,往前一步,站到了藍染身邊。
在初提問之後,始終沒有與她有過眼神接觸和語言表達的男人,此時恍惚松了一口氣,緊繃的肩膀微妙地放松下來,而與她相握的手指力度,卻更為堅定了些。
因為不想用狡詐的言辭動搖她,不想用眼神來強調渴求,所以選擇只用背影,來尊重和支持她所有的決定。
最後一次溫柔的妥協,終究換來了她主動走向他的那一步。
意料之中的回答,並沒有讓對面三人表現出過多的驚訝。
初先生也不再多問,干脆利落地回應道:「不夠純粹的碎片也沒有回歸的意義,那你就留在這裡吧。不過你要永遠記住一點——不是你背叛了月,而是月舍棄了你。」
看似犀利決絕的詞句,實則給予了她不少庇護。
無月心知肚明,但說不出感謝的話,望著他的眼裡,滿裝著無奈和歉疚。
聽到這個結果,在屍魂界大費周章奪取碎片的佐婭,面色極快地陰沉下來。
她甚至想再次出手,卻被面前的青年攔了下來。
「夠了,今天就到這裡吧,其他的事,回到城堡我再與你細說。」初淡淡地看她一眼,從容不迫地垂下手臂。
佐婭憤恨地轉眼望向一邊,清麗的面孔浸沒在陰影中,隱隱透出幾分不甘。
「總而言之,今天多有得罪,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麻煩,我會把時間略微回溯一點,屍魂界的一切,你們都不用擔心……」
解決了當下的問題,初看著對面二人緊握的手掌,忽而微微一笑,調侃一般語調清揚地繼續道,「那麼今後,就請二位幸福快樂地生活下去吧……啊,對了,不過有句話我得說在前頭……你們可以隨心所欲地相處,但一定要注意,千萬不要有寶寶……」
話音剛落,四聲齊呼:「誒——!?」
原先劍拔弩張、你死我活的氣氛,在初先生驚人一語之後陡變尷尬。
除了他笑意幽深之外,其他四人,有人懊惱扶額,有人捂嘴偷笑,有人面紅耳赤,還有人強裝鎮定。
「一個靈體無法容納兩個靈魂,公主的碎片遲早有天會被排除……如果無月懷孕的話,碎片極有可能以胚胎的靈魂為食,但你們也不用過於擔心,我會定時查看碎片排異的情況,並將它一點點取回,你們只要配合我,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暫時不要有孕育下一代的計劃就好……我說得夠清楚了,可以理解吧?」
明明是一本正經的解釋,但是他一臉看熱鬧的腹黑式笑容總讓人感到不懷好意。
「讓無月留下來,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要求了麼?」藍染理清思緒,謹慎地發問。
「是的,僅此而已。」
「既然早知有方法可以取回碎片,為何還要來屍魂界大鬧一場……」
「不,這個方法是剛剛才確認的。」初靜靜地回應對方嚴厲孤傲的視線,溫聲道,「因為『神奈無月』證明了自己的存在,她是個真實鮮活的人類靈魂,我們再也沒有權利用抹殺她這種方式來取回碎片了。」
說罷,他悠然一笑,轉身背對著二人揮了揮手,「等到時機成熟我還會再來拜訪,今天就先在此別過吧……」
駐守在原地的女僕神態各異地拉開了空中的木門。
管家先生沒入了門後的星空,女僕姐妹也不約而同地隱去身姿。
隨著最後一絲星光消散,聖靈壁壘緩緩出現裂縫,天空中響起鐘表指針飛快轉動的聲音,時光的洪流從無月和藍染身邊瘋狂地湧過,不可抗拒的阻力迫使兩人分開了緊緊相握的手掌。
所有能發出的聲音都被淹沒,藍染大叫著女孩的名字,卻仍然無濟於事,只能看她大聲解釋著什麼,一個字都沒有聽到,就眼睜睜看著她被洪流卷入另一個時空。
而他自己,也在逐漸漫過頭頂的時光漩渦裡漸漸失去知覺。
人聲鼎沸,大雪紛飛。
藍染在一陣曖昧的花香中醒來,身體還殘留著一絲怪異的緊張感。
他定了定神,發覺自己身處現世的花店,櫃台前的鳳凰寺初已經包裝好了那束白色玫瑰。
「先生,您的花束已經整理好了,需要寫祝福卡片嗎?」青年望著他微笑,說話的聲音輕柔好聽。
藍染如夢初醒,平靜了心情之後答復道:「謝謝你,還是我自己來寫吧……」
一切准備就緒之後,拿著花束和送給浮竹的生日禮物,他匆匆回到屍魂界。
另一邊,身處靈術院的無月也急忙奔去十三番隊。
兩人在大雪紛飛的乾雨堂院中相遇。
在目光相碰之時,他們確信了回溯的時光沒有帶走彼此的記憶,站在眼前的,就是不久之前在天空中擁抱自己的人。
經歷了一番波折,又被這樣粗魯隨意地推到終點,藍染心中感慨萬千。
「剛才那群家伙,他們處理問題的方式,向來都是這樣隨心所欲、任意妄為麼……」他嘆息著,向女孩走去。
無月窘迫地笑了聲,「那位殿下處理問題的方式,可能更為任性……」
「是麼……不過幸好沒有留下什麼奇怪的痕跡,屍魂界看起來很平靜……那麼我們,就先進去屋裡吧,浮竹隊長還在等我們呢……」
「好。」無月點頭,平靜地跟上藍染的腳步。
「禮物,你准備好了麼?」
「呃……那個……剛才跑得太著急,所以……」
看看手中的聖誕禮盒,棕發男子略做思考,遞給了無月,「現在准備也來不及了,就用這個作為你送他的禮物吧,我這裡……還有一束鮮花可以應付……」
「那……那就這樣吧,謝謝你……」
兩人客氣地寒暄,走進乾雨堂。
見到同行而來的他們,屋內幾人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了然之色。
收到禮物的壽星非常高興,但是他疑惑為什麼好友要送他一束玫瑰花……
困惑之余,在花束中發現一張卡片,他展開來看,望著那深情款款的句子,一時間沒忍住竟然激昂地念出了聲:
「自蒼穹降臨的神明啊,我怎麼舍得讓你墜落地面!
「我要努力伸開枝葉,張展雙臂,讓你降落在我的懷裡!
「天上太冷,地上太遠,那就這樣吧,讓我們選擇,在半空中相遇!」
話音落下,室內氣氛一度十分詭異。
浮竹感動萬分地追著藍染問,「這是真的嗎?這難道是你寫給我的詩嗎?你什麼時候對我產生這樣濃烈的感情了!作為前輩,我真的是……受寵若驚!」
藍染滿臉黑線、暗自懊惱:明明那張卡片被他扔掉了,為什麼還會出現在花束裡?
