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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家教)槍與玫瑰》作者:鏡像理論【完結+番外】

《(家教)槍與玫瑰》作者:鏡像理論【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102個瀏覽者
文案
  
如同黑色潮水,不可阻擋漫過空間的男人。
如同熾烈玫瑰,不可抑制布滿視線的女人。
入侵。
交纏。
紅色的眼睛燃燒一切,黑色的眼睛吞噬一切。
以至於,只有另一方留在了目光裡。

原創女主,cp保密(雖然似乎已經暗示的夠明顯了)
結局he請放心食用
  
內容標簽: 家教 強強 情有獨鐘 天作之合 輕松
主角:格洛莉亞,某家庭教師
配角:阿綱和他的小伙伴們等
其它:其他
一句話簡介:love is forever
立意:愛是永恆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第一卷 :如何可回到的過去

第一章 格洛莉亞其人

  ——歡迎回來,小玫瑰

  安靜的街道。

  這不算異常——深夜巴勒莫的偏僻小道上本不該有太多聲響和動靜。如果有的話,那將意味著某些可怕事件發生的前兆。

  燈光昏暗如同幽魂,陰沉地漂浮在已經與夜晚同色的霧中。小道看不見起始和盡頭,於是讓人忍不住聯想到古老傳說中的惡魔,它會化作道路本身,而霧與風都會成為使者,引誘無處可逃的行人墜入深淵。

  三輛看起來相當不菲的車子並成一列從拐角處突兀地出現。喝得爛醉的男人意識混沌,卻憑著某些肮髒下流的本能和充斥著胭脂香水的半/裸女人纏綿。司機和保鏢習以為常,他們都警惕著各方的動靜。

  「喂,前面是什麼?」

  車燈投向遠處的光亮在濃霧裡切割的破碎,光影的碎片在從夜色裡走出的女性身上游走。毫無疑問,通過勾勒出的輪廓,她讓人引發出無限遐想——如果忽略掉女性右手中手杖劍劃破夜色般的冷光。

  「不要停下,撞死那家伙!」

  司機驚恐地將油門一踩到底,眼見著不速之客的身影無限接近。

  然後他清晰地看到了——像是劇團的主演,她向上揮劍畫出一個美麗的半弧。

  於是車子倒真成了舞台的幕布,從中間一分為二向兩邊散開,主演的身影從中顯現。雖然,一分為二的還包括對此猝不及防的觀眾。

  第二輛車立刻急剎,這位唯一的演員只是普通地從一旁走過找准時機出劍,劍尖穿過司機的右耳向後橫掃,無聲無息地略過了正要開槍的保鏢們的喉嚨。

  子彈從第三輛車中密集地竄出,混亂的閃光與火花正是頭頂完美的聚光燈,她以輕盈且靈活的身姿在月色下獨跳一支自由探戈。而她停下步伐的時候,一切又重歸寂靜。

  「真是不錯的夜晚啊,先生,」她在唯一的幸存者面前蹲下,帶著美麗如面具的笑容,紅色的濃烈到幾乎流動起來的眼睛和此刻巴勒莫的紅月重疊,「找到你了。」

  叛變者在徹底失去意識前,腦中回想起那個大街小巷流傳的三流小說般的傳聞。

  不死的惡靈,永遠盤旋在彭格列上空。

  彭格列的……鷹。

  惡靈小姐,格洛莉亞·希爾達·艾芙裡特離開被黑色掩蓋住狼藉的現場。等到身上的血腥氣被吹散到常人無法嗅出的時候,她的腳步停在一家尚在營業的咖啡店前。

  Espresso的氣息。

  她是非常純粹的甜食黨,絕對不喝這樣苦澀的東西。但是鬼使神差,她向店長要了一杯純度極高的苦咖啡。

  ……作嘔的苦味。對我而言還是太苦了。

  果然,這種氣息只有放在那個人身上的時候才不讓我討厭。那個重度咖啡上癮患者。

  煙草也是,她沒有煙癮,但是卻會和那個家伙一起抽著他所鐘愛的萬寶路黑綠。

  「……我回來了。」

  ……

  作為身體素質遠超常人的存在,一覺醒來卻感覺到心髒缺失一塊的落差和疼痛絕對不正常。

  所幸,格洛莉亞知道這鈍痛的來源。

  時間非常好,她剛醒,熟人的電話不請自來。

  沢田家光,這個令人聞風喪膽的門外顧問在電話另一頭吵個不停,大意無非是對於消失很長時間的她突然出現大吃一驚並且提出派人來接她回總部看看。

  小鬼,還是那麼吵。

  「雖然時間於我而言毫無意義,但是出於任何一個禮節,我姑且還是問候一聲『好久不見』,家光。今天天氣很好,我很高興能馬上去到西西裡同你們見面。不知你近來如何?」

  「……」不管多久都無法習慣她那古典繁復的說話措辭和語法的沢田家光立刻止住話頭。簡直像是百年前大家族的淑女小姐站在眼前——雖然事實也是如此。

  「多謝您的關心,我什麼時候派人去接您?」

  「用不著,我馬上就到。」

  「……嗯?」

  已然停在彭格列總部房頂的格洛莉亞心情愉快——直到她看見同步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奇怪男人。

  戴著西洋跳棋面具的可疑分子。

  「……」格洛莉亞心情甚是不好地摩挲手杖。

  「走得很急啊,格洛莉亞,我都沒來得及恭喜你重回這裡。」

  「……你就不能嘗試用用腦子,想想看我為什麼不想見到你嗎,伽卡菲斯。」

  「或許你可以叫我的人類名字。」男人並不生氣,他們不和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我拒絕,『川平』聽起來更是可笑愚蠢。你可以走了,總不至於想要繼續嘲諷我這個作出所謂錯誤選擇結果消失了好些年的同事?」

  「那的確是你自作自受。說起來,你居然不先去找找看那位先生嗎?」

  「我可不需要找。」格洛莉亞壓低帽檐,忍耐度快要到達極限。

  「也是,從以前開始你就總能知道他的位置,用心良苦呢重情的小姐。怎麼,怕他知道你的選擇後自責或者難過?我快被感動了。」

  「別來惡心我,滾。」

  沢田家光跑出辦公室衝著屋頂大喊的同時,伽卡菲斯消失了。

  她和門外顧問直通現任首領,彭格列第九代目的辦公室。

  「日安,親愛的格洛莉亞,我們有多久未見了?」和藹的老人轉過身來,對著她微微一笑。

  「我對時間沒有概念,Timoteo。你看起來很好,這就已經足夠了。日安,老朋友。」握著手杖的右手背在身後,禮帽脫下放在胸口,她向對方略微點頭致意。

  「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

  「所以那件事就是你做的——不用麻煩的,格洛莉亞。」

  「有什麼關系,就當打發時間。」

  「你在彭格列打發的時間未免太多,到我已經是第九代了。我原本以為你消失不見是終於打算放下一切過自己的生活,結果他還在這裡,你恐怕只是被什麼困住無法脫身吧。」

  出於已然忘記的某個原因,格洛莉亞在快要因為自殺死亡的時候以世界最初的7人之一的後代身份成為世界機制的維護者,強行失去部分記憶留在由故去摯友Giotto創立的彭格列。身份特殊使她不被允許接觸與過去直接相關的Giotto和他的守護者們,直到他們死後,才從葬禮上見到了故友們的遺容。從那之後,她陪伴一代又一代的彭格列首領,雙眼看過他們所有的艱辛與困難,所有的輝煌與榮耀,並守著他們安心離開這個人世。

  或許某一天,她會想起一切,想起缺失之物。

  「我不可能放下彭格列,畢竟是由那個人,那群人所創造的奇跡。……說起來,他最近如何?」

  「很好。不過,很可惜你一時半會兒見不到。」

  「他是在日本吧?」

  「我對此毫不驚訝——你總是知道他的位置。」

  「……」

  Timoteo並不點穿,選擇跳過這一話題:「找個時間去日本吧。正好,我有事情拜托你。」

  「關於XANXUS?我的消息總是還算靈通。」

  「不,我想請你去一趟日本並盛,去見見其中一位十代目繼承者。」當然,在那裡,你或許會見到最想見的人。

  ……

  坐在彭格列的私人飛機上,格洛莉亞翻看著名為「沢田綱吉」的少年資料。

  普通的初中生,從不了解關於彭格列甚至是黑手黨的任何信息,從未運用過死氣之炎,14年來的生活充滿了日常。面貌上,倒是比家光長得像Giotto,看起來是個溫和又有點軟弱的孩子。

  ……所以Timoteo和家光都瘋了嗎?

  「這是我們家孩子,很可愛對吧?您離開的那些年沒來得及看到,不過我也有好久沒見過他了,這次就麻煩您照看。不用擔心,我們給他請了最好的家庭教師。」沢田家光用一種意味深長的表情這麼說道。

  不用擔心才見鬼。幾年沒見,暗地裡卻偷偷讓自己孩子成為了候選人,真有你的。而且,這份資料明顯不全——故意的,是想讓我親自去看看。

  有種不好的預感。

  ……

  找到沢田家並不困難。

  格洛莉亞站在那棟外表就充滿溫馨平常的房屋前,深深感受到自己是破壞這些因素的存在。她相信自己百年來的見識和經驗能夠應對一切狀況,於是帶著從容優雅的步子移至門前。

  「啊啦,請問是哪一位?」

  「初次見面,沢田夫人,希望沒有叨擾到您,請叫我格洛莉亞就好。我是您丈夫家光的朋友,他托我來看看你們母子。」格洛莉亞把伴手禮遞給她,脫下帽子略微低頭問候。

  美麗溫柔的嬌小女性,顯而易見的「大和撫子」類,和家光形容得差不多,果然很好忽悠。

  「原來是這樣!請快點進來坐吧。」

  「糟糕,快遲到了啊啊啊啊——」某個少年焦急混亂的聲音從二樓傳來,格洛莉亞順著聲音的方向看了過去。

  沢田綱吉急急忙忙衝出自己的房間,臥室裡傳出劈裡啪啦的物體墜落交響曲。而緊接著制造這些噪音的本人在從臥室到樓梯口這段不長的路上,據聲音判斷至少摔倒了兩次。他艱難地停在樓梯口,並整理自己的校服。格洛莉亞很慶幸他沒有繼續狂奔而導致摔下樓梯。

  沢田綱吉平常且普通地邁出右腳。

  然後他面朝下摔下了樓梯。

  格洛莉亞在大腦中反復以0.5倍速播放他那一瞬間並微微偏頭躲開因為摔倒而從對方手中飛出的水杯,還順帶護住會被誤傷的沢田奈奈。

  ……老天,他到底為什麼會摔下來?他的肢體完全不具備協調性是嗎?14歲的孩子未免也太過冒冒失失,這是在干什麼?

  「小綱,小心一點,有客人來了哦。」

  沢田綱吉一邊呼痛一邊趴在地上抬頭看她,格洛莉亞面無表情地和他對視。

  「沢田夫人,」格洛莉亞微笑著轉過身,語氣平和,「我想我可能走錯了地方,抱歉。」她毫不猶豫地走出大門,並快速給沢田家光發短信。

  ——照看不了。

  Gloria.

  ——等等,您沒看到他嗎?我兒子的家庭教師。

  嗯?

  「你這就要走了嗎,我親愛的莉亞?這可既像又不像你的風格。」某人發出幸實樂禍的聲音,語氣裡帶著毫不掩飾的笑意。

  格洛莉亞顯然已經從聲音判斷出對方是誰,但並未轉身或回應,只是用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手杖,等待著出聲的人自己走過來。她的臉部表情開始出現微妙的變化,比如變得柔和不少。

  有陰影從她身後投下,長度正好沒過一小截她的影子,釋放出一種因為太過熟悉而沒有威脅性的壓迫感。那陰影好似逐漸變樣,成為流動的潮水,包裹住了她的全身。

  苦得快死的咖啡和煙草氣息,真是沒救的男人。

  她很高興地想。

  「已經確定自己無法勝任?」屬於青年的低沉聲音循問道。

  「謔,你是在嘗試挑釁我嗎,先生?」她的臉上浮現出笑容和懷念。

  「這是誤會,我可沒有——好久不見了,莉亞,阿綱正要上學,不一起去送他嗎?」這人無視了她的態度開始擅作決定。但語氣裡,卻藏著一點難以察覺的高興。

  「那麼我也道一聲好久不見——即使時間長短於我並無意義。」格洛莉亞轉過身從他身側越過,走到仍不清楚狀況趴在地上看她和家庭教師的沢田綱吉,雙手抓住他的上臂一口氣把人提溜起來站好,內心嫌棄但面上平和地拿掉了他頭發上的渣屑,並遞給他手帕擦臉:

  「別看起來那麼傻,阿綱。高興起來吧,從今天起會有兩個可靠的大人送你上學。」

  沢田綱吉保持著有些可愛但卻被格洛莉亞稱為「傻」的表情走在他的家庭教師和新來的客人中間。這兩人之間某種無法言語的微妙氣氛讓人難受,就像是強大的磁場硬碰硬,硬度相差無幾的寶石拼個你死我活。

  罪魁禍首看了看彼此,對此無可奈何。人的氣場是改變不了的,即便他們現在沒有針鋒相對和互相生氣。

  綱吉簡直說不出一句話,腳步也變得沉重。

  新來的客人是他的家庭教師和九代目的熟人,意大利女性,年輕得不可思議,不過同樣年輕的他的家庭教師還是第一殺手什麼的,綱吉認為自己實在不該太過驚訝。所以這兩個人怎麼回事?那種無法描述的奇特關系感……

  太過緊張加上分心,綱吉沒有注意到腳下的石塊,毫不奇怪地被一絆。這種時候,他的家庭教師只會在一旁干看,末了再嘲諷幾句。但隨後有一聲很輕的嘆氣聲,自己則被人捉住後領再次向上提溜重新站穩。

  綱吉立刻明白了這個舉動是對方在萬般糾結和無奈之下做出來的。

  「……謝謝你,格洛莉亞小姐。」如果說他的老師帶給他的恐懼是明晃晃的,比如說槍,顯而易見是可怕的;那麼這位表情溫和不變的小姐就是隱藏難見,隨時隨刻待發的子彈。

  「不用謝,下次注意。」但慶幸的是,這位小姐目前為止並不會不回應他的話,也不會立刻發火。然而——

  「看來一向有Top執念的第一殺手先生也有辦不到的事,比如,你甚至無法教會我們可愛的小綱吉學會走路。」

  「10分零7秒,」第一殺手,Reborn,看了眼自己的手表,「過去了不少時間,我的好小姐,你卻還沒接受現實。以及,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不可抗因素。」

  「我的好先生,你無用的口才和詭辯能力還是那麼讓人嘆為觀止。」

  噫,你們不要把我當作貶損對方的工具啊!……他們應該不會馬上吵起來吧?

  可憐的綱吉實在太過緊張,他完全沒聽出來兩個嚇小孩的大人此刻心情都很好。但他們不會解釋,因為都是惡劣的人,樂於看到小孩無措。

  「我們不會吵架的,小鬼。」Reborn突然冷不防對他說道。

  「你果然會讀心術吧Reborn!話說不要總是對我用這個啊!」

  不,是你太好懂了。另外兩人同時想道。

  「不要擔心,我和你的老師是認識了很久的熟人,我們不會致對方於死地的。」

  「那請問......您具體來干什麼呢?」綱吉鼓起勇氣循問。

  「關心你的生活,讓你別摔倒,關愛心理健康以免抗不住壓力什麼的,順帶見證你的成長。」格洛莉亞突然換了語氣,聽起來很是親切。

  綱吉頓時松了口氣。

  「想什麼呢小家伙,我是你的雙重檢驗,幫你增加訓練難度,再看看你是否能成為繼承者。」

  「……誒——」

  「阿綱,她是個十足的惡魔,你會很快認識到我對你多麼友善。」某人自然是要補上一刀的,與此同時他所說的後半句話也與事實根本不符。

  綱吉最終心情沉重地走進了學校。

  「今天才只是第一天。」

  「你的提醒真是貼心。」

  「人生總是充滿驚喜的,挑剔的小姐。」

  「反正不成材也賴不到我,自負的先生。」

  兩位從任何角度都過於引人注目的意大利人就這樣站在學校門口狀似鬥嘴,無視了過往行人的目光。

  然後是難以言明的沉默。

  欲言又止。

  這是個太突然的見面——或者說重逢,誰都沒有任何准備。

  「……抱歉。我是不是……應該提前通知你一聲?」格洛莉亞不太習慣現在這種微妙的氣氛。他們一直都會吵架,但顯而易見這時的狀況下兩人只是借此掩飾無法描述的心情,即便他們面上毫無異常和波動。

  殺手沒有回話。

  「還是說,家光他們有向你透露點什麼?」

  生氣了?不,雖然這人的確不是性格良善的類型,總歸不至於到這個地步。之前離開的時候打過招呼,但果然還是消失得太久了……

  「Reborn……」格洛莉亞的聲音變得如同輕柔的嘆息。

  「我很高興聽到你終於叫出我的名字——我還以為你忘記了。」殺手盯住她的眼睛,並沒有責怪和不滿的情緒。

  「……你還是這樣。」

  「同樣的話也適用於你。」

  格洛莉亞再次沉默。

  她沒有看見那個容器——那個透明的燃著晴屬性火焰的東西。殺手大概把它揣在口袋裡。幸好,否則自己恐怕更講不出話來。

  Reborn知道她在想什麼。他有許多問題,但至少短時間內不適合直接詢問面前的人。沒必要在她已有的巨大負擔上增添更多的壓力,那枚小小的容器帶給她的痛苦絕不亞於作為受害者的殺手自己。

  「放輕松,莉亞,我不記得我們是這麼拘謹的關系,」他向格洛莉亞伸出右手,對方遲疑著搭上指尖,「現在有一句相當合適且本該說出的台詞,是不是?」

  「……你說得對,」格洛莉亞露出帶著疲憊但絕不向他人輕易展現的真實微笑,「——我回來了,親愛的。」

  「歡迎回來,小玫瑰。」


第二章 世間少有偶然

  ——惡靈是不應該做夢的。尤其是重復不斷,意義不明的夢境。

  (由此開始了回憶篇章)

  惡靈是不應該做夢的。

  尤其是重復不斷,意義不明的夢境。

  被選中的不死的女性,百年以來困擾於一種顏色。

  黑。

  多麼常見又普通。

  她的夢是黑色的。這並非一種誇張或是某種藝術化的形容。恰恰相反,不會有比這句話更為求實和准確的形容了。是的,那是一個黑色遍布,空無他物的夢境。沒有聲音,沒有別的畫面,只是靜止不動的黑色而已,而格洛莉亞對此感到十分不解且無聊,但是她卻忍不住注視。她用深沉的目光不曾間斷地注視了那片黑色長達百年的時光。

  這當然是沒有意義且徒勞的行為。

  她知道的,自己有時總是會干類似的事。

  好比她是個絕對的甜食黨,並且從不抽煙,從不攝取咖啡。然而她總是在尋找某種香煙和苦咖,即便她常常可笑地提醒自己甚至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味道和牌子的香煙,又是哪種咖啡。她什麼都不知道,但是她卻在尋找。

  她吐出一個漂亮的煙圈,或是抿著最苦的咖啡,爾後在心裡冷哼:什麼啊,誰會喜歡這些東西,找他們做什麼。

  然後……然後繼續下去。

  「我的祖先,你知道的,世界最初的七人之一阿瑪蘭妲,她是否有過精神上的疾病?」格洛莉亞十分嫌棄地抽著香煙,皺著眉頭詢問對她這一行為從不理解的伽卡菲斯。

  「……好吧,她是個有些過激的家伙,或許是有點病態。精神疾病?應該不算。」

  「是嗎,那我恐怕是個精神分裂的患者,一定是有另一個我喜歡這些東西。」

  這是比那不勒斯灣的海水還要純粹的玩笑話。

  格洛莉亞知道的,她那空缺的記憶在作怪。掩藏在失去彭格列初代們這些故友的悲傷遺憾之下的未知往事。可惜她想了百年也沒有一點頭緒。

  伽卡菲斯開始一貫的老生常談:

  不要去在意。是的,你的記憶是被你的祖先阿瑪蘭妲出於好意——至少她這樣認為——刪去的,我絕沒有騙你。

  別去想,那對你沒有一點好處。不要做會讓你永生後悔的事,那太蠢了。

  ……

  就做夢這件事而言,第一殺手也有類似的發言權。

  Reborn有一雙最適合做殺手的雙手。

  他第一次握住槍,這雙手便沒有一絲顫抖,平穩地如同繃緊後不會波動的鋼絲。殺人,不管是窮凶極惡的罪犯,還是無辜的便利店老板,不管是青年還是老人小孩,做完這種事後的余悸和後怕在他身上從未存在——有必要說明,這毫無誇張之處,事實罷了。

  殺手來去自如,不受束縛,從不停下腳步,從不回望過去,也不眺望未來。

  但是他居然會做夢。不是偶爾,而是經常。

  一個紅色的夢。

  精准至極的概括——因為內容只是包含紅色。單純的顏色,甚至沒有具體的物體。

  明明作為殺手,Reborn卻沒來由地堅信那不代表血。

  那代表什麼?

  很遺憾,他不知道。Reborn不是個喜歡在這種無聊的事情上浪費時間的人。他從不去探究和深思,但即便這樣他還是重復著同樣的夢。

  這大概是一種警醒——你遺忘了什麼。

  Reborn不認為自己的字典裡有遺忘一說。世界上沒有什麼人和事是他應該一直記住的。

  但偶爾會有這樣的時候——

  「你看看那個姑娘,老天爺,簡直是瑪蓮娜在世,西西裡的美麗傳說重現!」

  「我不想冒犯那位女性——但是真正的西西裡美麗傳說恐怕不是她。」

  殺手對此十分確信,仿佛他見過那樣的人。然而他的腦海裡沒有任何相關的記憶,連一點模糊的影子也沒有。

  又好比他是個風流倜儻的情場高手,但像是潛意識裡的默認和認知,殺手從不送人玫瑰,尤其是紅色的玫瑰。同樣的,他不用玫瑰形容人。

  這是幾乎無所不能的第一殺手也不能解決的難題。

  ……

  紅衣的主教凝望聖母的容顏,他蒼老虔誠的聲音前一秒還回蕩在教堂的每個角落,如同午後美麗的日光游走在大理石的雕塑上,略過每一縷聖潔的空氣。

  而現在,他的血液和他的外袍融為一體,在潔白鑲著花邊的地攤上暈開,是獻給聖母最後尚存生命的花。

  新郎新娘的白衣與那雕塑的紋理似乎並無二致,手中的捧花零零星星順著代表活著的殷紅液體一同流向震顫在原地的牧師,沒能說出口的宣誓就這樣凄厲地說給了對方。

  殺手悠哉地等待槍口的白煙消散,就和普通的參加婚禮的賓客一般,步履平緩從容地從側邊離開了場地。

  彭格列惡靈抖劍甩血無聲地收回武器。她在無言的聖母的注視下平靜地跨過主教的屍體,是那白晝的魅影。

  殺手停在音樂噴泉的附近發著訊息。

  惡靈小姐站在同一個噴泉的一側接起電話。

  「無所謂,很輕松的工作。」

  「無聊,早知道就不出手了。」

  隨著音樂悠揚的旋律,噴泉升起來了。

  爾後,與那巨大的鐘樓指針重疊的香檳色日光隨著指針移動。

  指針面向那朦朧的水簾。

  水簾如同適時落下的幕布。而那日光連同指針穿透了格洛莉亞紅色的的眼睛,並且很快地撞進Reborn黑曜石的眸子。

  兩個人轉身離開。

  他們側身的那一瞬間,兩雙眼睛不了避免地互相捕捉了。

  鐘聲在廣場上回蕩。

  驚飛的白鴿簌簌地劃過眼簾,翻動成一條潔白又令人眼花繚亂的小路。

  而那對視實在過於短暫。

  比不上眼瞼開闔,比不上羽毛下落,比不少日光從他們的眼睛中脫離的時間。

  Reborn不確定自己看到的是什麼。只有紅色而已,如同夢境。

  格洛莉亞想要看清的時候,意識到只有一抹黑色,像是夢的延伸。

  不,或許什麼也沒看到,這只是錯覺。

  如果是這樣,那麼,就當他們都存在過。

  「人在白天是不該做夢的。」

  早已經消失在對方視野裡的雙方在心中如此思考。

  也許當時可以停下腳步一探究竟,但是太可惜了,他們從不是輕易為他人停留的家伙。不過,這次唯一不同的是,某種不可信的預感在心底萌生。

  大概還能見到。

  哪怕真的只是錯覺而已。


第三章 誰才是獵物(上)

  ——你相信錯覺嗎

  「總是麻煩你幫忙處理這種事,辛苦了。」坐在高位的老人,彭格列第九代如是道。

  黑發黑瞳的男人目光冷淡地聽著這番話,跨過被他一槍爆頭的可憐「同伴」,慢條斯理地擦拭著他鐘愛的CZ—75手槍。這只手槍的射程很是有限,但是殺手高超出神的技術不僅完全彌補這一缺陷,甚至讓這個古董發揮出意想不到的實力。

  「委托者已經被我清理,沒有人會知道這一切。一直都是如此而已,不必在意。」這便是第一殺手的自信與底氣,九代目也表示認可。

  「你一向優秀,令人信賴。」

  「還有別的事嗎?」

  「……算是吧,如果不符合要求和喜好你不想接也可以。」九代目從懷中拿出一張照片放在桌上。

  殺手斜眼看去。

  相當年輕的意大利女性,目測年齡20歲出頭。樣貌無可挑剔,笑容精致冷淡,很像是掛在莊園牆壁上的古老典雅的面具。殺手盯住她即使在照片中也快要躍動如單獨生命體的紅色眼睛,感覺到了同類的氣息。

  「您應該知道目前和我們作對的主要家族之一,亞裡克斯,這個人就是這個家族主要的情報來源,我們的情報部門花去許多時間和精力才拍到這麼一張照片。後來也派去不少人,卻無一生還。是個狠角色。」

  「時間限制?」

  「按照你的節奏就好。」

  「是嗎?那看樣子不用太急著殺死她。」殺手把照片收好,丟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走出了這裡。

  確定人已經離開彭格列後,另一邊的門被推開,年輕的女性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走到九代目的身邊。

  「這樣好嗎,格洛莉亞?你不能使用被賦予的力量攻擊人吧?我們完全可以想出別的方法。」

  「Timoteo,你別說得好像我一定會輸給他似的。」

  「第一殺手的含金量可不是隨便說說而已。我也認識那家伙很久了,」門外顧問從另一扇門走出,有些頭疼地摩挲著後頸,「是不拿出真本事就會不小心被殺掉的那種對手啊。」

  「哦?意思是比我可怕?」

  「……不,我一點都不想回憶起接受您的門外顧問考驗時的場景。不過,那家伙雖然是彭格列不錯的幫手,您也沒必要親自出手考驗,反正彭格列也不是第一次和厲害的職業殺手合作,您之前從不過問的——我能知道理由嗎?」

  與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樣,名為格洛莉亞的女性看著第一殺手離開的方向,黑色的手杖底部很有韻律地敲擊鋪著柔軟地毯的地面,發出沉悶的響聲。

  「家光,你相信錯覺嗎?」

  「……嗯?」

  彭格列第九代倒是被這個問題勾起興趣:「一般來說,相信和錯覺可以作為一對反義詞,尤其是對方甚至認為那是『錯覺』的時候。」

  「不錯的想法。但是,我是個怪物,或者說常人無法理解的存在,我知道那是有關一個色塊,一種顏色的錯覺,但是我想要證明並且再次見到。老朋友,是不是很不可思議?」

  ……

  格洛莉亞的心情很不錯。

  她坐在甜品店裡,感知到有人在跟蹤,不過很少見地不能確定具體位置。就算是她年輕的時候,作為黑手黨家族的首領面對始料不及的刺殺和跟蹤早有經驗,這種狀況頗為顯露出格洛莉亞許久不曾體驗過的新奇。

  與此同時,為了避免無聊,她自己匿名雇佣其他的殺手們來暗殺自己,不過真正的王牌應該已經發現他們了。

  干得不錯,第一殺手先生,麻煩繼續保持,我還不想這麼早就發現你。

  她買單離開的時候瞥向坐在左上角位置的其中一名暗殺者。他安靜地靠著玻璃窗,咖啡還剩下一半,報紙半攤開在桌上,巨大的盆栽遮住半張神色正常自然的臉。看起來只是在打盹——但是格洛莉亞知道他已然被奪走了生命。

  干淨利落得有些可怕,倒是知道他大概半個小時前就死了,不過我沒發現殺手先生什麼時候進來又離開的——或者說他還在。

  「今天原來是個適合出門的好日子啊。看來,我也不能落後,免得被小看了。」她的腳步變得很是輕快。

  格洛莉亞單手插兜,普通地和不良混子模樣打扮的青年擦肩而過。

  邂逅有的時候也相當致命。

  自然而然出現在同一街道上的Reborn微微眯眼。

  看來這位將要被暗殺的小姐更適合成為狩獵的一方,真是分不清誰才是殺手。

  那名青年在女子狀似整理鬢邊碎發的一瞬間,被一把小小的甜品店附帶的小刀在快速的衝擊下扎進了血管,恐怕一瞬間幾乎完全沒入了他的脖頸。他干瞪著雙眼,親眼看著女子掐准時機在兩人同時路過小巷的時候動手,身後是雜貨鋪小攤的障礙物,側邊有高聲談笑的小孩們,被她輕輕一撞滾進廢棄雜物的垃圾堆的青年的呻吟聲幾乎聽不見,他的悲劇自然也沒有被注意。

  「抱歉,我好像沒有看清路,失禮了。」她偏過頭笑了笑,拍著自己並沒有沾上任何血跡的肩膀。

  嗯,總不能讓第一殺手先生費太大力氣幫我全部處理完,我也要活動活動手腳才行。下一個……就是他了,那個裝作醉鬼坐在書店外的白痴。演得不錯,其實真的很像,但太可惜了。

  格洛莉亞從賣花的姑娘那裡買下一捧潔白的百合,步伐緩慢地靠近了醉鬼。

  ……下手晚了一步。沒有外傷,也不是毒殺。剛才那個看起來相當好心來關心這人的紳士……這就是經驗的厲害之處,會讓人產生扭斷一個人的脖子就像動作片電影一樣容易的錯覺。

  「啊,那位小姐,請不要靠近這種家伙,他們都很危險的。」疑似書店工作人員的男人慌忙跑出來在屍體邊蹲下。

  格洛莉亞捕捉到男人的可疑動作——他打算偷偷放下跟蹤器。這是非常愚蠢的行為。

  嗯?

  高大鐘樓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

  格洛莉亞目光裡虛假的溫和消失了。她側過腦袋,子彈從眼角劃過,最終的目的地是店員的肺部。飛濺的新鮮血液正好落在百合花的花瓣上,店員無聲地倒向右側,靠在牆邊悄無聲息地流逝著生命。

  作為完美遮擋物的她很好地發揮了作用。

  收槍的殺手對於這個場面也很滿意。嗯,閃過了子彈,這更好了。

  躲在暗處觀察一切的門外顧問冒著冷汗給格洛莉亞打來了電話:「……您沒事吧?」

  格洛莉亞把染血的白花塞進第二名死者的懷裡,面色平常地起身離開:「我這不是好得很。但是,我現在有點不爽。」

  「……請您冷靜。」

  「我被當做工具了,這絕不能忍,家光。」

  「……那是您的錯覺,沒有這種事,您那奇怪的自尊心不要在這種時候作祟。」雖然,我也覺得那家伙是這樣想的——暗殺者怎麼能在不確定能否命中的情況下救在目標面前殺人,他絕不是如此不謹慎的類型,也就是說,一方面是想打壓目標,另一方面也是用子彈測試能力。……你那惡劣的性格跑出來的太不是時候了,Reborn。你找錯人了啊!

  「不,我非常清楚那家伙的想法——因為我也是這種人。」

  「……您不是要從那家伙身上驗證錯覺嗎?請您冷靜。」我倒是很佩服你有這樣清晰的自我認知。

  「不要擔心,我不會殺他的。」

  「……」不,你這麼一說更可怕了。老朋友,我盡力了,你自己加油吧。

  格洛莉亞思考的時候會習慣性地摩挲她的黑曜石手杖。

  這種自命不凡的家伙,又是所在職業的佼佼者,還和我是一種類型的,多半會有殺手美學之類的東西吧,他應該不是會在街道上將我射殺的類型,而且我的死亡在他的計劃中一定是用最擅長的手槍來給予的,這麼一看,我只要創造違背這一美學的情景就好。

  她快速地發出訊息。還有三名暗殺者沒有行動,憑他們自身的水平當然無法對她造成威脅。

  那就讓我來親自指導你們好了。

  站在不遠處高樓樓頂位置的Reborn眉頭一皺。

  新的暗殺者。看起來還是一伙的。行進路線在狙擊的死角,非要遠程射擊也不是不行,但是動靜會很大的。……委托人在現場麼,那個樣子恐怕是有人通過訊息進行指導。目標小姐還在講電話,看起來也不像有所發現。畢竟,直到他們幾乎靠近包圍了這位格洛莉亞小姐,我也才意識到他們不是普通民眾。

  聰明的委托人呢,他不能親自出場實在可惜。

  「可不止三個人啊。」

  大概還有兩分鐘,會有騎自行車的送報人和著急忙慌趕路的上班族混淆我的視線,同時對我的路線進行干擾,那三個人會在那時出手,我會維持平常的狀態,就算會發現也相當極限了——在那之前,殺手的原則是不會讓他容忍目標在自己動手之前有任何意外的。

  ——他就不得不現身被我發現了。

  「……女人真是可怕的生物啊,指導別人來殺死自己也就只有格洛莉亞小姐這種人才能辦到了。」按照她的吩咐持續用對講機和幾名暗殺者聯系的家光嘆了口氣。

  送報人的車輪被石子「自然」地絆住,他的車子開始失控的偏移;上班族在狹窄的道路上狂奔,剛剛好擋住了格洛莉亞後撤的路線;三名暗殺者在雜貨鋪打折開張的一瞬間湧進等待的人群掐好時間抽出冰錐注射器一類的武器。

  按照我之前的判斷,我應當立刻靠左。

  我會成功避開身後的三人和送報的家伙,但是無論如何也該被上班族的手槍射中,不管是不是致命傷。

  千鈞一發。

  送報人的後輪突然受損,他轉而撞向正要掏槍的上班族。

  這就足夠了,她自己應該能解決其他的家伙。

  退進花店裡遮掩身形的殺手先生站在視線死角,看著他的目標從店外平安無事地走過,不明顯地作出抽回手杖劍的動作。

  Reborn感覺到外套口袋裡有東西。

  剛才的觸感果然不是錯覺。

  他拿出那張白色的手寫卡片,想像著目標小姐狡黠地簽下名字印上唇印後塞進自己口袋的場景。

  ——請不要擔心我,我的心髒果然只能交給你呢,真正的殺手先生。

  卡片背面如是道。

  打來電話的家光詢問Reborn情況。

  「小心眼的小姐,睚眥必報而且完全忍不住,一刻也不能延後——不過,字寫得很好看,唇形也很好看。」

  「……哈?」


第四章 誰才是獵物(中)

  ——因為我對你一見鐘情啊,親愛的

  悠哉地躺在巨大的情報網上數著星星的數量,仿佛這般的女性。

  此前甚至不知名姓,彭格列查出的所謂的「格洛莉亞」這個名字多半是假的。不過真名對於這種人本來也不重要。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原本在郵輪爆炸後極可能死亡的人,卻在詐死後反而開始露面,甚至讓彭格列有了多次暗殺和查探的機會,這可真是奇怪。

  第一殺手看著攤開在面前由自己重新尋找整理的關於他那位目標尚不知名姓時的一切傳聞資料。

  違和感。

  不要小看殺手這樣職業的人擁有的直覺,尤其是出類拔萃的那類人。

  不是說資料造假,而是整個暗殺透露出的違和。

  Reborn是個行動力同思維一起有效率且強烈的人,所以他甚至跑去了事故發生地點和這位目標出現過的重要場所。

  彭格列的門外顧問屬實是沒想到這個假任務發出後不到三天,這位被測試人就產生了懷疑並且立刻實踐自己的猜想。

  大事不妙。

  「哦,他開始質疑我的身份了。」

  「……您可是發出委托的人,請不要如此淡定又無所謂。」

  「我等他產生懷疑等到越來越乏味,現在簡直想要把爆米花和彩帶拋到空中歡呼——很好,我本來還在打算如果親愛的殺手先生再反應不過來,我就要撤回委托節約寶貴的時間了。」

  「……我們算錯了哪一步?」我看你根本就是單純想見他一面吧……

  「我們沒有錯——不,是我沒有錯。足夠敏銳的直覺也是殺手實力的一部分。」格洛莉亞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接電話,對於Reborn因為調查她的背景現在不在周糟而感到些許無趣。

  「他們這類殺手,難道不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對什麼都不管不問嗎?」

  「不了解目標,不願去染手秘密的殺手是絕不會成為職業裡的佼佼者的——我認識的某個人曾經這樣告訴我。」

  「原來您有殺手朋友麼?」

  「家光,」格洛莉亞把報紙折成千紙鶴的造型,遞給一旁吵得要死的小孩們把人趕走,「我記得的很多話,我並不清楚他們出自誰的口中。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很想知道這某個人到底長什麼樣,叫什麼名字。」

  「……抱歉。」

  不小心提到她的傷心事了啊。明明記憶力超群,卻記不起來最想知道的事情,雖然那好像是被什麼人刻意刪去了。獲得永生,卻也伴隨著不可挽回的代價啊,格洛莉亞小姐。

  ——連自己的姓氏也舍棄的人。

  ……

  演戲總要演到底的。

  隨便挑了個門外顧問部門的成員和自己一起在高級餐廳吃飯,就像是和同樣身份神秘的伙伴大隱隱於市,格洛莉亞持續用眼神示意這位兢兢業業的彭格列人員不要太緊張,惡靈暫時是不會吃人的。

  他們在事先定好的桌前坐下,格洛莉亞看見只有她的桌上一貫的淡雅白花被換成鮮艷濃烈的紅色玫瑰的時候,浮現出很淡的笑意。

  哦,我親愛的殺手先生終於回來了,就讓我期待一下有沒有別的什麼驚喜好了。

  被迫出演同伴的青年人的注意力始終停留在整個餐廳的環境裡,這讓格洛莉亞覺得實在煞風景——怎麼會有人在飄蕩著精心烹飪後的食物香氣和宛轉悠揚的小提琴樂曲,又能完美俯瞰西西裡夜景的好地方裡不解風情,這也算意大利男人嗎,受不了。

  「我們沒有點酒,好先生。」她對於捧著紅酒突然出現的服務生說道。喝酒要和適合的人,面前的家伙顯然不在這個適合的範圍裡。

  「小姐,您剛好是今天的第100位客人,這是免費贈送。請不要擔心,我絕不會用劣質酒糊弄客人。」

  一個顯而易見的謊言,對方甚至完全沒有透露出一絲想要遮掩的意味。

  「哦,那我猜桌上的花也是這個原因?」目標小姐偏過頭去看大半張臉藏在圓頂禮帽下的「服務生」,尾音變得輕快起來。

  「我只是在看到您的那一刻,覺得原本的花對您太失禮了,無論如何也該換下來。」黑發黑帽的青年露出虛假的溫和微笑,把倒好的紅酒放在她的面前。

  「那可真是有心了,」格洛莉亞衝著他挑眉,舉起酒杯放到唇邊,「看來,為了這份好意,先不論這是不是劣質酒,哪怕其中摻雜了劇毒,我也會為你喝下去的。」

  遠程監控的門外顧問先生為她捏了把汗。

  ……真喝了?雖然Reborn是個槍手,但不代表他不會用別的暗殺手段啊,這是在賭博?老天,真是不定期發瘋。

  格洛莉亞直直看著青年的臉喝下了半杯,很認真地品鑒了一番,把杯子遞給了對方:「好酒,而且,我替你嘗過了絕對無毒,喝喝看。」

  「那麼,恭敬不如從命,好小姐。」青年自然而然地握住她舉杯的手上抬,自己俯身淺嘗。

  「嗯,的確很不錯。」

  「先生,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請隨意。」

  「這家店裡的服務生都像您這樣對待客人嗎?」

  「我不能保證。但至少我,並不是對待每一位客人都這樣——祝您用餐愉快。」

  目送青年離開,並且很快消失無影,格洛莉亞突然起身:「好好享用你的晚餐,不用跟著我。」

  「……誒?等等,您要單獨行動?」

  「不要說出幼稚園的小孩也能看出來的事實,我討厭廢話。」

  和一個無趣的白痴吃飯一定是我這輩子最錯誤的決定之一。當然,更何況,現在有比吃飯更重要的事情。

  放棄了晚飯的被暗殺對像獨自一人漫步在裝飾著美麗夜燈,綠藤和野花肆意生長的狹窄外景長廊裡。從眼前飄過的燈光如同四散游走的流星,描摹著花葉的形狀。

  格洛莉亞看向玻璃外壁,沒有任何別的可疑人影,但她很清楚對方是在的:「親愛的,看在我為了你連晚飯都沒吃的份上,尤其我還抱著必死的決心喝下那杯酒,你連出聲都不願意嗎?」

  「小姐,如果槍聲比我的聲音先響起,你該怎麼辦呢?」換回一身漆黑的殺手出現了,透過玻璃也只能在夜色裡看出一個移動的剪影。

  「可事實證明我先聽見的是你的聲音,第一殺手先生。」她伸手彈了彈殺手映在玻璃上的影子。

  「我很高興你還知道我是什麼人,格洛莉亞小姐,你現在的行為實在不是一位目標人士應當有的。我說不好這是一種挑釁,還是你對自己擁有絕對信心。」Reborn按了按自己的帽檐,右手不斷敲擊著別在腰上的手/槍。

  「怎麼不能是二者都有呢——開個玩笑。你看,我是個極度缺乏聊天和吃飯對像的人,而我的直覺告訴我,你就是那個合適的一方,我只是抱著這種想法向你搭話而已。」

  「親愛的格洛莉亞,如果我讓你感到高興那也不錯。不過,你還真是會找——想必之前的暗殺者們都有過同等待遇?」殺手放慢腳步,確保他們處在同一頻率。

  「我該怎麼稱呼你呢,殺手先生?」

  「叫我Reborn,親愛的。」

  「Reborn先生,你不該說出那樣的話,因為你明知那是錯誤的。好吧,我不介意說出你想聽的內容——是的,因為你是特別的。」路燈和綠植的陰影隨意切割著殺手的剪影,碎片呈現出難以忽視的凌厲和冷酷。

  「格洛莉亞小姐,我好像知道你的暗殺者們為什麼無人生還了——他們不該給你說話的機會,從而自投羅網。」

  「你在這方面也毫不遜色的,Reborn先生,尤其是女性,她們就那樣輕易地栽進了你的話語裡,真希望我不會變成其中的一員。」

  「當然是不會的,你明明那樣喜歡陷阱。」

  「看來你消失的這3天發現不少,是不是?說給我聽聽,我都准備好為你鼓掌叫好了。」

  「因為我的雇主實在有些太縱容我,我消失了整整三天,他們不聞不問,這讓我很是好奇。」

  因為真正的雇主是我啊,這不是很自然的。格洛莉亞心情很好地想著。

  「我曾懷疑你這個名字的真實性,不過交談之後反倒覺得這大概是你唯一真誠的地方,格洛莉亞小姐。」

  「哦,唯一啊。其他都是假的?」

  「嗯,甚至連你的身份本身都很值得存疑,小姐。你和那位傳聞裡的情報販子太不像了。」

  「人都是多面的。」

  「說起來很奇妙,我的直覺告訴我你們絕不是同一個人,她恐怕真的死在了郵輪的爆炸中。」Reborn從左胸前的上衣口袋裡抽出那張卡片。

  「你居然還留著,嚇了我一跳。」

  「我能理解為你不否認我說的事實嗎?」

  「我只是回答了你想聽見的答案,好先生,我一向善解人意。」

  「那我就多問一句了——理由?」

  「好吧,可以回答,但我是不是也可以問你問題呢——好比,如果你從一開始就把我當目標,想必應該極其干脆利落,不會浪費這麼多時間。理由?」

  兩人各自停在長廊內外的末端。

  「我有一種預感,殺手先生——關於我們的回答。」

  「那還真是巧,我也有同種預感。」

  格洛莉亞無聲地抽出手杖劍垂在身側。

  Reborn的食指不輕不重地搭在扳機的位置。

  他們同時向前跨出了一步。

  冷光和火星交叉著劃出弧線,在夜色裡相遇又分離了。

  「因為我對你一見鐘情啊,親愛的。」

  完全無法辨別真假的話語 。

  他們現在互相背身而立了。

  槍口彌散開白色的煙霧被原本放在胸前口袋的卡片在斬斷滑落時打斷了軌跡。

  別在胸口的紅色單枝玫瑰斷成兩半,簌簌地擦過剛和子彈擦出火花的長劍,爾後滾落到卡片的身旁。

  「什麼啊,我還挺喜歡你送的花來著。真可惜。」

  「我也打算把你手寫的卡片留個紀念的,看來是沒機會了。」

  「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再送給你一張新的。」

  「看來我也得備上新的玫瑰——我們要選個更適合見面的地方。」

  「同意。」

  「那麼,期待下一次我們真正的會面了 。」

  兩人自顧自地走了。

  門外顧問捧著咖啡的手抖了抖,險些摔了杯子。

  ……什麼情況?


第五章 誰才是獵物(下)

  ——紅與黑

  沢田家光幾乎快把手中的鋼筆捏斷了。然而導致他的情緒波動極大的罪魁禍首相當愉快地翻看著堆在桌上的卡片——某位殺手先生留在跟蹤現場的痕跡。

  「放過那只筆,家光,它可是你重要的戰友。」

  「……格洛莉亞小姐,你如果只是單純想和Reborn見面,完全用不著我們彭格列的,我相信你有更多巧妙的方法。」

  ……別擺弄那些跟情書一樣的東西了。我一點都不想理解為什麼暗殺者和被暗殺者會互相在對方途經的地方留下這種小玩意兒。

  「這可是很有趣的比試,我們在比賽是他找到我的次數更多還是我更勝一籌。現在,還是平局。嗯,字寫得挺好看的。」

  ……所以這個委托的意義是什麼?好玩?

  「……請你再接再厲,在你們正式見面之前贏得勝利。」

  家光忍不住瞥向她把玩的卡片。

  ……果然和情書沒什麼區別。

  「格洛莉亞小姐,現在你已經親口向Reborn承認你的身份是假的,委托也是假的。」

  「我可沒那麼說,我只是做出了我們的第一殺手先生想聽的回答而已。」

  「……那你對他還真好。所以,接下來你們打算繼續游戲,這事就不了了之?啊,如果是這樣希望你能早點說,我可以安排你們通過其他方式了解彼此。」而不是擔心我的兩位老友把對方往死裡弄。

  「你說什麼呢,我可從沒撤回過委托,他也沒有理由必須放棄這份委托。」

  「……哈?」

  這個架你們倆非打不可?老天,為什麼你們不能正視自己的實力和特性,誰都可以隨隨便便為了好玩打起來,但你們倆絕對不行。……她持續發瘋的時間怎麼這麼長,Reborn干嘛配合?

  「別擔心,我們商量好了,一切都會有一個完美的結局。」

  ……是是是,我們門外顧問部門已經做好把你們雙雙抬出決鬥舞台的准備了。

  這都叫什麼事?

  ……

  紅色是一種常見且普通的顏色。

  像是紅色的花,紅色的窗簾,紅色的血。

  甚至是家庭主婦菜籃裡的紅色辣椒和番茄,任何一個平平無奇毫不出名的畫家手裡的調色盤的一部分。

  有時你會覺得它美麗非凡,比如紅的玫瑰,透亮的紅寶石,一條紅色的高級定制禮裙,或是一支口紅。是的,特殊的物件的確會讓顏色發揮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這是你僅有的對於紅色的認識了。

  並且,幾乎大多數人也堅信大致也就這樣。

  直到你真真切切地看見了一位……女性,是的,一位有著所謂的紅色眼睛,有著映照紅色的如同月光或是夜中白霧的顏色的長發,穿著一條所謂的紅色露背長裙,望向巴勒莫天空裡的紅色月亮。

  顏色從來都是難以下定義的。你只會說「它就是像**的顏色,是的,就像那樣」。

  你不曾想一個人就是一種定義。

  「尊敬的小姐,請恕我冒昧——您實在太惹人注意了,我看到您的那一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仿佛是親眼看見瑪蓮娜重生於西西裡的土地。」

  格洛莉亞投向他一個堪稱虛幻的目光。家光和第九代目總是說她的目光裡空無一物,因為她總是盯著什麼也沒有的遠方。

  她想到自己那出生於貴族家庭的母親交給她的禮儀,諸如如何面對一位發出邀約的異性。

  「我的心髒已經被其他人預定了,先生,」她開始假笑,很遺憾一般人無法看出這一點,「我並沒有將它暫時寄存在其他地方的想法。」

  男人掃興地離開,同時自我安慰。她對於夜晚而言太濃烈了,以至於反倒格格不入,就像巴勒莫的月亮。

  ——我駕馭不了。

  格洛莉亞繼續和紅色的月亮對視。倒也不是她真的故作清冷,或是惺惺作態,她本就是不喜歡一切宴會的人——即便她知道這會是一個與殺手交鋒的好地方。

  人們帶著看不見的假面,而那假面最終也嵌在了她自己的臉上。他們高談闊論且自以為是,實在只是嘩眾取寵的蠢貨。所以他們吵鬧。也有不願合群,不願卷入其中的男男女女,可惜他們的身心都被瓷磚地板和華麗的吊燈緊緊束縛。

  一如既往讓人惡心。

  ……太慢了吧,第一殺手先生。

  格洛莉亞回頭了。

  黑色的潮水。

  她的大腦不假思索地跳出了一個形容。

  不然該如何形容?

  緩慢卻不可阻擋地蔓延湧動,淹沒了觥籌交錯,吞噬了浮華光影,所有的一切在沉郁黑濤裡溶解。連她也不可避免地感受到潮水上泛,從腳尖一直蓋過頭頂。

  這是她第一次很清楚地正面與殺手相迎。

  對方什麼也沒做,但卻又奇跡般不管不顧地把黑潮深處的一切,好比寂靜,好比寒涼,好比隔絕,好比漆黑,全部投向四周。

  格洛莉亞在這片扼殺生命的潮水裡舒適地伸展。

  翻湧潮水的深淵停在她的眼前。

  「晚上好,親愛的小玫瑰。」殺手脫帽致禮,牽起她的右手親吻指尖。

  越是美麗而驚艷的,應當帶著巨大的危險感,那足以刺穿皮肉和骨頭的鋒利應當與美感一同襲向周圍的人。這樣才能永恆地保留那份無論倫比的動人。

  他將眼前的人說成玫瑰,他靠近的那一刻的確感受到對方一如瘋狂生長的花蔓,是個徹徹底底的入侵者。若是白天到還好,偏偏這是夜晚,多麼適合她生長的環境啊。

  「我以為像你這樣的人不會用這樣普通的說法呢,殺手先生。」

  「為什麼是你像玫瑰呢,格洛莉亞,先入為主的想法可不好。」

  「一如既往能說會道啊,我真擔心自己今天會栽在你的話語裡。」

  「彼此彼此——跳支舞嗎?」

  「當然,我本來就在等你。」

  舒緩的華爾茲一向是慣用的開局。

  「果然,真正雇我的幕後人士是你啊。」

  「沒錯,是不是有點冒犯第一殺手?那還真是抱歉。」格洛莉亞的一只手被束縛在Reborn的手掌裡,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無視掉從對方身上散發出帶著無限警告和危險意味,騰出點悠哉的心情打理著西裝上細微到幾乎不可見的褶皺。

  她難得舞步被持續不斷地打斷,隨著殺手的腳步身體一直後移,不出任何意外地撞上了有著鏡面裝飾的柱子,身後的裝飾品在撞擊中破碎。

  「場地還是太小了點。」仿佛無事發生的Reborn握住她的後頸把人摁在懷裡,甚至騰出手替她拍掉粘在後背上的鏡面碎渣,並細心地拔掉了扎進皮膚裡的很少一部分,同時順手抽掉了藏在腰間緞花裡的特制小刀扔進一旁的花盆。

  「確實如此。」在內心翻了個白眼的格洛莉亞趁著殺手整理的功夫,雙手伸進西裝外套裡順著他的後背上滑,很快地處理掉了綁在束縛帶上的小東西。

  「別擔心,之後我會注意的。」始作俑者強硬地扣住女性纖細脆弱的手腕,拽著打理裙邊的格洛莉亞回到舞池的中央。

  宴會總是慣常用華爾茲開場。

  格洛莉亞的裙子轉出好看的弧度,而那翻飛的美態隨著Reborn將人拉回懷中戛然而止。

  「我沒有看見我的花,殺手先生。」

  「嗯,什麼花?」Reborn很有閑情逸致地陪她開玩笑。

  「就是你打算擺在我屍體上的紅色玫瑰,你沒帶來。」格洛莉亞自然而然說出了這樣極具危險性的台詞。

  「讓我想想——是這樣,我不小心忘記了,抱歉。」殺手帶著笑意的氣音很低,幾乎與宴會上的大提琴在同一頻度上共鳴。

  「那可真令人傷心。」

  「我真的很抱歉,這是我的錯。」他的手掌用了些力覆在格洛莉亞的後腦勺,一邊貼在她耳邊說話,一邊利落地抽掉對方混在後背點綴飾品裡的軍刺,隨手扔進一盆開得正好的郁金香裡。

  「好吧,沒關系,因為我總是會原諒你的。」格洛莉亞順勢靠在殺手肩上,雙手環住對方的腰,幾乎沒有一點動靜地拿走了西裝內襯裡的短刀,飛擲到遠處的花園裡。

  舞蹈動作一變,殺手帶著她轉了一圈又反手扣回,空出的右手虛滑過她的臉,順著肩膀而下,抓住她的手一起抽出對方大腿側的小型手槍。格洛莉亞輕笑了兩聲,高跟鞋鞋跟曖昧地撩起西裝褲,一腳蹬掉了綁在腳踝處的軍刺,順腳踢進雕像底座的縫隙。

  「我突然想起,說好的特別卡片留言呢?」

  「好先生,我寫給你的已經不少了。」

  「那不一樣,親愛的。」

  「得寸進尺看來也是你的一大能力——拿你沒辦法,」彭格列的惡靈這會兒突然變得好脾氣,摘下別在胸口的玫瑰的一片花瓣印上唇印,塞進Reborn的外套口袋,「到最後吃虧的只有我啊。」

  「給我一個補救的機會,小玫瑰,你的屍體會躺在鋪滿玫瑰的房間——所以,在實現這個之前,我們得完成一件重要的事。」他的目光落到無人的花園。

  「哦,那是自然,走吧。」

  大廳裡著實吵鬧,樂聲和人聲穿過厚實的玻璃和長簾還算清晰地灌入本該寂靜的花園。

  保險栓拉開,手杖劍出鞘。

  「之前我就想提,手杖劍……有些古老的武器了,格洛莉亞,算不上很實用的工具。」

  「你的手槍型號也是老古董了,我是看不出來你會是懷舊的人。」

  「彼此彼此。」

  所謂先發制人。

  向前疾衝的格洛莉亞和殺手的子彈在同一時間發出。

  Reborn見識過她的敏捷和閃避,並不堅信這一定能打中——但是躲閃本身就已經暴露了行動的軌跡啊。

  格洛莉亞迅速調轉劍的方向,與子彈的行徑路徑達成一條直線,沒有一點偏移地加快速度。無可挑剔的突刺從子彈的尖端入侵,劈開成等同的兩份,沾染著硝煙和子彈熱度的劍頭無法停下,它緊接著與對方的喉嚨連成直線了。

  宴會正到高潮,舒緩悠揚的華爾茲已然轉變為激烈熱情的探戈。

  小提琴家猛地拉弦,銀劍劈開地面,將殺手鐘愛的亮橙色領結一分為二;鋼琴家彈出熱烈的滑音,子彈擊穿花壇,將格洛莉亞胸口的紅玫瑰擊落,殘破的花瓣散落一地。

  快槍手啊……兩發子彈的間隔太小因而難以區分,第二發子彈打進了視線盲區的地裡,確保在我畢竟的時候竄出,還真危險。

  格洛莉亞很冷靜地拍掉了胸口一點微小的火星。

  Reborn的手指很規律地敲擊著扳機,干脆地扯掉只剩下一半的領帶。

  還以為第二發多少能見點血的,反應倒是很快。

  在暗處觀察情況的沢田家光深感自己大開眼界。

  他感到自己失去了描述的言語能力。

  槍聲自然流暢地踩著鋼琴曲子裡的節拍,急促但卻矛盾的沉穩,仿佛曲終音落後它勢必奪人性命。細劍凌厲的寒光融合在小提琴高調的樂聲裡,步步緊逼,但又進退自如,像是宣布自己終會勝利。明明是柔和的鋼琴,明明是婉轉的小提琴,在這首曲子裡卻互不相讓——正如子彈和劍。宴會舞池正中央的兩位舞者,男性的步伐富有力量與轄制,企圖完全掌控女性的步調:而女性則毫不在乎,兩人的軌跡永不相交,鞋跟踢踏發出抗議。一門之隔外,獵物與獵人的針鋒相對更加洶湧,他們的步伐比舞者從容,他們的襲擊像是重重砸下的鋼琴鍵和幾近斷弦的小提琴彈撥。

  某個清亮而明媚的高音開始回蕩,被灼熱子彈擦過的血管也在激鳴;沉穩而深邃的余音在擴散,劍身也撞上槍筒。

  紅裙半掩下女性纖細白皙的小腿,若有如無地擦碰上男性筆直的西裝褲,亦或是男性那骨節好看常年握槍的手扣住女性的腳腕。除了心髒,獵物與獵人不介意任何觸碰。

  這一場表演顯而易見只有觀眾感到艱險和難以置信。他們的肢體接觸顯然都是為了奪取對方的性命,卻充斥著無法言說的曖昧糾纏。如果你想像不出兩雙凌厲且深邃的眼睛他們目光撕扯但又相融的奇妙場景,顯然可以從這場廝殺中獲取答案。

  原本對於這場本可避免的搏鬥毫不理解的家光暗暗生出一種想法。不會再有任何人可以發出這樣撕裂卻又充滿美感的碰撞。不會有了。

  鋼琴鍵沉重地發出最後一聲敲擊,留下余音散開在空中。而小提琴利落地結束了它最後一個樂音,余下殘碎的震蕩。

  某個戲劇性的場景出現了。

  被抓住小腿重重甩開的格洛莉亞砸碎了玻璃飛出,緊跟而來的殺手在女子撞上牆壁的那一刻一腳猛踏上她握劍的右手手腕。

  腕骨和神經發出悲鳴,長劍應聲而落。

  然而面帶微笑,完全抵消了撞擊的卸力和暈眩的女性用腳背挑起幾乎要觸地的武器,隨後踩著劍前推,凶狠地撞上殺手沒來得及設防的握槍的手。

  在右手手掌被削成兩半和失去槍支的選項裡,Reborn選擇了後者。

  長劍和手槍都躺在了遠處,殺手上的手掌上依舊留下了陷進肉裡的傷口。

  「武器有時候也會很礙事的,Reborn。」

  躲開一擊膝踢,殺手快速後撤,兩人之間隔著玻璃牆。

  然而格洛莉亞一腳踹碎了牆面,順著開出的洞口抬腿右滑切割玻璃,高跟鞋鞋跟撞上對方的肋骨。

  這絕不好受。

  家光某些不好的回憶在腦海裡浮現。

  那一腳完全不留情的,肋骨應該斷了吧?——反正我是斷過的,不止肋骨。不過……能讓她受傷,那家伙還真是不賴啊。

  格洛莉亞拔掉脊梁附近差不多整塊陷進肉裡的碎片,溢出的血液在紅色的禮服上暈開一片暗色的痕跡。

  倒是把骨頭勉強正回了一些,不過骨折或者說骨裂就沒辦法了。神經也還在麻痹。還挺有一套的。

  嗯?人呢?

  殺手抬腿橫掃向她的腦袋的時候格洛莉亞腦海裡浮現出了「反光死角」。我創造了被偷襲的機會啊。

  男性強有力的腿部肌肉的爆發不容小覷,撞擊剛剛落到她受傷的手腕,進而傳遞給了腦側。這的確帶來了短暫的眩暈感,不過肌肉記憶的躲閃減少了腹部受擊的衝撞力。

  她偽裝不動,等待著他逼近,以犧牲肩膀這樣小小的代價踩著Reborn受傷的左側側骨朝他的頸窩回敬了一腳。

  至此開始相當混亂的肉搏。

  門外顧問對於被破壞到無可修復的精致花園感到些許可惜。他倒是沒發現兩位老友是適合拆遷的類型。

  ……說起來,怎麼還沒結束啊?

  實際上他們陷入了膠著。

  格洛莉亞躺在地上,兩只胳膊被跨坐在身上的殺手的膝蓋死死壓住,他的右手臂正壓在她的脖子上;然而與此同時,格洛莉亞的雙腿腿根用力夾緊Reborn的脖子,對方空出的左手捉住她的膝蓋嘗試掰開但沒能成功,甚至感覺到她搭在自己後背上的小腿和後跟持續發力下壓,加重壓迫力。

  顯然誰都不能將對方通過頸部的壓迫來昏迷。

  「親愛的,雖然很不合時宜,但我很高興能這麼近距離地看著你的眼睛。他們已經成為美麗中的異類。」Reborn的手臂做出了碾壓的姿勢。格洛莉亞保持著笑容收緊雙腿。

  ……她怎麼還沒暈?

  「真希望我之前沒有忘記提起——你是我見過穿黑西裝最性感的人,這是真話。」格洛莉亞後跟發力,再次下壓,殺手彎腰的幅度增加,下顎差不多貼在她的腹部。

  ……這也該暈過去吧?

  家光從樓頂向下狂奔起來。

  會死的啊,為什麼一直在攻擊要害啊!

