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黑童話(2)
——什麼叫過命交情雙重版
1.
「你能看懂這串暗號的含義嗎?」
格洛莉亞接過那份資料快速掃了一眼:「局長先生使喚人越來越靈活隨意了。」
「你可以拒絕充當線人。」
「我不會的。要是你把矛頭調轉我的家族將會非常棘手。而且我也不介意同你合作扳倒共同的敵人——有場交易,在今晚12點左右,地點是碼頭的204號船。記得給我也留點東西。」格洛莉亞側過身忍不住皺眉。剛剛的行動顯然不利於傷口恢復,更何況是才過了一周的槍傷。
第一殺手的子彈果然威力非凡。真希望他也正因為劍傷作痛難耐。
「你的腹部有傷——那天晚上?」阿諾德的目光終於從文件袋上移動到格洛莉亞稍顯出點蒼白的臉上。他向醫護人員打了手勢,但很快被格洛莉亞婉拒。
「一道槍傷,來自那位傳聞裡的殺手。這可是被最大活化增強的晴屬性子彈——他送的見面禮。」
「你的器官還沒碎掉倒也是個奇跡——聽你的語氣他好像還活著。」
阿諾德似乎只是在陳述事實,他並不像斯佩多那樣喜歡嘲諷她,但格洛莉亞依然為此不爽。
「我一向是個有禮貌的人,所以作為回禮差不多把他捅了個對穿。我的火焰比較特殊,哪怕有晴屬性加身,治療效果也不大。」
「你有在調查他嗎?按照你的個性應該會盡快報復才對。這類情報我多少有點,看你拿什麼來交換。」他很快地在下屬遞來的文件上簽字,並不認為自己的話有什麼問題。
格洛莉亞毫不掩飾地白了他一眼:「阿諾德先生,我以為你至少會免費提供幫助?我給你當了快兩年的線人,我還和你所在的彭格列家族是同盟關系。」
「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格洛莉亞,你不該是需要被提出忠告的那類人。」局長先生完全不為所動。
「……無所謂了,我也沒打算調查。我有一種預感,他會很快再出現的。」
「那應該是他接了殺你的委托。」
「……盼我點好的吧。走了,我還有事。」
阿諾德回頭去看她。
他看見那位黑手黨首領把圍巾和帽子放在流浪小孩的面前。
阿諾德時常覺得,格洛莉亞同彭格列結交出了為自己謀取利益還有某個奇妙的原因——她能在彭格列眾人面前做些大多數時候不被允許或是她快要忘記的事。
……
塞西莉亞的病加重不少。格洛莉亞並不太能理解她為父親的死感到神傷這件事,雖然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她的母親大概認為殺死父親的人是格洛莉亞本人。格洛莉亞感覺到她很可能撐不過這個冬天。
「媽媽最近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就算我給她彈琴和念詩也不會有反應。……她要離開我們了嗎?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父親在緩慢地殺死她。我也是,我奪走了她剩下的時間。」
羅莎怔怔地看著一臉平靜說著奇怪話語的姐姐。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姐姐和父親是不一樣的,你——」
「你繼續陪著母親,我還有工作,而且她醒來的時候看見你比看見我更好。」
「……」
門被無聲地掩上,格洛莉亞離開了那個莊園裡唯一安靜放松的地方,一臉淡漠地跨進會議室的房間。
沒有任何意外,每人吵個不停,他們的聲音無一不尖銳刺耳,全部都如同細小的鎖鏈穿透她的耳膜,貫通身體纏繞上神經。
有人舉著不知數目的文件在空中揮舞,正因為財政問題同按住□□另一方爭紅了臉。
有不知好歹的家伙還敢把她那該死的父親單方面認為的聯姻計劃書放在桌上。
有人嚷嚷貪心的軍火販子如何克扣數量又要價太高。
有人憤懣於同盟家族的姻親如何恬不知恥上躥下跳。
當然也不可能少了內外對新上任的女首領如何不看好之類。
還有很多很多。果然全是問題,沒一點好事。
「再不安靜下來,我就把你們被砍掉的手腳全部塞進你們的嘴裡。」
家族成員們停止一切行動。蘇菲為她拉開椅子,把桌上的茶換成熱的,同時遞出一份盡可能簡略的報告。格洛莉亞相當快地瀏覽,其余人欲言又止。
「那個,首領……」
「誰再敢把我父親的那份提議放在我面前,我就把你們的女兒綁起來送給你們心心念念的聯姻家族。不過,那個家族馬上就要垮台,明早會成為頭條新聞的。我們倒是可以從中好好撈一把,不,說不定今晚他們的首領就要哭著來求我施以援手。」
格洛莉亞看了眼下一條,忍不住冷笑:「希爾,我們的好姻親小姐要是能像她嫁過來的妹妹一樣聽話就好了,她總是對寶貴的生命沒有眷戀。我倒是聽說傑菲拉特家族這兩天被人清空不少產業,昨晚的重要交易還被抓了現行。看來是沒有同盟價值了,清理掉吧。」
「啊,對了,我昨天和好幾位首領商量許久,最終達成一致。我們一同封鎖了那個軍火商販的所有產業通道,還意外了解到他的幾位仇敵。相信不久他就得跪下來求我們幫忙了。」
「……但是,首領,那樣的話我們就要與其他家族……」
「不會的,因為我會偽造他的死亡證明,從此他只為艾芙裡特家族服務,而且沒得選擇。等徹底掌握了那些來源和門道,壟斷交易路線,再把他殺掉就好。」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格洛莉亞在腦袋報廢之前總算給出了暫時能想出的方案,她小口啜著茶,強打精神聽蘇菲報出接下來的行程。
「彭格列一世同您有要事商討,吉羅涅那的米歇爾夫人邀請您參加茶會,還有您要和瑪格麗特夫人就雙方家族近來的衝突進行會談。晚上的話您要去參加貝弗雷德家族首領的生日會。」
「……那個無聊的茶會我不能推掉嗎?」格洛莉亞十分謹慎地觀察自己副手的表情。
「不行,您應該明白這是必要的交流聯誼。而且我建議您優先和瑪格麗特夫人見面。」
「我拒絕。讓我先去一趟彭格列——拜托,剩下的家伙一個比一個討厭,我需要緩衝。」
「……下不為例。」
2.
格洛莉亞沒能同自己的副手就茶會的事情爭辯成功,此刻又十分不死心地和她在貝弗雷德家族大廳外拉扯。蘇菲扶正根本沒有歪斜的單片眼睛,頂著沒有一絲變化的臉,盯住懷表上移動的指針。
「您已經和我磨蹭掉了寶貴的一分鐘,首領。我原以為您在成為首領之後會更有時間觀念,看來不然。」
「蘇菲,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們不分彼此。」
「毫無美感的詩句不能改變任何事。」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代替我——」
「我不能。」
格洛莉亞忍著不對她翻出白眼,折扇的扇柄幾乎快被捏斷——她突然感到有人很輕地拍了拍她的右肩。
「晚上好,希爾達,你的傷有好些嗎?」
青年蜜糖色的眼睛和金色的頭發在黑夜裡發亮。
「……Primo?啊,晚上好,」格洛莉亞眨巴兩下眼,提高裙擺微微俯身低頭行禮,「您怎麼會參加……」
「沒什麼特別的事就接受了邀請,而且我們估計能碰上你。」
「新上任的首領就是忙,要找到你真不容易,」G從一世的身後出現向她點頭致意,「聽阿諾德說你被人開槍打傷不過半個月,倒是跑個不停。」
放棄和蘇菲拉扯的格洛莉亞和友人們拿著邀請函一同跨進大廳:「我要是能有像G或者阿諾德這樣的家族成員倒也能少活動一些。不是大不了的傷,我好著呢。」……好個鬼,今天上午打架的時候疼死了。
「戴蒙有時候說的沒錯,對你而言沒躺進棺材都算好,是不是,Primo?」
「嗯,確實有些道理。」
「……那個家伙以諷刺我為樂,不要和他學。」
其余二人對此不作回應,干脆一笑置之。人大概是需要那麼一兩個能和自己吵架拌嘴的朋友。
三人挑了個不太顯眼的角落,努力不惹人注意地低聲交談閑聊。格洛莉亞對於自己被吐槽15歲和Giotto在孤兒院偶遇到現在成為首領感覺沒什麼區別,果然是太過老成的事只是聳聳肩。
「畢竟那個時候的小希爾達已經瞞著前任首領同我們結交,很有魄力和個性呢。」
「我的魄力和個性一點都不重要,現在我們得考慮別的問題,」格洛莉亞刷拉一下打開折扇遮住自己和Giotto的半張臉,暗示著某些方位,「您果然總是被望穿秋水啊,看看那些快被迷暈過去的可愛姑娘們。」
「Primo這樣的人很難會被女性拒絕吧。」G憋著笑點頭附和。
「希爾達——」
「Primo喜歡什麼類型的?要是不好意思的話我非常願意替您出面,保證完成任務。」格洛莉亞幅度微小地對著他敬了個禮,盡力最大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正經嚴肅些。
「希爾達。」Giotto顯出點帶著好笑的無奈,她好像就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能有那麼一點孩子氣。
「好吧,十分抱歉開了Primo的玩笑——G,你稍微給我點靠後的位置,有幾位嫉妒心泛濫的小姐快把我盯穿了。」
……你還怕別人的目光,騙誰呢——要是你回瞪他們一眼倒是能把那些小姐們嚇退。
「咳。」蘇菲冷不丁咳嗽兩聲——生日會的主人向他們走來了。
格洛莉亞收斂神情,差不多和友人同步向貝弗雷德家主致禮。
「艾芙裡特小姐和彭格列一世閣下的到來自然是我的榮幸,我很高興——」
格洛莉亞還沒來得及看清他臉上令人憎惡的一切,出於對背後異樣的察覺立刻躲閃, Giotto和G幾乎在同一時刻發現不對,一人摁住她的肩膀,另一人按住她的腦袋,三人一起低頭下蹲。
子彈和格洛莉亞的頭頂擦過,在蘇菲的叫喊聲裡打進貝弗雷德家主的腹部,飛濺的血恐怕還沒來得及落地,第二發子彈迅速追來,和格洛莉亞的手臂危險地擦碰掠過穿透了他的腦袋。
大廳裡的舞曲和笑聲戛然而止。
詭異的安靜之後,尖叫和混亂的腳步聲炸開如驚雷。
「希爾達?」
「沒事,除了我整個人差點被G塞進地裡之外。」格洛莉亞哭笑不得地揉按著自己的額頭。
「……你沒事就好。G,剛才那個……」
「最終目標應該是貝弗雷德,但是子彈出現的時機實在很微妙。」
「沒有那麼復雜,Primo。僅僅只是那個人知道我能躲開。他當然是故意的。果然很快又再見了,送了我子彈見面禮家伙。」
格洛莉亞長出一口氣,Giotto一時竟然難以判斷那是出於憤怒還是興奮。
二人在格洛莉亞進一步發揮下沉默地架著她,不顧格洛莉亞難以置信下的掙扎和控訴將人強行帶走。
「貝弗雷德的兒子是個出了名的廢柴,對於你來說是個好事。或許你可以感謝他,希爾達。」
「格洛莉亞,你和個殺手計較什麼?」
這是她的問題嗎?
那個混蛋還在開槍,那些子彈擊落了她身邊附近的裝飾品,那又意味著什麼呢?
而且他的劍傷居然已經好了大半活蹦亂跳到這個地步,簡直令人不爽。
然後……還有一件令人在意的事。
於是金紅色的火焰在他們身後炸開,鑿穿牆壁摧毀走廊,震碎的窗玻璃和華麗吊燈像大雪降下,已經足夠恐慌的人們引發了新一輪的混亂,人群的碰撞中格洛莉亞掙脫了友人的手,轉眼不見蹤影。
「希爾達!」
一世沒來得及重新抓住她。
3.
留下來。
這聽起來似乎不可置信,但那些子彈不是沒有意義的,他們有著一定節奏長短,從而傳達出了訊息。
一個只和她見了一面的殺手居然留下這種話。而且很遺憾,這不是發了瘋。
黑手黨不該相信一名殺手的話,實際上兩者根本不該互相抱有僥幸。格洛莉亞知道自己應當小心陷阱,但她矛盾又篤定地認為這既不是殺手的玩笑,也不是一個單純的引誘。
她穿過黑暗的通道,憑著直覺潛入深處。
格洛莉亞其實並不清楚自己要在什麼地方停下,但她知道對方會在合適的地方出現。
「……晚上好,先生。」
在看清殺手的臉和身形之前,她先注意到了□□反射光。格洛莉亞抽出的手杖劍保持隨時能立刻出動的狀態。
「Chaos,小姐,好久不見。」
「我能問問您除了又要給我一槍之外還有別的事嗎?」
「那麼艾芙裡特——好吧,格洛莉亞小姐是打算在那之前又捅我一劍?」
兩人同時發出相似度極高的冷笑。
他們放下了各自的武器,讓它們退回身側待命。
「說說看殺掉我之外的正事吧,殺手先生。」
「為什麼你總是覺得我非殺掉你不可,格洛莉亞小姐。」
這聽起居然不像撒謊,簡直是鬼。
「殺掉貝弗雷德的時候您不是順帶對我開槍了嗎?」
「但是我相信你會躲過的,事實也是如此。」
……詭辯者。
他們從側邊快要垮掉的樓梯下去,隨後暴力破開一面已經抵擋不了什麼的牆壁,拉開隱藏其中的鐵門。
「顯然我接下這個委托別有目的,而當我意識到你也在賓客之中的時候更覺得計劃實施會很成功。」殺手對她做了個請的手勢。
「您應該不至於腦子壞到讓被您打穿腹部的人來充當純粹的暫時性搭檔吧——好處是什麼,說給我聽聽。」
「扳倒一個和艾芙裡特家族差不多實力的老牌黑手黨。你並不愚蠢,格洛莉亞小姐,有看出死對頭貝弗雷德家族不對勁的地方嗎?」
嗯?