他思前想後,確信一定是鳳凰寺初多管閑事又把卡片塞了回去,才造成這種令人貽笑大方的場面。
嘈雜的酒席間,他偷偷去看身邊的女孩。
她也忍俊不禁,拿著一塊糕點,默默低著頭。
白發青年被朋友推到一邊之後,他略微傾身,小心翼翼地在她耳旁解釋:「那個,其實……花是送給你的……卡片也是……」
無月含蓄地應聲,「嗯,我都知道……謝謝你……我的意思是,為了各種事情……」
「不必客氣。」
氣氛凝滯了片刻,女孩忽然問:「結束宴會後,可以送我回靈術院嗎?我不是不能一個人回去,只是……」
「我都明白。」藍染望著她,了然地點了點頭,「你有話想對我說……剛好,我也是如此……」
說罷,他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回身給自己斟了杯溫酒。
卻在桌下,悄無聲息地探出手去,握住了身旁女孩因為慌張而緊拽衣袖的手指。
第79章 (十三)心意
時空的裂縫裡,女僕姐妹和管家先生踩在星河上,穿過璀璨的光輝和滿地的白玫瑰花瓣,往盡頭的另一扇門走去。
「現在這裡沒有外人,你應該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要突然出現,阻止我帶走無月了吧?」女僕姐姐冷漠地開口,黑鳶色的眼不屑地打量著面前男子的背影,「明明碰到聖靈壁壘就能將他們分開,何必多此一舉。」
初背著雙手,淡定自若地望向前方,「我只能說,你想用法則過濾藍染惣右介是行不通的,他會和無月一同站在壁壘之上,這是有且唯一的結果。」
「這怎麼可能。」佐婭皺眉,以肯定的語氣反駁。
「月在創造小鳥游忘川之前親口對我說過,她現在年紀大了,見不得悲劇。所以她親吻了坦妮克,在玫瑰中允以法則——若藍染沒有為了見到無月而殺死忘川,就認可他為神明。」
「什麼!?」
碧眸的男子挑了挑眉,「雖然藍染惣右介口口聲聲說不顧屍魂界死活,可到最後,還是將無月的碎片扔了出去。曾經他為了創生王鍵,說一句『獻祭空座町十萬魂魄』眼都不眨,對無月也抱著即便去地獄也不會放手的偏執,可如今他不敢再拿千千萬萬的性命做賭注,也不再強求和愛的人有個結果……這些舉措,足以證明他的改變……
「『為世人犧牲是神的宿命』,藍染惣右介已經不知不覺踏上了這條路……更何況,在月銷毀崩玉之後,他再一次創造出可以跳躍次元的『魅影之匣』……這種不斷攀向御座的才能,不肯俯首折腰的風骨,加上守護世人的仁慈,冠以神名,當之無愧。
「所以,你不覺得他們很相配嗎?努力向天空靠近的凡人和從天穹墜落的神明……他們相互傷害過,也相互拯救過,最終他們奔向彼此,在半空中相遇。」
聽完一番冗長的解釋,走在後方的女僕流露出驚愕又嫌惡的別扭神情。
初回眸看她一眼,忍不住彎起嘴角,繼續說道:
「還有一件事,我想你誤會了。
「真正阻礙融合的,其實是月自己。是她認可了『神奈無月』這一人類的存在,她的靈魂才產生排異現像。否則,小小的碎片,怎麼可能動搖本體呢?
「月向來知道割舍碎片的風險,可她不願見到無月那樣難受……在她的碎片中誕生的新的靈魂,就像是她的孩子,要她抹殺無月的存在,就和親手殺死自己的女兒沒有兩樣……月早就預見了結局,也默許了這一切發生,因此……佐婭,你也放下吧……」
句尾一聲輕喚,為先前官方客套的語氣,增添了一抹友善隨和。
聽完初的話,佐婭緩緩垂下眼簾,看著腳下逐漸化為灰燼消失的玫瑰花瓣。
「就算我能放下,那你可以麼?公主殿下變成這樣,最難受的人應該是你吧……」
管家回答的口吻,多少有些無奈了,「我當然難受……可我除了包容她的任性,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通道來回湧動著清甜的風,帶血的花瓣慢慢消失,星光似的粉末在風中一顆顆飄蕩聚集,最終落向管家先生背在腰後的手指之間。
「不過,你不打算告訴無月,其實公主殿下早已默許她離開嗎?她一直以為自己傷害了殿下,為此郁郁寡歡的……」
「碎片和本體之間多少有些精神鏈接,她會自己想明白的。」黑衣青年不以為然,大步通道盡頭。
「那麼,藍染惣右介被法則認可,這也要隱瞞麼?曾經他那樣向往天之王座,得知這個消息,該有多開心……」
「他哪裡想要什麼王座,他只是想擺脫孤獨而已……還是讓他保持現狀,繼續謙卑而寬容地活下去吧,敬畏這世間萬物,便不會感到孤獨。況且無月都降落在他懷裡了,他也不必再惦記這又冷又遠的天上。」
隨著二人的一問一答,纏繞在男子指尖的粉末,逐漸變成一朵盛放的白色玫瑰。
走在後面的佑娜懶懶打著哈欠,好像對另外兩位同伴的對話沒有太多興趣。
她擦了擦眼角的淚,漫不經心地問:「坦妮克已經修復了哦,接下來要怎麼辦?」
「和其他鮮花一起放到月的房間,讓她安安靜靜地再盛開幾天吧。」
初先生不緊不慢地回答,輕輕推開了通道盡頭的花園拱門。
滿園春光乍泄,湧動著異界花香的風與光,緩慢吞沒了三人邁向其中的優雅身姿。
屍魂界裡,入夜時分。
生日宴會步入尾聲,酩酊大醉的幾個男人被送去了四番隊。
與壽星隊長道別之後,藍染陪同無月一起,往靈術院的方向邁步。
雪夜過於安靜,以至於積雪在腳底碎裂的響動會被放大,就連輕微的呼吸聲也也變得清晰可聞。
高挑的男子微低著頭,配合女孩的步伐,悄然放慢腳步。舉在手中的傘,也不由自主地往她身旁靠近了些。
他輕輕地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作為一個男人,他應該更主動一點。
但是千言萬語在心中堆砌成一座迷宮,在這寂靜無聲的此時此刻,根本找不到出口。
逼著他只得默默然往前走,無端浪費了許多時間。
雪越下越大了。
望著落花似的雪片,他陡然想起了此前聽到的,有關白玫瑰的故事。
他想說給她聽,可話到嘴邊竟變成了——「我今天遇見了鳳凰寺初」。
聽到久違的姓名,女孩只是略微訝異地抬了抬眼眸,隨即恢復了一貫寡淡的神色,「嗯,然後呢?」
藍染從她的臉上收回視線,解釋道:「他在一家花店裡,那束白色玫瑰是他包裝的,他還給我講了坦妮克花語的故事。」
「是麼,看樣子他向你傳達了很重要的細節。」