  「都給我停手!」

  面對這個有些微妙的姿勢實在不好下手的門外顧問站在一旁喊出聲來。

  「恕我拒絕。」莫名出現默契的兩人異口同聲。

  真主在上,讓他們倆去死吧。

  家光面無表情地想。

  「Darling,你先放手。」格洛莉亞有些艱難地擠出聲音。

  「女士優先,我的好小姐。」

  「不用在意這些的,你這樣很難受吧?我很不忍心啊,所以你先放手啊。」

  「我隔著你的皮膚感覺到你在顫抖啊小玫瑰,不用太勉強的,松開吧。」

  「都說了,不用管我的。」

  「你很貼心,但是我希望你能將自己優先。」

  「……都叫你放手了。」

  「你先。」

  格洛莉亞長出一口氣。……不是很想用這個啊,有違我的一般形像來著。

  她的腰部和雙腿一起發力,讓殺手離自己的臉越來越近——然後她借著拉扯的力量上半身微抬,毫不猶豫一頭撞向Reborn的腦袋。

  「都叫你先松手了,混蛋。」

  家光:「……」

  起身感到發暈的Reborn:「……」

  不敢出聲的家光十分糾結要不要遞出自己的外套給人披上,卻發現格洛莉亞一邊揉著有著一塊淤青的脖子接過了剛剛對打的另一方的外套。

  「謝謝。啊,你的帽子,順手撿了,給。」

  ……我真是看不懂你們兩個。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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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物降一物

  ——一人降一人

  你不要死。

  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打盹的格洛莉亞從夢中驚醒。

  她很高興自己近來不再重復那個有關黑色的夢。但是新的夢境出現了。

  什麼畫面也沒有,只有斷斷續續的,仿佛壞掉後在風中吱呀作響的門,或是古舊玩具早已生鏽的轉動的發條那樣的聲音從某個似乎瀕死的人的喉嚨裡發出。

  已經能想像出說話的女性一邊徒勞抵抗著生命的流逝,一邊目眥盡裂地望著她那同樣瀕死的重要之人。

  你不要死。

  不要死,求你了。

  誰都可以,有誰可以救救他?

  一遍又一遍重復。

  格洛莉亞下意識捂住自己的喉嚨,好像體驗到了那種絕望嘶啞的痛感。

  那名女性是新的角色,或者,就是過去的自己?

  誰知道。

  「我想我應該活著,並且沒有任何生命危險,親愛的。」青年低沉冷淡的聲音從她的頭頂傳來,第一殺手單手插兜側身依靠著沙發偏頭看她。他的聲音湧進格洛莉亞有些作痛的腦子,夢境和不適就暫時被她遺忘。

  「那是當然,越是討人厭的家伙越不容易死——日安,Reborn。」格洛莉亞微笑著給予回應。Reborn隨意闖進她的辦公室已經變成了一件平常的事。

  「喝咖啡嗎,格洛莉亞?」選擇性無視格洛莉亞的話也變成了Reborn習以為常的事。

  此時,正打算進門的家光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掉頭離開。他可沒有被這兩個喜歡陰陽怪氣的狂魔折磨的奇特愛好。

  人的自尊心真是可怕啊,僅僅是因為沒有在那次打架中分出勝負就變成了這樣。

  自從他親眼看見第一殺手先生在明知格洛莉亞只是在閉目養神,感官無比清醒的情況下坐在沙發扶手上光明正大把玩她的的手杖劍,以及格洛莉亞動作毫不輕微地拿掉了同樣在養神的Reborn蓋在胸口上的報紙,甚至伸手替他整理領帶指尖虛滑過他的喉結之後,家光意識到事情變得不簡單了。

  他們在干一件非常危險的事——雙方正在毫不掩飾且態度強硬得可怕地尋找彼此絕不可以容忍的那一底線。

  瘋了,簡直瘋了。

  作為兩人共同的老友,他發誓自己從沒有見過他們其中任何一人曾有過這樣的行為。

  見鬼,不過是一場切磋而已,難不成子彈和劍尖上塗了什麼離奇古怪的藥物嗎?

  這本來就是兩個難懂的人,門外顧問先生很忙,要應付各色的人,沒有多余的心思和腦細胞可以分給怪人們,他不打算繼續深究。

  ……只要他們別在彭格列或者其他地方打起來就好,那才真是要命。

  ……

  你永遠不知道你的朋友會給你怎樣的驚喜。

  家光抱著文件穿過走廊,然後他看見一同靠在窗邊聊天的格洛莉亞和Reborn。

  殺手用食指敲了敲萬寶路黑綠的煙盒,正好彈出兩根煙。

  格洛莉亞撩起一側耳邊的垂發,向前傾身低頭,含住其中一根煙的前端,那動作像是在用唇珠銜起一片花瓣。

  殺手向她靠近,兩人口中的香煙末端依偎在一起,在打火機的幫助下一同燃燒著美麗的橘紅色火花。

  他們動作同步地對著窗外呼出一個漂亮的煙圈。

  家光在震驚之余又不得不承認,這是個頗具觀賞價值的畫面。

  許多人,在酒館,或是在宴會,甚至只是普通的街道上抽著煙,盡力使自己看起來矜持優雅,以為做作地用兩指夾著煙,故作從容地吞雲吐霧就能像那些電影裡抽煙時魅力無限的明星。然而,最終沒有人會關注,甚至覺得他們這類人的造作令人發笑。

  但總有人能夠還原那些經典的畫面。

  格洛莉亞的皮膚帶著瓷器般的清透白皙,柔柔白緞似的煙霧從她齒間泄出,繚繞中竟顯得她那一向神情凌厲的臉多了點臨近冰點的破碎。Reborn稍微想像了一下煙霧在她眼瞼開闔間彌散,目光和那雙眼睛裡無與倫比的紅色被切割開的模樣,倒是很不錯。

  ——她不說話的時候要討人喜歡得很多。

  格洛莉亞知道Reborn是個有煙癮的人。他的身上總是一種苦澀到極致的氣息,那來源於Espresso咖啡和濃郁的煙草。不過,她倒並不反感——這很奇怪,他們明明總在互相看不順眼,更何況她是甜食黨。

  他開口時太煩,往往會讓格洛莉亞忽略這人本身的魅力。殺手抽煙時頎長挺拔的身姿,少許煙霧滑過他黑曜石般的眼睛,而那淡漠目光穿透煙霧的畫面都是值得一看的。格洛莉亞甚至想過對著殺手那張永遠冷硬的臉近距離呼出煙霧,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她當然知道這是個帶有某些暗示的行為,不過正因如此事情會變得更有趣。

  門外顧問絕對想像不到兩個面上毫無波動的人此刻腦中閃過多麼微妙的想法——這是好事,有助於身心健康。

  但他隱隱有一種預感——自己得盡快移開視線,否則,他原本可以變得美好的清晨將會被完全毀掉。

  然而門外顧問先生按捺不住的好奇心終究讓他沒能及時偏過頭。僅僅是幾秒的誤差,很多事情就來不及躲避。

  他清清楚楚地看見彭格列的惡靈小姐坐在窗台上倚靠著窗框,讓她唇齒間來回醞釀打轉的煙霧得到了解放,與殺手線條硬朗的臉來了個親密接觸,就像女性潔白的絲綢裙邊輕輕掃過他的嘴唇,鼻梁和眼睛。

  ……我的老天,她剛剛在干什麼?該死的,難不成有人把她的甜飲換成了世界上最苦的咖啡以至於精神失常?

  相比之下,「受害者」Reborn就顯得相當平靜。

  他在觀察格洛莉亞眯起的雙眸。

  不知道是否有人注意,這種時候她的眼睛會顯得比平常更為濃烈,垂下的細長睫毛給人一種黑色荊棘的錯覺,而那快要滿溢的赤色眼眸正在吸取這些黑棘,仿佛他們真是從一朵紅玫瑰的花心裡生長而出。

  Reborn第一次見到格洛莉亞,宴會上的她就是像這樣打量著自己。

  越是美麗的事物本該伴隨著危險——否則無法生存。

  同樣的,因為足夠危險,所以才能成為那個無與倫比,這才是合理的。

  「抱歉,是我有些失禮,誰能想到你剛好站在這裡呢?」格洛莉亞依舊是一貫的假面微笑,這其實與面無表情的殺手沒有區別。

  「是啊,我也沒想到我們在這裡進行了一番聊天後你依然沒搞清楚我的位置——對於我沒有任何反應有些失望了,惡作劇的小姐?」格洛莉亞的長發在風中飄搖,風停的時候,Reborn稍微一抬手,幾縷銀白的發絲安穩地落在他的指腹上。

  「原本是希望這能讓你露出點厭惡的神情,不過,沒有反應也不錯,反正我這麼做只是為了自己的心情。目的已經達到,沒什麼不好。」格洛莉亞的目光淡淡地落在自己被他緩慢揉捻的頭發上,倒也沒有阻止。

  「你對任何人都這樣坦誠嗎,親愛的小玫瑰?」

  「當然只是對你,因為你是特別的,殺手先生。」

  「一位美麗非凡的女性話說到這個地步,一名合格的紳士必須得做點什麼才行,」Reborn的視線移到樓下,彭格列的一名員工正把經受過嚴格檢查的花束抱上來,「我很慶幸今天來這裡之前路過花店一時興起。」

  「我一直覺得你這樣的人不會用這樣古老的手段。」

  「格洛莉亞,有時候對待特別對像或許就得這麼干。」

  格洛莉亞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事實證明,任何她對Reborn的猜想幾乎都是百分百正確。

  那的確是一束美麗的花。

  和之前她開玩笑時讓來暗殺她的Reborn放在自己屍體上的構成一模一樣。

  ……去死吧混蛋。

  格洛莉亞不動聲色地做了個深呼吸,直到那束花被對方親手放在她的膝上。

  「真希望我沒記錯你喜歡的種類。」

  「不,完全正確,你太貼心了。」

  格洛莉亞再次做出准備吐出煙圈的動作。

  少量的火焰被她悄悄灌輸在煙霧裡。

  伴隨著她啟唇的動作,那些如同煙霧的火焰直直對著Reborn的臉而去。

  殺手的目光頓時變得凌厲而具有更恐怖的攻擊性。

  他在思考是否要躲避。

  然而火焰只是在他的鼻梁落下一個沒有任何傷害的親吻般的觸感。

  「我才不舍得對你下手呢,嚇到你了嗎?」格洛莉亞心情愉快起來。

  又一個讓雙方同時樂在其中的平局。

  只有還在原地凌亂的家光一再質疑自己的雙眼。

  ……我最近,可能工作量太大了。和九代目商量一下,休個假吧。

  真是不得了,怎麼能出現這種幻覺啊……


第七章 磁吸力

  ——所以他們好像站在一條循環往復,距離可變的繞成圓環的線上。

  格洛莉亞在某個人煙稀少地段的酒館門前停住腳步。

  雖然位置偏了點,她倒是很欣賞這裡的調酒技藝。

  然而,即便大門緊閉完全看不清裡面的狀況,甚至一片安靜,她過於敏銳的直覺和嗅覺已經察覺到裡面發生了什麼。

  她不愛多管閑事,就算酒館裡的人全部死光也和她沒關系。但是畢竟是願意歇腳和品酒的地方,她倒是要看看是誰讓她今天喝不成酒。

  是的,她感覺到那個造成這一切的人還在裡面。

  於是,就像平常某個普通的營業日,她抓住門把手推開門。然而迎接她的卻不是熟悉的店員,而是直衝咽喉而來的子彈。

  子彈擦過她脖頸上的皮膚,此時她憑借子彈也知道了它的主人是誰。熟人。

  「非常獨特又熱情的問候,殺手先生。」格洛莉亞踩著尚在流淌的血河,不緊不慢地跨過疊在一起的屍體,和第一殺手之間隔了張櫃台。

  「真是巧啊,親愛的格洛莉亞,今天是個相當幸運的日子,是不是?」殺手翻出酒架後暗格裡的物品,塞進西裝外套內襯口袋。

  「真是幸運,幸運到我剛剛失去一家鐘意的酒館。」格洛莉亞避開滿是血的椅子,選擇坐在相對干淨的櫃台上,側身偏過頭對著Reborn說話。

  「我很抱歉?不過,我倒是能為你推薦一家新的酒館。所以,你喜歡這家的什麼,一向挑剔的小姐?」同樣側身倚靠櫃台的Reborn抬頭與她對視。即便這裡彌漫著新鮮且濃烈的血腥味,屍體的表情扭曲又驚恐,這兩人之間的氣氛依舊曖昧微妙。

  「他們自家的招牌調酒就很不錯。」

  「我看看……『西西裡的清晨』,還算是個不錯的名字。」殺手擦掉手上的血,開始按照配方調酒。

  冷光在殺手骨節分明又修長的手上打出薄釉似的質感,剔透的酒杯折射出的光暈也順著這些骨節的流暢漂亮線條游走,從視覺上很是養眼。

  「你的『西西裡的清晨』,西西裡的玫瑰小姐。」Reborn把酒杯放到她手裡。

  「謝謝——嗯,居然還不錯,第一殺手難道什麼都必須會嗎?」格洛莉亞喝掉一半,又把酒杯遞給他示意他自己嘗嘗。

  「並不是很難,順帶學了學。」

  「為了維持帥氣又愛裝酷的人設可真是不容易,是不是?」

  等Reborn喝掉那半杯酒,格洛莉亞突然開口問道:「我說,第一殺手先生,為什麼我們每次偶遇都是這種狀況?」

  好比上次,在甜品店裡喝著最新飲品的格洛莉亞,甚至沒喝掉一半,她身後隔了一桌的某位客人就死於狙擊。格洛莉亞往射擊軌道的起點看去,就看到了殺手。

  好比上上次,格洛莉亞順路解決了某個彭格列的敵人,走出教堂的那一刻碰上正好路過的Reborn。

  諸如此類。

  「誰知道呢。偶遇是個說不清的情況。」

  「這算什麼?磁吸力?」

  「同極相斥,異極相吸。結合我們的情況,不是意外很合適嗎?」Reborn推開門,頗為紳士地讓格洛莉亞先走。

  「哦?看來以後我是不是得稱呼你為我的異極先生?」

  「我是不介意,異極小姐。」

  ……

  殺手看著手機界面上的訊息。

  ——已經鎖定那女人的消息了?

  ——當然。

  殺手快速回復,同時將槍口對准斜對面的窗子,即將衝出的子彈與委托人的腦袋連成一線。

  「砰——」

  子彈沒有任何偏差地貫穿了那人的腦袋。

  「這樣好嗎,」真正的被暗殺者格洛莉亞站在Reborn身邊,長發在風中飄搖若水,「這是他和我的私人恩怨,與彭格列無關。與其殺掉一個能在之後也提供報酬的人,殺掉任務目標不是更好。」

  「親愛的小玫瑰,或許你還記得自己就是那個任務目標?」Reborn並不急著收起槍,他等著樓頂的風吹散槍口的煙。

  「別告訴我你作出這個選擇的原因是舍不得或者為了彭格列。」

  「為什麼不能是?」

  「別這樣,我們已經認識了一段時間,我還是有點清楚你是什麼樣的人的。」格洛莉亞稍微努力地回想了一下死掉的人到底是誰又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結果一無所獲。畢竟,家光曾經說過她永遠都會自動忘記這類事件。

  「大概誰都會有想要一個特殊異極的時候,某種微妙的磁吸力。好比你總說我們不和,你永遠也心口不一,但是卻還在這裡和我說話。」

  「我能把這句話理解為你希望我說出真心話嗎?」

  「……我們都知道你說不出帶有任何好意的真心話,格洛莉亞。或許我的委托人就是因為你的一句真心話才動了殺心,最後又害死了自己。」殺手為她沒有這種自知之明而感到不解。

  「……或許你至少能委婉點?」

  ……

  格洛莉亞坐在噴泉公園的長椅上,雙手插在風衣外套的兜裡,無所事事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

  這倒不真的是她閑得無聊來看這些更加無聊的路人們,只是單純因為從另一個時空回來後剛好停在這裡,她有些累而懶得動彈。

  她很後悔自己身上沒有糖果,否則格洛莉亞就能把鎮定劑注射進去然後遞給旁邊吵得要死的一群小孩。

  或許她心情實在不夠美妙,周身的氣壓一不小心沒控制住,居然成功波及到在一旁開心玩耍的小孩們,他們紛紛一臉驚恐地跑回了自己的父母身邊。

  於是她的目光又持續地落在前方。

  然後她的表情變得一言難盡。

  ……哦,該死的,我為什麼隔著這麼多人,這些亂飛的鴿子,四處飄搖的氣球,還有那些五顏六色的小攤還能一眼看到與我直線距離最長的那家伙?

  殺手的位置相當不顯眼,遮掩在各色的人與物中,格洛莉亞自己也說不上來是憑借什麼就能一眼發現他的。

  爾後從遠處傳來一聲槍響。

  人們開始混亂地逃竄。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一個捂住心口突然倒地的人。

  所有的人與物在慌亂中變成了單純疊加的色塊,在不大的空間裡混亂移動,視線裡很難捕捉到什麼。殺手輕而易舉地避免了任何碰撞和擁擠,不可思議地朝一個目的地走著直線路程。

  一只翅膀被子彈不幸擦傷的白鴿搖搖晃晃地飛,最終落在格洛莉亞的腳邊。

  與此同時,一身黑西裝的殺手也來到了她的面前。

  格洛莉亞不合時宜地突然想起他們第一次正式碰上的時候。

  那時殺手隔絕了場景裡的一切,如同黑潮漫過燈光壁畫,吞沒虛偽浮華的男男女女,不可忽視。於是格洛莉亞一抬頭就看見了穿梭於人群裡的Reborn。

  之後每次都像是這樣,今天也不例外。

  潮水沒有隨著他的消失而散去,好像一直在她身邊流動。

  那麼殺手又是怎麼想的?

  Reborn感覺到這朵玫瑰的生命力過於頑強,她的根莖追隨潮水的源頭蔓延,那裡一片漆黑,寒冷,暗流不斷但是她愜意地繼續延伸。

  所以他們好像站在一條循環往復,距離可變的繞成圓環的線上。

  那意味著無論如何都會相見。

  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會發生奇妙的事情。

  ——雖然雙方似乎並不是很願意。

  「很張揚啊,殺手先生。」

  「日安,現在唯一的目擊者小姐。」

  「放心,我不會拆穿你的。」

  「哦?要當我的共犯嗎,格洛莉亞?」

  「不要誤會,不是因為你才想當共犯,而是共犯本身就更符合我的個性。」

  「不願說一句好話啊,小玫瑰。」

  「那需要我現在誇你嗎?」

  「不了,令人惡寒。」

  此刻他們坐在一起。

  那只是意味著,這條不會消失的線縮短了距離。

  或者他們在圓環上無法避免地撞見。


第八章 生長劫

  ——長生夢,還是劫

  「格洛莉亞小姐又來了。」酒館的老板很開心地同她講話。格洛莉亞本是個自帶疏離的類型,照理是不好搭話的,然而碰上喜歡的酒和酒館那就良善不少。

  再者,老板同時早就認識Reborn這號同樣不好打交道的人物。

  「Reborn欠我一個好酒館,所以我每天都得來搶他的——還是照常的那個。」

  「格洛莉亞,我人還在這裡。」比她先一步到的殺手微微一挑眉。

  「是的,我很清楚地看著你呢,親愛的。」格洛莉亞在他身邊坐下。

  「晚上的夜路總是危險的,希望你今天還好。今天酒館裡的小伙子們也是為你看得眼睛不轉,漂亮的小姑娘,不過別擔心,有Reborn在,他們不敢也不能把你怎麼樣。」老板熟絡地一下子打趣了兩人,手上調酒的動作麻利而優雅。

  「格洛莉亞可不是只具有觀賞性的玫瑰,她恐怕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Reborn笑了笑,開始觀察她的表情變化。

  「Reborn,或許合適的回答應該是『當然,舉手之勞』?——你看,他在向我抱怨呢,老板,」格洛莉亞伸手彈了彈Reborn的酒杯,「他在抱怨我不該出現,擋住那些性感女郎向他靠近。」

  「老天,格洛莉亞小姐,請不要妄自菲薄,你認為那些美麗性感的女性為什麼不敢靠近?Reborn,看看你,你是做了什麼讓這位非凡的小姐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獨特之處?」

  「你們等一等,今天是針對我的批鬥會?」Reborn摩挲著杯口,單手撐著頭看向格洛莉亞。

  「是啊,我們相性不好,所以我正在籠絡你的熟人呢。怎麼,難道我還能送你一個表揚大會?」

  「你說得對,這倒也正常。」

  「可是,」老板適時地插話,一邊還認真地用毛巾擦拭已經足夠光亮干淨的玻璃杯,「格洛莉亞小姐第一次來這裡就猜出了Reborn最喜歡的調酒,而Reborn推薦的第一種調法就是格洛莉亞小姐從那以後次次必點的,雖然相性不好但是卻有專門針對另一方的讀心術。」

  「沒辦法,我們總在較勁,各種方面上都是如此。」Reborn聳聳肩。

  「是這樣,這是習慣。」格洛莉亞難得對他的話表示贊同。

  「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樂趣,親愛的小姐和先生。總有一天你們會承認的,承認你們都以此為樂。多聊聊天吧,兩位,能碰上這樣的一方很不容易的。」

  三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店裡的客人也越來越少。

  「我總是在想,能一直開著這家酒館,一直,不只是幾年,幾十年,甚至是永遠。」老板突然頗有感慨。

  格洛莉亞的視線開始持續落在杯中的冰塊上:「老板有一個長生夢呢。」

  「誰不想呢。」

  格洛莉亞笑而不語。

  是啊,誰都會想——是嗎?

  也有人不想。比如一心求死的自殺者,比如嫌人的一生太苦不願有來生的人,比如那些深感自己過得心滿意足將要離世之人。還比如……沒有完整過去的破碎之人,永遠無法彌補遙遠過去的遺憾的,那類人。

  格洛莉亞透過那青碧透亮的酒水,漸漸看到了遙遠夏天綠葉掩映下的建築,建築裡的人們在桌前隨意發言。

  然後杯中蕩漾,什麼都沒了。

  離開酒館,不相和的兩人幾乎在同一節奏的步子下漫步在深夜的西西裡街道上。

  「雖然人和物都會變,但看來西西裡的月亮還是這樣。」在這上面十分有發言權的格洛莉亞突然開口道。

  Reborn偏頭去看她,發覺她的發色在夜晚幾乎和月色難分:「是嗎?那有人告訴過你你的頭發一直都像是西西裡流動的月光嗎?」

  「真是可惜,」格洛莉亞把一小縷頭發繞在指尖,「你說太晚了,已經有人這麼對我說過。這次猜錯了,是不是?」格洛莉亞的心情變得很不錯起來。

  「哦?曾經的戀人?」

  「膚淺——是我一位從小一起長大的女性朋友說的。當然,她相當美麗動人。」

  「現在是懷念故人的時刻啊——說起來,你懷念的,恐怕只有自己還不是維護者時的人事?」

  「是啊,不然?」格洛莉亞毫不猶豫地回答,為他的發問感到奇怪。

  「該說你是長情還是薄情呢,小玫瑰?不過你總是在各個方面充滿矛盾。」

  格洛莉亞對此不作評價:「沒辦法,我身上有一種過去與現在的割裂感,你覺得會有人能靠近這樣的我嗎?」

  「看來世界上總是有意外的——即便這種靠近非雙方意願。」Reborn明顯話有所指。

  「你剛好沒心沒肺,瀟灑自在,對什麼都毫不留戀,雖然我討厭你,但是和你聊天沒有任何負擔和奇怪感。挺好的。」

  一時難以判斷這到底是在誇自己還是罵自己的Reborn敷衍地露出不易察覺又虛假的笑:「看樣子,我才是吃虧的那一方。」

  「嗯?看來我得替自己解釋一下。不願被束縛的殺手先生,像你這樣既不會回頭,又不願停留,還不會眺望的麻煩人,正好碰上像我這樣某種程度上無處不在又不介意這些的人,很難得的。」

  無法辯駁的事實。

  家光作為老友曾經對Reborn感到十分無奈。

  「我說老朋友,」家有嬌妻的家光語重心長,「像你這樣風流倜儻,外表無可挑剔,性格……額,至少是個合格的紳士,會讀人心的第一殺手,就算不好像我一樣找個普通人,怎麼就連同一世界的也沒有——等等,別拿那些所謂的情人說事。」

  「所以?」殺手反應十分冷淡。

  「算了,你這種性格也不知道是該羨慕還是怎樣。第一殺手就不需要港灣?到底是多矛盾和特異的人才能留在你身邊呢,老友?」

  「不會有,因為我不會停下。」

  另一邊也是讓不少彭格列首領苦口婆心勸導許久。

  「你不能總是一個人。」

  「你的生活不能這麼單調。」

  「格洛莉亞,不要習慣獨來獨往,嘗試一下不好嗎?」

  「我的生命快到盡頭了,你怎麼還是一個人?」

  兩位讓友人都十分頭痛的特殊人士此刻在西西裡的晚風裡散步閑聊。

  「你在對我的生活方式不滿嗎,小姐?」

  「你看我是會欣賞另一種方式的人嗎?常人無法理解就算了,你怎麼也問我這個問題?」

  不知為何,黑色的西裝與黑色的風衣即便在夜色裡也格外突兀,他們是獨立的,隔絕的,但是被風掀起的衣擺卻湊在一起,看起來仿佛失去了分界。

  殺手和長生者穿過朦朧如霧的昏黃路燈。

  河面的粼粼波光折射在側身但一閃而過。

  零星的路人甚至算不上與之擦肩。

  就連亙古不變的月亮,也終被他們撇在身後。

  後來晚風也停止了。

  再後來,他們分了道路。

  但是,明天,後天,隨便哪一天,總之他們總會再見面的。


第九章 西西裡假日

  ——一縷注視二人的分高同時穿過他們的心髒。然後換亂地逃走。

  今天是格洛莉亞固定的休息日。

  就算是她這樣懼怕無聊的人也會在每周挑一個時間什麼活也不干,無所事事。

  好比她現在。

  格洛莉亞帽子上的紗帶,格子裙的裙邊,還有松垮的流蘇披肩都在風中朝同一方向飄飛,向著高塔延伸。她站在彭格列總部邊緣位置的高塔之下,用那雙依舊情緒波動很小的眼睛望著塔尖。銀白的牆體,玫瑰紅的塔尖,百年前巴洛克的風格。

  「閑來無事欣賞風景嗎,小玫瑰?」

  第一殺手無聲無息地走到她身旁。他難得沒有穿著標准的黑色西裝三件套,淺灰色的風衣衣擺因為兩人錯開的站位而顯得像是圍住了格洛莉亞的身體。

  「今天是休息時間嗎,殺手先生?」

  「算是吧。看來很巧合,你也是今天。」

  「這也能撞上倒是讓我驚訝——星期四並不是很常見的假期選擇。」

  「對於殺手而言,這種事不應該去測算,親愛的——我想你也是抱有同樣的想法。說起來,你在塔下站了有些時間,格洛莉亞。」Reborn抬起頭看向格洛莉亞目光所落之處,並沒有發現任何特別的地方。

  「Reborn,這裡原本應該是彭格列的私人醫院,在百年前。」

  然後呢?

  然後那位彭格列初代目在前往日本之前,拜托他的堂兄弟,也就是剛剛上任的彭格列二代目去把那座醫院毀掉,來讓人們遺忘在那兒發生的一切——當然,這是為了格洛莉亞。

  「他要離開意大利了,你不去送送自己的摯友嗎?」二世Sivnora表情冷漠地看著被徹底摧毀的醫院,思考著這麼一塊空地又要如何處理。

  「我不能見他,還有其他人。」

  「哦,那還真是凄慘。」

  「你不說話會更好的。」

  「哼。……留出不少的空地,你是起因,不如幫我想想改建成什麼。」

  「你自己想吧,我才懶得為你浪費時間。」格洛莉亞轉身打算離開。然而,她側身的一瞬間卻看到了為了家族成為第一代門外顧問,同時也是曾經的流雲守護者的阿諾德。

  格洛莉亞帶著面具和鬥篷,倒也不至於被認出。

  她聽見阿諾德用冷淡的聲音緩慢地講話:「建一座塔吧。」

  「塔?」二世略微有些驚訝。這倒不是不行,彭格列總部是缺少了點類似的裝飾性建築。

  「紅色的塔尖,銀白色的牆體。」一向簡單明了,阿諾德從來就是個不說廢話的人。

  二世算是贊同了他的想法。他知道阿諾德來去匆匆,很少見到人影,也不再繼續搭話。

  「你覺得如何?」

  Sivnora皺起眉頭,以為這位惜字如金的門外顧問先生是在同自己講話,但他立刻注意到阿諾德看向了格洛莉亞。

  格洛莉亞沒有說話。面具之下的雙眼微微顫動。

  阿諾德似乎也沒打算得到回應,很快消失在兩人面前。

  「格洛莉亞,阿諾德恐怕眼神太好,你無所隱藏。」

  「……誰會相信已故的友人能再次出現?我不覺得阿諾德是個相信鬼魂之說的非現實主義者。」

  「我有時候真的很懷疑你是愚蠢至死。」

  「你很聒噪,信口胡謅的懷疑是最大的失智和幼稚,Sivnora。」

  ……

  格洛莉亞很簡潔地為殺手大致講述了高塔的來源。

  「這麼看,它的確特殊——不過,再特殊,格洛莉亞,你也用不著露出仿佛曾經從那裡一躍而下的表情。」Reborn相當突兀地接話。並不是出於任何深思熟慮,只是第一直覺而已。

  「有意思的形容,我還是第一次聽。或許,我還真這麼做過?」

  「奇怪的玩笑話,格洛莉亞,而且我想像不出來你會那麼做。非要細究的話,那大概是因為,天空也想變得如同流雲般自由。」雖然就目前來看你已經夠自由了——自由到讓幾乎所有人都有些頭疼。

  格洛莉亞偏過頭看他,不知道是不是Reborn的錯覺,他竟然覺得對方的表情似乎比平常稍帶了點柔和。

  「要是我真的從那裡跳下來過,我們站著的位置差不多就是落點呢。」格洛莉亞的目光轉向腳下郁蔥松軟的草地。

  「嗯,精確的估算。」

  翡翠色的草坪,鋪散開如白玉蘭的長發,鮮紅得過分的血,映照著天空的眼眸。

  殺手的腦子裡自動組合著這些虛幻的畫面。

  當然,他們只是說著不同於常人認知的玩笑話,這樣的事是不會發生的。

  當然如此。

  「你想進塔看看嗎?這裡本來是不允許一般人士進去的,不過你今天運氣不錯,剛好碰上我。」

  「我的榮幸?」

  螺旋狀的樓梯一直向上。內壁上刻著與彭格列家族密切相關的特殊標志和浮雕。值得注意的是,一條相當精致,栩栩如生的花藤始終穿梭於其中。

  「我沒能留下任何東西給他們,所以才會有這座塔。Giotto就是這樣的人,好比他一直把科扎特的東西帶在身上。」提到西蒙家族,大概……沒幾個人知道和在意了。不過現在,科扎特的後代已經在日本定居,身邊也有著可靠的同伴,過著相對平常的生活,不用卷入黑手黨的血雨腥風,也算是件好事。

  兩人沿著樓梯向上走,最高層是一個閣樓。

  「一世和家族成員,就算死者重生是不可思議的事,但終究因為太了解友人,果然還是認出了偶爾出現在二世身邊的你。」

  Reborn的視線投向被放在特殊玻璃器皿裡被好好保存著帶著古舊氣息的信封上。

  第一殺手絕不會是長情的人。但他現在通過一座美麗的塔第一次尤其真切地感受到格洛莉亞與彭格列跨越百年的牽絆。

  格洛莉亞的長情之處令他有些驚訝。或許,就算表面上與過於完全不同,內裡還是擺脫不了往昔的影子。

  彭格列的守護神小姐靠近窗口,稍微探出身體低頭俯瞰那片正煥發無限生機的草地。

  我們站著的位置差不多就是落點呢。

  剛才的談話內容沒來由地在Reborn腦中響起。

  塔頂的風要比地面大上許多。格洛莉亞原本只是將肩膀略微露出窗口,此刻上半身幾乎大半探了出去。

  Reborn倒也並不會擔心她會因此摔下去——格洛莉亞保持著自己身體的平衡,她看起來心情也還算愉快,而且最為活過百年的奇特存在,就算真的跳下去也無事發生。

  他的心裡是這樣明確地想著,但是他的肢體卻脫離控制率先作出反應——殺手抓住了格洛莉亞的手臂把人往回猛拉,力道有些過度以至於她後退時差點一個踉蹌。

  「抱歉。」Reborn幅度很小地皺了皺眉。

  一種怪異的微妙感。

  但他無法解釋那具體是什麼。

  或許很久之後他會意識到,他抓住格洛莉亞的那一刻,就像是終於趕上了一樣。

  「你不會真的相信我從還是醫院的這裡跳下去了?開個玩笑而已」的句子已經到了格洛莉亞嘴邊,但她沒有說出口,只是平靜且溫和地同Reborn對視了。

  她透過那雙漆黑的眼眸,感覺到無限延展的黑色吞噬了現在,使得她回憶起久遠的墜落。

  快要閉上的紅色眼睛看到了穿過小道的Giotto和G。

  他們再看向自己……還有……還有什麼?

  「謝謝你,我沒事。」格洛莉亞如是道。

  「……」

  他們一起走下高塔。

  一縷注視著二人的風同時穿過了他們的心髒。

  然後慌亂地逃走。


第十章 空白

  ——艾芙裡特

  人的夢總不至於會互相影響吧?

  Reborn無限循環的夢境近來突然轉變。

  紅色的空間裡是已經死亡的自己。看著自己死去的模樣意外是一件很新奇的事。

  有什麼人在哭泣。第一殺手的情感裡很少有機會能出現難過和共情,但是此刻他卻過於清晰而深刻地體會著哭泣之人那足以將一個人由內到外徹底摧毀的悲慟。他好像有一點動容。

  你不要死。

  全部都是我的錯。

  救救他,誰來救救他。

  隨後,一道金紅色的線回應了哭訴之人,一端扎進死去的殺手的心髒,一端向後無限延伸。Reborn想要看清,然而一切又重歸黑暗。

  他醒了。

  你不要死。

  這是格洛莉亞的夢才對,她好像常常做這樣的夢。有一說一,Reborn對此十分意外,她不該是會做夢的那種人,更別提是這樣有些掙扎脆弱的夢。不過,自己也本不該做夢才對。世界上或許就是有解釋不清的事件。

  他不願繼續深究,就當是某個任務的過程中因為一時大意遭人暗算。

  可是Reborn的眼前持續閃過夢裡的紅色空間。

  沒來由的,他覺得那是某種特別的紅色。特定的,世界上僅此一種。

  ……格洛莉亞的眼睛。

  這個想法脫離了Reborn大腦的控制,如此突兀地出現。

  ……

  格洛莉亞把玩著手上的信紙。

  艾芙裡特小姐日安。

  就這一句話,一點多余的內容都沒有。

  她的指尖緩慢地撫過每一個字。

  艾芙裡特啊……多少年沒有人這樣稱呼過她。就連那個討人厭的彭格列第二代目也從未提起她的姓氏。之後的首領們當然知道她的全名,但所有人永遠不會叫她「艾芙裡特」,最多,就是已經去世的八代目會叫她的中間名「希爾達」。

  因為他們清楚,某個已無從知曉的原因,使得格洛莉亞不願承認自己的姓氏。連她本人也忘記了是為什麼,只是在腦海中殘留著「絕不接受艾芙裡特這一姓氏」這樣強烈過頭的信息。

  所以,第一殺手很有意思,也很敏銳——他看出來家光和九代目對她直呼其名並不僅僅是因為關系親近。

  至於他為什麼能查到這個……大概就是那些角落裡的三流小說一般的傳聞和故事。

  許多人不會在意這些信息——可是,有時候真相反而就在其中。

  「信?格洛莉亞小姐難得會收到這樣的東西——朋友?」剛結束一場談判的門外顧問從一旁經過,格洛莉亞自然地把信紙翻了個面。

  「是啊,問候信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其實可以告訴家光Reborn查到了她的真實姓氏,這對於彭格列來說是一件大事。畢竟,Giotto之後的歷代首領在不知道任何原因的情況下依舊選擇保守這一秘密。

  但她的腦中從收到信的開始,從未有過相當生氣和被冒犯的想法。

  因為什麼呢?

  因為太久沒有人如此稱呼而莫名其妙生出懷念,還是他無意之間接近了自己過往中巨大的空白呢?

  ……

  格洛莉亞的心情變得糟糕起來。

  她討厭雨天。

  她討厭陰沉灰蒙的天氣,討厭雨水的潮濕黏膩。更因為……她在雨天深入骨髓,不知來源的疼痛。

  「世界永遠在自我更新,這可以稱之為新陳代謝。你是它更新的載體,也是它的防御。大概雨天,它要剔去的污穢太多,你也受到了影響。」伽卡菲斯曾經雲淡風輕地解釋。

  這絕對是胡扯。但他不會說出真正的理由——那個討厭的西洋跳棋面具臉掌握著無數秘密,但他從不給予任何提示和解答。

  「或許是你自作自受吧——你總是很固執,每一次都是,有的選擇可是會讓你後悔的。我知道你還是不管不顧。這一點倒是很像阿瑪蘭妲。」

  阿瑪蘭妲是她的祖先,她和其余幾人同伽卡菲斯一樣是世界最初的存在,只不過現在只剩下了伽卡菲斯。

  「日安,這位小姐,」青年一如既往的低沉冷淡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路,回過神來的格洛莉亞視線首先捕捉到侵入屋檐下小小天地裡的黑色皮鞋,「不介意的話?」

  「你出現的很及時,親愛的。」終於在寄出那封信後回來了啊。

  格洛莉亞和殺手出現在同一把傘下。這真是奇妙。

  疼痛使得她在極力控制之下也會讓身體微微發抖,所以她並沒有挽住Reborn的手臂。格洛莉亞可不想留給對方任何一個可供嘲諷的談資。

  「你看起來心情不太好,格洛莉亞——因為天氣,還是因為那封信?」

  格洛莉亞對於始作俑者自己主動提起這事毫不驚訝:「都不是,我心情好著呢。不過既然你提到了那封信,不如就此聊聊。」

  「這麼說,我的猜測是正確的?」

  「我很好奇,畢竟關於我的各類傳聞實在是很多,你怎麼能確定我的真實姓氏呢?」

  「殺手的直覺總是很准的,親愛的。」

  「所以,你只查出了我的姓氏,其他的一點沒有?」

  「很遺憾,的確沒有。」Reborn並沒有撒謊。

  「這樣啊。」格洛莉亞垂眸,看不出眼裡的情緒。她自己也是清楚的,知道那些事並且還活在世界上的只有伽卡菲斯,然而這人完全沒有攻克的可能性。時間已過百年,就算當年有外部知情者,他們的後代也不可能對於那些如雲煙散去的歷史了解過深。

  換誰來調查都一樣。

  「果然是你——那位老人提到的問過同一個問題的年輕女性。這個世界上,原來還有彭格列百年來的惡靈小姐所不知道的事。」街道邊不斷有踩著雨水疾跑而過的人,Reborn自然地調換了兩人的位置,自己走在外側。

  「我活的有些久,難免會忘記點什麼的。你沒有忘記過任何事嗎,第一殺手先生?不,准確來說,你不是會在意『忘記』和『記得』這兩件事的人才對。」普通人真好,他們的記憶太過有限且沒有如此復雜,也沒有那麼多無聊無盡的時間去回憶過往。

  「倒不如說,我的記憶多得過頭,小玫瑰。」Reborn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為了打消那個新的夢境帶給他的奇怪微妙感受,居然去調查了格洛莉亞的過去,雖說只得到了一個姓氏。她對此真的並不生氣倒確實出乎殺手的預料,因此他也不介意禮尚往來。

  「怎麼,我還不知道你是個愛幻想的人,為自己創造無數並不存在的記憶。」格洛莉亞看得出他沒開玩笑,但還是忍不住打趣了一番。

  「我想我是個現實主義者,格洛莉亞。」

  「好吧,繼續說說看。」

  「我的腦中有許多片段,他們數量驚人,我認為這些不算清晰的片段就算作為人的一生的時間來看,也過於誇張了。誰知道呢,或許只是因為我的職業讓我與太多人擦肩而過或者短暫交集。」

  「哦?你知道嗎,記憶太過復雜且龐大的時候,或許你會意識不到自己已然遺忘了更為重要的部分。」格洛莉亞半開玩笑地說著。

  Reborn對此不作回應。

  殺手的直覺都是可怕的。

  他在更早之前就已經出現了和格洛莉亞一樣的想法。

  格洛莉亞的記憶足夠有條理且清晰,所以她立刻察覺出其中的空白。

  然而鋪天蓋地的信息正好也是空白的體現,只是這片空白不會主動顯現。

  他本是不在意這些的人。

  這個疑惑和預感甚至被他遺忘——直到面前的人隨意提起。

  現在他突然明白自己和格洛莉亞這樣本不該做夢的人為什麼會被夢境困住。

  他們都有一段空白,空白就是虛無。

  虛無不可被控制,但虛無可以控制他們。

  他們對於他人而言是自由自在,不受約束,隨心所欲的人。但是沒有人可以完全掙脫一切束縛。

  正因如此,只有虛無才能反控。

  殺手選擇視而不見,而格洛莉亞在追根溯源和順其自然中徘徊。

  「或許你是對的。祝你早點想起來那些事情,小玫瑰。」

  「謝謝。如果剛才的假設是真的,我也送給你同樣的話。」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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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小番外

  ——(師生pa.雙殺手設定,年輕氣盛學生Reborn X 無意識放縱。。。)

  (師生pa,雙殺手設定,年輕氣盛心機學生Reborn×無意識放縱的老師格洛莉亞,年下姐弟戀(什),年齡差大概是6歲?以及,背景設定有參考基努裡維斯的《疾速追殺》系列)

  1.

  「張狂的混小子,他以為他是誰?!該死的,我們這些前輩的活快被他搶完了,混小子。」同事猛抽了一口煙,吐出並不好看的煙霧,嗓門沙啞難聽,像是一條待宰的魚奮力掙扎著發出聲音。

  「他不叫混小子,那孩子有名字的,真沒禮貌。」格洛莉亞的口中含著一顆葡萄口味的糖果,她心情很好地用指關節敲擊自己的手杖劍。

  「哼,全機構上下誰不知道你有多寶貝自己的好學生——就算他連你的活也搶?」男人暴躁地扔掉還沒燃盡的香煙,用沾灰的皮鞋狠狠碾過,格洛莉亞敢保證他一定在腦子裡把煙蒂當做了她的學生Reborn。

  「他要是不會搶我和其他人的活或者有本事搶沒能力做,我早就會一劍砍掉他的腦袋。全機構都知道,我不養廢物。」這話聽著殘忍,同時也是個委婉且高程度的誇獎。

  「是,他厲害得很,真希望這小子不會因為他的狂妄自大栽進死胡同裡。」男人罵了幾句粗俗的髒話,格洛莉亞忍不住皺眉。

  「注意你的措辭,卡西恩斯,你的年紀再翻一倍就能安安心心躺在地下,和小輩計較未免太過可笑。」格洛莉亞不高興的時候就會摩挲手杖的尖端,這是個示警的訊號。

  格洛莉亞是作為機構裡最高級別的殺手之一,通常情況下卡西恩斯不會惹她,但是他最近諸事不順,情緒到了快爆發的頂點:「你真是心大啊,高貴的艾芙裡特小姐,你的好學生至少憑借本事和你同級,你呢?或許只是因為上頭喜歡你,你這個該死的婊子,真希望你能想個辦法保住你的臉蛋,否則——」

  卡西恩斯的話戛然而止。

  他剛抽出一只煙夾在兩指之間,一聲干脆的槍響後,他的香煙斷成兩節,子彈甚至剛剛好打中左邊眼鏡腿與鏡框的連接處,最終的目的地是他身後的牆。

  他緩過神來,發現後背已經被冷汗濕透。

  「總有人得教會你什麼叫應有的尊重和禮貌,尤其我親愛的老師遠比你優秀——實際上你連與她比較的資格都沒有。」CZ-75的槍口冒著帶熱氣的煙,锃亮的皮鞋規律且速度適中地踩著瓷磚地面,敲擊聲停在格洛莉亞的身旁。

  格洛莉亞的表情在一瞬間緩和,她的心情又重新好得出奇:「親愛的,有的人就是永遠也學不會——或許得等到他死掉。我們走吧。」

  青年的黑眸像是凍住的黑曜石,毫無感情且不屑地掃了一眼如臨大敵的男人,隨後厭惡地撇開頭,攬著自家老師的肩膀從這裡走出去。

  「這很不像你的風格,格洛莉亞。」

  「所謂的禮貌呢?叫我老師——你指什麼?」格洛莉亞再次含了一顆糖果,這次是檸檬口味。

  「我的好老師,你可是個報仇從早到晚,沒人知道他們在什麼時候會惹你生氣的惡人,我實在不敢相信你就讓他這樣完好無損地待在那裡。」

  「數落起我的缺點倒是清晰,是我太慣著你了——Reborn,這種角色我不覺得他有價值需要我親自動手。沒事,他活不過明天。找個什麼死法好呢……」

  嗯,被火車碾過身體一定很不錯。

  殺手小姐危險且愉快地思考著。

  「你又開始習慣性吃糖了,老師,明明是個殺人不眨眼的角色,居然對這種小孩的東西感興趣。」他的老師總是矛盾的。但也正因如此,他的老師才如此有魅力。

  「要你管。」

  「這次又是什麼口味?」

  「你自己不會想辦法知道?」格洛莉亞的軟舌和糖果在唇齒間若隱若現,她衝自己的學生一挑眉。

  「收到,狡猾的老師。」青年那張冷硬的臉上居然奇異地出現笑容,他那比自己老師高出不少的身軀抵著格洛莉亞一直貼到小巷的牆面,握槍的右手握住只有他可以觸碰的格洛莉亞的脖頸,左手不安分地圈住她比想像中更加纖細柔軟的腰。

  他帶著煙草氣息的薄唇黏上老師香甜的唇珠。

  格洛莉亞笑了一聲,手指探進青年腦後的發間輕撫,帶著僅剩不多的放縱。

  嘖,混小子。

  格洛莉亞感覺到她的唇瓣上傳來一點輕微的痛感。

  看來我實在是太慣著他。

  「檸檬的,嗯哼?」青年的拇指指腹還搭在她的唇邊。

  「不滿意?那也忍著。萬寶路黑綠?哼,今天是第幾根?」

  「您太嚴厲了。」

  「我再不嚴厲點你就要無法無天了,Reborn。」

  2.

  格洛莉亞說不清他們到底是什麼關系。

  師生?顯而易見的。

  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12,13年前了吧。

  她第一次看見這雙黑色的眼睛,她看見Reborn第一次握住手槍的樣子,那一刻她就明白了——他是天生的殺手,擁有無與倫比的天賦。他能超過自己,也能超過其他的殺手們。

  這很有趣,她擅長劍,她的學生卻擅長手槍。但是高階的殺手總是有共通點的,而她能把這些全部教給他。她教他體術,教他如何優雅又狠戾,教他如何收放自如,教他如何反應敏捷,教他如何時刻保持警惕,教他如何讓自己的眼睛變成比世界上任何一個瞄准鏡都精確無誤的儀器,教他如何瀟灑自由不受束縛,教他如何形成自己的風格。

  記得那一天是普普通通的訓練,而他們一向真刀真槍,但那天的結果是,Reborn一槍打進她的腹部,血流不止。青年當即衝過來抱著自己臉色蒼白的老師,格洛莉亞沒想到她還能從那張沒有過表情的臉上覺察出一絲關心和擔憂。

  「白痴,給我高興點,你超過了自己的老師,這很好,說明我沒養廢物。」

  那才應該是她的學生。他必須要超過所有人——因為他本來就有這樣的實力。

  朋友?這可不好說,他們會吵架,雖然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最後不了了之。

  但絕不純粹。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自然而然地接吻。

  周圍尚有血腥彌漫,殘肢斷臂亂七八糟地對在腳邊,屍體的臉上表情驚恐,而他們站在還在流動的血河裡親吻對方。

  無論晴天,陰天,還是雨天,他們在昏黃街燈的遮掩下交換每一個煙草和糖果口味的吻。

  沒有為什麼,只是剛好彼此的心裡都想那麼做,那麼做會讓大家的心情愉悅而已。

  那是戀人嗎?

  他們會擁抱,會牽手,會接吻,甚至會□□。

  靈魂上的事很復雜,但首先可以肯定他們的身體互相滿意至極。

  格洛莉亞的腰上有一道陳年的舊傷,每次,青年總會用他最大的溫柔親吻她的傷口。

  「老師,」

  「嗯?」格洛莉亞的指尖按在青年出乎意料柔軟的發頂。

  「你為什受傷,它看起來是很嚴重的傷勢。」他的老師是個皮膚顏色偏蒼白的人,這和曾經在中國見到的白瓷很像,所以那道不短的疤痕尤為刺目。

  「我不記得了——真的,沒騙你,殺手不應該記住每一個傷口為什麼而來。你也一樣。」她的手指從Reborn的發梢落下,順著他耳朵的輪廓輕輕揉捏。格洛莉亞喜歡這樣的小動作,這讓她難得會感到放松。

  「它很疼?」Reborn抓過她的手,緩慢地親吻每一個指尖。那竟然像是一個接一個沒能言說的撫慰。

  「沒印像,大概率不疼。」格洛莉亞極其敷衍地扯著謊。

  「老師,你對自己的事是從來不在意的。你對自己比對敵人要狠許多。」Reborn對此感到無奈。

  「習慣就好。」

  於是她的學生有點生氣,立刻湊上來和她接吻,妄圖奪走自家老師的所有意識和倔強,最後讓她靠在那足夠安心的頸窩處沉沉睡去。

  3.

  你的老師很可怕。

  你要明白,我們是殺手的機構,我們不缺任何殘忍的人。但是她依然在這其中顯得可怕。

  Reborn剛進入機構沒多久就聽到不少人這樣對他發出警告。

  ——因為格洛莉亞曾經三次殺掉了自己的學生。

  第一次的理由,據說是那名學生沒能達到她的要求而她失去了耐心,眼不見心為淨。第一名學生被淹死在橋下。

  第二次的理由,是因為討厭對方的性格。後來,那名學生被人從喉嚨處釘上長長的細劍懸掛在他的公寓門口。

  第三次,她連理由都懶得解釋,那名學生就這樣人間蒸發。

  Reborn不覺得自己的老師是那種人。至少現在他還看不出來。

  他們第一次見面,格洛莉亞剛結束任務,於是躺在樹干上養神等著介紹人帶來她的新學生。

  她銀白色的長發隨意鋪散在綠葉枝干之間,游走的光斑把她的頭發切割地破碎,變成一朵接一朵開在枝葉間的玉蘭花。

  介紹人叫了她好幾聲。

  她睜開了眼睛。

  這個世界上代表紅色的一切美麗事物,似乎被上帝偏心地搗碎了混合在一起,用來給這雙眼睛調色。

  殺手的眼睛不應該像這樣。

  你擅長什麼?她問。

  Reborn當機立斷扣下扳機,當著她的面開了一槍,打掉和格洛莉亞的左眼只有毫釐之隔的一片綠葉。

  介紹人有點慌亂,馬上指責他的失禮。

  然而格洛莉亞卻笑了。那笑聲出乎意料的好聽,如同林間的清風。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學生,我會教給你你需要的一切,Reborn。

  她用優雅華麗的意大利語腔調緩慢溫和地念著他的名字。

  格洛莉亞如她所承諾,教給了所有能讓Reborn成為超一流殺手的技巧和能力。

  大概是在6年後,他在一次訓練中第一次打中了他的老師。子彈穿透她的腹部,染紅了格洛莉亞的白襯衣。那也是Reborn第一次緊緊抱住生命力正在一點點流失的老師。

  格洛莉亞毫不生氣。她依然笑著看他。

  她誇獎他,但同時又罵他為什麼沒習慣這種事情。

  你做的好。你就是要超過我才對。

  她邊說邊伸出手,出人意料地揉了揉他的發頂。

  混小子,你不會覺得就憑你這一槍我就會怎麼樣吧?天真又愚蠢。你要殺我還早得很。

  於是他一邊給她包扎,一邊毫無語氣波動地說,我的老師,我打賭,你是這個世界上對自己最狠心的人。

  再後來,再後來他當然一直飛速提升,成為機構有史以來最早成為准高階的殺手——有必要提起的是,上一個維持記錄的正是他親愛的老師。

  那是一場相當凶險的任務。Reborn隱隱約約感覺到有自己人在背後暗算,他差點死於一場毒殺。

  曾經的介紹人在他從病床上醒來的時候遺憾地告訴他,他錯過了一場精彩的劇目。

  Reborn那一向冷靜冷淡的老師,從任務執行地德國一路加急趕回來,甚至先於後勤人員接走了還在任務地的他。隨後,當著幾乎全機構人員的面,揪住這次任務負責人的的頭發,硬生生踢斷了她兩條腿,廢掉了她兩只手臂,踩折了十只手指,那人痛哭流涕地趴在格洛莉亞腳邊坦白,坦白某某高階人員如何拉攏她來坑害格洛莉亞的學生。

  我的學生可不會像你們那麼蠢,我就知道他不可能有那種失誤。

  她扔開仿佛一團爛泥的負責人,徑直走進了管理人員的辦公室。

  ……

  「你很多嘴。」他的老師靠在門框上,眯著眼盯住介紹人。

  介紹人頗為尷尬地宣稱自己有事,逃似的溜出病房。格洛莉亞嘆了口氣在Reborn床邊坐下,把一杯溫水塞到他手裡。

  「您好像發了火,據說是非常嚴重的發火,真不像您啊。」Reborn開始打趣自己的老師。

  「給我閉嘴,病人應該少說點話——還是說,准高階讓你覺得你可以隨便開你老師的玩笑,是嗎?」

  「老師,我成為了准高階,您不打算給點獎勵?」

  「很好,越來越有長進,好厲害啊,敢找我要獎勵?」格洛莉亞雙手抱在胸前,微微一挑眉,顯然並不是真的生了氣。

  「您太吝嗇了,老師。我是個病人,您應當盡力滿足病人。」Reborn不顧他纏滿繃帶的上半身依舊在發作的疼痛,向他的老師湊近。

  「……好吧,下不為例。你要什麼?」

  「我在想呢。」

  「呵呵,看來是要好好敲詐我一筆,真是我的好學生。」

  「格洛莉亞,」

  「混小子,叫我老師。真沒有禮貌。」

  「如果我想現在親吻您,您會同意嗎?」Reborn的唇邊有一點幅度微小的笑容,他的指關節持續地敲著床頭櫃。

  她會同意。

  不知為何,青年篤定地想。

  「你真是足夠貪婪,我不知道我是怎麼帶出你這樣的學生的。」格洛莉亞眯著眼盯了他好一會兒。

  沉默。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格洛莉亞揉了揉眉心,上半身完全倚靠著牆壁。

  Reborn捧住她微微驚愕的臉,最先親吻那雙漂亮過分的眼睛。他的老師睫毛不間斷地輕顫,像是蝴蝶的振翅,頗具欣賞的價值。他的嘴唇往下滑落,最終落在格洛莉亞與她本人氣質性格完全不搭的柔軟的唇珠上。

  嗯?糖果的味道。所以他親愛的老師平常習慣性含在口中的居然是糖果?很有意思。

  格洛莉亞顯然沒想到這人居然直奔主題,剛要揚起手,結果還是沒能舍得落下。

  Reborn當然注意到了老師這片刻的心軟。

  這和您教的不一樣啊,老師。

  人不會只有一次心軟。

  清醒如格洛莉亞,她深知這一點。

  所以之後,Reborn不用再詢問許可,接吻只會越來越自然。

  他們愈發親密無間。

  4.

  那次針對Reborn失敗的毒殺自然對他沒有任何後遺症。

  因為傷害是他的老師無意間或者主動承擔。

  從那之後,就算是格洛莉亞這樣優秀的殺手,也開始在任務中受傷,盡管只是小傷。

  「您能坐過來嗎,老師?」Reborn神色復雜地看著剛結束任務的老師。

  「嗯?」

  「您受傷了。」

  「小傷而已。」

  「老師,您能不能不要那麼固執呢?」

  「……好吧。」

  格洛莉亞如他所願坐在他的腿上,任由Reborn雙手環住她的腰,把腦袋埋在她的肩上。

  這位好學生雙手各自輕柔地握住格洛莉亞受傷的兩個手腕仔細檢查,確認沒有大礙才開始包扎。

  「老師,您很奇怪。」

  「你指什麼?」

  「您教過我的,教過我不要感情用事,不要對任何人抱有信任和情感。」

  「你想說什麼?」

  「說出來就沒意思了。」

  5.

  顯然後遺症沒有Reborn想的那麼簡單。

  間斷地,他的老師會被足以把神經撕碎的疼痛折磨。

  他的發現始於一次偶然。

  他們很久沒一起執行過任務。

  某一天晚上,他意識到他的老師好像在浴室待得太久了點。

  「老師?」

  沒有人回應。

  「……失禮了。」

  淋浴一直開著,只不過是冷水。

  格洛莉亞蹲在地板上,雙臂抱膝,疼痛折磨的她感覺大腦一片空白。

  但是殺手的本能讓她意識到Reborn正在靠近。

  「走開。」極其淡漠的兩個字。

  她的學生早就不會聽她的話。雖然以前也是這樣。

  「老師,您的精神和身體明明都不願意拒絕我的。」Reborn緊緊抱住渾身發抖的格洛莉亞,同時關掉淋浴。

  他把人抱到床上用被子裹好,他則隔著被子全身心地擁抱他的老師。

  「您會後悔嗎——為那次心軟,為之前主動或者無意間的承擔。您以前不會這樣,大多數人都無法使您受傷。您從來沒有這樣危險的弱點。」青年面無表情,他的語氣仿佛是在念一份無聊普通的超市購物清單。

  格洛莉亞掐住他的脖子,當然,沒有用力:「……這是個蠢問題,蠢得我要開始……質疑自己的教學水平。不要逼我,親愛的,不要希望我後悔……你承受不了的。」

  「因為那樣您會像之前一樣殺掉自己的學生,是嗎?」

  「……」

  「或者說,您真的殺掉了他們嗎,老師?」

  「……是我殺的。全部都是。」

  「您在撒謊。不用辯解,您就是在撒謊。」

  下一秒,他的老師突然翻身而起,雙膝壓住青年的兩只手臂,一只手揪住他的衣領,另一只手扼住他的喉嚨:「自以為是,嗯哼?你以為你是誰,嗯?你覺得我的放縱是沒有限度的,是嗎?你覺得我殺不了你,多麼可笑的想法。」

  青年平躺在床上,冷靜得可怕。

  「學生們都為您而死了嗎,老師?」

  「……」

  「您覺得我會您而死嗎?」

  「……」

  「我親愛的老師,您太不坦誠了。放手吧,您不會那麼做的。」

  格洛莉亞坐在他身上,低垂眼眸不再說話,她的右手順著青年的黑發描摹他的輪廓。

  「我會超過您,超過機構裡的,非機構裡的所有殺手——您說過的吧?事實也是如此。我不會死的,您當然也不會。」

  他的老師語速很快地開始罵他。

  後來她俯下身,兩手撐著床墊開始親吻自己的學生。

  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

  6.

  我算是引狼入室嗎?

  格洛莉亞調笑道。

  您後悔嗎?

  青年回應道。

  誰知道。

  7.

  他們之間的關系確實復雜的過分了。

  反正大家習以為常,過多的思考只是浪費時間和徒增煩惱。

  難不成這也要和那些亂七八糟的愛扯上關系?

  別開玩笑了。

  他們是殺手。

  以自我利益為優先的殺手。

  8.

  「新的學生?我拒絕。」

  「怎麼?機構只是希望你能再次創造一個『Reborn』。」

  「辦不到,這個世界上只會有一個Reborn。沒有人會像他,不會有的。再見,你們找別人吧。」

  格洛莉亞毫不猶豫地扭頭走人。

  她的學生正在拐角處等她。

  他在抽煙,白綢似的煙霧從他的喉嚨深處緩緩吐出,等格洛莉亞靠近,Reborn對著他的老師吐出一個漂亮的煙圈。煙霧在格洛莉亞的眼瞼開闔中消散,她的目光和眼裡美麗的紅色都在煙霧裡破碎迷蒙。

  是個會讓人興奮的畫面。

  這個小玩笑的結果就是,格洛莉亞的兩指擦過他的唇邊,夾走了他剛剛點好的香煙:「這個沒收。」

  「好吧,你隨意——親愛的老師,你拒絕了新的學生?」

  「別自作多情。就是因為光是教出你這一個學生都快讓人心力交瘁,顯然我已經失去了足夠的耐心。」

  Reborn是她最後的學生。也是現在唯一的學生。

  身上的後遺症加上Reborn現在的實力,格洛莉亞會讓自己逐漸退出一線,剩下的傳奇應該全部關於她的學生了。

  她是這樣想的。

  但是,世事難料。

  「你當年為了能救被暗算的學生,不得不和高層簽訂暫時的契約,這件事不知道怎麼就被那個年輕人知道了。他要替你撤銷那個契約。」

  「……所以?」

  「按照契約,你要替高層做一件事——現在,變成你的學生替你做了。」

  「……契約的內容是什麼?」

  「去刺殺那位高層同父異母的兄弟。你知道的,家產問題。」

  「……機構成員不可以刺殺高層管理者。那是違規的。」

  「是這樣,但最後的結局會是由你的學生來背。」

  「幫我向上級申請,」

  「申請什麼?」

  「請將我從機構除名。」

  「這樣的話,被機構追殺的人就會變成你,你確定嗎?」

  「確定。」

  9.

  Reborn發現刺殺他的機構殺手一個接一個的消失了——在他們接到某個訊息後。

  他的老師一定干了什麼。

  他立刻翻出自己的手機。

  ……除名?什麼意思,為什麼格洛莉亞會被除名?

  ……是她自己申請的。

  是這樣的。

  嘖。

  青年頓時暴躁不已。

  他找到當時的介紹人,做好一切准備後,只有一件事要做了。

  用盡全力奔向他那不省心的老師。

  10.

  格洛莉亞鮮血淋漓的右手握住斷掉的細劍碎片狠狠扎進刺殺者的喉嚨,又立刻抽出,向後飛擲,正中最後一個偷襲者的心髒。

  她滑坐在一片火海裡的倉庫中,身邊還有一把偷襲者的手槍。

  就這點本事……還是我技高一籌。

  很不錯,一群廢物還想從我的手裡完好無損地離開,做夢吧。

  還有人,還有人沒有死,他們要是運氣好,這裡爆炸了,他們只是拿不到酬金。

  如果運氣不好現在找上門來,我一定會殺掉他們的。

  最終結局和格洛莉亞的預想有些差距。

  但也不賴。

  她依然會成為傳奇人物被人們談論。

  殺手很少能有好的結局,現在這樣算不錯了。

  遺憾……遺憾是有的。

  她見不到她的學生最後一面了。

  她看不到那家伙成為第一殺手的那天了。

  這稍微有點可惜。

  「有必要這樣嗎?他要是真的死了,你就再培養一個。你還有時間做到。」

  「不一樣的,不一樣,他是唯一的。」

  「我總覺得你那個學生對你有特別的心思而你不知,看樣子,你的心思也不少啊。」

  「多嘴。」

  「作為頂尖的殺手,你愛上了你自己的學生,多麼諷刺。」

  諷刺?還好吧。

  她閉上眼睛,感覺不會有人再來了。這裡快要塌掉了。

  迷迷糊糊中,她聽到了槍聲。

  Reborn……Reborn……Reborn……

  就算她的五感在減弱,但她知道,這就是她的學生。

  她費力地睜開眼。

  她的學生全力地向著這裡跑來。

  格洛莉亞突然笑了。原來那把手槍留在這裡的意義是這樣。

  她的學生和倉庫近在咫尺。好巧不巧,爆炸也近在咫尺。

  她不擅長槍支——但那只是和她的學生比起來而言。

  她現在渾身無力,視力受損。

  但是人在特殊時刻會爆發出意想不到的潛力。

  她開了第一槍。子彈打中懸掛門的第一個螺絲。

  我愛你,所以你要盡可能活得久一點。

  她開了第二槍,子彈成功擊中第二顆螺絲。

  我愛你,所以我祝福你越走越遠,直到所有人都望塵莫及。

  她開了最後一槍,門應聲滑下,遮擋得嚴嚴實實。

  我愛你,所以你就恨我吧。

  格洛莉亞重新閉上眼睛,不讓自己想像她的學生此刻是怎樣的眼神。

  「砰——」

  是爆炸嗎?但是我沒感覺到疼痛。還是說我已經在天堂?