格洛莉亞一挑眉。原來那件事不是她一個人有所懷疑。畢竟是死對頭,打交道的時候太多,所以格洛莉亞才能注意到微小的細節。
「你殺死的……是替身。就像之前死去的那三位假貨首領。」
「實際上先前幾位也死在我手上。於是我意識到了問題。」
「……你發現了真正的首領,他今天走進了這扇門之後。門裡有什麼?」只是為了來殺掉真正的首領?不對,他更像是來找東西……找人?借著暗殺和我的火焰制造的爆炸引發混亂,同時破壞建築本身,逼著首領親自去這裡最隱秘的地方。
殺手並沒有馬上回答她,只是往前走。
格洛莉亞聞到了各種味道的綜合。
消毒水,鐵鏽,血,藥物,和更多沒辦法辨別的氣味。腳邊有散落的針筒管子,不明粉末。她隱隱聽到了……呻吟,還有雜亂的人聲與腳步,器械撞擊的清脆聲響。
「制毒。而且有……人體實驗?」
「也有作為老對手不知道的事,對不對?」
「禮堂之下就是地獄,很大膽的想法。」
「但是的確沒人發現,安全果然都是在危險中誕生的。」
他們在快看到玻璃牆的時候頓住腳步。裡面的人正忙著轉移器械人員和各類資料文件,而且是完完全全的重兵把守——不過更多的人因為今晚的暗殺和爆炸還在外面搜尋凶手就是了。
格洛莉亞冷漠地和殺手對視。
……看起來,好像靠她和殺手的戰力剛好能應對。所以,他要找什麼?應該就是某個人,恐怕是被不小心無意間抓到的聯絡對像,中介者或者情報提供來源。雖然很想知道那是誰,不過,他應該不是來救人的——無論是誰都會被殺,這才是保守做法。
「不用苦思冥想,格洛莉亞小姐。裡面的人都會死,這毫無疑問。你准備好了嗎?」
「好的很。」
子彈和火焰穿透玻璃貫入空間,那如同一個炸開禮花的驚喜球,仿佛是兩位不速之客為自己的登場准備好的迎接節目。貝弗雷德家族的人看見火焰變成翻湧的浪,凶狠猛烈,穿出海浪的子彈是高高躍起的鯊魚,它勢必撕碎目標的咽喉。
不管是武器還是敵方的火焰全都從要害部位飛快略過,兩位不速之客只是冷靜地開槍揮劍,看著刀光追逐硝煙,硝煙纏繞劍影,和無時無刻不在空中飛濺的碎片鮮血,他們行走於一場奇特詭異的煙火之下,踩著屍體鋪好的觀賞長廊。
後來煙火消散,世界同月光般安靜無聲。
殺手在研究室裡轉悠,確認除了他們之外再沒有活人。格洛莉亞翻開真正的首領身旁散落的筆記本開始大致快速瀏覽。
……嘶。
格洛莉亞忍不住皺眉,低頭去看腹部。似乎傷口沒有開裂,但是估計也快了。
啊,真令人火大。……去捅他兩下吧,或許那樣我就會高興起來。
「格洛莉亞小姐,你還沒放棄再捅我一次的想法嗎?」殺手的聲音隔著一道門傳來。
「怎麼會呢,我才不是那麼小心眼的人。」
嗯?是不是有什麼別的動靜?
「第一殺手先生,哪裡有點奇怪。」
青年此刻在櫃子前停下腳步。他很確定至少一分鐘前櫃子門絕沒有打開。他探進半個身子,看見櫃子內壁上某個可打開的蓋子上有個很新的血手印。……啟動裝置?這種地方的啟動裝置……
「跳窗,格洛莉亞小姐。」
格洛莉亞並沒有過問,她和殺手動作利落地離開地下室,由於三樓被建築碎片堵住於是衝回四樓從窗邊一躍而下。轟鳴聲乍起,火舌沒來得及抓住他們的衣角,二人直直下墜一同落入窗下正對的河流。
「嘩啦——」
他們撞破火紅的倒影從水中一齊探出身體。
殺手看見年輕的女首領一頭銀發是在水中生長的雙數個彙集起來流動的彎月,抖落水滴的睫毛翕動如鳥類尾羽。遠比火焰熱烈濃郁的紅色眼睛水洗後晶瑩發亮地照進青年埋在深潭中心的黑曜石般的眸子。
格洛莉亞在他們第二次見面才這樣清楚地和他對視,腦中出現了很符合第一殺手這種稱謂特點的想法,同時也忍不住感嘆已經足夠習慣危險的自己也會被青年給人的一切感覺驚訝。他們尚在水中,而青年本身就是黑潮,不管什麼都能吞沒。
不知道是黑色先把紅色吞噬,還是紅色先把黑色入侵。
「真可惜,沒能帶出那些資料,是不是?」
「我至少能記住剛剛看到過的內容。」
殺手似乎想起了自己的紳士禮儀,抓著她的手臂扶人先上岸。格洛莉亞眯起眼,下了很大決心伸出一根手指。
「……你在干什麼,好小姐?」
殺手對她的行為理解不能。這位黑手黨首領,在剛才一臉嚴肅認真地伸出手……猛戳了他的左邊腰側。
「……咳,失禮,手滑。」
……他劍傷沒好!果然我的火焰留下的傷口還是厲害,哼。
格洛莉亞努力不讓自己看起來太高興,於是假心假意地露出一張冷臉。
殺手很快反應過來她在試探什麼。
果然是個未成年的小家伙。
「行吧,很高興我們共度一個比上次不錯許多的夜晚,格洛莉亞小姐,那麼,再見。」
「第一殺手先生,」
「嗯?」殺手頓住腳步回頭看她。
「看在我們達成兩種意義上的過命交情的份上,不向我自我介紹嗎?」
「你知道我無法向你透露太多,親愛的。」
「一個名字呢?雖然多半是假的,那也不賴。」
「Reborn,你可以那麼叫我。」
格洛莉亞顯出點意味不明的淡淡笑容。
她很輕地念了兩遍他的名字。
「嗯,是個比你本人討喜的名字。那麼,下次再見吧,Reborn先生。」
第四十二章 黑童話(3)
——巧合皆是必然
1.
早晨六點。西西裡巴勒莫某條街道。
槍口尚有余溫的殺手在一家和他完全扯不上關系的小店前駐足,眼裡短暫滑過名為驚訝的情緒。
一雙美麗非凡,和清晨色彩格格不入的眼睛正透過玻璃發怔地撞上他的視線。Reborn擋住快從地平線掙脫而出的橘日光線,他的輪廓散發一圈與他本人格格不入的溫暖光暈,反倒顯得他周身的溫度更低。
格洛莉亞的眼睛在他低溫的陰影下的如同逃離朝陽整體的兩片碎影。
「……」
「……」
這是一家普通的甜品小店,位置偏僻,營業時間隨意,名氣不大。但現在它一點也不普通了——黑手黨首領和第一殺手在此停留。
「……好吧,日安,Reborn先生。」
「日安,格洛莉亞小姐。」Reborn拉開她對面的椅子坐下,並不打算征求同意。
「……如果要來殺我的話麻煩等我吃完這塊蛋糕,它很好吃,」格洛莉亞認真思考一番得出選擇如此回應,「真的很好吃。嗯,我姑且像征性詢問一下——吃嗎?」
「……不了。」
店員把剛泡好的espresso放到他面前,轉身同店長悄聲八卦。
格洛莉亞看著那杯光是聞著味道就苦得要死的東西忍不住皺眉。說起來,第一次和他碰上的時候,他身上就有那種苦澀的咖啡和煙草氣息。雖然……也不難聞。
「你討厭苦的東西?」 Reborn看著她如臨大敵的模樣有些感到好笑。
「我完全不能理解任何接受苦味的人,我也一點都不會攝取苦的食物。」格洛莉亞嚴肅地發表著她的反苦宣言。
「許多酒都有苦味,而你總要參加宴會的首領小姐。藥也是苦的,但我想生病喝藥無可避免。還有茶水。」
「我不會喝別人遞來的酒除非他們活膩了;我的治療項目裡不包括任何口服項目;當然,蘇菲給我的紅茶裡放了糖和牛奶。」年輕的首領如同在陳述自己頒布下來的數條立法規,她看起來驕傲又高興。
所以這就是外界傳聞裡那位凶戾的艾芙裡特家族新首領?即便她連一點苦味鬥戰勝不了,依靠小孩似的反抗以為自己站在頂端。
「明明你連那樣嚴重的槍傷都無所謂?或許想要打敗你的家伙們只需要在你面前放一杯苦瓜汁。」本不打算嘲諷她的殺手突然變了主意。逗她應該很有趣。
「……誰規定的黑手黨不能討厭苦東西。而且要是誰敢那麼做,我把他砍成兩節就好。說起來,你很閑?不用工作的嗎第一殺手先生,你的委托恐怕一刻不停才對。」
「你應該比我更忙,首領小姐,而你卻在甜品店偷懶。」
……嘁,要你管。
「那麼,我現在就要回去工作了,再見。」格洛莉亞敷衍地按著帽子向他草草致禮,起身就要離開。
「嗯,好好工作,心情愉快。」
「……謝謝,你人真好。」
Reborn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了一點咬牙切齒。
……
格洛莉亞向同盟家族的首領致歉,繞著馬場向著艾蓮娜和羅莎的方向走去。希斯特羅家族那位臉比命厚的大小姐莎莉抬高下巴聲音尖銳地找茬,艾蓮娜把羅莎護在身後同她爭辯。格洛莉亞拒絕了希斯特羅的聯姻,近來搶走他們兩門生意,也難怪她忍不住上躥下跳。
格洛莉亞慢條斯理地脫下一只剛摸過馬身的手套,瞄准方向,擲出它像是在牌桌上抄出一張王牌。
手套精准擊中了莎莉的臉,她怒不可遏地撿起這個凶器四處張望,格洛莉亞微笑著走來不等她開口一把奪走。
「我正在喂馬卻找不到它,怎麼飛這麼遠?謝謝你幫我撿起來,小姐——嗯?原來是希特斯羅小姐,真是抱歉,畢竟你也沒有讓人引起注意或是印像深刻的的地方所以我沒有立刻認出來,實在失禮。」格洛莉亞向她脫帽行禮,示意艾琳娜和羅莎退後,自己橫在他們中間。
「哈,原來是不知好歹的格洛莉亞小姐,真不令人意外。看在你差點和哥哥結婚的份兒上,我本想同你好好聊天呢。」莎莉攥緊裙子,努力使自己不要太過暴躁。
「原來你得了新鮮空氣損害腦子的怪病,真是可憐——親愛的,這種話我可承受不起,確實太抬舉你哥哥了。」
「……一向伶牙俐齒啊,格洛莉亞小姐。比起動動嘴,你要不要來點實際的?」
她向不遠處的希斯特羅下任首領招手。
2.