「的確如此,我應該向他道謝。」藍染並不避諱,回答的語氣帶著一絲嘆惋,「無論是當年為你舍棄的人類之心也好,還是贈與你的神川,亦或是如今坦妮克所背負著的靈力,鳳凰寺他……真的是,用盡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在守護你。這份決心,就連我也時常感到自愧不如……所以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才讓你們在世界重啟之後,沒有續接這段緣分……」
積雪悠悠反光,使得這一晚比往常要顯得明亮許多。
琥珀色的眼中倒映著雪花與燈火,「是他先放棄的。」
藍染疑惑地眨了眨眼,「什麼?」
「他說過,他不喜歡輪回這種說法,命運的磨難和不公已經被原諒,他只希望能好好結束。我們之間只有孽緣,沒有必要繼續。況且……」
無月停下腳步,抬起頭來,看向藍染深邃的眼,徐緩又誠懇地對他說,「雖然他願意為我迎接死亡,可是對於原本就有著自毀傾向的他來說,他更需要的,是一個讓他想好好活下去的人。因此,可以填補他內心缺口的人並不是我,看透這一切的他,也早早地選擇了放棄。」
她講話的速度難得變慢,吐出的白色熱氣在風中翻騰又消散。
得知事情真相,藍染眼中嘆息的神采越發明顯了,「無月,關於鳳凰寺的事,我始終欠你一句道歉……」
「不,這些話你應該對他說。」女孩微笑,踩在積雪上繼續往前走。
「好。」年輕的賢者點點頭,「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親口告訴他。」
他應允的態度,釋懷又懇切。
無月都有些不敢相信了。
她悄悄側目去看身旁的男人,看他的眉眼側顏攏上一層雪夜特有的柔光,淡然的神情也被模糊成水墨畫裡薄薄的遠景。
從來沒有料想過,她還能與他這樣平靜地對話。回想起曾經的種種,當下的場景讓她恍若夢中。
踩在雪中的腳感,帶著不真實的冰冷。
她長舒一口氣,看著翻騰的白霧搓了搓手,小聲又謹慎地問:「其實,你一直很好奇我對你隱瞞的事,對吧?」
藍染坦言,「的確如此,不過那些秘密已經從旁人那裡得到解釋了……」
「你是指……佐婭說的那些嗎?」
「……難道,不是麼?」
看著男子困惑的模樣,無月搖了搖頭,「我的秘密,並不是天上的事,而是……我開始在意了,在意你知曉這些真相後的心情,我擔心你為此感到受傷……這份擔憂和在意本身,就是我的秘密……」
委婉含蓄的傾訴,令藍染面露驚色。
他淺褐色的眼中糾纏著訝異與驚喜,似乎就要編織成一句難言的疑問,滑向他的唇邊,代他說了句「這是真的麼」。
「說起來很奇怪是不是?」無月短促地笑了一聲,低下頭,繼續說,「曾經絞盡腦汁想要傷害你的我,如今竟然害怕讓你受傷……我也變得脆弱了,因為過於在意一個人而變得脆弱。這份原本不該出現的、超出我控制的情感,讓我非常不安,尤其是因為那個人是你,一個危險的男人。而本該擺脫你的我,又再一次陷入危險之中,對這樣的自己,我也有些汗顏。」
那些在藍染胸膛裡來不及盛開的心花,在她說完這些之後,又悄然垂下了蓓蕾。
他感到,非常無奈。
淡淡的喜色已然褪去,只剩下霧蒙蒙的哀愁,籠罩著那張俊美的臉。
「聽你向我坦白心聲,我本該感到開心。但見你如此掙扎不安,我又於心不忍……」他半垂著眼簾,無聲嘆息著,「看來當下的情況,果真印證了我原先的預判——用愛意來動搖你,還不如讓你完完整整地恨我,那樣反倒使你與我相處時更為輕松。」
「是的。」女孩並不否認,「不過,也許只是我年紀大了,容易多愁善感,胡思亂想。」
「年紀大?」藍染一時忍俊不禁,「在我面前說這種話,多少有些調侃我的意味了……」
無月眼帶笑意,說話的神情卻無比認真,「我沒有開玩笑。忘川回到神殿,在佐婭追捕她之前,她將我推進了時空的裂縫……」
她的語氣輕輕的,眼神卻逐漸沉重下來。
原來那扇通向屍魂界的門已經關閉了,但承繼了女神血源的小鳥游忘川,為了讓無月回到屍魂界,強行將其開啟。
門的背後,是一條極其冗長的道路,懸浮在星河上,遙遙望不見盡頭。
從無月落進其中的一瞬,時間洪流逆向而來,鋪天蓋地將她淹沒。
她聽到靈魂成熟和腐朽的脆響,感覺到身心在近乎毀滅的痛苦中,以極快的速度衰老下來。
哪怕是用瞬步飛速奔跑,也無法逃離束縛住全身的暗流。
要想回到當下的屍魂界,找到如今的藍染,就必須跨越同等量的光陰——他在無間度過的歲月,還有他重頭來過的人生。
所有時間,一分一秒,皆不可少。
可是以人類感知為度量的兩萬多年,在虛空之中,卻以千萬倍的速度和質量從她的身體裡走過。
她無法拒絕,被迫去感受那無限放大又瞬間清空的五感,還有被洪流一遍遍摧毀又反復重塑的人格。
那是她人生的至暗時刻。
無人傾訴,無人傾聽。
星河璀璨熠熠,她的精神卻深陷於黑暗的時光漩渦裡,仿徨凄然、手足無措。
如果可以被拯救的話。
可以將這黑暗撕出一道裂縫,讓她得以窺見希望的人。
她聽見心跳回音變成那個人的名字。
他在無間的歲月原來那般漫長。
用這種漫長孤寂來磨滅他棱角的同時,她是否也在磋磨自己的銳氣呢。
偶爾,也想要妥協一次。
用絕對不可以表露的軟弱態度,只對他說一句:救我。
最終,她用盡全力,穿過了洪流,抵達了他所存在的時間節點。
那一夜的屍魂界下著雨,她拖著疲倦不堪的身軀,尋著熟悉的靈壓,往清淨塔居林彳亍前行。
走到半路,還沒有來得及見到他,就因體力不支倒在寒冷的水泊裡。
雨水劃破夜空,砸在地面上,泠泠作響。
一場望不見盡頭的噩夢陡然結束了。
躺在雨中,她緩緩閉上眼睛,輕嘆一聲:
「我回來了……藍染……」
第80章 (十四)流年
「我以為我已經跑得夠快了,可沒想到,到達屍魂界時,還是過去了個把月。」
金發少女禮貌地笑了笑,語氣平靜得仿佛在講他人的故事,「因為我和你是一同老去的,可以體會到你在無間的不易,所以才會更加心疼你的遭遇,也不願看你再次傷懷……可是,這份情感的衝擊過於劇烈,再加上最近發生這麼多事,讓我有些看不清自己的心……」
藍染一時竟不敢去看她。
原來,那天晚上執勤隊士之所以在禁區附近找到她,是因為……
她在歸來的那一刻,就想與他相見。
在這份鐵證面前,所有語言的解釋都變得蒼白無力。