  倉庫頂的天窗被人打破,一身漆黑的青年扶住帽子伴隨著玻璃碎片落到她的眼前。

  ……是天堂,我出現了幻覺。

  「我就知道你會那麼做。我親愛的老師,你是我見過這個世界上心最冷硬的人——也是最溫柔的。」青年的聲音裡染上顯而易見的怒氣和暴躁,但他擁抱格洛莉亞的動作卻相反的溫和小心。

  「來賭賭看,我的子彈能不能改變塌陷的方向。」

  格洛莉亞在模糊的視線裡看到明黃色的光暈到處飛揚,轟鳴聲持續不斷,她看到房頂從另一邊開始崩塌。

  「……混小子,我明明希望你能活得更長一點。」

  「還有呢?」

  「我敗給你了,該死的。……我愛你,你這個該死的家伙。」

  她的學生低頭吻她。

  「我的榮幸,老師。我也愛您,以及,我們不會死的。」

  11.

  沒人知道為什麼一周後,高層在一夜之間全部消失。

  大概是見鬼了。


第十二章 世界上最纖細的神(上)

  ——站立在消散邊緣同時因不可抗力留下,破碎的紙頁被膠水粘粘。

  某種程度上像是一瞬間出現的案發現場。

  憑空出現的年輕女性摔落在彭格列辦公室精致光潔的瓷磚地板上如同邊緣燒焦或破損的花瓣。斑駁的血跡零零星星灑落於潔白的鬥篷,暈開浸染,和沉入水中的顏料別無二致,一種奇妙的玩笑感。

  雖然,女性的確一動不動,聽不見喘息聲。

  第一殺手相當冷靜地蹲下,伸手撥開完全蓋住她臉側的頭發,盡可能俯身貼在「屍體」耳邊低語:「死之前能告訴我你想要什麼樣的葬禮嗎,我的好小姐?」

  沒有回應。

  Reborn少有地帶著耐心等待片刻。

  「真遺憾,」格洛莉亞不常有的沙啞聲線輕飄而來,「無論是剜掉心髒,支解軀體,抽出骨頭,還是轟開腦袋,死亡都無法降臨在我身上。」她不太情願地睜開一只眼看著Reborn的臉,隨後迅速變回屍體的狀態。

  Reborn 去揭開她那礙事的鬥篷,大致就傷勢情況進行檢查。不像是武器,也不是人為造成的傷口。它們仿佛植物上自然生長的枝葉,衝出體表延伸開裂,一點火焰的殘留化作細長的絲在傷口邊緣裸露飄搖。

  「很難想像有物種能夠做到這個地步。」殺手攬過她的肩膀,裝死的維護者把腦袋無力地貼靠他的胸口。他另一只手臂上抬格洛莉亞的膝彎,並未明顯感覺到有力量消耗地將人從地面抱起輕輕放到那張柔軟的長沙發上。

  「實際上也沒有那樣的物種。你的西裝髒了,親愛的。」

  傷重到身體殘缺不全頂著死人臉的人重點居然是這個麼……

  「我可不想從你口中聽到自殘這種原因。」

  「天大的誤會,Reborn。作為第一個撞見這種情景的人,我不介意同你解釋。首先告訴你一件,不,該說是一種有趣的存在——」

  「——」海『貝』虹』。」

  完全令人摸不准概念,並且疑惑不解的字組。但是,不可思議結合體格洛莉亞來講出,一切又合理可信。

  「空間的橫向延展,時間的縱向繼承,二者交錯中散落的點,這就是維系所有世界的根本。實際上,你已經見過『貝』,殺手先生。「格洛莉亞露出溫和的笑容。

  「彭格列,指環的縱向傳承。那麼,你在其中又是什麼?」

  「點是不可控和最不穩定的,為了保證他們穩定延續且與另外二者共生共連,我的使命降臨了。我是虹的指針,虹的穩定機制。按照我那位同事的說法,我在此基礎上承擔一切崩壞分裂,反擊任何入侵強襲。」說白了,只是機制的容器,載體而已。所謂的命運。

  「那還真是不得了——不得了的神明小姐,你的機制裡不包括免傷自愈?相當吃力不討好呢,完全不像你會做的事。」

  格洛莉亞打了個響指。

  Reborn 親眼觀看到她殘破的右手臂迅速填充血肉,不留下一絲受傷過的痕跡的翻新過程。

  「相當方便的能力。為什麼不馬上用?」

  「嗯?這種事無所謂,就算放著不管也總會好的。我的身體相當抗造很難壞掉,我還很好奇什麼時候體驗一下現在損傷程度之上的情況。」不過是少掉幾塊血肉或者平添傷口,疼痛之類的……隨便,反正死不了。

  這是她無意識的暴露。

  Reborn敏銳地聽出那些話語裡的冷漠。這不算新發現,實際上,早在之前,不管是她的自我誇獎還是自我炫耀,都透出不打算掩飾的冷漠——那遠超她對他人的程度,卻矛盾地針對自己。

  格洛莉亞是個太矛盾的人。

  長生不老但並不因此感到慶幸,不再建立親密關系但擁有長情,任性惡劣但不缺乏冷靜理性,驕傲強勢卻漠視自我。

  「世界本身選出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神明,這很有趣。」

  「別那麼叫我,真奇怪。」維護者小姐閉上眼,簡單做完演示後又丟下身體不管不顧,即便鈍痛不間斷地跑過每根神經。

  「好吧,深思之後我的措辭的確有誤,」Reborn扣住她的手腕輕輕搖晃,「不會有如此纖細的神。感覺很容易捏斷,格洛莉亞。」

  格洛莉亞很輕。一方面是重量,另一方面,數次觀察她背影的殺手常常生出微妙的感覺:站立在消散邊緣同時因不可抗力留下,破碎的紙頁被膠水粘粘。

  格洛莉亞的個子在女性裡出挑,纖長且介於健康與病態之間單薄的皮膚沒有透出瓷釉的清透而是裂口中的鋒利,凸出的腕骨如同小小的彎刀。她的美具有不可忽視的侵略和凌厲很大一部分是源自這具身體的特色。一具像細荊棘的身體。

  「你不過是有著異於常人的強大死氣之炎作為支撐而已。如果不是這樣,我會輕易將你折斷,格洛莉亞。」

  殺手面無表情地講出危險系數頗高的台詞。

  格洛莉亞沒有感到冒犯。她依舊保持微笑。

  「需要我為你表演拆下軀干甚至是頭部後依然存活的場景嗎,親愛的?」她舉起沒有復原空出半圓缺口的左手臂做出躍躍欲試的模樣。

  「或許看在我為你犧牲了一套西裝的份上,」殺手立刻打斷了對方的發揮,「把自己給治好吧,如何?我不介意繼續開開眼界。」

  「嗯,不錯的合理的交易。」

  金紅色的火苗替代了人體。

  爾後消逝若夏日煙火,格洛莉亞在火花裡重現。

  她下落時落在一雙有力的手臂上。

  「果然還是太輕了。」

  「因為你很高,Reborn,但我所謂的纖細的四肢,隨便哪個都能讓你去往樓下底層。」

  「失禮了——看吧,」Reborn握住她的腰將人托抱在空中,「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會這樣。不嘗試一下定期體檢嗎,小姐?」

  「有勞你的關心——雖然你那時還是毫不猶豫地踹折了我的手腕,扭傷我的骨頭使其錯位。」被抱起來的人忍不住皺眉。

  「我應當尊重對手,即使對方是女性。這是要翻舊賬了?」

  「不,我踢斷了你的三根肋骨,因此扯平。你看,不要小瞧我,哪怕是尚為人類的我也打倒過體格遠超於我的敵人。」她微微抬高下巴。

  「我不認為你原本是這麼副身體。發生了某些事,被選中的你以這樣未曾改變的最終狀態延續至今。」

  Reborn 看出格洛莉亞的笑容轉變為冷笑。

  精准的直覺是優秀殺手的必備。

  「承認自己曾經是受害者對你而言看來足夠困難。讓我來猜測原因吧,」Reborn再先把人放回沙發,自己在她面前單膝跪下,「因為意味失敗?不是。回避傷痛?不是的。」

  格洛莉亞停止了冷笑。她帶上平靜的神色,那意味著一種默許。

  「加害者不具有被稱作受害者的資格。」

  消失後沒有任何歷史痕跡與信息的艾芙裡特家族,流傳下來因為一代霧守而引發的最惡事件,原本是醫院卻被一世拆毀變成塔的建築,遺忘的過去,那漠視自我的態度——全部都指向唯一的可能。

  哪怕忘記都頑強留在腦子裡的訊息。

  ——我背負罪。

  無論她真的犯下大錯,還是這屬於精神不穩定的產物,都無從知曉。

  ……

  格洛莉亞小姐最近不怎麼出現在彭格列。很忙麼?

  家光看向空無一人的辦公室。

  「見不到彭格列的守護神而不安嗎?」剛從九代目口中聽完任務的雜手同樣停在門口,

  「我勸你別在她面前提那個稱呼,老友,你會有生命危險。」門外顧問感到頭疼,他毫不懷疑這人已經干過這樣的事,居然平安無事倒也稀奇。

  「Reborn,該不會是你們吵了架,她被氣走了?」這完全有可能。

  「或許我們每天都吵架,家光。」

  「…… 的確。算了,反正格洛莉亞小姐一向自由,別人如何無傷大雅,她自己處處都好就足夠。她的家人朋友不在人世的當下,如今最在意的除了彭格列就是自己吧,我們也管不著。」

  Reborn 沒什麼神情波動。

  所以才建立不起親密的關系......建立了,也不會意義啊,守護神小姐。

  她自己也清晰地意識到了。毫無疑問。

  ……

  不算困難的任務。

  殺手停在高樓的某個走廊盡頭,透過玻璃牆隨意眺望風景。干脆利落的清理,子彈利用最大化,機密文件完好到手,目擊者不會存在,總而言之,和往常一樣的大成功。

  ——直到促不及防的巨大轟鳴和猛烈震動,毫無征兆地爆發。

  建築正以難以置信的速度崩塌。縱向分割之下一半的高樓墜落破碎留下灰塵與煙霧。

  殺手看向背後的江。

  這種高度之下落水,那種來自江水的拍打不致死也會使人昏迷。

  很危險。差不多到6樓的時候打出子彈制造衝擊,減緩速度應該可行......

  嗯?那是——

  金紅色的火焰。

  如同天邊不可思議的美麗長河,穿透雲的邊角,裹狹被截斷的長風,奔湧著覆蓋視野範圍內的天空,白晝被吞噬成盛大燦爛的黃昏,火光折射出夕陽般的身影,簌簌地投落到被定格在半空的Reborn身上。

  焰幕下壓逼近他的身體。殺手沒有感受到敵意或殺氣,他平靜地和越來越近的危險之物對視。

  「運氣有夠差的,殺手先生。」

  他的熟人,先是飄搖的銀發,令巴勒莫的月亮失色的雙眼,驚心動魄但盛氣凌人的臉,而後整個人從那片金紅色的河水裡浮現。

  Reborn耳邊燃燒的火焰變成了一雙纖細的手臂,那與火焰溫度成極端的手捧著他稍顯驚異的臉。格洛莉亞身後的建築和某種混沌的物種一同化作焰影。

  「好久不見,小玫瑰,一起散步嗎?」

  殺手有幸體驗到奇妙的散步——

  他們依然在空中,火焰在腳下流淌,兩人如同相約殉情的戀人,蹚進危險滑動的河水裡,走向未知的盡頭。

  「這算是消氣後的回歸嗎,小姐。」

  「消氣?」

  「按照家光的說法,我們吵了架,你被我氣走。」

  「真是不帶腦子的回答。更何況,我沒在生氣。」

  「的確。雖說你脾氣不好,但實際上我不認為你是容易生氣的類型——尤其與你自身直接相關的時候,你沒那麼在意你自己。」

  格洛莉亞頭疼起來。

  她停住腳步,腦海裡浮現故人的身形:「這或許不可思議,但有人對我說過一樣的話。我並非完全沒有再建立親密的關系——那是另一個世界的家伙。」

  「也是個敏銳的人呢,理解了你的一切因而變成朋友。」

  「和他聊天的時候,我的目光會稍微停留和回顧。」

  意思是面對我也是同樣的情況?

  「於是我偶爾望向過去與現在的自己,間斷地生出少許關於自我的……眷戀和期待。」

  她的表情毫無高興與希望可言,即使言語中的內容是本該存在的現像。

  「後來,他——松陽死了。」

  「人類的壽命一向如此,格洛莉亞。」

  「不是的,Reborn——我殺死了他,在他的三名學生眼前來砍下他的頭。」她伸出手,故友的頭落在手掌上的觸感清晰若昨日再現。

  格洛莉亞重新意識到了,遺忘不了的「背負罪」這一念頭。

  因為對自我的眷戀展開了情感交集,而後帶來了災禍。

  那消失的記憶裡有多少這樣的事呢?

  「探尋神明是很有趣,但不該對我。」

  稍不注意讓人接近了我的領域,不該有這種失誤的,不該繼續默許。

  因為擅自把他和那個黑色的夢相連嗎?還是因為松陽做出的那個預言?

  殺手陷入沉默。

  探尋。這不是個符合他作風的詞。因為他從不停留,從不在意周遭的一切。事實是,他總不遺余力地觀察格洛莉亞,這迫使他停頓和滯留了。

  相當危險的訊息。明明他總能使雙方在各自領域外打轉。

  殺乎別無選擇,打算使對方的行事被打亂從而被迫停留,彼此在同一境地。於是他從不收斂,咄咄逼人地拉開了那扇門。

  現在,造成問題的那方......又一次擾亂了他的行進。

  「艾芙裡特小姐,」

  「不准那麼叫我。」格洛莉亞這次的確生氣了。

  「你為這個姓氏,為事關自我的事感到在意——唯一一次。為什麼?」

  「……」

  「格洛莉亞·希爾達·艾芙裡特,人是不屬於自己的,不完全屬於。」

  「……不要叫我的全名,Reborn,別讓我厭惡你。」

  「你太自以為是了,小玫瑰。你自以為自己是怎樣的存在,你把自己無視和丟棄,那意味著,你否定了彭列格初代家族,松陽,以及與他們一樣於你而言不可替代的存在,可怕的神明小姐。這是世界上最大程度的傲慢,它引發的洪流會先撲向他人,而不是你。」

  殺手清楚自己絕非善類,然而縱使是他也意識到這些話攻擊性太過。

  然而只有這樣,才能捉住太輕的格洛莉亞。

  爆發般的話語,像是蓄意良久——但這不合理。她總能使殺手自己產生不合理。

  但是沒關系,格洛莉亞這一罪魁禍首會解決這些問題,終有一天。

  雖然,她快要被我真地氣走了。

  「他不是來救你的。他會將你吞噬,包含一切你想到的和想不到的。」

  那便是松陽的預言。

  「唯有這一個,不要回避和略過,格洛莉亞,到那時就收回目光吧。」

  「我們最後留下一個約定:不要忘記我的預言。」

  格洛莉亞無聲地嘆息。

  ……那就讓我看看你的預言究竟是好是壞吧,最後的最後讓我殺死你的混蛋松陽。


第十三章 世界上最纖細的神(下)

  ——謊言也是最為可怕的折磨之一,尤其是撒謊的人明明清楚它無法催眠自我反

  窗外的葉子透出晶體的青色光澤。陽光是香檳酒,隨意潑灑於萬物。

  窗簾被風掀開後,花草和溫暖的氣息一同湧入了。

  腳步聲。

  老人稍費力地轉過頭,詫異過後他的臉上浮現出溫柔的微笑。

  「好久不見,你一點都沒變呢,我的朋友。」

  年輕的女性在他窗邊停下,凌厲的臉部線條不可思議地軟化:「.....好久不見,Primo。」

  「太客氣了,格洛莉亞。更何況,我早已不是彭格列首領。」他看起來面色不錯,意識清醒,而格洛莉亞清楚地知道這是回光返照。

  老人,彭格列一世Giotto向她伸出手,她遲疑幾秒後用雙手緊緊回握:「好歹也怪罪我幾句吧,Giotto,怎麼會有像我這樣的朋友。」

  「以為死去的朋友還活著這就足夠了,格洛莉亞。新人生如何呢?」

  「湊合,還不賴。二世是個討厭的家伙,我們總吵架。比和斯佩多吵得要厲害許多。」

  一世輕笑起來:「你比以前要隨性了,這很好。」

  「是性格更壞了才對。」格洛莉亞顯出些無奈。

  「嗯?好吧。不過,你是不是能稍微過得開心一點了?」

  「……嗯。」

  「格洛莉亞,」Giotto的目光透向窗外,穿回遙遠的過去,「那時你的痛苦……沒能幫上忙我很抱歉。」

  「說什麼胡話呢。……能和我這樣的人做朋友,我一直......一直很感激。」

  他們愉快地攀談。格洛莉亞短暫地感覺到自己不是頂著一張幾十年不變的臉,而是身處多年前彭格列總部裡的花園。

  端著紅茶翩然走過的艾蓮娜。

  從椅子上逐漸下滑的藍寶。

  翻看記錄本焦頭爛額的G。

  讓那悠揚笛聲回蕩的朝利雨月。

  來去匆匆永遠停不下來的阿諾德。

  和斯佩多爭執不下的自己。

  撫模十字吊墜總在圓場的納克爾。

  無奈觀看一切的一世。

  「時間要到了,親愛的格洛莉亞。」Giotto平靜溫和地看著她的臉,他依然保持笑容,淡化的蜜糖色的眼睛裡輕輕蕩開投下的日光。

  「嗯,我知道。」她的指腹緩慢地摩拳老人凸起的青筋。

  「不要難過,我的朋友,」他的目光移向早已沒有指環的手指,最終伸手點向格洛莉亞的額角,「我們永遠與你同在。」

  老人的手逐漸垂落。面帶微笑的女性緩緩閉眼,少見的眼淚同友人的手一同滑下了。爾後她的身體越壓越低,顫抖從雙手侵襲全身。

  最後一個。最後一場葬禮來埋葬自我。

  「……抱歉,我不該難過的,但你們知道的,我就是這樣不省心的人。謝謝你們,直到現在還做我的朋友。」

  向著指環永恆的光陰起誓,我與彭格列永不分離。

  ……

  格洛莉亞睜開眼睛。

  .....最近,常常夢到過去啊。明明很久不做這種夢了。

  「格洛莉亞小姐?」門外顧問謹慎地試探。

  「沒什麼,在夢裡和朋友聊天,感覺不錯。」

  夢到一世和那時的成員麼。真不敢相信,雖然知道他們友誼深厚,但是,沉浸於回憶和長情的格洛莉亞....難以聯系在一起的搭配。

  「真是感天動地的友情。以及某種程度上我對一世充滿敬佩,」殺手無視了家光警告提醒的眼神,「忍耐你是一門學問呢。」

  「羨慕了嗎,沒什麼朋友的家伙——真可憐,沒有那種體貼溫柔的友人。有的人就是這樣,自作孽。」格洛莉亞聳聳肩。

  沢田家光心髒一滯。……我也是,有的朋友沒有或許更好。

  「你少見地誇人了,小玫瑰。守護神小姐會不會曾經對優秀的一世動過心呢?」

  家光捏緊鋼筆。……他居然輕松地問出了二代以來所有首領和門外顧問好奇的問題!不愧是第一殺手,覺悟相當到位。……安息吧,老友。

  "Giotto 溫柔又包容,同時不失威嚴擁有決斷力,沉穩又可靠,雖然有時因為大膽的想法和做比說優先會讓G收拾不少攤子,偶爾有點天然般的黑。不過,從性格與外貌上還是魅力非凡,」格洛莉亞並不回避,她的態度自然且正當,「很遺憾,做朋友沒得挑別,但是因為是經典的完美紳士又正直,果然不是我的類型。同樣地,我也不是他的戀人類型呢,畢竟當年不可思議但情理之中少有流傳事關我們的浪漫佳話。」

  切,真沒意思,還以為能聽到彭格列秘密情史之類的。掃興。所以是性格糟到沒有緋聞?還挺符合格洛莉亞小姐的。

  「那,您到底喜歡什麼類型?」

  「要你管。」

  ……什麼啊,態度180°轉變,你剛才完全不是這副樣子吧!……不過既然不是一世,那說明至少有一半和一世相反?

  門外顧問努力思考著。

  隨後,他的目光移向了另一位老友。

  ......女性容易愛上壞男人真是至理名言。我不會……被滅口吧?

  」....不過就算是您這樣的人也會被那種溫柔的類型打動,想要永遠留在彭格列。感覺......有點寂寞。」長生不死的一方送走了身邊所有的人......

  格洛莉亞少見地沉默了。

  「哦呀,神明的感傷。」

  她斜瞪一眼Reborn,剛醞釀的那麼點情緒消散了:「這種時候你尤其討人厭,Reborn——寂寞?有趣的見解。死亡和離開與我如影隨行,家光,它是每天都會吹過的風,妄圖抓住逝去之風的人都很愚蠢。記住風吹過的感覺就夠了,反正新的風會不斷到來,無所謂。」

  又來了。不該用又的——早就出現過無數次的眼神。

  目光直直投向別人看不見的獨立景色,明明知道那裡一片空蕩,什麼也不剩,然而卻不死心地盯住了。

  有一股冷意。沢田家光忍不住放下筆,皺起眉頭。因為橫生出過於遙遠的距離而感到發自心底的冷。她一直這樣,沒有人可以踏入臨界點以內的領地。

  「那種風吹過的時候都相當寒涼呢,」殺手破壞氣氛的能力一向出類拔萃,「記住那種感受是因為害怕炎熱嗎,格洛莉亞?」

  「真是不懂浪漫,這可不像你。」格洛莉亞已然發出警告意味的目光,但她無可奈何地意識到對方不會停下。這個男人太差勁了。

  「前提是你發自真心地使用浪漫的形容,而非自欺欺人。」

  沢田家光顧不上工作,騰出手抓住Reborn的手臂示意他不能繼續:「喂,你這家伙,別說了,否則……」

  不該踏入。不該了解。那是深淵,是巨大的麻煩,是危險禁區,反正她也放棄了,她對自己的深淵不管不顧了,那麼就繼續維持下去吧。她這種人就是這樣,別人不該管。

  爾後,家光再度發冷。Reborn是一名優秀得遠超規格的殺手,他的眼睛裡常年沒有溫度。但是,原本稍微習慣的家光產生了後退的想法。

  Reborn 感到有趣且可笑。

  這些自認為關心或尊敬著守護神的人什麼都不明白,也什麼都不想明白。恐怕他們認為放著不管與順其自然就是最大的善意。

  黑/手黨竟然會不明白「善意」也是最可怕的武器這種道理。

  太可笑了。

  .....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去想呢......

  就好像曾經也做過錯誤的選擇。沒有印像的曾經。……後悔?別開玩笑了,殺手不會具備「後悔」這一情感。

  「格格莉亞,這裡叫作彭格列,但已經不是彭格列。」他的口吻冷漠得不可思議。

  「我知道,顯而易見。」那個彭格列在百年前死去了這種事,我知道的。並且,永遠無法復活。

  房間裡徹底沉默無聲。

  正因為清醒,才會變成現在這樣。真可悲啊,守護神小姐。

  ……

  守護神在睡覺。

  准確一點,是睡在那棵很有些年份,長勢蔥郁旺盛的榆樹上。門外顧問曾透露過那是她專屬的休息處。

  ——據說一世在的時候就有,格洛莉亞小姐把它保留下來了,很神奇吧?

  殺手可以隱約看見她的頭發倚靠枝葉,和樹本身融為一體自然生長一段。他無聲無息地停在格洛莉亞身邊的樹干上。對方沒有反應,不知道是真休息還是裝睡。閉上雙眼輕輕呼吸的神沉靜平和,與這棵氣息古老優雅的樹,與樹的枝葉,與拂過樹的風沒什麼區別。

  恐怕,過去的她就是這樣。還是說,那只是過去的隱藏和忍耐。

  Reborn 眯眼遠望。敵襲?相當強烈的勢頭。……不,這種違和感,難不成是幻術?一次性召集數量龐大的幻術師,不錯的手筆。是為了隱藏另一種攻擊——看不清,到底是……

  「向後靠一點,親愛的。」

  火焰成束狀從他眼前飛過去,向著另一個方向疾衝,轟鳴聲蕩開後,Rebarn先前見過的混純生物現身了,隨後又立刻消散。

  「那種東西每天都會有的,時間一長才會自動破壞。」

  「人類,擁有死氣之炎或特殊力量的人也可以操控的意思啊。」

  格洛莉亞掃向震驚的幻術師們,指尖轉向:「半吊子的家伙,滾——不想看見自己內髒顏色的話。」

  ……不能用這個攻擊普通人?不過,一般人只是看見就會馬上逃跑吧。

  「完全免疫幻術很方便呢。維護者特權?」

  「……不,是一個自以為是,和我互相憎惡的幻術師不知道出於什麼理由教給了我看破幻術的方法。」格洛莉亞翻過身躺下,背對殺手裝睡。

  「彭格列初代霧守斯佩多。」

  沒有回應。但他看見對方小幅度地作了個深呼吸。

  「我以為你和初代家族每個人關系都很好才對,因為是背叛者所以懷有恨意啊。」

  「啊,我討厭那個男人,非常且深刻。」她稍微睜開了眼。

  謊言。

  只要再問一句就會崩潰的謊言。

  謊言也是最為可怕的折磨之一,尤其是撒謊的人明明清楚它無法催眠自我反而使真相愈發清晰。

  「恭喜你成功保護了彭格列。下面的人應付不了的。」

  「不,他們最多死傷一半而已。不能讓那種東西傷及這塊領域——這片土地上會有無數換代的人,那都不重要,這片土地存在就好。」

  定位和選擇准確無情也是神的品質。

  「這樣就好,格洛莉亞。已經足夠了。」

  身邊的人沉默不言,直到陽光從樹上轉移到窗邊。

  " Reborn,"

  「嗯?」

  「你說過,自己不會為任何人事停留,不會回頭,也不去眺望,像那樣行進。」

  「羨慕了嗎,念舊的小姐。」

  「一瞬間呢?有沒有那樣想要回頭的……」

  「沒有。」

  干脆得可怕。比平常任何時候都干脆利落。

  「因為什麼?」

  「習慣而已。」

  「因為不會有,不會出現能做出那一舉動的回憶,人事,而回頭會顯得愚蠢和徒勞嗎?」

  她偏過頭仰視著看Reborn的臉。對方沒有波動地俯身注視。

  「復仇。」

  「嗯,我一直都相當記仇。」

  殺手把外套蓋在她身上:「說起來,有人好像對我說過自己無處不在,你有什麼頭緒嗎?」

  「區區玩笑話。」

  「不,你意外是個不會在這方面開玩笑的人。」

  「哦呀,好稀奇,居然不貶損我。」

  「不擅長接受誇獎啊,神明小姐。」

  「一邊去,混蛋。」

  她很輕地拍打了一下Reborn的手臂。

  「低下頭,混蛋殺手先生。」

  殺手扶住帽檐向她湊近。

  對方的指腹搭上他的眉間。

  「那種怪物很容易找上與『海』『貝』『虹』相關的人,你和彭格列聯系,又和我見面,做個預防吧。」

  格洛莉亞收回手,再次翻過身閉目養神。窗戶的折射打在眼側,她皺了皺眉。

  而後殺手的帽子搭扣在她臉上。

  「還有什麼打算壓著我嗎,親愛的?」

  「風變大了,你會很容易飄走。」

  纖細的神發出一個短促的笑音。


第十四章 突如其來的「旅行」

  ——工費戀愛之旅(什)

  門外顧問有些煩躁地轉動手上的鋼筆。

  Reborn 那家伙算時間也從巴勒莫回來了,怎麼不接電話?出什麼麻煩事了?

  「……終於接通了啊,Reborn!聽我說,現在有——」

  「吵死了,小鬼,給我降低音量。」

  沢田家光對聽到的聲音進行極為細致的分辨,反復確認後得出結論:這完全就是那位行蹤神秘的守護神。

  「那個.....早上好,格洛莉亞小姐,抱歉打擾您。...Reborn他人呢?」他清楚地聽見對方打了個哈欠。

  格洛莉亞在沙發上翻了個身,掀開毯子:「嗯?他剛完成一個私活,現在當然在浴室洗澡。真是的,我本來在睡覺來著——什麼事?「

  「.....九代目剛好找你們過去。」所以,是你去了他家還是他去了你家……

  「把你腦子裡那種三流小說的情節全部銷毀。我拯救完世界的時候正好在這附近碰上了殺手先生,就近休息而已。哦,Reborn。」格洛莉亞扭過頭去看帶著清爽氣息,終於不再是西裝三件套的殺手。

  垂下來了,頭發,平常都會一絲不苟地梳上去。……很微妙。

  「嗯?」殺手斜瞟著她捏向自己的頭發的手,但沒有阻止。

  「是軟的呢。」

  「親愛的,或許你看的出來這是人的頭發?」

  「抱歉抱歉,只是很新奇。不用擔心,垂下頭發的殺手先生,也很有魅力。

  不過你的鬢角倒真頑強就是了。」

  Reborn站在沙發旁單手插兜,稍微彎下腰等待玩自己頭發的人收回玩心。對方毫無誠意地補上一句「失禮」,很敷衍地拿起掛在他脖子上的毛巾隨便擦擦他的發尾。

  「玩夠了?家光打來電話做什麼?」

  「嗯哼。九代目找我們,一起?」

  並沒有被掛斷電話的門外顧問一臉冷漠地結束通適。

  ……關系真好啊,你們。

  ……

  「我相信你們還記得傑斯坦家族?」

  「當然。以北意大利為主要地盤的惡徒們,勢力仍在擴張。最近南部的幾個家族死傷慘重,他們已經開始下手了。很高興你終於和我提及這件事了Timoteo,我正好感到無聊。」格洛莉亞其實不常參與彭格列事務,除了一些極重要的考核,以及她尤為感興趣的事件,或者只是剛好碰上。

  「他們倒是比不上彭格列的悠久歷史,但是發展極快,人手的數量也有些誇張並且錯綜復雜,很難一次性清除。您打算對他們正式出手?」

  「是這樣。我和守護者們會守在這裡處理他們分出的人手,同時吸引更多他們的勢力,作為對分部的牽制。同時,需要同樣優秀的人一路往北將他們鏟除,當然,彭格列的部隊會跟隨在他們的身後。同時,這兩個人必須是對方完全意想不到,認為與彭格列無關的人。」

  格洛莉亞和Reborn都首先注意到「兩個人」這一信息。哦呀,有意思的一趟旅途。

  「你們都是我信賴的人。我知道你們之間偶爾有點小小的摩擦,但這或許是個很不錯的磨合過程。年輕人總是很容易暴躁,所謂年輕氣盛。沒什麼大不了的,好好享受這一趟特別的旅行吧。」

  年輕氣盛?這位小姐可是活了幾百年了。

  年輕氣盛?這是個完全無法概括他的形容詞。

  兩人對視了一眼。

  「那麼,祝你們好運。」Timoteo微笑著看著他們。

  ……

  越野車顯然是長途的必備。格洛莉亞在看到襯衫馬甲的殺手坐進駕駛位的時候一點也不驚訝——他就是喜歡這樣裝模作樣打扮的人,即便初夏的天氣已然開始冒出熱氣。

  格洛莉亞倒是沒有穿上正裝,很平常的杏色開衫和米白色長裙。然而坐在副駕駛位上的她像是剛被人從中世紀莊園絲絨坐墊沙發椅上原封不動搬來一般。顯然有些東西不是靠打扮就能改變的。

  看著那雙熟練掌握著各類武器,好看且危險的手平穩普通地把控方向盤實在是一件新奇的事情。模模糊糊有一句話,大概是「越野車是男人的浪漫」之類,或許浪漫應該換成性感。挽起的襯衫袖子露出充分散發荷爾蒙的小臂——並不是壯碩的類型,但是足夠有力。因為解開了最上面的扣子,喉結和鎖骨都一展無遺。黑色的眸子漫不經心甚至是冷淡地平視前方,左手食指伴隨著車裡舒緩悠揚的爵士樂輕輕打著節拍,偶爾可以聽到低沉瓷滑的聲音在哼唱。某個略微清亮的女聲也在淺吟低唱,還算是不錯的和音。

  感謝上帝,他們在音樂方面的審美竟然是一致的,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爭吵。

  格洛莉亞習慣性開始犯困。好在她優秀的意志力和自我控制能力完全可以抵制。但是,現在也沒有這樣做的必要——到羅馬還有一段時間呢,路上真要出點什麼事她會立刻醒過來的。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某種不適的熱度讓她在迷迷糊糊中醒來。

  「……Reborn?」格洛莉亞有些睜不開眼睛,在緩慢聚焦視線的過程中第一反應是呼喊身邊的殺手。

  「日安,小睡美人。」Reborn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大概是剛睡醒的緣故,格洛莉亞的聲音比平時溫軟許多,含含糊糊甚至有點可愛。以及,欣賞那雙本應該美得極富攻擊性而現在卻目光破碎的眼睛也是件趣事。

  「……日安。」格洛莉亞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問題,淡淡地掃了一眼對方,在徹底清醒的瞬間換回平常的聲線,眼神也重歸凌厲。

  他們此刻正經過一片沙漠。隨意打下的光斑頗具藝術性地切割沙地,呈現出星月和水紋般美麗的紋路。沙子在風中緩慢地移動,越野車像是變成一艘船,行進在金黃色的海浪裡——或者天空。視野是異常開闊的,耳邊只有引擎和風的聲音,原本是該感到沉靜。然而落日的存在太過強烈,他們像是朝著太陽裡開,實際上在沙漠裡無論朝哪個方向都躲避不了太陽。橘紅色的暖光——或許還有別的色彩,但它是最顯眼的——變作某種過於溫暖的軟膜,他們的身體被完完全全地籠罩和包裹,或者說吸進光暈的中心,被光線牽引著深入太陽。

  「看來你是打算讓我們體驗阿波羅的生活,即便代價是死亡。」格洛莉亞開了個小玩笑。過度的光線讓她的眼睛微微發痛。

  「或許是吧。不錯,我們這樣的人居然會在太陽裡實現最終安眠。」對方接過這個小玩笑繼續胡扯。

  「是啊,不管是生前怎樣的人都燒得剩下細沙,最終被沙漠擁抱。」格洛莉亞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很好,那就變成兩粒永遠靠在一起的沙子吧,小玫瑰。」殺手偏過頭看向她,他冷硬的輪廓竟然在余暉中變得柔和起來。

  「什麼人快死的時候會像你這麼甜膩?」格洛莉亞仍在笑。

  隨後,落日巨大的光輝連人帶車一起吞噬。在視線愈發有限的情況下,格洛莉亞只能看清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並沒有折射太陽的光輝,他們依然沉靜深沉,同樣具有吞噬的作用。而Reborn,他看見格洛莉亞月色似的銀白長發竟真如同月亮,反射著美麗的落日余輝。

  越野車平安穿過落日,迎來沙漠的晚上。

  余熱退散之後的夜晚開始發冷。

  兩個人靠在車子外呼吸新鮮空氣。外面很暗,月亮和星星的光線勉勉強強可以勾勒出兩個人模糊的身形。在黑暗之後,長時間的過度光照使得腦部的眩暈與昏沉更甚。兩人都不說話,目光不一而同地落在快要燃盡的煙頭上。

  「我極其討厭腦子不清楚的感覺,感謝冷空氣,他們正把我腦子裡的昏沉勁兒用力往外拽。」格洛莉亞並不怕冷,但她覺得此刻的溫度甚至可以呼出一口白氣。

  「是的,我有同感,他們的確讓人的腦子被迫清醒——你在怕冷嗎親愛的?」兩個人拿煙的手靠的很近,各自的指關節都涼的厲害。

  「不,那是你的錯覺。」

  「我以為剛才那句話的言外之意,是你需要一個溫暖的懷抱。」Reborn大概是清醒了,再次生出開玩笑的念頭。然而他們身邊所有人都注意到,這兩個人湊在一起,就會制造出數不盡的玩笑話,真假難辨——或許有時候連他們自己也分不清。

  「我自己就可以給我一個溫暖的懷抱,不用勞煩。」格洛莉亞得從客觀事實上承認Reborn是個合格的紳士——他們互相拌了會兒嘴之後,他的西裝外套就輕輕落在自己肩上。

  說句實話,格洛莉亞對於披著異性的外套沒有什麼相關記憶——或許那些作為合格紳士的故友們做過,但她的記憶太破碎。

  那她現在是什麼感受?

  她很驚訝常常冷的可怕的第一殺手的體溫是正常的溫度。她能聞到殺手常抽的萬寶路黑綠和他鐘愛的Espresso咖啡,單是這兩個氣息Reborn的身形和臉就會在格洛莉亞腦海中浮現。當然還有一點淡雅的男士香水的味道。

  總之,還不錯。

  溫度又低了一些。之後要繼續趕路,他們應該在天亮之前盡快休息。但是問題來了——一個百年間習慣孤獨,一個是獨行殺手,顯然都不是能立刻接受睡覺時身邊多一個人的類型,尤其是在夜晚。

  他們鑽進車子裡之後相背而眠——當然,每個人的腦子都清醒異常,聽覺和視覺也在這種特殊時刻變得格外敏銳。他們甚至互相數著彼此的呼吸,誰的頻率一變另外一方就會馬上動手

  睡覺?這不可能。

  也不知這種狀況持續了多久,殺手無奈地翻了個身。好巧不巧,格洛莉亞也翻過身來。兩雙凌厲清明的眼睛對視了。

  「……睡不著?」

  「……睡不著?」

  一陣詭異的安靜。他們的呼吸頻率在這詭異的安靜中共鳴,大概率心跳也是。

  「怎麼,需要我為你唱一首催眠曲?抱歉,我可能不擅長干這種溫柔的事。」格洛莉亞決定率先打破這份尷尬。

  「我以為你才是需要的那個?雖然我也不是個溫柔的人,或許我會盡量?」這種接話簡直成了他們之間的習慣,即便此刻的氣氛並太合適。

  兩人不約而同地嘆口氣。

  這種無可奈何的沉默持續了很久。最終,Reborn抬起手蓋住她那雙太過醒目的眼睛:「顯而易見,這是個麻煩事。我們誰也無法信任對方,這沒法改變。」他感覺到對方的眼睫毛輕輕掃過他的手掌。

  「……我贊同。這裡的空間就這麼大,是不是?」

  「我們已經靠得夠近了,格洛莉亞。不管誰有任何輕舉妄動,我們應該都能察覺。」

  「確實是這樣——那麼……晚安?」

  「……晚安。」

  兩人再次背過身。

  夜,總是漫漫。

  有必要一提,他們誰都沒有做夢。

  實際上,近來有段時間,總是困於循壞夢境的二人都不再陷入噩夢。


第十五章 讓時間變慢的魔法

  ——工費騎馬談戀愛是吧

  「早安,殺手先生。」

  被一點微不可察的動靜弄醒的殺手幾乎條件反射般從靠椅上彈起,連貫且迅速地從懷中掏出手槍對准身邊的人。手槍覆蓋住格洛莉亞一只眼睛的視線,她的睫毛顫動時甚至可以輕輕掃過Reborn的槍口。

  打開的車窗送進了早晨清爽的風,於是她在晨光裡泛金的長發先是曖昧地搭上槍筒,緊接著勾住Reborn舉槍的那只手臂。

  她另一只未能被擋住視線的眼睛裡充滿平靜,甚至帶著一點笑意:「這是個非常特別的問候呢。」

  「抱歉,職業習慣,」Reborn收回手槍,伸手替她撥開因為自己剛才的舉動貼在格洛莉亞眼上的發絲,「早安,小玫瑰。」

  「無事,至少我沒被第一殺手掐住脖子摁在椅子上,是不是?」這是個純粹的玩笑話,她並不覺得自己有被冒犯到。

  「我的潛意識裡會提醒我的,格洛莉亞。」

  「提醒什麼?」

  「提醒我別對你那麼做。」

  格洛莉亞伸手替他撫平西裝上細小的皺紋:「我居然存在於第一殺手的潛意識裡,老天,多麼奇妙的事。」

  「說來我倒是好奇是什麼阻止你動手回擊,反而如此平淡地等待我收回槍?」殺手開始發動車子。

  「很簡單。『別出手,等這場旅行結束一起算賬,就算最後殺掉他也沒關系』,我的腦子這樣告訴我。」

  她一說完兩人都露出了淡淡的笑。

  「你不會那麼做的,格洛莉亞。」Reborn心情很不錯地用指尖敲著方向盤。

  「噢?難道我們會像那些浪漫的公路愛情片一樣,在旅途的末尾墜入愛河,最後在夕陽下接吻嗎?」

  「誰知道,但是奇妙的是我們的身份和設定倒是符合這類編劇們的口味,是不是?」殺手看著直直面對朝陽的格洛莉亞,十分紳士地取下自己的帽子搭在她臉上。

  「謝謝,這很好,現在我可以盡心盡力地替你擋住陽光的直射——那麼,該開出這片沙漠了,我的疑似謀殺對像。」

  「或許你能換個稱謂?」

  「那就,疑似最終接吻對像?」

  「嗯,至少比剛才好。」

  「哼,得寸進尺的家伙。」

  ……

  兩人離開沙漠後就近在一個小鎮修整。

  樸素但又美麗的小鎮。每家每戶在陽台放著不知名的野草野花,任由他們和牆上碧綠的青苔一起肆意生長,垂下好看的簾。人口不多,所以店鋪也不多,小小的卻又讓人莫名覺得精巧可愛。

  兩人坐在露天的早餐店裡吃飯,老板看出他們是外地人於是格外熱情。

  「有勞,以及,我的手杖似乎妨礙到了你,抱歉。」格洛莉亞扶住帽子,以合適的角度微微低頭致禮,同時將搭在椅子內側的手杖換到了外側。

  「您太客氣了,小姐——以及,原諒我多嘴,您是佛羅倫薩人嗎?」

  「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不管您做什麼和說什麼,感覺像是以前那個時代佛羅倫薩的貴族小姐。」

  「你過譽了,不過我很感謝這份誇贊。」

  老板離開後,殺手開始打趣她:「高貴的小姐,你的家庭教育真是相當嚴苛,是不是?」

  「這倒是真的。以及,我的母親的確是出身在佛羅倫薩的貴族家庭,她與家裡人斷絕了關系來到西西裡遇到我的父親,所以我成為了土生土長的西西裡人。」

  「想必你的母親對你進行了十分嚴格且高標准的言傳身教?」

  格洛莉亞聽他這樣問,一時興起開始講起那些繁復的教育。

  「……嗯,我能借用你的咖啡嗎——謝謝——好比,攪動咖啡時,捏住從勺子上方算起的三分之一的位置,」格洛莉亞坐到Reborn身側的位置,和他之間隔著一塊薄板的距離,「攪動時用手腕帶動,身體和整條手臂不可以有移動。」

  「順時針一圈,接著逆時針一圈,以此反復?」早有察覺的Reborn忍不住笑著反問。

  「正確,不錯的眼力。你還看到了什麼?」

  「往杯子裡投放糖塊時不能有一點聲響,也不能濺起一點咖啡?」

  「嗯哼。」

  格洛莉亞繼續思考著適合展示的點。

  「嗯……就像剛才,扶帽子的角度,低頭的弧度都有要求,做到不失禮儀但也不顯低人一等。」

  殺手自己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耐心聽人講起這些古老的禮儀:「你的母親會允許你現在和我之間的距離嗎?」

  格洛莉亞一挑眉——她就知道這人正經不了多久:「實際上,對於親密動作也是有要求的。」

  「比如?」

  「比如挽住手臂時指尖和手掌的位置,比如講話時偏頭或仰頭的角度,踮腳時不可以摟住對方的脖子,再比如……」格洛莉亞撐著腦袋歪頭看他,笑得意味深長,「接吻時應該由男性主動,仰頭時也不該太過分,因為體諒的男性應當俯身。」

  「我猜還有一條,」Reborn往前探身湊在她耳邊說話,「公共場合不可以接吻?讓女性失望實在不是一名紳士該有的行為,但既然是禮儀,那也沒辦法。」

  「是啊,真可惜。」

  「之前穿越沙漠的時候倒是個有不錯的時機和地點,是不是?」

  格洛莉亞笑了起來:「哎呀,那可真是遺憾過頭了。」

  結束早飯的他們在附近晃悠了一圈活動活動困在車裡的身體,還能找人打聽打聽羅馬最近的情況。

  格洛莉亞和一位老婦人聊天——她平常是個冷淡的人,家光總說她那套禮貌端莊的敷衍是最折磨人的。但是只要她想,和人打好交道根本不是問題。

  中途Reborn頗為神秘地離開了,格洛莉亞一時也看不透他要干什麼,抱著他遞來的西裝外套無所事事地眺望遠處的風景等人回來。

  再後來,附近的小青年們不自量力地向她靠近,以為帶走一名「普通柔弱」的女性並不是什麼難事。

  格洛莉亞甚至連出手的欲望都無法泛起,她面帶微笑地開始思考說點什麼來整蠱這群小混混。

  然而她還沒得及發揮,馬蹄聲卻離她越來越近,顯然是衝自己而來。

  「先生們,麻煩讓一讓,接我的人來了。」格洛莉亞用手杖推開擋路的人,小青年憤怒不已卻發現自己完全沒有辦法反抗這一動作,眼睜睜看著人輕松走掉,同時後知後覺感受到那駭人的壓制。

  「這算什麼,白馬王子先生?我可不是白雪公主。」格洛莉亞抬頭看向騎在純種白馬上游刃有余,一身純黑馬甲白襯衫的殺手。披著半身日光的殺手頗有種油畫裡的質感。

  「我沒記錯的話故事裡的白雪已經有她的王子,不是嗎,小玫瑰?她與我無關。」

  「嗯,實際上如果是真正的白馬王子與你,我就勉為其難地選擇你吧。」

  「我的榮幸?那麼,遵守禮儀的小姐,此刻我應該做點什麼?」殺手一邊熟練輕松地安撫停下的白馬,一邊低頭看她。

  「我穿著裙子呢,先生。」

  「那麼,失禮。」

  殺手騎在馬上彎下身,單手抱住她的腰,輕而易舉地將人帶上馬,側坐在自己身前。他用左手手臂完全圈住沒有任何固定的格洛莉亞,手背搭在她的腰側。

  「非常符合標准,殺手先生——或許至少暫時我可以叫你騎士先生?」

  他們騎在馬上繞著這座面積有限的小鎮閑逛。

  河流是細小的,如同一條條流光逸轉的玻璃帶子。木橋是狹窄的,像是用放大鏡觀看的模型。零零星星的大人和小孩們在草地上休息,他們說話很慢。手風琴的音樂也在緩慢流淌,和天上閑散的流雲在同一頻率。

  風也止住腳步。

  在風裡晃悠的淺草輕松追隨陽光邁出的小步子。

  某個心靈手巧的小孩子一臉害羞地遞給格洛莉亞一束美麗的扎花和剛做好的口琴,被格洛莉亞說了感謝又揉了揉腦袋後趕緊跑開。

  格洛莉亞看著手上的口琴,作出努力回憶的模樣。

  隨後,殺手聽到了悠揚婉轉的小調。沉靜如同此刻的格洛莉亞。

  這是件神奇的事。

  總在混沌和黑色世界裡打轉,追求刺激與自由,走過的道路大多是鮮血淋漓的格洛莉亞,卻矛盾地擁有使一切沉靜安穩的力量。

  她的眼眸低垂,於是鋒芒和凌厲安靜蜷縮在睫毛投下的陰影裡。即便那樣具有視覺衝擊力的紅色,只是舒展花瓣,遮住外界那些亂七八糟的人或事。

  殺手聽完了這段夠長的小調,同時控制白馬走得更慢些。

  「算是非常久遠的曲子,有些音節我確實想不起來。」

  「民間小調?」

  「是,只是剛好覺得和你騎著白馬出現的情景非常適配,本身也是我喜歡的調子。」

  「哦?」

  「我沒在誇你,親愛的。沒有。」

  「嗯,那是當然,不會發生那種事的。」

  「……別笑了。」

  「這是你的錯覺,小玫瑰。」

  格洛莉亞在心裡長出一口氣:「好吧,親愛的,我很清楚地看見了那些被你的出現驚艷到差點叫出聲的小女孩們,但是,我是不可能與她們一起的。我已經習慣在身邊看到你這張臉,完完全全習慣了——等等,你在聽我說話嗎?」

  Reborn並不回她話,他一甩韁繩讓馬跑了起來。

  逗她一直是件很好玩的事情。

  深知這一點的格洛莉亞沒好氣地抱著他的西裝外套,在上面留下了不深的皺痕。

  後來騎馬回程的路上,Reborn瞥到她一言不發地開始撫平自己西裝外套的褶皺。

  「不要惹格洛莉亞小姐——她生氣的時間真的很久。」

  是這樣嗎,我怎麼沒發現。

  殺手心情很好地想著。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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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羅馬假日(上)

  ——安妮公主和她的喬一起勇闖羅馬(笑)

  「該下車了,親愛的安妮公主,你的羅馬假日已經開始。」

  格洛莉亞伸手擋住哈欠,抱著殺手的外套下車:「早安,親愛的。」

  「看樣子睡美人小姐還沒睡夠。」

  「抱歉我是那種永遠也睡不夠的類型。」她慢殺斯理地撫平西裝外套上細微的皺痕,隨後幫Reborn套好,順手又替人正了正領帶。這人真是對亮色的領帶情有獨鐘——算了,她也不討厭這種搭配。

  陽光正好。經典的巴洛克式建築和古樸的房屋很有層次感地錯落而立。街邊的賣藝人抱著一把很舊的吉他,那音色艱澀而低啞,深沉地訴說某個古老的傳說。賣花的少女穿著很好看的碎花裙,她的聲音與教堂裡歌唱聖歌的修女並無二致。

  斜透而來的光線從他們的眼睫處略過,爾後滑過後跟,那是歷史與現實的交替。殺手自然地同格洛莉亞交換位置,充當讓她避免陽光直射的可靠同行者。

  「對於守護神小姐而言,沿途恐怕毫無新奇可言。」

  「可是有你在啊。我是個獨行者,一般不會有人在身邊。」

  「這種時候,我應該看氛圍補上一句『我的榮幸』?」

  「我就當你說了這句話吧。」

  兩人的臉上同步浮現轉瞬即逝的淡笑。

  ……

  吃過早飯,找到同時符合兩人要求的旅館後,他們隨處散步打聽小道消息。普通民眾的情報價值不該被忽視。

  二人路過了相當出名的景點——許願池。這裡總是個人滿為患的地方。池水粼粼泛光,讓人想起融化的剔透琉璃。飛起的硬幣折射美麗的朝陽,縱身落入池中。余下的漣漪,也是許願之人的心弦激蕩。偶爾可以看到池邊擺放著一朵玫瑰,不知是哪個多情浪漫的少男少女的無限心事

  「許願麼?」

  「我對把硬幣扔進池水的行為毫不感興趣。你不覺得把願望交給他人是一件愚蠢又天真的事嗎?很遺憾,哪怕是16歲的我也做不來。」格洛莉亞看向虔誠祈禱的男男女女,正努力使自己的不屑別太明顯。

  「那麼,就願望而言你有嗎?」

  「沒有。」……既然無法實現,還不如沒有。

  「除了彭格列之外的,小玫瑰。」Reborn少見地流露出無奈的情感。

  「隨便吧,我活得太長,時間......總能達成很多事。」

  「不,你只是不夠在意自己」這種話Reborn還是選擇收回。她習慣保持那副態度,也不是說改就能改的。

  格洛莉亞沉默地注視因為硬幣投落而晃動的池水。故人的臉隱隱從中映照——來自於從不褪色的回憶。

  ——親愛的,許個願。

  ——嗯?艾蓮娜,這適合你,我是沒有這種少女情懷。

  ——你明明才17歲,怎麼這樣老成?我要生氣了,小家伙。

  ——我是首領,不老成才不正常。好吧,我的錯,別生氣了,那就祝你和戴蒙百年好合,長命百歲。這是真心的。

  ——格洛莉亞!真是的,為自己許個願不行嗎?

  ——那還是算了,沒有必要。

  這多麼諷刺啊,艾蓮娜,要是戴蒙聽見了也會這麼想的,因為長命百歲.....給錯了人,完完全全給錯了。但不該死的人,卻過早地離開。所以戴蒙......所以斯佩多才會恨。……他一點錯都沒有。

  「……嗯?」

  她的思緒被殺手的行為強行打斷。

  一枚偏離軌跡的硬幣飛向了這裡最討厭許願的人。Reborn伸手抓住了那個意料之外的小東西。

  「雖然我也不相信天意,但實在很巧。」

  格洛莉亞從他的掌心拾起硬幣,拋出一個優美的孤度:「那……祝你旅途愉快。」

  「好歹也用『我們』吧,格洛莉亞。」

  她沒有回應。

  Reborn 站定了一會兒,最終向她伸出手:「走吧。」

  格各莉亞垂眸握住他因為常年慣用各式殺人利器磨砂感很強的手。她可以沿著那些傷痕和硬繭描摹出整個手掌的形狀。雖然,她自己的手應該也差不多。

  雙方的體溫相差不大,掌心發涼,指尖都滲著冷意。這很好,不會讓格洛莉亞感覺到不適與排斥。

  他們穿過人群,同身後的喧鬧遠離。

  「懷舊時間看來又到了,小玫瑰。」

  「我活了這麼久,無舊可念才奇怪。」

  「你誤會了,親愛的,這是你的自由。不過比起一個人緬懷,不如和人聊天。」

  格洛莉亞騰出沒被牽住的左手很輕地戳他的肩膀:「哦呀,你居然不提倡『單獨』這種行為,獨行俠先生。怎麼回事,該不會是冒牌貨吧,那還不快把真正的Reborn 交出來,我可要對你不容氣了。」

  「我怎麼不覺得你是會為了我對人不客氣的類型。」

  「太失禮了,要是你遇險的話我可是會拼命救你的。」

  「這還真是讓聞者落淚啊,格洛莉亞,我快感動了。」

  「騙子,你這個欺騙女性的混蛋,」格洛莉亞落在他肩上的手上移,沒有用力地握住殺手的脖頸,指腹搭在微微起伏的動脈上,「女性可不能栽在你這種人手上。」

  「明明剛才還作出了那樣感人肺腑的宣言?看來你也是個欺詐者,我的好小姐。怎麼,你打算殺死說謊者嗎?」

  一陣不小的風吹過了。

  欺詐者小姐立刻伸手按住騙子先生的帽檐。

  對方同時替她壓好飛揚的裙擺。

  「說什麼胡話,我說過舍不得殺你的。好歹我的小部分火焰正在你身體裡運行,殺了你很浪費。」

  她的火焰?為了預防之前不明物種傷害時留下的原來是這種東西。

  「大手筆啊,守護神小姐。」

  殺手在她身邊單膝蹲下,很快地打理好略微翻折的花邊。

  「沒什麼,我倒是覺得很劃算呢。」

  ……

  他們在午飯時間找了家偏僻的小店吃飯。不是慕名而來,但的確有備而來。

  不是什麼高檔餐廳,但環境幽雅,裝潢古典,不遠處的居民房爬滿青苔,滿眼都是舒緩的青蔥色。

  菜品倒也不錯,雖然還不能完全滿足這兩個挑剔的人。

  兩人開始做出類似於情報人員大隱隱於市交換信息的行為,這使得有人開始按耐不住。

  「你的後邊,右數第三桌。」

  「嗯。你的左後方,第二桌。」

  兩個人簡短地交流一下,繼續從容不迫地享受剩下的午餐。

  其余的客人陸陸續續離開,就剩下他們三桌。

  「老板。」Reborn突然出聲道。

  「您有什麼事嗎客人?」

  「能麻煩你和其他的服務員去酒窖裡幫我找一瓶酒嗎?」

  老板露出疑惑的神情:「這位客人,我想一個人應該夠了。」

  「不夠。這是為了你們好,快去吧。」格洛莉亞如是道。

  老板是見識過不少特殊時刻的人,他立刻明白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故作鎮定地使喚服務員做事分頭離開,自己也迅速退到倉庫。

  Reborn不動聲色地在桌下掏出了他的槍。

  格洛莉亞淡然地擦拭著兩把餐刀。

  兩人在心裡暗自倒數。

  1,2,——3。

  格洛莉亞迅速低頭,並在作出這個動作之前立刻擲出兩把餐刀。Reborn配合良好地左閃,讓出攻擊的軌道,他自己也打出兩發子彈,他們擦著格洛莉亞的頭頂而過。

  兩邊幾乎是同時響起慘叫。餐刀穩穩當當貫穿了喉嚨,子彈沒有任何意外送入了腦袋正中。已經起身的兩人同時扯過離自己最近的白色桌布,最先舉槍的人突然被一片白蒙蔽視線。開槍的舉動可以輕易打斷,緊接著白布纏手拖拽,順勢扭斷被拉近之人的脖子;來勢洶洶的匕首迅速衝來,旋即側身閃過同時輕盈躍上攻擊者的肩膀,僅僅靠著下肢的擰轉就能絞殺斃命;落地的瞬間,可怕的反應力立刻捉住持槍者的手腕,指尖劃過槍聲像是劃過鋼琴琴鍵,對方氣急敗壞地意識到只一瞬間,彈夾的位置已然變換成兩人的手掌,自己則在憤怒中死亡。

  各自扶正自己的帽子,皮鞋鞋跟清脆敲擊地面的聲音在最後的幸存者面前停下。

  「請問,你找我們有什麼事嗎?」

  男人出乎意料的年輕,漆黑的眼睛藏在眉骨投下的深邃陰影裡,嘴唇抿成一條冷酷陰戾的直線。

  女人同樣年輕得不可思議,她的臉上掛著溫和笑容,濃烈過分的紅色眼睛裡折射出與那笑容毫不沾邊的惡劣和冷淡。

  他感到自己被兩雙眼睛的目光徹底貫穿。

  老板確定沒有聲響之後出來,看到的只是由彭格列的人徹底清理過後什麼也沒留下的現場。但他,仍清清楚楚記得最後一聲凄厲的慘叫是如何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

  那是小嘍啰們常常光顧的小店。

  「我們運氣不錯,他們居然認錯了人——雖然我們原本就是想用本地和他們作對的家族成員身份做幌子。現在不但沒有曝光身份,還正好頂著別人的名頭行事。」

  「確實,而且也收集到熟悉這裡的傑斯坦家族掌管人的那個線索主要活躍在哪裡。賭場啊……真是個盛大的場所。」

  「你知道嗎,Reborn,」格洛莉亞伸手輕輕敲了敲他的手/槍,「你擅長暗殺,但我總覺得……你並非不喜歡聲勢浩大的戰場。」

  Reborn止住她在自己的CZ-75上亂敲的手指:「這我得承認,你說的很正確。那麼,祝我們玩的開心,格洛莉亞。」


第十七章 羅馬假日(中)

  ——夫婦虐菜記

  「抱歉,先生,小姐,我們需要檢查你們的通行證。」

  「當然,請吧。」

  從氣勢和身高上都讓大多數人感到害怕的看門人接過Reborn手上的信件,認真檢查一番後雙手交還:「失禮了,祝兩位玩得愉快。」

  無聲無息地解決一兩個賭場的常客,再順手搶過他們的邀請函顯然對於殺手二人來說沒有一點難度性可言。昨天,他們在知道那家餐廳是傑斯坦家族的人會出沒之地的情況下選擇在那裡吃飯,原本是想試探有沒有相關人士在場然後先下手為強。沒想到,那群家伙自己眼神不好,居然相當容易按照預想把他們當成了在這裡對傑斯坦家族一向不滿的施特萊家族的部下,倒是替Reborn和格洛莉亞省了不少事,還套出了重要的情報。

  兩人的目光聚集在不遠處正因為輸掉籌碼而破口大罵的弗斯科·布萊克,其余人則是一臉敢怒不敢言。

  那人是這塊區域的傑斯坦家族負責人身邊的紅人。並不見得他有多麼厲害的智慧和手段。這家伙討好上司的能力簡直出眾,憑借這個居然成了個二把手。他暴虐無常,手底下的人沒有不怕他,不厭惡他的。賭場和高級夜店是他最常出入的兩個地方。

  「似乎滿員了?」

  「那就退出一個。」

  格洛莉亞掃了一眼,最終鎖定了剛好坐在弗斯科對面的年輕人。

  「麻煩一下,」她叫住一位正要往那邊送酒的工作人員,「你轉告那邊一位叫查理斯的先生,名叫克萊爾的小姐正在找他,希望他能盡快趕去那邊的天台。」

  「如果他問起要求傳話的人是誰,你就說是一位穿著天藍色晚禮服的棕色卷發的女性,明白了嗎?」Reborn順帶附加了一句。

  「是的,我這就去轉告。」

  那幾人是和弗斯科一起玩的常客,他們倆早就記住了關於幾個賭徒的詳細資料。查理斯的家中有一位富有且小有家世的嬌妻,一向反對丈夫參與賭博,不止一次在各大賭場抓住偷偷來的他,奈何這人還是死性不改。不過,礙於對方的背景,又不敢不理睬。

  被成功騙到天台的查理斯,吸入大量麻醉藥後不省人事,最後被扔進男廁所的其中一個單間,單間門外掛上「維修停用」的牌子,一切就算大功告成。

  「我可以加入嗎?」

  弗斯科大致掃了一眼Reborn和格洛莉亞——雖然大部分目光都在女性的身上:「哦?新面孔啊,不錯,反正那個怕老婆的小懦夫一時半會兒是來不了了。請坐。那麼,馬修斯,我們重開一局。」

  「是,先生。」

  格洛莉亞彎下腰裝作是在替Reborn打理西裝的衣領:「我能看見我想看到的一切。如果你對自己的技術沒有自信,放輕松,有我在呢。」她伸手劃過對方的鬢角,指尖點向藏起來的微型對講器。