一場騎術比賽不算太莫名其妙地展開了。
希斯特羅的少爺大加誇贊自己的愛馬,極為細節地講述著它如何被精心培養和訓練,格洛莉亞本不打算和他多話,因為被煩得要死,一臉冷漠地說著「我看您也是被精心培養的,不過卻沒什麼效果」之類的話,那位少爺一時哽住扭過頭不去看她。
「小格洛莉亞,」艾蓮娜接過她的披風和帽子,略顯擔憂地握住她的手腕,「你的槍傷剛好呢。」
「我就算剛挨了那槍來比賽,也完全能把那種家伙甩在身後的。沒事,別擔心。」
格洛莉亞對於賽馬倒是不以為然,不管對方是不是要用些下三濫的招數其實都沒什麼區別。令她在意的是某個一晃而過的人影。
她和那個人見面次數不超過10次,並且多數都短暫,但不知為何她好像總能因為一些說不明的感覺發現對方的存在。
……又是來殺誰的?雖然我巴不得希斯特羅兄妹二人能血灑當場,不過死在這個時機對艾芙裡持家族太不利,希望別是。
然而很快格洛莉亞臉上的假笑都消失了。
那位神秘先生從她身邊擦過,不著痕跡地留下一張字條。他十分好心地提醒格洛莉亞別離希斯特羅少爺太近,最好別太在意和他你追我趕以免被不幸誤傷。
雖然難以置信,但現在格洛莉亞要一邊爭奪勝利一邊保護這個該死的大少爺。……見鬼。
比賽開始。
格洛莉亞極不情願地和全然不知自己有生命危險的目標保持略低於同一水平線的位置,哪怕她更希望能讓自己的銀額馬一躍而起踏過他的腦袋衝在前方遙遙領先。她現在一邊搜索定位某個麻煩制造者,還得一邊讓和希斯特羅少爺離得最近的那只耳朵立刻開啟屏敝模式。
更多注意力在Reborn身上的格洛莉亞錯失了看破陰謀的機會——有人用一支幾乎看不見的細箭擦過馬蹄,她的銀額馬突然狂躁萬分。這匹馬本來也比其他的性情惡劣,格洛莉亞曾花了三個月讓它向自己低頭。
但還是太異常了。它簡直發了瘋,恨不能把主人重重摔落在地再用自己的馬蹄把格洛莉亞踩個粉碎,並且它正以非格洛莉亞操控的速度直直向前狂奔。
「姐姐!姐姐!你們對我姐姐做了什麼!」
「……馬被下了藥,希斯特羅的人今天做好了准備和她賽馬,一切都是提前預備好的。羅莎,待在這裡。」艾琳娜忐忑地跑向自己的馬。她不擅長騎馬,也只是會騎而已的程度。但蘇菲不在,戴蒙也不在,只有她能去幫格洛莉亞了。
艾蓮娜一橫心迅速跨上馬——她意識到馬的韁繩被不認識的黑衣青年捏在了手中。
「失禮了小姐,多有冒犯。不過我看另一位小姐更需要幫忙,我能用您的馬麼?情況似乎相當緊急。」
「……謝謝您的幫助。請吧。」
奇跡般還沒被摔下來的格洛莉亞和她發瘋的馬剛剛衝進附近的森林,殺手斜斜穿過半個馬場在幸災樂禍的希斯特羅面前飛馳而過。
「哥哥,……那是誰啊?」
「……不清楚。」
銀額馬的嘶鳴依舊尖銳。格洛莉亞感覺到隔著手套雙手依然被勒得作痛,恐怕布料已經在被僵繩磨破的邊緣。她盡力壓低身體伏在馬背上減少震動顛簸。現在,她可能比殺手更想殺掉他的目標了。
「格洛莉亞。」
另一個馬蹄聲正從後邊快速接近。
「格洛莉亞小姐,看後面。」
格洛莉亞一臉不可思議地扭過頭。
……這人怎麼回事?他什麼時候找回了自己的良心?假的吧,什麼人啊這是。
「想對著我發呆或許換個時候更適合,首領小姐。」
嗯,沒錯,是那個混蛋。
Reborn逐漸和她差不多平行,於是立刻伸出手:「我會接住你的。」
「總感覺你會在我騰空的時候放手。」格洛莉亞並沒有猶豫地向他搭手,同時向下跳。
殺手在她向自己靠近的一刻扣住她的腰側上提,盡可能快地拉向他的方向,略有些用力地把人摁在自己前面側身坐好。
「你還好嗎?」殺手緩緩勒停他們的馬,看著那匹可憐的銀額跑遠。
「……啊,沒事,謝謝——怎麼突然出手了?」格洛莉亞伸手打理貼在額上的頭發,撫平翻折的衣領。
「顯然情況在我的預料之外。」
格洛莉亞眉頭一皺,意識到事情不對:「什麼叫做在你的預料之外?」
「那本該是個無傷大雅的謊言,親愛的。」
「……你沒打算殺掉希斯特羅家族的人。」
Reborn對此不做反駁,只平靜地看著她捏緊拳頭。
「親愛的Reborn先生,我現在能把你從馬上狠狠踹下去再讓馬蹄踏在你臉上嗎?」……我果然就該在之前再捅他一次的。
「或許你可以對那些耍了小聰明的人那麼做,」Reborn拿出一支毒箭遞給她,「射毒箭的人暈倒在馬場邊,這是從他身上翻出來的。我從你的對手身邊經過時塞了一支在他口袋裡。」
「……走吧。」
3.
牽著馬在中央高聲裝模作樣對格洛莉亞的遭遇表示同情的罪魁禍首被他最不想聽見的女聲打斷。
馬上只有格洛莉亞。
她神色並不慍怒,同往常沒有區別。但馬蹄的節奏快得離譜,像是步步緊逼的長矛,打算刺穿希斯特羅的腦袋。
馬沒有停下。它撂倒了目瞪口呆的青年後又調轉方向,和還沒爬起的青年連成一條直線。
越來越近。
希斯特羅幾乎能看見馬蹄底面的模樣。
在他發出慘叫的那一刻,格洛莉亞猛拉韁繩,雙腳踢擊馬身,那馬跳出一個優美的弧度,從他身上躍過。
「廢物。」
格洛莉亞翻身下馬向他走近,彎腰從他外套口袋裡翻出一支毒箭,和自己手裡那只一同舉了起來。
希斯特羅狼狽地爬起身,沒什麼意義地拍拍自己的外套扭頭就走。
「廢物少爺,」
不出所料,對這個稱謂憤怒不已的青年立刻回頭,迎接他的是格洛莉亞砸下的手杖。
「啊!」
格洛莉亞用手帕擦了擦手杖前端,隨即把帕子扔在捂著鼻子的青年腳邊,轉身走向艾蓮娜和妹妹。
4.
塞西莉亞在預料之外沒有熬過冬天。哪怕春天光顧西西裡,那點暖意和生機也無法將她從死神的手裡奪走。
葬禮沒什麼可說的,對於一個黑手黨家族而言,葬禮和平日裡邀人參加的宴會沒有太大區別。羅莎趴在母親的棺材上痛哭到發不出聲,艾蓮娜始終陪伴在一旁。彭格列一世帶著G站在格洛莉亞身後不遠處算是一種支撐,就連老和她互相不對付的斯佩多也只是拍拍她的肩。這是僅有的安慰,格洛莉亞靠著它用一張沒有或者說不能有情緒波動的臉同那些假心假意的賓客們迂回。
前所未有的惡心。不僅僅是對討厭的假面者,還是對自己這麼個殺人凶手。父親已經不在,而最終由她將母親逼上絕路,讓塞西莉亞死於精神衰弱。
——以上已經是半個月前的事。
羅莎依舊悲傷,但格洛莉亞沒有資格也沒有時間去悲傷。
而此刻,她終於在累垮的邊緣稍微脫身,獨自在巴勒莫的街道上散步。
「距離你正式成為首領剛好才過去兩個月,小姐,沒想到你已經打算出逃。」
「你在和我說話嗎,先生?」撐起洋傘的格洛莉亞轉過身來,她讓傘檐後仰,好看清身後青年的臉。
「顯而易見是的。」Reborn的視線移向她用紗布遮蓋充血和發腫的左眼,還有那個幾天前因為暗殺而吊著繃帶的左手。
「我討厭束縛是事實,但我更不會做一個逃兵。Reborn先生,許久不見,我希望我們的問候偶爾應該更加友善才是。」
「好吧,我的失禮。」殺手紳士地接過她的陽傘,等待她提起裙擺走上雇好的馬車,自己這才迅速跨上,在格洛莉亞身邊坐下。
「你都不先問問我要去哪裡,又或者我是不是同意你與我同去。」格洛莉亞接過自己的傘,同時抽出袖口裡的絲帕示意他彈去空氣中飄來的落在右肩上的細碎輕絮。
「我想你要麼是甩掉原本跟在身後的護衛,要麼借口自己有私事處理獨自離開。不過,以你現在的身份,我傾向於兩者的結合——你找好了借口,但是依然有人跟在身後,而你很快甩掉他們拙劣的跟蹤。我毫不懷疑你是個逃跑慣犯。」殺手壓了壓帽檐,優雅地交疊雙腿——他們屈折在不算小的馬車上依然顯得有些無處安放。
「說的太難聽了,明明只是一位恪盡職守的首領想要一點珍貴的個人休閑時間,你不該如此苛責她。」格洛莉亞露出一個淺笑,空閑時間有個奇怪的聊天對像也不賴。
「我很遺憾你有這樣的誤解,格洛莉亞,我本意是想誇贊你騙人和反偵察的本事。」
「非常新奇的誇贊,我想我還是不接受了。」
「你隨意。所以,我們現在是去哪兒?」
「說來你或許不信——孤兒院。」
「我的確很難相信,抱歉我沒能看出你是個如此富有愛心和童趣的人。」Reborn是真切地對此驚訝了,即便知道眼前的人不按常理出牌,可這確實令人疑惑。
「別小看這種地方,我可是在那裡碰上彭格列的初代目,並以此為契機在宴會上搭話,交流此後的理念,最終促成了一個完美的結局。以及,你對我講話可真是毫不留。」格洛莉亞倒也沒生氣,摩挲著手杖觀察這人的反應。
「我親愛的格洛莉亞,你總是很擅長為自己制造機會的——我並非諷刺你,只是覺得比起一句『你真是好心,小姐』,倒不如說出實話。」居然是靠著孤兒院的奇遇建立起的轟動性結盟,不知道記者們如果知道會有何感想。
「我的確不是善類。孤兒院是我的母親在世時建立的,她也叮囑過我多加關照。那裡的孩子們很聽話,很友善,可比我那些看著就頭疼的家族成員好上萬倍,還能借此賺回一點個人空間,那我為什麼不去呢?」
母親總是惶惶不安。
為了父親殘忍的手段,為了所見的一切血腥,為了自己那個黑手黨作風的大女兒。
所以才會選擇孤兒院作為寄托。
總之,母親還是給自己留了個不錯的放松場所。
到目的的時候,Reborn很自然地再次接過她的陽傘,讓格洛莉亞搭著自己的手臂從馬車上走下來。
「不錯的禮儀,先生,讓我都忍不住稱贊一番。」
「怎麼,打算讓我去成為你的新管家嗎,格洛莉亞?」
「那還是不必,你還是好好當一個自由殺手,自由可來之不易。」
孤兒院裡的確很安靜。
與此同時,不管是院外還是院內,甚至是室內,郁蔥的植物總是隨處可見,他們帶著孩童般的鮮活和生機。中央出人意料修剪了一座質量很高的噴泉,抱著水壺的神女披著潔白的頭紗,工藝太過精致以至於讓人懷疑下一秒那層輕盈的薄紗就會隨風飄揚,一直飛到天空的高處。
這裡甚至有一座教堂,風格與外面正規的並無二致,只是面積稍小。
「這裡更像一個療養院,格洛莉亞。」
「你和我第一次來這裡時的想法一樣。我的母親……就是想通過這裡來暫時忘掉家族裡的一切。」
小孩們看見她進來,相當熱情地從各個房間湧來,不過沒有一個人大喊大叫,只是抓著她的外套催人趕緊進到不遠處的琴房。
「對於小孩很親近你這件事,我有些意外。」殺手淡淡地掃過那些對自己很是好奇又不敢接近的小家伙們。
「如果你曾為他們彈奏,他們會忍不住親近你的。Reborn先生,你得承認,音樂是世界上最神奇的存在之一。」
「我的確無法否認。看來,我馬上就要欣賞一場鋼琴演出了嗎,鋼琴家小姐?」
「請隨意。」
孩子們圍坐在她身邊,格洛莉亞只有一只手,但有個和她聯彈過破有天賦的小姑娘,兩人一如既往彈著某些並不知名的小曲。
據說她的母親曾在這裡教孩子們唱歌。
她被這裡所有的小孩深愛,而她大概也愛著這裡所有的小孩。
倒也不是格洛莉亞覺得自己的母親並不愛她。母親對她總是那麼溫柔,教了她不少東西,禮儀,知識,樂器,很多很多。她也會在格洛莉亞因為訓練受傷,或者難得生病時哼唱自己創作的曲子。但他們之間有著距離感,而這距離感已經沒有彌補的機會,只能在她去世後看著這些孩子揣摩那個格洛莉亞沒能真正了解過的母親。
靠著鋼琴的殺手突然走到格洛莉亞身邊,食指指關節不輕不重地敲在隨便選擇的某個琴鍵上,刺耳的不和諧音迫使格洛莉亞稍微回神並且停下。
「再這樣下去我想我該申請退票,我的鋼琴家小姐。」
「……」
身邊有小孩扯了扯她的衣袖,有點擔心地詢問她是不是心情不好。
「格洛莉亞恐怕只是有點記仇,小家伙們——她仍舊在為我之前所謂的不友善問候進行一些……說不上來的小報復。」
格洛莉亞被他的說法稍微逗笑:「我要為自己澄清,好先生,我還不至於那樣小心眼,你的誹謗令人傷心。為了證明這一點,那……你想聽什麼曲子?」
「機不可失,我要好好想一想。」Reborn重新靠在鋼琴上,小幅度附身盯著格洛莉亞的眼睛。
「想好了嗎?」
「《致愛麗絲》。」
格洛莉亞把手放在琴鍵上,和身邊的孩子交換眼神,同時微微挑眉看向殺手:「我應該知道你的『愛麗絲』是誰嗎?」
「某個東方國度有一句古話,格洛莉亞,『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一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適當的玩笑有時候是心情調整的好工具。
「你還真是博學。我只知道,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一個外貌相當不錯的年輕男性所說的贊美之語,甚至是任何話。」
殺手沒有否認,業余的鋼琴師小姐笑了笑,也沒有拒絕他的要求。
然後,就連提議為自己奏曲也只是個開個玩笑的殺手卻有了意外的收獲。
一名職業的,且出類拔萃的殺手,從一個在黑手黨這一「職業」上同樣稱職且優秀的人感受到了平靜和緩慢。
格洛莉亞身上的色彩是熱烈的。她有著比玫瑰更像玫瑰的紅色眼眸,有著如同投映彩窗流光的雲團般的長發,以及帶著余溫剛燒好的東方白瓷似的皮膚。她的性格更是如此,毫無疑問爭強好勝,咄咄逼人,極具反抗精神,一張神色淡淡的面具下藏著時不時不容拒絕的強硬。
也不知是熱烈過頭致使周圍的一切歸於平淡安靜,或者是越是熱烈的人安靜下來會產生某種不可思議的魔力,總之,Reborn在短暫的彈奏時間裡感受到時間從未如此平緩安靜地從他身上流走。
偶爾像這樣,也不錯。
他們一同離開又在孤兒院門口分別。
「不能完整的看見你的雙眼很令人遺憾,格洛莉亞。」
「因為有損外貌所以不高興?大多數男性果然都是如此。」
「親愛的,外貌永遠是相遇和繼續相遇的關鍵之一。當然,它不是全部。以及,你的確該好好休息,免得無法理解他人的話語。」
「真是體貼的建議,那麼,希望下次見面的時候你不會變成我現在這樣。不是詛咒你,別多想。」格洛莉亞向他敷衍地擺手,一邊踏上馬車。
小鬼就是小鬼,幼稚。
殺手並不生氣地想。
第四十三章 黑童話(4)
——我們互相不可抵抗
1.