只是還需要一點時間。
他們,還需要一點時間。
靈術院的燭火在風雪中閃爍。
面對即將到來的分別,藍染停住腳步,低垂著眉眼,溫柔低沉地對女孩說:
「既然如此,為了確定這份心情究竟從何而來,我們要不要和之前那樣,暫時不要見面呢?原本也是我過於急切,恐怕也會讓你誤解自己的心了……那麼至少現在先讓你平靜下來,先去試著喜歡這樣的屍魂界,然後再試著……」
喜歡這樣的我。
話到嘴邊,瞬間化為難言的心聲。
藍染苦笑不已,在女孩澄澈又困惑的眼神中結束了話題,「總而言之,我也會注意和你保持距離,這次主動權在你手裡,要靠近我,還是遠離我,都交給你自己的心吧。」
他的語氣,柔軟得讓人無法拒絕。
意料之中的分別降臨了,他們互道晚安,在院落門口彼此轉身,踏上了不同的方向。
然而,在初雪日道別的他們誰也沒有料到,下一次見面,已經是幾年之後的事了。
身在同一個地方卻無法見面的日子,最容易催生想念。
至少藍染是這樣以為的。
只要無月願意認可這份想念,他們之間將再無隔閡。
其實,僅僅這樣觀望著,也很好。
可如果能有所奢求,他果然還是希望,有朝一日她能主動向他走來。
哪怕是,為了成全他在她面前,那早已不忍卒睹的自尊心。
為此,他回到清淨塔居林,繼續之前未能完成的研究。
而他身邊那位為了贏得賭約的好友,非常關心他們關系的進展,經常通過八番隊情報員,從各種渠道獲得,並向他傳來有關無月的消息:
她近來心情如何、學習是否用功,是不是又和藤岡千夏吵架了,追求她的男孩都叫什麼名字。
藍染不想過於刻意,雖然好奇不已,可他還是按捺住多余的思緒,把那些時不時塞進他文書備案裡的小紙條,都原封不動地仔細收納起來。
安寧的日子,流水似的淌了過去。
寒來暑往、春去秋來。
翌年春日降臨,時值四月,滿庭芬芳。原先失去一半靈力的無月,仍舊憑借過人的毅力,提前完成學業。
再次穿上死霸裝的她已經二十三歲,並如願以償地入選第十三番隊。
盡管此前時有見面,但在入隊儀式上念到她的名字時,溫柔的浮竹隊長,還是紅眼哽咽了好一陣。
兜兜轉轉,成為淨化隊一員的無月,被派到了空座町。
一切回到了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最初。
橘子頭少年成為她的前輩。
因為聽說了她初入十三番隊就獲得席位、浮竹隊長也格外關照之類的,這些事讓他對她的印像不太美妙。
「初次」見面,少年站在滿開的花樹上,看著她冷哼一聲,霸氣地抽出斬魄刀,怒氣衝衝地上來就要挑釁她。
由於揮刀的動作過於囂張,竟擊落了半樹的花瓣。
在紛紛揚揚的碎花裡,無月看見他熠熠生輝、炯炯有神的棕色眼瞳,恍惚發現,曾經潛藏在其中,細雨般不絕如縷的憂郁,已經無跡可尋。
本該感慨一護意料之外的成長和轉變,但她的思緒卻猛然跳到了屍魂界最為年輕的賢者身上。
很久以前,她倒是有聽說過,志波一心按著一護的頭要他認藍染做義父的事。
算了一下輩分,她突然打了個冷顫,還不由自主地感嘆一句:
「為了你,藍染真的是很努力啊……」
橘子頭男生困惑地撓著後腦勺,聽見她的話,差點從樹上摔下去。
現世任務為期三個月,為了安慰一護受傷的心靈,在一次任務中,無月帶他去見了井上織姬。
明月當空的夜晚,因為身負靈力而被虛盯上的橘發女生,從天而降的死神少年,還有把他引到事發地點,某個「袖手旁觀」的家伙。
都是些耳熟能詳的,英雄救美的橋段,雖然方式有點草率,不過身為朋友,她已經盡力了。
一護。
這一次,也請你奔向你的公主。
同年十月,回到屍魂界任職的第五十六次執勤日裡,無月收到了三番隊副隊長市丸銀和十番隊副官輔佐松本亂菊的結婚請柬。
婚禮定在十一月上旬,是賞楓觀菊的最好時段。
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日子,應該會和那個人見面吧。
雖然她不曾提起過,但堆積在心頭的「念想」,早已變成了「想念」。
時間越長,他的身影就越發清晰。
直到不久前的夏季,她在現世執勤看見滿天盛放的煙火時,曾經在虛夜宮與他共度的時光,洪水一般從她封存的記憶中湧了出來。
那些沒有盡頭的夜晚,養在虛王寢殿的金魚,十刃來來回回的腳步聲,還有總是站在第五之塔外吹風的他。
當年沒有察覺到,也沒有問過。
總是一個人站在那裡吹風的他。
會不會冷。
花火之中,她恍惚聽見他問——「今年夏天,你想去哪裡看煙花?」
乍然轉身去看,絢爛的夜空中卻空無一人。
她站在星火的碎屑裡,失望地垂下眼簾。
心中卻越發篤定:
也許,是時候向自己認輸了。
幾乎是在眨眼之間,濃濃的秋氣就浸滿了整個屍魂界。
婚宴當日,碧空萬裡、層林盡染。
連綿山野鍍上了深淺不一的赤金與橙紅,楓葉招展,與一塵不染的晴空遙相呼應。
踏著滿地的潮濕落葉,無月和一護、露琪亞等十三番隊隊士一同,來到了婚宴現場。
雖然市丸銀只是一介副隊長,但因為他在屍魂界四十六賢者之一藍染大人的膝下長大,關系非比尋常,前來參加婚禮的賓客當中也有許多權貴之人。
志波、朽木皆為貴族,走進會場,便被不同的寒暄和應酬纏身,逐漸淹沒在人群當中。
無月就像水面上的浮萍,原本安穩地駐留原地,卻被人浪的漣漪漸漸推至邊緣。
再回神時,她和熟悉的伙伴之間,已經隔了好幾堵人牆。
不過,她向來不喜喧鬧,入座在一個距離主位稍遠的僻靜角落,也正好樂得清靜。
陽光穿過院落裡層層疊疊的紅葉,在清水小溪之中,打上一片金燦燦的陰影。她望著別院中雅致的秋景微微出神,恍然聽見人群裡出現了一些特別的聲音。
禮貌客氣的問候聲,都不約而同地帶著同一個稱呼——「藍染大人」。
聽到這個,她的神智瞬間擰成一股繩,大腦連帶著身體四肢,都不由得緊繃起來。
琥珀色的目光立刻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鑽。
只可惜那人身份特別,加上長久以來深居淺出,露臉之時就成為眾星捧月的對像,被裡外幾層賓客圍住,牢牢遮蔽了身影。
無月身高有限,張望了許久,才能從人縫裡窺出一點他的模樣。
他的頭發有些長了,劉海隨意的搭在額前,遮去了些容易傷人的銳利鋒芒,多出幾分儒雅隨和。