  Reborn壓了壓自己的帽檐:「你應當更加相信我的眼睛,小玫瑰,你明明清楚我能輕松拿下。」

  「那就祝你好運,我隨便玩點什麼。」

  「等等。為了你好,親愛的,」殺手遞出了自己的外套,「我強烈建議你穿上它四處閑逛——過分吸引他人不是你的錯,莉亞。」

  格洛莉亞已經盡力在忽視那些讓她不太高興的目光,於是相當贊同殺手的建議:「真貼心啊,Reborn。那麼,祝你好運。」

  「一般而言,你應該做些增運鼓舞的『餞別禮』,小玫瑰。」

  「你還真是沉浸式表演啊,第一殺手先生。好吧,拿你沒辦法,」壓低聲音的她從後方環繞Reborn的脖子,低頭親親他的鬢角,「你一直都很厲害,我的好先生。」

  她微笑著同其余人揮手,向不遠處的場地轉悠。

  除了Reborn沒有人注意到,她在轉過身的一瞬間,悄無聲息地順走了他旁邊那位賭徒外套口袋裡的武器。

  哼,相當不錯的手法。

  5張公共牌,兩張底牌,由套牌來決定發牌順序。

  「卡西斯先生加注50。」

  「費藍卡先生加注100。」

  「福克斯先生加注50。」

  「莉莉絲小姐加注200。」

  想要引起賭桌上的人的注意,最容易引發效果的招數,就是不停地贏。

  Reborn前幾把玩得很隨意,偶爾贏一點又或者只是讓牌。這幾局的時間足夠讓他研究清楚弗斯科這個人。自作聰明的家伙,他的斜對面坐在另一桌喝酒的那位女性和他是一伙的,她能看到剩下的幾個人中誰的牌最大。如果是數字,那個女人就會間歇的輕碰酒杯,敲幾下就是幾;如果是字母,女人立刻看向手表,示意對方這次是數字,繼續隨意地輕敲酒杯。這對Reborn來說不是問題,因為他已經不動聲色地調整好自己的位置,確定不會被看見。

  至於弗斯科本人,他實在太好讀了。這人的手指搭在眉骨上就說明他的牌並不好,如果是看盤之後食指點了點牌的背面,說明他的手氣相當不錯。但是,要是這個惡徒用手撐著太陽穴,大概率就是在虛張聲勢——當然,這也能成為一種偽裝。

  出老千這種事有點本事的都會,就是要看誰最不會被發現。像第一殺手和曾經的黑手黨首領,這種技術就像天生自帶,只不過在後天的訓練中變得更加熟練。

  「三張紅桃3和兩張紅桃2,卡西斯先生滿堂紅。」

  「讓牌。」

  「讓牌。」

  「弗斯科先生,更大的滿堂紅。」

  Reborn單手撐著頭,姿態從容優雅地將自己的牌推到前面。

  弗斯科看到了一張黑桃4。他忍不住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然而那笑容很快就凝固了。

  Reborn的手指一點點展開了他的牌面。

  「黑桃,從4到8,非常完美的同花順,贏家是這位先生。」

  「等一等,」Reborn把贏回的賭注推回到弗斯科面前,微微抬起下巴,「這次只是我的運氣夠好,我想,應該給這位運氣不夠好的先生一次贏回來的機會。」

  看戲的格洛莉亞無奈地搖搖頭。這可真是符合他的風格,完完全全的本色出演——混蛋行事。但是不得不說,他的手法相當漂亮,令人肅然起敬呢。

  「謔,你很自信啊,年輕人——你會為此而後悔的。你知道嗎,」弗斯科一生氣,從脖子到臉都紅得厲害,這看起來很滑稽,「你是個爛人,但是你挑女人的眼光倒是很不錯。怎麼樣,敢不敢換個賭注?」

  即便不看,Reborn也能立刻想像到此時的格洛莉亞因為感到被冒犯,雖然面上不顯,卻巴不得把酒杯砸碎塞進這人喉嚨裡的模樣。這讓他忍不住笑了笑:「抱歉,我不能把我的玫瑰交給你,她是我最大的籌碼,也是永遠不會放到賭桌上的籌碼。」

  「切。」

  清清楚楚聽到這句話的格洛莉亞露出一種復雜的笑容。嗯哼,該死的意大利男人的花言巧語。鬼知道這種苦咖啡和煙草上癮的男人哪裡來的那麼多甜膩得快死的情話。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大概是弗斯科的噩夢。

  「滿堂紅,K和A,是這位先生贏了。」

  ……

  「這便是四個j,那邊是四個k,還是這位先生。」

  ……

  「紅桃5和6,黑桃6和7,是這位先生。」

  ……

  Reborn扶正自己的帽子,稍微松了松領帶,平靜地注視著眼前的牌局。弗斯科的眼神如同一頭餓狼,可惜他從對方的臉上什麼都讀不出來,只有游刃有余和那該死的嘲諷。

  「一杯威士忌,加15ml干馬丁尼,10ml無色蘭姆,一片檸檬,兩塊冰。」

  「是的小姐。」

  格洛莉亞把調好的酒放在Reborn身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有人告訴過你你在賭桌上的樣子真的尤其混蛋嗎,如果我是你的桌友大概會忍不住朝你潑酒。」

  「我以為你會說點更動聽的,至少我們是同一條船上的人,格洛莉亞。」殺手接過酒杯喝下一口,露出贊賞的眼神。

  格洛莉亞掃了一眼已經足夠氣急敗壞的弗斯科,決定讓他更生氣一點:「嗯,那就滿足你吧,優勝者理應獲得獎勵——你完全想像不到到,想像不到在牌桌上的你是多麼迷人,Darling,就算是混蛋也是個魅力非凡的混蛋,。」

  整張牌桌上的人都很擔心弗斯科會當場心髒病發。

  被雙倍打擊的弗斯科看著手挽手離開的兩人,立刻叫來了自己的部下。

  Reborn和格洛莉亞走向一樓空曠無人,長長的走廊。

  「我非常確定他的人就要來了。」Reborn正麻利地給自己的手槍裝上消音器。

  「那還真是可怕。」格洛莉亞面無表情地抖了抖自己的手杖。

  「時間掌握得不錯。他們要來了。」

  兩人各自站到窗簾之後,仿佛幕布後的演員等待一個合適的登場時機。

  1,2,3.4,——5。

  追來的人在靠近他們的一瞬間,燈光被一把小刀和一顆小小的子彈破壞。兩道敏捷異常的身影在黑暗中行動自如,子彈衝出槍口的火花和銀劍反射的月光成為這些家伙在生命的最後看到的光亮。早就埋伏在賭場裡的彭格列人員著手處理屍體,而Reborn撿起其中一部手機打給了弗斯科,稍微變換了聲線:「我很抱歉先生,他們倆不是一般人。現在很有可能衝著您去了,您現在在哪裡?」

  「什麼?你們都是些廢物!我現在還有兩對人馬,一對從門口進來包抄,還有一對正從二樓下來,給我抓住那兩個家伙!我現在在二樓的天台,有人在保護。」

  「是,先生。」

  大廳陷入一片混亂。客人們要麼在位子上不敢動彈,要麼慌慌張張逃出了賭場。

  「嗯,有幻術師,不止一個。真可惜,我對幻術可是完全免疫的。你如何?」

  「不要小看我的洞察力,格洛莉亞。不過的確應當優先解決這些家伙——不錯的位置。」Reborn對著地面連開幾槍。看似隨意射擊,但子彈最終卻從幻術師的腳下竄出,接連擊中他們的脖子和頭部。

  那是Reborn的必殺技混沌射擊。雖然被格洛莉亞這種「非人類」閃避,但對於大多數人,這都是必中且致命的一招。

  「看來賭場拿他很沒辦法,那些人手上有不少危險的小玩意兒——□□,這可是在室內,認真的?看來我們一出去就會被槍林彈雨包圍啊。」

  「我很難想像槍支對於你具有威脅性,小姐。」

  「說什麼玩笑話,」格洛莉亞彈掉劍尖的血,「這才叫有趣。」

  炸開的玻璃碎片,女人刺耳的尖叫,飛濺的桌子木屑,隨時奪人性命的各式子彈。所有的這些都從他們的臉側和頭頂上飛過,但是都無法阻擋他們的腳步。

  細劍在沉重的摔落聲之後回旋著繞過那些麻煩的客人們,在空中反射著交錯迷幻的燈影,和那些子彈的光澤交相輝映,隨後極不留情地齊齊斬斷突入者手中的武器——運氣不好的,大概也同時失去了自己的手。

  吊燈被不幸誤傷,於是剔透的碎屑散落而下,宛如一場不合時宜的雪。酒杯的破裂聲和槍聲交錯進行,勉勉強強算是個和諧的交響曲。踏著被打穿腦袋的敵人屍體輕盈落在鋪著絲綢布料的桌上,隨即手肘發力,准群無誤地擊中撲上來的可憐人兒那脆弱的脖頸和鎖骨。彈道式軍刀如此隨意地擲出,幾乎快讓人誤以為只是扔出了幾張撲克牌,知道他們正中敵人的喉嚨。密集的火力撲面而來,他們卻只是一笑置之,翻身落地,借衝力貼地滑行,順手撿起一路上屍體邊的□□。他們沒有必要和這些人糾纏,只要抓住弗斯科就好。

  那些死狀凄慘的屍體成為用完就丟的人體防護,為Reborn和格洛莉亞諷刺地鋪出一條路。

  弗斯科努力後退,離殺出血路的兩人盡可能的遠。壯碩的兩名保鏢嚴嚴實實擋在他的面前,倒是看起來很有安全感。

  速戰速決,人越來越多了。

  兩人用目光向對方示意。

  一聲令下,子彈和劍幾乎同時衝了出去。保鏢們同時側閃,誰知那攻擊的目標其實是窗戶。兩人用最快的速度從空出的中間位置越過兩名男性,各自揪住弗斯科的一只胳膊,沒有一點猶豫地從二樓的窗戶跳了出去。

  他們砸在地面上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身體甚至沒有受傷和疼痛——這當然是因為格洛莉亞的特殊能力。

  倆人隨便敲碎一輛車的窗玻璃,偷了車,把抓來的這個重要線索打暈塞進車內,最後對著一地滿是酒水的一樓扔出打火機,子彈在打火機落入地面的一瞬間准確擊中,火焰肆虐。

  「好槍。」

  「多謝誇獎。」


第十八章 羅馬假日(下)

  ——借刀殺人我們是專業的

  格洛莉亞迷迷糊糊中從床上起來,隱約嗅到了早餐的好聞氣息。

  「早安,我很高興你能剛好在這個時間點醒來,睡美人小姐。」Reborn正端著咖啡悠閑自得地坐在柔軟的沙發上,手邊還有一份最新的晨報。

  「雖然我剛醒,但大腦很清楚地告訴我你是在諷刺——早安,Reborn。」

  對於「清楚」這個說法,Reborn深表懷疑——因為她的眼睛似乎都沒有怎麼睜開,聲音聽起來也頗為含糊,一度讓人懷疑她是真的在清醒之後下床還是在夢游。出於紳士禮儀,他一臉不確定地抓住格洛莉亞的手臂以免這位沒睡醒的小姐被一張小小的茶幾絆倒,直到她順利坐下並且穩穩當當地拿起自己的咖啡。

  這種狀況結束地很快。格洛莉亞喝完第一口的咖啡的時候因為最討厭的苦味瞬間清醒,從Reborn手中接過報紙:「嗯,昨天鬧得有點大,不過在預期之中。接下來,得換個方法。」

  「傑斯坦家族在這裡的負責人現在一定提起了警惕。好在,至少他們目前沒有認為這是彭格列做的。」

  「所以,為了之後在佛羅倫薩的行動,我們不應該殺掉這裡的負責人。」

  「畢竟還是控制他對外傳遞這裡沒有陷落的假消息。」

  「就是這樣。但那意味著我們必須無聲無息地潛入。但眼下防衛加強,他的行程也會改變——只能從另一方下手了。」

  「無聲無息地潛入那個我們被誤認為歸屬的勢力——施特萊家族。」

  兩人同時露出微妙的表情。

  「我很驚訝,在最終決策上我們達成了一致。」

  「我也很驚訝,居然沒有反駁我的想法。」

  「那麼,著手准備吧。」

  ……

  施萊特家族的首領馬修最近心情不錯。他們的勢力比不上傑斯坦家族,雖然兩家處處作對,但顯然自己的家族明顯處於下風。家族裡分為兩派,一派主張和傑斯坦家族結盟求和,那樣就是完全被自己的死對頭掌握;另一邊當然是主張主動宣戰,認為一味的退讓只會讓家族滅亡。

  但是,最近一股新起的勢力讓那個狂妄的傑斯坦家族受到了挑戰。老天,多麼好的事!

  馬修走進家的步子變得越來越輕快。他用高昂愉快的聲音叫自己的妻子和女兒。但是沒有人回應他。時間已經有些晚,僕人們也已經歇息,他想,或許兩個人實在等不了就睡下了。

  不過,連管家都沒有回應可真是奇怪。

  馬修有些不安。他叫上自己在外等候的部下,腳步很輕地上樓。在臥室門口,馬修仔細觀察了一番,並沒有看出什麼異樣。但是小心總是不會有錯的。他屏住呼吸,盡可能無聲地擰轉門把手。

  門被打開的一瞬間,部下們的槍口和火焰都先人一步伸進室內。

  「你們是什麼人?!」

  他可憐的小女兒顯然已經哭到發不出聲音,相當年輕的女性把她抱在懷裡,危險鋒利的劍刃正架在她脆弱的脖頸上。至於坐在沙發椅上一身漆黑的青年,他的槍口正無情地抵著跪在地上的妻子的後腦勺。

  「小蘇菲,我沒騙你吧——看,你父親來救你和媽媽了。」格洛莉亞的語氣很是柔和,這和她的行動完全不相配。

  「施萊特先生,我們終於等到您了——你的部下好像打算靠近?這可不是個明智的決定,或許我應該先打穿您妻子的手臂。」

  「退後,都給我退後,你們這群蠢貨難道看不見他們挾持著蘇菲和海蓮嗎?!」

  家裡沒有任何血腥味,更沒有任何打鬥掙扎過的痕跡。這兩個人根本就是悄無聲息地溜進家中,輕而易舉地抓住了沒有一點防備的主人。來者豈止是不善。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你們是要錢,要人,還是要別的什麼?我們可以商量,我會盡可能的滿足你們的要求!求你們,不要動我的家人!」

  「你的家人能不能活命,或者完好無損地回到你手中,就看你的表現了。」

  ……

  「您在想什麼呢?為什麼要向傑斯坦家族宣戰?我們都會死的!」

  「您終於做出了正確的決斷!施萊特家族的勇士早就等不及了!」

  「胡說八道些什麼萊昂!是要把家族帶往地獄嗎你這個瘋子!」

  「閉嘴吧安德,懦夫就不該存在於家族!」

  兩派掐架的勢頭實在厲害,會議不歡而散。然而大家都沒有想到,反對開戰的代表安德第二天就徹底消失,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但是馬修清楚地知道,這是那兩個不速之客的手筆。

  「你要向傑斯坦家族宣戰。我們前期會混在你們的人中一起攻擊他們。」

  「你要告訴所有人我們是被傑斯坦家族滅亡的悲慘家族的後繼者,我們是真摯的盟友,我們就是那個最近攻擊了傑斯坦的組合。」

  「在合適的時機,你要制造一個叛徒,那個人會去通報傑斯坦家族我們倆的藏匿地,我們會在他們的偷襲中『死亡』。」

  「之後你們不能馬上投降,最好垂死掙扎。然後,你們就可以向他們求和,准備一個結盟協議。協議簽訂的地點誰定都可以,只要讓我們知道就好。」

  「我們會在簽訂的當天自造混亂,冒充他的守衛,表面上是救他,實際上是自然而然地將他綁架。」

  「任務成功之後你們會獲得庇護,非常可靠的庇護。但是,要是失敗,我們就親自將你們毀滅。」

  馬修沒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他隱約感受到這倆人極有可能就是那個傳聞中偉大的彭格列家族派來的精英。這是南北兩大家族之間的鬥爭,他只能受其裹挾,無力反抗。

  當天,施萊特家族攻擊了受傑斯坦家族保護的一家銀行。緊接著是他們的另一家賭場。鬥爭正式開始。

  Reborn和格洛莉亞混在施萊特家族參與鬥爭,並且作為先鋒。兩人出色的表現很快就讓他們在施萊特家族中贏得聲望。

  雙方的鬥爭進入白熱化階段,原本沒有什麼希望的施萊特家族雖然傷亡不少,但並不願意放棄。

  就在這時,施萊特家族的俘虜中居然出了一位「叛徒」,他在其余人的怒罵聲中泄露了家族重要結盟人的藏匿地點。

  當天晚上,傑斯坦家族突發奇襲,耗時一整晚終於將那兩人逼到絕路,雖然派去的人最後與他們「同歸於盡」。

  施萊特家族上下都十分憤怒和悲傷,硬生生和地方拼死鬥爭。然而傑斯坦家族的實力終究高於施萊特家族,施萊特家族的首領在萬般無奈下選擇投降求和,歸屬於自己的敵人。傑斯坦家族也認為應當停戰休息,同意了這一請求。

  時間來到協議簽訂的當天。傑斯坦旗下的某個高級酒店。

  馬修握筆的手微微發抖,他在傑斯坦家族的負責人——安格嘲諷而不屑的眼神注視下緩慢在協議上寫上自己的名字。

  「早這樣做,就不會有那麼多沒必要的犧牲。你還是老糊塗了,馬修。」

  「……」

  安格大笑幾聲,快速在協議上簽好自己的名字。

  在他停筆的那一刻,桌子突然從中間炸開。施萊特家族中有人拿起匕首,有人舉起槍,大有拼個你死我活的架勢。有兩人用最快的速度抓住安格的手臂,將他帶離危險的地帶撤退到牆角。安格最信任的守衛看到背對他的兩人死死護住自己的首領,其余人也將他們團團圍住,暫時安下心來:「你們還不快帶首領離開這裡!剩下的一半人留下來和我清理!」

  「是!」

  最先保護安格的兩人一左一右揪著他的肩膀,動作迅速地拖著人離開酒店,安全進入他的車內。

  「……很好,你們倆反應很不錯!該死的施萊特,這種時候還搞這些有的沒的,我要把他們全部殺光!我——」

  安格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無比驚恐。

  冰冷的槍口端端正正抵在他的腰上。

  「司機先生,我勸你不要輕舉妄動,」細長的銀劍橫在正要拿出手機的司機的脖子上,「我的眼睛能看到我想看到的一切,不要挑戰我的底線。開車,開回他的總部。」

  「很驚訝是不是?死人突然出現在你的面前。」Reborn的手上加大力道,槍口硌得他腰上的骨頭生疼。

  「……施萊特家族還真是厲害,能碰到像你們這麼——」安格突然不說話了。

  「我很高興你終於發現不對了。」格洛莉亞和Reborn互相看了看對方。

  「……從一開始就弄錯了。你們根本就是彭格列家族的人?這是什麼情況,你們不是守護者,也不是門外顧問的人,我從來沒有關於你們的任何資料!」

  「你知道也沒用,就盡情地煩惱和後悔吧。」

  「你們……要我做什麼?」

  「別露出那麼抗拒的表情——反正,也不是你能決定的。」

  當天,安格向在佛羅倫薩的總部表示,羅馬的的混亂都是由施萊特家族引發的,現在危機已經解決,施萊特家族也不復存在。

  彭格列的嵐之守護者秘密來到羅馬,從格洛莉亞他們手中接手已經被控制的安格和他的部下們,羅馬之行算是快結束了,他們稍作休息,明天就會前往新的目的地。

  快要出發前,兩人根據安格的供述去了一趟萬神殿,拿到了藏在雕像裡的某些資料。

  「大功告成,走吧。」

  「等等,難得來一趟萬神殿,你不想逛逛嗎?」

  「我怎麼沒看出來你是個這麼喜歡旅游的人呢,Reborn。而且,游客太多,我討厭吵——」

  「你現在不就知道我是個熱愛旅游的人了嗎?」Reborn選擇性無視了她的後半句話,扣住她的手腕不費一點力氣地帶著人進入萬神殿——因為格洛莉亞實在不想在公共場合拉扯,那看起來很糟。

  這個該死的混蛋就是知道這一點才敢這麼做。……徹徹底底的壞東西 。

  主教們立在穹頂下圓環的周圍作著聖潔的禱告,美妙空靈的歌聲仿佛是在向上帝虔誠地訴說。人們倒算是安靜,格洛莉亞勉勉強強接受。然而對於Reborn的行為依然不太高興的格洛莉亞心情尚不美妙,她本人也不是什麼虔誠的信徒。

  人群中開始出現歡呼聲,但又漸漸安靜,屏息凝神地等待什麼的降臨。格洛莉亞被身邊某個刺耳的聲音弄得眉頭一皺,低著頭研究大理石的紋路。

  「格洛莉亞,抬頭。」

  「抱歉,不感興趣。」

  「不,我是認真的。」Reborn從她身後伸手扶住她低下的腦袋,迫使人抬起頭。

  「你這個——」格洛莉亞的話戛然而止。

  ……等等,今天,是5月24日?

  那似乎是只會在極致浪漫的文藝片裡出現的場景。玫瑰,是的,數不清的玫瑰花瓣從那個美麗的穹頂紛紛揚揚散落。晨光被花瓣們切碎,化作數個光斑投在廟宇裡,如飛鳥般游走,跳著輕盈的步伐落在每一片玫瑰花瓣上,使得他們擁有了水晶般的質感和紗霧似的朦朧。主教們潔白的兜帽也在這場盛大的花雨中襯出玫瑰色。

  玫瑰花瓣從格洛莉亞眼前滑下,動人的顏色幾乎與她眼睛的色彩重合,各自反射的迷人光線互相映照彼此。她偏頭看向Reborn的那一刻,好像所有玫瑰的熾烈和紅色全部集中在那雙驚心動魄的眸子裡,那些迷幻的光影也在其中流動交錯。

  Reborn本是帶著點好奇的心思讓她站在玫瑰雨之下,現在的情況著實有些出人預料。

  多麼明媚的畫面。

  明媚?

  Reborn疑惑於自己居然把這個詞用在了本該不和它沾邊的格洛莉亞身上。

  是的,格洛莉亞和他是一路人,在黑色的一端游走自如,隨性而不羈。她身上的黑色,是再明顯不過的。黑色和黑夜都是她天然的養料。

  但是她本身就是矛盾的。矛盾是格洛莉亞的人格魅力之一,或許這麼看又如此合理。

  「Reborn,」

  「嗯?」

  「你真是個……算了,沒什麼。」格洛莉亞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踮起腳替他摘掉了帽子上的一片玫瑰。

  「謝謝?」

  「不客氣,我們走吧。」格洛莉亞露出一個很好看的笑容。

  明媚的,與往常不一樣的真實笑容。


第十九章 威尼斯的童話(1)

  ——公費戀愛來到了下一站

  格洛莉亞將目光長久地放在因為紅色貢多拉的滑行留在水面上的波紋。這使人平靜,不會讓人一直在意身後那只貢多拉上那些青年的目光。

  「你似乎不太高興,我親愛的小姐。我希望你知道,這條美麗的露背裙是個明智的決定。它足夠應景,也很適合你,格洛莉亞。「Reborn抬起她壓低的帽檐,並不掩飾自己少許的幸災樂禍。

  "Wow,我很高興聽見這些話,就算我也清楚你本意並非如此。」她回應殺手一個完全不會調動面部肌肉的微笑。

  「嗯,感謝你的理解。」

  「……」格洛莉亞再切別過臉,冷哼了一聲。

  Reborn重新抬起她的帽檐,同時並不費力地使人轉過身體:「我承認,因為你自身的驕傲使得那些絕非贊美欣賞的目光顯得十分冒犯這件事讓我幸文樂禍。」「親愛的,誠實可是珍貴的品質——停止侮辱它,Reborn,「格洛莉亞一臉真摯地捧住他的臉,如同一名醫生無可奈何地看一份病歷,「你知道嗎,你在做騙子和壞種上真的天賦異稟,看在上帝的份上我簡直想像不出超越你的人,你在惡劣上是個徹徹底底的天才。我發誓我從沒有這樣認真地評價誰,你多麼特別啊。」

  感覺心情瞬間美妙的她立刻松開手,哼起不知名的小調。

  Reborn 嘗試從中途打斷,然而她的語速遠超平常,同時依舊吐詞清晰。她甚至只用了一口氣,然而殺手並不覺得她已經到達極限——似乎還能有半個小時。

  「或許你實際上應該攻擊的人在我們身後,小玫瑰。」

  「我不想看見他們的臉——長時間地,尤其我已經因為幾秒的對視感到了惡心。一個笑起來可以在嘴裡塞進衣架,另一個頂著一張這輩子都硬不起來的臉。」

  「我猜你曾經的貴族教育裡口才訓練占據相當大的部分。好吧,放輕松,你依舊迷人,無可否認世界各地在任何時間都會出現渣滓。」Reborn回過頭淡淡地掃向小聲議論混沌內容的青年們。他們立刻接收到和夏天格格不入的冷意和槍口貼近太陽穴的恐懼,隨後尷尬且不安地轉移視線停止說話。

  「老天,第一殺手的威壓,好可怕。」格洛莉亞動作幅度不大地抱住自己,向著Reborn的方向偏了偏身體,看起來心情異常好地眨巴兩下眼。

  「我希望不會嚇走你,親愛的。」

  「當然不會,我永遠做不出那樣的事。」她捂住心口莫名配合地倒向殺手的肩膀,Reborn相當清晰地聽見了輕笑聲。

  「你的變臉速度總會讓我吃驚,格洛莉亞。」

  對方用手肘捅向他的胸口。

  「至少贊美部分不是謊言,親愛的小玫瑰。」Reborn輕拍她的後腦勺。

  半天之前,原定計劃應該直達佛羅倫薩的二人從那個倒霉的地區負責人安格口中得知原本同在南部且在傑斯坦家族攻擊對像中的希斯萊特產生動搖,雙方的代表人將會在三天後抵達威尼斯達成某種協議。

  格洛莉亞和Reborn 前來阻止會談,成功是最佳結局,如果不能那麼彭格列就不得不消耗人力物力提前清除新增的敵人。

  實際上後者一般而言不會存在——顯然作為執行者的二人不允許失敗出現在自己的人生之中。他們在酒店下榻的當天就制定了一個十分詳盡的計劃並雷厲風行地執行其中的准備部分,好比記住周邊地圖,打探消息,同酒店人員開始拉近距離,安排暗處的彭格列人員各司其職充當各處的眼線,特殊設備的安裝,一切按部就班且迅速完成。

  效率奇高的兩人現在躺在同張沙發上,雙腿各自放在沙發的一端並且頭部相靠,格洛莉亞那無處安放散開的長發蓋住身邊Reborn的胸口。他們的手上都拿著最後版本的計劃書。

  「很好,就是這樣。」

  「我很高興我們再一次達成一致。」

  兩人擊了個掌。

  「除了清早的小插曲,剩下的事似乎都很順利——幸好今天總的來說過得不錯。」

  「格洛莉亞,」殺手敏銳地覺察到她語氣裡異於平常的地方,「今天很特別?」

  「嗯?今天只是又一個每天而麼——你在做什麼?」

  「盯著你的臉認真觀察,顯而易見——嗯,從客觀上講這具有很強的美感,以及,每一次看向你,我幾乎能立刻想像出你生在一個美麗的冬日清晨。」

  「別胡扯——你猜錯了好先生,我出生在夏天。噢,自以為是的讀心者馬失前蹄。」雖然我也死在了夏天,真是巧,很有趣呢。

  「所以今天是你的生日,」

  「……當然不是。」該死的,那是在套話。他是個惡魔,恐怕撒旦都會同他問好。

  「看來的確是。」

  格洛莉亞選擇舉手投降:「Okay,你贏了,優秀的殺手當然具備可怕的直覺。這其實沒什麼,我認為生日對於活了太久的人並不必要。」

  「家光,九代目,或者說初代家族以外的人知情嗎?」

  「我沒告訴過任何人,他們也沒問。這很好,沒有任何問題。」反正會瞞著我准備生日驚喜的人早就不在了。永遠......都不會再出現了。

  她想到了每一條艾蓮娜手工制作的裙子,想到了斯佩多幻術制造的奇妙場景,阿諾德夾在工作文件裡的賀卡,納克爾一遍又一遍真摯地為她向主作禱告,努力忍耐不偷吃蛋糕的藍寶,而雨月總會創作新曲子,還有總會在她從窗口跳下溜出艾芙裡特莊園時永遠等在樹下的G和Giotto。有時柯扎特也會突然出現,推著被蒙住眼睛的格洛莉亞跨過階梯。然後她親愛的妹妹羅薪,那個人世的天使撒了一路的花。

  回想這些沒有那麼傷感。

  這是格洛莉亞心中僅剩的溫情。

  「你還有什麼事要做?」

  「嗯?我?……計劃中也沒有還要完善的某——」

  「那麼,過個生日吧,如何?」

  格洛莉亞發懵地翻了個身正面朝向作出奇妙發言的人:「……你剛才說什麼,親愛的?」

  殺手同樣側過身,正好貼在她的耳邊於是順手撥開蓋在上面的頭發:「既然我們都無事可做,不如用過生日打發時間——這夠清楚了嗎?「

  噢,這個男人瘋了。……自由殺手應該不是會在意生日的類型......所以這是在干什麼?太糟糕了,我應該糊弄過去的。

  顯然仍處於糾結和迷茫階段的格洛莉亞雙眼失焦地「盯」著Reborn,致使對方忍不住彈了彈她的額頭:「醒一醒,小玫瑰,現在是挑選出門衣著的時間。」

  「.....哦,好吧,你是認真的。」格洛莉亞維持著那張代表難以置信的臉撐著沙發從Reborn身上跨過,走進自己的房間。

  並不是相當具備耐心的第一殺手以平常閱讀速度的0.25倍看完今日早報,擦拭完手槍後稍微有點後悔自己的提議——好在女主角在這時重新盛場了。

  「打扮對於任何一位女性都是重要且值得被尊重的事,即便中途我一度擔心你在房間裡——「

  Reborn 的話戛然而止。

  「看起來如何,先生?」格洛莉亞單手扶住飄帶裝飾的寬檐禮帽,提高那條祖母綠的吊帶長裙裙邊,一條腿微屈的同時另一只腳向後劃出相當標准的半圓弧。

  Reborn 從沙發上起身,握住她伸來的右手帶著人原地轉了一圈:「事實是,很有可能大部分顏色都是為你而生的,壽星小姐。」

  格洛莉亞有一雙在任何時刻都濃烈明麗的紅色眼睛。

  然而綠色在她身上並不突兀。威尼斯純澈的日光在絲質的布料上逸轉,於是那條美麗的裙子變得與倒映陽光和森林的清河別無二致,河流輕緩地流淌過瓷白的肌膚,洗出某種奇妙的柔軟。綠色很快地明媚絢爛,最終與紅色的程度不相上下,二者和諧共生。

  「金色的配飾是明智的選擇,格洛莉亞。」

  「我想我不該驚訝於你輕松在嘴欠與嘴甜之間的快速轉換,是不是?好吧,謝謝你的贊美。隱約記得有人說過我應該適合綠色,但是在那之前,」格洛莉亞比早上更加愉快地挽住他的手臂,兩人一同離開酒店房間,「我會在父親——暫且稱呼他為所謂的血緣父親——的生日宴會上穿著綠色禮裙。」

  殺手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義:「你血緣上的父親恐怕討厭綠色。」

  「非常聰明,親愛的。是的,我會穿一身綠給他跳他最討厭的華爾茲。」

  「你們感情真好。」完全是她的風格,看來幾百年過去了一點沒變。

  「嗯,雖然這份情感太沉重了點,可能。」格洛莉亞變得面無表情。

  「比如?」

  「他把我從三樓陽台推了下去,我捅穿了他的腰,諸如此類的。」

  「.....無限逼近的死亡的確對於活人而言太重了。」黑手黨父女的傳奇生活。

  ……

  他們先去了附近的彩虹島。那些彩色的小房子如同水果口味的糖紙,從視覺上已經足夠使人放松。

  兩人沿著小島閑逛,格洛莉亞在殺手的「引導」下持續講述著曾經的生活——她意識到某人帶著找樂子的心態,但選擇視而不見。

  她講述父親的傀儡,那些家庭教師們是如何被自己弄走,並且再也沒人敢來勝任;被父親一腳端飛砸到牆壁全身骨折的自己,趁他靠近嘲諷的時候,用藏在袖子裡的小刀扎進了他的大腿;比如她自以為是的父親以為把她關進黑屋裡不吃不喝會迫使格洛莉亞低頭,但她那時就能轟開牆壁,從大洞裡逃到艾蓮娜家;生日上的博弈最有趣,她的父親對她的一切大加挑剔,格洛莉亞只會毫不客氣地回敬『真遺憾您又活了一年,多麼可怕啊』。

  「雖然他後來發現母親和妹妹是我的薄弱點,並用這個威脅我。他的身體裡住一定著一個敗類,而醫生大概會說那個敗類被切除他就會死。」

  「我能問你個問題嗎—聽起來你父親似乎不會選你當繼承者,而你應該也不是會主動想成為首領的類型。為什麼還是做首領?」

  格洛莉亞停下腳步,有些復雜地看他:「.....嗯,親愛的,你已經問了,而且似乎也沒打算征得我同意。

  「只是禮節性客套,別當真——所以原因?「

  一時語塞的壽星不得不在腦子裡過了一遍開心的回憶:「實際上,是父親選擇了我,一直都是我。他是自戀的膽小鬼,怕死且自負,他打算把我同化成下一個他。」

  「那麼恭喜你沒有被同化,看來是你主觀選擇了繼承。」

  「我妹妹需要我。我也想成為艾蓮娜有力可靠的支撐。當然,還有我母親的遺言。」

  主觀選擇,但是並沒有那麼自在高興——被迫放棄自由和想要的人生了。

  「還好,沒那麼糟——我可以保護家人朋友,而且認識了彭格列家族。」格洛莉亞在紙上寫寧,隨後將那張紙疊成千紙鶴扔進了河裡。Reborn確信他看見了內容是「忌日快樂,爛人」。

  「你的父——血緣上所謂的父親死在了你生日當天?」

  「嗯,很好的生日禮物,我非常感動。可惜不是我親自動手,沒來得及。」格洛莉亞相當自然地說出了長久以來的心裡話。她下意識看了一眼Reborn。

  「生日總會有點遺憾。好消息是,至少從那以後不管是生日還是其他日子你都不會再見到他。」

  「噢,Reborn,我親愛的,」她的語法變得更加繁復古典,雙手抱住了殺手的右手臂,「你真是太好了,至少剛才那一秒我幾乎快愛上你。」

  Reborn覺得這句話裡有一絲稀有的真實。

  ……

  抱著蛋糕的格洛莉亞坐在有名的嘆息橋橋沿上。Reborn把外套

  掛在手臂上,慢條斯理地打理領口。

  「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覺得你接過蛋糕的時候相當高興,甜食黨小姐。」殺手平淡簡潔地拆了台。

  「......說起來嘆息橋有個傳說,」格洛莉亞難得生硬地扯開話題,「因為某個悲劇的愛情故事而出現的。」

  「日落時分乘貢多拉到橋下接吻的戀人會得到天地久的永恆愛情。可惜我們還在橋上。」

  「我以為永恆對於殺手而言並無意義。」

  「或許吧。不過,至少我們可以改變那個傳說內容,把它當做單純的祝福。」Reborn牽起她的右手親親她的手背。

  「太狡滑了,我可不想欠你人情,」格洛莉亞捉住他剛要放開的手,反過來親吻他的掌心,「以及,來塊蛋糕?」

  「親愛的,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承受致死量的糖分。」

  「……真失禮,我特意讓蛋糕師把另一半換成了清淡口味。」格洛莉亞瞪了他一眼並遞出勺子。

  前黑手黨首領與現第一殺手,被斜陽從身後擁抱著坐在一座充滿浪漫色彩的橋上......吃生日蛋糕。先一步離開的攝影師錯過了一張動人的作品。

  而落日從出現到與月光吻別最後落下的時間變得悠長緩慢——因為奶油。

  ……

  格洛莉亞同Reborn站在水邊平台上等貢多拉緩慢地劃來。

  " Reborn," 她清了清嗓子 。

  「嗯?」

  「我要做一件事——不准詢問我理由。」

  「好吧。所以你是打算——」

  殺手的話在今天第二次被打斷了。

  因為壽星向他靠近給出了擁抱。

  而後殺手伸出手臂,和披在格洛莉正肩上的外套一起將她接收淹沒,那感覺就像抱住了擁有群星與香風的夏夜。

  「說起來,你有許願嗎?」

  「嗯,還真有——我許願知道你的生日,殺手先生。」

  Reborn 不易察覺地驚訝了。

  「所以,我的願望會成真嗎?」

  貢多拉停靠在他們面前。Reborn先上了船,伸手扶著格洛莉亞踩下。

  「時間沒過零點,看來所有願望都會實現。——10月13日。」

  格洛莉亞笑了笑:「我記住了。」

  返程的途中,Reborn聽見她哼起又一首不知名的小曲。

  意大利民歌都在你腦中。他說道。

  親愛的,我現編的。名字就叫《Reborn之歌》吧。

  她側過臉忍笑。


第二十章 威尼斯的童話(2)

  ——願你善待自己

  清楚聽見兩個美國人談論不加水果的披薩沒有靈魂後,Reborn和格洛莉亞同時皺眉。而看到把半罐糖倒進咖啡裡的格洛莉亞,殺手微不可察地調整了呼吸。

  「看見那個三點鐘方向戴圓頂禮帽的女士了嗎?」格洛莉亞悠哉地挖了一勺冰淇淋,「她的男朋友見到她的那一刻會提出分手——我猜外遇對像是鄰桌穿黃色連衣裙的大學生。」

  「我們身後正對的花色襯衣男將會失去他鐘愛的這件外衣——因為他身邊的女性會因為錯拿了討厭的紅茶碰倒他的咖啡。」

  被分手的女性捂住臉滿是難以置信。

  襯衣男罵了句髒話從椅子上彈起。

  「我們又贏了。」

  兩人習慣性地開始擊掌。

  格洛莉亞而後對酒店提供的濃湯進行了點評並提出應該多加點淡奶油,同時熬煮的時間至少還要半個小時。然後她突然停止了建議——在看到Reborn的表情後。

  「親愛的,」

  「嗯?」

  「或許你想解釋一下這副表情的含義。」

  「我很遺憾你沒能明白所謂的含義,小玫瑰,但我不介意幫助你理解——我很難相信你會做飯。」

  格洛莉亞露出一個假笑:「……Reborn,我只是在表達不滿,而你不需要多言。」

  「我知道,只是我主觀意義上想說。」殺手舉起咖啡杯對她點頭示意。

  「......好吧,」格洛莉亞在大腦中想了15種把他從這裡扔出去的方法又再次想出了20個不那麼做的理由後恢復了冷靜,「所以你會做飯嗎,總是一副無所不能且自命不凡模樣的第一殺手先生?」

  「顯然那對我而言並不困難,並且我的確會。」

  一陣沉默。

  格洛莉亞面無表情,完全靜止——停止了眨眼,甚至讓人懷疑她也停止了呼吸。

  Reborn 當然知道她在進行名為回擊的表演,於是用指關節很輕地敲了兩下她的鼻尖。格洛莉亞深吸一口氣做出回神的樣子,同時拍著胸口。

  「我天,我感覺到自己停止了呼吸。沒事的,我只是太過驚訝。」

  幼稚。

  但並不是讓人討厭的類型。

  ……

  「你要干什麼?」

  「有益身心的午睡,度過一個完美的下午。」

  格洛莉亞丟下西洋棋棋盤准備起身回房間。

  「我猜你信奉睡眠教,忠實的教徒小姐。」

  「世界上不能理解睡覺有多麼美好的人全都無可救藥——當然,包括你。」格洛莉亞流露出同情的神色。

  「我不需太多的睡眠,殺手都會少眠,親愛的。並非什麼重要原因,只是單純不需要。」

  格洛莉亞對於他的言論感到難以置信:「多麼可悲的發言。也許,當你不再把自己當做巨型咖啡收納器一樣不要命地喝那麼多咖啡後,你會愛上睡覺。」

  「......世界上有許多種癮,而我只是咖啡上癮。」

  「重度,Reborn,你少了個修飾。」格洛莉亞調轉方向,在Rehorn所在沙發一端旁邊的扶手上坐下。

  「看來你要嘗試幫我重新找個上癮的事物,格洛莉亞。」

  「比如當你要開口說話的時候迅速捂嘴,怎麼樣?我可以陪你練習直到你成功上癮。別擔心這會麻煩我,我們一定可以做到,對嗎?」

  殺手一時語塞,側過身和她對視,直到忍笑失敗的惡作劇者攤了攤手又拍拍他的肩。

  「只是開個玩笑而己,親愛的。好吧,我決定嘗試幫助你享受一次充足美好的睡眠,感謝我吧。」

  「所以你終於要執行把過量安眠藥投入我的咖啡這種計劃了。」

  格洛莉亞忍住了把咖啡潑向Reborn的衝動:「……Reborn,你真地認為自己令人厭惡到我每天都想殺了你?……嗯,你可能有點過於有自知之明了親愛的,倒也算是一種……優秀品質。」

  「……謝謝誇獎?」

  格洛洛亞正式進行第一殺手的助眠計劃前,出人意料地給家光打了個電話——理由是她得想辦法讓自己的心情足夠愉快放松。

  「你有任何關於Reborn的黑歷史嗎?」

  門外顧問先生差點打翻秘書剛泡好的紅茶:「……什麼?」

  完全無視相關人士Reborn眼神裡透出「或許我還在你面前」的訊息,她繼續通話:「告訴我他任何一個黑歷史,就現在。」

  「……或許根本沒有?」老天,我才不要摻和到他們兩人之間的任何一件事。那簡直是自我折磨。

  「如果你不說實話我就讓全彭格列知道你曾經在喝醉後和狗對叫——我有錄像,帶備份的那種。」格洛莉亞一挑眉。

  家光當然知道她真的能做出這種事:「……格洛莉亞小姐,你應該還記得你有一半貴族血統,還是那個偉大高尚的彭格列一世的摯友?」

  「我還有一半純正黑手黨血統,啰嗦的小鬼。」

  「......好吧,別讓Reborn那家伙知道是我——我偶然在一場宴會上撞見了做任務的他,目標是某個腦子不好使的軍火商的女兒。」

  「嗯哼。」

  「她對魅力難擋的第一殺手一見鐘情,Reborn還沒出手她已經端著滿杯的紅酒衝撞了過去。Reborn嘗試扶住她也成功做到了——代價是他沒想到那位小姐太過激動,讓原本被阻止灑落的紅酒淋到了他身上,而且,她那雙10cm的高跟鞋差點斷送了Reborn的右腳——如果不是他反應夠快。最後,她向我們的朋友提出了完美的軟飯男被包養計劃。」

  電話另一頭陷入了沉默。

  「……格洛莉亞小姐?」

  「我在努力控制表情,所以稍微有點發聲困難。回見。」

  格洛莉亞低著頭,Reborn清楚地看見她的肩膀持續顫抖。

  「小玫瑰,」

  「你的確迷人,先生,紅酒和高跟鞋都忍不住向你撲來。」

  「我希望你能換個比喻,」Reborn伸手拍拍忍笑過度嗆到的格洛莉亞,「以及,希望你不會成為因笑而死的人。」

  玩笑話結束,格洛莉亞看著平躺下來的殺手陷入沉思。

  她知道作為黑手黨的自己為什麼睡眠質量絕佳。從她17歲成為正式的家族首領開始,她每天要做的事至少是西西裡報紙數的一半——或許有點誇張——但是的確不少,以及有一半的家族成員將會嘗試殺死她,而外界的暗殺者數量也已經多到放棄計算,她也不打算或者說並不可能擁有太多個人時間和空間。顯然在長期的與各方鬥智鬥勇的折磨之下,她認為自己需要通過睡眠緩和——尤其考慮到有時候自己的精神狀態並不穩定,於是最後在保證深眠的同時擁有相當程度的警覺。這是格洛莉亞深覺自己沒有徹底瘋掉的重要原因。

  ……這種情況過於特殊,完全不適用於大多數人。

  「......親愛的,」格洛莉亞面色復雜地摩挲著Reborn的手臂,「你知道的,你可是第一殺手,沒人可以在你睡覺的時候偷襲。你足夠敏捷,謹慎,身手了得,反應迅速——顯然除了詹姆斯·邦德,導演們會有更好的系列。所以,你應該以平常心態享受充足且放松的睡眠。」

  殺手盯住她的眼睛,稍顯出一點無奈:「格洛莉亞,你在嘗試……催眠我?好吧,即便是你,這仍舊有些困難。」

  「.....那是說我的確有可能催眠你嗎?」她眨巴了兩下眼。

  「......」

  格洛莉亞抓住他的手腕陷入沉默,神情帶著莫名其妙的認真。Reborn相當仔細地觀察了她,然而依舊沒能弄明白她要干什麼。

  「小玫瑰,」

  「不,別說話——我正在回想自己快入睡時的脈搏,然後努力使你同步。」

  「......如果是那樣,你還真是無所不能,仙女教母小姐。」

  「我能做到的——為什麼你一直看著我?你應該閉上眼不再說話。」格洛莉亞伸出手蓋住他的眼睛。她感覺到對方在無聲嘆氣。

  「……我的甜心,你不能要求一名職業殺手在有人出現的時候不去在意。」

  「那你可以暗示自己周圍沒有人。」

  " ......」

  並不合格的助眠師小姐最終破罐子破摔,向旁一倒砸在沙發上,躺在殺手的身邊感到泄氣。

  「好吧,我本就不適合這類事。當我妹妹還小的時候,我就做不到哄她睡覺或是任何和此類沾邊的事。看來我一半的黑手黨血統發揮良好。」

  「或許是因為你小時候不需要長輩操心,你們的母親並不會要消耗大量時間去哄你。」

  這算是小部分原因。

  格洛莉亞的母親是個溫柔美麗的女性。她愛自己的女兒們——但那不妨礙她恐懼格洛莉亞。她恐懼在做黑手黨上有天賦的格洛莉亞。

  她對自己講話溫和,教自己彈鋼琴,為自己做糕點,但她不會牽自己的手或是擁抱之類的。格洛莉亞被父親打成重傷躺在單獨房間,她會給格洛莉亞唱歌——站在門外,聲音裡充滿顫抖。

  而到母親去世,自己逐漸長大,格洛莉亞意識到她可以保護妹妹,滿足她合理的要求,但卻不能同母親一樣對她做些溫柔細膩的小事。砍掉別人的頭會比這些更容易。

  面對朋友們也是,幸好Giotto等人足夠包容。

  「我以為你會現編一首催眠小曲——好比你在生日那天。」

  格洛莉亞停止回憶過去,側過身和他對視:「好吧,我記得一首,唯一一首,每次我養傷的時候母親都會唱給我。」雖然痛得睡不著的我聽出聲音裡的不安更無法入睡了。

  ——親愛的孩子,願夕陽落下後迎接你的是永恆不變的良夜。

  願良夜的月亮是溫暖的。

  溫暖的月亮啊,她捎來帶著香甜氣息的風。

  而那風,那風帶走你一切的苦痛。

  因為每一個好小孩,都會獲得夜之女神的庇佑。

  她在你的窗邊吟唱,驅散了夜的陰霾。

  殺手略微皺眉。

  聽起來不像是美好的回憶,也完全看不出她臉上有開心的成份。

  「據說這首歌是大人們不讓小孩們在夜晚出門編出的故事。有個傳說,關於夜晚街道——夜深的街道會變成黑色的怪物。「

  「對於活躍在夜晚的我們而言,我們恐怕才是夜晚的怪物。」

  兩人相視一笑。

  「嗯,看來計劃徹底失敗了,親愛的。」

  「或許你本來應該享受午覺,小玫瑰。」

  格洛莉亞稍微陷入沉思,少見地用一副略帶嚴肅的口吻同Reborn講話:「也許重點並不在於睡眠。每個人只是需要一段……對於自己而言足夠的徹底放輕松並且自我愉悅的時間,關心自我,照顧自我。我希望你已經有了,殺手先生,如果沒有那我希望很快會有。那很重要。」

  殺手以顯而易見的認真態度聽她講話。

  她說出這些道理,但她……卻從沒有在自己身上實踐。格洛莉亞總是如此矛盾 。

  「不過我想你不是需要這方面擔心的人。我只是突然想到,你說過自己是個一直向前走的人。……我曾經也是。但休息是個不錯的選擇,間斷的那類。別成為我這樣的人。」

  ……這太荒謬了。

  我做了愚蠢的事。

  我根本不該說這些奇怪的,簡直莫名其妙的話,像個因為沒有午睡的嗜睡者發了瘋。

  她從沙發上坐起,打算回到房間:「剛才完全是一場沒必要的鬧劇。你應該......本該有個不錯的下午,抱歉我太過掃興。午安,親愛的。」她低頭很淺地親親Reborn的額頭。

  「格洛莉亞,」

  「嗯?」

  「那首歌聽起來足夠溫柔,令人舒緩——提醒一下,你是演唱者。」

  這聽起來不像玩笑話。

  格洛莉亞在原地停下,直到殺手回給她一個落在手背的吻,並說著「午睡好夢」。

  她微微一笑。

  不管你是世界上最厲害的殺手,還是夜晚的黑色怪物,我祝你有屬於自己的無數類似於良夜的時間。

  格洛莉亞說出這句話,語調是一首柔緩的鋼琴曲,奏在突然間只有金色日光和安靜微風的午後。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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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威尼斯的童話(3)

  ——硬核童話的結局

  格洛莉亞的意識尚未完全清醒。她首先感覺到包裹住她的氣息太過苦澀冷淡,極苦的咖啡,淡淡的煙草,會帶來硝煙的冷酷,和一種沒辦法形容的感覺。

  Reborn。

  僅僅是這些模模糊糊的氣息已經完全讓她想到了殺手。

  她難得在睡眠不足的情況下主動睜開了眼。

  Reborn站在她床邊彎腰同她講話。

  「早安,睡美人小姐。」他的嗓音少見地帶點沙啞,這讓格洛莉亞聽著昏昏欲睡。

  「嗯,早安。所以我們的目標到了,是嗎?」

  ……

  希爾斯特和傑斯坦家族的代表者同時到達酒店。這絕不是什麼好事,不管怎麼看他們都是搭同一架飛機並且相談愉快。

  不過這倒也在兩人的預料之中。只是換一個作戰計劃而已,雖然如果不是這樣他們原本只需要同希爾斯特家族的人進行一些十分「和諧」的交談促使他們參與第一個計劃,但現在兩人需要多准備一些前提條件。

  「那麼,隨機挑選兩個幸運兒。我選這位棕發的小哥,他看起來是個老實人,而且剛訂婚不久。」

  「我選他——這位先生和前台的那位小姐有著相當親密的關系,而就在剛剛,前台小姐換班了。很不錯的時機。」

  他們同步走出了房間分頭行動。

  希爾斯特家族的幸運兒尚不知即將降臨的厄運,在大廳閑逛的時候他和格洛莉亞迎面相撞。對方神不知鬼不覺地順走他的錢包並抽走了裡面唯一一張照片,又迅速把錢包扔在地上,裝作是意外掉落。

  「我很抱歉,先生,這太過冒失,」格洛莉亞好心地撿起錢包遞給他,「您還掉了什麼東西嗎?」

  「……噢,沒事的小姐,我相信您不是故意的。」

  「很不錯的照片。」

  「嗯?」青年被她跳躍的話題搞得有些迷惑。

  格洛莉亞兩指夾著照片向他展示,她心情很好地觀察著面色驟變的目標:「她看起來是一位美麗溫柔的女性。很幸福的笑容,你的未婚妻一定相當愛你。嗯,很好,看起來你也很愛她。或許在半個小時後我們應該在你的房間好好聊一聊她——或者,你希望我和我的同伴先去拜訪這位女士?」

  青年的情緒逐漸激動,他瞪大眼睛幾乎收不住聲音:「你這個——」

  聲音戛然而止。

  他的下半張臉被人用單手死死扣住,顴骨清晰地感受著手指帶來的擠壓,痛感傳遞迅速。對方微笑著朝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安靜點,小鬼,很多事情都附帶代價——好比你過於吵鬧,你得未婚妻就會失去舌頭。期待我們下次見面,以及別忘記時間。」

  而另一邊,前台的咨詢小姐縮在房間的角落裡,目眥盡裂看著暈倒在地毯中間的戀人。她嘗試尖叫和求救,然而那個一身漆黑的不速之客看向她的一瞬間,女人啞了聲。

  會死。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如果她連求救都不嘗試,那麼死亡就會變成板上定釘的事。然而她第一次感受著強烈到淹沒一切情緒和念頭的對死亡的預知。

  實際上她還能呼吸已經用盡了全力。

  「或許,下次你應該調整自己挑戀人的眼光,小姐,」殺手淡漠地目光逐漸靠近,「你被他連累了。」

  女人察覺到求救的希望。她要嘗試說服面前的人。

  很遺憾,她的第一個音節還在喉嚨的時候,Reborn已經干錯利落地用槍托猛敲向她的後腦勺。

  「但你沒有下一次了,小姐。」

  ……

  棕發的青年在門口來回踱步。

  他深吸一口氣打開了房間門。

  他的手臂被人抓住一把往前拉拽,門被重重關上了。他幾乎來不及反應就被摁在地上。女性一腳踩在他的頭上下壓迫使人無法發聲,而另一人輕而易舉地按住他掙扎的手臂,迅速把針頭扎了進去。

  青年摸不准時間。他只知道腦袋先是一陣犯暈,爾後變得輕飄飄了。眼前出現了許多新奇的畫面,他沒有語言描述那些太過奇妙的事物。後來他連這一切的開端都遺忘了。

  「時間差不多了。」殺手拿著青年的手機上不久前發出的訊息,淡淡地看向床上屬於傑斯坦家族成員和前台小姐的屍體。

  「嗯,也叫好了酒店服務。我們該撤了。」她毫無同情地看著陷入幻覺眼神渙散,作為凶手扮演者的青年。

  5分鐘後,被叫來的希爾斯特家族另一名成員與酒店服務生一同見證了房間裡的案發現場。而房間的主人,卻已經不知去向。

  希爾斯特家族相當驚恐。隨後他們別無選擇處理了屍體,殺掉了作為目擊者的服務員,同時尋找那名不見的成員。希爾斯特本身不禁止毒/品,這也是家族的重要生意之一——實際上這已經違反了作為彭格列同盟家族的規定。此刻,他們意識到了禁止的重要性。

  只是一個成員而已,但願傑斯坦家族不會在意。

  「他們把屍體用行李箱裝好扔在了垃圾場。」

  「感謝他們愚蠢至此。等一場好戲開場吧。」

  ……

  「我很高興你又記起了那條綠裙子。」殺手單手插兜靠著梳妝台。

  格洛莉亞相當利落地為自己盤好頭發,忍不住出言調侃:「男人真是三心二意,你之前還說最喜歡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紅裙子。」

  「顯然用上『最』的確是我的失誤——因為我永遠不會預料到你會驚艷眾人的下一個瞬間。」Reborn稍微伸手打理著她鬢邊的碎發。

  「喝了無數苦咖啡的家伙哪裡來的那麼多甜言蜜語。」格洛莉亞用手肘戳著他的膝蓋,順手拿起放在桌上與她的裙子相配的那條領帶替他系好。

  殺手在幫她戴項鏈,格洛莉亞相當隨意地詢問對方今天她應該塗哪一只口紅。

  「雖然我很想說都適合你,親愛的,不過,還是這只吧。」Reborn彎下腰捧著她半邊臉,格洛莉亞很配合地仰起頭。

  他的指腹隔著塗上的膏體緩慢摩挲女性柔軟且本色微微泛粉的唇珠。

  兩人無聲地對視良久。

  直到他們都清楚地感知到雙方呼吸的頻率開始共鳴,像是兩條挨蹭的鯨魚。

  「很不錯的技巧,好先生。……好了嗎?」格洛莉亞的指尖搭在他肩上,隨後移到衣領邊無意識揉搓。

  「恐怕還差一點,親愛的。」

  房間裡恢復了短暫的沉默,直到格洛莉亞用手帕擦拭完殺手的指腹殘留的口紅。

  兩人的指關節不規律地互相擦碰了一小會兒。

  「現在,你已經是今晚的焦點,格洛莉亞——雖然每天都是如此。」殺手牽起她的右手親吻她的指尖。

  「而你依舊是穿西裝最性感的人,Reborn。我們走吧。」

  希爾斯特和傑斯坦家族的人完成了最後的商談。現在雙方在酒店的舞會上愉快舉杯——不過希爾斯特的代表仍然暗暗為上午的插曲感到頭疼和不安。

  探戈的曲子激烈地踏入的時候,女性的尖叫聲吸引了人們的注意力。

  看起來磕上頭的青年搖搖晃晃地出現在樓梯。他的眼神還是保持渙散,白襯衫上肉眼可見的大片干涸變暗的血跡。他手中的最終酒瓶摔落在地。

  「那是你們家族的人。」傑斯坦的代表人面色發冷。別的先不談,這是傑斯坦的地盤,這家酒店是傑斯坦的產業,無論如何也無法容忍在未經允許下的殺人行為。

  「……是的,實際上我們一直沒見到他。他……有很嚴重的酒癮和藥癮,我們……以為他瘋去了。」

  「哦,那麼希爾斯特家族倒是很會選人。」

  酒店外在這時傳來警笛的聲音。

  「找個人去看看。」代表人對著趕來的經理吩咐道。

  5分鐘後經理回到酒店,交給代表人一部壞掉的手機和沾血的手槍:「流浪漢翻找垃圾的時候找到了一個半新的行李箱。屍體已經碎了,從衣服碎片來看是酒店的前台和服務生,一個是上午之後不見蹤影的兩個女孩。還有一名男性。」

  希爾斯特的人難以置信。

  找到?在地下去找到?什麼人翻垃圾還要挖地?

  然而他們無法提出質疑,那只會證明希爾斯特的隱瞞。

  「那恐怕是我們這邊不見的保鏢,」代表人觀察著那部手機,「這不是傑斯坦家族的東西,實際上我反而覺得你們那位癮君子手裡的東西我更熟悉。」

  青年被傑斯坦家族的人抓住。他抓著的手機的確是死者的東西。最後一條沒發出去的草稿內容是「這是一場騙局。希爾斯特和」這樣沒有完成的字句。

  「或許我們剛剛獲得的盟友可以告訴我這封訊息的全部內容——搜他身。」

  「先生,我們找到了兩部手機。」

  代表人眉頭緊皺。

  「的確是一場不錯的騙局。你們背叛了彭格列來向我們投誠——這是謊言,哈。那個該死的彭格列家族是故意讓你加入我們的,好制造一個完美的臥底。癮君子?別開玩笑了,我觀察過那個小伙子,他可是典型的老實人。拙劣的謊言,希爾斯特。」

  希爾斯特全部人員不知道被帶到了哪裡。那無關緊要,格洛莉亞和Reborn已經提前順走他們其中一人的手機,向希爾斯特的首領傳遞出談判失敗且所有人恐怕會被滅口的消息。

  希爾斯特家族只有一條路可以選擇。

  他們要向彭格列認錯,完全奉獻家族的一切以求自保。

  「背叛者真是自作自受。」

  「他們的確不該犯蠢。總之,計劃進行成功。令人愉快的夜晚,格洛莉亞。」

  「我非常贊同。」

  「那麼,小姐,我有榮幸邀請你跳一支舞嗎?」Reborn單手背在身後,向她伸出邀舞的手。

  「當然,我在等你呢,親愛的。」


第二十二章 托斯卡納奇遇記(1)

  ——或許是養病記

  或許不會有太多人喜歡向日葵。但當一大片生機過分盎然,那顏色濃烈到幾乎讓人以為他們在陽光下流動逸轉的向日葵在路邊綿延生長,你總是會被驚艷到的。

  就連道路都被染上了這些向陽之花的色彩。

  殺手的橙色領帶和和棕色馬甲,格洛莉亞的棕色連衣裙和帽子上的橙色緞帶,和這片景色意外相融度良好。

  他們在房子主人親切的招呼聲中走進他們訂下的暫住木屋。屋子有兩層高,寬敞干淨,隨處可見的簡約蕾絲設計和漂亮的格子圖案,窗台的植物也被照顧得相當好,可謂賞心悅目。

  趴在窗台上,風吹的極其緩慢,如同那些悠閑到不可思議的人們。風裡有什麼?有濃烈但不刺鼻的花香,有太陽的味道,有木屋的古樸,有遠處的森林之氣,有山谷的韻味,有一整個令人沉醉的童話。

  然而,這裡的人們尚不知道突如其來的暗流湧動。

  「正好你們要去佛羅倫薩,可以先去一趟托斯卡納。」

  傑斯坦家族的重要試驗品意外從基地裡逃走,目前還不知道她特殊能力的內容。女人和她在傑斯坦的愛人一同逃出,為了保命選擇向傑斯坦現在最大的敵人,也就是彭格列發出求救。傑斯坦家族的人體試驗一向很出名。他們一定有不少這樣可怕的實驗體,有了這名女性,成功了解到對方的實驗狀況和實驗室位置,等到最後發起總攻的時候就能提前鏟除清理。

  兩人秘密向實驗體女性所在的屋子靠近。

  「格洛莉亞,」

  「嗯?」

  「應該不是我的錯覺——從我們知道傑斯坦家族的實驗品開始,你的心情並不太好。」

  「雖然聽起來難以置信,但是即便我這樣的人,也憎惡人體實驗。說不好原因,只是每次聽到類似的事情都很不爽。」格洛莉亞稍微思索了一番,確信她自己仍然不知原因。

  「其實很合理,你是個絕對不接受由他人來扭曲和改變你的類型。」

  「嗯,這是個好理由。你又怎麼樣?」

  「說不好,一般感受吧。」

  實際上殺手很難概括自己的想法。那很微妙,因為這類事件只會令他在思考過後感受到空洞和……冷。

  是值得警覺和疑惑的現像。但殺手習慣性選擇不去深究。

  兩人這時停住了腳步。

  哭聲。

  他們站在屋子大門口,武器垂在身側同時伸手敲門。

  痛哭的女性沒有應門,有沒有任何移動的征兆。

  於是格洛莉亞與殺手很輕松地來到二樓的陽台,無聲無下到一樓從女性的身後出現。

  一具男性屍體。

  顯然他幾乎是剛剛死去的,致命傷來源於胸口的餐刀。坐在他身邊慟哭的女性帶著不少劃傷,手臂上的血洞看起來有些滲人,這些傷口恐怕來自於掉落在屍體身邊的另一把餐刀。

  沒有使用幻術的痕跡。

  無論怎麼看也不像是從外部發出的偷襲。

  以及,莫名其妙摔落在地,正要撥號的手機。

  「我很遺憾你的伴侶背叛了你。顯然,你看男人的眼光並不怎麼樣,他居然打算暗中告知傑斯坦家族你們的所在地,」格洛莉亞蹲在她身邊打算為她先處理傷口,殺手在一旁檢查男人的隨身物品,「好消息是他再也無法背叛你,而你也活了下來。」

  女性緊緊抱住自己不斷發抖的身體,搖搖晃晃起身逐漸後退。她的喉嚨裡持續發出怪聲,大概是在努力講話。格洛莉亞意識到她的嗓子被毒壞了。

  ……她在對我們提出警告?