看起來似乎是廢棄已久的倉庫附近。
「希爾達,你跟在我後面。小心點。」
「別擔心,Primo,我沒問題的。」
「抱歉,又拉著你來陪我來做調查。」
「沒事的,我覺得知道我又單獨出門亂跑的蘇菲比裡面的家伙要可怕數倍——哼,但是她這次絕對發現不了的。」
兩位穿著便裝的知名大家族首領在倉庫外隨時准備入侵。彭格列一世猶豫了幾秒要不要告訴格洛莉亞雖然知道G不會允許這種危險行為但是以防萬一他還是在事件發生後傳了消息。那意味著得知二人單獨行動的G一定會叫上怒氣衝衝的蘇菲。
……抱歉了,小希爾達,祝你好運。
於是,赤手空拳和Giotto在建築裡大鬧一番心情愉快地格洛莉亞上一秒還在同友人語調輕松地交流看到的情報,下一秒整張臉垮下來。
「又在亂來,我覺得坐輪椅很適合你,首領。」蘇菲從G身後出現,動作優雅利落地揪住她的外套把人扯向自己。格洛莉亞預感到數量龐大的說教即將到來立刻抬手捂耳朵,卻被對方一巴掌拍開。
「可是Primo——」
「就算沒有一世閣下,你以為你平常不是這個鬼樣?閉嘴。」
格洛莉亞眼神頗具怨念地向Giotto看去,獲得一個愛莫能助的微笑。她瞥見蘇菲身後的馬,不動聲色悄悄抬腳不輕不重踢向馬腿,趁人分神迅速跑進人流不見蹤影。
「我一直都覺得她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跑得真快。」
「戴蒙曾經提過希爾達小時候從家裡跨過重重障礙溜到艾蓮娜家,沒人追得上她,不管是她自己跑還是騎馬跑。」
蘇菲有些無奈地搖搖頭:「別在這方面誇她啊,G先生還有一世閣下,我們家的首領已經夠讓人頭疼了。」
「這不是很有精神和生氣嗎蘇菲,對於希爾達是一件好事,我們有時候反而覺得她太深沉了。」
「……」
跑得很快的格洛莉亞此時雇了馬車停在某個高級旅館前。不是臨時起意,她原本就是打算來這裡調查點別的事。就在昨天,母親原本所在的貴族寄來信件。塞西莉亞在世的時候從不提自己的家族,前首領也沒有多過問。現在他們居然主動寫信邀請艾芙裡特家族新首領前往佛羅倫薩,格洛莉亞有一種能發現趣事並且獲利的預感。據消息他們派來的人下榻在這裡,她要來看看他們暗地裡在謀劃什麼。
……嗯?
格洛莉亞雙手抱在胸前,面色復雜地盯住某個方位。
從那個人身後刻意悄悄接近是件危險的事——如果你不打算殺他的話。
格洛莉亞向他走進,毫不掩飾腳步的聲音。
她停在對方身後相當近的位置,可以聞到他手邊永遠不變的苦咖啡,看見常年握槍的手拿著報紙,淡色的血管從皮下略微浮現。
這人裝作沒有察覺,不緊不慢把報紙翻了個面。
格洛莉亞輕咳兩聲,依舊沒能得到任何回應。她在心裡暗暗翻了個白眼,帶著手套的手向前伸去——等她意識到這個行為並不符合自己平日做風的時候已經太晚,她完完全全罩住了面前人的眼睛。
「日安,格洛莉亞。」殺手放下報紙,看起來心情很好。
「……」格洛莉亞陷入糾結。
「日安,格洛莉亞。」Reborn很有耐心地重復了一遍問候。
「……日安,殺手先生。」格洛莉亞抽回自己的手,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下。
「很有些新意的問候,我很高興能看見你難得做出符合現年齡階段的事。」
格洛莉亞聽出了他言語裡調侃的味道,選擇性沒有聽見,而是對著服務生要了一杯焦糖瑪奇朵。
「這不是貶義,親愛的,剛剛的行為雖然顯出些幼稚,但不失可愛。」火上澆油的本事大概是不會有人比得過Reborn了。
「……你不對我的突然出現感到驚訝嗎,先生?」
「你具備優秀異常的逃跑外出能力,在哪裡出現都很正常。」
「……這算是,某種誇獎?」
「不要懷疑,好小姐,它就是——但我以為你應該有問題要問我才對,格洛莉亞。」Reborn看向她持續敲擊手杖前段的指尖。
「讓我猜猜看,你不會要對面旅館裡的某人動手吧?雖然我感覺……你好像已經結束了。」
「猜的不錯,很厲害。但不全對。」
「……你的確剛結束了一次暗殺,但又有新的?別告訴我是米洛家族的人——好吧,看來就是。……旅館的人還活著嗎?」
「他們不是目標,親愛的。」
格洛莉亞幾乎是立刻明白了他言語中的意思:「看來有人請你去殺掉那個靠犧牲家族女性成員的米洛家族的爛人首領。」
「小看女性的人到最後都會吃虧的,我想這位首領是個好例子。怎麼,你們是同盟家族?」
「不,我不想和他們結盟——我更想吞並。」格洛莉亞平淡冷靜地說出了危險台詞。
「在我的調查裡,那應該是你母親的家族。」
「那又怎麼樣呢,我的母親早就不認他們了,至於血緣……我還沒善良到對從未謀面的所謂的親人心慈手軟。」
「過度的心軟的確沒什麼用,吞並也遠比同盟穩定。我馬上就要動身去佛羅倫薩,看來我們要錯過在米洛家族的見面了。」
「我還沒走呢,Reborn,怎麼就開始談起下次見面的事了,這是趕我離開的信號嗎?」
「我以為你趕時間,親愛的。」
格洛莉亞的勺子順逆時針各自在杯裡轉了一圈:「和你一起吃頓早飯的時間還是有的,先生。而且,我想到了一個好計劃,要臨時改行程。」
2.
「歡迎您的到來,雷蒙先生——不好意思,您的夫人這是?」女管家皺眉看向帶著嘗嘗白色罩紗的女性。
「實在抱歉,她最近傷了臉不好意思露出臉來。」Reborn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著慌。
「那真是我的失禮,希望二位能在今天晚上的宴會上玩得愉快。」
格洛莉亞點頭致謝。
她開始想像收到自己傳回去的信件的蘇菲會被氣暈過去的場景,希望人沒事。
她來這裡不為別的,是為了進行一場謀殺。現任首領死亡後,因為他沒有兒子,下一任家主肯定是他的弟弟,而格洛莉亞要殺掉這位繼承者。
「或許你可以對我下委托,格洛莉亞,你的面前有個傳聞裡的專業殺手。」Reborn當然是在開玩笑,但他也的確有疑惑。
「算了吧,好先生,你沒接下委托來殺我就不錯了,我還找你委托——殺掉那個人只是計劃中的一部分而已。」
米洛家族病重的女主人,格洛莉亞名義上的外祖母還有個在西西裡的弟弟。如果這邊出了沒有繼承者這樣的大事,那位與姐姐關系一向很好常有來往的弟弟會帶人來看望和調查。不能讓他知道艾芙裡特的首領在這邊,不然就沒辦法在保證艾芙裡特的人員隨後到來控制米洛家族內部來殺掉他和隨從,同時另一邊留在西西裡的蘇菲能帶著人圍剿本部。
「那個人干擾了我家的生意,而且販賣毒品,我也知道我的某些見錢眼開的長輩們與他有來往,早就看他不順眼想除掉了。既然是姐弟,那就同甘共苦吧。」
對於主人而言完全是不速之客的二人暫時維持著虛假的身份在不小的莊園裡閑逛。他們恰好路過女主人,也就是格洛莉亞外祖母的房間。
「塞西莉亞……小塞西莉亞的孩子沒來嗎?」
「實在抱歉,夫人,艾芙裡特的首領到現在也沒有接受我們的邀請。」
斷斷續續的沙啞哭聲一點一點從門縫裡泄出,但很快又被咳嗽聲打斷。
格洛莉亞稍微在門前停頓了幾秒,但也只是瞬間的停頓,她面無表情地繼續向前走。
「看來你這位從未謀面的親人似乎出於真心想要見到你。」
「她或許可憐,但也可恨。如果不願意我母親離開她並且再也沒能見面,就不該束縛強迫母親,把女兒作為自己的所有物看待。是她先錯了,失去之後再後悔並不能改變任何事情。」
我最討厭最這種人。因為以前覺得沒錯現在後悔就該被原諒?開什麼玩笑,別太天真。雖然作為同樣傷害了母親的人……我好像也沒資格聲討對方。
「……做什麼?」格洛莉亞斜過眼去看Reborn突然伸出掀開她罩紗的手。
「不太習慣看不見你的眼睛——你知道的,它們平常的存在感總是很強烈。」
「……學會說點正經事吧。殺手先生。」格洛莉亞倒也沒避開,也沒打開他的手。
「我只是在做一種基於客觀事實上的陳述而已。」
「我以為我的眼睛優先帶給他人的應該是恐懼和厭惡,因為很不幸,我的眼睛遺傳了我那該死的所謂的父親。你應該已經聽過不少我的傳聞。」
「不一樣的,格洛莉亞。」
他們同時在窗前停下腳步,帶點暖意的春天的風大概是不滿意這棟建築裡沒有一點達到標准的明麗的景色,於是迫不及待吹開剛剛才閉合的罩紗,一雙完整的紅色眼睛在日光裡流淌異彩。
「花言巧語。」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格洛莉亞,反正時間還早。」
格洛莉亞一時摸不准他的想法,頗為懷疑地掃了一遍他的全身,最終還是示意Reborn繼續說下去。殺手的聲線意外很適合干這種事,即便格洛莉亞依然沒聽出什麼人情味或者一點能和恆溫扯上關系的東西。
他說那是個西西裡古老的睡前故事,是為了滿足所有小孩的好奇心和對奇妙的認知。
「……所以為什麼是講給小孩聽的睡前故事?」
「你的確還是個十幾歲的小鬼,格洛莉亞。」
「我17了好先生,而且還是黑手黨家族的首領。」
「那又怎麼樣呢?承認自己的真實年齡代表的身份是很正常的事,格洛莉亞,這與能力大小和外貌無關。」
「……」
Reborn繼續他所謂的睡前故事。一只鳥,她有沒辦法和夜晚相融的生機,也有白晝缺乏的寂靜,所以既不完全屬於黑夜也不完全屬於白晝,放在黃昏中同樣格格不入。實際上很難對她下定義,或許她其實只是一陣自由的風,誰知道。大概正因為如此,她墜落了。
落在一片什麼都沒有貧瘠的土地上。
當然摔得粉碎,但卻沒有死。她的血流進地下救活了一片死地,生出玫瑰園。
但那不意味著她變成了花。這沒人說得准,或許她依然是一只鳥,只是不再飛的那樣高且輕盈。所以她還是格格不入。
「……還挺新奇,我以為我母親知道的故事已經夠多了。」
「沒聽過是正常的,格洛莉亞。」
「是啊,第一殺手無所不能,當然什麼都知道。」
「因為這是我剛剛編完的。」Reborn強忍著一點難以察覺的笑意。
格洛莉亞頓時語塞,盯著他的臉感到匪夷所思:「……哦,那你好厲害啊。」
「謝謝。」
格洛莉亞別過臉去看窗下的花園。精致美麗,挑不出毛病,但是無趣又死板,還不如轉回去看Reborn的臉。
……什麼奇怪的故事,像是把什麼看穿一般洋洋得意的。切。
「不該禮尚往來麼,首領小姐?」
「……意思是讓我評價你嗎?不要,太困難了,我不要費這個腦子。」
3.