那俊美如常的臉上始終掛著雲淡風輕的微笑,客氣、禮貌,還有一絲淡淡的疏離。
他腳步徐緩地穿過人群,音容笑貌落落大方、舉止言談彬彬有禮。
但讓無月奇怪地是,他戴上了一副和從前風格截然相反的金絲邊框眼鏡。
貴氣又精致的金屬色,在他斯文溫婉的氣質之間,莫名添上一分難辨真假的「敗類」感。
就是這份恰到好處的「壞」,成為了他身上最為獨特的點綴。
盡管釋放著危險的信號,但也反向襯托出那足以令整個世界為之傾倒的的風華,令人越發想要靠近和細究,縈繞在他眉眼唇角之間那游絲般的晦暗,究竟從何而來。
自古以來皆是如此——亦正亦邪的氣質,最為迷人。
就連無月,也發覺自己看得過於入迷了。
她從未有過那種怪異的感覺,她的心仿佛沒有長在她身上,而是跑到他那裡,跟著他的眼神和腳步在大廳裡來回穿梭,久久難以落地。
盡管與藍染都沒能有一次完整的眼神接觸,但飄在空中的不安定感,依然讓她慌亂無措。
等到新人落座敬酒致禮,觥籌交錯之間,她也只能隔著遙遠的距離,偶爾望他幾眼。
可來不及准確傳達心意,就被旁人硬生生打斷。
一來二去,她終於灰心喪氣地低下了頭。看著滿桌佳肴,也提不起絲毫興趣。片刻之後,干脆離開了酒席,行到院中喂魚去了。
秋色靜謐,偶有清脆的鳥鳴穿過林間,在稀疏的日光中悠悠回響。
無月走到石橋上,丟了一把魚餌料在水裡。
這天她身著月白色的棉質和服,頭發整齊的盤在後腦,別著一支淡藍色的細工流蘇花簪。
一身淺淡的冷色調,在當下深秋的橘紅風光中,顯得清冷而奪目。
她望著水中的游魚,忽然長長地嘆息一聲,轉眼去看廂房時,先前和她連眼神都來不及交換的賢者先生,就已經踩著楓葉向她走來了。
「好久不見……無月……」
高挑的男子保持著淡淡的笑意,緩步而來,微俯腰身直視她的眼眸,用溫柔而沙啞的聲音與她問候。
他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淺褐色的目光,熾熱又含蓄,仿佛熠熠星光沉到了湖底。
看久了容易讓人沉迷的眼神,充滿了誘惑和危險。
無月識趣,巧妙地轉移了視線,回應道:「你怎麼過來了……那邊不是很多客人麼?」
她漫不經心地低下頭來,又往湖中灑了一把餌料。
游魚翻騰,水花啪嗒作響。
「都是些不重要的應酬……但今日是阿銀的婚禮,一些人情不便推辭……」藍染悠悠解釋,背著雙手,站在她身旁。
熱鬧與喧囂仿佛遠在千裡之外,絲毫沒有打擾到兩人之間靜謐的氣氛。
紅色的魚尾出水,拍碎了一圈又一圈的金色漣漪。
藍染的目光,從樹影晃動的水面輕輕滑向金發少女的面頰。
注視了她許久,他終於輕喚出聲:
「吶,無月……」
女孩微微點頭,「是,藍染先生。」
「……我很想你……」他說。
不去回應他眼底的深情,無月刻意別過臉,敷衍似的點點頭,「我知道。」
男人無奈嘆氣,「都不說想我……如此生疏,真令人惆悵……」
「嗯……」
「無月啊……」他念她的名字,拖拽的尾音又綿又長,還隱隱搓揉著幾分不甘,「對於這樣的自己,我也感到不可思議……明明說好要等你主動走向我,可到現在,依然是我先走過來,找你說話……所以至少一次,就這一次,你好歹也向我服軟,說一些……我想聽的話吧……」
男子苦笑一聲,眉宇深蹙幾乎要擰出水來,「兩年不見了,我真的很想你。」
盡管竭力控制著面部的平靜,但他的聲音分明帶著顫抖。
無月抿了抿嘴唇,神色凝重了幾分。
一陣默然之後,她抬起頭來,在楓葉斑駁的投影之中直視他的眼,簡短利落地道出兩個詞:
「我也是。」
作者有話要說:
那兩位心意已經確定,還有大約一章左右,就正式完結了∼
第81章 (十五)至此以後
風過林間,紅葉簌簌而落。
棕發男子的思緒也秋風被吹亂。
他在腦海中反復思考著剛剛聽到的話,生怕自己誤會出其他的意思來。
這也許是她對於兩人關系的確信。
她明亮的眼神沒有絲毫閃避。
藍染沒來由地松了口氣,好像懸在空中沒有歸宿的思念,終於找到了落地的岸。
「無月……現在,我可以吻你了麼?」
意外的轉折,讓女孩有些忍俊不禁。
然而下一秒,她的笑容就逐漸淡去,目光也從男子身上挪開,飄向了不遠處的橘紅楓林之中。
正在那裡游玩的,是久違的雛森桃和成年後的日番谷冬獅郎。
黑發的女孩和過去一樣,仍然鐘情粉色。
今日她身著一身藕粉和服,站在林間拍照留念。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一顰一笑,搖曳星雲。
大抵是照片不合心意,見著影像之後,她歡喜的笑顏瞬間變得委屈巴巴。
白發少年露出為難神色,一手叉腰一手撓頭,神情敷衍地說了些什麼。
雛森聽罷,立馬皺眉嘟嘴,還忍不住狠狠跺腳,把相機推到日番谷的懷中,握著拳頭憤憤然走遠了。
雖然一臉不情不願的樣子,但被甩在後面的某人還是喊著「雛森、雛森」的追了上去。
無月安安靜靜地看著他們,等到那一前一後的身影在秋霧彌漫的楓林中消失之後,她才默默然地笑了一聲。
和她一同觀望許久的藍染,不免有些疑惑,問:「可以請你解釋一下,剛剛那個微笑的含義麼?」
無月保持著極淡的笑意,望著遠處悠悠道:「臉紅、嘟嘴、撒嬌、生氣時跺腳……我只是有些感慨,那種少女特有的可愛表情和舉動,好像不再屬於我,光是想想就覺得違和。可論生存時間,我也才活了二十多年而已……想到這些,不免感到唏噓……」
藍染垂著眼簾,溫柔又仔細地打量著她。
在她再一次嘆息之後,他突然俯身靠近,輕柔克制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他的嘴唇微涼,彌散著令人沉醉的吟釀余韻,是今春杏花的味道。
無月的目光渙散了一秒。
她驚訝地愣在原地,模糊的視線久久難以聚焦。
那矜持萬分的吻息在她的唇瓣上稍作停留,便依依不舍地離開了。平淡如水的肌膚觸碰,也沒有讓情/欲膨脹,反倒讓人異常清醒。
他輕輕地眨眼,直起身來,背對著赤紅的風景,用眼神認認真真地,勾勒著女孩臉上的表情。
猜出了男人的小心思,無月忽而輕笑一聲,高高地揚起下巴,坦率地迎接他的目光,淡定如常,甚至略有囂張地說:
「只是蜻蜓點水怎麼能行呢,藍染先生,你應該吻得更深情一點才對。」
猝不及防地轉折讓男子萬分訝異。