  「Reborn,退後,這次恐怕必須要交給我。」

  許久未見的金紅色火焰隔開了兩人,充斥著以格洛莉亞為起點,面向視線前方的所有空間。

  女性始終保持後退,她用哀傷和請求的目光注視著格洛莉亞。

  「你運氣的確夠好,我是遠超人類的存在,你的攻擊無法對我造成實質性傷害,而現在,我要靠近你——高興起來,說不定我能改變你的身體。」格洛莉亞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臂。

  女性瘋狂搖頭——她實在是無法繼續抑制自己的身體進行異變。血,是的,那些從傷口裡溢出的充斥著不明物質的血脫離了身體,如同細蛇蜿蜒打算鑽進格洛莉亞的身體。她的火焰依然在燃燒,血液消失不見——不幸的是,格洛莉亞不認為是自己燒盡了他們。

  滲透。

  那種勉強被稱之為血液的東西融進了死氣之炎。然後,開始摧毀格洛莉亞的身體。

  「……格洛莉亞?」

  「沒事,她的攻擊針對有死氣之炎的人,你先別過來。」

  殺手有些無奈:「……那你似乎就是最佳被攻擊對像,我很慶幸你死不了。但即便如此,我還是希望你可以盡快解決而不是自我虐待。」

  「太誇張了,我——」

  格洛莉亞的所有器官連同血管神經開始後知後覺地響應。在感受到痛覺之前,血腥衝上喉嚨,格洛莉亞自己的血液從口中溢出很快地浸染上衣。

  眼睛痛得快要分裂了。

  ……什麼情況?

  火焰開始不穩定地閃爍,游離在消失的邊緣,她不得不用盡全力釋放以免它們突然消失導致那些該死的血調轉目標衝向Reborn。

  「……哦呀,真是不得了,感覺器官在溶解似的——啊,不用見怪,離死還早得很,」格洛莉亞依舊抓著可憐女性的手臂,即便對方努力掙扎,然而她立刻意識到了問題,「……你的攻擊是以血液為媒介,是說就算本人死去也不會停下嗎?」

  女性停止了掙扎。她的目光透出令人哀傷的淡然和祈求。

  請讓我解脫。

  我希望作為「人」死去。

  格洛莉亞的目光無法聚焦。她支撐著顯然已經搖搖欲墜的身體,張開手掌讓掌心貼向對方的額頭:「……我本來是不該對人類使用的,不過……算了——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她回憶著參加過的無數葬禮——其中甚至有自己的——隨後想起了牧師們慣用的話語,「願天堂沒有痛苦。」

  焰幕終於落下。

  女性伴隨著翻飛的火星消失。至少她在最後感覺到了溫暖。

  格洛莉亞則在下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多麼駭人的模樣——殺手衝過來抱住她,她躺在殺手的懷裡而皮膚表面在緩慢分裂,那不能用流血來形容,實際上仿佛她在被血液吞噬,很快她的臉色就可以與那些大理石雕像不分彼此了。

  「格洛莉亞,我希望至少你能在說出解決方法之後再睡覺——親愛的,別睡過去,別睡,至少現在不行。……莉亞,你在聽我說話嗎?莉亞?」殺手扶著她向後仰去的腦袋,另一只手懸在半空,最終選擇捂著格洛莉亞的脖頸,鮮紅的液體從指縫外泄——他知道的急救措施顯然都無法應對這種狀況。

  彭格列的醫療人員急匆匆地衝進屋子。他們處於驚嚇和慌亂之中,沒人清楚自己正在做什麼或者這樣做是否有用。

  完全是死人臉的守護神小姐在徹底昏過去之前拍拍Reborn的肩。

  「嗯,你的聲音聽起來很有精神,看來完全沒事啊Reborn。嗯,很好。」

  第一殺手注視著格洛莉亞陷入昏睡,臉上少見地顯出驚訝。

  ……

  格洛莉亞趴在Reborn的膝蓋上調整紊亂的呼吸。

  情況很糟。她在半夢半醒中意識到那名實驗體體內混有世界自動產生的混沌生物,他們借由血液侵蝕了天敵般存在的維護者——由此可見人類果然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沒有什麼不能為他們所用。

  好消息是她的器官損傷在恢復,本來也不致死。

  壞消息是,無可避免的損傷需要一定時間消化——目前的後遺症表現在視力。是的,她要短暫地保持失明狀態。

  更壞的消息是,她沒來得及作出提醒,導致慌忙焦急的醫護人員們用上了所有解毒的藥劑。很不幸,格洛莉亞出於未知的原因排斥大範圍藥物,她的身體毫不意外出現了極為嚴重的反應,剛剛的干嘔幾乎要吐出她好不容易修復的器官。

  「……我只是需要緩一緩。或許你可以為我調一杯馬提尼,兌點杜松子,加兩片海鹽檸檬,兩塊冰,然後除了眼睛我就與平常無異。」格洛莉亞對著Reborn幅度很小地晃了晃手。然而她知道自己此刻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示弱是不可能的,這沒辦法。

  「不錯的想法——之後再說。等你徹底恢復後什麼都可以,親愛的。」Reborn在替她順氣,安撫性地拍拍她的後腦勺。

  「傑斯坦真是個可怕的家族。話說我想到了新的作戰計劃——我可以扮成那名逃跑的實驗體,這樣我們就能引來他們的人,從而獲知更加細節的情報。」

  「嗯,很好的想法——或許在你好好睡一覺之後執行的話效果更好。」殺手並不打算過問格洛莉亞的意見,他把人抱起來走向她的臥室。

  「……不,親愛的,冷靜一點。我很好,沒有疼痛,呼吸正在平穩,四肢依舊聽從大腦的支配,而大腦也保持著一如既往的清醒。」

  「是啊,你現在視力為0,渾身乏力,損失了一半以上的血量,體內活動著不明生物——嗯,聽起來相當健康,是不是?」

  格洛莉亞感覺到自己被放在那張柔軟的木質床上,殺手坐在床邊那張椅子上,很明顯打算守著她進行休息。

  「Reborn,」

  「你應該很擅長入睡,小睡美人——比如,你現在不該說話。以及,就算你現在什麼也看不見,也不要睜著眼。」Reborn蓋住她的雙眼,聲音遠比平常低沉,格洛莉亞突然發覺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Reborn,」格洛莉亞輕輕抓著他的手,腦中思考著措辭。

  意識到無法阻止她繼續說話的殺手選擇了妥協:「……好吧,看來你今天聊天欲相當旺盛。我們的確需要談談。」

  格洛莉亞眨巴兩下眼,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然而Reborn陷入沉默。

  如果你收回火焰,遠離實驗體,所受的損傷會大幅度減少。然而你沒有那樣做,你加強了火焰。

  為什麼?

  「人類真是脆弱——維護者的能力保護我不會死亡,但是我所擁有的人類身體卻出於瀕死的狀態,」格洛莉亞突然地跳轉話題,「我今天處理的很不錯,對吧?幸好我在。噢,我知道了——第一殺手先生,你是在為自己的風頭被我搶走感到沮喪?」

  Reborn的表情變得復雜起來——他好像被反向安慰了,雖然他明明一點事也沒有。

  「你在鬧脾氣?老天,這可不是成熟優秀的殺手該有的狀態。」格洛莉亞的大腦開始恍惚,她在努力保持清醒。

  「而成熟的維護者應該清楚生病就要休息的道理。」

  「所以,我開始睡覺的話你的心情就會變好起來嗎?」病人小姐對著他笑了笑。雖然看不見Reborn的表情,但估計他在嘆氣。

  「……」

  對方沒有馬上回答,只是動作輕柔地按著她的額頭讓她躺回枕頭上。隨後,格洛莉亞的雙眼感知到某種微涼柔軟的觸感。

  「我更希望你的反問會是『睡一覺之後我是否會更精神』。關注你自己吧,以及,睡個好覺。」

  格洛莉亞背過身閉上眼。她的精神的確快要消耗殆盡了。

  嗯?等等,那個時候……

  「Reborn,」她扭過頭。

  「需要午安吻嗎,小姐?如果這真的能讓你入睡的話,我願意提供幫助。」

  「我快昏過去的時候,你叫我什麼來著?『莉亞』?」

  這是重點嗎?好吧,我不該理解病人的邏輯。

  「……是的,所以?」

  「……沒什麼,只是好像沒人那麼稱呼過我,你隨意。……嗯,我要睡覺了。」

  第一殺手的唇邊泛起一點壓不下去的弧度。

  「嗯,午安,莉亞。」


第二十三章 托斯卡納奇遇記(2)

  ——點擊就看意大利成熟男性哄人

  皮膚燒焦後令人作嘔的氣息。人頭從布滿碎渣的地面來回滾動,被火舌吞噬的雙眼望著遠方。

  有著透明液體的灰色的細管同冰冷搖晃的鎖鏈交纏。

  不明的尖銳物穿透淤青和潰爛的皮膚。

  白大褂的衣擺略過一張慘白的臉。

  被暗色血塊淹沒的雙手青筋與骨頭突出,他們抓過堅硬的欄杆,也抓過人的脖頸。

  無限接近的地面和攤開的血。

  格洛莉亞感到無法呼吸。

  她捂住自己的心髒在床上痛苦地呻吟。

  「……」

  格洛莉亞倒抽一口冷氣,猛地睜開眼睛。

  睜開眼還是黑暗,她這時才為暫時的失明感到不爽。可笑的是她已經不記得夢的內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麼而呼吸痛苦,恐懼不安。該死的祖先,該死的什麼阿瑪蘭妲,她沒有權利奪去別人的記憶。噢,還有該死的伽卡菲斯,他什麼都知道卻一個字也不肯說,或許他能推薦一下那個用於黏住嘴巴的強力膠水。

  而喚醒格洛莉亞的並不是自我意識的自制力,是疼痛。

  雨聲。窗外傳來了對於她而言最為不妙的聲音。

  老天,雨夜!好的不能再好,除了未知內容的夢,又多了未知原因會在任何陰冷天氣尤其是雨天發作的疼痛。糟透了,感覺世界上所有人的厄運一瞬間全部轉移到她的身上。

  「……什麼人?」格洛莉亞警覺地皺眉,立刻抽出了手杖劍,出聲制止向她靠近的人。她混沌且無法冷靜的大腦在這一系列行為之後意識到只是被她吵醒的Reborn向她靠近而已。

  「格洛莉亞,你還好嗎?」Reborn停下腳步,目光停在格洛莉亞的右手上。她的確抽出了劍,然而病人小姐居然沒有發覺她緊緊抓住了劍身——此刻右手鮮血淋漓。

  「沒事。……抱歉,我把你吵醒了。」格洛莉亞持續地做著深呼吸。她渾身痛得要死幾乎分裂,這會兒終於察覺被扎傷的手,有些尷尬地丟開了劍。

  「殺手都是很容易醒的,小玫瑰,我可不會像你一樣。」

  「……咳,我再次為吵醒你感到抱歉。……那麼,晚安。」她講話變得有氣無力。顯然自己不能再與Reborn深談,他很敏銳,敏銳地毫不留情,格洛莉亞不願意因此丟盔棄甲。

  「你確定自己沒事嗎,莉亞?」

  「……Reborn,感謝你的關心,你很好,謝謝你。或許,我們都應該重新開始休息。嗯,晚安。」格洛莉亞頭暈得厲害,為了不顯異常只能低頭講話。

  ……看在上帝的份兒上,別再講話了我的好先生!

  殺手懶得同她爭辯。

  毫無說服力的台詞——她的聲音沒有起伏,字句之間帶著可疑且規律的停頓,月光下她的臉充斥著虛脫引發的詭異感。更別提擅長用劍的百年劍士居然抓不穩自己的武器。

  床上多了其他的重量感。失去分辨能力的格洛莉亞發覺殺手已經在她身邊坐下,不等許可地扣住她的兩個手腕。

  這促使了一陣更加明顯的顫栗。

  格洛莉亞渾身繃緊,像是到達極限即將斷掉的細繩。

  ……噢,該死的。爛透了,簡直爛透了。

  「……別。」加劇的鈍痛使得她很難完場太長的句子或詞組。格洛莉亞嘗試掙脫但紋絲不動。

  Reborn並沒有用上力氣。這從另一個方面證明了眼前的人狀況有多壞。格洛莉亞曾透露自己討厭雨天,現在殺手終於知道了原因。

  「糟糕的生理狀態的確容易讓精神狀態變得脆弱,這是事實和常理,應用於任何一個人的身上。考慮到你此刻所承受的一切過於復雜且特殊,我不認為承認自身狀態糟糕是損傷自尊心的行為。」殺手沒有做出下一步行動,他保持溫和的注視,等著病人小姐徹底放棄掙扎。

  「……親愛的,我親愛的,你不能……把我劃在那個範圍。我不會死,你可以打穿我的腦袋,剜掉我的心髒,給我灌下世界上你所有的劇毒,我還是不會死,」格洛莉亞深吸一口氣,她感覺到頭痛欲裂,不是知道是生理還是心理上的,「你應該去睡覺,而不是管一個不需要照顧的……額,異類。」

  殺手沒有放開而是保持沉默。

  「……Reborn,放開我。……拜托,你只需要向其他人一樣,對此一無所知或是知道了也當做無事發生。那樣已經足夠了!……反正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多半是活該如此,本來我也不是什麼好人,所以……別管我!」

  格洛莉亞對作出的行為感到後悔,因為她感到吊不上氣。她已經沒有足夠的力氣支撐緊繃的身體,但卻矛盾地無法停止。

  沒事的,百年來都是這樣。她痛得快死——可這有什麼關系?這很重要嗎?顯而易見,完全不重要。

  「格洛……冷靜下來,莉亞,我們關系不至於壞到我想讓你因為我的行為變成這樣。」

  格洛莉亞在心裡罵了自己一頓後稍微平靜了些:「……抱歉,我不該衝你發火,你明明沒有錯。……我知道自己性格爛透了。……抱歉。」

  她不再緊繃,不得已癱軟下來。

  「是嗎?那可真是毫無威懾力甚至綿軟的『發火』,」Reborn壓低了聲音,把格洛莉亞的耳膜連同心髒當做大提琴的琴弦,略過帶著鈍感和震鳴的余音,「我想可以忽略不計,親愛的莉亞。」

  Reborn把她拉向自己的方位。

  他的手臂和交叉的雙腿完完全全讓格洛莉亞位於他的私人領域。格洛莉亞產生了外界被隔離的錯覺。

  她聽著殺手沉穩的心跳,無意識地讓呼吸頻率與其一致。就像誤入黑潮深處的一尾魚,什麼也無法聽見和看見,只剩下被潮流裹挾的唯一選擇。而殺手扣住她纖細的脖頸,將她沉到更深的水下。

  「……糟透了,Reborn。這不是我習慣的做法。……這不正常。……當然,這不是你的問題,別誤會。」

  格洛莉亞徹底放棄了抵抗打算破罐子破摔。她把臉深埋在Reborn的胸口,期望對方身上所有的寒涼苦澀把自己吞沒,吞沒她的不安,疼痛,顫抖,連同皮肉和骨頭,從頭到腳整個人一點不剩。

  「……明天想起這一切的我大概會從窗戶跳下去。」她喃喃自語。

  「這裡是二樓,你不會死,也不會因為撞擊而失去記憶。」

  「……」頭好痛,不,是更痛了。

  「開玩笑的,即便是二樓我也不希望你從那裡跳下去。」

  殺手讓她平躺下來。

  她依舊沒有被放開。

  「習慣可以改變,小玫瑰。完全可以。你總要嘗試新的東西。」

  雖然我們的維護者小姐要嘗試的可能有太多——接受誇獎,接受關心,必要時放下遮掩,停止自我折磨。

  最困難的,是那幾乎無法扭正的自我厭惡感。不幸的是她已經把這作為了原則性的標杆。

  「比如?」格洛莉亞艱難地發聲。

  「比如宣泄隱秘的疼痛,在他們潰爛到引發病變並最終擴散到精神和靈魂上之前。」

  「聽起來不可能做到。」

  「沒嘗試之前就放棄不太像你的風格。我很希望你過旺的勝負欲能轉移一部分到這裡。」Reborn抓住她發抖的指尖搭在胸口。

  格洛莉亞沒有回應。

  「慢慢來,很慢很慢也沒什麼不行。你有很多時間,莉亞,你得學會新的打發時間的方式。」

  沒有動靜,她呼吸還是不穩,但是至少在好轉。

  Reborn打算結束對話,道一聲晚安。

  「……顯然維護者小姐也沒想到擋下那些損傷後會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他在這種時候就會失去平常的觀察能力,很難揣測這位小姐的想法。

  嗯?

  格洛莉亞在他耳邊斷斷續續地低語。

  是我自己大意了。

  我的自以為是而已。

  和你沒關系的。

  你要是死在那裡還是太可惜了。

  晚安,親愛的殺手先生。

  殺手手臂上的力量不自覺地加重了點。他看著病人最終陷入昏睡,窗外的雨聲無法入侵她的耳朵,噩夢也無法摧殘她的大腦後,稍微低下頭親親格洛莉亞的肩膀。

  ……

  伽卡菲斯應該能殺死我吧?對吧!

  我應該立刻聯系他,希望他能幫忙——那個總是幸災樂禍的混蛋。

  這是個不錯的早晨,雨可能早在後半夜已經停止,陽光甚至重新擁抱了本該和艷陽天捆綁在一起的托斯卡納。格洛莉亞自己也不再疼痛,精神恢復,睡眠狀況良好。

  ——如果她能忘記昨晚的一切並且醒來時沒有和更早清醒的Reborn對視就更好了。

  「早安。」她面如死灰地看著殺手。

  「……早安,格洛莉亞。你看起來精神不錯,這很好。」

  「你介意放開我嗎?因為我急著從那裡的窗戶口跳下去。不要掛念我,Reborn,就當我們從不認識。」格洛莉亞的瞳孔奇妙地開始發散,失去了希望。

  「很遺憾我要說第二遍同樣的話,」殺手不得不以托抱的形式讓定格在原地的格洛莉亞離開床,「這裡是二樓,哪怕是20樓你也不會死,更不會失憶。」

  「……那真是我聽過的最壞的消息,謝謝你告訴我,真貼心。」

  最終在沙發上挺屍的格洛莉亞同Reborn溝通了之前提出的計劃——他們封死了消息,所以她可以扮做那個死去的實驗體引來可以套出情報的人,並讓傑斯坦家族相信她的詐死。

  完美的計劃。

  但是不完美的一天。

  Reborn看了會兒好戲後良心發現,打算轉移她的注意力:「你願意解釋一下你身上若隱若現的暗紋嗎?你應當是純粹的大空屬性。」

  「但是暗紋的顏色卻代表了晴,對吧?發作時一直是這樣,的確很異常。我猜想或許和阿爾克巴雷諾有關,不過……我對每一任晴屬性的阿爾克巴雷諾居然毫無記憶,一點片段都沒有。」

  「看來那不只是個猜想,恐怕就是事實。」

  「我的某位討人厭的同事,他知曉一切。對於此事的回答,他很敷衍,類似於『你沒有權利知道』或是『你應該慶幸自己不知道,那是最好的』,絕對是騙人的。」

  ——這個世界需要循環,你找到了絕佳的對像,偉大的維護者小姐,恭喜你至少在這方面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循環?

  ——止步於此就好,何必為自己找不快。

  神神秘秘的,或者說是胡扯一通。伽卡菲斯根本沒有誠實可信這一品質,他還是去死吧。

  「所以他也沒能為你解釋這種病症的來源?」

  「自作自受——這是原話。詭異的是,我覺得他沒撒謊。」

  ——你總是不聽人勸。多麼高尚的自我犧牲,簡直讓我快要落淚。你總是做不出正確的決定,所以只能自作自受。

  ——你寧願說這麼多廢話也不願意透露一個具體的事件或人名嗎?

  是的,那個惡毒的家伙就這樣不再具體描述。爛人。

  「隨便吧,無所謂,我總會習慣的。」

  殺手沒有回應她的話。

  背後不是什麼好事。或許忘記和忽略的確是最佳選擇。

  沒有人知道維護者小姐曾經復雜的經歷。

  Reborn並沒有透露自己聽見了她的夢語。她不記得那種夢是好事——因為短短幾句已經足夠推斷出不少可怕的事實。

  格洛莉亞隱晦地表示過自己是死過一次的人。

  死亡的原因……經不得探究。

  「伸出你的右手,莉亞。」

  「嗯?」格洛莉亞疑惑地扭過腦袋,雖然的確照做了。

  「看來你還記得用自己的能力治愈割傷,值得表揚,親愛的。」

  ……什麼啊,那種聽起來讓人火大的語氣。

  「這不能怪我,畢竟我曾見到全身殘缺的你在辦公室裡扮演屍體。」

  「……我只是懶得動而已。」

  「嗯,當然是那樣。」

  「……你很煩。」


第二十四章 托斯卡納奇遇記(3)

  ——靠譜男性和選擇性靠譜女性

  偷襲者橫七豎八疊在一塊,除了目標是格洛莉亞偽裝的實驗體這一共同點之外,大概就只有身體要害處都有剛剛被子彈貫穿留下的血洞。

  這些不是傑斯坦家族的人。看來風聲傳播的範圍的確很大,不是壞事——這樣整個計劃更具有真實性。

  殺手將抱著的人放在桌上,顯然維護者小姐因為不能動手揍人心情十分不佳。

  「我親愛的莉亞,請你解釋一下。」Reborn抽出手帕,看著她溢出淡紅色血液的左眼。

  「……我嘗試調動了死氣之炎。」格洛莉亞莫名心虛地低下頭看著地面——雖然她還是什麼也看不見。

  「所以我實在無法明白你為什麼在清楚知道不管是毒素還是那個混沌生物都完全針對火焰的情況下,依舊做出了錯誤的行為。」Reborn少見地感到頭痛。

  「……這只是一種檢查,查看我的損傷恢復情況而已,屬於正常範圍內的副作用。」疼痛使得她的眼皮微不可察地抽動了。

  「多麼聰慧又簡答的方法啊,好小姐,看來我應該表揚你是不是?」殺手發出一聲冷笑,同時伸手靠近她的眼睛。

  對方躲開了。

  一次。

  又一次。

  「……」格洛莉亞再次心虛地看向天花板。當然,她依舊什麼都看不見。

  「讓我來猜猜,莉亞,你是否打算告訴我剛才又是一種新的檢查方式?嗯,我感到驚嘆。」

  人生總會不斷出現新的體驗——比如Reborn先前從未有過被人氣笑的經歷。很好,現在有了,且持續時間長,頻率高。

  「……好吧,我就是不習慣別人直接觸碰我的眼睛。很多事都要慢慢來——這明明就是你說的,難道不是嗎?」

  「看來是我的錯?」

  「……」

  殺手在她面前單膝蹲下。

  隨後她的右手被握住了。

  它被殺手抓著進而搭在他渾身上下最為冷酷寒涼的眼睛上。

  「Reborn……」格洛莉亞臉上顯出些驚愕。

  「或許這不是明智的決定——我很擔心你下一秒就會趁機偷襲。」

  「……真是失禮。」

  格洛莉亞笑了笑,彎腰低頭並搭上另一只手。溫度同樣不高的指腹緩慢地滑過Reborn聳立的眉骨,深邃的眼窩,高挺的鼻梁,總是抿成筆直的線那樣冷酷的嘴唇,線條鋒利的臉部輪廓,最後輕輕落在鬢角。

  Reborn耐心等著她結束。

  「夠了?」

  「嗯,莫非你還念念不忘?——開玩笑的。好了,我只是嘗試摸索出你的表情,因為我看不見。」

  「然後?」

  「和我想像的沒差。」

  「我還期望著會與你平常直接看到的有所不同。」

  「Reborn,我就算看不見你,你的臉在我腦中也能輕易地具體化,以及細節化。通過你的語氣和行為推測表情變化不是什麼難事——對於我而言。」格洛莉亞的手落在他的肩上,出於習慣開始撫平西裝上的細微痕跡。

  殺手不自覺地讓語氣中的溫度稍微與恆溫持平:「那可真令人高興——所以我能管管你可憐的左眼了?」

  「當然,有勞了親愛的。」

  「普通的消毒酒精你如何?」

  「令人慶幸,這是我極少數不產生排斥性的存在。」

  手帕貼向眼睛的那刻,格洛莉亞的眼皮明顯地抽動著。

  「嗯,原來你還有痛覺。」Reborn放輕手上的動作。

  「……又開始了是嗎,嗯?」她抬高膝蓋戳著Reborn的腰側。

  「前天晚上幾乎是誓死捍衛『我不疼』這一假像的人……嗯,毫無疑問是你。」

  「……嘶。」正要反駁的格洛莉亞被延後加劇的疼痛攻擊,沒忍住倒吸一口冷氣。

  煩死了。

  不爽。

  嘖。

  「你很少有暴躁的情緒。當然,這很正常,你也許應該發泄。」Reborn再次停下手中的動作。

  「你說的對。我們今天去一趟酒館如何?」

  「不行。」

  「為什麼?」

  「……」殺手沒有同她拉扯解釋的欲望。

  「那就給我一支煙,據說那樣會有舒緩作用。」

  「不行。」

  「我討厭這個回答,殺手先生。我是病人,你應該遷就我。」格洛莉亞放棄征求許可,伸手探進他的外套內裡。她自然是清楚Reborn的香煙盒在哪裡。

  Reborn輕而易舉扣住鎖死她的雙手,轉而讓他們繞過自己的脖子。他示意格洛莉亞身體前傾,同時雙手扶著她的膝彎,並不費力地把人托抱起來。

  「……Reborn,」

  「嗯哼,」

  「你在……做什麼?」

  她聽到了一個短促輕微的笑音。

  「在哄你,莉亞。」

  殺手稍微思考了一下又繼續補充。

  「或者,你更喜歡『遷就』這個說法也不是不行。對了,降低重心,親愛的。」

  格洛莉亞半信半疑地照做了。

  「再低一點,好小姐。或許你可以用雙腿繞過我的腰,那可能會有所幫助。」

  「……好吧。」

  依然照做的格洛莉亞認真思考著殺手的下一步行動——現在她的腦袋能剛剛好靠在他的肩上。

  嗯?

  她的睫毛連續扇動了兩下——在她的左眼接收到微涼柔軟,轉瞬即逝的觸感後。

  一個溫柔得不可思議的啄吻。

  「這會讓你稍微緩解嗎,病人小姐?」

  格洛莉亞捧住了Reborn的臉。

  她檢驗到此時對方的表情同自己的想像出現了差異。

  「好吧,可能有那麼點作用,」格洛莉亞整個人重新變得平和,「一點而已。」

  殺手預感到有下文。

  「但有總比沒有的好,Reborn。」

  ……

  今天的托斯卡納也是個明媚的艷陽天。

  格洛莉亞對此感到十分滿意。雨天會瓦解她的精神和意識,陷入無休無止的噩夢和陰郁,那是最惡劣的情況。

  Reborn攬著她的肩膀,兩人步伐同步地走在鄉間的小道上。格洛莉亞當然不會因為小小的失明而失去空間感。她能輕松且不費力地在房子裡隨意走動,只要記住物件曾經擺放的位置甚至不需要他人幫助。她的聽力足夠發達,完全能夠彌補視覺缺失帶來的劣勢,好比現在光是靠著耳朵也並不妨礙她判斷周圍的人們各自做著什麼事。

  而格洛莉亞身邊的這人,相當討人厭地進行過一個不太可愛的惡作劇。

  「確定不需要幫助?」

  「當然,你可以去樓下等著我。」

  於是殺手對她做了個小測試。

  「我在這兒,莉亞。」

  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格洛莉亞十分篤定地邁開步子。實際上她完全分別正確,兩人之間連成筆直不傾斜的線。爾後殺手看准時機上前一步,剛剛正要頓步的盲人小姐與他進行了最大面積的接觸——俗稱撞了個滿懷。

  「哈,真有趣,是不是?」

  「還行,有一點點。」

  「……」

  切。

  而此刻,似乎只是單純在好天氣下散步的二人逐漸遠離居民們和重重疊疊小巧可愛的房屋,靠近那片色彩亮麗濃烈的樹林。托斯卡納的小鎮裡,每一片無名的樹林都是美麗的。五顏六色的房子的折射光零零散散地落在林子裡,和教堂彩色繪畫玻璃的色彩無異。這裡的綠色都是流動的,像是女孩子轉起的綠色裙擺。

  這是個適合散步的絕佳地點——如果忽略掉隱藏在綠蔭蔥蘢裡的那些不速之客的話。

  越來越多想要殺死或是奪走格洛莉亞代表的那位可憐女性的人向這裡進發。

  不自量力而已,只是一場又一場荒誕戲劇的輪番上陣。

  「雖然不能出場實在令人遺憾,但是——別出手,小玫瑰。」殺手收緊扣在她肩膀上的手臂。

  「是啊,我只是個柔弱的盲人,怎麼可能獨自面對一群可怕瘋狂的刺客們,如果沒有你,我該怎麼辦才好呢,親愛的?」

  「……是這樣。」雖然你柔弱的雙手可以轟飛整個托斯卡納。

  不下10人。地面和上方都有,樹林已經被迅速地包圍,這恐怕是他們唯一值得被誇獎的地方。拙劣可笑的藏匿技巧,讓人忍著不發笑已經相當需要努力。

  第一個不自量力的家伙把手槍對准Reborn的時候,第一殺手子彈已經更快進入他的視線。起手太慢成為了他最後的死因。

  密集的槍聲在林間混亂地轟鳴。

  Reborn抱著格洛莉亞利落地翻倒滾進沒有敵人的灌木叢,短暫的時間內他看清了處於上方的狙擊手們。

  子彈打進地裡,筆直地向上竄出繞過障礙物,灼傷青翠的葉子,干脆地穿透皮膚從頸側再次衝出。一個接一個落下的聲音帶著奇妙的節奏和律動,如同鋼琴鍵和鼓點同步地敲擊。

  「抓緊,親愛的。」

  格洛莉亞的耳邊不該屬於夏日的簌簌冷風呼嘯而過,不曾停下。槍聲是最明顯的,她短暫地感覺到聽力發達有時不是好事,因為耳朵持續地鳴響起來。火焰在臉側來回游動,那熱度離皮膚未免過近,不過格洛莉亞並不擔心——那可是第一殺手。時不時感覺到天旋地轉或是上下顛倒,慶幸的是格洛莉亞沒有出現過自己會墜落或是摔倒的預感。

  殺手的心跳不可思議地保持著平穩和規律。這表明目前為止都毫無挑戰性可言,他估計已經開始覺得無聊透頂和不屑一顧。

  隨後就連她也無法完全判斷殺手交叉飛舞的子彈行走著怎樣的軌跡。但她聽到了結果——無一失誤,理所當然而已。

  「……等等,別把他們全都殺了啊。」對於刺客們而言的單方面激戰結束,聽不到別的動靜的格洛莉亞皺起眉。

  「有一個我故意打偏,只打中了他的膝蓋。」

  血在草地上蔓延,Reborn不打算放下穿著長袍的格洛莉亞,穩穩當當帶著人走到那名艱難爬行,企圖撿回被Reborn精確打飛的武器的男人。

  「幸運兒在這兒,莉亞。」殺手面無表情地踩在他伸出的手上,「那麼,前黑手黨首領小姐,你覺得從哪兒開始呢?」他偏過頭看向懷裡的人。

  「我個人尤其推薦先從一根一根踩斷手指開始比較合適,接下來可以從他受傷的膝蓋著手,要是有尖銳的小東西能夠深入傷口當然最好,畢竟直接用手太粗暴和野蠻。還不行的話就緩慢地敲斷四肢,反正人的身體部位那麼多,辦法不少,總能撬開他的嘴的。」這完全是經驗之談,曾無數次親自上陣的優秀拷問人員十分認真地做出回答。她正忙著取Reborn的帽子和外套替他拍著灰塵和落下的樹葉。

  「嗯,那就聽你的。」

  皮鞋鞋跟干脆利落地砸向滿臉驚恐的被審訊者的手指上。

  ……

  所有的人被徹底清理。

  一場範圍不大的屠殺凄慘但又安靜地發生在吹著緩慢的風,日光清澈的童話小鎮。沒什麼不好,普通民眾正因為一定程度的無知而變得愉快幸福。

  Reborn抱著渾身上下沒沾上一點血跡的格洛莉亞背靠黃昏斜陽往回走。

  「愚蠢總是會讓人送命,雖然依舊有人不能明白這樣顯而易見的道理。」

  「那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你還好嗎,小玫瑰?」

  「除了被你晃得頭有點暈,其他都還好。」

  「真是挑剔啊,小姐。」

  「我是在幫助第一殺手變得更好,不是誰都有機會免費享受我的指導。」這就是完完全全的歪理了。

  「家光透露過他在你手上有過相當不堪回首的受訓經歷。」

  「多麼誇張美化的說法,正確來講是他單方面被我揍得很慘而已。而你是不一樣的,Reborn。」格洛莉亞發出一聲冷哼。

  「好吧,有勞你了,訓練官小姐。既然如此,為了更好的訓練,我還是別放你下來,如何?」Reborn心情不錯地對著近處看著他們竊竊私語偷笑的八卦女性們點頭致意。

  「……我是沒什麼意見,如果你不會感到勞累的話。」這人到底是什麼體力怪物。

  「我想我應該說過你很輕,莉亞,」Reborn騰出手握住她的腰,「雖然身材該由每一位女性自由決定,但你還是太輕了,親愛的。」

  「我的身體保留了最後的狀態,它會一直如此。你就當我為你減小壓力好了。」

  Reborn沒有繼續說話。

  一直如此。

  聽起來是個令人不快的壞消息啊。


第二十五章 托斯卡納奇遇記(4)

  ——她在等待來自於殺手的淹沒

  「傑斯坦家族的人已經到了。」

  「很好,詐死計劃立刻執行,只需要讓他們攻擊我,我就可以完成裝死。」

  「不,駁回這個計劃。」殺手毫不猶豫地打斷格洛莉亞的設想。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的特殊體質當然應該投入使用,讓他們直接打穿我的腦袋不是更具備真實性。」

  「親愛的,這恐怕沒得商量。你不會死也可以自愈這一點絕不是你應該讓自己的腦袋或是身體其他部分被開出幾個血洞的理由。而且,今天你不能露面。」Reborn檢查她的眼睛恢復狀況,慶幸至少她的眼角不再發紅。

  「……為什麼?」

  「莉亞,告訴我外面是什麼天氣。」Reborn寬慰自己應當盡快習慣格洛莉亞令人頭疼的行為。

  「……嗯,有太陽的天氣——雖然我們看不見太陽,但不代表它不在。」

  「哼,你總是有無數套完整的歪理的,小玫瑰——小雨天氣很適合睡覺休息,你就在家待著。」

  「我拒絕。」格洛莉亞掙扎著不讓Reborn抓住手臂拖她去臥室休息。

  「拒絕無效。」

  「隨便你怎麼樣,我想出門誰都攔不住,別小看我。」她把雙手搭在胸前,微微抬高下巴。

  「是啊,我絕不會小看你的任性程度,小姐。莉亞,你現在或許要好好回憶雨天你的身體狀態。」

  「可現在是白天,不會怎麼樣的。」

  「實際上我相信就算是晚上的你,面對敵人的進攻也不在話下,因為你不會允許自己倒下和示弱。這件事的重點並不是你是否具備應對這場戰鬥的能力,而是生病的人在家休息天經地義,完全是常理。」他握著格洛莉亞的手。比平常的體溫更低,不,是低許多,和那天晚上一樣。

  「可是,Reborn,我——」

  「你參與戰鬥之後會惡化,那會讓我為你感到難過的——如果換成這個理由你願意留下嗎,莉亞?」

  格洛莉亞愣了愣,被殺手出其不意地止住了話頭。

  Reborn知道這陣短暫的沉默意味著她會答應。

  「……雖然感覺有些多余,我好歹也像征性說上兩句——自己小心,祝你……武運昌隆。」

  這大概超出許多身邊人的認知——關於格洛莉亞會心軟妥協這件事。她當然會,並且觸發的條件也沒有他們想像的那麼難以尋找和達成。

  「那麼,在我回來之前就好好休息吧,總是忙忙碌碌的維護者小姐,享受你特別的假期就好。」

  「……是是是,好的不得了,你說什麼都是對的,」稍微有點沮喪的病人小姐拖長著聲音,「我就該照著你的要求去做,真好啊,那就繼續這麼管我吧,Daddy。」格洛莉亞把腦袋偏向一邊。

  Reborn身體前傾,兩手撐著桌沿,意味不明地眯起眼:「莉亞,你叫我什麼?」

  突然發現新樂子的格洛莉亞暫時性遺忘身體的不適打起精神來:「噢——怎麼了,感覺很微妙?你知道嗎,」她伸手勾住殺手的脖子,拉近他們之間並沒剩多少的距離,「我應該一邊扯著你的領帶,一邊朝著你的臉緩慢吐出一個漂亮的煙圈然後說出剛剛的台詞。」

  「親愛的,別總是惡作劇。」Reborn垂眸看她,這副表情的殺手會將威脅無限放大,漆黑的眼眸是深邃不見底的黑洞,一般來講會使人恐懼。顯然,無論格洛莉亞能不能看見都不受一點影響,她輕輕地笑起來。

  「惡作劇?多麼奇妙的誤會,你應該把它理解成一種單純的行為。」

  「單純?那麼,親愛的小玫瑰,」Reborn單手握住她光潔的脖頸,「我得教會你一件事。」

  「我正聽著呢,親愛的老師。」惡作劇順利進行的格洛莉亞心情十分愉快。

  「那不能稱之為『單純的行為』。當你,那樣稱呼一位並非你家庭成員的異性,出發點是比那不勒斯海灣還要純粹的『不單純』,」殺手用著遠較平常低沉的聲音,常年握槍從而留下硬繭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格洛莉亞頸上的皮膚,「委婉點來說,就是你有一些有趣的想法,直接來講,意味著一些……強烈的性/暗示。」

  格洛莉亞露出假意迷茫的神情:「噢,我不小心的。那要怎麼辦啊,殺手先生?」

  「人都要為自己所有的行為負責——莉亞,你也不例外。」

  「具體要怎麼負責呢?這我可不知道,你得繼續教我才行,我的好先生。」格洛莉亞雙手下滑環住他的腰,相當自然地一頭栽在Reborn的肩上偏過頭向上「看」,等著對方下一步的反應。

  Reborn低下頭正好能看見格洛莉亞因為劉海垂向一邊而露出的眼尾淚痣。它平常不太容易被看見。

  於是他覺得自己應該在這個合適的時機親吻她的小痣。

  這有點出乎格洛莉亞的意料。她眨巴了兩下眼。

  「這算什麼呢,Reborn。」

  「第一殺手的獨家秘技,讓你睡個好覺——去睡覺吧,不惡作劇似乎就會蔫掉的小玫瑰。」

  ……

  雨聲還是侵襲了她的夢境。

  雨水把她的一切都卷走了。

  那些畫面隔著模糊的雨幕接二連三地出現,如同沒有暫停鍵且永遠無法結束的影片。

  父親那張無論怎麼看都令人厭惡的臉首先登場,這糟糕至極。他的臉在雨水和憤怒中扭曲可怖,沾染血跡的手緊緊扣住長女格洛莉亞的腦袋,她的頭深深陷進濕潤黏滑的草地和泥土,掙扎著想要起身。同樣深陷的還有扎進父親腰側的匕首,很快它就被握在了父親的手上,毫不留情地從少女的肩頭斜貫整個後背。

  不願因為疼痛叫出聲的長女目眥盡裂地盯著父親落在地面的懷表,眼睜睜數著漫長的3分鐘過去。

  顫抖又美麗的歌聲悠悠晃蕩。

  母親。

  母親……

  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路過庭院的格洛莉亞頓住腳步。她看見打理花圃的女性停下手上的動作也看著她,卻邁不開腳步靠近沾染著其他人和她自己的血液的女兒。格洛莉亞對此早已習慣,面上並不留戀地扭過頭繼續向前行走。

  「啊,小希爾達。」

  告誡過自己不要留戀的格洛莉亞幾乎是立刻停下,微不可察地向母親投去期待的目光。

  母親伸出了手。

  停在了快要到達格洛莉亞臉側的位置。

  最後,格洛莉亞只獲得了母親帶著清香氣息的手帕和一句「下次小心」。

  謝謝您,我沒事。

  她一如既往對著母親露出溫和的笑容。

  ——姐姐。

  姐姐。

  格洛莉亞姐姐。

  仿佛一團被西西裡晨風帶來的花雲,羅莎·希爾·艾芙裡特飄進格洛莉亞的懷裡。

  ——我還沒有換下外套,小家伙。

  格洛莉亞張開手臂,避免血跡進一步污染,對羅莎感到無可奈何。

  ——絕對不等。嗯,還是可以嗅到姐姐自己的氣味。

  羅莎要仰起頭對她眨眼。

  ——今天玩得開心嗎,親愛的?

  格洛莉亞脫著外套,她的小妹妹歡喜地跟在她身後抱住她的手臂。

  ——嗯,好的不能再好了。但是,姐姐怎麼辦呢?你總是在忙,每天都不見人影。

  ——那你把我那一份帶上,更開心地迎接下一天不就好了?你開心的時候我也很開心。

  那個孩子一直如此。她從來都不怕我,反倒喜歡圍在我身邊轉。那是上帝給予我的禮物。

  羅莎微笑著的臉晃動了一下。

  熱度從周圍襲來,火舌開始吞噬她了。

  快跑,姐姐。

  在火焰裡慘叫的小家伙直直看著格洛莉亞的方向,卻不朝她伸出求救的手。那個孩子明明在小時候哪怕是摔下一節台階都會哭著讓她擁抱的。

  我愛你,格洛莉亞姐姐。我們在人生的盡頭再會吧。

  於是格洛莉亞失去了她只有20歲的小妹妹。

  那大概是她名為失去的人生快要落幕階段的開始。

  影片的畫面消失了。她只能聽見各式的聲音。好比鎖鏈晃動或是砸向另一種金屬制物品——或許是欄杆——那樣的聲響,幾乎震痛了耳膜和心髒。類似於地下室的空間裡,有人在來回踱步。小小的器械亂七八糟地摔落在地。玻璃器皿之間微小的碰撞在安靜的環境裡無限放大。

  畫面重新出現了。

  一雙骨節太過分明的年輕女性的手。

  針孔,淤青,磨痕,潰爛的傷口。

  然後……

  那雙手包上繃帶,再也握不住劍和所有的武器。

  格洛莉亞失去了她驕傲的一切能力。

  但是失去是永遠不會結束的。

  彭格列的綠蔭遮掩著最新的廢墟。艾蓮娜春陽般的長發即使沾上灰塵也依舊動人。但她的生命卻是在春陽下快速凋零的百合花。

  太好了……這次是我保護格洛莉亞……太好了。

  艾蓮娜沒來得及握住格洛莉亞的手。她閉上眼不會再睜開。

  斯佩多直不起身,格洛莉亞只能看見他抬不起的頭和顫動的肩膀。她自己卻流不出眼淚,因為本身已經和旁邊的建築殘骸沒什麼兩樣了。

  還有什麼可失去的呢?

  ——啊,如果她自己的生命也能算數的話。

  沒什麼痛感。她只是仰面倒在彭格列的草地上,任由尚有余溫的血液彌散。實話實說沒有留戀的感覺。

  Giotto跪在她身邊捂住她的傷口,他的整個手掌和袖子被完全浸透了。友人的表情和斜陽一同刺痛了格洛莉亞的眼睛。那個總是優雅鎮靜,風範難掩的青年抿緊了發抖的嘴唇。

  希爾達。

  希爾達。

  不要死,希爾達。

  ……希爾達!

  可惜他的雙手和目光都阻止不了生命的流逝。

  格洛莉亞·希爾達·艾芙裡特在彭格列一世痛苦的注視下逝去了。

  她的意識沒有消失。

  你不要死。

  不要死。

  求你了。

  這不是Giotto的聲音。是她自己的。

  對誰說的?

  格洛莉亞不知道。她看著一片空白卻止不住地流淚。但是她還是不知道。

  最後又如何?

  不死的怪物目送著故人全部離去。葬禮這種東西已經見怪不怪。

  「……」

  格洛莉亞驚醒了。

  這次她沒能忘記漫長的夢境。

  殺手不在身邊。

  ……他怎麼還沒回來?

  稍微收拾著情緒,格洛莉亞撥通了家光的電話。

  「嗯?格洛莉亞小姐?」

  「Reborn那邊如何?」

  「誒?我以為你們在一起?啊,這個……我聯系不上他,應該在忙吧——喂?格洛莉亞小姐?」什麼啊,隨隨便便掛斷別人的電話。好奇怪,她雖然脾氣不好,但是畢竟禮節不忘好像還從沒這麼干過?

  格洛莉亞在雨中飛行。

  她在漫長沒有盡頭的生命裡體驗了新的東西——新鮮程度的疼痛。

  火焰的調動暫時恢復了視力。

  Reborn要是知道的話又要生氣的吧。無所謂了。

  傑斯坦家族的秘密實驗室。

  按照計劃,應該是讓敵人發覺二人潛入這裡,從而引誘他們落入陷阱。

  沒聽到明顯的動靜。結束了?

  格洛莉亞踏入了。

  鞋跟和灰色地板碰撞發出凄清單調的聲音。這其實很常見,但不知為何,這一次卻是折磨,甚至恍然間才意識到自己的呼吸短暫地停止了一般。

  沿途零星分布著屍體。

  殺手並不在其中,但是格洛莉亞看見了他的帽子。

  特殊的人也倒在了路上。

  他們穿著隔絕外界的防護衣,並沒有死亡而是昏迷了。有人只是將其打暈,身上沒有留下傷口,同死掉的人不一樣,那些防護衣甚至沒有出現破損。

  ……和那個死掉的實驗體一樣的存在麼?

  除了傑斯坦家族之外的屍體出現了。

  那些人應該是被故意留下來好在今天殺死,遮掩彭格列參與痕跡的其余家族的家伙們。

  她的腳步急促地淌過尚在流動的血河。

  她逃避地不再觀察屍體和周遭的環境,即便如此也無法讓夢境裡的畫面不再重復上演。

  神經和心髒被擠壓得太厲害了。

  嘖。

  該死的鬼地方。

  一聲槍響。

  那擊碎了虛幻和恍惚。

  ……Reborn。

  是他的子彈。

  格洛莉亞猛地在岔路口剎住腳,調轉方向衝向右邊。

  「看來還有新的客人啊,你來得很不巧——」殺手的槍口移向門口的方向。

  他正要扣下扳機的手指一頓。

  濕透的鬥篷裹緊來人纖細的身體,如同繩索和鉸鏈莫名得越纏越緊,打算勒斷她的骨頭。

  「……莉亞,你在干什麼?」

  「……可能是,接你下班。有什麼問題?」格洛莉亞停在原地,看著殺手向她走來。

  柔軟的手帕蓋在她充血的眼睛上。

  「回去吧,結束了。」

  ……

  淋浴下的熱流衝刷掉身上沒有干涸的血跡。

  不管是熱流還是同樣溫暖的水蒸氣並沒有像文學作品或是影視劇裡描寫的那樣令人舒緩放松,洗去一切糟糕的情緒和身體的不適。

  哪有那樣容易的事情。

  就算真的發生,也只能說明所謂惡劣的情緒和身體的難受程度遠遠不夠。那稱不上惡劣和難受的。

  痛苦這種東西有著完整的生長過程,它有著堅硬且難以剔除的根莖,他們都以人的神經和心髒為食。嚴重的甚至蠶食人的靈魂。

  所以它沒辦法被熱水洗掉的。

  「你做噩夢了。」

  「……啊,是這樣。」格洛莉亞的額頭抵在殺手的胸口。

  「看樣子同之前的情況並不相同。」

  「是啊,我沒有忘記夢的內容。出現了新的記憶,多麼令人高興。」她長出一口氣。Reborn意識到她沉重過分的呼吸幾乎在壓迫她的心髒。

  「莉亞,」

  「嗯,」

  「你覺得你還有什麼是必須要告訴我的嗎?」

  「……沒有了,親愛的。我只是感到勞累。沒事的。我沒事的。」

  我沒事的。

  她用著自我催眠和自欺欺人的口吻輕聲地重復這些字句。一直以來都是如此,會管用的——不管用也要裝作有用才行。

  ……我沒事的。

  ……沒事的。

  ……嘖。

  啊,老天,看來今天效果尤其不好。

  格洛莉亞沒辦法說服自我。

  她的呼吸開始顫抖。

  Reborn盡可能俯身低頭,他們先是額頭相蹭,鼻尖若有若無地擦碰。兩人垂落在身側的手無限靠近,他們屈起的指關節親昵緩慢地摩挲,而後一點點張開手指互相貼緊包裹,像是皮膚之間的雙向吞噬。

  他騰出一只手蓋住格洛莉亞的後頸。它緩慢地向下揉捏,冰涼的觸感穿透血肉作用在病人已經在搖搖欲墜的精神和靈魂上。

  兩人持續保持沉默。同頻的呼吸和心跳代替著一切言語。

  「你必須要說出來,莉亞。」他開始緩慢地親吻格洛莉亞發顫的眼睛。

  「這可能是你唯一的機會,不管是以前,還是未來。」

  「……不……我不能……我做不到……」格洛莉亞繼續扣緊殺手的手指,沒有血色的嘴唇抿成小幅度抖動的一條直線。

  「親愛的,冷靜點,」Reborn低頭將下顎搭靠在她的右肩上,他一邊順著格洛莉亞後背那道側邊的長長傷痕撫摸,一邊沿著右肩的輪廓吻過,「你可以慢慢說服自己,可以等待,我想我們都還有很多時間。」

  「……Reborn……」

  「說出來,莉亞,你總要學會嘗試,嘗試讓隱秘的傷口不要繼續撕裂,疼痛不會繼續加劇。」

  「我說過,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我該說些什麼呢?」她垂下腦袋埋在殺手的頸窩。

  「你很清楚,親愛的莉亞,你當然是清楚的。你做了太多事情掩蓋著那一句話。」

  Reborn是對的。

  格洛莉亞知道自己該怎麼說。

  她沒有遺忘過那句話。

  只是等到她發覺自己應該說出的時候,身邊已經沒有能那麼做的人。

  所以她再也無法開口。

  「Reborn,」

  「或許你還需要一點准備——是什麼?」

  「沒什麼,我可能……不,我需要你給我一個擁抱。」

  殺手立刻那麼做了。

  格洛莉亞死死抓住他後背的襯衫衣料。

  她做了個深呼吸。

  「殺手先生。」

  「Reborn,」

  「Reborn,我知道的。一直以來……我真的……」

  「我……我好疼啊,Reborn。」

  好疼。

  好疼。

  哪裡都是這樣。

  時間不會消磨創傷。至少對於格洛莉亞而言,只會不斷加重而已。

  Reborn沒有開口說話。

  之後也沒有。

  他們只是在擁抱而已。

  格洛莉亞則是在等待。等待翻湧的黑潮的來到。

  她等待著淹沒。

  實際上她的確等待成功。

  格洛莉亞在潮水裡深眠。

  這次雨聲沒有入侵她的夢。准確來說,並沒有做夢。

  她依然痛得要死,但沒關系。不是因為無所謂和不在乎,而是她清晰地知道雨快停了。一切就會結束。

  結束在Reborn的懷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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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托斯卡納奇遇記(終)

  ——我從不在你面前捏造自我

  鞋跟敲擊的地面的奇妙規律聲響努力應和著輕輕哼唱的小調。

  手杖劍同樣在一定頻率下上拋又下落。

  日光的折射在劍刃的冷光下細碎不已,零零星星地摔落在牆壁和地板。

  偏僻的高檔會所二樓的拉門被年輕的女性猛地拉開。玩得正盡興男人同清一色的黑西裝手下皺眉,警惕地望向不速之客。

  「我看娛樂項目就此結束比較好——你們的桌球技術真是爛的讓人看不下去。」

  數把手槍整齊劃一的舉起。

  於此同時,格洛莉亞已經無聲無息地完成了收劍的動作。

  於是同樣整齊的還有下落的斷開的手槍和手掌。

  可惜的是慘叫聲因人而異,打破了原先維持良好的狀態,此起彼伏地奏響了。

  殘疾人們向她衝來。

  「哦呀,我已經收回了武器,情況真不妙,好危險啊。」

  她的目光移向桌上的長杆,雙手抓過干脆利落地在腿上砸成兩半,感覺到手感意外不錯。兩節細杆在手中調轉方向,直直朝向前方突入,並不費力地穿透了人的身體。

  下蹲躲閃,緊跟著抬腿橫掃腳踝,格洛莉亞起身的瞬間抬膝踢擊,正中對方毫無防備地喉嚨。站穩的時候,細杆隨著飛濺的血液一同脫離屍體,尖端精准地刺中了偷襲者的腦側。

  某個爬起的幸運兒撿起唯一一把能用的手槍,扣下扳機。

  女性的鞋底溫柔輕盈地踏上槍口。

  炸開的武器碎片貫穿了他的腦袋。

  「手槍對於你還是太可怕了,小鬼。」

  扔下細杆的格洛莉亞松開雙手,脖子被扭斷的青年們瞪大著雙眼倒下。

  掩埋在屍體下的一人僥幸的從懷裡抽出匕首。

  這導致了他的頭部和格洛莉亞從桌上順來的紅酒瓶進行了極為親密的接觸。令人遺憾,美酒為他帶去了死亡。

  嗯?居然漏了一個。

  狩獵者帶著笑意的鎖定狼狽逃跑的真正目標。

  她腳尖上鉤,碎掉的手槍被挑到半空。左手握成拳狀打出,手背擊中碎塊改變運動軌跡,最終飛向正在樓梯口的中年男人。他再也沒能起身。

  接著鏡面裝飾打理了並不太亂的頭發,格洛莉亞臨走之前看向球桌,輕輕彈向紅球。幾經碰撞,進球的聲音傳來耳邊。

  從窗口一躍而下的狩獵者心情愉快。她沒有獨自前行太久,殺手的身影就進入了視線。

  「恢復得如何,殺手小姐?」Reborn朝她伸出手。

  「一如既往。啊,真是放松身心的好方法。」

  格洛莉亞在雨夜後快速地復原。一直沒有出手機會,相當憋屈的她心情始終不悅。Reborn在這時接到了老主顧的委托,一般來講他在執行彭格列的任務期間不接私活,考慮到格洛莉亞的狀況,於是覺得倒不如丟給她當做復健的娛樂項目。

  事實證明,這是個很明智的決定。

  兩位危險人物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散步回到小鎮中央。

  「先生小姐,不來試試看?」

  今天似乎是小鎮的節日,即便人們前兩天才知道一個可怕的人體實驗室在這裡被摧毀,他們依然愉快地慶祝起來。

  飛鏢和打靶啊……我們參賽不就和作弊一樣。

  「看起來很有趣——莉亞,你想要哪個?」Reborn興致不錯,看向那堆禮品轉頭問她。

  「……你認真的?」

  「當然,所以你想要哪個?」

  「有點大材小用了,第一殺手先生——那個戴著爵士帽子的狼崽。」格洛莉亞脫口而出,看到殺手微微一挑眉後瞬間有點後悔。

  「……咳,嗯……話說,如果我全都要呢?」

  「你知道那依然很容易。」

  「是是是,第一殺手無所不能,你當然是最厲害的。」

  格洛莉亞在一旁的草地上整理好裙子坐下,看著這位職業選手的表演,順便用路上的野花開始編花環。

  10槍啊……很快就會結束,稍微編快點吧。

  然而她沒想到,Reborn干脆利落的可怕,計算好彈射的路線,只用一槍就完美擊倒所有目標,人群裡爆發出響亮的叫好聲。

  「……」不愧是你,真的一點都不收斂。

  殺手拎著獎品在她面前蹲下:「在做什麼?」

  格洛莉亞沒馬上回答他,手指在藤條和花朵之間翻飛,很快就做好了。

  「給,優勝者的獎勵。」格洛莉亞把他的帽子戴在自己頭上,順手就把花環搭在Reborn的發頂。

  「看來你的童年生活也算是豐富多彩,小玫瑰。」

  「沒辦法,我學東西都很快。」格洛莉亞越過他的肩膀看向原本打算和他一較高下的那名獵人,難得表露出一點同情。

  「哦?比如?」

  格洛莉亞從口袋裡拿出手帕,先是立刻折好和殺手現在所戴的同款式領帶,很快又折成一頂小巧的爵士帽。

  「嗯,很厲害。我猜你下一步是要把我折出來?」Reborn起身,向她伸出手把人拉起來站好。

  「……你知道自己有時候真的很煩嗎?」

  「——作弊,這家伙肯定作弊了!」輸掉的獵人像是突然清醒,在不遠處大喊大叫。

  「老天——這位先生,請您用最大的努力動用您的腦子,」格洛莉亞目光銳利且鄙夷地掃向男人,兩手同時撐在自己的手杖頂端上,「槍和子彈都是店家的,他們沒有必要為了讓你意識到自己的廢物程度,而做出這種並不符合經濟利益的事情,請停止你的被害妄想症行為,同時不要繼續展示自己的無能和愚蠢,很惡心——走吧。」格洛莉亞的表情在她轉身挽住Reborn的手臂之後重新變得柔和。

  Reborn的表情立刻變得很微妙。

  格洛莉亞果真是個矛盾體——好比她有的時候令人驚訝的有點孩子氣的可愛。

  「我大概知道為什麼家光一再強調不要惹你生氣。」

  「你看,我平常對你足夠溫柔了,是不是?」

  「就算這樣也沒關系,小玫瑰。」

  格洛莉亞笑著搖了搖頭,感嘆這人又是一大堆的花言巧語:「哦?家光又在背後說我壞話啊……他死定了。再者,他看見的也不全是我真正的面目。」

  Reborn也常常覺得,明明早就認識了格洛莉亞的家光,有時候卻總讓他覺得這位門外顧問似乎和格洛莉亞並不熟。

  天生的黑手黨,天生的家族首領,一身漆黑地在任何色彩裡自由來去。

  永遠保持著禮貌的疏離和敷衍,真正和她稱得上親近的恐怕只有早就去世多年的初代彭格列們。

  是任何時候帶著陰沉和冷淡出現在任何場合的類型。

  自帶陰影的隔離。

  絕對的不真實。

  這大概就是家光或者九代目對格洛莉亞總的印像。

  大概每一點都有,但是卻不太多——至少在Reborn的眼中,格洛莉亞的特質遠比他們描述的更多更豐富,也更有個性。

  「因為在每個人面前都為自己准備人設了嗎,格洛莉亞?」殺手順著她的話頭問道。

  「那你覺得,我面對你的時候,是不是一個捏造的人設?」格洛莉亞並不生氣,而是笑著反問。

  Reborn沒有預料到她會這樣反問。

  捏造?

  那種不可思議的矛盾,不可思議的豐富性,不可思議的融進漆黑的明媚是捏造?