(BGM:《Por una cabeza》一步之遙)
「解決完了?」
「當然,貴族家庭和黑手黨比起來還是太放松警惕了,真弱。」
下手干脆利落,各自從目標房間布置完現場的凶手們神色淡然地在樓梯口重新碰面,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互相挽著手臂走進舞會進行中的大廳。
「估計再有個十分鐘左右他們的屍體就會被發現。你還留在這兒沒關系嗎,Reborn?你的委托已經結束了。」
「我的目標惹惱了家族差不多所有的女性,她們會同仇敵愾地努力遮掩,讓人以為凶手早就逃到外邊不見蹤影。」
「所以?」
「離事發還有點時間,格洛莉亞。我們明明總在各種宴會上碰見,卻從沒跳過舞,你不覺得有些可惜嗎?」
Reborn單手背在身後,向她伸出右手。格洛莉亞意料之外地挑了挑眉。
「我是否有這個榮幸?」
「嗯……好吧,下不為例。」
高調又內斂的小提琴領奏,調子舒緩慵懶而帶著些幽默的意味。格洛莉亞不算太有興致地滑著舞步,基本只是跟隨著Reborn的動作而動,兩人的動作都優雅輕緩得無可挑剔。她被殺手拉著手輕輕後推順勢下腰。
格洛莉亞從沒喜歡過任何一場宴會。實際上她當然是討厭的。她真的應該和這個人跳舞嗎?尤其他今天說的那些話……
「親愛的,你的步伐居然錯了,而且你好像沒什麼興致。」Reborn扶著她的腰,微微俯身望進她的眼中。
「或許是因為我不太擅長探戈。」格洛莉亞回過神,隨口扯謊。
「沒關系,我可以帶著你。」Reborn當然知道她不喜歡這種場合,他看見她胸口別著的白花,微微皺眉,「嗯……這種花太樸素,不適合你。」
格洛莉亞微微瞪大了眼。
Reborn取下自己胸口的紅玫瑰拿在手中,動作輕柔地把花搭在她的額頭上,緩緩流連過她美麗的眼睛,鼻尖,唇角,肩頭,又忽地消失。很快,他像是一個手法精湛優雅的魔術師,等格洛莉亞回過神來的時候,那朵嬌艷的玫瑰已經別在她的鬢角。
「嗯,你看起來終於精神了點。」
「不錯的戲法,還有什麼是你不會的嗎?」格洛莉亞笑笑,摘下鬢邊的花輕輕用嘴唇咬住。
兩人稍微退開幾步,格洛莉亞開始變為主動的一方,抬著高調而不失風範的舞步向他靠近。
她幾乎剛伸出手,Reborn迅速上前一步將其握住,兩人腳尖不輕不重碰撞相抵。格洛莉亞張開的手掌順著他的腰線用力貼緊上滑最終扣死他的肩膀,而Reborn又重新扶住她的後背,眨眼間來到後頸,用那帶著槍繭的戶口完全握住。
西裝褲和禮服裙的布料若有若無地摩擦,鞋邊沒有停歇不急不緩地相碰,男士濃郁荷爾蒙的氣息與女士淡淡的體香若即若離。
突然,小提琴高調吟唱,鋼琴琴鍵重重砸下,口琴緊跟其後與小提琴對位和聲。格洛莉亞猛地下腰,Reborn迅速欺身向下與之相貼。他們能夠清晰感覺到對方腹部的起伏。
兩人同步起身,踩著激烈的步伐朝著同一個方向滑步。她被不輕不重地甩出,又立刻被同樣的力道圈進Reborn的懷裡。她從善如流地抬腳讓膝蓋靠在他的腰上,被對方穩穩托住膝彎,共同完成堪稱完美的旋身。兩人步伐交錯,已然分不清彼此。
舞曲已經進入B段。不知不覺中,殺手盡力俯身使得他們看起來差不多互相抵著額頭,繼續著激烈的探戈舞步。小提琴又一次升調,Reborn的手突然從格洛莉亞背上放開重新覆在她的後頸,讓兩人的距離再次更近一步,而另一邊相握的手漸漸相扣。很快,他同時解放雙手扶住格洛莉亞的腰,而格洛莉亞立刻將手蓋在Reborn的手背上,讓自己的後背完全與他的胸膛相貼。
女性纖細白皙的小腿靈巧地繞上男士的西裝褲,或是男性筆直的西裝褲有力地貼向女性光滑的肌膚。兩人以無法分離的狀態在場地裡跳著十字步。
小提琴的調子不斷發出高調的吟唱,其余賓客在震驚中望著步伐變幻無常令人眼花繚亂,完全沉浸在舞蹈裡的兩人。
曲調又漸漸恢復成最初的慵懶舒緩。Reborn托著格洛莉亞的腰完成了一個又一個優雅至極的旋轉。格洛莉亞毫不懷疑地向側邊倒去,立刻被接住摟著腰往上一帶完成最後一個旋身。
她的臉湊向殺手的脖子,把銜在嘴裡的玫瑰輕輕插在襯衣領口和皮膚的縫隙之間。
格洛莉亞同他拉開距離,算是舞曲的終結。
並不出人意外,Reborn打破這最後一個動作把人拉回,格洛莉亞重新扶住他的肩膀,他們又再次不可分離。
舞池外響起掌聲和贊嘆。
直到樓上的尖叫聲打斷了和諧的氣氛。混亂席卷了莊園。
「嗯,計劃完成一半。我的人要暗中聚集了,快走吧,殺手先生。」
「讓女士擔心不是一名合格的紳士該有的行為,那麼下次見吧,格洛莉亞。」
殺手扶住帽子踏上窗台。
「Reborn,」
「嗯?」
「關於你問我的那個禮尚往來的問題。」
「我聽著呢。」
「我也有一個故事。這是個為了不讓小孩在晚上跑出去而出現的故事:夜晚的街道上會出現散不開的濃霧,沒有形態的黑色怪物像是潮水淹沒空間,吞噬一切,街道上的人都會被潮水般的怪物裹挾向前,沒有辦法抵抗,也不被允許拒絕。」
殺手知道還有下文。
「真是不討喜啊,對不對?不過我和街道上的人不一樣。我深入其中也不會溺死或窒息於那片黑潮裡。」
「你也可以不深入,不是嗎?」Reborn的聲音裡帶了點笑音。
「誰知道呢。」
「那麼,回見,……小玫瑰。」
殺手輕輕一蕩消失在夜色。
跳舞那段我就是聽著《Por Una Cabeza》(一步之遙)寫的
第四十四章 黑童話(5)
——我們互相奔來
1.
「……你還好嗎,希爾達?」
「當然,我活蹦亂跳而且精神煥發,就算今天是個討厭的雨天以及我某個一直安靜脆弱的堂姐在今早用她的發飾戳穿了我的手掌。」格洛莉亞並不太生氣地對著彭格列一世晃了兩下纏繃帶的右手。它在作痛,不是因為刺穿而是因為剩下的毒。
「多麼值得紀念的新生日,艾芙裡特,這麼多偶然總是很難疊加的。」戴蒙·斯佩多單手背在身後,看起來心情很好地走到格洛莉亞面前。
「你這裡做什麼?我不記得自己有邀請你,陰暗男。」格洛莉亞被蘇菲死死抓住手臂不讓她再上前一步。
「請你不要自作多情,如果不是艾蓮娜實在無法到來,我是絕不會為了替她給你送禮前來的。」
「哈,當然是艾蓮娜,你要是送禮恐怕只有毒藥和毒酒兩種可能。」
「而和你談話比讓我喝下毒酒還要痛苦。」
「切。」
「呵。」
又來了。
Giotto和G互相對視一眼,就現狀感到無又好笑。格洛莉亞同斯佩多認識得相當早,那也意味著這一聊天模式已經持續很久。他們從來都以吵架作為每一場對話的開場白,同時存在一種奇妙的現像:他們從不因為觀點理論或是立場爭執不下,多數情況都是類似於對方的語調變化,領帶顏色,皮鞋亮度等等完全無關緊要的事。並且,不管爭吵有多麼嚴重,他們能一邊吵一邊毫不受影響地完成工作,無論是個人還是合作性質。
「……我們要去那邊和人問好,你們倆都稍微安分一點。希望在賓客們離開後你真正的生日會開始前天花板不會因為你們的爭吵塌陷,小希爾達。還有D,今天好歹是她的生日,說點好話吧。」Giotto轉身離開前拍拍兩人的肩膀。
格洛莉亞的父親,也就是上一任首領死在了她生日那天,為了所謂的家族面子而偽裝出的「父女情誼」,舉辦生日宴會實在不合適。
重新換個日子選一個新的生日是羅莎提出的。其余人也表示贊同,格洛莉亞的態度則是無所謂。至於家族成員,他們毫不介意對一場和其余家族交流交易的宴會。
最終,集合所有人的意見,新生日確定為一個屬於盛夏的日子。
「羅莎呢?」格洛莉亞等了許久也沒見自己的小妹妹跑來身邊挽住她的手臂。
「小姐還在為今晚為您彈的曲子做練習,她很緊張。」
「對像是艾芙裡特,沒人不會感到緊張。」
「你沒有必要必須開口說話,戴蒙。」
二人顯然誰也沒聽進去彭格列一世的提醒,繼續不知疲倦地就毫無意義的小事挑刺,值得注意的是,他們一邊貶損對方,一邊斯佩多順來巧克力蛋糕放在格洛莉亞手上,而格洛莉亞同樣自然地接過香檳酒遞給了她的吵架對像。
蘇菲總是對他們的行為感到不可思議。
……他們真的一直在講話。
「噢,看在上帝的份上,我真不希望我的宴會上有喝醉的酒鬼。」 格洛莉亞眼神鄙夷地投向不遠處高升談論的男人。
嗯?等等,他說什麼?
「相信我,霍爾伍德和艾莫德斯都完了,明天的報紙頭條會告訴你們的,我才是最終贏家,那群蠢貨!」
好吧,看來那個虛偽的三人同盟要結束了,那麼我或許可以著手開始摧毀他們。
「我找了最厲害的家伙去解決他們,但這沒結束!那家伙很厲害,但是他知道的有些東西終究會害死他,所以,我聯合了他們的部下圍堵,相信我,那片區域已經完全封閉,一只鳥都飛不出去。」
……最厲害。第一殺手……他找了Reborn?
格洛莉亞的目光不禁投向那片領地。
她看見一片黑暗中巨大的火光把上空照亮,即便是從遠處觀望依舊令人發怵。
……看起來的確十分……凶險。但是,第一殺手的生活裡從不缺乏凶險。
……所以他明明總計出現在各種宴會上但這次不一樣。好吧,我們的確在我曾經的生日會上第一次見面,並且我們從那之後見過數次,有過數次談話和合作,但那不代表他必須得出現。
……沒什麼。我不該擔憂,那不合理,黑手黨首領擔憂第一殺手,太可笑了。
「有人說過你的指尖敲擊手杖的聲音很煩嗎,艾芙裡特?」
「閉嘴,你可以不聽,也可以不待在我身邊。」
「這比平常的頻率更高更煩人,你出了什麼毛病?」
「我說了閉嘴,你很吵。」
「……走,不管你要干什麼。」斯佩多忍不住扶額。
「……什麼?」
「如果你的耳朵沒出問題——快走,去做你要做的事,這樣我就不用忍受你的煩擾。我想轉移蘇菲的注意力不是難事。」
「……你真的是戴蒙·斯佩多?」
「果然多和你說一句話我都很痛苦,艾芙裡特。」
「切——你的鬥篷是我記得的那件銀色花紋嗎?」
「是,就掛在外面。」
2.