他啞然失笑,滯愣了好一陣,才扶額感嘆道:「到底是發生了什麼,才讓那個當年被我多看一眼就羞得低頭轉身的小女孩,說出這種撩人心弦的話……」
「哦?看來是我失算了。」無月不以為然地聳聳肩,邁步往橋下走去,順便調侃說,「我還以為逼你來一場死去活來的戀愛,會讓你起一身雞皮疙瘩,想像你那種生無可戀的樣子,我正偷樂來著……」
女孩的語氣和腳步一樣輕快。
藍染微微眯眼,隨行在她身後,露出久違的沉靜笑顏,「我果然沒有看錯,我們生來是一樣的人。從開始到現在,哪怕是經歷了種種生離死別,依然無法完全摒棄馴服對方的想法。承認吧,無月,即便是曾在虛夜宮那般水火不容,你在與我相處的過程中,仍然得到了一絲愉悅。」
聽出他語氣中的自滿神氣,無月按捺住笑意,連連應聲:「是的,我承認。所以我才想方設法地激怒你,證明我的能力在你之上。」
「可是怎麼辦呢,我真的沒有辦法對你生氣。因為你實在是……過於可愛……」
藍染一臉淡定,倏忽側身,自然而然地攔在她面前,眉眼帶笑地望著她:
「雖然不會臉紅害羞,也不會撒嬌示弱,但是雲淡風輕的樣子、不解風情的樣子、絞盡腦汁想惹我生氣的樣子,還有坦然率真向我示愛的樣子……常人無法理解,可在我眼裡,這些模樣都很可愛,你所有的模樣,都很可愛……」
一通「誇獎」天花亂墜,無月卻不會輕易相信。
她停下腳步,撇過視線,一如往常地淡淡應付道,「是麼?謝謝你的誇獎。」
藍染忍不住微笑,彎下腰來,強行與她四目相對,眼神溫柔如同乘著清風,「無月,其實自從崩玉實驗、你的記憶恢復開始,你逃避我的眼神就不再是因為害羞,而是,擔心自己的想法會被我看透……那麼我非常好奇,剛才回避我時,你究竟在想什麼呢?」
微微上揚的口音,顯示出他當下的心情非常不錯。
金發少女向來不是易打退堂鼓的人。
面對拆局般的「質問」,她挑釁似的微微一笑,直言道:
「我在想,你到底要不要吻我。」
她的眼底藏著若隱若現的笑意,而那篤定神態和語氣,分明有些不容置喙的霸道了。
打破藍染認知的回答,令他再次面露驚色。
他徒愣片刻,又忽然忍俊不禁,抬手遮在唇邊,假裝清了清嗓子,強行讓自己不要笑出聲。
可是目光燦爛、眉眼生花,猶如盛夏的雲海中翻滾著熾陽。
波動的心緒難以平靜,他徐徐伸手,扯住她的衣袖,與她的定力抗爭了幾秒,還是一點一點,將她緩慢地拉進懷裡。
展開長臂攬住她的後背,他稍稍用力就將女孩壓向了自己的胸膛。
低下頭去,用下巴懶懶地磨蹭著她頭頂的發絲,佯裝孤傲地說:「我可不會輕易上當……」
無月本該氣惱,可他的懷抱過於溫暖,令她生出了久違的安心感,漸漸地,心跳節奏也變得有些歡喜。
對於自己不爭氣的舉措,她感到生氣又好笑。
於是,當天參加婚宴的客人都看到了,在滿樹楓葉之下,年輕的賢者先生掛著一臉愜意滿足的笑容,被緊擁在懷中的金發少女拳打腳踢。
數月之後,在清淨塔居林值守的死神隊士時有看見,十三番隊的神奈七席會在四十六室半月例會時,等候在大道附近。
會議結束,年輕俊秀的藍染賢者總是第一個離開禁區,朝著她的方向,快步走去。
在那種時候,一貫矜淡冷靜的大人,會難以自持地,露出明媚燦爛又帶著一抹拘謹的笑容。
晚風載著溫暖的余暉從他身旁徐徐而過,將蹁躚的羽織衣擺染成淺薄的橘色,他的腳步輕盈暢快,看上去竟有些激動。
而當他在女孩身邊止步之時,眼神時常清澈明亮得,宛若一位初次踏入愛河的少年。
他們總是簡短地問候彼此,很少有長時間的交談,然後就手牽著手,一同離開。
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拖拽得失去形狀,好像要他們永遠並肩而行,走過一個又一個漫長的世紀。
還有人說,夏日的傍晚,偶爾會在花菱家的附近,遇見他們一起去買解暑納涼的冰點。
悶熱潮濕的長街上,那位大人撐著傘、提著冰鎮西瓜,身材嬌小的少女走在傘影裡,用勺子舀著草莓冰淇淋,自己吃一口,再喂他吃一口。
有時女孩吃得過於認真,會忘記男子的存在。
等到冰淇淋在陽光下融化了,她才發覺自己離開了遮光的陽傘,又連連退回,舀上一大塊草莓奶油,塞進他露出不悅弧度的嘴巴裡。
可他還是不開心。
她索性踮起腳,親了親他的臉頰。
一口吃太多冰淇淋會引起神經痛。
棕發男子大約是想笑,但又頭疼不已,還要向周圍經過與他問候的死神隊士點頭回禮。
最終,他無可奈何,只能給出一個哭笑不得的難看表情。
習以為常的互動甚至不需要言語,從每個對視的眼神中偷跑出來的情意,都能被旁人覺察到,然後一路上總會有人默默感慨:感情真好啊……
久而久之,他們的關系也不言而喻。
不過,兩人出雙入對的情況,大多只發生在神奈七席於靜靈庭執勤的日子裡。
她常年在現世執行淨化任務,與藍染大人之間也是聚少離多。
因此,許多暗慕藍染的女子無法理解,那個看上去平平無奇的女孩,為何能輕而易舉將那位高嶺之花一般的大人俘獲。
為得到答案,還有人去京樂和浮竹二位隊長那裡打探情況。
好酒的男人醉醺醺地回答:「有些東西就是命中注定,怪就怪在你投錯胎了,沒有一個靠譜的娘家人……」
受到奚落的貴族小姐們為此氣憤不已,斥責京樂不知好歹。
而京樂自己,也時常去藍染身邊訴說自己被各位女士折磨的苦痛,時不時地還在好友耳邊上吹吹風:
「啊,春天來了,是適合成親的季節,也適合一邊賞花一邊吃烤肉啊……」
藍染心知肚明,卻總是笑意盎然,推脫道:「不急。」
時光荏苒,轉眼之間十年過去了。
一護和織姬的兒子志波一勇,以及戀次和露琪亞的女兒阿散井莓花都已出生,兩位貴族後裔年紀小小卻實力不凡,屍魂界也由此開啟了子時代。
在這段時間裡,大約每隔半年,來自異界女神的僕役們,會在某個黑夜與黎明過渡的時分悄然降臨,喚醒安睡中的金發少女,將她暫時帶離這個世界。
神奈七席接近二十次的「神隱」,都是賢者大人用謊話糊弄過去的。
那位管家先生的最後一次出現,是在一個初夏的清晨。
無月跟著他離開時,初放的繡球花還帶著微涼的露水,待到歸來,就已過了晚膳時分。
月亮和夕陽同時掛在天穹的兩端,是這種時節特有的景像。
她踏進院子的時候,土壤和花葉還是濕潤的,看上去不久之前剛剛澆過水。