  不是的。

  格洛莉亞對於其他人,哪怕是關心著她的人而言都是虛幻而不可捉摸的。

  但是Reborn卻很少會有這樣的感覺。

  她真實的不能再真實了。

  「我想不是,格洛莉亞。不是的。」

  格洛莉亞盯著他的臉看了好一會兒。

  「很有趣的回答。嗯,還不賴。」

  殺手感覺到她的心情又好了幾分。

  前幾天的陰影已經幾乎看不見。不知道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格洛莉亞並不會再提起那天晚上發生的一切。

  這在Reborn的意料之內。

  她還是不習慣坦白。坦白疼痛和無助。

  正常現像而已。這樣的事反倒不應該急於求成,總要艱難地邁出第一步,痛苦地走完很長很長的一段依舊漆黑的道路,而後才能在崩潰的邊緣瞥見曙光。

  至少她邁出了第一步。

  之後……之後會好起來的。

  殺手會看著她好起來。


第二十七章 佛羅倫薩艷陽下(1)

  ——名場面集合地第一天action

  格洛莉亞和Reborn到達佛羅倫薩的時候,正好碰上那片美麗的天空難得飄起太陽雨的時刻。這座城市正如她的名字寓意——「百花之城」那樣明艷動人,陽光下的雨水只會異化為透亮玲瓏的珠子,紛紛揚揚。

  深紅色的屋頂隨處可見,深綠色的百葉窗讓這裡任何時候都擁有春天降臨般的生機和活力。青翠欲滴的青苔靜靜地爬上那些色彩鮮艷的牆壁,那是生命與藝術的女神穿著青色長裙從這裡走過留下的痕跡。

  藝術氣息聽起來是個縹緲而無法捉摸的東西。但是,當你站在佛羅倫薩土地上的一刻,它就自然而然鑽進你貧瘠的身體裡,流動在血液裡,於是你真真切切感受到它的存在。這時,你發覺,無論是阿利蓋利·但丁的詩魂,還是達芬奇的畫魂,都裹挾著本該遠去的文藝復興時期的一切,停留在酒館外的玻璃燈上,陽台的各色盆栽裡,女人們飛揚的裙邊上,男人們吐出的煙圈裡,甚至是呼吸的每一口空氣中。

  佛羅倫薩是一位老者。因為她實在古老。但這些鮮活的文化,讓她又煥發著無限青春。

  「我記憶裡的佛羅倫薩並不是多雨的地帶。哈,存心和我對著干。」格洛莉亞稍微透出點不滿,不過好在只是太陽雨的話身體反應不大。

  Reborn知道格洛莉亞生在西西裡。但是他看著撐傘望向天空與房屋穹頂的她,忽然覺得她和這座明媚的城市太過相配。銀白色的長發就仿佛是百花大教堂上的白雲——或者是教堂雕像的白紗,而那玫瑰色的眼睛裡連光影都被渲染成瑰色,本身就已經足夠明麗濃烈。即便是素雅的白裙,也因為穿著之人本身的特色而改變本性。格洛莉亞不是愛笑的類型,實際上多數神情連同微笑都透著假意和偽裝,她是個鋒芒過剩同時能從一雙驚心動魄的眼睛裡無限彰顯冷淡的人。尤其有趣的,格洛莉亞是個合格得不能再合格的黑/手黨,她那樣擅長制造黑暗和鮮血淋漓。但是這些都無法阻擋那份明媚,就像是從莫奈的畫中走出的女郎,無論是怎樣的神情和性格都不能褪去身上的美麗色彩和迷幻光線。

  據說這裡有讓人變得輕言細語和溫柔的神奇力量。Reborn感覺這大概是真的——因為他似乎發現這位不好惹的女性的眼睛裡少了一點攻擊性。

  「你在看什麼?」她突然轉頭看他,兩人的傘一不小心碰在一起,雨滴差點落在她的裙邊。佛羅倫薩的街道是精致窄小的,被各色的房屋溫暖地環繞。於是格洛莉亞有些無奈地收起自己的傘,鑽進Reborn那把深灰色的大傘中。

  於是殺手簌簌冒著冷氣和陰沉的傘下,明媚和明麗都彌散開來。

  「我在想你為什麼不是佛羅倫薩人。但丁和達芬奇的靈魂一定很樂意看見你。」Reborn的唇邊有一個幅度很小但很好看的笑。

  「嗯?」格洛莉亞難得露出真實的疑惑神情,不知道是不是佛羅倫薩的神奇力量,她的表情稍顯出可愛來。

  但是Reborn卻不再解釋和細說。

  「怎麼沒頭沒尾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小玫瑰,雨水讓你反應能力有些遲緩,那就是字面意識而已。」

  「聽起來真可疑。那——」格洛莉亞的笑容裡有一點狡黠,「你想不想知道我覺得你是什麼人?」

  「哦?我應該對這個答案有所期待嗎?」

  「當然。」

  「好吧,所以是什麼?」

  「你是個特立獨行,純粹的意大利壞種。」

  Reborn並不生氣,他知道這句話還有下文,於是很有耐心地等著她說完。

  「有的詞語在你身上並不是一種的貶義詞,親愛的。我之前在賭場的那句話不算是玩笑——你是個很有魅力的壞東西,各種意義上都是。好好珍惜吧,我為數不多的真話。」格洛莉亞忍不住發出一聲輕笑。她真實的笑容遠比平常那個面具般精致的笑要好看許多。

  「那麼,是僅僅指我的臉嗎?」這人很是惡劣地詢問。

  「……我不得不承認,你的臉是魅力的一部分。雖然它絕對不代表全部。」格洛莉亞有點不高興。

  「好吧,我向你道歉。」

  「真沒誠意——你是在笑嗎?」

  ……

  托安格的福,比起容易被發現的旅館,他們現在可以住在遠離郊區屬於他賬下的小洋房裡。佛羅倫薩才是傑斯坦家族的命脈,也是總部的所在地,在這裡,兩大家族將無法避免一場生死搏鬥。

  在彭格列主力還未到來前,兩人在當天夜裡直奔目的地——傑斯坦家族的人體試驗總部,相當干脆地打鬧一場,連帶著死掉的屍體堆,建築物恐怕只剩下一點隨風飄散的煙塵。

  金紅色的火焰無法停止地燃燒,同時不斷升高,殺手心想那大概真的穿透了雲層。漆黑的夜空燒得通紅,星星和月亮全部在火中融化為蕩漾的波紋,如同流動的燦爛長河,與地面的火焰連成一線,使人產生火焰瀑布墜落的錯覺。火星子在風裡飄散,軌跡和草原上的蒲公英沒有區別。

  佛羅倫薩人觀賞了許久的奇妙景觀。那遠遠超出了常識。是奇跡,或者說神跡。就連傑斯坦家族也震驚不已,無法想出一切的源頭。

  格洛莉亞站在火海的中心,顯然無論怎樣盛大的景像都無法讓她黯然失色。月亮不見的當下,她飛揚的銀發便是火焰裡折射冷光的皎月。這裡的一切,曾經的慘叫和嘶吼,罪惡與救贖,實驗體的傷口與苦痛甚至是迷茫又破碎的自我,一同在火焰裡燃燒。

  她從火裡走出,Reborn握住她還沒伸出的手,牽著人不緊不慢地離開。

  「他們最後感受到的是這一生從未想像過的溫暖和光亮,貨真價實的神明小姐。」殺手調整姿勢,像是順其自然和理所應當,他們互相彎曲手指從而緊扣。

  「如果是那樣,當然最好。」格洛莉亞少見地回頭觀望。她很快地收回目光,面上帶笑。

  巨大的火光,卻照不暖兩人的掌心和指腹。

  可是這樣就好。

  這個世界上有的人,需要的是寒冷而不是熱度。殺手和守護神剛剛好就是那樣的人。

  警車鳴笛不停。

  傑斯坦的人慌張不已。

  市民們忍不住探出窗戶口,小孩子歡喜地拍手呼喊,大人們或許感嘆驚訝,或許驚恐。

  街上持續地吵鬧,一片混亂。

  Reborn和格洛莉亞平靜地一同走過長橋。人與物只是擦肩而過的色塊,於他們沒有任何意義。他們的腳步一致,看不出分界線地緊靠,看著尚未消失的焰影做著如同夜晚散步的行為。

  他們在腦海裡想起同一件事。

  認識了這麼久,二人並沒有過夜晚共同散步的經歷。

  他們並沒有立刻開始聊天或是思考適合散步的話題。不確定和順其自然恰恰是Reborn和格洛莉亞相處的特色。

  好比現在,格洛莉亞盯了兩人握住的手良久後,突然抓起Reborn的手仔細觀察。

  他的手指不定有些什麼魔力。格洛莉亞不是喜歡觸碰的類型,但Reborn無數次握住她的手,攬過她的肩和腰,也曾蓋住她的後腦勺摁向自己的胸口和肩膀,撫過她帶著傷痕和顫抖的脊背,還擁著陷入噩夢與創傷的病人小姐入睡。

  格洛莉亞一次也沒產生過排斥反應。

  不可抵抗,無法拒絕。

  殺手任由她抓著,看對方的手指滑過手掌所有的硬繭和細小淡化的傷痕,起初大概是認真地尋找什麼,到後來完全就是玩心發作——她開始毫無意義地揉捏Reborn的指關節和指腹,並且翻轉著欣賞他同時具備骨感美和力量美的手。

  奇怪的行為。不過算了,隨她開心吧。

  Reborn等著她玩夠後松手。對方突然,稍作停頓似乎察覺自己忘了點什麼。最後,她自己又重新牽回Reborn的手。

  「魔法師先生。」格洛莉亞臉上帶著意味不明的笑。

  「嗯,要做什麼?」又要惡作劇?還真是富有童心,隨便吧。

  「不,我只是單純想叫叫看而已。話說,為什麼就認定自己是魔法師啊。」

  「我不覺得你還會叫其他人——不管這裡是否有別人。」Reborn語氣裡充滿篤定。

  「還真是能說大話。」

  「那你要叫其他人嗎?」殺手完全露出一副勝券在握的神情。

  「……不會的。本來就是突然為你想個新昵稱。怎麼,你不是總是執著於給我新的稱呼嗎?」

  「家光說過你討厭昵稱。真奇怪啊,是不是?」Reborn稍微一挑眉。

  「所以你在知道這個事情會惹我不快之後依然那麼叫我了,我的理解沒錯吧,嗯哼?」

  即刻反轉。

  「解釋一下吧,魔法師先生,不至於要給我一個遺忘魔咒?」格洛莉亞雙手抱在胸前,等著他的鬼扯。

  「親愛的,我是舍不得讓你忘記我的。你知道嗎,你的某個獨門絕技。」

  「噢?說來聽聽。」鬼話連篇的男人都是這樣啊。

  「我會很想逗你——因為很有趣,你的表情。」

  「……哈?」格洛莉亞像征性地開始活動著指關節。

  「你總是很冷淡收斂的,莉亞。而我很想看見你的表情動起來,笑起來是一種,氣呼呼又是另一種類型。但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看起來頗有生氣和活力,即便你本該如此。」

  格洛莉亞分不出這是真話還是假話。

  好吧,她當然看出來是真話。殺手不是在開玩笑和惡作劇。

  「……你,是打算開始發表演講了?」格洛莉亞不自然地斜瞟其他地方,「還有你怎麼敢說我的,你的臉不也沒什麼明顯的表情。」

  她立刻捧住殺手的臉。

  「你的眼睛明明就冷的要死,Reborn,那是你全身上下最冷酷最可怕的地方。每個要靠近你的人都要和你的目光做一番艱苦卓絕的鬥爭。他們隔絕了多少人,和多少顆心。」

  格洛莉亞同他那雙冷酷的黑曜石般的眼睛直視,他們的目光完全交合。

  「但是不包括你,莉亞。」

  「是,的確是那樣。」

  「所以我剛剛發現了一件事,小玫瑰,」

  「什麼?」

  「你並不討厭我給你的所有稱呼。」

  「……」格洛莉亞面無表情地收回手。

  「差不多該回家了,」殺手看著浸在月光下的她,自己抓回她的手,「小月亮。」

  「……從現在起,我開始討厭了。」

  「不,你才沒有。」

  「……Reborn!」


第二十八章 佛羅倫薩艷陽下(2)

  ——掏心窩子的話

  彭格列的主力軍們在總部奮戰。他們恐怕得花不少時間才能收拾完爛攤子同時暗中調人潛入佛羅倫薩。

  殺手和守護神做著簡單的情報打聽工作,對於二人的能力而言實在有些無所事事。

  由於實在太無聊,這兩個人居然開始自己做飯打發時間。

  是的,做飯。

  最先起頭的其實是Reborn。

  格洛莉亞幾乎每天早上都准時在8點左右起床,Reborn常常不能理解一般情況下不熬夜每晚早睡的她為什麼能睡那麼久。某天,在同一時間點起床的格洛莉亞嗅到了不同於以往的早餐氣息。雖然連眼睛都沒怎麼睜開,但她居然能夠輕松下樓毫不受妨礙地走到了廚房正確的位置。

  眼前的場景讓半睜著眼的格洛莉亞瞬間清醒。

  ……我是不是還沒睡醒。

  「總是很准時,我親愛的小睡美人。」Reborn偏過頭去看她。格洛莉亞只從廚房外露出個腦袋和上半身的一半,歪著頭,似乎在努力思考現狀。

  穿著襯衫和西裝褲,挽起袖子做飯的第一殺手……我肯定是在做夢。

  「我在夢游,不好意思打擾了。」格洛莉亞攏了攏套在睡衣外的開衫,轉身就要往回走。

  「你可是相當清醒,莉亞。」Reborn離她很近,順手就能抓住故意轉身離開並且在偷笑的格洛莉亞。

  「你不能怪我。料理和第一殺手?我實在沒辦法把這兩個詞聯系起來。」被對方前行撈回的格洛莉亞開始擺出一臉無辜的樣子。

  「你說過自己也是擅長料理的人。那麼恕我直言,我對此也完全無法想像。」

  「真是失禮啊這位先生——讓我看看你在做什麼。」格洛莉亞靠得更近些,貼在他手臂邊看向灶台。她還沒有打理的長發服帖地搭在Reborn的肩和手臂上,稍微有些妨礙,於是對方很無奈地幫她別到耳後:「要開始挑刺了嗎,這位苛刻的小姐?」

  「我看看……吐司,蒜末,培根,火腿肉,卷心菜,馬蘇裡拉芝士,蛋黃醬,用的是煎鍋——你正在做『凱撒大帝』?看起來倒是不錯。所以,我能提前試吃一下嗎?」

  「你好像也沒打算聽到否定的回答?」

  「一名紳士怎麼可以不滿足女性小小的要求呢?」

  Reborn把叉子遞給她,格洛莉亞稍顯開心地嘗了一小口,隨後是可疑的停頓:「……Reborn,」

  殺手很疑惑地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模樣。自己會做飯最開始是為了任務的方便,多來幾次之後就熟練起來了。所以她這是什麼表情?

  「……居然還不錯。」

  「……」所以是因為不想對我說些誇獎的話一瞬間陷入了糾結?真有你的。

  「既然這樣我就來做一個蔬菜濃湯和沙拉醬西多士吧。」

  「嗯,正好我還有一個烘蛋要做。」

  從客觀角度來說,兩個人無論是誰,他們做飯的這一場景都是很具有觀賞性的。

  菜譜在腦中很清晰地浮現,每一個步驟自動排列,於是手上的動作流暢有序。出類拔萃扥殺手和劍士的手本身就是精密的儀器,所有稱量都是靠著它們的直覺和觸感。除了必要發出的聲響,其他時候都是難以置信的安靜,沒有令人心煩的叮叮當當。等到做完飯的時候,台面沒有什麼算得上不整的地方,這的確讓人感嘆。

  格洛莉亞端出剛磨好的咖啡,順手還做了個漂亮的拉花。

  「看來以前黑手黨家族的大小姐連這個也要會。」

  「世界上沒有我學不會的東西,親愛的。這是格洛莉亞特別咖啡,限定免費版。」

  「我的榮幸。限定?」

  「 別得寸進尺。」

  兩人都忍不住端著杯子笑起來。

  真是閑散的時光啊。

  ……

  格洛莉亞坐在沙發椅的扶手上,彎下腰偏頭去看似乎在小憩的Reborn。對方仍保持著翹腿端坐的姿勢,左手很自然地搭在大腿上,右手撐在太陽穴附近的位置。報紙和西洋棋子隨意地扔在一旁。

  他真的睡著了?

  雖說格洛莉亞有著豐富多彩的惡作劇心思,但也因為修養而無法做出把人弄醒或者說在人臉上亂畫的這種行為。她只是單純覺得,如果Reborn真的睡著了,倒是個觀察這人的好機會。

  格洛莉亞從扶手上起身,干脆在他面前蹲下,托著下巴認真觀察起第一殺手來。他的眼睛顯然是全身上下最冷冰的地方,是一顆長久被泡在極地冰河裡的黑曜石,即便從河水中拿出,冷氣卻早就在其中凝聚不散。同時,有一把很鋒利的刀來打磨這塊石頭,於是它變得凌厲至極。然而此刻他們在安眠,藏匿在眼皮下。這倒是終於讓殺手看起來沒有那麼過分的生人勿近。

  但其實對與格洛莉亞來說還好,這種奇妙的冷度會帶給她真實和確定感。

  這個角度能讓午後的光微微照射到他的臉上。Reborn的臉部呈現一種瓷釉似的質感,這讓他本就深邃的五官更有種雕刻的硬度。真是連陽光都無法緩解的低溫。畢竟,就連小憩的時候,他的嘴唇也抿成一條冷酷的線。

  然而,這個喝著苦咖啡,性格惡劣,干著冷漠的殺人之事的家伙總是有說不完的迷惑人的甜言蜜語,甜品店的所有蛋糕加起來也沒有那些話甜膩。

  不過……沒有那麼讓人討厭就是了。

  而這趟奇妙的旅途快要結束了。

  是的,很奇妙。兩個無論如何堅守私人領域的壞家伙,他們自私自利,淡漠疏離,他們不可理喻,強硬驕傲,然而他們在無限地侵入靠攏。

  格洛莉亞已經無法看見兩人之間的分界線。那種東西可能在更早的時候就已經消失。很意外,她不覺得這是件壞事。

  ……啊,不知道殺手先生是何感受,這很有趣。

  格洛莉亞起身走向另一邊,思來想去卻生出不快,然後莫名其妙地在畫架前坐下,竟然真的開始畫起Reborn來——還是照著此刻的他。

  Reborn從她坐在自己身邊的那一刻就知道了。他只是在閉目養神而已。格洛莉亞在他面前蹲下後,偶爾會有低頭思考的間隔,殺手微微抬起眼皮,垂眸注視近在咫尺的格洛莉亞。

  哼,少有的天真時刻啊,我親愛的小玫瑰。

  Reborn把目光投向還在作畫的業余畫家小姐。她太過認真,殺手停在她身後也沒有察覺。

  Reborn知道的,格洛莉亞對他放下了警戒,他出現在背後不算是偷襲和入侵。

  嗯?

  格洛莉亞微微顯出點驚愕——殺手盡可能彎下腰,下顎輕輕放在她柔軟的頭頂。

  「畫得不錯。看來趁我養神的時候的確有在認真觀察,哪怕繪畫中途我也沒有感受到再次看過來的目光。清清楚楚記在腦中了嗎,甜心?」Reborn的語氣中充滿調侃,唇邊的笑意一點也不遮掩。

  「……我記性一向很好,不用這麼驚訝。」格洛莉亞向後仰頭看他,殺手立刻扶住她的後頸作為支撐。

  「嗯,看出來了。但我有個問題。」Reborn看著畫故意這樣說道。

  「什麼?你應該不至於還對這幅畫不滿吧?」被拆穿的格洛莉亞倒也沒有特別的感覺。

  Reborn似乎是發出了一聲很輕的笑。他抬手搭在格洛莉亞的肩上,對著她耳語:「怎麼沒把那時的自己畫上?如果是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樣子,沒關系,我記得。」

  「……我親愛的殺手先生,不要逼我和你吵架。」

  格洛莉亞一時也不知道她是該繼續和這人掰扯還是轉身走人。

  「想出去轉轉嗎?」Reborn的話題一下子跳躍無比,以至於格洛莉亞沒有反應過來。

  「……嗯?」

  「不用打扮了小玫瑰,你已經太過迷人,我已經開始擔心我們走在街上會有人對你發起襲擊。」

  「還有人能從第一殺手身邊搶人?」格洛莉亞又被他重新逗笑。

  「沒有,當然沒有。」

  街上最不缺的大概就是各式各樣的咖啡館,咖啡的香氣就像是過去倫敦一直存在的濃霧將這整條街道覆蓋。令格洛莉亞不解的是,即便是在如此濃郁的咖啡香氣中,她依然能分辨出身邊這位Espresso重度愛好者身上的氣息。

  佛羅倫薩的天空大多是很晴朗的,格洛莉亞很是滿意,雨天對於她來說實在是不太友好。他們踩著陽光斑駁的影子,一路不緊不慢地走過老橋,路過許多雖不有名但無可否認十分浪漫美麗的小教堂,最終停在著名的喬托鐘樓附近。

  兩人在這裡停下倒不是為了休息,只是恰好看到傑斯坦家族的一位干部。實際上他並不是在策劃什麼危險事件。他只是難得有時間陪自己的妻子和兒子出來閑逛而已。那名女性看起來十分溫婉,同時顯現出一種完全與黑色無關的爛漫,小孩子的笑臉也甚是明媚。那位在家族內部令人聞風喪膽的干部此刻也只是這個家庭的一員,看起來普通而像是個好丈夫,好父親。

  人本來就是多面的。

  這是個溫馨的場面,然而格洛莉亞和Reborn都不是什麼慈善家,這種畫面無法在他們的內心泛起任何一個微小的波瀾。他們很快就對觀察這一家人失去了興趣。

  兩人站在鐘樓下開始聊著關於傑斯坦家族的事,此時他們身邊多了一對上了年紀的夫婦。輪椅上的老婦人顯然生命已所剩無幾,就連佛羅倫薩的太陽都無法讓她的臉看起來稍微精神點。

  「……我快要……看不見這座鐘樓了……」老婦人的目光變得十分憂傷。

  「只要我還活著,我的眼睛就能替你繼續看著它。」老人為自己的妻子擦拭眼淚,沒有人知道他是如何能維持住臉上的笑容。

  「記得帶上我的骨灰,算是我還陪著你了……」

  「好,聽你的,別難過。」

  Reborn是個超一流的殺手,死亡對他來說見慣不慣。死亡時刻逼近自己,而自己也是創造死亡的人。至於格洛莉亞,她活得太久,自己已經死過一次,又不知道看過多少普通人的死亡,但並沒有多少人的身影真的留在她的記憶中。

  「度過百年的小姐,你有什麼看法嗎?」

  「你想聽什麼?我對死亡的看法?親愛的,我可能是這個世界上對這種東西最無感的人。」

  「是嗎,你真的這樣想?」

  「所有的人都是過客,只是有一部分人會留在我的心中不斷循環他們路過時的一切。因為所有人都會離我而去,……包括你,而我早已習慣這一切。」

  這不是那麼感傷的事。

  人類生命短暫脆弱,格洛莉亞清醒地知道相遇對於她而言意味著未來無數場離別。

  但這沒關系,正因如此才彌足珍貴。

  「你不用為我難過,大多數人無法停留在我的心中,那才是常態。」格洛莉亞眯起雙眼,只是她已經不會一味看向什麼都沒有的虛無。

  「莉亞,」

  「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你這樣的想法很好。」

  「Reborn,」格洛莉亞幾乎不假思索,「你想不想知道我會記住你嗎?」

  Reborn少見地沉默不語。

  他不是個喜歡和擅長記住的人。他心中有一段空白,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至於其他人,事,他從不留戀,從不停留。

  Reborn是個不回頭,不遠望的人,甚至連「現在」也不注視的人。

  「……好吧,所以維護者小姐會記住我嗎?」他不可思議地接過了格洛莉亞的話。

  這或許……是個玩笑而已。

  她總會這樣的。

  「會哦。」

  「這是真話。」

  「絕對的真話,估計能排上真話系列前10。我會記住你的,Reborn。我真的會。」不是記住一個人名,一個一晃而過的身影,而是一張永遠清晰具體的臉,無數的瞬間和無數個瞬間疊加構成的畫面,然後變成亙古不變的記憶。

  第一殺手從不用狼狽形容自己。

  他現在面色如常,雙眼平穩,悠哉隨意地斜靠美麗古老的橋沿。從任何角度都是那個完美的外殼。

  但他狼狽地無法馬上給出回答。

  「我應該知道原因嗎,小姐?」

  這可很難說啊,殺手先生。我要用很長的時間才能細數清楚。

  格洛莉亞思考著可以跳過這一問題的答案。

  「為什麼黑色是紅色,紅色是黑色呢——這就是我的理由。」她的目光和語氣在陽光的烘烤下一點點軟化了。

  「……我的失誤,莉亞——我至少要先告訴你我對於你的回答很高興才對。」殺手目光湧動,那些看不見的水流從眼中溢出撲向對此沒有察覺的格洛莉亞。

  「那就好。說起來,第一殺手這樣的人物,會對自己的死亡有預感才對。」

  「當然,至少我應該是這樣。怎麼了?」

  「你死的時候如果我不在,記得叫我一聲。」

  「……干什麼?」

  「給你收屍,臨終關懷也可以有。那樣的話,把你的骨灰也交給我,正好做成個項鏈戒指一類的隨身攜帶。」

  殺手再次沉默。

  格洛莉亞恍然意識到她太過多言。

  「啊,抱歉,說的事情還是太奇怪了。……抱歉,請不要在意。我只是——」

  「可以,就那麼做吧,按照你的想法。」

  「……」

  漆黑的眼睛和紅色的眼睛安靜地對視。

  直到鐘聲響起。

  格洛莉亞低頭不語。

  答應了?這種事?

  她應該……高興的。

  但是她應該告訴殺手的還有一件事。

  人類終會迎來死亡。那麼無所不能的殺手先生,要是可以盡可能活得久一點就更好了。

  「說話算數的吧,Reborn。」

  「當然,算數的。」

  雖然,或許不讓你看見我的死亡或許更好。

  生者的悲哀。


第二十九章 佛羅倫薩艷陽下(3)

  ——如何拯救

  Reborn看著此刻背對自己在沙發上裝睡的格洛莉亞,開始回想從這一天開始她都是怎樣的。

  還是准時在8點醒來,迷迷糊糊來到廚房一起做早飯。

  上午按照習慣會看晨報,悠哉地修剪門口的玫瑰花從——這倒不是每天都做,大多時候看心情。

  照例一邊畫著油畫一邊和彭格列那邊商量之後的計策。

  之後的兩人下起西洋棋,開始了每天每句從不重樣的互相抨擊模式。

  午飯倒也不是每天都在這裡做,好比今天去了家很不錯的餐廳,一致獲得兩人的好評——這家餐廳實在應該為自己使兩人達成一致感到奇妙。

  這都很平常。

  但是Reborn卻感覺到違和,就像他現在能一眼看出來對方在裝睡。

  鑒於這位小姐在逞強和掩飾這一方面極其地出類拔萃,Reborn決定稍微照顧一點她那過分的自尊心,稍晚些時候再過問。

  ……

  Reborn不得不把她叫醒——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別的疼痛還是思考問題想得太累,格洛莉亞竟然真的昏睡過去,並且做起了噩夢。

  從窒息感中被人拉回現實的格洛莉亞倒吸一口冷氣,算是勉強喘過氣。她的瞳孔微微抖動,還沒能完全從夢中脫離,一把抓住了那只把自己喚醒的手。

  「……抱歉,我有很用力嗎?」格洛莉亞輕輕松開了Reborn的手臂。

  「沒什麼。你還好嗎?」

  「……我很好。沒事的。」

  「哦?」

  格洛莉亞立刻覺得場景非常熟悉。她想起了全身疼痛發作的那一天。這算什麼,第一殺手的直覺可怕至極?以及,她又一次被對方從噩夢中叫醒了。

  「……Reborn,我記得米開朗琪羅廣場附近有家不錯的酒館?」

  「你想去?」

  「要一起嗎?」

  「我很樂意,這位小姐。」

  說實話,一般人聽到一個情緒不對勁的人說起去酒館,想必會立刻想到借酒消愁和買醉。但Reborn隱隱覺得格洛莉亞並不是這種類型的人。首先,她是個矛盾的人,雖然許多行事看上去隨意任性,但同時卻擁有相當大程度的理性和冷靜,而且她本人不會允許這兩樣東西被什麼破壞——比如酒精。其次,買醉並不能解決問題,反而使人更加空虛這種事每個人都知道,但人們總是追求那片刻的暢快和自我欺騙。格洛莉亞這類人卻能分得清。她不會做這種沒意義的事,酒精只是一種舒緩和談論的工具。

  ——然而意外難免。比如,調酒的人今日煩心事太多居然工作失誤給錯了她的調酒。而她本該在喝下第一口的有所察覺。Reborn不認為這是她故意求醉,反而更顯出格洛莉亞今天心情足夠低落,甚至嚴重影響到那一貫敏銳准確的判斷力。

  「……莉亞? 」

  原本頭腦清醒挑著那些醉得不省事的家伙們從頭分析到尾,徹底嘲諷了一頓的批判者消聲,長時間盯住自己的酒杯一動不動。

  「親愛的,你喝醉了嗎?」殺手捧住她的臉,使她抬起頭看向自己。

  格洛莉亞的腦袋向旁邊偏去,Reborn不得不騰出一只手支撐她的脖子。

  「……那你醉了嗎? 」

  嗯,她的確喝醉了。

  Reborn扶住她的肩膀從坐位上起身,現在應該立刻帶人回房間休息。

  格洛莉亞向後跨出一步,顯而易見對此表示反抗。

  「你要帶我去哪兒?」

  「小玫瑰,我只是在盡量避免你會在明早醒來後因為顏面盡失想要撞牆這一事件發生而已。」

  「可是我剛看見那裡有兩個蠢貨在玩牌。老天,他們真爛。」

  殺手一時無法理解她的腦回路:「……所以?」

  「我要讓他們看看什麼才是高手。」格洛莉亞相當驕傲地微微抬高下巴。

  「……莉亞,你已經超出了常人的範圍,我想這完全不需要證明。」第一殺手幾乎停止了思考。……她到底在想什麼?

  「可是那很有趣。」

  「不行。」

  盯——

  「這不是你該有的行為。」

  盯——

  「別太幼稚,莉亞,你應該更加清楚地考慮到自己的身份。 」

  盯——

  「……」

  取人性命輕而易舉,一把老古董用得出神入化的第一殺手剛剛做完他自己也無法想像和理解的事。

  ——他用手槍威脅了兩個運氣實在不夠好的青年,為了讓他們同意讓格洛莉亞加入。

  ……老天。

  青年們戰戰兢兢地同面色開心愉快的格洛莉亞完成一場單方面碾壓的牌局,抱著自己空掉的錢包飛快地逃走。

  這顯然和低級打劫沒有一點區別。

  殺手面無表情地思考著。

  但只會是一個開始。

  格洛莉亞挑戰了在場幾乎所有的人,殺手舉槍威脅的動作變得麻木機械。關於為什麼不包全部的原因,是她最後挑釁的家伙是當場的小型幫派人員。他們憤怒地向格洛莉亞逼近,最後沒有任何意外地被揍了個半死。Reborn對於他們居然還能活下來感到尤其驚奇。

  「他們好弱。」牽著殺手衣角,活動完指關節的人歪頭看他。

  滿臉寫著「我就是這麼厲害請速速誇獎我」。

  「……你當然很厲害。所以現在——」

  「——啊,夕陽要落了。」

  「……」

  兩人在米開朗基羅廣場散步——或者准確的說法是 Reborn帶著腳步飄忽的格洛莉亞隨便走走。

  天空漸暗,佛羅倫薩迎來了它的落日時分。

  遠處亮起燈光的建築在暗色裡化作地上的零落星子,串成美麗的環。更遠的天空呈現出熾烈的紅,耀目的金,不知道是百年前的哪個畫家肆意揮筆,才能有那樣油畫般的質感。近處的雲彩竟然是瑰色的,瑰色之下一定有人悄悄在雲層中塞滿了紫色的鳶尾花,花的色彩在余暉中折射。

  說不定雲朵是有香氣的,或許,再近一點,就能嗅到那與花香無異的好聞味道。

  附近的教堂前,一對新人滿臉幸福的笑容,在夕陽和鮮花的祝福下正打算邁入教堂,然而一陣不討喜的風卻順走了新娘的頭紗。但這並不影響新娘此刻滿溢的快樂,她只是置之一笑,挽著丈夫的手不去在意。

  白紗在低空中打旋,跑過花壇,親吻白色的浮雕,撩過少女飄搖的長發,來到米開朗基羅廣場。

  「嗯?」格洛莉亞感覺到什麼正向她飄來。哪怕是醉酒也無法削弱從小就具備的危險與異常感知能力。

  「……怎麼了?」她不至於因為看到廣場上有人跳舞嫌他們跳的太爛而要親自指導?

  殺手警惕地皺眉,同時伴隨著相當程度的頭痛。今天已經發生了足夠荒謬的事,不需要再有了。

  「感覺有——」格洛莉亞側過身。白紗悠悠地落下,罩住了錯愕之中的她。

  格洛莉亞正准備掀開,抓住白紗的一只手卻被Reborn握住。

  「不要動,莉亞。」

  她放下手,出人意料的聽話安靜,只是望著Reborn。

  越過格洛莉亞的頭頂,是被染成粉紅色的老房子和花之聖母大教堂的圓頂,是快看不見的落日。她站在相對較暗的地方,吸收傍晚漸襲的夜色,吸收所有雲的色彩,吸收一切虛實難辨的光線光暈,於是周圍種種變得暗淡和模糊了。

  從黑暗裡吸取光彩的小姐。

  光束和白紗把那雙眼睛的紅色切割得破碎,目光也有了種白瓷易碎的美感。好比堅硬的寶石融化,彙成了波光流動的細河。

  「你聽說過嗎,小玫瑰。」Reborn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低沉,這聲音震動了格洛莉亞的心跳,兩者形成了共鳴。

  「是什麼?」她眨巴兩下眼。

  「如果在這裡的落日下許願的話,願望成功的概率很大。」

  「可是我沒有願望。」

  Reborn眯起雙眼,目光深沉:「親愛的,任何人都有願望。你也不會被排除在外。」

  「可是,我的願望都是絕對實現不了的關於別人的。我自己倒是沒什麼可需要的,」她的的確確進行了一番認真的思考,「啊,你可以先許願,然後我替你再許願一次,這樣不是更好嗎?」

  一點都不好。

  怎麼看都糟糕透了。

  殺手一時竟然想不出話來回應。他知道一切都要慢慢來改變,但有時卻令人無可避免地心焦煩躁。

  「Reborn?你心情不好嗎?」她抓住殺手的兩只手臂,仔細觀察他的表情,「還是說覺得自己的願望太難了?」

  ……某種程度上我的願望似乎的確有夠困難,因為這位讓人頭疼且十分固執的小姐。

  Reborn握住她發涼的雙手,面上與內心並不相對。

  「可是你有我,殺手先生,雖然我對自己的事並無太多幫助,可是幫你應該夠了?」

  是啊,畢竟你才是關鍵人物,你是完完全全的成功條件。

  「Reborn,」

  「嗯?」

  「你覺不覺得那群領舞的人很有問題?」

  「……不,我不覺得。而你也不該覺得。」話題會不會太跳躍了?

  「可是我——」

  「不,你不想。」

  殺手在她進一步自由發揮前輕松不費力地講她扛起來並且盡可能快地離開現場。他絕對不想和這位興致高漲的小姐做出一起領舞指導的愚蠢行為。如果不加以阻止,Reborn 甚至毫不懷疑她下一步操作是攻擊這裡所有甜品店。

  領舞失敗深感沮喪的小姐拉著他差不多快逛完了大半個佛羅倫薩。由於格洛莉亞提出踩在橋沿上走路並且試圖跳下去為殺手表演如何踩著火焰行走於水面上,Reborn強行將人抱下來決定在剩下的路程裡背著不省心的她。

  背著格洛莉亞比平日更能感覺到她的輕。

  他能相當強烈地感覺到存在感放大的腿上的骨頭,已經她幾乎硌到Reborn脖子的腕骨。

  是什麼把她變成了這樣,她那遙遠的過去到底發生過什麼,殺手想要知道卻無法開口。至少這對於現在的格洛莉亞來說只是掀開傷口但無法對其進行治愈。她很有可能……已經錯過了最佳治愈的時間,最多恐怕也只能緩解和阻止惡化。

  但就連這樣,也太難。

  不過有件事可以問問她。

  「莉亞,我得問你一件事。」

  「是什麼啊?」她在殺手背上點了點頭。

  「你今天做了噩夢,親愛的。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你一定要知道嗎?」

  「我想是的,我必須要清楚,這很重要,小玫瑰。那你願意告訴我嗎?你可以開出條件,莉亞,我會盡量滿足你。」殺手稍微放慢腳步。

  「……我才不想和你談條件,Reborn,你不用那麼做。我們才不需要這樣。」格洛莉亞抱緊他的脖子,語氣裡帶著不滿。

  Reborn忍不住笑笑:「好吧,親愛的好莉亞,我不該那麼說。所以,能告訴我嗎?」

  「其實不是重要的事哦——我只是在很多年前同樣的日子自殺了而已。但我現在還活著,所以沒什麼的,對吧?」

  Reborn的腳步停住了。

  ……她剛剛說什麼?

  自殺。

  一個出生於盛夏的人,死在了同樣的盛夏。

  他突然想起兩人在好幾個月前的談話——在彭格列那座美麗的塔前。

  ——說不定我真從上面一躍而下呢。

  看來是真的。

  她從原本是醫院的地方跳下,摔碎在蒼翠潔淨的草地上,直到血液吞噬了大片綠色。

  難以想像。

  這是幾乎不可能發生的事。

  「……是因為什麼?」

  「不知道,我很多事情都想不起來。我只有自己躺在草地上的畫面而已。沒事的,真的。」

  「那你為什麼依舊做噩夢?」

  「Reborn,我至少應該不要死在彭格列,我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挑那樣的地方。我不該死在朋友們面前,Giotto跪在我身邊痛苦萬分,這是他一生的遺憾和悲慟。所有人都很難過,因為我。」格洛莉亞垂下頭,她的腦袋正好靠在殺手肩上。

  Reborn還是沒有立刻說話。

  這很荒謬。

  她應該思考什麼樣的痛苦煎熬促使她那樣驕傲明媚的人選擇了死亡。

  她應該思考重回新生後可以怎樣更好地活著。

  而不是,思考自己選擇了一個錯誤的死亡地點這樣愚蠢的方面。

  她的父母,妹妹,甚至是彭格列眾人,難道沒有一個人發現她性格的異常之處並且努力幫助她修正?還是他們或是其中的某些人造成了這一切?

  該死的,誰也不知道,除了她自己。

  「Reborn?你在……難過嗎?別這樣,早知道我不該說的,」她摸索著他的肩膀算是一種安慰,同時讓他們的腦袋親昵地靠在一起,「我很抱歉,我說的太快了,我不該講出來的。」

  ……然後任由它和別的東西一樣在心裡腐爛生根,繼續折磨你?

  「……莉亞。莉亞,你有很多事情可以告訴我,我不算個合格的傾聽者,但我的確能夠好好聽著。」

  「那你也會告訴我嗎?你心情不好的時候。」

  ……一提到自己就開始偏向別人。算了,相互成立並不是壞事。

  「是的,這算是個約定,對嗎?」

  「嗯,當然。所以你現在心情好了點嗎?」

  他可是背著一整個玫瑰色的夜。裡面有風,有星子,有無與倫比的方方面面。

  「當然,你在我背上呢,親愛的。」


第三十章 佛羅倫薩艷陽下(終)

  ——干就完事

  「你看起來並沒有因為醉酒而感到頭痛,這很好。」

  格洛莉亞面無表情地從殺手手上接過一杯果汁:「……那家酒吧應該換一名能夠分清客人的酒的優秀員工。」

  「高興點,親愛的,那杯酒的度數高的有些過了,而我不覺得它的原主能夠承受,你救了一條命。」 Reborn舉起自己的咖啡和她相碰。

  「噢,那可真是好個好消息——還有別的嗎,送我安全回家的守護天使先生?」

  「彭格列那邊處理的差不多,實際上他們已經到了佛羅倫薩。效率就是一切,莉亞,我想我們今晚就要參加一場盛大的派對。」

  「我猜傑斯坦家族沒安排我們的邀請函,是不是?」

  「是啊,但我們已經習慣扮演不速之客了,親愛的。」

  ……

  守衛感嘆長夜漫漫,於是忍不住點起一支煙。

  然而下一秒,他的瞳孔猛縮,一聲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他的脖子就變得如同地上被踩過的香煙。他死前的一刻與自己那個腦袋上被開了個血洞的搭擋對視。

  從第一聲槍響出現後便一發不可收拾。

  大門和窗戶玻璃的碎片簌簌地掉落,不明的攻擊從空洞的位置齊齊向外發射。彭格列的三位守護者帶著人員強行突破,背影快速消失在鋪天蓋地的火光和煙塵裡。哪怕分部無法提供幫助的當下,傑斯坦家族的人數和武器精良程度依舊不可小視。地面在震動,而這絕不是某種誇張的修辭手法。站立在外或是在內的參戰人員能夠清晰強烈地感受到從腳底傳來的抖動。轟鳴聲幾乎讓人聽不見任何其他聲音,一時間難以判斷自己是否真的聽力受損。

  「趴下。」

  格洛莉亞猛得按下家光的腦袋,飛來的裹上雷屬性火焰的霰/彈槍子彈正中她的腦袋。

  第一發。

  第二發新的子彈再次命中。

  第三發同樣如此。

  第四發。

  格洛莉亞的腦袋連續四次因為衝擊向從側邊小幅度偏移。她抬手拍拍太陽穴上的火星子,無視了門外顧問震驚的眼神。

  「……格洛莉亞小姐?您為什麼不躲?」

  「當然是為了給我們這邊最強的狙擊手看啊。」

  回應她的是連續四聲槍響。

  四名藏在暗處的狙擊手差不多同時從樓頂墜落。顯然在他們發揮更大作用之前進行清理是最好的選擇。

  「我個人更希望你能換個更合適的方法,莉亞。」殺手坐在位置良好的窗台上,一邊快速單手上彈一邊以手刃劈向偷襲者。

  「怎麼,拿家光去接彈?他太弱了,會死的。」

  「……一般人腦袋中彈都會死的,格洛莉亞小姐,你這才是異常的。」忙著指揮,監控全局和遠程打擊的門外顧問抽空再次看了看格洛莉亞的腦袋。

  ……還真沒有受傷的痕跡。

  「只是在外旁觀很不像你的風格,小玫瑰。怎麼了?」

  「別責怪我,親愛的,我相當擔心你並且很想進去,」格洛莉亞的視線掃過大面積的戰場,「但我對於奇怪的地方尤其敏感。」

  「有什麼發現?」

  「只是一種感覺。我們倆的確催毀了他們的實驗室,但我能感覺到比那個更離譜點的東西在暗處晃蕩。小心點,Reborn,我不太確定它在哪裡。」

  「或許那種東西反而會優先攻擊你,就像之前那樣。你不會死,莉亞,但你得記得你會疼。」

  戰鬥並沒有開始多久,精致華麗的瓷磚地板上已經鋪上了數不清的尚有熱度的子彈和屍體,甚至於地板本身依然開裂破碎。殷紅的血在地面上詭異地爬行蔓延,像是一條吞噬生命的紅蛇。槍支,匕首,刀劍,或是殘肢斷手掉落在血河裡,蕩開或大或小的波紋。部下們感到扣動扳機的手指幾乎麻木而變得僵硬,開始不聽大腦使喚。

  格洛莉亞視線範圍的一切充斥著混亂。顏色各異的火焰在半空和建築裡交纏碰撞難以區分,吊燈與窗簾搖搖欲墜無聲哭嚎,慘叫和咒罵聲一時之間難分勝負。武器冰冷的反光在夜色照亮一切因為他們實在密集頻繁。生命快速流逝的一切像征正從那棟城堡裡像太滿的空氣而不斷外溢。

  「去把那個放出來。」

  「首領,可是我們還沒有完全研究清楚那是什麼,它可能會失控!」

  「我說放出來!就算失控了也能重傷彭格列的家伙們,至於外面那些雜兵死了就死了!」

  「……是。」

  Reborn面無表情地跨過以高頻率出現的屍體,順帶給沒死透的家伙補上一槍。屍體倒下的聲音似乎與他的鞋跟敲響地面聲完全同步。黑色的西裝本是不容易看出血跡的,但此刻顯然能發現暗色的陰影分布在西裝的下擺。逃竄的地方人員在他前狼狽躲閃和慘叫,只希望死神的腳步能再慢些。

  抬槍,槍口衝出火花。

  然後他們也成了血泊裡的一員。

  格洛莉亞的眼神陡然犀利。她鎖定到一團漆黑的霧狀體。顯然Reborn也注意到了。他精准地舉槍射擊,子彈也的確正中黑霧的中心。但是,似乎並沒有什麼效果。

  ……那不是純粹的混沌體。傑斯坦的家伙們把一具精心改造過的人體同那個東西放在一起培養,嘗試把那種詭異的玩意變成火焰的一種,來方便自由可控操縱。

  看起來倒是成功了一半。完全無差別的火焰攻擊,只不過作為主體進行操控的是那個不明物種而不是選出的載體。它把整棟建築一瞬間封死,這裡變成了屠宰場,那些人毫無還手之力地迅速死去。同樣是以死氣之炎來作為首要攻擊對像,殺手裹著火焰的子彈正好分散了它的注意力,剩下的幸存者們正在努力後撤。

  「莉亞,你不能直接攻擊人類,或許你現在要思考一下如何讓他們分離——」

  「來不及了,它會把你們都殺掉的。」……果然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人類啊,這種怪物都能造出來。

  無法估量的火焰從她身體裡爆發,照的人完全睜不開眼。那像是為了把黑夜燒盡而准備的一場白晝前的巨大煙火。

  「所有人,閉上眼睛,捂好耳朵,保護頭部,估計會有些震蕩。」

  幾乎讓耳膜震痛破裂,大腦爆開的轟鳴聲。

  仿佛漆黑的行星與金紅色的隕石撞擊。

  想像中會出現的巨量下落的建築碎塊一點也沒有出現。他們在焰影裡消散不留殘渣。人們還算平穩地摔在草地上,大半個身體淹沒在與翻湧的河水並沒有兩樣的火焰裡,如同廢墟裡的幸存者一覺醒來沐浴聖河,迷茫又驚喜。

  所有人失去了語言描述的能力。

  門外顧問和其余人員發出驚嘆。

  「不愧是世界的維護者,彭格列的蒼鷹,一下子就解決了!」

  「這次多虧有您!」

  「謝謝您救了我們!」

  格洛莉亞面色平靜地擺擺手,沉默地遠離人群站在別處。她忍不住咳嗽了好幾聲。

  「……莉亞,你剛才有誤殺人類嗎?」

  「嗯,這不可避免,我沒事——結束戰鬥吧,真的該結束了。」格洛莉亞抽出了手帕,並且晃晃腦袋。

  家光帶人攔截繞後的逃跑的首領和他的貼身護衛小隊。敵方的幸存者們很快被拉回他們無法逃離的死亡之路。作著最後掙扎的幻術師們最終也只是讓血液化為草地的養分,精良昂貴的重型武器似乎沒來得及被充分利用就被催毀或是沒收。

  「你需要休息調整,親愛的,」Reborn一腳踹斷偷襲者的胸骨,手肘發力正中反應慢半拍槍手的喉嚨,同時並不影響他開槍把遠處企圖靠近格洛莉亞的人爆頭,「別擔心,你的工作已經結束了,不如嘗試一下偷懶。」

  正要抬手劈人卻被搶先的格洛莉亞思來想去領了這份好意。

  ……

  戰場正在被清理整頓。

  「介意給我搭把手嗎?」

  格洛莉亞笑著向Reborn伸出一只手,對方立刻握住同時順勢把她拉向自己懷裡。

  「怎麼樣?」殺手很快地掃過她全身確認沒有別的傷口。

  格洛莉亞扔掉剛擦過嘴角血跡的手帕:「有點頭暈,沒事的,和之前不一樣,沒那麼嚴重。」

  「想現在離開嗎?」

  「嗯,走吧,沒我們什麼事了。」

  「你知道的,莉亞,我可以背你或者抱你,那樣更適合你現在的情況。」

  「你總是很貼心的,親愛的——等我們走出他們的視線吧,我可不想那群小鬼抓到我的把柄。」

  「好吧,要強的小玫瑰,聽你的。」

  殺手把她完全擋住不讓人從背後窺探,捉住格洛莉亞的肩膀扶著人慢慢走開。

  「……Reborn?你們要走了?干什麼去?」

  被叫住的人只是看看格洛莉亞:「看來被發現了,不過無傷大雅。所以,我的甜心,我要怎麼回答我們的老友?」

  格洛莉亞微微挑眉,貼在他耳邊低語。

  殺手的眼神變得微妙。

  他回過頭,用手槍輕輕敲了敲格洛莉亞的帽頂:「我想正在誘拐彭格列的守護神,老朋友。」

  「……哈?」

  「幸運的是,我的誘拐對像完全同意並不反抗。於是,這就不能叫誘拐——顯然我們在私奔,家光。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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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私奔計劃(上)

  ——我們之間永遠沒有結束

  殺手坐在沒有任何防護措施的窗緣外,或者說他只是單手攀住窗框,一條腿繃得筆直干脆踏在另一邊窗沿上,另一條腿被迫曲折頗顯得無處安放,從而奇妙地保持平衡。

  翻轉側身,锃亮的皮鞋鞋尖輕易踹開緊閉的窗戶,唯一空出的右手扶住帽子伴隨著身體靈活一蕩,Reborn平穩落回室內。獵物接二連三出現,他少見地收回手槍只是赤手空拳地應對自如——考慮到外邊過大的動靜可能會影響裡面某位力求盡興的女性。

  他跨過那些屍體,在地下室門前停頓並不打算立刻進去。殺手條斯理地打理外套和領帶,聽著門內接二連三出現的規律聲響,那如同一首混響打擊樂。

  而後樂聲停止,他抬腳踹掉門上的鎖鏈。

  「我聽說有一起綁架案,小姐,需要幫助嗎?」Reborn掃視一圈,確認倒地不起的人全部死亡,他們整整齊齊呈環繞狀簇擁著被綁在椅子上坐著的年輕女性。她的雙腿優雅交疊,下顎微微抬起,或許現場還缺少一張擺著下午茶的精致蕾絲桌布圓桌。

  看起來她好像才是審訊者——那些器械和注射器無一沒有落在地面死者的身上。

  「早上好,警官先生,我就是你要救的人質——我一個人可真是害怕啊。」格洛莉亞衝他笑笑,帶著椅子起身,干脆利落地後空翻落地摔碎身上的累贅,抖落沒什麼意義和作用的繩索,一邊活動手腕一邊向Reborn靠近。

  「別擔心,親愛的,你有我呢,他們不會再傷害你。」殺手相當配合地脫下外套將人包裹起來摟進懷裡,還不忘輕輕拍拍她的後腦勺。

  「那真令人安心——不過,Sir,你的手銬在哪兒呢?」格洛莉亞用指關節敲了敲他的腰側。

  「想要讓我們被銬在一起不會分開來增加你的安全感嗎我的好莉亞?我想你本人已經完全可以充當我們之間的手銬了,親愛的。」殺手幫忙提起她的裙擺以免沾染血跡。

  「如果每次被綁架都會有這樣的警官來救我,我不介意多來幾次,即便我會受傷。」渾身上下一點擦傷都沒有的人質小姐在血淋淋的現場仿佛念情詩般細聲在Reborn耳邊說話。

  「真希望我們見面的代價不是讓你受傷,莉亞。我得想點好辦法,你有什麼好建議嗎?」

  「就現在而言,我最需要甜點,Reborn。」

  「真巧,車上有一份Granita com brioche。」

  格洛莉亞稍微有點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隨後立刻抱住他的脖子:「嗯,我比昨天更喜歡你一點了,驚喜先生。」

  ……

  從戰場上」私奔」的二人心照不宣地繼續著所謂」突入其來旅行」。彭格列內部的某類談論已經泛濫成災,門外顧問十分好心地致電提醒,卻收到了以下回復:

  「不錯的故事,聽完之後就連我也感到心潮澎湃。」

  「很好的想像力,值得誇贊。」

  家光對兩位疑似深陷流言漩渦的當事人感到頭痛,他一邊揉著腦袋一邊詢問:「意思是任他們發展下去?」

  「家光,勞苦的彭格列員工們可能就這麼點樂趣來支撐自己上班,何必剝奪?」

  「……您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善解人意又體貼了?」

  「沢田家光。」

  「……祝您今天心情愉快。」嘶,或許……流言並不意味著謠言?

  ……

  格洛莉亞醒來的的時候Reborn並不在。她隨手拾起桌上的報紙和照片,一眼認出了委托人附在上面的訊息。

  嗯,就算是現在也還有這種老套的方式啊。

  他什麼時候走的?……算時間也該解決了才對。看來,第一殺手最近太過悠閑,身手變緩了。

  格洛莉亞看看時間已經快到中午,認真地思考著到底要不要把Reborn那份也做上。

  感覺不是很餓,格洛莉亞在沙發上坐下,無所事事地打開電視看看新聞。

  「……爆炸?」

  那輛列車……是他的委托人要求暗殺獵物的地方。

  相當駭人的爆炸,列車只剩下一個凄慘的骨架,甚至於附近的廣場也不幸遭遇波及,蓋著白布的死者和傷員沒有停歇地從火星子和漆黑物構成現場裡抬出,哪怕只是新聞畫面那些混亂的聲響也足夠讓人忍聯想發生的一切。

  爆炸的時間是……早上?不是吧。

  Reborn應該不在車上?不對,那個時間點他的暗殺對像剛好登上列車沒多久。

  應該沒事。那可是第一殺手,應變能力總是很強的。

  一邊這樣想,格洛莉亞一邊摸出手機給人打電話。電話甚至沒有撥通。這樣的情況很難不想到可能是電話損毀或者別的復雜原因。

  格洛莉亞的指關節在膝蓋上敲到第10下的時候,她抓起自己的外套出了門。

  躲過警察和記者們的視線混進事故現場並不是什麼太難的事。這裡的狀況太復雜,於是來不及清掃,格洛莉亞在大量碎渣裡發現了不少過於顯眼的晶體碎片和不明材質的透明體。爆炸點是在某個人的座位上,那裡有更多的晶體碎片。

  格洛莉亞的腦中浮現出數不清的恐怖分子用人體炸彈制造可怕事件的情景。人體炸彈是暗殺對像?這次的委托人碰巧是Reborn的仇家?

  他一向會事先查出委托人的位置,格洛莉亞很容易就找到了此刻還在打桌球的中年人。

  保鏢一個接一個倒下,中年人不可置信地看著一名年輕女子跨過屍體在他面前停下,銀劍的尖端滴著新鮮的血:「突然造訪實在有些冒昧。我有一位朋友剛接了你的委托,好巧不巧列車發生了爆炸,更巧的的是,可能是人體炸彈——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你——啊!」劍尖沒入他的手掌並且擰轉了一下,痛得他渾身冷汗直冒。

  「我趕時間,先生,勸你在我開始剁掉你的手指之前說點有用的。」

  「我,我沒有做什麼啊!人體炸彈這種事情真的和我無關,我也沒想到那輛列車會爆炸!求你,放過我吧,我什麼都沒做,是他自己運氣不好啊!」

  這倒是實話。看來不是他算計的Reborn。但這家伙,有別的事沒告訴我。

  劍尖沒入他的大腿。

  慘叫聲過於尖銳,格洛莉亞煩躁地皺眉。

  「你有事情瞞著我。最後一次機會,下次就是眼睛。」她踩著男人腿上的傷口,銀劍的位置移動到那人的眼角。

  「我沒有說謊,真的!制造人體炸彈的是那群瘋子,他們的瘋子首領叫艾薩克!」

  「我要知道他們總部的位置。」

  「……我不知道啊!」

  「哦,那你就沒用了,再見。」格洛莉亞高高抬起手杖劍。

  「……等等,等等!這兒有個消息靈通的情報販子,你可以去找他,我知道他的位置!」

  十分鐘後。

  格洛莉亞看著左耳上有著5個閃亮耳釘的寸頭青年,只覺得他在抽瘋和扮演小醜。

  「艾薩克?噢,小姐,許多人都想要找他,但你知道他們做後怎麼樣了嗎?」

  「不關我事,你只需要告訴我這位艾薩克在哪兒。」格洛莉亞面色平靜地掃了一圈目光凶惡貪婪高大男人們,他們在等待一個命令好將她撕碎。

  「甜心,你應該惜命,畢竟你還這麼年輕又漂亮。而且,我和艾薩克互相扶持!誰也不會出賣誰的,請回吧,路上小心。」青年點燃一支劣質的香煙,衝著她擺擺手。

  「如果我非要你告訴我不可?」

  「親愛的,那你就是在送死。」

  打手們向著她逼近。

  格洛莉亞努力掩飾自己的笑意別讓自己看起來太高興:「我的家族是個當了好幾百年的老牌黑手黨,」她更高興地看見青年面色驟變,「女首領很少,但是至少我是其中之一——祝你好運,小鬼。」

  路人發出尖叫——無一不被挑穿身體的家伙們砸碎窗戶被扔到外面摔落在地。

  造成這一切的女性在幾分鐘後從破碎的窗口一躍而下穩穩落地。她扔掉一把沾滿血跡的鉗子,上面甚至還粘連著一顆牙齒。女性把擦干淨手的帕子投進垃圾箱,還不忘微微一笑並按住帽檐向他們行禮問候,而後迅速消失在發愣的路人們眼前。

  ……

  格洛莉亞趕到基地的時候,那裡完全是一副被不速之客造訪後的模樣。地面和牆壁上的血跡很新,屍體尚有余溫,幸存者依舊驚魂未定。

  她笑了笑。很熟悉的手筆啊,看樣子還活蹦亂跳的。

  「襲擊你們的人呢?」她揪住一名還在發抖的實驗人員厲聲詢問。

  「他……被追到這邊來,然後跑掉了。還……還問了首領的位置。」

  追到這邊?被追殺了啊。

  「吧位置告訴我。還有,他受傷了嗎?」

  「……應該吧,他來的時候就有了……」

  嘖。格洛莉亞心情變得不是很好,立刻把手中揪著的人扔向一邊,匆匆離開。

  ……

  格洛莉亞在實驗室門口稍微遲疑重新調整呼吸好恢復平常,不過考慮到裡面也只是電子器械和設備,她抽出劍來砍開了大門。

  和之前如出一轍的混亂。

  ……希望這些血跡裡並不包含他的。

  首領的辦公室一片狼藉,只剩下緊貼牆角還在發抖的秘書。

  「你,之前入侵的人去哪兒了?他怎麼樣?」格洛莉亞用手背打向還沒緩過神的女人,迫使她的雙眼重新聚焦。

  「……帶走了!首領被他帶走了,首領身上有微型追蹤器,我們的人——」

  格洛莉亞抖掉劍上的血,調頭出門。

  那位殺手先生真是有點太活蹦亂跳了……真是追不上啊。

  她在門外看見了散落的車窗玻璃。

  Reborn不可能察覺不到追蹤器甚至讓人追在身後,恐怕那位首領已經被殺死隨便丟進哪輛移動的車裡,至於他……應該還在這附近才對。

  格洛莉亞憑著直覺拐進小巷,直到走入死角。

  ……是我搞錯了?不,我還是覺得不對。嗯?

  格洛莉亞警惕地抬手搭上腰上的手杖保持隨時可以抽出的狀態。

  身後有動靜。腳步聲。

  越來越近了。

  ……等等。

  格洛莉亞松開劍柄,猛地回頭。

  「……」

  身姿修長的男人把一半的重心壓在她的身上,對方實在太高,格洛莉亞不好支撐向旁退了兩步,正好形成被人和牆壁共同禁錮的場面。

  一身漆黑的殺手半靠著格洛莉亞,盡量彎腰俯身一手枕在她的腦後,嘴唇湊在離她耳根子很近的地方,他呼出的氣息會讓人禁不住想到毒蛇吐著危險的信子:「多麼巧啊,我親愛的小玫瑰,我沒想到……我們會在這兒見面。」

  「人生總是充滿驚喜的,親愛的。」格洛莉亞伸手抱住殺手,順著腰側向上摸到他的後背一片黏滑。不過摸著傷口不嚴重,問題不大,看起來……應該是腹部嚴重一些。

  「比如你來接我下班?」殺手在她耳邊笑了起來,聲音低沉到震動她的耳膜。格洛莉亞實在是很佩服他在這種情況下還這麼有情調和興致。

  「是啊,不愧是第一殺手,我還真沒接過別人下班,感覺如何?」

  「這很不錯,讓我開始考慮怎麼讓你同意每次都來。」

  「如果多說幾句甜言蜜語能讓你的傷口愈合,你現在要說多少我都很樂意——我像征性問一下,你要去醫院嗎?」

  「莉亞,殺手是不會躺在醫院的。」

  「我想也是。」

  「我能問問你為什麼不立刻離開嗎,Reborn?」

  「聽說你好像在找我的消息後,總不能讓你白跑一趟。」

  ……

  格洛莉亞扶著他坐在單人沙發上,脫掉他的外套,從背後剪開那件染血的襯衫,發現背部的傷口的確並不嚴重,消炎包扎很快結束。看來後背的血跡大部分來自敵人。

  受傷最重的果然是腹部。

  格洛莉亞小心翼翼地用鑷子撥開緊貼在傷口上的襯衫,略微一皺眉。

  嗯,看樣子是爆炸的碎片因為衝擊很大所以扎進肉裡,雖然做了簡單清理但還有殘渣。加上活動太頻繁還在微微外翻,傷口也在開裂。還好,沒有想像的那麼嚴重。

  「實話實說很佩服你,畢竟是很突然且猛烈的爆炸,就結果而言第一殺手名不虛傳。你還很有興致帶著傷殺向了總部,真有你的風格。」格洛莉亞開始著手給傷口做仔細的清理和消毒。

  「多謝誇獎。你呢?聽說你好像要把大半個米蘭都掀一遍。」Reborn的聲音裡聽不出什麼問題,他的視線持續曖昧地落在格洛莉亞身上,實在看不出來是個不要麻醉藥和鎮痛劑讓人處理傷口的傷者。然而不斷起伏的腹部肌肉還是暴露了這人有痛感。

  「哪有那麼誇張,揍了幾個不配合的家伙而已——雖然掀翻米蘭對我來說也確實沒什麼難度。嗯,身材不錯,繼續保持。」格洛莉亞半開玩笑地說著,算是通過聊天轉移對方的注意力。

  這是實話。

  就算血跡覆蓋在皮膚上,但這不妨礙看出那分明的腹部肌肉和流暢漂亮的線條。Reborn的身材看起來比一般歐洲人要纖細,但該有的都有,頗為具備觀賞性。

  「哦?還有呢?」Reborn顧不得傷口的疼痛,再次笑了起來。

  「不要得寸進尺,傷員先生。」

  「一般來說應當照顧傷員情緒,不是嗎?而且,今天是個很好的機會,難得你不會總是挑刺。」

  「挑刺?那是陳述客觀事實。」這算什麼?討誇獎?

  ……幼稚死了。

  「咳,殺手先生,」格洛莉亞稍微開始醞釀,「有些顯而易見的事情並不需要強調,畢竟誰不知道第一殺手幾乎無所不能,全武器精通,哪怕是老古董的手槍也能達到小於0.05秒的時間進行射擊,而且百發百中,」雖然我都能全部閃掉,但是懶得計較還是要給人留個面子的,「再加上所謂順手學了不少的技能,以及我應該不必贅述更加表面上的,親愛的。」

  格洛莉亞抬起頭看他。

  ……啊,好久沒說過這麼多誇人的話,感覺腦子要不利索了。

  Reborn倒沒想到她順著自己開玩笑的話說了下去,稍顯出點驚訝。

  「……莉亞,你還好嗎?」

  「你有病是吧?」我不是誇你了嗎,怎麼還不樂意?男人真麻煩。

  殺手抬手幫她打理鬢邊的碎發,又蹭掉一點臉側的血跡:「傷員不該干擾照顧他的醫生,是不是?」

  「是啊,麻煩你安靜點吧,至少也能少牽扯點傷口。」格洛莉亞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繼續專注於他的傷口。

  等快縫到最深的地方時,Reborn聽到她在柔聲哼著自己從沒聽過的小調,很好聽,舒緩悠揚。

  似曾相識。但是感覺有些過於久遠了。久遠?