殺手站在差不多一片黑暗的林中。
雨水打在樹葉上的聲音不斷疊加,聽起來嘈雜且頗具干擾效果。
但這依然不怎麼妨礙 Reborn聲辨別。
他聽見了輕盈快速足夠微弱的腳步,對於泥濘濕滑,有著碎石落葉的地面,來人能夠控制到此地步已經相當優秀。最重要的,是熟人的腳步聲。
Reborn透過樹葉間的縫隙查看。
大概是因為月光稀少照落,樹林裡太過死寂深沉,所以那頭銀白的長發是一陣穿林而過有色的美麗的風。他看見鮮紅色的裙擺飄搖不定,如同雨中震動尾羽的鳥,在光的碎影裡忽閃忽現。
他伸出手,手指穿過雨簾和迷霧去抓住僅此一個綺麗的雨夜。
格洛莉亞在同一時刻抽劍,冷光滑過殺手永恆不變漆黑深邃的眼睛,它們在雨霧裡充滿寒顫的濕氣和低溫。
「……」格洛莉亞把劍垂回身側,由著對方環過她的肩膀讓他們緊靠。
「生日快樂,我親愛的格洛莉亞,見到你真令人高興。」 Reborn幫她重新戴好兜帽。
「……你多少對我的到來表現出一點驚訝吧。」
「我沒能出現在你的生日宴會上想必你十分生氣,親愛的,你多半是來找我抱怨的——說吧,我准備好去聽了。」
格洛莉亞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你以為你是誰呢,殺手先生,對於我們誰來說都沒有必要讓你一定得出現在宴會上。」
「但你的確來了,格洛莉亞,而且顯而易見是為了我——我記得不久前你的右手毫無損傷?」殺手並不用力地捉住她平常慣用握住劍柄的右手查看。雨水打濕繃帶,傷口隱隱浮現,他不難發現那是穿刺傷並且凶器塗了毒。
「我希望你的確如表面看起來精神而不是後知後覺開始眩暈,格洛莉亞。」
「不是大不了的傷勢。話說現在應該關注這個嗎?你的敵人們是什麼情況?」
「如你所見,一部分死傷慘重,一部分被引到別的地方一時半會兒不會出現,剩下的當然是在包圍這片樹林。」
他們停止了交談。
格洛莉亞同Reborn面對面相貼,她按住對方的肩膀而對方繞過腰扶著她的後背,兩人舉起武器的手各自越過彼此的肩對准藏在暗處正在不斷接近的敵人。
火花和寒光在同一水平線上朝反方向衝出。
飛濺的血液在雨水裡消失蹤跡仿佛從未出現。
重物倒地的沉悶和子彈的銳鳴連帶著火焰燃燒的嘶叫並不和諧地作響。
巨大的狂響奏鳴在雨裡漸漸停息。
他們離開充滿了生命流逝的樹林,闖進一家私人診所。就實際情況而言,陷入那種境地並成功逃脫的殺手除開微不足道的擦傷和劃傷,只有一道左肩的撕裂傷口倒也神奇。
「我姑且像征性詢問一下,你需要麻醉劑或者止痛藥嗎?」格洛莉亞拿著鑷子和消毒藥水與紗布在他身邊坐下。
「我不能冒著讓那些東西損害我的神經和反應能力的危險,親愛的。」
「好吧。」
「你的手掌如何?」
「沒有一點問題,本來也不嚴重,那都是早上的事了——我要取出扎進肉裡不明武器碎片了。」
診所裡的安靜保持了不短的時間,實際上那種傷口在他們的世界裡太過常見,格洛莉亞花去更多的時間消炎清洗干淨。
「非常專業且利落,好小姐,這讓我思考作為首領的你恐怕也常常為自己處理傷口。」Reborn攔住剛要轉身的她,就著沒用完的棉球藥水和繃帶替人重新包扎受傷的手。
「與我而言突發性受傷和帶傷外出行事是日常,Reborn,不管是你還是我都是如此,我們與傷痛相伴,不是嗎?」
「那麼雨水也是你的傷痛之一嗎,親愛的?所以你用那樣的眼神去看。」
這並不是今天殺手的偶然發現。他早就有所察覺格洛莉亞對於雨天的厭惡不是出於對雨水陰沉天氣的不滿這麼簡單,但他沒有多管閑事的習慣,也沒有探尋精神所以從未提起。至於今天……或許只是時機剛好而已。
格洛莉亞沒有立刻回答,但也沒有生氣。她只是平靜地和Reborn總是那麼敏銳的眼睛對視。
她如何去喜愛甚至平心看待雨天?明明那麼多不好的事都發生在雨水傾下裡,悲傷,痛苦,疼痛,傷口,陰影,那麼多。
格洛莉亞第一次殺人是在一個雨天家族莊園的庭院草地,她那該死的父親用劍架在羅莎的脖子上,以此威脅格洛莉亞親手砍掉照顧自己的親近女僕的頭。她看見鋒利的劍邊只是稍微靠近就劃破妹妹的脖頸皮膚,女僕悲哀地跪在她面前做好受死的准備。
她沒有任何錯,只是不幸被父親選為讓格洛莉亞殺人天賦彰顯的開端。
格洛莉亞記得脖子上的斷口,那些血跡如何暈開,羅莎凄厲叫喊,還有因為找不見女兒趕來的塞西莉亞當場昏迷過去。塞西莉亞的精神從那時起就不斷變壞了。
又或者是她第一次強烈拒絕充當繼承人,並且出於真心想法和氣父親的原因宣稱自己寧願去一個自由殺手。他們在三樓陽台上激烈爭吵,一切都一發不可收拾,父親克裡斯把她從陽台上推下去並捂著自己被匕首扎進的腰側。
這當然不會至死。但渾身多處骨折,使得她暫時動彈不能。雨水幾乎讓她睜不開眼,同時放大了身上的疼痛。格洛莉亞在雨簾裡看著面目猙獰的克裡斯捂著傷口朝自己走來。那不是父親,如同死神或是鬼魅,搖搖晃晃,渾身抖落冷氣,滴下的血順著她的臉和雨水滑落,拔出的刀子足夠鋒利且光亮,格洛莉亞模模糊糊甚至可以看見自己的眼睛。
——你要永遠記住自己的愚蠢和狂妄。敢出聲我就去揍塞西莉亞或是小羅莎。
克裡斯摁住她的腦袋,順著她的肩後開始劃。
格洛莉亞一聲沒出。
他劃得很慢很深,格洛莉亞數著3分鐘過去。她聽見被人攔住的妹妹和母親在雨裡哭喊到發不出聲。
——說你錯了,小家伙。
格洛莉亞閉上眼不吭聲。
預料之中,她的手關節,膝蓋,脊背收到了攻擊,但她依舊不說話,等到父親蹲下來抓起她的頭發,格洛莉亞咬住了他的手腕並且戳進他的傷口。
——殺了我,然後我也殺了你。來吧,我不害怕。
他們兩敗俱傷。
但是不只,遠遠不只這些。而對於她而言就算是回想也足夠疲憊。
她背上的傷痕早就不再作痛。但那無法緩解什麼,格洛莉亞對於這個痕跡,對於她過去的整個人生,她感到一種逃不掉的壓迫和呼吸困難。
「靠近我。」
殺手出聲了。就像一顆子彈打穿了那些玻璃板的碎片,帶來一種狂悸後的窒息下沉。
「……什麼?」
「向我更靠近。再近一點,小玫瑰。」
格洛莉亞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推著她的後背。潮水,黑色的潮水。
她因此站不住腳朝Reborn走去,哪怕不知能夠得到什麼。
格洛莉亞站在他面前,對方雙腿交叉形成閉環,同時伸出雙手握住她的後頸迫使她彎腰低頭幾乎快讓他們的額頭相碰。
「這裡沒有雨,親愛的,不是任何地方都會下雨。而且,這裡夠小也夠隱秘,無論你打算回憶還是講述都相當合適,沒有人阻止你,當然也沒有人記住或者忘記。」
「你是在讓我——」格洛莉亞皺眉抵觸。
「不,我沒有讓你做任何事,格洛莉亞。我不會成為逼迫你的人。你只是在這裡停留,僅此而已。」
「……」她快要崩斷的神經在抽痛裡緩慢恢復。
「你可以放輕松,格洛莉亞,如果你願意向前倒,那麼我就會願意接住你。」
格洛莉亞感到了驚訝。
她隨後沉默不語地向前傾倒靠著Reborn的身體,對方只是輕輕抓住了她的雙臂。格洛莉亞沒有講話,她保持這一姿勢安靜好一段時間。
「果然盛夏更適合你,格洛莉亞,你選了個不錯的生日。」殺手冷不丁換了話題。
「你在用盛夏形容一個不折不扣的黑手黨。」
「有什麼關系,在黑手黨之前你總得先是『格洛莉亞』。說起來,既然不是來抱怨我沒去你的宴會,那為什麼來了?」
「許多人討厭夏天和冬天,Reborn,因為他們在一年四季裡是偏向極端的兩個。或許湊在一起的話會好那麼一點。你總是出其不意地出現,自顧自地。……我大概,也開始漸漸有些習慣於這種偶然,」格洛莉亞在認真斟酌用詞,最後也只是笑笑,「而且,宴會太無聊了。」
3.
格洛莉亞同他分別的時候,發現脖子上多了點東西。
——一條項鏈,基於殺手曾經給她自編的故事。
4.
格洛莉亞堅信她的家族成員們在對她進行一場謀殺——依靠各種混亂的事件來將她逼瘋。
像是去年才被壓制住的聯姻提議又開始轟炸,年長者們帶著一種本月之內不拿下她此後將再無機會的可怕覺悟力開始不厭其煩地使用語言攻擊。
「或者我們也可以考慮羅莎——」
「我的老天,那孩子才15歲!」
幾乎無計可施的格洛莉亞甚至難得失禮地衝到友人彭格列一世身後捂住耳朵蹲下,用他的長披風把自己遮起來。
「……他們是怪物,是怪物。」
G從一旁帶著愛莫能助且同情的目光隔著Giotto的披風拍拍她的腦袋。
甚至於,格洛莉亞在看到斯佩多出現的時候突然異常熱情地向他跑來,高聲說著「我親愛的好先生,我最好的朋友真高興見到你,我這就和你一同離開,」對此深感見鬼的斯佩多連連後退,做出「你是不是得絕症快要死了」的評價。
事情當然遠遠不只這些。好比四處惹禍的堂兄表弟表妹之類,又有白痴蠢貨無視了家族禁止毒品的規定之類,交易暴露遭遇襲擊之類,曾經的同盟家族同他們鬧翻之類……
「……首領,你需要咖啡嗎?」
「我拒絕苦的東西。……而且光是想想沒解決的事我已經完全能夠保持清醒了。」眼睛發腫貼著消炎紗布,頭痛導致臉色蒼白陰沉,右手肌腱炎發作的首領小姐嗓音發啞,蘇菲默默在她桌上放上好幾種糖分足夠致死的小點心。
她的狀況倒是激發了出於安慰姐姐彈琴的羅莎的創作天賦,以及變著花樣給她做新點心和披肩的艾蓮娜的設計天賦。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好一段時間,而在又場茶話會上頂著勉強支撐面無表情的臉的格洛莉亞在看到被人塞進手裡的紙條之後感覺到呼吸更加不暢。
——離彭格列那位遠一點比較好。
似曾相識的情景,上次一次某人就是這樣騙了她。就算是第一殺手也不可能隨隨便便就接下任何委托,比如說刺殺那位傳聞裡的彭格列一世。就算真要動手也絕對不可能選在這種地點這種時機。
……假的。絕對是假的。
格洛莉亞抬頭掃向整層空間。她沒能找出殺手的身影,哪怕一再反復確認。
……沒有。我認不出他的偽裝。這和以前完全不一樣。
隨後,一陣奇妙的響聲。
——停手。
格洛莉亞心下一緊,她向Giotto漸漸靠近拉住他的衣角。
「……小希爾達?你還好嗎?」
「發現什麼不對嗎,格洛莉亞?」G立刻環顧四周,一時沒發現什麼不對。
「……不,只是感覺到不太好的目光或是別的什麼好像朝我們投來而已。」總不能告訴他我和第一殺手是熟人,他剛剛警告我遠離因為要來殺你吧……
「感謝你的擔心,希爾達。你最近太過勞累,精神緊張倒也正常。」
「是啊,就算是首領也要找個時間好好休息。」
「……嗯,不過小心點總是好的。」……來真的嗎那家伙?怎麼還不出現?還是說我真的沒認出他為了這次行動特有的偽裝……
貴婦人們仍在互相炫耀自己最近的花銷流向何處,身上的新物件如何稀有別致,偶有誇耀丈夫如何疼愛自己的則得到其余人一致的不屑。
男人們同樣聚在一起,不過是在討論生意上的好壞,無非是敗者哭勝者笑,或許也會交換一些不該被妻子們知道的秘密。
一切看起來如此令人厭惡又一如既往,看不出不和諧的存在。
平穩端著蓋上白布的托盤的青年向拋媚眼的某位已婚婦女遞上香檳,在她的手快要和自己的手背觸碰的瞬間不著痕跡的避開。
他側身面向角落的同時從馬甲之下取出武器,自然抬手靠向托盤,危險的槍支被白布遮擋嚴實。
3,2,——1。
「砰砰!」
快速連發之下幾乎聽不出間隔的兩發子彈從彭格列一世和艾芙裡持首領耳邊呼嘯而過,砸進牆壁變為兩個不小的貫穿洞口。開槍者隨意丟掉手上的物品,動作優雅利落地擦過慌亂的人們,從窗翻身躍下。
「……希爾達,你如何?——希爾達!」
「我去殺個人就回來,Primo。」她回頭對著友人溫和一笑,隨即也從窗口跳下不見蹤影。
5.
金紅色的火焰凝聚起的球體在Reborn身後窮追不舍,從他身體附近不斷略過,在草地和遠處的房屋頂上落下,這讓殺手見識了一把格洛莉亞的拆遷能力何等優秀。
她在身後持續高速講話,風聲和轟鳴讓Reborn不聽清內容,但一定是在罵他。
一大片草地變成貧瘠焦土以及垮塌好些屋頂之後,格洛莉亞大概是由於近來疲憊此刻終於沒了力氣。她盯了殺手半天,最後干脆向後一倒在還完好的草坪上躺下。
「我的確接到了和那位彭格列一世有關的委托。」Reborn在她身旁蹲下,輕輕捉住她打來的手。
「……但是你最終殺掉的是委托人。」格洛莉亞別過臉不想看他。
「大打出手之後感覺如何?」
「……真的嗎?你要問我這個問題?」格洛莉亞一臉難以置信,干脆翻身徹底背對他。
「如果可以的話你一定很想像剛才那樣對待你的家族成員,不能那麼做真是難受,不是嗎?你快要憋壞了,親愛的。」
格洛莉亞迅速調轉方向重新看向他:「……老天。……看在上帝的份上,我都不知道該不該對你說點謝謝之類的話——你知道人在暴怒的時候真的會殺人嗎?」
Reborn挑開遮擋她視線的碎發,看起來並不在意:「所以你在擔心你會失手打中我?放輕松,你每一下都避開了我,完全沒有危險。」
「……那下次還是打中你吧。」格洛莉亞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好吧,或許我應該事先給你點提示。但是至少現在你看起來好了點,小玫瑰,先前實在太過發蔫,讓我無法習慣啊。」
格洛莉亞搖搖頭,閉上眼調整呼吸。銀白色的發絲向上飄搖,如同快要飛向天光源頭處的蒲公英。她依舊疲憊,但是不再煩悶。
「那麼,祝你下午晚上愉快,我要回去了,還有事情要——」
「不差這點時間,格洛莉亞。」殺手在她快要抬頭的瞬間按住她的額頭。
格洛莉亞沒有拒絕。
她重新閉上眼睛,聞著日光和草地和風的氣息。
還有被帶來的Reborn身上泛苦的咖啡和煙草氣味。
我明明就討厭一切苦的東西。
她心情還不錯地思考道。
第四十五章 黑童話(6)
——論套路和心機還得是您
1.