假山旁邊放著貓碗,裡面剩了幾塊肥美的金槍魚肉。池塘邊的石磚上有些凌亂的水漬,隱隱還能辨別出貓咪的梅花腳印。
魚兒很安靜,躲在荷葉下面一動不動。
少女從旁經過,不由得微微一笑,大約也知道了,今日的藍眼白貓又趁藍染不在家做了哪些壞事。
晚風輕輕吹過,天空中的雲彩也被推著走,在塵世間灑下一片杏黃和絳紫的投影。
氣溫仍殘留著一絲燥熱。
無月穿過小院,赤腳踩上走廊。
古老的松木地板被仔細擦拭過,表面光潔明亮,向陽的部分暈染出淺黃色的柔光。
略微昏暗的屋內沒有任何聲響,但濃郁撲鼻的梔子花香,卻沿著風向緩緩游走在廊間。
最後一抹亮光掉入了地平線裡,遙遠的天邊,閃爍著今夜第一顆晚星。
這是她生活的地方。
也是他們,生活的地方。
一只黑色的地獄蝶停留在梔子花上,緩慢扇動著翅膀。隨著女孩手指的觸碰,留信被讀取之後蝴蝶也慢慢消失。
那個人說,他去東仙家裡取一些味噌,廚房裡有涼拌的裙帶菜,如果他還沒有回來,她可以先用一些。
忽然間,院門吱呀作響,輕緩的腳步聲從庭中傳來,逐漸向廂房接近。
「嗯?你回來了?」棕發男子站在門口,背對夜影,望著她說,「下次取碎片,也要等到半年之後吧……」
「不用了,今天是最後一次去那裡,公主殿下的碎片,已經完整去除了……」無月微笑,眼神澄澈灑脫。
「是麼……恭喜你,雖然用了很長時間,但好在……呃,我是說……」
藍染微微低頭,沒有顯露出太多表情,但說話時卻有一絲詞不達意的慌亂。
「已經給院子裡的繡球花澆過水了,葛力姆喬吃過晚飯,池裡的魚喂了食,公文也批改完成……那個,今天晚餐你想吃點什麼?」
無月不著急回答,只是眼含笑意地上前,拉住他的手,和他一同往廚房走去。
夜幕不聲不響地降臨。
入睡時分,他們和往常一樣,平靜地相擁而眠。
盡管早已居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但兩人之間並沒有越界的舉動。不論關系如何親密,身體的接觸,也僅僅只在牽手、擁抱,以及點到為止的親吻。
這種相敬如賓的狀態已經持續很多年了。
無月偶爾好奇,會故意親近和誘導他,結局都是如出一轍地被他用被子緊緊包起來,在他的懷抱裡,郁悶到睡著。
短暫分離又再遇的夜晚,她再次萌生了戲弄他的念頭。
枕著男子的胳膊,她側躺在榻榻米上,望著門外的夜色,問他進了房間為什麼沒有關門。
「因為今晚的月色……很美……」藍染親吻著她的鬢發,閉著眼睛,輕聲地說。
拉門完全敞開著,溫潤的夜風徐徐而入,月光從地面上流淌進來,柔和的余光輕輕地淹沒他們一半的身體。
身後男人的呼吸一如既往地平靜。
無月翻過身,看著他的臉,認真地問:「不需要發生點什麼嗎?」
被問話的人連眼睛都不想睜開,反而禮貌地制止住女孩在他腰腹上反復畫圈的不安分手指。
「看來你今天心情不錯……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什麼都不要想,好好休息吧……」
他拉住那只小手,懶懶地搭在自己腰上,調整過睡姿,也不再說話了。
無月不願自討沒趣,利索地翻個身,把他的胳膊推向一旁,抱著自己的枕頭,百無聊賴地合上眼睛。
她不記得自己是何時睡著的,也不知道究竟熟睡了多長時間。
直到胸口感到過於清涼,耳邊傳來滴滴答答的落雨聲,她才在朦朧的夜光中撐開眼簾。
下雨了。
含苞待放的粉色蓮花在雨中悠悠擺動。
微涼的雨珠在花葉上肆意游走,驚起一陣陣微妙的戰栗。
迷蒙與恍惚之間,他的聲音貼在耳邊響起:
「現在才是……最合適的時候……」
無月猛然驚醒,下意識咬住嘴唇。
感受到一抹拘謹,藍染放慢了手指的動作,柔聲安慰道:「無月,不用刻意回應我……你只要,盡情地放松,沉浸在這個夢境裡就好……我會,給予你,我此生全部的溫柔……」
雨夜的天光有些灰暗,但門外的風景依然有跡可循。
無月恍然看見房間外面流動著明亮光彩的靈壓幕布,那是鬼道曲光特有的光澤。
他是故意開著門的。
她突然領悟到這點。
果不其然——
「你放心,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我們的……所以,不要感到有負擔,盡情地發出聲音吧……你的姿態和神情,是只有我才能了解到的秘密……」
含糊不清的句子伴著溫熱的呼吸,讓她的每一根神經都變得張馳飽滿,好像要隨時裂開,綻放出一朵意亂情迷的花來。
「你……你是故意的……明明……」她赤紅著雙頰,別過臉不去看他,忍不住埋怨道,「太過分了,竟然趁我睡著……」
藍染低笑,「這種方式你會更容易接受,畢竟是初次,我也不想……過於急切……」
「要……很久麼……」她感到委屈,動了動身子,似要逃走。
他靈敏地按住她的手腕,「不用著急,夜,還很長……」
迷幻般的低沉嗓音,讓人恍若夢中。
尺寸不一的和服單衣隨意地交疊在一起,兩種不同的溫熱逐漸靠近融合。
方格狀的門面上,貼合著起伏有致的陰影和輪廓,刻畫出人世間的萬種風情,再化為幾聲惋嘆,悄悄滑向夜色的更深處。
「無月,我了解全部的你……你一定,會喜歡這樣的……」
「我,我沒有……」
「……你說謊……呃……明天,我一定要給你,好好修剪指甲……」
細密的雨滴在水面上驚起一層層顫抖的漣漪,天地間回蕩著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清脆響動。
素雅的白瓷花瓶被打翻在地,雪白的梔子花瓣壓碎在榻榻米上。
沾染著花香的水漬走過地面,不經意地從扔在角落的金絲眼鏡旁經過。
夜色靜謐,沒有人能說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只有叨念和低語,在唇邊窸窸窣窣地破碎,被柔軟和狂熱一邊包覆一邊吞吐。
榻上的少女推開了花瓣,她盡量不去感受,但理智被肢體的觸碰逐漸清空,所有舉動都不再聽她使喚,越是抗拒,在血液中擴散的燥熱就越發明顯。
她不由得繃直了脊背,高高抬起下頜,張開嘴大口呼吸。
從未有過的聲音伴隨著急促的呼吸,從喉嚨深處,一並湧了出來。
屋外的夜雨也更為凶猛,密集又嘈雜的雨聲,巧妙地掩蓋住她的失態。
藍染垂下眼簾,吻著她的唇,輕聲說,「這樣的臉蛋,不是很可愛麼?」