  「這是什麼,獨特的家鄉小調?」

  「親愛的,我和你一樣都是西西裡人——我只是突然從我那少的可憐的過去記憶中翻出了一首我母親在我生病時哼過的調子。她本人喜歡作曲,這應該是隨性創作的。」格洛莉亞哼完最後一個音符的時候也縫好了最後一針並纏上紗布。她起身拿來濕毛巾仔仔細細幫Reborn擦完上半身,然後意識到兩個人都沒吃午飯,又洗干淨手迅速做了個簡單料理。

  匆忙的一切終於結束,格洛莉亞坐在他旁邊的沙發上休息。

  「小玫瑰,靠過來一點。」

  「嗯?」格洛莉亞不明所以,疑惑地走到他面前彎下腰,「怎麼了?」

  Reborn猝不及防地握住她的後頸,不輕不重地往自己的方向一帶,格洛莉亞有些不解但也沒動手抵抗。

  對方就著還沒收起來的醫藥箱,以一種類似環抱的姿勢用酒精棉球擦拭她後腦勺下方位置的刮傷,這大概率是格洛莉亞退到牆角時被尖銳物體弄傷的。

  「對自己的傷口一向視而不見啊,莉亞。」

  「只是沒感覺到而已,也不是大不了的傷勢。我說殺手先生,好歹尊重一下你不常有的傷,別這麼快就活蹦亂跳。」格洛莉亞撐著沙發墊子保持二人之間所剩無幾的距離以免壓到他的腹部。

  「考慮有時間就來接我下班嗎,親愛的?」

  「又來了是吧?」

  Reborn不急著說話只是看著她。

  格洛莉亞逐漸從面無表情轉變向妥協的溫和。

  「……所以,你就不能找個附近有甜品店的暗殺地點嗎?」

  「嗯?」Reborn對她跳躍的話題感到疑惑。

  「我總得找個好的位置,悠哉地觀摩並等待你完成委托吧?」

  「那算是接我下班的意思嗎?」

  「……是是是,第一殺手果然無所不能。我回去接你的——怎麼樣啊,傷員先生,我這個醫生照顧得還不錯?」

  「相當不錯,好醫生小姐。」

  「沒誠意的家伙——別笑了,真是的,傷口還疼嗎?」

  「沒什麼感覺,畢竟有你在啊,莉亞。」

  格洛莉亞笑而不語。

  無藥可救的男人。


第三十二章 私奔計劃(中)

  ——小別勝新婚

  等待接頭人的女性略有些緊張地攥著手提包,站在噴泉附近焦急等待,直到她的目光鎖定了抱著公文包的青年。

  「親愛的,看見你右手邊戴眼鏡的公文包小鬼了嗎?就是他。」格洛莉亞站在女人身旁,心中暗自倒數。

  10,9,8,7,6,5,4,3,2——1。

  女性眉頭一皺,面色慘白,她松開自己的包轉而痛苦地捂住喉嚨發出艱澀的咳嗽。格洛莉亞毫無感情地充當一名樂於助人的好心人扶著她慢慢倒下。

  「夫人,您沒事吧?拜托來個人幫幫忙好嗎,這位女士需要幫助!」格洛莉亞低頭讀著台詞,手上麻利地擦去女性鼻子附近蹭上的細微粉末,脫掉她沾著藥物的手套揣進外套口袋。一名自稱是醫生的路人蹲下的時候,她無聲無息順走了掉在一旁的手提包並且迅速從人群裡脫身。

  剛剛迷暈眼鏡青年搶過公文包的殺手從角落裡出現,很快和格洛莉亞並肩而行。

  翻找包內的東西,拍下文件內容,拿走手機一類的電子產品和身份證件,毫不猶豫地扔掉已經沒有用處的包,一切都如同機械化操作幾乎快變成條件反射。

  「等等,我知道這個家族,一般來講如果他們知道我們和彭格列有關應該就沒有出手的必要,不過——」

  「會少掉自己動手的樂趣是嗎,小玫瑰?」

  「難道你不會這麼想嗎?」

  ……

  「我想全意大利的警察應該給你們倆頒個好市民獎,」門外顧問一邊打著電話,一邊看著今天最新的晨報,「所以你們私奔是為了打擊罪犯?真是別致的度蜜月方式啊Reborn。」

  「我和莉亞都不是一般人,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家光。不過獎狀就算了。」

  門外顧問一皺眉。……雖然某些形容的確是在開你們的玩笑,但是你居然連辯解一下都懶得做嗎?

  「傑斯坦的人員分布太廣,家光,漏網之魚也不少,還有些不自量力加入他們妄圖與彭格列為敵的家伙,」格洛莉亞正給屍體搜身,偏過腦袋對著Reborn遞來的電話,「當然,我和Reborn都一致認為我們有一部分工作是為了鏟除那些被我們在此過程中不小心誤傷後懸賞我們人頭的機構或組織。」

  ……誤傷?開玩笑,根本不需要動手,你們倆隨便哪個對別人隨便說一句話應該都能讓他們忍不住想把你們爆頭的。

  「……行吧,祝你們繼續玩得開心——話說,你們倆一直在一起?」

  「考慮到我身份的特殊性,老友,」格洛莉亞看著Reborn對她打了個手勢,於是稍微向他的方向湊近由著對方抽出手帕擦擦她的臉側,「我有時候要稍微去拯救一下世界呢。」

  「……您真是事務繁忙,辛苦了。」

  「挺好的,畢竟中國有一句古話,叫做『小別勝新婚』,多麼精妙的語言啊家光。」

  「……」

  門外顧問一時不知道是該吐槽兩人的沉浸式表演還是他們升級的滿嘴跑火車。

  ……

  在那不勒斯剛完成一場重要談判的家光實在沒想到他能在這裡碰見應該在「度蜜月」和享受「小別勝新婚」的守護神小姐。

  她甚至是在……一家相當古老高級的西裝定制店。

  什麼情況,她本人不常穿西裝的,雖然是會定制但是不都是她自己或是讓我們這邊的人打電話聯系麼?

  「嗯?家光?好巧——對,就是這個面料,」格洛莉亞敷衍地打了個招呼,轉頭繼續和裁縫商量,「內襯就用你剛說的。」

  「好的小姐——您真的很有眼光,這是我們店裡最好的面料之一,防水效果不錯,耐髒容易打理,再看看這個漂亮低調的暗紋,加上天氣快要變冷,這種料子看上去輕薄但是保暖效果不錯。」

  「等一等,在此基礎上我要換個別的,這種料子看起來太不日常,太招搖,最好是日常和特殊場合能兼顧的——這個就不錯,左手邊那個。」

  「是的,這個樣式絕對符合您的要求。」對方動作麻利地翻開冊子繼續做著講解。

  「拉伸和松緊怎麼樣?要足夠靈活,不要容易出現皺痕的。」格洛莉亞陷入沉思,謹慎程度恐怕不亞於她面對的每一份重要機密文件。

  「嗯……還要單排扣的。」

  「好的。您有什麼別的裁剪要求嗎?」

  「袖口的弧度最好像這樣,」格洛莉亞親自上手比劃了一下,「長度要剛剛好露出半截腕骨。」

  「好的。那請問領帶的話您想要什麼顏色?我們這邊推薦藍——」

  「不,要亮色的,像是橙色系,黃色系或者紅色系——干脆定做三條吧。」

  「還有什麼別的特殊要求嗎?多麼微小都可以的。」

  「當然,我還遠遠沒有說完,恐怕的確有些麻煩,請見諒——首先是內襯口袋,材質要耐磨,第一種大小的有三個,做成折層,加個磨砂的束縛帶,」剛好用來放軍刺和小刀,「第二種大小做成細筒狀,」以防萬一有時候需要帶個毒物的注射器或者緊急藥物,「另一邊的口袋也要加束縛帶,」放彈夾大小應該合適,「袖口裡大概距離3cm也加個長條的,然後——靠近腰帶的位置再加一個束縛帶。」

  「禮帽呢,您想要哪一種?」

  「不要高筒,合適就好,最好偏老式一點,有一圈不規整的緞帶,和領帶同色系。對了,面料也不要容易起皺的。」

  「皮鞋呢?」

  「不要任何點綴,簡約款,亮面——算了,啞光的也要,……方頭和橢圓……兩種都要。」

  「那麼需要手套嗎?」

  「可有可無,非得要的話……簡約款,不要亮皮。」

  在一旁聽完這整段對話的家光暫時性失去語言能力。

  這絕對是世界上對西裝要求最多最細致的人。

  「啊,差點忘了,雖然他本人似乎也不常穿,但是我認為齊全一點更好,以防萬一——馬甲,灰色和深棕各一個,面料就用你們店裡最好的。」

  「好的——到時候我們還是直接給您送到西西裡?」

  「不用,我暫時會留在那不勒斯,我會親自過來階段性檢查,就這樣——走吧,家光,你看起來剛結束工作,難道不想去吃午飯嗎?」

  「……哈哈,也是。格洛莉亞小姐,這西裝是給Reborn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難道還有別的人選?」格洛莉亞深表疑惑。

  「……好吧,」是我多問了。看來,我的老友多了一位專屬的裁縫,「您想去哪家飯店?」

  「嗯?說什麼呢,我是說你需要吃午飯,但我已經有約了家光,馬上要趕回羅馬呢,」格洛莉亞接起突然作響的電話,「——午安,Reborn,或許你現在應該嘗試倒數,而你數到10的時候我就會立刻出現。」

  ……

  難度一般。

  殺手結束最後一槍,握著槍口尚在冒煙的手槍,從高級會所的頂樓乘坐電梯下來,在底層閑庭信步地晃了一圈,踩著滿地碎片和還未干掉的血跡踏入夜色。

  然後他停在了門口。

  「晚上好,Reborn。看來剛剛趕上你下班的時間,真令人高興。」格洛莉亞坐在正對門口的長椅上,托著臉等他出來。

  「剛拯救完世界啊,親愛的莉亞——我應該好奇你為什麼總能找到我嗎?」

  「因為你身上有我做的標記——對於維護者而言並不太困難,」格洛莉亞走到充斥著血腥氣和硝煙的殺手面前,雙手背在身後抬頭看他,眼眸在漆黑裡發亮,「你看,我在威尼斯的時候就說過,無論你在哪裡,我的目光總是落在你身上的。」她半開玩笑道。

  「什麼時候留下的?」

  「說出來就沒意思了,親愛的。話說,你不應該先問問我為什麼這個時候出現?」

  「我不知道。」Reborn自然清楚,但不說。

  「撒謊,甚至是毫不掩飾的撒謊。」

  「嗯,我就是在撒謊。」殺手不加掩飾地回應。

  「一個沒有遮掩的謊言有什麼意思呢?」

  「當然是來套你的話,小玫瑰。一般情況下你知道有人在套話就會拒絕,所以?」

  「……好吧,我就勉強寬容你一下——生日快樂,親愛的殺手先生,如你所希望的我就是為此飛奔而來。」格洛莉亞伸手挽住Reborn的胳膊,他西裝外套的血跡在她的白色外套上暈染開,甚至沾到了她的頭發上。

  「……莉亞,顯而易見,我剛剛還在給人爆頭。」Reborn有點無奈地把她的頭發別向耳後。

  「是啊,剛殺完一整個會所,我看得到——所以在我們享受晚餐之前你得回酒店洗個澡,總有人會介意的。當然,我不介意,所以你希望的話我可以陪你待在酒店房間。」

  「不,親愛的,我知道酒店附近有一家你喜歡的餐廳。以及,我希望你並不是很喜歡這件白色的外套——因為它看起來並不是適合清洗血跡的類型。」

  「沒事,去酒店的路上就扔掉吧。」

  「彭格列應該慶幸他們不用給你發工資——否則財務部就太可憐了。」

  「因為是生日就可以隨便說我壞話,是不是?好吧,限定待遇,別太過火就行。」

  ……

  酒店房間。

  「友情提示,打開床頭櫃的第一個抽屜會有驚喜。」正在給自己的頭發擦水的格洛莉亞看向剛打理好的殺手。

  「哦?」

  Reborn拉開抽屜,包裝精致大氣的禮盒映入眼簾。

  那不勒斯的西服總是很好認的。

  不管是剪裁,大小,面料,還是樣式,搭配,一切設計都符合殺手的習慣和喜好。如果是他自己定制說不定都達不到這種程度。

  最重要的,外表無可挑剔,內在實用度極高,簡直是為殺手這個職業量身定做。

  「希望他們沒有辜負我的期待——你覺得如何?」

  「沒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小玫瑰——我不知道你對我的觀察如此仔細?」Reborn向她走來,接過格洛莉亞手中的毛巾。

  對於一名殺手,更何況是第一殺手,有人太過了解自己並不是什麼好事。

  ——不過這人是格洛莉亞,倒是讓人心情愉快。

  「……你好像,不是很驚訝?」格洛莉亞由著他鼓搗自己的頭發,同時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我們共同的老友在一周前告訴我,我多了一位專屬的裁縫師小姐——據說,這位小姐光是和店員提要求的時間就遠多於本身的制作時間。」

  「……」沢田家光,你完了。

  「不過,成品依然出乎我的預料,小裁縫師,它依然是個驚喜。」他輕輕將自己的下巴擱在格洛莉亞柔軟的發頂,語氣放緩並且不可思議的柔和了一點。

  「……好吧。不過美中不足,繁忙的殺手先生在生日當天甚至不得空閑直到晚上。」

  「莉亞,你得明白一件事,我並不是會刻意關注或者記住自己生日的類型,所以——」Reborn在她耳邊笑起來,你出現的時候,那或許才是正確的開始時間。」

  「這麼說,我從現在起要負責充當你的生日開端?」

  「我想是的,你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

  格洛莉亞在心裡不知道多少次發問。

  極苦的咖啡和濃郁的煙草,為什麼這人還是能說出甜膩的快死的話?

  我不吃這一套。一直都是。

  誰也不例外。

  偷瞟一眼給自己吹頭發的殺手的格洛莉亞盡力掩飾笑意。

  啊,真是不討人喜歡。


第三十三章 私奔計劃(下)

  ——論另類兩情相悅如何保持單身

  「你總是很容易讓人神魂顛倒的,親愛的,那位小姐一定是因為看你看到入了迷才會踩到別人的腳,而好巧不巧那個人離你太近。」格洛莉亞以一種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的語氣同殺手講話,她正用手帕小心地打理Reborn西裝上的紅酒。

  「如果你一直在我身邊,我想不會有人接近我的,莉亞。」

  「看來你邀請我與你參加這次任務只是需要我替你擋下不想接觸的人。」

  「小玫瑰,我知道你只是在開玩笑。不過,既然你想聽別的回答——我只是習慣有你挽著我的手臂,好小姐。」

  「少自作多情吧,殺手先生。」她扔掉沾染酒漬的帕子,伸手挽住殺手的手臂並立刻捕捉到對方一閃而過的淡笑。

  ……算了,隨他嘚瑟吧。

  「在我邀請你之前,我以為你一直會主動參與彭格列的事。」

  「親愛的,我當首領的時候忙的昏天黑地,所以我現在應該要學會偷懶。再者,我可不能把一世留下的彭格列養成廢物啊。」

  「看來是我打擾你的休息時間了,守護神小姐。」 Reborn把格洛莉亞往自己的方向拉近避免過往的人造成的不必要擦碰。

  「你知道我總會包容你的,不過以我們第一殺手先生的魅力找到舞伴完全不是問題才對,也不定是我,我也有抽不開身的時候。你對此有plan B嗎?」格洛莉亞順手從侍酒者手上接過另一杯香檳,轉身遞給Reborn?

  「莉亞,你不能把我想的和你一樣有魅力,那邊的幾位男士在看見你之後就不再關注自己的女伴了。」殺手回過頭同他們對視,青年們在警告中迅速別過腦袋。

  「太謙虛了,好先生,當我們走進這裡給出邀請函的時候,那位負責接待的小姐恨不得把每個字看上好幾個小時,這樣就能多看你幾眼。這種事一向常見,是不是?」

  「我很抱歉現在才反應過來,小玫瑰——你在吃醋嗎?」

  「我沒想到我們的關系已經可以被這樣形容。親愛的,看來你有些奇妙的想法啊。」

  兩人以極其相似的微妙神情對視,結果誰也沒能讓另一方露出馬腳。

  「……咳,兩位萬人迷,目標剛剛進入了某個特殊房間,或許你們不介意先去看一眼,之後就算要在宴會上親熱也不會有人管你們的。」門外顧問感到他的眼角同嘴角一起瘋狂抽動。他當然沒有自虐傾向,但不幸的是其余人面對兩位陰晴不定難以打交道的特殊人士壓力過大還溝通困難,所以家光作為不知道倒了什麼霉成為二人朋友的身份的人,他不得不充當聯絡人。

  該死的,真**見鬼。

  「我們還不至於沒有那點忍耐力,家光。」

  「是啊,好歹也會在附近找個不錯的酒店。」

  「如果你這樣說的話,Reborn,我有點等不及抽掉你的領帶好去咬你的鎖骨了。」

  「莉亞,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你能一直穿著這條紅裙子——但很遺憾,它總得做出點犧牲。」

  沢田家光差點死於一場意外,就在今晚——他剛剛正在喝咖啡,而後他開始猛烈咳嗽。他的助理清楚聽見上司嘴裡蹦出了「f*ck off」。

  惡作劇十分成功的二人組站在那個秘密房間門前,毫不猶豫地強行破開。一連串難以概括的混亂聲響接二連三地出現,很快有人撞破窗摔下高樓或是飛出門口砸向牆壁不省人事。其余人倒是頗為安穩地互相緊貼躺在房間內的地板上,很可惜他們再也沒辦法起來。

  「拿到文件就好,整棟樓一大半都是他們的人,現在就撤離。」

  「那聽起來多麼無聊啊,家光。」格洛莉亞抖落劍上的血,站在原地不打算移動。

  「格洛莉亞小姐,你不能總是——Reborn,管管你們家這位Miss.Bond。」

  「人總要有點樂趣才行啊,老友。我想我也是個追求樂趣的人。」

  「……隨便你們,玩得開心,哈。」

  大批人馬正從兩邊靠攏。

  格洛莉亞踢掉高跟鞋,劍尖直對拐角處:「要打個賭嗎,親愛的?」

  「樂意奉陪,甜心。」殺手松松領帶,襯衣袖子挽到手肘。

  「我賭我的人頭數更多。」她開始壓低身體,神經緊繃。

  「好吧,我很遺憾你要面臨人生中第一次落敗了。」Reborn的手指搭上扳機。

  「你以為你面前的是誰,還是讓我來教教你認輸有時間總是不可避免的。」

  「恐怕我沒辦法承認你這位老師,莉亞。」

  他們同時抬手了。

  毫不令人意外的混戰。牆壁上彈孔的數量難以計算,噴濺的血液畫著沒有規律的圖像,它在地板上活蹦亂跳肆意活動。彈殼灑落一地像是另類的落葉大面積鋪開,在血色的河流上暈開波紋。相當華麗的吊燈還在搖晃,閃動的燈光晃過現場唯二的活人。

  「多麼可惜啊。」

  「的確相當可惜。」

  殺手和守護神自然不會眼前的死者感到可惜。他們只是稍微有點遺憾雙方沒能分出勝負。

  「要去喝一杯嗎?」Reborn幾乎習慣性把她拽到面前打理她的頭發和臉,一只手上還提著她的鞋。

  「為什麼不呢?」格洛莉亞笑了笑,扶正他的帽子,手臂上則掛著他的外套。

  ……

  完全被流言吞沒的二人回到了西西裡。

  再後來,Reborn接了個長期的活兒,不知道跑去了哪裡,格洛莉亞繼續在彭格列的事務裡挑挑揀揀,選出自己感興趣的做。

  中途的某個雨天,格洛莉亞收到一封信。其實也沒什麼內容,這人在信裡加了一片蒼翠的樹葉,附上一句「這是充滿陽光的樹葉,而雨很快就會停的」。

  格洛莉亞揉揉作痛的腦袋,露出一個淺笑。

  她思來想去也不知道該回個什麼,腦子又痛的厲害,於是在混亂中在信紙上干脆用鋼筆畫一朵栩栩如生半開的玫瑰,指尖在桌上敲了半天,最後在玫瑰的邊緣印了個唇印,這才把信紙塞進一個紅色的信封裡,寫上「致送來陽光的先生」。

  同在辦公室的彭格列第九代看向她的目光意味深長。

  「你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Timoteo?」

  「我只是突然想到你和Reborn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咄咄逼人,針鋒相對,兩個人都是。」

  「現在也是。」

  「但有什麼不一樣了,格洛莉亞。他變得特殊了,不是嗎?」九代目看起來相當高興,他的目光比平時還要和善。

  「老朋友,」格洛莉亞抬眼看他,手上還捏著那封信,「那是毋庸置疑的。如果他不特殊,我不會允許有人長時間待在我身邊的。」

  九代目顯出一點驚訝,他停下了手裡的筆:「我以為你至少會扯開話題或是做出點揶揄。」

  「我活的夠久了,Timoteo,我可不是不諳世事的小鬼。我早就能一眼看出某個人是會被我討厭還是喜歡,自我欺騙和掩飾是很愚蠢的。」

  「我有點好奇,親愛的,你為什麼……沒有出手?看樣子是拿不准我們另一位朋友的想法。你確實一向謹慎。」

  格洛莉亞露出點微妙的笑。九代目知道自己猜錯了。

  「少看點沒營養的電視劇啊,老友。如果一個人無法判斷親密的人對自己有何想法,一種可能是太蠢,還有一種就是做作。顯然,哪個都和我不沾邊。」

  並不是很介意自己被打趣的彭格列首領依舊為她感到高興:「那我就更好奇你們兩人現在的做法了。」

  「我們都是很有儀式感的人,在某些事上。最合適的地點和時間啊,Timoteo。」

  與此同時的另一邊。

  「蜜月期結束之後就是長時間的分別啊。」豪邁地干掉一大杯啤酒,和殺手偶遇的門外顧問說道。

  「我們都是足夠獨立成熟的人,家光,再怎麼親密的人也要時不時保持點距離感。」

  「……重點不是這個吧?你好歹也反駁一下我對你們的形容。」

  「沒有那種必要。」殺手幾乎不假思索。

  家光先是一愣,進而猛拍桌子:「……該死,我居然才反應過來。」

  「異性之間當然能存在單純的友情,家光——但是,如果其他人包括她本人如此看待我們的關系,那我會感到頭疼的。」

  門外顧問接手過許多困難的談判。但對於兩位朋友的事,他總是感到措手不及。

  「……噢,好吧,挺好的。所以……你居然還不出手嗎?這可真不像你啊。」

  「我親愛的那位小姐無論如何都會向我向我走來,所以不需要著急。還差個最合適的時機而已。」

  「你還真是自信啊。我們這邊的守護神變幻莫測,難以捉摸呢。」

  「那是對你們而言,我可不在那個範圍。」

  「……」

  ……

  西西裡的冬天到來了。這個季節的西西裡冷的要死,尤其是大清早的時候,不過格洛莉亞也是不怕冷的人。稍微做了點見血的事,她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看報,驅散身上的血腥氣。內搭一條樣式復古的長裙,短靴剛剛好露出一截白玉脂似的腳踝。倒是套了一件羊絨料子的大衣,看上去依然很單薄,甚至不戴圍巾。

  很快,一片陰影從她的左手邊開始移動,最終停在她的正面。

  「擋我的陽光干什麼?」格洛莉亞頭也不抬,但是從這人站到附近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來人是誰。

  「抱歉,我以為你第一句話應該是,好久不見?」

  「好吧,好久不見,需要我再加上一句『我很想你』嗎?」格洛莉亞還低著頭,但殺手聽得出她心情很好。

  「我並不介意那樣,小玫瑰。」

  Reborn在她的身邊坐下。顯然他的打扮也和格洛莉亞不相上下。春夏季的白襯衫,絲絨的馬甲很好地勾勒出漂亮的腰線。外面也是一件從視覺上面料不會感到溫暖的深灰色大衣,腳上的皮鞋露出一小截相對纖細的腳踝,然而和她靠在一起時明顯看出要比旁邊的格洛莉亞大一圈。

  唯一不同的是,這位先生至少戴著圍巾。

  「這麼巧啊,怎麼找到我的?」

  「心靈感應。」有的人總是能夠隨口胡謅。

  「少來,別對我撒謊啊,親愛的。」

  「我問過家光。」

  「看來門外顧問需要被鞭策了,我的位置是可以隨便透露的嗎?」格洛莉亞嘴上這樣說,臉上可沒有一點生氣的跡像。

  「哦?聽語氣是不太歡迎我的。我惹你生氣了嗎?」Reborn當然知道她在開玩笑。

  「女性的心思總是復雜的,你要學會多揣摩。」

  Reborn看向從他們面前跑過的小孩子們,他們的大半張臉都藏在圍巾之下,露出發紅的鼻尖和眼角,和一雙濕漉漉的可愛眼睛。於是他出於好奇,毫不猶豫地取下自己的圍巾,二話不說把格洛莉亞圍的嚴嚴實實。

  男性的圍巾顯然對於她來說有些大。格洛莉亞猝不及防被強行閉嘴,鼻間完全充斥著屬於殺手的一切氣息。

  「我想你一定是太冷了,親愛的小玫瑰,冷氣讓你看起來有些發蔫。」

  冷氣和霧氣的確讓格洛莉亞的眼睛變得濕漉漉的,不過她眼神太凶,Reborn立刻想像到一雙帶著怒氣的小鹿眼睛。不錯。

  「感覺好點了嗎,受凍的小鹿?冷的話我還能把手套脫給你。」Reborn忍不住伸手去捏她的臉,手感還行,有點太瘦了。

  「……真是謝謝你的貼心。」格洛莉亞斜瞟向他的手,最終默認了這一行為。

  「我這還有熱可可,喝嗎?」他把熱飲隔著圍巾貼在她臉上。

  「當然,為什麼不呢?謝謝。」格洛莉亞接過熱飲,像是刻意報復般——雖然她知道這當然是對方准備給她的。

  幼稚。Reborn心想。

  這不是貶義,他真心覺得這樣是她很難得的可愛。

  「天氣不是很好,莉亞,或許你應該減少在這個時間點在外活動,或者給自己找個更溫暖的地方。」殺手包裹住她發涼的手,持續觀察她的面色。看起來不錯,看樣子身體狀況還好。

  「不用太擔心我,沒事的。溫暖的地方?推薦一下吧,比如?」

  Reborn知道她在說什麼。他把傘放在一邊,自己起身站到格洛莉亞面前,敞開大衣衣擺把她吞噬了。

  被吞噬的人毫無危險意識,實際上她在嘗試偷襲,也就是把手伸進殺手的後頸。Reborn像征性地隨便阻攔兩下後就由著她了。

  「嗯?真是少見。」格洛莉亞拉下一點他的領口,瞥見一道很淺的傷口。

  「生活不能缺少那麼一點少見啊,莉亞。」……她總是眼尖的。

  「好先生,哪怕是這麼點傷痕都會讓我心碎的。」

  「那我能做點什麼來彌補你嗎?」

  「陪我散個步吧,如何?」

  「沒了?其余時間很忙嗎,小玫瑰?」

  格洛莉亞側過頭忍笑:「說不定你很忙呢。」

  「莉亞。」

  「開個玩笑。我聽說你今天回西西裡,餐廳早就訂好了。」

  「我以為你會親自動手。」

  「得寸進尺——那就只有夜宵了。」

  殺手撐開深灰色的打傘,等著一片肅殺裡唯一明麗的色彩鑽進他的傘裡。

  兩人走了一段路後,身後的人已經看不出他們之間的分界線。

  再後來,就真的一點分別都沒有了。


第三十四章 這個冬天不太冷

  ——比冬天還冷的兩個人湊在一起反而溫暖

  剛剛拯救完世界的守護神意識到有人正在她的辦公室。

  毫無疑問,目前為止只有一個人敢在沒有通知她的情況下那樣隨意地進出。

  考慮到裡面那位先生一下飛機直奔而來,恐怕有很大可能正在小憩,格洛莉亞干脆脫掉鞋子拎在手上,以科研人員對待精密儀器的謹慎態度無聲地擰開門把手,步伐相當緩慢平穩地進入自己的辦公室。

  殺手的確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她脫下沾滿冷氣的外套輕手輕腳去夠另一張沙發上的薄毯。

  「在做什麼呢,sweetie?」Reborn睜開眼,微笑著看向離自己只有一步之遙的格洛莉亞。他看見對方稍顯出點沮喪和無奈。

  「我以為我已經夠安靜,親愛的。」

  「這不是你的問題,莉亞,大概只是你一旦向我靠近我就能產生感應。」

  「把花言巧語的時間省下來一點給休息吧,Reborn,」格洛莉亞示意他在那張長沙發上躺下,同時起身給他泡杯熱茶,「不是說馬上又要趕去委托人那邊嗎?這可真不像你,太過緊張匆忙了點。」

  「總會有奇怪的委托人,小玫瑰。」

  「或許我可以去威脅他多給你點時間,然後搶過你的報酬——開玩笑的,我知道你不太願意讓人對你的任務過分指手畫腳。」再厲害的殺手也總得有個足夠的睡眠,到底是哪個蠢貨發出的委托。

  「雖然希望你最好別去做,不過我還是相當感動。」

  「感動就免了——說起來你應該不介意我去替你找點你回來尋找的東西好給你爭取一點睡眠時間?」

  「莉亞,我以為你剛忙完?」 Reborn看著她正重新套上外套的樣子,恐怕對方沒打算接受反對一類的回答。

  「給你一次限定充當委托人的機會,好先生,而我就偶爾免費被你雇佣一次也不賴啊。回見。」

  ……

  世界上絕不會缺乏奇怪的人。

  雖然殺手也沒能料到他最近碰上這類人的次數有點多。

  Reborn的確有些後悔接下這個委托。

  委托人非得要在生日那天見證仇家的消亡,即便那個時間還早。於是他只能無休止地跟蹤這個每天的生活十分機械重復著的獵物。正所謂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作為一個有職業道德的殺手,Reborn也不會中途放棄。

  就在這時,他接到了另一個委托。

  內容是去車站暗殺一位女性。對方沒有給出這人的身份信息和照片,只讓他先去那裡等著,到時候就會告知。

  這很可疑。但殺手確實太無聊,委托人也是曾經合作過的,所以只要做好准備,也不是不可以接下這個有挑戰性的活——職業殺手的字典裡要是缺乏挑戰和危險未免太奇異了。

  第二天一大早,Reborn站在人煙稀少的站台等人。

  白色的雪,灰色的站台,穿著冷色衣物的零零星星的路人。人們的腳步聲因為孤單和細碎,落下的聲音也如同雪花般寒涼。還有,比這些都要冷的殺手本人。

  一身的冷色調讓殺手那張凌厲又冷淡的臉更顯出些生人勿進,冰凍住的黑曜石眼睛淡淡投下目光,就比這刺骨的寒風更叫人發抖。冬天顯然無限放大了他的攻擊性和威壓。

  手機的最新消息顯示目標所在的列車就要抵達。

  一槍解決的問題。溫熱的血會從女人的身體流出,染紅大片雪白的站台,而那鮮血也會如同女人的屍體很快變冷。

  「列車上只有她一個人。」委托人發來了訊息。

  如果這不是個陷阱,那可真是個完美的作案現場。

  這時,列車停了下來。

  車門緩緩打開。

  殺手的槍沒能拿出大衣口袋,他的眼睛中出現了「出乎意料」四個大字。

  「早安,親愛的殺手先生,。」

  格洛莉亞今天穿了件紅色的短款鬥篷外套,它和那條美麗的紅白格子絨裙一起在空中輕盈地飄搖,像是某種美麗鳥類的翅膀和尾羽,在風雪裡頑強輕盈地飛舞。銀白色的頭發並沒有和雪景融為一體,反而在晨陽中折射出琉璃的光澤。

  而那雙永遠明媚的眼睛當然不會受任何天氣的影響,如同莎士比亞筆下那亙古不變永遠芬芳的玫瑰。

  「我是不是應該為了增加戲劇效果而像上個世紀的女主角一樣從車上跳下來?」格洛莉亞忍不住對他笑了笑。

  「……你知道我會接住你的,小玫瑰。」殺手從錯愕之中回過神,干脆上前一步握住她的腰把人從車上抱下來。格洛莉亞不知多少次熟練地鑽進對方的傘下,和他並肩走著。然後第一殺手的冷氣開始從身上卸下,簌簌地落往地面。

  「很驚訝嗎?」格洛莉亞一邊和他講話一邊拍掉肩上的雪塊。

  「沒想到你會找上我以前的委托人,不錯的想法,我承認你騙到了我——還有這裡。」Reborn舉著傘,於是只能咬住手套把它脫下,伸手輕輕抖落她睫毛上的雪花。

  「感謝我吧,猜到你這麼無聊,我突然大發善心所以來幫你打發時間了。畢竟,我也很無聊。」格洛莉亞順手接過他的手套,幫人重新套上。

  「那還真是幫大忙了。」

  ……

  殺手的委托還未結束。格洛莉亞陪著殺手又監視了一周,終於在目標同學會的那天開始行動。

  夜晚。樓頂。

  「有一說一,我很佩服你能夠不用狙擊槍就能做到精准的遠程射擊。」冬天的夜晚更加陰冷,格洛莉亞不動聲色地抓緊了自己的袖子,感覺到那點輕微的不適正在放大,不過也不太嚴重。

  「今天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嗎?這不像你會說的話。」

  果然……只要是陰冷的天氣都會有點發作嗎……那就待在旅館啊,逞強的小玫瑰。雖然她更不應該往這裡跑,這兒比西西裡還要冷一些。

  Reborn站到她身後,在夜風裡晃蕩的大衣衣擺完全環繞住她。

  「真是失禮,我明明是個講道理的人,不會否認客觀事實。」

  「是我的錯覺嗎,很多時候並不這麼覺得。」

  「……」

  「莉亞,」

  「干什麼?」

  「你要不要試試看用手槍遠程射擊?」

  格洛莉亞一臉驚訝地轉過身去看他:「沒問題吧?這可是你的任務,手槍我是有系統學過,但我必須要承認這的確不是我的擅長向,從我當上維護者後就幾乎沒用過。」

  「這種能力是需要訓練,但是,莉亞,顯而易見基本素質你應該早就鍛煉地差不多了,」他把自己的CZ—75手槍遞給她,格洛莉亞握住槍瞄准對面那棟樓坐在窗口處的獵物。Reborn的手覆蓋住她的,感覺到明明之前因為身體不適而略微發抖的手指此刻卻因為接觸武器觸發肌肉記憶,平穩得很,像是一根筆直而不會顫動的線,「你看,你的手很穩,比那些最有名的外科手術醫生的手還要穩妥。」

  「謝謝誇獎?」格洛莉亞瞄准獵物的眼神在黑夜中無比清明,鋒芒在濃重的黑色裡發亮。

  「不客氣。當然最重要的是你的眼睛,他們必須得是幾乎沒有一點誤差的瞄准鏡。你的眼睛很有准頭,不是嗎?」殺手笑了起來,指尖搭在她的眼角有一下沒一下輕輕敲擊。

  「既然第一殺手這麼說,我就不謙虛地承認他們的確很有准頭。」

  「一般人很難做到或者聽不明白,但是你能懂的——你的目光會變成一條線,是一根不會顫動而且松弛有度的弦,它的末端會扎進他的腦中,那就是子彈最後的歸屬地。」Reborn松開她的手,轉而雙手扶住格洛莉亞的腦袋保持穩定。

  格洛莉亞的眼睛不會因為盯得時間太長而變得泛花。他們愈發犀利。

  「好了,就是現在——別擔心,任何狀況我都能及時補救。」殺手稍微抬起手掌,湊在她耳邊低語。

  「收到,親愛的老師。」

  「砰——」伴隨著干脆利落的扣動扳機的動作,子彈衝出了槍口,火花擦亮一小片夜。

  嘖。

  格洛莉亞優秀異常的動態視力讓她在子彈穿透窗戶的那一刻意識到會射偏,大概率是擦過腦側打掉對方的耳朵。

  第二槍還來得及,第二槍可以打穿脖子。

  然而有人比她的反應更快。

  Reborn立刻將她的雙手重新包裹,瞬間糾正方位與高度,勾住她的食指迅速扣下扳機。

  第二發子彈在對方被打穿耳朵向後仰倒的一瞬間從他的下巴處貫入,呈斜線打穿脖子。

  「打穿耳朵倒也是不錯的槍法,第一次嘗試的結果並不差,不是嗎?」Reborn收回自己的槍,和她從樓頂撤離。

  「這算是安慰你的學生嗎,親愛的老師?」

  「不全是,好學生小姐。」

  「既然老師很滿意,為什麼不給你的好學生一點獎勵呢?」

  「找我要糖嗎,親愛的?」

  兩人都笑了笑。

  「那邊有個抓娃娃機,你想要兔子還是熊?」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為什麼不能都有?」

  對面亂作一團,那些可憐的旁觀者注定度過一個血色的夜晚。

  然而始作俑者卻以玩偶結束一個危險的夜晚。

  今天,是個不太冷的冬夜。


第三十五章 丹頂鶴保護計劃

  ——第一殺手有一只獨一無二美麗非凡的丹頂鶴小姐

  「我應該提醒你,門外一群突然冒出來的家伙把你包圍了嗎?」

  「我的耳朵可沒出問題,家光。」

  「好吧,第一殺手總是無所不能的——你確定不需要支援嗎?那可不是一兩個小隊的數量。」

  「我想我的子彈完全夠用。」

  嗯?

  Reborn抬頭去看頭頂上的無線電擴音器,那裡開始傳來些許雜音,但很快恢復正常。於是清晰的人聲在下一秒傳來:

  「晚上好,孤膽英雄先生,最近有想我嗎?」

  格洛莉亞坐在看守人的辦公桌上,伸手輕輕推向瞪大雙眼喉嚨開口的男人,目光鎖定剛剛恢復的監控器上的殺手。

  「恐怕我的想念程度三言兩語說不清楚,親愛的。我應該好奇你為什麼突然出現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現在是你的睡眠時間。」殺手靠著牆壁,不緊不慢地換上新彈匣。

  「因為自從我看見你那道所謂的小傷口後簡直夜不能寐啊,特別關心聯系人先生。」

  「如果你夜不能寐,那看來心碎的人就要換成我了。所以,我現在能為你做點什麼,我親愛的好莉亞?」

  「當你走出這個房間,燈光會消失,原本的6個出口只剩下一個,建築外有5——噢,現在是6個狙擊手。當然,三個精英小隊正在圍堵。我相信你可以突出重圍,但我們可以讓事情更有效率,不是嗎?我可以成為你的眼睛,高精度大範圍的那種。」

  「很難得的體驗,為什麼不呢?」

  格洛莉亞的目光重回銳利:「你左手邊第一個櫃子後邊有個座鐘。」

  「我看見了。」

  「現在,10點鐘方向。」

  砰。第一名狙擊手倒下。

  「3點鐘方向,但是先等等——現在,開槍。」

  第二發子彈穿透了湊在一起的兩名狙擊手。剩下的因為不幸看見了格洛莉亞,於此同時變成了地上的屍體。

  「彈無虛發啊——地圖有些奇怪之處,或許你可以觀察一下右手邊附近的地面。」

  Reborn敲敲碰碰,迅速確定那是個隱藏門。手槍強行破門而入,看起來裡面是個聯通通道。

  「直通二樓的制毒房,小心點——嗯,停下,看見那個拐角處了嗎?右邊50米,左邊25米。」

  依舊干脆利落的兩聲槍響。

  「記住開門前需要5發連成一條橫線的子彈,親愛的。」格洛莉亞從窗戶口一躍而下,徑直走向守在唯一大樓出口前的轎車和端著輕型機關槍的雇佣兵。槍口延後衝出不少火花,——在他們脫離主人的手之後。

  「你到一樓了嗎,Reborn?」

  「我正和大門呈直線距離。」

  「很快你會聽到正前方的腳步聲,看准時機開槍吧。」

  Reborn停住不動。

  有聲音了。

  顯然它在無限接近。

  殺手保持平穩舉槍的姿勢,再有50米子彈就會鑽進那人的腦子。

  100米。

  更近了。

  50米。

  但是無事發生。

  向殺手無限接近的人停在他的面前帶著微笑:「多麼令人驚訝。」

  「我不至於聽不出你的腳步,莉亞。很有趣的賭注,小玫瑰。」 Reborn有些無奈地收起手槍,抓住惡作劇者的手臂離開沒其他活人的大樓。

  呼出白氣的格洛莉亞被殺手塞進溫暖的車內。

  天氣當然越來越冷。

  Reborn的目光無法從格洛莉亞身上移開——這種鬼天氣對她太過不友善,而偏偏身體狀況糟糕的這位小姐擅長很多事但就是在照顧自己方面完完全全是不及格。好比,她絕不該在凌晨一點晃蕩在外。

  聖誕節快到了,為了新的一年總有許多按捺不住的人忙著想辦法清除障礙和隱患,殺手的委托數量瞬間激增。一般情況下考慮到雙方都十分獨立,Reborn幾乎不會提出讓格洛莉亞時常陪同,但現在他實在需要密切關注這位絕不會讓人省心的小姐。

  她得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

  「莉亞,」

  「嗯?」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想要繼續我們在北意大利之旅的模式嗎?」

  「嗯……我想,我並沒有必須要拒絕的理由。」

  ……

  「所以,你來北海道干什麼?刺殺丹頂鶴?」格洛莉亞一邊吃著薰衣草冰激凌,一邊和Reborn沿著音羽橋悠哉地看著那些舒展翅膀,姿態優雅的生物。

  「不是,追回一份文件而已。不過委托人大概率是會斬草除根,過河拆橋的類型,所以我只是等著他過來之後把人給處理掉。」殺手語氣淡淡地講出很不得了的話。

  「第一殺手就是這樣,總是會碰上麻煩的人。」

  「不過我的確嘗試刺殺過丹頂鶴。」

  「……嗯?是說有什麼東西藏在某只丹頂鶴裡?」

  「不是。」Reborn持續用一種意味不明的目光看著格洛莉亞。

  ……他為什麼一直看我?

  「又在想什麼呢,小丹頂鶴?」Reborn見她沒反應,忍不住給出提示。

  「你叫我什麼?——噢,好吧,很有意思的比喻。呵,」穿著黑白格子毛呢外套,戴著有黑色緞花的紅色貝雷帽的格洛莉亞在心裡翻了個白眼,「恭喜我自己又從你這兒得到了一個更加花裡胡哨的稱呼。」

  對於殺手總是執著於給自己各種不重樣的昵稱,格洛莉亞常常理解不能。隨他去吧。

  「……話說,你把我抓的是不是太緊了?」格洛莉亞的目光移向被他緊緊握住的手。

  「因為我擔心你會回到那些美麗的鳥類之中。」這人又開始逗她上癮了。

  「……真是有趣的玩笑。」格洛莉亞暫時不想和Reborn講話,她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到手中的冰激凌上。享受美食的時候應當有一個愉快的心情,否則就是褻瀆。

  ……

  Reborn在等待他的委托人出現。

  格洛莉亞在哪兒呢?

  她跑出旅館,自己一個人回到音羽橋。

  此刻是凌晨4點左右。

  希望他能在日出之前找到她。

  格洛莉亞坐在橋沿上,手中捧著一杯熱飲,光線昏暗只見她的輪廓。

  「小姐,您還好嗎?」一位路過的大學生模樣的女孩子抓著自己亂飛的兜帽,嘗試用英語同她溝通。

  「沒事,我在等人,有勞關心。」格洛莉亞用一口流利又腔調華麗古典的日語作為回應。

  「您的日語可真好,而且,我很喜歡您的腔調和聲音!能問問您是哪裡人嗎?」女孩子眼睛亮亮的,她本來也是來等日出的,干脆就在格洛莉亞旁邊坐下。

  近距離看清這位異國女性的臉,她很小聲地驚呼——眼睛好漂亮……

  這是個活潑熱情的小孩,同時並不惹人討厭,格洛莉亞不介意在等待殺手的時候同她聊天:「謝謝——我是意大利人,算是來這裡旅游。至於現在,我在玩捉迷藏的游戲。」

  「捉迷藏?」

  「是的,我在等我的同伴找到我。實際上,他大概也是喜歡這個游戲的——因為他本人滿世界游走。」格洛莉亞毫不自知自己那張本該使人頗有距離的感的臉這時突然因為柔和的情緒變得不那麼可怕。

  「滿世界?這個捉迷藏是不是難度太大了?」

  「沒關系,那是個本該自由自在,不受束縛的人,這樣很好。」

  女孩子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看來這位先生的灑脫不羈對於您而言,正好是魅力所在?」

  格洛莉亞當然知道這個外向開朗的小姑娘正在八卦,不過她並不生氣:「好吧,這麼說也沒錯。反正,我總能找到他的。」

  突然遭遇暴擊,深感心情微妙的女大學生一想到自己在青春年華並無任何浪漫機遇,感到這個聊天可能不是很適合進行:「……哦,是這樣。所以,您現在也沒告訴他自己在哪兒?」

  「我一向如此,大概會讓人覺得十分任性。」

  「但是,那也說明這位先生每次都同意這種事情,而且,您應該每次都被找到了吧?」真好啊……這就是成年人的戀愛嗎……和電視劇電影一樣的是真的存在啊……

  「他很擅長找人的,小朋友。」

  女大學生有些語塞。

  ……有沒有可能他只是尤其擅長找你……

  格洛莉亞的視線看向遠處的地平線。日出的時間估計快到了,人呢?

  她的電話在這時響起。

  來電人顯而易見。

  「結束了,親愛的?」格洛莉亞接起電話重新恢復意大利語。

  「我找不到你,小玫瑰。」

  撒謊。

  「第一殺手現在連個人也找不到?」少鬼扯,你現在一定就在橋下。

  「你很會藏,格洛莉亞,這不能怪我。」

  「那現在我打算從橋上跳下去,看來接住我的只有雪地了?」格洛莉亞這話可不是玩笑。她是臨時起意,真的打算在日出的那一瞬間從這裡跳下去。

  「別那樣做,親愛的,我會來不及。」Reborn低沉的聲音中已經透出點笑音。

  「那都怪你,後悔去吧。」格洛莉亞看著一點微弱的光亮開始成直線從天邊劃開一個小口。她向橋下看去,熟悉的人就站在那兒,雙方同時伸手甚至能不費力地勾住對方,橋面離地的確不高。

  「小朋友,」格洛莉亞掛斷電話,手機被放回口袋,她用日語對女孩子講話,「等會兒發生任何事情都別害怕,相信我,不會有事的。」

  「……誒?什麼?」

  晨霧像是殺手常抽的萬寶路黑綠燃燒時的煙。太陽在慢慢生出地平線,煙白的霧在朝陽的眼簾抬起的瞬間逐漸消散,打算變成橘紅色的火花。

  白色的雪和黑色的枝干,還有透明的遠處溪水,先是被一層美麗的粉紫光線溫柔地擁抱,大概是怕那過於壯烈熾熱的朝陽會將其一一灼傷。

  然後,橘紅色的光線終於邁出腳步,被沒有散盡的煙白的霧軟化,成為一層流動的綢,在晨風裡舒展。

  朝陽即將落在音羽橋上的那一刻,格洛莉亞在女孩子錯愕的目光中從橋上一躍而下。

  霧觸碰到她的那一刻就自動散開了。

  銀白色的長發仿佛是朝霞的延伸,他們在空中是飄搖的雲團。

  飛揚的鬥篷和裙邊如同此刻正在舒展的丹頂鶴柔軟美麗的翅膀。

  她硬生生替朝陽撞碎它沒能顧及的橋下的一片黑暗和寂靜。

  女孩子趴在橋上看著,一時失語。

  殺手依然就在橋下。

  他為這個場景愣神。

  但是很快,Reborn向後退開兩步,接住這個只會飛向他的丹頂鶴。

  「一起摔向雪地怎麼樣?」

  Reborn聽完只是笑了笑,抱著她在雪地上滾了一圈後停下。

  「真跳,嗯哼?」

  「嗯,真跳。」格洛莉亞趴在他身上,眼睛裡的倒影只有殺手的黑色眸子。

  「橋上有別人嗎?」Reborn幫她拍掉頭上的雪塊。

  「有個估計快被我嚇死的小孩。」

  「你就不關心你會嚇到我嗎,這位比小孩更像小孩的女性?」這當然是個純粹的玩笑話。

  「你?嗯,你活該。」格洛莉亞顧不上被雪打濕的外套和頭發,靠在這個比雪還冷的人身上忍笑。

  「你隨意,莉亞。不過玩夠了就回旅館吧,雖然你在雪中凍得發紅的眼角和鼻尖很可愛,但我想你的身體狀況更重要。」殺手抱著她在雪地上側身,並不費力地帶上這個人體掛件重新站好。

  「我真的沒事,」格洛莉亞戴好帽子,重新打理圍,站在他面前轉了一圈,晃晃她的胳膊和腿,「我確信自己心跳脈搏正常並且四肢依舊靈活,大腦清晰。」

  「今天似乎有雨,親愛的,鑒於雨天不適合你休息,我們應該抓緊時間在那到來之前讓你多睡一會兒,所以回去吧?」

  「好吧。」

  格洛莉亞和殺手很容易就回到了橋上。

  女孩子這才緩過神來,關心起她的狀況。

  「我沒事,抱歉嚇了你一跳。再見,祝你今天心情愉快。」

  「……哦,好的。」

  女孩子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隱隱地想,如果她是個編劇,一定會把剛才的一切拍成電影。

  啊,這就是所謂的「別人」。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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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願者上鉤

  ——我心所愛

  「格洛莉亞小姐今年還要和我們過聖誕嗎?」

  「你有看見我們的神奇先生嗎?」門外顧問面無表情地遞給助理一份新文件。

  「……那是指Reborn先生?呃,並沒有。」

  「那麼顯而易見他又變成了誘拐犯,而我們的誘拐對像也就是那位守護神則完全出於自願。別想了,他們倆都不會出現的。」

  「噢,好吧。……沢田先生,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家光有種不好的預感:「……你想知道些什麼?」

  「實際上大家應該都想知道才對。您可是那兩位傳奇人士的共同好友,您一定很清楚的。」

  「比如?」

  「那兩位到底是什麼關系呢,真讓人好奇。」

  門外顧問忍不住在心裡翻了個白眼。他們愛是什麼關系就是什麼,他一點都不想摻和,鬼才知道為什麼互有好感的雙方都自信滿滿地溜著對方玩兒。反正,他們好像挺樂此不疲。

  「關系?我只能說,一個巴不得被傳謠言,另一個不介意被傳謠言。」雖然就事實而言完全不是謠言啊。

  「所以他們到底是不是——」

  「愛是不是。我才懶得管他們有沒有接過吻甚至已經完全實現了生命的大和諧,因為不管他們是什麼關系最後受傷的還是其他人。他們是兩個徹頭徹尾的混蛋,就是這樣。」

  ……

  被好友點名的兩人正在佛羅倫薩瞎逛。

  「真是窮追不舍。」

  「正如我們所期待。」

  目標人物的住處有些難以尋找,兩人索性主動招惹好引來那些自投羅網的線索們。

  格洛莉亞挽著殺手的手臂突然回想起一些有趣的回憶。

  「說起來我們曾經可是獵物和獵手的關系。」

  「看來你想起了我們在那條很有趣的街道上進行過的對決,莉亞。」

  「你還記得些什麼呢?」

  殺手的目光從她的臉上移到落下的雪花上。那些白茫茫在記憶的潤色下變成濺灑香檳酒般的陽光,光束投向那個在人群中無論何時都不難被發現的年輕女性。

  「你很少見地挽上盤發,如果沒記錯的是一條銀色的發帶。與發帶同色的流蘇披肩,波西米亞白色底長裙,配上一雙和披肩上的流蘇同樣式的短靴。」

  ……記得還真是清楚又詳細。

  格洛莉亞當然只是隨口一問,但對方的回答卻在意料之外。

  「你從那家咖啡館裡順走一把銀刀相當利落迅速地殺死了你自己雇佣的第一名殺手,然後若無其事地同賣花女愉快交流並買下了5支百合。」

  「然後我親愛的殺手先生讓一顆子彈從我的頸側擦過,擊中了那個扮演流浪漢的家伙,我不得不扔掉那束沾了血跡的花。」

  「最後你以自己為誘餌逼我現身,還在我的口袋裡留下了一張可愛的小卡片。」

  兩人相視一笑。

  「從那之後我們開始充分向對方展現咄咄逼人和爭鋒相對。實際上我們在這一方面都天賦異稟。」

  「是啊,或許對於其他人我們只是鋒芒不掩,但對於彼此而言,入侵性都太過強烈甚至讓人感到了棘手和威脅。」

  巨大的吞噬力和與之不相上下的侵入力。

  堅硬程度難分上下的寶石或是尖銳程度不分高低的利器。

  「但即便那樣不適,但誰都沒有退後,不是嗎?多麼矛盾啊。」

  那個人在挑戰我的絕對底線。

  那個人在無視我的警告挖掘所有的秘密。

  那個人正在不加掩飾地撕開私人領域的界限。

  雙方的腦中超出了常理。他們的第一反應不是阻止,或者說阻止這一念頭根本不曾在腦中出現。他們選擇了以同樣的方式反擊。

  然後,越挖越深,直到他們的那道溝壑不知不覺間連通。

  「矛盾是必然,Reborn,也是魅力,就結果而言我認為很不錯。」

  「我想我不能更贊同你,親愛的。」

  兩人拐進一條無人的小巷。

  身後的腳步在無聲接近。

  幾聲顯出點單薄與孤單的槍聲。

  金屬物落地的清脆聲響。

  被迫短促戛然而止的慘叫。

  隨後是一連串顫抖絕望的呼吸和呻吟,伴隨著斷斷續續的求饒。

  「中午有什麼特別想吃的嗎?」格洛莉亞把匕首扔回血泊,讓它與斷面新鮮齊整的的手指緊靠。

  「沒什麼想法——看來你已經有些打算,親愛的。」殺手抬起腳,讓鞋底脫離對方開了個血洞的膝蓋。

  「我從一位可敬的女士那裡學到了新的菜譜,想試試看我的新菜嗎?」

  「我算是你的試驗品嗎,莉亞?」

  格洛莉亞蹲在地上抬眼瞪他但依然保持微笑:「你剛剛說什麼呢?」

  Reborn彎腰捉住她的肩膀把人從地上提起來,抽出手帕擦拭她沾上血跡的手:「開個玩笑——有什麼要准備的?」

  「食材是齊的,就差一位廚師和她的品鑒人。」

  「那就回去吧,好廚師小姐。」

  ……

  格洛莉亞在酒吧裡。她正和新交的酒友輕松聊天,盡管就在半個小時前她還在拷問一位忠誠的保鏢,但在她要求那名青年自己吞下領帶又在快要完全吞下的時候讓他自己從喉嚨裡扯出來並且這一行為重復了好幾次後,他選擇了妥協。

  她還沒完全發揮呢,這最多只能算是開胃小菜。

  「你們還真是形影不離啊。」酒友女性顯然是在指格洛莉亞和出去接彭格列電話的殺手。

  「鑒於你馬上就要詢問的問題,我就直接回答了:我們現在還是朋友,莉莉斯。」

  「我必須要表達一下我強烈的疑惑和驚訝。你們兩個,不管誰都應該是出手直接又利落的人才對。」莉莉斯笑著彈向她的酒杯。

  「我相信我們身邊的人與你抱有相同的認知。」

  「看吧,大家都這麼想說明的確有道理,對不對?實際上,格洛莉亞,你非常有魅力——不管是外表還是別的,獨立,聰慧,而且一看就是精英中的一流人士。」

  「非常感謝你的贊美,親愛的,我很想回應但那意味著我要重復一遍你的話了。」

  兩位優秀的女性互相碰碰酒杯。

  「我的意思是,格洛莉亞,我以為你這樣的人對於那位一身黑的先生應該具有很強的征服欲才對啊,而不是停在……現在的位置。」

  「莉莉斯,就我個人而言並不太喜歡征服或是馴服這類字眼。不管是放在我自己身上,還是別人身上。」

  莉莉斯眨巴眨巴眼睛:「好吧。不過,你那位朋友怎麼看都是個滿世界跑,自由不羈的人。他很難被約束,幾乎少有什麼讓他停留和掛念。這可真是棘手啊。」

  「嗯……我倒是覺得問題不大,每個人都有自己最適合的活法。」

  莉莉斯露出意味深長的目光。

  「不管他在哪裡,我都能找到他,這沒有難度。而我需要見到他的時候那麼他會出現的,一直如此。你知道嗎,人們嘗試,如你雖說去征服也就是去改變,我敢說其中一定有一個原因是對方還不夠合心意,還不夠符合他們心裡的完全化標准。」

  莉莉斯微微瞪大眼睛。她不需要讓格洛莉亞說完後半句。

  「我一直覺得格洛莉亞可能沒意識到你們之間的特別之處。但……並不是。所以你要繼續慣著她這麼下去?」

  這是更早之前莉莉絲和Reborn的對話。

  「結果注定的情況下,哪怕是我這樣缺乏耐心的人也不介意等待。每個人總會有等待的對像,莉莉斯。」

  莉莉斯現在沉默地抿了口酒。

  ……噢,該死的,為什麼這兩個家伙還在玩扮演朋友的游戲?就沒有人能把他們一腳踹在一起親親抱抱解決一切,再打包扔進教堂嗎?真是太氣人了。

  她看向不知什麼時候站在格洛莉亞身後接完電話的Reborn。

  「我們還有點事解決,莉亞。」

  「抱歉,莉莉斯,酒會時間結束了。」

  「行了,把你們家小姑娘趕快帶走。」……他不可能沒有聽到。該死的還真能裝。

  「聖誕快樂,莉莉斯。」

  是啊,聖誕快樂——祝你們兩個混蛋有個不一樣的夜晚。

  ……

  零點的時候殺進目標家中,在他們互道聖誕快樂互贈禮物的時候解決一家人——什麼仇什麼怨。

  格洛莉亞看了一眼Reborn遞來的檔案。

  第三者,競爭對手,同校但是欺凌者,原來是個嫌自己活太長的男人啊。

  殺手正在多角度拍攝死亡現場,格洛莉亞忙著把那些禮物傾倒在他們身上——委托人需求罷了。

  「啊,聖誕節快樂。」格洛莉亞和Reborn在跨出只剩下死寂的房子時突然冷不丁說道。

  「聖誕節快樂,莉亞——嗯,看來家光又喝醉了。」Reborn看向她手機上剛剛傳來的照片。

  「彭格列一整年都很忙,偶爾放松放松也不錯。看來我們也應該狂歡一下?」

  「你有什麼想法嗎?」

  兩人此刻停在剛剛關門的商場前。三樓那顆巨大美麗的聖誕樹依舊閃閃發亮。

  「私闖商場看個聖誕樹怎麼樣?感覺這棵比廣場上的好看多了。」格洛莉亞開了個玩笑。

  「確定嗎?」

  「……嗯?」

  「算了,小玫瑰,哪怕你只是想看一眼那就一眼吧。」殺手抬腳干脆地踹開了門鎖。

  格洛莉亞和他走上三樓。

  的確美麗的聖誕樹。形狀完美挑不出毛病,大小也很合適。各式的彩燈不只是單純的疊加,錯落有致。人們同樣美麗動人的心願填滿彩色的卡片,紛紛揚揚掛在樹上。

  格洛莉亞徑直走向樹旁的鋼琴。

  她很熟練地調整座椅和調音,隨後示意Reborn在她身邊坐下。

  「這是我母親寫的曲子,也算是聖誕頌歌,以前我和艾蓮娜輪流彈來著。現在,我會在彭格列自己彈。」

  「我很榮幸我是今天唯一的聽眾,鋼琴家小姐。」

  格洛莉亞看起來十分高興地把腦袋靠在他肩上。

  琴鍵被輕柔按下。

  殺手時常從格洛莉亞身上感到奇異,就像現在這樣。

  不管是殺手還是黑手黨,顯然都是在黑暗和鮮血淋漓裡摸爬滾打的人。

  他們創造數不清的危險,而數不清的危險同時常伴其身。

  他們殺人,有好人也有壞人,雙方都不會因為這樣有負罪感。他們十分平靜因為早已習慣自己的能力和生活。

  他們同死亡賽跑即便死亡永遠無限接近。

  但他們不該擁有沉靜和緩慢。

  Reborn與格洛莉亞在一起的某些時光,空氣,天光,一切的一切都很慢。可以把時間變成一趟緩慢行駛在美麗平原上的列車,列車沒有終點,他們在列車上翻一本相當厚但不無趣的書,每個字甚至可以慢慢看清每個筆畫。

  然後沉靜塞滿長長的列車幾乎滿溢。

  這很奇妙,殺手從未想過他願意耐心且緩慢地花時間去看一個人的側臉,看她的眉毛會有什麼幅度變化,看她的眼睛裡那些波光如何暈開。

  格洛莉亞靠在他肩上。他看見了自我時間的停止和運轉。

  她的手停下了。

  「挑不出毛病,親愛的。你身上還有什麼是我需要知道的嗎,莉亞?」

  殺手只是順嘴一說。

  「那得看你想知道什麼了,Reborn,你要提問我才能回答。」

  「或許可以從算算我已經知道了什麼來查漏補缺?」

  「嗯,不錯的想法,」格洛莉亞作出一副努力思考的模樣,她抓住Reborn的手開始扳手指數數,「你知道我是前黑手黨首領,我是維護者,我的全名。」

  「我知道你的所有的朋友們,你的喜好。」

  「你知道我這個人不好相處,自尊心太強,有時候也太固執。我講話行事刻薄,我鋒芒太露,我驕傲強勢。」

  「我知道你獨立強大,聰明機敏,顯然我也知道你長情堅毅,你會把身邊的人放在自己之上。你是完全的矛盾集合體,但是矛盾在你身上絕不是貶義詞。」

  「你知道我的確麻煩,理解與溝通都很辛苦。」

  「我知道你唯一不擅長的事情是照顧自己。」

  Reborn握住她的手。

  他們陷入一段短暫的安靜。

  「那我對你又能了解多少呢,親愛的殺手先生?」

  「你正待在我身邊,莉亞,你自己已經做出了選擇,而我也期望如此。這能為你說明點什麼嗎?」

  「嗯,很有些說明意義。那其他的該怎麼辦?」

  「我想會有很多時間告訴你。我正看著你,小玫瑰,以前是現在也是,以後也會。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格洛莉亞放棄抑制唇邊的笑意。

  「沒了。但是……看起來你還有問題,Reborn。沒關系的,你可以繼續。」

  「我還剩下一個問題,最重要的一個,我堅信它意義非凡,很大概率為你而生。」Reborn在她身邊單膝跪下,抓住她的手貼向自己的胸口。

  「親愛的格洛莉亞小姐,我實在有個不情之請——我能吻你嗎?」

  格洛莉亞沒有回答他。

  她的雙手勾住殺手的脖子,一點點低下頭向他湊近。

  她的身體從椅子上下滑,最後落進殺手的滿懷被安穩地深擁。

  Reborn開始親吻她的眼睛,格洛莉亞顫抖的睫毛如同鳥類柔軟的羽毛輕掃過他的皮膚。她的眼角還有一顆被碎發遮擋而不太明顯的小痣。而後是微微泛紅頗有些可愛的鼻尖。

  所謂十指連心,不過看來舌頭和嘴唇同樣與心髒相連。

  他們纏繞緊貼,於是心髒的弦迫不及待地奏鳴,力求讓對方聽清好讓心跳共鳴。

  雙方並不太急躁。

  過去的剪影可以被揉碎放在吻裡細數。

  一種奇妙的窒息感。不會產生任何不適,反倒讓人無法自拔地沉浸。不知道是上泛的黑潮吞沒了他們還是瘋狂生長的花莖將他們掩蓋。

  急促的呼吸在漸漸回歸平緩。

  他們並沒有分的太開,額頭和鼻尖緩慢地摩挲擦蹭了一會兒。

  「我以為會有什麼特別的呢,我們這位與眾不同,幾乎無所不能的第一殺手。」格洛莉亞心情極好地靠在Reborn頸窩處,有一下沒一下地啄吻他的頸側。

  「我以為你享受其中呢,小玫瑰。」Reborn順著她的耳廓輕輕揉捏。

  「好吧,開個玩笑而已。」

  「而且我的確與眾不同,莉亞。實際上或許只要有一點與眾不同就夠了。」

  「是什麼?」

  「是一種恆定的客觀事實,一種本該出現的狀況——我自然會比他們都要偏愛你。」

  格洛莉亞忍不住把臉埋在他胸口輕笑出聲。

  「是這樣嗎?我還以為,你只需要對我而言是與眾不同就夠了呢。」

  殺手抱著她從地上站起。

  街道上更加安靜。

  雪也還在下。

  「莉亞,」

  「嗯?」

  「聖誕快樂。」

  「嗯,聖誕快樂,Reborn。」


第三十七章 清醒夢

  ——醒著做夢還是夢裡醒著

  格洛莉亞快要扣完最後一顆襯衣扣子時終於讓大腦清醒過來。

  「啊,這是你的襯衣——早安,親愛的。」

  「我很高興你在幾乎完全穿上的時候發現了——早安,小睡美人。」持續旁觀的殺手伸手打理她有些蓬松過頭糊在左臉上的頭發。

  「既然發現了為什麼不提醒我?」格洛莉亞也不急著脫掉,停了動作跪坐在床上,等著Reborn梳理好她打結的頭發。

  「因為我並未覺察到有提醒的必要,而且顯然你穿什麼都很好看,莉亞。」Reborn掃視她裸露在外的皮膚,心情不甚愉悅地觀察沒有消散的某些痕跡。

  「嗯,我的確很喜歡你這件襯衫,」格洛莉亞笑著搖搖頭懶得戳穿他,而後從殺手身上跨過下床站在落地鏡前觀察和思考,「寬松程度對我來說剛剛好,很有墜性,也是我會穿的復古款。或許……我只需要一條高腰細款皮帶,同樣為純色的短裙,還有一雙絨面的過膝長靴。」

  「很不錯的設想,莉亞。」

  「或許不只是個設想,親愛的,」格洛莉亞回頭看他,「為了慶祝我們更進一步是該有點新形像。」

  「我記得你有一件短款呢子大衣,淺棕色的那件。你可能還需要一條合適的圍巾——比如你上周新買的那條羅馬風格的。」殺手從她身後環過她的腰,倒也算是認真地同格洛莉亞思考所謂具有紀念意義的新穿搭。

  「我很欣賞你的建議。話說你是不是有一件和我那條圍巾的樣式風格幾乎一樣的馬甲來著?」

  「我很高興你還記得,小玫瑰。還有別的什麼被你忘記了嗎?」

  「我應該對你的衣櫃了如指掌?——好吧,我確實記得,你這件襯衫還有相搭的外套。」

  ……

  今天照例是把門外顧問報告雙份之一交給格洛莉亞的日子。家光起身離開辦公室,疑惑於平常已經出現的檢查者不見人影的怪狀。

  ——然後,他看見對方神清氣爽,腳步輕快帶風地瀟灑出現。格洛莉亞簡直把心情極佳四個大字從頭寫到尾,恐怕連一根頭發絲和一根毛細血管也沒放過。

  「我得為我的失禮致歉,我應該更早說的——聖誕節快樂各位,你們不失為彭格列家族的優秀成員,我想來年你們也會那樣值得信賴。」

  笑容和藹可親,眼神清澈明亮的不死惡靈接過文件,語調和語法華麗繁復得要命。

  「據說格洛莉亞小姐和每個向她問好的人都笑著回應了。」秘書悄悄對一臉見鬼的門外顧問低語。

  ……她好像一只優雅高傲……花屏開滿……舞動的孔雀。

  「……彭格列的末日要到了,快去通知所有人。恐怕我們已經無法依靠格洛莉亞小姐,鑒於她已經精神失常。」家光表情嚴肅地對部下下達命令。

  隨後他意識到一件更可怕的事。

  ——格洛莉亞沒有對此做出回擊。

  噢,原來不是彭格列出事——整個世界都要完蛋了。

  「……您快看。」

  順著秘書手指的位置,家光捕捉到了另一位熟人。

  ……好吧,另一只開屏的孔雀。話說他……走過來干什麼?