「-群蠢貨,惹上艾芙裡特家族的人都沒有好下場——不愧是格洛莉亞姐姐,一出馬那個老家伙就什麼也做不了。」青年人高昂著頭在爐火邊向他顯而易見受了不輕的傷的堂姐舉起裝了波旁威士忌的透亮酒杯。
「是啊,一場爆炸和槍林彈雨過後交易在另一種意義上完成,我們是贏家。」格洛莉亞不動聲色調整呼吸,努力讓自己不去感受腰側,肩膀和手掌上的傷口。
她看著弟弟艾裡一口氣喝完半杯酒,立即對蘇菲打了個手勢,剛剛還在嘚瑟的小少爺被人痛擊胃部,狼狽地跪倒在地吐出酒水並且艱難咳嗽。
一塊擦地的毛巾砸在他發青的臉上。
「給我擦干淨——你自己還有地板。」
艾裡強忍惡心跪在地上緩慢僵硬地做著他以為這輩子都不用干的事:「格洛莉亞姐姐……」
「我當時正在談判的路上,小鬼,我們和老薩裡斯原本是親近的,或許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和他的兒子約翰以兄妹,兄弟相稱。」格洛莉亞是暴怒之下也不會高聲說話的人,她此刻甚至比平時的聲音更加低啞一些。
「……但是後來變了,不是嗎?」
「但雙方仍在盡力維持,即便有矛盾——正因此,這場交易,談判能夠進行當然極為不易,雖然還有些問題沒解決。然而,在我出發的途中,你,我親愛的弟弟,」格洛莉亞用沒受傷的手抬起手杖,重重壓住他的肩膀,迫使艾裡不得不彎腰低頭直至額頭磕在地板上,「因為一個情人,而且是你四個情人中的一個,和約翰爭執不下,將他打了個半死昏迷不醒。」
「那是他的錯!明明就是他——」
手杖收力地打向他的臉,青年人立刻噤聲。
「那也用不著下那種死手。老家伙比我先知道這個消息,他疑心和野心一向不少,所以那場談判變成了一個陷阱。我技高一籌所以贏了,但是我們失去了不少同伴,伙伴,還有本該得到的財物,軍備——因為你,因為你這個廢物。」
「……對不起。」
「靠過來。」
「……」
他跪在地上向前移動,衣領被格洛莉亞揪住上提:「我的好弟弟,沒有下一次,如果有——看見地上的玻璃碎片了嗎?我會讓你一塊一塊吞下去。你聽懂了嗎?」
「……是,首領。」
「很好,現在滾吧,我暫時不想看見你。」
轟走連滾帶爬的小鬼,首領小姐長出一口氣在椅子上身體下滑,蘇菲給她一個沒眼看的表情。
「有沒有什麼能彌補這次損失的計劃?」
「首領,你的傷還要一段時間恢復。」
「最多一周。」
「……我們發現了兩個家族的秘密基地。」
「很好,干得不錯。」
「以及,艾蓮娜小姐聽說你受了傷匆匆忙忙就趕來了——戴蒙先生也在。」
格洛莉亞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誰把他放進來的?」
「今早阿諾德先生來看你,但卻給了你新文件你都沒有生氣,而戴蒙先生看上去只是來探望你的。」蘇菲把泡好的三人份紅茶已經擺放在了桌上。
「少來,他明明是來嘲諷我的,那個腦子有病的爛人。把他趕出去,我不要看見他。」
「不管是客人還是朋友的角度,我都不建議你那麼做。」幼稚,明明都是當首領的人了。
「……你的腦子也出問題了?誰和那種人是朋友,我的老天啊。」
那你們每次互相憎惡不願同對方講話卻矛盾地滔滔不絕,真奇怪。
「戴蒙先生本來不在巴勒莫,他是從別的地方趕來的。」
「畢竟是艾蓮娜的請求,他不可能不答應——也就這一點我能稍微順眼看他。」
「人來了,首領。」
並不出人意料,雖說有艾蓮娜在場二人不好發揮平日裡的言語較量,但是他們那奇怪的語調語氣顯然是在以新的方式企圖給對方找不快。
艾蓮娜無聲嘆氣。這麼多年她已經不得不放棄改變他們的相處方式。
「蘇菲小姐,明明他們倆都是不難相處的人,怎麼會這樣呢……」
蘇菲抽了抽嘴角。
……你認真的?戴蒙先生就不提了,我們家首領那樣的性格除了您和把她當小孩看待的彭格列一世,沒人能忍吧。
不可能還有人了。
不可能。
……
艾芙裡特家族幾乎不向外人開放的單獨私人小庭院內,格洛莉亞坐在鋪好精致絲絨的藤椅上小憩。帶傷連續外出弄了大動靜果然有些勉強,她本就沒好的傷口開裂疼得快死但堅決不攝取任何止疼類藥物,顯然純粹的休養也有時間供她享受,唯一能做的也只能像這樣讓蘇菲和羅莎替她接待幾位來訪者,換取曬曬冬陽同時淺淺午睡的時間。
一抹黑色有些過於張狂地略過淡藍色的池水,常綠深沉的枝葉,抹殺金色的太陽,與那冬日冷風毫無區別最終吹向正在打盹的格洛莉亞。他不急著開口說話,只是平靜甚至於從外人的眼光來看過於冷淡地看著格洛莉亞還沒睜開的眼睛。
「……親愛的,我親愛的……親愛的好先生啊,」格洛莉亞的聲音裡顯出並不容易展現的疲憊,「或許你願意告訴我,我們現在是在什麼地方呢?」
「顯而易見,老牌強勢的黑手黨家族艾芙裡特的莊園內部。」
「多麼狂妄,自負,不顧一切啊,第一殺手先生,你就這樣潛入,不知道是為了炫耀能力還是來打我這個艾芙裡特首領的臉告訴我防御守衛多麼糟糕。」
「好小姐,小玫瑰,我們有一陣子沒見面,我還期望你能稍微別那麼……伶牙俐齒。」Reborn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是剛剛新換上紗布的手腕,面部不可思議柔和那麼一點。
格洛莉亞唇角上揚弧度,她睜開眼偏過頭看他:「我一向如此,不待見可以不見,Reborn。以及,你的確不該來,不管你有多麼自信。這不是個好地方。」
「我以為桌上剛泡好的咖啡是給我的?你不喝的,格洛莉亞。還有那些莫名其妙向其他地方移動的家族成員。」
Reborn沒有繼續說下去,倒也沒有必要直接說出「你明明也樂意見我」這樣的話。格洛莉亞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自己找把椅子坐下。
「看來不管我們多久沒有見面,你胡來的本事都只增不減——我只是稍微看了看,就知道你的左肩有二次撕裂,腕骨二次骨折,還有估計你腰側的傷恐怕發炎感染了。」殺手並不想一見面總是糾著她的傷不放,可惜格洛莉亞的認知裡沒有愛惜自我的觀點,哪怕原本是小傷也能在她手上日益加重,如此重復發生。
「是個好醫生,我已經在考慮要不要把我的私人醫生換掉。」格洛莉亞輕輕反握住他的手腕。格洛莉亞的臉總是凌厲過頭,而傷病帶來的慘白臉色和些許憔悴,和被她的修養強行抑制的暴躁只會把鋒利無限放大,哪怕她並不憤怒或是不快,這整臉此刻只有刺穿皮肉骨頭的攻擊性,毫無虛弱可言——雖然這就與她那為了Reborn而軟化的語氣語調絲毫不搭。
「你不會想讓我頂替的,格洛莉亞,因為我會把你關在房間裡不讓你離開莊園,24小時親自看護。」殺手起身去撩開她的劉海,一下子就看見遮掩之下的傷口。對於他自顧自的上手行為,格洛莉亞只是一挑眉並很快默許。
「羅馬假日過得很糟糕麼,親愛的?你已經數落我很久了,明明先前還怪我對你用詞不善?」格洛莉亞端著熱可可,為其中過量的糖分感到心滿意足。
報紙上不可能會刊登Reborn的名字,更不可能提及第一殺手這種稱呼,這讓殺手一直頗為好奇格洛莉亞到底是怎麼憑借幾句報道推測出是他的手筆,並由此知道了他的大概位置。這位小姐給予他的回答是心有靈犀。
「有驚無險,報酬豐富,不錯的委托。」
「那還真是令人羨慕。」
「你也喜歡到處亂跑,格洛莉亞,但至少希望你能在身體狀況允許的情況下。」
格洛莉亞從身側拿出西洋棋棋盤和撲克牌,在蘇菲和羅莎來找她之前和Reborn度過一段短暫的休閑娛樂時光。
「聖誕節快到了,格洛莉亞,至少在那之前安分一點,別在那個時候依然一身傷。」
「至少我們兩個人不會同時帶傷——很少會那樣,那就足夠了。聖誕節啊……」
「怎麼,想要聖誕禮物?也不是不行,那你要什麼呢,小玫瑰?」
「什麼都行?」
「能力範圍之內都行。」
「那……如果我要『你』?」格洛莉亞臉不紅心不跳地吐出完全意想之外的台詞。
「那麼作為交換禮物,我就只能同樣要『你』才劃算了,格洛莉亞。」殺手語氣淡淡地接下。
兩人面無表情地和對方互盯好一會兒,隨後都笑了笑。不入流的小玩笑,但有什麼關系呢?
2.
格洛莉亞頂著沒什麼波動的臉聽蘇菲重復那個好消息。茶話會上的家族首領們或虛假或內心地對她道賀,她高興得不得了,仿佛心髒變成一朵輕飄飄的雲,而它順著甜風上浮。
但她習慣了扮演一個沒有情緒起伏的人,所以一點也不能表現出來,簡直有種因為無法一吐為快的窒息感。彭格列的人……好吧,就算她在一世等人面前發瘋發狂大概也只會獲得一杯甜飲,一份點心和無可奈何的打趣,友人們對她的包容度向來很高。格洛莉亞常常既困惑又無奈地覺查出Giotto等人好像從右開始就把她當年紀尚小的小輩……或者偶爾甚至故作深沉的小孩兒看待。
但他們終究和自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即便她感激於這份友情,也不會太過放出自我。
所以,格洛莉亞的腦子裡跳出了另一個名字。
這很奇妙,她同這人本該是死敵,他們也曾毫不留情地為對方送上無限接近於死亡的見面禮。一道劍傷,和一道槍傷,而後那些傷口就像是異化的橋梁向著各自伸展最終聯通。那個雪夜他們是否想過會發展至此?這說不清,但結果的確不壞。
「艾芙裡特小姐,一位先生送你的紅茶。」
格洛莉亞接過瓷杯,從杯底摸出一張粘上的卡片。
——我回來了。
格洛莉亞沒在大廳看見他的一點影子。她預感人一定在外面。
——她猜的沒錯,剛剛回到西西裡的殺手正在草坡下面等待。
他看到了格洛莉亞從上方冒出的頭和模模糊糊的身形。
「我想在問候之前我應該說一聲恭喜,小玫瑰。」
「三個月,Reborn,」格洛莉亞對著他喊到,「我受了傷所以耽擱不少,本以為無法挽回,但是我還是贏了。那群該死的老家伙鬥不過我!哈,新的買賣和路子,以及他們被迫閉上的嘴,這已經算是不錯的聖誕節禮物!」
「你一向如此聰慧機敏,小玫瑰,當然能做到——看來只是說一句恭喜是不夠的。」
殺手向後退開兩步,對她做了個伸手的姿勢。
格洛莉亞愣了愣。
但是對方似乎是認真的。
……或許她也應該試試。
格洛莉亞捂住帽子,提起白色裙子的裙擺,小跑著朝Reborn而去。草坡在日光下變得如同塗上蜂蜜糖漿軟化的蘋果綠水果糖,酸甜和活力從草葉上不遺余力地迸發。她像一個被日光燒盡外殼,剔透且有糖霜味的月亮滑下那片綠色,光影的蝶在腳步和飄搖的發絲間穿梭。後來光聚的太攏,Reborn看不清她的身影和模樣,那些美麗的發亮白色就是任性的花瓣,一股腦投下,塞滿他的懷抱,在接觸中重新變回那個格洛莉亞。
格洛莉亞心情很好,她的眼睛比平時還要亮堂晶瑩,殺手想到了熟透後水洗過的草莓,足夠鮮活明麗。雖然如果把這樣的形容告訴格洛莉亞,她肯定會生氣。
嗯,好輕。這位女首領殺伐果斷,令人聞風喪膽,但人們往往忽視了她的纖細輕盈。
殺手覺得自己現在心情愉悅。可能是因為格洛莉亞的氣息有部分鑽進了他的身體。
「感覺如何?」
「……很奇妙。即便是我小時候有記憶起也沒有這種待遇。」我的父母可完全不會對我進行托抱這種行為。
「或許我接住你的時候應該像那些電影裡的主角們那樣抱住你轉個圈?」殺手把她輕輕放下,替人打理裙子的褶皺。
「我又不是懷春少女,哪需要那種東西。」
「誰知道,或許你可以試試看自己會不會喜歡。」
「不要,好幼稚。」
你剛剛從上面跑到我懷裡的行為就不幼稚麼?