少女羞憤不已,占據全身的酥麻感令她難以啟齒,只能努力瞪著一雙眼睛盯著他。
可是。
「閉上眼睛……無月……用那種眼神看著我的話,我可能就沒有辦法,繼續對你溫柔下去了……」
他微微一笑,輕柔地挑開粘在她脖頸旁的發絲。
清涼的雨夜裡,他的額角依然冒出了細汗。
劉海濡濕,他抬手,將頭發梳向腦後。
就這一個微小的舉動,令無月想起多了許多往事。
「你要撩頭發嗎?」
「……是的,有點扎眼……」
她忽然笑了起來,「你以前在虛夜宮的時候,也是這種發型……為什麼梳得那麼整齊,你是不是偷偷在手心裡抹了發膠?」
「哦呀?」藍染疑怪地挑挑眉,笑意更深,「你失策了,無月……真的不該,在這種情況下取笑我……」
透過他意味不明的笑容,她發覺自己跳進了坑裡。
他傾身而來,隨著動作的調整,那緊實精悍的身體上,每一抹線條都呈現出前所未有的張力。
無月越發不敢細看。
干脆翻過身來,讓他從視野範圍內完全消失。
藍染抬手,再次壓住她的手腕。
修長的食指,在她的手背上靈活地劃出一個片假名,問:「無月,這個字念什麼?」
來自後背的壓迫和滾燙,讓她大腦難以清醒。她本不願配合,卻還是不爭氣地回答:
「ガ……」
他滿意地笑起來,又寫下一個字,「這個呢……」
「……よ……」
「很好。然後呢?」
「エ……」
最後一個字有三筆,豎、橫、撇。
她從齒間,擠出答案:「ん……」
得到全部的回答,藍染陡然長嘆一聲,眼神略微迷離,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他俯身在少女的耳邊,用沙啞的喉音對她說:「我叫什麼名字……我想聽你,在這種時候,叫我的名字……」
無月咬牙,沉默不言。
「不要逞強,也不要背對我,這會讓人產生征服欲,會提醒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種想要馴服你的……最原始的欲望……」
克制許久的男人,終於露出了幾分不容置疑的強勢,長指埋入她的指縫,他坦言道,「我對你,早已誕生了,那種男女之間的……欲望……無月……你難道,真的感覺不到麼?」
緊緊相扣的十指掌心,冰涼又灼熱的汗液,還有難以掙脫的親密擁抱。
「叫我的名字……」
「不。」
「……我會讓你,叫出來的……」
他口頭強硬,充滿著撩逗和撫弄的肢體語言,卻細細舔舐過身前白皙嫩滑的肌膚。
幾番回合之下,金發的少女像只貓似的用力彎起了腰,伸長脖頸,艱澀而忘情地,從牙縫間擠出他想聽的字:
「ガよエん(惣右介)……」
這一聲,仿若揭開了御洪堤岸的缺口,一發不可收拾。
「ガよ……エん……」
「ガ,よエん。」
「やゃ——ガよエん!」
每一個糾纏的瞬間,她只覺體內流淌的血液仿佛化作奔騰不息的熾熱岩漿,彌漫出難以消解的滾燙熱意。
從每一根發絲,直到趾尖。
所剩無幾的理智被盡情灼燒著,把苦苦壓抑的情意釋放而出。
失去控制的聲音逐漸高漲,他的名字總是被急切的喘息打斷,斷斷續續地從她的喉間迸出。
就像屋外經過雨水擊打快要綻放的蓮花一樣,帶著不由自主的愉悅和顫動。
讓渴求回應的男人,越發沉迷其中。
「看來,你已經……學會享受了……」
心願被滿足,藍染微張著唇,愜意暢然地長舒一口氣,「那麼現在,就結束這冗長的體驗期……讓我們正式開始,好麼……」
該死。
無月在心底暗罵一聲。
她已經四肢癱軟,無力地趴在被褥上。
沒曾想,他之前種種舉措,只是在為她培養體感。
「這種時候,也適合看看夜景……今夜有雨,池裡的蓮花就要開了……」藍染親吻著她的肩頭,垂著眼,語氣萬般溫柔。
她懊惱地合上眼簾,後悔背對著他,更後悔自己先前對他的戲弄和調笑。
盡管全力放松了身體,那一股黏膩的疼痛,依舊跟隨著脊梁,刺入了大腦的最深處。
緊閉的黑暗視野裡,乍然現出斑駁的光彩。它們如煙花一般肆意散落,燃燒出一個又一個致命的幻覺。
體驗過刀傷的她,本不該在這種境地覺得痛。她咬緊牙關,手指情不自禁地抓扯住一團被褥。
藍染理智地靜止下來,撫摸著她的手臂,擔憂地問:「千萬不要硬撐,如果難受,一定要告訴我……不然,我們就在這裡停下吧……」
他們在說什麼?
都到這一步了好嘛……
眼角通紅濕潤的少女搖搖頭,蹙著眉頭堅決道:
「不。」
她看不見,身後男子的眼神裡交纏著多少心疼和無可奈何。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
他緩緩嘆息,摟住那纖細的腰肢。
夜色漸深,池塘水面泛起濕潤的雨霧,激烈的水花和撞擊的聲音交相輝映、此起彼伏。
蓮葉無措地飄搖顫抖,花莖依然高昂挺直,柔嫩的花瓣經不住挑動,被雨水一片片擊落剝離。
最終,在整夜的濕漉和剔透之中,今夏的初花悄然綻放。
撫慰的柔吻沿著纖細的脖頸游移,他陪她一同望向門外:
「無月,你看……蓮花開了……」
星光搖曳,月影婆娑。
情話沒有了終尾,黎明的微光從極遠的天邊浸潤而來。
汗濕的寢衣懶懶地躺在地板上,空氣裡充斥著頹靡而滿足的喘息。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了!(終於寫完了!我真的好開心!)
伏筆交代完了,因為無月體內有女神的靈魂碎片,碎片和本體有一定的精神鏈接,所以藍染再怎麼苦也得忍,一忍就是十年,他感覺自己都要出家了,啊哈哈哈……
馬上過年啦!要發新年糖!
祝大家閱讀愉快!也提前祝各位小可愛新年快樂∼身體健康、年年暴富∼
以後還有啥想說的,我再寫到後記裡面吧∼
最後說一句吧,其實比起後面的甜蜜,我個人寫得最感動的地方,是他們院子裡的風景。
因為,就是,即使無月不在身邊,藍染也依然很認真地生活,他熱愛當下的一切,院子的花草,他們養的小貓小魚,還有他們居住的地方,他們安寧平靜的日子。
希望所有轉變都描寫得自然而然,希望沒有寫崩……
寫他太費神了,我決定,要退出文壇一段時間,哇哢哢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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