「好吧,隨你。以及,我很高興看到你康復,格洛莉亞,你精神了許多。看到你無精打采我很不高興,小玫瑰。」
「嗯……好想有個人說過希望我聖誕節之前好起來,那大概是個什麼神奇咒語,」在蘇菲氣瘋之前格洛莉亞轉身離開,她回頭對Reborn笑了笑,「顯而易見它生效了。」
3.
聖誕節前格洛莉亞還是沒能獲得喘息和放松的機會。先是支持自己的長輩去世,格洛莉亞難得傷感地看向其余與自己在統一戰線上的叔叔阿姨們,預感到他們在不久後也會一一離去,最終只剩下她自己孤軍奮戰。或許每個冬天她都要面臨失去。
很早之前格洛莉亞已經對自己的結局做出預判,肯定不好,甚至等不了太久,如今來看時間或許是在加快。無所謂,她站到這個位子上的時候已經接受一切並自願承擔一切,只要在那之前羅莎有個好歸處,而如果那時她身邊還有與她一起的同伴能夠卸任安全離開,就足夠了。
而隨著掌管要緊事務的叔叔安東尼奧的去世,格洛莉亞處理各種事宜忙得不可開交,恨不能把一分鐘拆分成120秒使用。
情緒和壓力的堆積,完全不夠的修養時間和反復受傷愈,加上過度的工作量讓她生了病,但她並沒有立刻開始調整。
「小希爾達!」
她終於在和彭格列的合作會議上倒下,被眼疾手快的Giotto和G一起扶住,昏睡過去前聽到了友人們的嘆息。
後來格洛莉亞在床上掙扎著想要起來工作,被羅莎聯合蘇菲和艾琳娜硬生生給人摁回枕頭上,蘇菲甚至面無表情地給自家首領來了一劑強效鎮定。
在羅莎和艾蓮娜輪流監督她養病的期間,蘇菲和格洛莉亞的少數長輩們勉勉強強結束了那些好像沒完沒了的事件。等到格洛莉亞恢復大半的時候,她剛拿起鋼筆,就被自己的妹妹,管家和好友趕出了莊園。
「麻煩你去外面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再回來。不然,我們是不會放你進來的。」
「……小姐們,我才是首領。」
「慢走不送,首領。」
「……」
格洛莉亞於是既情願又不情願地去雪花漫飛的外面散步。她先去了趟甜品店,店長和她很熟,於是神秘兮兮地指向公園。
「格洛莉亞小姐,您的熟人好像在那裡呢。」
格洛莉亞錯愕地轉頭遠望,果然一眼就看到坐在長椅上喝著咖啡的殺手。雖然一身漆黑在冬天裡並不少見,但他對於格洛莉亞而言還是太顯眼了。
她看向Reborn的目光同以往不太一樣,顯出些糾結和困擾。但隨後露出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向他走去。
剛從病床上解放的首領小姐提著厚重的外袍和裙擺,很小心地踩在積雪能夠差不多沒過腳踝的雪地裡,一點一點從背後靠近看似毫無察覺的殺手。
Reborn不緊不慢地掇著咖啡,余光瞥到紅色的身影,裝作什麼也沒看到繼續目視前方。
直到對方脫掉手套,把一雙極其冰涼的手伸進了他的後頸。
「我並不介意幫你取暖,親愛的,」Reborn側身,單手拎出她那雙和冰雪溫度無異的爪子,「但我希望你能換個正常且合理的方式。」
「你怎麼一點表情也沒有,真令人失望。」格洛莉亞歪過腦袋仔仔細細研究Reborn的臉,確實沒發現一點波動。
「看來生病的確讓你憋壞了,小玫瑰。」
因為一路小跑臉上倒是有點紅暈,這看起來增添了點健康的意味。精神也不錯,雖然依舊看得出大病一場的痕跡啊。
頑皮小孩的雪球打斷了他們的對話。格洛莉亞拍掉外袍上的雪,快速揉搓雪球,以迅猛之勢打跑了剛才還在嬉皮笑臉,現在落荒而逃快要哭出來的小孩們。
「一群小鬼。她頗為驕傲地轉身看向Reborn。
「嗯,你也很厲害,這位小朋友。」殺手翻出手帕替她擦干手,又重新給人戴好手套。之前就覺得格洛莉亞似乎天生體溫低的Reborn感覺因為大病初愈,她好像更冷了。
Reborn隔著衣物輕輕捏住她纖細的腕骨:「你還好嗎,格洛莉亞?」
「除了感覺今天的確有些冷,其他倒沒什麼。」
「或許你需要一個擁抱?」
格洛莉亞微微一愣。
「……好啊。」
殺手相當容易就用自己的毛呢外套把她完全裹起來。格洛莉亞不喜歡咖啡和煙草,但是她不反感Reborn身上極其苦澀的Espresso和煙草的氣息。這會讓她感覺到放松。
「我是不應該作為回應,抱住你的腰呢,先生?」
「我並不介意你那麼做,小姐。」
格洛莉亞摟住他的腰,接著自然而然因為再次拉近的距離將臉深埋到殺手的胸口。她的耳朵可以清晰捕捉充滿規律,平穩有力的心跳。
「我在葬禮上撞到了某個人,他一下子就不見了——是你吧。」
「嗯,是我。」
Reborn在葬禮上和她匆匆告別。他當時很想要這樣做,但他不能。至少現在能夠補上。
殺手原意本是想通過一個擁抱給予她安慰。
可是他真的抱住格洛莉亞的時候,真切覺得不可思議。
很難形容。
一名優秀的殺手精通一切人情世故,和異性的接觸自然不在話下。但沒有一個人會讓他曾經產生過「不可思議」。
他之前對此也頗有些察覺。
不過現在有點其他的問題——他的好小姐面對他的態度之前很有些意義,看來一場大病讓她有了許多思考。
殺手意識到他不該多問,但是很可惜,他不是那麼體貼善良的人,於是只會想點辦法讓她說出來。
「你終於因為自己的不守信而病倒了,莉亞。你總說你會記得下一次注意,但你從不兌現承諾。」
「……我有什麼辦法。」
「莉亞,我問你個問題,希望你不會覺得太冒犯——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你不會成為首領也不願成為。為什麼如此執著固執,一刻都不停歇,哪怕首領理所應當好好工作這也太過誇張。」
格洛莉亞短暫地語塞。
……你壓根也沒想過問我要不要接受吧,這不是直接就問了。
「這很重要?」他們結束擁抱,一起坐在長椅上互相挨靠。
「對你而言看來是不重要,小玫瑰。」
他們沉默地對視。
格洛莉亞成為率先打破安靜的人。
「不要驕傲和嘚瑟,Reborn,我只是接下來陳述一點事實——你具備讓人羨慕的特質,殺手先生,過去,現在,未來,不管是人還是事那些大概都束縛不了你。」
我曾經以為自己能做到。
結果完全不行啊……只是過去就能讓我停住不動。
羅莎和艾蓮娜總是說她贏過了前任首領,其實沒有。或許她還沒成為父親那樣的人,但至少她已經不再是自己想成為的人。她沒能熬過父親的摧殘,只是她的利刃不會刺向身邊人,而是為了防止那樣的事發生只能刺向自己。這是她必須堅持下去的生活方式,一點都不能改。
格洛莉亞不喜歡休息,因為空閑下來就會突然思考諸如此類的事。那令人感到痛苦。
「……你或許也——」
「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對你們而言只是過客,不管是你還是彭格列,甚至於我的家人。你們能這麼想當然最好。我是個很有計劃的人,結局什麼的早就定好了,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也許是幾年後,一年後,幾個月之後,甚至是明天。都沒關系的。」
「你還真消極。」殺手的臉冷下來,這比他平常看起來可怕嚴肅許多。
「嗯?我覺得我還挺能看開,接受度很好。」
「那只是對別人吧,不包括你自己。」
「包括又如何。」
「格洛莉亞,你能把這些話原封不動地轉告給羅莎,你的副手,艾蓮娜小姐,彭格列一世——那些所有關心你的人嗎?」
格洛莉亞始終平靜的面龐出現些許裂痕。
她當然不能。
實際上她偶爾會有些後悔同他們交好。那不是因為他們有誰不好,而是因為他們夠好所以自己出事之後會讓他可痛心難過。
格洛莉亞稍微意識到,朋友們看出不對但似乎看不清具體問題,因而通過包容想要緩解和改變。很遺憾不會起作用。斯佩多那家伙老是諷刺她,格洛莉亞聽到最多的是「天真」和「無可救藥」。那個人也已經盡力了。
「你辦不到,格洛莉亞。為什麼對我說了?」
格洛莉亞微微閉上眼。Reborn少見地無法讀出她任何一絲想法。
「還來得及。」
她的聲音輕的和雪花落地別無二致。感謝Reborn,雖然他剛剛問了許多自己根本不想回答的內容,但他使自己再次警醒——她想起自己病中的許多思考。
「……什麼?」
「你我不得不承認,Reborn,你是極少數能稱得上與我親近的人。所以還來得及——朋友,或者別的,都不必在此基礎上深入。」
對於羅莎他們而言已經來不及了,我們太過親密深入。
但是對於你而言,還能就此停下不再向前。
永遠不要把我放在重要的位置上,不要與我建立牽絆。
一個習慣了獨來獨往,不受束縛的自由殺手很容易從情感裡抽身。所以只要及時止住就好,我們只是適合時不時見面聊天的熟人,互開玩笑絕不當真,無論誰在某一天退出都不會對另一方產生影響,這樣才對。
格洛莉亞知道她有些迷失,安東尼奧的逝去讓她重新想起了自己的人生會怎樣度過。病中,父親,母親,愛過她但又背叛了她的家人,以及始終深愛為她犧牲的家人,他們一一閃過,最終使她清醒。
「……格洛莉亞。莉亞,——」
「聖誕節快樂,Reborn,因為生了病沒能在當天說。你可以回我一句,親愛的,不需要說別的。」
殺手做了個無聲的深呼吸。
他挑開一點格洛莉亞的袖口,指腹搭上她的脈搏,同時少見地扣住她偏過去的腦袋轉向自己,即便格洛莉亞開始掙扎。
「你並沒有好好回答我的問題,親愛的,」Reborn湊在她耳邊,格洛莉亞鮮明感受著他的怒氣,「來得及?為什麼要考慮這種事,我的好小姐。在這個想法之下是什麼?」
「……」
格洛莉亞掙脫不開只能放棄。隨後她瞳孔一緊——他在測我的脈搏?
「莉亞,你是我見過的能夠做出最標准面具臉的人,你知道如何調整表情,如何調整你的五官讓他們具備極大的欺騙性。所以,我知道很多事我絕不能透過你的臉來觀察。」
「Reborn——」
「我不是第一次像這樣,莉亞,我曾經很多次扣住你的手腕,而我很高興你沒能意識到我在做什麼。」
……老天。這個該死的……混蛋。
「有的東西沒法偽裝,不是嗎?很遺憾我不是溫柔的好人,所以我不會視而不見裝作不知道。你不想我同你妹妹他們一樣為你難過,親愛的,因為你突然發現你自己現在或者以後能成為對我而言不只是過客的人。」
格洛莉亞不說話,她的表情像是等待一場解剖的結束。
「而那樣的認識還建立在另一個事實之上——你近來不得不發現,發現對於你而言,我是或者將會是令你相當在意的存在。你想讓我繼續嗎,小姐?」
格洛莉亞垂下她的頭。
她想要抬起另一只手但幾番嘗試都未能成功。
「你這個自以為是,不懂讓步,毫無紳士修養,擅自窺探人心,性格糟糕的混蛋,我真是對你刮目相看。」
「恕我直言,你也沒好到哪兒去,莉亞。」Reborn把不再反抗的她摁在懷裡,松開扣住格洛莉亞頭部的手轉而攬過她因為憤怒和無可奈何開始發抖的肩膀。
「我很慶幸自己的心髒沒有問題。」
「如果有的話,我會換上溫和一點的措辭說出事實,感謝你健康的心髒為我們雙方省去了不少麻煩。」
「……我能給你一拳嗎?」
「親愛的,你的病剛好不該情緒激動以及大動干戈。」殺手安撫性地拍拍她的背。
「……」你以為我是因為誰?
格洛莉亞重新緩和情緒的時候,雙方持續了一陣安靜。
「……你真的不該——」
「你真的不該小看一位殺手,尤其是我這樣水准的殺手,莉亞。各種意義上。」
「……是啊。所以……你能放開我了嗎?」
「你真的這麼想嗎,嗯?」
……嘖,這家伙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