  「你來的正好,」格洛莉亞向他伸出手,Reborn自然握住讓其從他背後繞過搭在腰側,於是心情更佳的孔雀小姐順勢把腦袋靠在他胸口,「——家光,給你重新介紹一下,我現在的愛人。」

  門外顧問手裡的文件「啪嗒」一聲落在桌上。

  「現在的?」殺手一挑眉,「那麼親愛的,以前是誰?」

  「這得讓我好好想想——嗯,原來是昨天的你呀。」

  沢田家光冷漠地看著自己失去言語的秘書當場石化又迅速恢復,她那更適合維也納音樂大廳的女高音在彭格列裡響徹。看來中午之前不只是彭格列,整個黑手黨世界都要知道這檔子事。

  而他終於也確定不是記憶出錯和眼拙。

  ……該死的,她那件襯衫果然是Reborn的。

  ……

  格洛莉亞還是討厭雨天。並且依舊不幸地,她的身體還未能適應這樣的壞天氣。不過唯一能寬慰人的點大概就是她不用對此努力掩飾,也不用為想要依靠殺手卻因為微妙的關系選擇忍耐。

  Reborn同格洛莉亞躺在那張剛好能夠塞下二人的長沙發上,殺手枕著柔軟的靠墊,病人枕著他的肩膀,而殺手的手臂手掌和毯子一起將她包裹覆蓋。雨天裡陰冷灰蒙的光線透過窗簾縫隙潛入房間,在他們的雙眼間反復來回停留折射,先是被黑色吞噬同化,後來因此不會被劃傷的紅色將它燃燒,些許暖意在他們共享的私人領域裡逐漸填充。

  「或許你應該去睡一覺,我會陪你的。」殺手用自己的整個身體去時時觀測對方的狀況,他的耳朵聽著格洛莉亞的呼吸頻率和聲音起伏,雙手關注體溫和顫抖程度,同時二人的精神互相籠罩。

  「別太擔心,親愛的,我還沒遇見你之前早就已經熟練地應付過多次這樣的情況。我只是會在你面前放松下來,實際上情況遠沒有你以為的那樣糟糕。」

  「隨你吧,你是病人你說了算——所以,你拿來的這個箱子裡面是什麼?」殺手忍不住向她抱在胸口做工精致樣式復古的小箱子投去目光。

  格洛莉亞打開它抖了抖,一摞信件在他們身上鋪開。她讓每封信保持打開的狀態,感覺像是被文字織成的奇妙之網圈住。

  「大空屬性的阿爾克巴雷諾很特別。她們都很聰慧,包容,溫柔,豁達,並且具備類似於先知的能力——她們能夠做出預言。」

  Reborn一一將信件掃過。預言的內容大同小異,看來是圍繞同一事件或者人物。可惜只有只言片語,讓人無從下手。

  「是關於你的預言。莉亞,你知道預言了什麼呢?」

  「我的身份太特殊,哪怕是她們也無法看的太清,所以我並不知道我在等待什麼。但是沒關系,我現在知道了。」

  「是什麼?」

  格洛莉亞的目光柔軟下來,她十分少見地沒有帶上幾乎不可消減的凌厲和鋒芒:「是你啊,殺手先生,你怎麼能沒意識到呢。大空阿爾克巴雷諾都令人遺憾地太過短命,換任頻繁因此人數最多。但她們都預言了同一個人物的出現,而我,實在想不出還有別人。」

  Reborn再次看回那些看似普通的紙張。

  他感到無形的線依次連接每封信,那是一條名為時間的彎曲綿長的線。格洛莉亞的時間曾在上面孤獨地向前奔跑,直到殺手自己的時間加入。

  「多麼不公平啊,莉亞。」

  「你是希望我能早點告訴你嗎?親愛的,我也是漸漸弄明白的。」

  Reborn把信一個接一個收好,全部堆在他們身體之間填充縫隙:「作為預言結果的我本人難道不該也收到她們的預言嗎?比如告訴我應該去見你。」

  格洛莉亞隔著信封和他擁抱:「沒事的,這樣就好啊Reborn,我們誰都不知道對方的存在,我們都看不見對方的到來,但我們現在卻是這樣。」

  格洛莉亞同時不適時地想起一件事。

  命運之日的到來不遠了。新的阿爾克巴雷諾們即將出現,那麼新的先知又會對她作出什麼預言?

  同以前不一樣,Reborn將會明確地包含於其中。

  格洛莉亞對於預言是好是壞第一次感到了恐懼不安。

  她為此感到頭痛不已。

  「怎麼了?」

  殺手把信放在桌上好讓自己與她接觸的面積更大。

  「……沒事,附帶的一點老毛病。」

  「那麼閉上眼睡吧。我也對你作出預言,小玫瑰——今晚雨會停的,你會好起來。」

  格洛莉亞忍不住笑了笑:「你什麼時候管得住天氣的?」

  「剛學會的。」殺手上拉被子蓋住她的雙肩,又把她抬起的腦袋按回自己胸口。

  「這麼快?你學會開槍的速度都沒到這個級別?」

  「因為非得學會不可,好小姐。現在,你能好好休息了?」

  格洛莉亞的雙臂圈緊他的腰。

  ……

  雨的確在深夜停止,可惜雪接過班馬不停蹄地下了起來。

  「沒事的,至少在今年的最後一天我不用在雨聲裡入睡。」格洛莉亞站在窗邊觀望,遠處的煙火聲不算太清楚地飄進耳朵。她知道殺手依舊無法放心,於是努力思考一點轉移注意力的話題。

  「你有什麼新年願望麼,Reborn?」

  殺手站在她身邊停下,於是他們的手指很自然地互相纏繞:「聖誕夜的晚上我的確許了願,莉亞。」

  「說說看。」

  「我許願你來年長胖一點。」殺手雙手捏住她纖細的腰。

  「……你認真的嗎?」

  「當然。我想我並不是第一次強調——太輕了,莉亞。你的身體施加了維護者的抗性,可他們只是一層罩子而已,你本身的健康狀況則相當堪憂。」

  Reborn猜想她的身體多半不可改變。但即便是這樣,他依然懷有僥幸。

  一點也好。

  「嗯,我感覺到自己正在開始好起來。」轉移話題失敗的格洛莉亞格洛莉亞有點無奈,她從Reborn的口袋裡抽出萬寶路黑綠。

  「病人恐怕不該提取。」

  「你的煙就同你的咖啡一樣戒不掉,親愛的。至少我的肺部一定比你健康,就讓我幫你分攤點吧。」

  一支香煙被點燃。

  橘紅色的火光在漆黑和紅色的眼睛裡同時映照。

  而它的另一端由二人共享。

  「你在窗前站了好一會兒,莉亞,對煙花有興趣嗎?」

  「隨便看看而已,有點無聊。我又不是小孩,不需要那種東西。」

  「可你是病人,而我應該想許多辦法來哄你,顯而易見。」

  「好吧,或許也不賴。你可以去地下室——Timoteo每年都給,他好像忘記了我的年紀和我的臉相反。」

  格洛莉亞的肩上多了一條毯子。

  她蹲在大門口手上拿著煙花棒,Reborn蹲在她身旁擋風同時用還在燃燒的香煙末端給她點著煙花。

  絢爛的火光正在麻痹她的大腦。不光是一切場景,甚至連身處其中的他們都虛幻如夢。不知道是醒著做一場夢還是在夢裡清醒著。

  煙花快燃盡的時候,他們在最後一點灰燼落下前接吻。

  死去的煙花,仍舊發冷的冬夜。

  嘴唇上遺留的潮濕,目光裡尚存的愛欲。

  格洛莉亞栽進Reborn懷裡。

  於是真實在他們粘黏的肢體上被重新找回。


第三十八章 如何抵抗命運的洪流

  ——玩笑

  世間上總有人的眼眸不是用天空去形容——它們本身就是一片獨一無二的天空。沒有雲翳,沒有一點黯然的光,飛鳥略過能留下透明的波紋,教堂空靈的頌歌能飄向上空。

  面前擁有這般雙眼的女性一邊打理白袍,一邊向格洛莉亞微笑。

  「初次見面,我叫作露切,格洛莉亞小姐———喝花草茶嗎?」她的聲音和茶水的溫和清新別無二致。仿佛穿過潔淨森林的風不停地吹。

  「我很想做個自我介紹,但看起來沒什麼必要。請對我直呼其名,我不介意。」

  沒有距離感。如同他們之間已經有過數次親切的談話。大空阿爾克巴雷諾們都太像了,不管和誰對視都忍不住回望已然逝去的其余人。

  「你很像你母親。……抱歉。」

  在換任正式開始前同她們見面好像是改不掉的習慣。格洛莉亞對此感到矛盾。明明她是加害者,她會和伽卡菲斯奪走她們正常的人生,但受害者具有使人平靜安寧的力量,並且擅長解答疑難,這讓加害者厚著臉皮與之結交。

  格洛莉亞對自己露出點嘲諷的笑。

  真惡心啊。

  「你和母親記憶裡的樣子一點沒差,格洛莉亞小姐——好吧,格洛莉亞,」露切坐在她身旁,藍色的眼睛和紅色的眼晴對視,永燒不盡的晚霞同晴空互相映照,「我很高興同你見面,希望你也是如此。」

  「即便我為你帶來苦難?」

  「能夠同我們走完所有道路的人只有你,格洛莉亞。你與我們的的相似之處,恐怕比你意識到的更多。」

  完全熟悉的談話。

  雖然還差一個同樣不變的預言。

  只不過,這次的預言將會不同以往。

  格洛莉亞近來做夢頻繁。她夢見一束詭異的光,它出現多次,卻一直撲向同一個人。問題就在於此,她看不清那個不幸者的臉,甚至分不清發生在過去還是未來。

  「又開始做夢了嗎?」露切把裝著現烤曲奇的盤子推到她面前,「和母親的手藝應該一樣,試試看?」

  「說不定和我的也一樣,我同她偶爾會一起。做夢?確實如此,但我不想深究。」格洛莉亞瞥見她手邊沒寫完的小故事,借紙筆寫了一小段自己的編造,兩人看著被分成兩部分的故事都笑了笑。

  「你還需要預言嗎?我會為你解答的。」

  「謝謝,不過……」

  「你是在害怕嗎?」

  格洛莉亞不覺得冒犯,她難得點頭承認:「是不是和你知道的我不太一樣?恐懼一類的本該是我給予他人的東西。」

  「我所知道的,只是你是母親的友人,請不要對自己惡評過度。恐懼是人之常情,格洛莉亞,這會幫助你減輕痛苦和壓力,也是個追尋真相的機遇。」

  逃避從來不是格洛莉亞的風格。她大概沒有恐懼的能力——除非失去和不幸將至。她或許應該強迫自己又一次走入深淵。

  露切搖搖頭。

  「格洛莉亞,你逼迫自己的次數太多。追尋不意味著永恆的確定與結局。你總是離悲傷太近了,卻選擇忽視,所以你的苦痛從沒結束過。」

  溫柔美麗的女性發出輕聲的嘆息。她的先代們也無數次面對同一個人,深感有心無力。

  「我真心地感激你的擔憂關心,露切,雖然我不是什麼好人,但卻能碰不少好人呢。我只是·….習慣疼痛,沒有疼痛對於我來說反而更加痛苦。……你是不是,看見了不好的事?」

  但格洛莉亞並不習慣他人的疼痛。尤其對方同自己親近。

  露切盡力思考合適的措辭。她看見了不好的未來,也知其中巨大的玩笑般可恨的悲慟。那將會成為……穿透皮肉骨頭烙印在靈魂上的傷痛。令人遺憾的是,這類傷口格洛莉亞已經不缺乏。

  「我只能看見可知的一般結果,沒有人看的到所有變數。你的生命裡注定有無數場變故,格洛莉亞。總會有的,會有逆轉一切的關鍵。」

  格洛莉亞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露切,」

  「嗯?還有什麼是我能幫到的?」

  「曲奇的面粉有點多,雞蛋和牛奶放的卻不夠。」

  露切微微一愣。

  「需要我的幫助嗎?即便它不值一提。」

  「……不,我很樂意同你一起。就現在嗎,好廚師長?

  ……

  格洛莉亞蜷縮在沙發上翻一本故事書。

  「最近對故事感興趣了嗎,莉亞?我是不是立刻學會寫點小故事給你?」結束任務回家的殺手握住她的雙手在沙發前蹲下,於是他親愛的戀人小姐放下書,保持盤腿坐著的同時俯身靠近,笑著去親他的臉側,語調上揚地說上一句「歡迎回來」。

  「嗯,居然是手寫的,很奇特的人,」Reborn干脆背靠茶幾,坐在地毯上向格洛莉亞遞出一個眼神,對方心中了然地從沙發邊緣下滑落進他懷裡,「朋友?」

  「的確是朋友,一位令人尊敬的女性,不過真說不好是新朋友還是老朋友。」

  「 看樣子至少談話還算愉快?希望這多多少少能對你近來的噩夢有所幫助。」

  「和她談話一向放松平靜。或許找個機會該介紹你們認識。」

  「所以噩夢?別老想轉移話題,小玫瑰。」Reborn扳過她的雙肩,來觀察她那很能撒謊的眼睛。

  「我並不想成為虹的指針。我也不想賦予新任阿爾克巴雷諾們那該死的責任。時間又快到了,Reborn。」

  「你該早一點告訴我的,莉亞。我知道優先自我解決是你的習慣,但你是該學著轉換了。」

  「好吧,我會來慢慢依賴你的。」

  「那現在你需要什麼?說說看,親愛的。」

  「我需要你告訴我今晚想吃什麼。」

  Reborn並不困難地聽出話外之音——表情太明顯了。

  「新的菜又出現了,是不是?嗯,很今人期待。」

  格洛莉亞看起來心情不錯的走進了廚房。 Reborn 重新拿起那本書,若有所思地看著首頁的署名。他的直覺在心中猜想名為露切的女性大概率就是下一任阿爾克巴雷諾其中的一員。

  她有向對方打聽新的預言嗎?不,應該沒有,恐怕格洛莉亞十分少見地選擇了退縮,倒也不算壞事,知曉幾乎一切內容或許是她深陷痛苦的原因之一,

  殺手覺得自己該去想辦法見見那位預知未來的女性,替格洛莉亞?擔下一個預言。如果是不好的事……就更不能讓她先聽到。

  ……

  「你的心情不太好。」

  格洛莉亞單手撐著腦袋,口中咬著半塊改良版曲奇,但顯然即便是甜食也沒能緩解她那張寫滿生人勿近的臉。

  「我很抱歉,露切,我必須要聲明我絕不是針對你,我很高興同你見面。噢,該死的夢。希望阿爾克巴雷諾們全部報道完畢後那些東西就都消失吧。」

  露切背對她打理插花——格洛莉亞為她帶來的——同時忍不住目光下沉,顯出點悲憫。

  該用玩笑來形容嗎?還是用常見的「命運」?沒有任何一個詞彙能夠減弱事件本身的殘忍性。

  「教官,幻術師,武術家,科學怪人,替身演員,」格洛莉亞選擇性地沒算上露切,算作一點自欺欺人的安慰,「還是這麼具備多樣性,都算得上有意思的人,當然,也是人類中的精英。」

  「還差一個呢,……你還不知道是誰嗎?」

  「大概知道位置,人正在佛羅倫薩。我正在等我家的殺手先生下班,我們可以同行,他也在那邊,」格洛莉亞的臉色實然柔和下來,「或許可以趁這個機會讓你們見一面?」

  露切短暫沉默。……倒是已經見過。

  她想到不久前撐傘突然出現一身漆黑的殺手。這不是令人驚訝的相遇,對於一流殺手來說找人不是能稱得上有挑戰性的事。

  ——我需要一點自我介紹麼?

  ——初次見面,殺手先生。

  ——日安,多有打擾。我應該闡述一下我的目的嗎?

  ——我想你是為了格洛莉亞而來,沒關系的。你想問什麼?

  ——如果不介意,能告訴我你對她作出的預言嗎?那對她很重要。

  ——很遺憾,我無法就這樣直接告知,事件具備特殊性。

  ——但恕我直言,似乎你有些別的想告訴我?

  Reborn從她眼中看出不少真摯的情感,比如哀傷和無奈。看來不是什麼好事,對於他和格洛莉亞而言。至少……至少先聽到的人不是她。

  ——這聽起來不公平,但命運,部分命運無法逃避。事在人為不一定在任何情況下都有用,Reborn先生。格洛莉亞……也只是被選中的人。

  露切想不出好的措辭。如果,他們因此決裂並互相憎惡反而不是壞結局。可是……

  「……我可以陪著你結束這一場選擇。」露切恢復成平和的神色。

  「我毫不意外,露切,你們都太像了。」格洛莉亞笑著搖搖頭,回想過去熟悉的談話。

  ……說起來,我一直都想不起每一次的最後時刻裡發生了什麼。算了,他們都已經不在人世,想起來也不能改變任何事。

  「格洛莉亞,」

  「嗯?」

  「……你同我們沒有太多不同。很多事情並不能由你決定,你被選中也井非自願。你同樣是……犧牲者。」 露切在心中嘆息。她還是忍不住提醒。

  格洛莉亞回過頭面帶微笑,她總認為自己與溫和不沾一點關系,但現在卻並非如此:「好姑娘,你對我的態度應該更加惡劣。……謝謝你。」

  ……

  佛羅倫薩。

  被陽光特別關照的城市果然比西西裡明麗許多,哪怕春天還要幾周才會向這裡奔跑而來。

  鐘樓一敲響的聲音悠長明亮。

  居民們已經把顏色鮮艷的植物迫不及待擺上陽台。

  賣花女穿上紅色格子裙在街道上翻飛,吉他手的樂音追著她的倩影如同幼鳥。

  蛋糕的香氣同咖啡氣息不相上下地充斥空問,卻意外相處良好。雪在下,不大,細小的雪在清澈的陽光下更像是美麗星塵,誰說白天沒有星星。

  「看見他了。」格洛莉亞一挑眉,轉頭衝露切指出方向。空間裡的冷色集合體正穿過行人和街景色塊移動。他們時不時隔著人群相望,沒有一次擔心找不見彼此。人流帶不走雙方任何一人的身影。

  她看著殺手。

  殺手略過造型獨特的噴泉,穿過賣花女空靈的歌聲,越過談論日常的普通人,踏著一條不會偏移的直線走在她目光裡的道路上,無論終點是什麼。

  鐘塔發出一聲沉重的響聲。

  驚飛的白鴿帶著逆風一同散開,不阻擋在他們之間。

  吉他手正在買走賣花女最後一枝花,他們相視一笑。

  一束陽光透過指針射進殺手眼眸,折射進格洛莉亞發抖的瞳孔。

  傘落在雪地上幾乎無聲。

  格洛莉亞無聲的目光空洞地穿透Reborn,看向許久不曾看過的空白虛無。神經在無聲裡僵直緊繃,沒有一點呻吟地斷裂。呼吸還在,單方面把吸入的空氣化成腐蝕物把心髒一小塊一小塊受蝕,留下一團看不出形狀的不明物。

  她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無法發聲。

  Reborn緊抓她發抖的肩膀,但無法抓住她已然滑落的靈魂。他叫她的名字,但格洛莉亞發不出聲,只能徒勞地盯著對方的臉。Reborn和露切不停地說話,那些話語穿過她的耳朵但卻無法識別。

  「全部齊了,任務完成。辛苦了格洛莉亞。」

  唯有剛才在她腦中響起的伽卡菲斯沒有起伏的聲音是她真正聽清的。

  「那是什麼意思」是格洛莉亞問過不知多少次的問題。

  預言者們永遠溫和平靜地同她對視,回以永恆的沉默。

  於是她在等待中遺忘——遺忘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她居然敢忘記自己是那麼擅長殺人,無論好人還是壞人,無論陌生還是親近。她變得自以為是和愚蠢,以為自己能帶來點稍微好的事情。

  多麼可笑。

  阿爾克巴雷諾預言的不是一場邂逅。他們預言了一場命中注定的謀殺。而加害者,顯然是個慣犯。

  他們肯定這場相遇的必然,不是以二人的關系發展為基礎——他必然會死在格洛莉亞的手上,他是那個無法改變的被害者名單上的一員,此前已經出現了格洛莉亞的母親,妹妹,艾蓮娜,科扎特,或許彭格列初代家族也在其中,歷代阿爾克巴雷諾,還有甚至是另一個世界的友人松陽。

  格洛莉亞的身體在下滑。她輕輕掙脫Reborn的手臂,跪在雪地上顫抖地抓住露切長袍的衣擺仰頭看。

  她看見陽光從露切身後泄出,冷得可怕卻也聖潔美麗。露切不說話,或者說想不出能說點什麼,靜默如同教堂的大理石雕像。

  「……我是被選中的人,」格洛莉亞艱澀的喉嚨裡擠出字句,「我的命運既然如此,……為什麼讓我過著人類的生活?」

  「……」露切在她面前蹲下,輕柔地握住她的手腕。

  「……為什麼給予我同人相遇的能力和機會,卻讓我帶著殺死他們的結局?」格洛莉亞松開她的長袍,手指深陷雪地,不知道能抓住什麼。她的身體下伏,頭低垂下去。

  「……」

  「……為什麼不警告我不要靠近。為什麼讓我一無所知地把產生聯系的人們拖進深淵。」

  不,不對。

  不是任何其他人的錯。

  她可以自我警告,可以停下腳步在原地不動。

  她明明能夠做到的。

  「……莉亞。」

  殺手抓著她的手臂,但卻也做不出更多行為。

  格洛莉亞還是不看他。

  行人們出於好心前來詢問狀況,還有人正在撥打急救電話。

  格洛莉亞終於從地上站起。她被身邊的兩人各自捉住一只手臂,就這樣離開。

  Reborn感覺到她在下墜。

  但他意識到,他可能找不回來了。

  就算找了回來,要怎麼重新拼好。

  他很努力地思考此類情況。

  然後——

  他沒想出來。


第三十九章 For give

  ——願神明給予祝福

  格洛莉亞拿掉蓋在臉上的寬檐禮帽,午後的陽光稍帶點刺眼。吹得太慢的風依舊讓人昏昏欲睡,即便熱氣本身已經是可供催眠的最佳搖籃。

  嗯?毯子?

  「午安,希爾達,午休時間還愉快嗎?」

  格洛莉亞重新完成聚焦的眼睛看向青年。那個人的瞳色大概是由蜜糖,香檳酒和日光共同調和出的色彩,從視覺上很容易令人感到放松愉快。

  「午安,Primo,這是來多久了?你實在應該叫醒我的。」

  「你近來總是很忙綠,休憩就顯得格外寶貴。」

  「多謝體諒。所以,到底是什麼風把可敬的彭格列一世閣下吹來了?」格洛莉亞當然是在開玩笑。至於Giotto,他已經漸漸習慣友人總是執著於打趣自己的事。

  「希爾達,」他的聲音裡帶著溫和的無奈。

  「抱歉抱歉,開個玩笑而已。讓我來猜猜——是為了來關心快被那群老家伙們煩死的可憐的友人我?」提到自己家族的的長輩們總能讓格洛莉亞的臉色變差。

  「近來他們組成的可怕聯盟致力於為你找到……聯姻對像。這鬧得很大,希爾達,你還好嗎?」Giotto把一杯香氣清新的花草茶推到她面前。

  「嗯,還行,在他們把我給煩死之前我應該能先讓他們被我氣死。」

  「你同人吵架——咳,你同人爭辯理論的能力一向優秀,希爾達。」

  「……倒也不用為我找補,自己嘴上不饒人這種事我還挺有自知之明的。總之,隨便他們鬧騰,我這輩子都不會結婚的。」格洛莉亞斜瞟到路過的一位女性長輩,立刻拔高音量。

  「……這倒也沒什麼,你只要能夠照顧好自己都沒問題。不過恕我冒犯,礙於你那些長輩,希爾達,你會不會有一位神秘的…特殊朋友?」一世保持微笑,雖然其中的含義很有些微妙。

  「終於也輪到我被Primo打趣了嗎?好吧,我想我恐怕沒有那種天真爛漫的時候。就算有…對於那個人來說,我也絕不是個好伴侶。要是真碰上我,恐怕他得去教堂多做些禱告。不只是戀人,我去做別人的朋友也沒問題嗎……」

  一世陷入一段短暫的沉默。

  「希爾達,……你對自己的評價裡還有好話嗎?」

  格洛莉亞笑了笑,同時攤開折扇伸向他身旁,扇面扇動的風驅散Giotto臉側附近的熱氣:「你們對我的好話夠多了,總得想個辦法平衡一下,就算是我這樣的人也會不好意思的。」

  「……」

  夢。

  不過,至少夢到故友不是壞事。

  格洛莉亞從單人沙發上直起身,目光落回膝上裝著彭格列指環的盒子。

  ……看吧,Giotto,至少在這件事上我是對的,原來我在那個時候就對自己做出了更為明晰的預言。我怎麼會忘記了呢?

  「你好長一段時間都沒這樣,格洛莉亞。發生什麼事了?」彭格列第九代目忍不住皺眉。

  「我只是突然覺得,我才是那個需要向上帝做禱告的人。」或許能讓主想點辦法不要讓我總是禍害身邊的人。

  「你原來是信教的人麼。」

  「當然不是,畢竟我連許願都不屑一顧,Timoteo。我一直以來,……走著什麼樣的路呢。」

  什麼樣的路呢……

  格洛莉亞在17歲的時候失去了母親,她死於長期以來的神經衰弱。害死母親的人不只是那個令人憎惡又殘暴的父親,格洛莉亞也是凶手。她明知母親懼怕她那符合黑手黨的才能,但格洛莉亞卻做不到像妹妹羅莎那樣遠離黑暗,她甚至創造新的暗,而不是安靜地坐在母親身邊陪她彈琴或是參加茶會。

  格洛莉亞同父親的相似之處除了眼睛之外,又多了共同將母親推入死路。

  母親在最後不願承認這悲慘的人生,她堅稱自己深愛家族的一切,並希望格洛莉亞守護家族。為了維護她的人生和尊嚴,格洛莉亞跨過了至親的屍體,站到那個位子上。

  最後又如何,家族在她手上徹底毀滅,她連原本的姓氏都選擇拋棄。

  格洛莉亞讓她親愛的妹妹那樣早地失去了母親。她又要做出彌補,所以她借著首領的位置幫羅莎推掉一切聯姻,讓她嫁給干淨文雅的心愛的青年。為了堵住老家伙用的嘴她學會父親那套凶殘冷漠,什麼人都會殺,什麼都可以放棄。

  然後……她只有20歲的小妹妹因為一場對她發起的偷襲燒死在烈火。

  而艾蓮娜,她為格洛莉亞而死。格洛莉亞沒能救下她,也沒能阻止她深愛的斯佩多走上歪路,而斯佩多剩下的生命是在怎樣的痛苦與孤獨裡度過,格洛莉亞非常清楚。

  「原來你還活著啊。」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斯佩多對著是她如是道。

  格洛莉亞聽了只是笑笑。多麼巧,明明她也很想對自己這樣詢問。

  這些當然遠遠不夠。

  偉大的彭格列一世不知是否想過,艾芙裡特的首領同他那場命運般的初見始於算計利用和謊言,那場相遇當然不是個巧合。雖然之後變成了真摯的感情,但又怎樣,因她而起的斯佩多的痛恨與憤怒沒能燒死她,而是轉向無辜的西蒙家族,活下來的柯扎特卻與彭格列一世永遠生離,再也不能見面。她又從彭格列的醫院一躍而下死在一世眼前,給予他離別,無能為力,悲慟和遺恨。

  格洛莉亞從不覺得陪伴在此後的彭格列首領身邊是多麼高尚偉大的事。那充其量也只是自欺欺人,自我感動,發生過的事根本無法改變。

  她罪孽深重卻好笑地尋求彌補與原諒。

  這條路上沒有原諒。

  根本不會出現的,有的只是新的罪。

  這個世界從不公平——這不是格洛莉亞對自身遭遇的抱怨。所謂的不公平是受害人沒有獲得幸福,無法長命百歲,只留下了不該活下去的罪人。

  「你早該明白,格洛莉亞。向你靠近的所有人無一例外會受到你那命運帶來的影響。他們的悲慘將會成為吸引你同樣選擇靠近的理由。」

  伽卡菲斯還是那麼討人厭。他還是說著許多謎語。但至少,他有時候的確說得很對。

  「走了。」格洛莉亞把彭格列指環放回原位,套上外套起身推門。

  「不再待會兒嗎?或許我們可以談談,想點辦法。」

  「就最近而言,如果我不見太久會有人十分擔心。我想我帶給對方的不幸已經夠多,其他的壓力能少就少吧。」

  九代從她輕飄飄的語氣裡聽出了那樣鮮明的自嘲。

  ……

  我很擅長說謊。

  我曾為自己准備無數假面,他們幾乎適用於任何場合。

  我欺騙過無數的人,並且大多數時候都成功了。

  格洛莉亞握住門把手,她在謹慎地調整組織面部表情,並在心裡不斷確認開口時最適合的語氣語調。

  深呼吸。

  「我回來了。」

  睫毛略微下垂,眉毛沒有起伏。把眼珠當成可供鍛造的普通玻璃珠就好,而心情不錯的情況下她的眼尾會微微上翹。她平常笑起來的時候幅度不大,找到那個正確的弧度不是任何問題。

  格洛莉亞的手上提著某個新品甜點,物品也是偽裝的一部分。

  最棘手的點是在與對方對視的那一刻絕不能露出破綻。

  「……辛苦了,莉亞。」殺手盯住她的臉,他思考了許多內容但最終只是伸手輕輕捉住她的肩膀。

  「沒事的,我已經習慣了這類工作——這個是九代目的推薦,希望不會讓人失望。」

  臉部感到發僵。但是沒有顫抖,已經足夠了。

  「或許你需要一點東西來搭配,親愛的——昨天新到的那瓶紅酒怎麼樣?」

  「我並不介意。」

  殺手背過身走向廚房的那一瞬間,格洛莉亞漸漸重新感覺到呼吸的存在,同時頭痛加劇。她拎著蛋糕盒子的手指有些發麻。

  蛋糕看起來很有激發食欲的意味。紅酒的香氣獨特醇厚,顏色美麗。

  但格洛莉亞只是在做被迫無奈下的吞咽活動,並盡力讓這一行為看起來流暢自然,即便她感到犯惡心。

  Reborn看起來似乎冷淡的目光緩慢在她臉上來回略過。

  應該繼續裝作她所期望的那樣什麼沒發生過還是抓住她的肩膀戳破偽裝,他無法確定。

  他們本來都是自顧自地踏進對方私人領域並且不接受反駁阻擋的人。但現在他們各自停在一條線的兩邊靜止不動——從他沒能接住靈魂下墜的格洛莉亞的那天開始。

  ——你很困惑。

  ——格洛莉亞走向了深淵,或者說她本來一直都在,只是程度有變化。

  ——你不知道要如何應對現在這樣的她。殺手先生,你知道格洛莉亞為自己選擇了怎樣的道路呢?

  露切流露出無法言說的無奈和哀傷。

  ——我以為她的命運是被別人強行定下的?

  ——那的確是悲劇的一部分。但是,她難道沒有主動將自己放棄嗎?格洛莉亞深感自己有罪,就一般人而言會想要贖罪的。

  ——我不覺得有人對她說上一句「沒關系」她就能獲得拯救。

  ——沒錯,那就是問題所在,Reborn先生。她需要的不是他人的原諒。什麼時候格洛莉亞才能自我原諒呢?

  兩人對此倒是頗有默契的陷入沉默。

  真是史上最困難的問題。

  ——會有轉機麼?你知道她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需要轉機的人。

  ——任何事情都會有轉機,只是人們不知道何時會來並且容易錯過。

  ——她錯過了嗎?

  ——可能不算。相遇很重要,不管是你,那位已故的彭格列一世,還有某位你們還沒見到但一定會見到神秘對像,千變萬化。

  露切的目光投向他們所看不見的遠方。

  一位少年。

  將會同他們一同創造奇跡的小孩。

  還有他們同樣看不見的過去。阿爾克巴雷諾的詛咒對於二人來說似乎已經是天大的玩笑,荒謬至極。如果說,同那被他們遺忘的遙遠過去相比甚至不值一提的話?

  對於「曾經」的他們而言,不是所有的愛都能贏來應有的結局。愛是世界上最大的奇跡,卻也能成為最厲害的凶器。

  真正的詛咒不是阿爾克巴雷諾。

  循環。逃不脫的命定循環。

  那個循環明明因愛和遺憾而生,但卻走向了誰都不想走向的未來。

  這才是露切沒有告訴格洛莉亞的真正的預言,既關乎未來又關乎過去。

  「我真心地祝福你們。真希望我能親眼看見那一天的到來。沒關系的,不管是我還是過去的阿爾克巴雷諾們始終與你們同在。」


第二卷 :往事不可查

第四十章 黑童話(1)

  ——悲劇的幕布已經拉開

  神啊。

  請你用盡全力阻止我用那看不見的鐮刀收割他的人生。

  請你賜與他痛恨我的權利,剝奪任何降臨於我身的歡欣和幸福。請連我懺悔的權利也一同帶走。

  請你投下永不撤銷的十字架,讓那尖端從我的頭頂穿透,順著脖頸與心髒。不要愈合那傷口,讓不會消減的疼痛常伴我身。

  請你放下一切美德,不要給我仁慈,不要給我原諒,不要給我憐憫。

  請你給我永恆的孤獨和悲哀。

  請你給他遺忘。

  請你給我刻入靈魂的罪。

  請你給他祝福。

  1.

  塞西莉亞的臉色在日光下依舊蒼白。恐怕窗外的雪都比她本人看起來更有活力和精神氣。

  一株快要枯萎的百合。

  「母親。」

  格洛莉亞靠在臥室門框上,用算不上溫柔也算不上凶狠的目光注視病床上的人。她並不確定自己是否該出現,或許她只能帶給母親恐懼不安從而加重病情。

  「……小希爾達。」

  格洛莉亞有點分不清塞西莉亞的眼神裡的溫柔是發自內心還是因為太過虛弱。她拿出藏在身後的新鮮花束對塞西莉亞展示,並且暗示自己那柄飲血的劍沒在身上。

  「請安心,這是孤兒院的孩子們為你采摘的花,他們足夠潔淨美麗。我身上現在也沒有任何您討厭的味道。」

  塞西莉亞換上一副憂傷的眼神看她,無力地向她伸手:「……沒關系的,希爾達,你靠近些。」

  格洛莉亞刻意放慢腳步,她不像平日裡那樣從人們面前走過如同一道能夠刮傷皮肉的厲風。

  她看見母親盡力忍耐,依舊幅度微小地讓睫毛抖動。她只是隔著手套很輕地握住塞西莉亞的指尖,讓觸感和溶於空氣的呼吸沒什麼兩樣。

  「天氣變冷了,您應該再加一件衣服。」格洛莉亞在她的精神更緊張之前松開手,把花束放進瓶子,並到書櫃前取下塞西莉亞固定閱讀的詩集替她翻開到上次閱讀的位置,動作小心地把它放在塞西莉亞膝上。

  「我沒事的。……你最近總往外跑,小心一點。」

  「嗯,我能照顧自己,」格洛莉亞瞥見她枕邊新寫好的曲子,試探性地拿起察看,「您不該太費神的,……當然,您心情愉快也很重要。介意嗎?」

  塞西莉亞搖搖頭,露出一點笑容。

  格洛莉亞在鋼琴前坐下。

  樂音讓塞西莉亞的神色漸漸緩和,身體放松下來。她直直盯著格洛莉亞的後背。這同小時候沒有太大差別,這孩子總是挺直背好像沒有什麼能讓其產生一點彎折。

  「很不錯的曲子,——」

  「大小姐。」

  格洛莉亞平淡甚至於冷漠地掃向門口的人。那是父親身邊邊的走狗。

  「首領找您有急事。」

  「嗯。」格洛莉亞動作很慢地收拾好樂譜,她站在書櫃前漫無目的地瀏覽。

  「大小姐——」

  「我說我聽見了。你的耳朵好像沒什麼用,是需要我——」格洛莉亞看向母親,最終沒能說出慣用的台詞,「總之,滾,而且麻煩你盡量快點。」

  「首領的確急於同您見面,您應該——」

  「狗不能完全代表主人的,你總不至於以為自己是高貴血統的走狗吧?不過那樣也還是牲畜,沒什麼區別。——還想聽嗎?」

  趕走煩人的家伙,格洛莉亞望向重新平靜下來的塞西莉亞說了句抱歉。

  「希爾達……」

  「沒事的,他不能把我怎麼樣。時間還早,您喝了藥要記得休息。」

  「……小希爾達,對不起,今天是你的生日,但我……」

  「不用在意,我快17歲了,已經是不需要生日的年齡。您對我說一句生日快樂就足夠。」她把母親的毯子上拉了一些。

  「生日快樂,小希爾達,祝你……快樂。」

  「謝謝您。我走了。」

  艾芙裡特首領的書房。

  格洛莉亞像征性地出於禮貌敲了敲半掩的門,並不等待對方回應已經踏入房間。

  「日安,首領。」

  「沒什麼外人在,格洛莉亞,你可以叫我父親。」

  「請恕我拒絕。」

  「你來的有些遲,小家伙,我有些不快。」

  「噢,那還真是讓人遺憾。」

  克裡斯的臉上顯出點慍怒但沒有馬上發作:「格洛莉亞,你這幅我行我素又固執得快死的樣子簡直和我一樣。」

  「我快吐了,首領,請您注重言辭。」

  「承認吧,小家伙,我們就是很像,你就是比羅莎更像我的孩子,你的紅色眼睛同我根本沒有差別。」

  兩雙紅色的眼睛互相直視。傳說裡才有的惡龍或是蛇怪的眼睛不斷在新鮮血液的衝洗下發亮,於對望中企圖把毒素和火焰用目光投進另一方體內。

  克裡斯在女兒出於厭惡後退前緊緊捏住了她的手腕:「你的眼睛美麗非凡,小家伙,它美麗又可怕地入侵一切。你在殺人上的天賦沒人不會誇贊,你具備使人恐懼的能力,甚至連塞西莉亞都怕你。再看看你那咄咄逼人,毫不退讓的態度,招致仇恨和疏離的個性——你的確是我的好女兒,你簡直就是我。」

  格洛莉亞不會天真地把這當做一個有些瘋癲的父親對最疼愛最欣賞的女兒給予誇贊這樣荒謬可笑的事。他只是個無藥可救的爛人,期望創造一個自己的復制體,而復制體會創造新的,下一個復制體,以此進行下去。

  所以她立刻甩開了父親的手,抬高下巴露出不屑嘲諷的冷笑:「您殺死了自己的父親,是不是我也該那樣去做呢?那還挺有趣的。」

  「這並不是一個可愛的玩笑,小家伙。算了,談談正事。希羅斯特家族那位——」

  「為了家族的利益我勸您別隨便為我指定結婚對像,因為我會為了不和他們結婚而在今天的生日會上把他們的頭全部砍下來,艾芙裡特家族就會成為群起而攻之的對像。」格洛莉亞的目光看向屋外。她聽見了妹妹的聲音,那個孩子應該正像一只蝴蝶在莊園裡亂飛,呼喊大半天不見人影好不容易回到家的姐姐。

  「……」

  「把婚姻作為紐帶太愚蠢了。真正想要掌控什麼,只有讓它毫無反抗之力才是正確決策——好了,談完了。告辭,我很忙。」

  格洛莉亞離開那個連呼吸都不暢的房間。

  她並沒有在走廊上行走太久,一道倩影毫不掩飾從身後靠近的腳步聲直直地撞上格洛莉亞的後背。

  「抓住格洛莉亞姐姐了。」羅莎·艾芙裡特輕輕一跳勾住她的脖子,格洛莉亞被沒有因此身體不穩後仰,於是她順勢抬腳搭在姐姐腰側,不出意料被扶住。

  「那還真是厲害——小朋友,我應該說過別從我身後靠近,很危險。」

  「你肯定聽見我的腳步聲了,絕對是故意不理我的。」羅莎輕輕把腦袋搭在格洛莉亞肩上。

  「好吧,我很抱歉——這是什麼姿勢,被你的禮儀老師看見會生氣的吧?」

  「有什麼關系,偶爾放松一下,而且格洛莉亞姐姐在的話老師根本不敢多說一句話。」

  格洛莉亞笑了笑:「反正我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凶惡的人。」

  「是最厲害的人——都什麼形容啊。啊,」羅莎騰出一只手從口袋裡掏出花紋精致的白紙遞到姐姐面前,「我新寫的小詩,還有今天新彈會的曲子。」

  「但我的事情還沒結束呢。」

  「啊——」羅莎拖長了聲音,像是一只樂音婉轉的鳥。她親愛的姐姐很輕地在她腦門上敲了三下並接過紙張。

  「不過,我可以走慢一些,至少在到達走廊盡頭前看完一首小詩完全沒問題。」

  2.

  格洛莉亞假意且不失禮貌地同其余家族的家伙們問好,在心裡想了一百種撕碎他們的假面並把碎片塞進他們喉嚨裡的辦法。這能幫助她保持愉快的心情,且從未失效。

  「你的那位摯友艾蓮娜小姐和她的戀人戴蒙先生今天居然沒來參加生日會。看來這份友情快離你而去了,小家伙。」

  「您沒有嘴的時候該多麼討人喜歡,真遺憾。」今天會發生不少有趣的事,艾蓮娜當然是我讓她別來的。你的生命倒是快要離你而去了,愚蠢的父親閣下。

  「這是以後的首領該有的作風嗎,格洛莉亞?」

  「首領?我對那種東西一點興趣都沒有。」

  羅莎拉了拉姐姐的袖子,格洛莉亞側身低頭聽她說話:「姐姐,你不打算當首領?……但是媽媽說你一定會的。」

  ——希爾達,我很愛很愛這個家族,只有你能接手並拯救它了。不要讓它毀在別人手上。

  明明是把自己快殺死的家族,也能說出這樣自欺欺人的話。

  塞西莉亞據說逃離了自己的家族嫁給艾芙裡特首領,以為能追求到想要的自由生活。顯然她不僅慘敗還不願承認。

  所以格洛莉亞拒絕不了她。

  母親活不了太久的,羅莎馬上就要失去親人,她只有姐姐了。格洛莉亞要一個人隨便待在哪裡都沒關系,但羅莎不行。而她更不能丟下她的小妹妹——羅莎會死的。

  「我只是在給父親找些不快,別在意。我會成為首領。而你,從那以後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格洛莉亞的眼裡閃過不易察覺的陰沉。

  她重新把目光放在父親克裡斯身上。他的臉無論何時看去都讓人作嘔,不忍直視。很快,很快就要看不見了,多麼令人愉快啊。

  格洛莉亞攬住妹妹陷入沉思。

  她不由得想到後背那道深入骨頭的舊傷,和無數次骨折與疼痛。還有母親的哭喊與哀嚎,妹妹空洞不安的目光。

  一切都該結束在今晚。

  請您去死吧,首領,這是您唯一的價值。

  舞會一場接一場,音樂,笑聲,酒杯的碰撞都不曾斷絕。

  ——直到爆炸聲響起。

  羅莎已經被格洛莉亞在十幾分鐘前秘密送出莊園,艾蓮娜把她安全接走。講道理,這個爆炸還真不是她做的。她只是知道會發生,就像她知道海蓮娜姨媽他們今晚會發起內亂來殺死她和父親。

  多麼完美啊,可以一次性清除那些該死的叛變者和同樣該死的父親,雖然她的支持者們還不知道她要親自殺死自己的父親。簡直是最棒的生日禮物,讓人喜歡的不得了。

  她可憐的姨媽叔父們不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當然包括格洛莉亞派的人做好准備,但還有別的——她的火焰狀況從好幾年前就被本人刻意隱藏了。

  比如說,她的火焰天生就比正常火焰攻擊性更強,範圍更大。於是她將他們完全釋放,金紅色的火焰一瞬間吞噬了爆炸的煙塵火苗,在空間範圍內迅速蔓延,撞破了大門和窗戶。隨後格洛莉亞抽出了手杖劍,在如旗幟揮舞般般的火焰下成為先鋒。

  她的劍劃過無數人的喉嚨。

  曾經為她制作甜品的人。

  曾經教她學騎馬的人。

  曾經為她做新衣的人。

  牽過她的手跳著隨性華爾茲的人。

  稱贊過她用劍時魅力非凡的人。

  諸如此類的數不清的人。

  然後他們都死了,因為背叛。

  格洛莉亞面無表情地抽回刀。她知道父親在哪兒,但殺死他之前還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

  背叛者們推崇的那位首領,她的堂兄埃裡克,需要被殺死。

  他人在約定好的房間——和格洛莉亞約定好的房間。

  青年同塞西莉亞很像,他們都太過溫柔善良。所以他再也承受不了周圍的一切,希望格洛莉亞給予他解脫。

  「你受傷了嗎,小格洛莉亞?」艾裡克面露憂傷地遞出手帕。

  「不礙事的。」

  「終於來了。我不像你那樣堅強強大,親愛的妹妹,雖然你或許也只是不像我這樣自私所以選擇忍耐。沒事的,我很高興自己的死亡能為你做出貢獻。」他毫無恐懼地向格洛莉亞靠近,停在離她很近的地方,似乎打算同妹妹擁抱。

  格洛莉亞難得沒有介意。

  「小格洛莉亞。」

  「不用擔心,我殺人就和每天吹風沒有任何區別。我一直如此,我和你是不一樣的,兄長。」

  「你是個好孩子,親愛的。讓我祝福你吧。」

  埃裡克比夜風更柔和的聲音低聲念著頌歌的內容。

  直到利落的寒光從他脖頸上快速掃過。

  青年的身體倚靠著格洛莉亞緩緩下滑。

  他的頭落在格洛莉亞手裡攤開的白布上,神色安寧溫和沒有一點痛苦。

  「就是像這樣天真才會一心求死,兄長。我這樣的人哪需要什麼祝福,明明最後的結局一定壞透是顯而易見的事。……晚安,埃裡克哥哥。」

  3.

  血跡在大片白雪上暈開。

  艾芙裡特家族那不可一世的首領瞪大著眼睛,額頭中間的彈孔看起來驚悚又好笑。他什麼也看不見,或者說已經沒有的視線正對一顆星子也沒有的黑夜上空。彎月的光輝不肯光顧他所在的這一小塊雪地,在不遠處同仍舊燃燒著的建築冷漠地旁觀。

  被委托的殺手站在屍體附近淡漠地望著火焰。

  所謂黑手黨啊。

  嗯?

  黑色的瞳孔迅速調轉方向投往正前方。

  有人穿過月光向他靠近了。不,應該用牽引。她明明早已離開能被月色照亮的地方,但那銀白的長發和禮裙卻殘留著銀月的流光。焰色的影子從燃燒建築裡和紛揚的雪花一起迫不及待地飛出,鋪天蓋地吞沒年輕女性的身影,而後她又從其中漸漸浮現,那些隨風散開的就變成了雪夜裡奇異的蝶,簌簌地滑下裙邊在地下歸於安眠。

  她停下腳步。

  殺手能看見那些斑駁的血跡,他們在翻動的裙擺上像火苗跳動。

  「我的確知道我那愚蠢的姨媽找了個殺手刺殺我的父親,」格洛莉亞舉起劍同那黑洞的槍口練成一條直線,火焰只能照亮殺手的半邊身體,她看見了對方一身漆黑,頭發,眼睛,帽子和衣服都是如此,黑色凌厲且毫不在乎地把靠近的一切切碎吞噬,「我不抱任何希望,有殺手不是一次兩次。但我實在沒想到她居然找來了……那位傳聞裡的第一殺手。真是失禮了,晚上好啊,殺手先生。」

  「晚上好,小姐。看來我應該更加注意挑選一個好點的委托人,那位女士很不謹慎。」

  「順帶一提,她已經死了,好像不需要您出手。」

  「那麼我應該對你表示感謝,艾芙裡特小姐。」

  格洛莉亞微微一笑:「別那麼叫我,先生,不如就叫我格洛莉亞——沒關系,反正您馬上就會死的。」

  「這是復仇麼,格洛莉亞小姐。」

  「那聽起來像個笑話。雖然我很想親自殺死首領,但您已經下手那也沒辦法,我姑且感激您一下吧——我會盡量讓您死的沒有痛苦。」

  金紅色的火焰炸開,那片小天地立刻讓人分辨不出是黃昏還是朝陽,焰色的河流向殺手湧來,而她從水面浮出帶著致命的銀劍。

  他們的雙眼終於褪去夜色被照亮。

  完全不相融互為極端的黑與紅。

  那比子彈和刀劍要可怕鋒利許多,相撞之下沒有火星亂影,接近於沉默無聲的鈍響和回音在空氣裡蕩開,穿透皮肉直抵身體內部,發起震耳欲聾的警鈴大作。

  劍身和槍筒猛烈地碰擊。

  子彈和劍風從耳邊呼嘯而過。

  隔著衣物也無法消減的骨頭磕碰的疼痛和麻痹。

  風聲沒有停止,火苗蠶食建築廢墟的聲音同樣如此。

  「應該不是我的錯覺。」

  「的確,有人來了,並且不少。」

  兩人停在離對方不遠不近的地方保持下蹲的姿勢。格洛莉亞幾乎聽不見的抽氣聲在黑夜裡消失——她的手捂在腹部上,外溢的血從每個指縫裡冒出,死亡的紅花從腹部向下逐漸綻開。

  ……有兩下子。算了,比刺中胸口好。反正,他刺中我的代價應該已經出現了。

  格洛莉亞看了看自己半截都是新血的劍。

  殺手平靜冷淡的目光和她交彙。顯而易見,他被這位不好惹的大小姐從腰部捅了差不多半個對穿。

  「第一殺手的敗北,真是抱歉。」

  「我聽說格洛莉亞小姐的劍術比賽可從沒輸過。看來傳言也不全是真的。」

  兩人同時別過臉短暫地不說話。

  「他們要來了。」

  「嗯。我本以為姨媽他們准備的後手是跟隨我而來,不過現在看來應該是為您而來,先生,看來她也沒那麼蠢,知道過河拆橋。」

  兩人重新站起來,目光不約而同地看向黑夜裡連影子都看不清的樹林。

  槍口和劍尖這一次倒是指向了同樣的敵人。

  4.

  她的副手蘇菲面色慌張地看著她腹部的傷口,從大廳裡急匆匆跑來。

  「小姐?槍傷?我們家族還有人能用手槍傷到您……什麼人?」

  「誰知道,暗箭難防。」

  「嗯,那樣不要緊嗎?那個人已經死了吧?」

  「讓我休息會,還有事沒做完呢,蘇菲,今天晚上是不可能睡覺的。」

  「……是。啊,還有,您父親的屍體和一伙看不出身份的家伙們一起躺在後院。非常抱歉,我們還在調查。」

  「不用查,凶手有兩個人。」

  「……原來您已經處理了。」

  「是啊,處理的很好。」

  那兩個凶手一個就在你面前,另一個不知道去哪兒了。

  但是恐怕……會再見的。

  ——下次見面就是來殺我了嗎?

  ——世事難料,格洛莉亞小姐。

  (雖然先前有伏筆,但以防誤解——不是轉世,不是替身,不是後代,沒有那種荒謬的事)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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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黑童話(2)

  ——什麼叫過命交情雙重版

  1.

  「你能看懂這串暗號的含義嗎?」

  格洛莉亞接過那份資料快速掃了一眼:「局長先生使喚人越來越靈活隨意了。」

  「你可以拒絕充當線人。」

  「我不會的。要是你把矛頭調轉我的家族將會非常棘手。而且我也不介意同你合作扳倒共同的敵人——有場交易,在今晚12點左右,地點是碼頭的204號船。記得給我也留點東西。」格洛莉亞側過身忍不住皺眉。剛剛的行動顯然不利於傷口恢復,更何況是才過了一周的槍傷。

  第一殺手的子彈果然威力非凡。真希望他也正因為劍傷作痛難耐。

  「你的腹部有傷——那天晚上?」阿諾德的目光終於從文件袋上移動到格洛莉亞稍顯出點蒼白的臉上。他向醫護人員打了手勢,但很快被格洛莉亞婉拒。

  「一道槍傷,來自那位傳聞裡的殺手。這可是被最大活化增強的晴屬性子彈——他送的見面禮。」

  「你的器官還沒碎掉倒也是個奇跡——聽你的語氣他好像還活著。」

  阿諾德似乎只是在陳述事實,他並不像斯佩多那樣喜歡嘲諷她,但格洛莉亞依然為此不爽。

  「我一向是個有禮貌的人,所以作為回禮差不多把他捅了個對穿。我的火焰比較特殊,哪怕有晴屬性加身,治療效果也不大。」

  「你有在調查他嗎?按照你的個性應該會盡快報復才對。這類情報我多少有點,看你拿什麼來交換。」他很快地在下屬遞來的文件上簽字,並不認為自己的話有什麼問題。

  格洛莉亞毫不掩飾地白了他一眼:「阿諾德先生,我以為你至少會免費提供幫助?我給你當了快兩年的線人,我還和你所在的彭格列家族是同盟關系。」

  「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格洛莉亞,你不該是需要被提出忠告的那類人。」局長先生完全不為所動。

  「……無所謂了,我也沒打算調查。我有一種預感,他會很快再出現的。」

  「那應該是他接了殺你的委托。」

  「……盼我點好的吧。走了,我還有事。」

  阿諾德回頭去看她。

  他看見那位黑手黨首領把圍巾和帽子放在流浪小孩的面前。

  阿諾德時常覺得,格洛莉亞同彭格列結交出了為自己謀取利益還有某個奇妙的原因——她能在彭格列眾人面前做些大多數時候不被允許或是她快要忘記的事。

  ……

  塞西莉亞的病加重不少。格洛莉亞並不太能理解她為父親的死感到神傷這件事,雖然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她的母親大概認為殺死父親的人是格洛莉亞本人。格洛莉亞感覺到她很可能撐不過這個冬天。

  「媽媽最近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就算我給她彈琴和念詩也不會有反應。……她要離開我們了嗎?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父親在緩慢地殺死她。我也是,我奪走了她剩下的時間。」

  羅莎怔怔地看著一臉平靜說著奇怪話語的姐姐。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姐姐和父親是不一樣的,你——」

  「你繼續陪著母親,我還有工作,而且她醒來的時候看見你比看見我更好。」

  「……」

  門被無聲地掩上,格洛莉亞離開了那個莊園裡唯一安靜放松的地方,一臉淡漠地跨進會議室的房間。

  沒有任何意外,每人吵個不停,他們的聲音無一不尖銳刺耳,全部都如同細小的鎖鏈穿透她的耳膜,貫通身體纏繞上神經。

  有人舉著不知數目的文件在空中揮舞,正因為財政問題同按住□□另一方爭紅了臉。

  有不知好歹的家伙還敢把她那該死的父親單方面認為的聯姻計劃書放在桌上。

  有人嚷嚷貪心的軍火販子如何克扣數量又要價太高。

  有人憤懣於同盟家族的姻親如何恬不知恥上躥下跳。

  當然也不可能少了內外對新上任的女首領如何不看好之類。

  還有很多很多。果然全是問題,沒一點好事。

  「再不安靜下來,我就把你們被砍掉的手腳全部塞進你們的嘴裡。」

  家族成員們停止一切行動。蘇菲為她拉開椅子,把桌上的茶換成熱的,同時遞出一份盡可能簡略的報告。格洛莉亞相當快地瀏覽,其余人欲言又止。

  「那個,首領……」

  「誰再敢把我父親的那份提議放在我面前,我就把你們的女兒綁起來送給你們心心念念的聯姻家族。不過,那個家族馬上就要垮台,明早會成為頭條新聞的。我們倒是可以從中好好撈一把,不,說不定今晚他們的首領就要哭著來求我施以援手。」

  格洛莉亞看了眼下一條,忍不住冷笑:「希爾,我們的好姻親小姐要是能像她嫁過來的妹妹一樣聽話就好了,她總是對寶貴的生命沒有眷戀。我倒是聽說傑菲拉特家族這兩天被人清空不少產業,昨晚的重要交易還被抓了現行。看來是沒有同盟價值了,清理掉吧。」

  「啊,對了,我昨天和好幾位首領商量許久,最終達成一致。我們一同封鎖了那個軍火商販的所有產業通道,還意外了解到他的幾位仇敵。相信不久他就得跪下來求我們幫忙了。」

  「……但是,首領,那樣的話我們就要與其他家族……」

  「不會的,因為我會偽造他的死亡證明,從此他只為艾芙裡特家族服務,而且沒得選擇。等徹底掌握了那些來源和門道,壟斷交易路線,再把他殺掉就好。」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格洛莉亞在腦袋報廢之前總算給出了暫時能想出的方案,她小口啜著茶,強打精神聽蘇菲報出接下來的行程。

  「彭格列一世同您有要事商討,吉羅涅那的米歇爾夫人邀請您參加茶會,還有您要和瑪格麗特夫人就雙方家族近來的衝突進行會談。晚上的話您要去參加貝弗雷德家族首領的生日會。」

  「……那個無聊的茶會我不能推掉嗎?」格洛莉亞十分謹慎地觀察自己副手的表情。

  「不行,您應該明白這是必要的交流聯誼。而且我建議您優先和瑪格麗特夫人見面。」

  「我拒絕。讓我先去一趟彭格列——拜托,剩下的家伙一個比一個討厭,我需要緩衝。」

  「……下不為例。」

  2.

  格洛莉亞沒能同自己的副手就茶會的事情爭辯成功,此刻又十分不死心地和她在貝弗雷德家族大廳外拉扯。蘇菲扶正根本沒有歪斜的單片眼睛,頂著沒有一絲變化的臉,盯住懷表上移動的指針。

  「您已經和我磨蹭掉了寶貴的一分鐘,首領。我原以為您在成為首領之後會更有時間觀念,看來不然。」

  「蘇菲,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們不分彼此。」

  「毫無美感的詩句不能改變任何事。」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代替我——」

  「我不能。」

  格洛莉亞忍著不對她翻出白眼,折扇的扇柄幾乎快被捏斷——她突然感到有人很輕地拍了拍她的右肩。

  「晚上好,希爾達,你的傷有好些嗎?」

  青年蜜糖色的眼睛和金色的頭發在黑夜裡發亮。

  「……Primo?啊,晚上好,」格洛莉亞眨巴兩下眼,提高裙擺微微俯身低頭行禮,「您怎麼會參加……」

  「沒什麼特別的事就接受了邀請,而且我們估計能碰上你。」

  「新上任的首領就是忙,要找到你真不容易,」G從一世的身後出現向她點頭致意,「聽阿諾德說你被人開槍打傷不過半個月,倒是跑個不停。」

  放棄和蘇菲拉扯的格洛莉亞和友人們拿著邀請函一同跨進大廳:「我要是能有像G或者阿諾德這樣的家族成員倒也能少活動一些。不是大不了的傷,我好著呢。」……好個鬼,今天上午打架的時候疼死了。

  「戴蒙有時候說的沒錯,對你而言沒躺進棺材都算好,是不是,Primo?」

  「嗯,確實有些道理。」

  「……那個家伙以諷刺我為樂,不要和他學。」

  其余二人對此不作回應,干脆一笑置之。人大概是需要那麼一兩個能和自己吵架拌嘴的朋友。

  三人挑了個不太顯眼的角落,努力不惹人注意地低聲交談閑聊。格洛莉亞對於自己被吐槽15歲和Giotto在孤兒院偶遇到現在成為首領感覺沒什麼區別,果然是太過老成的事只是聳聳肩。

  「畢竟那個時候的小希爾達已經瞞著前任首領同我們結交,很有魄力和個性呢。」

  「我的魄力和個性一點都不重要,現在我們得考慮別的問題,」格洛莉亞刷拉一下打開折扇遮住自己和Giotto的半張臉,暗示著某些方位,「您果然總是被望穿秋水啊,看看那些快被迷暈過去的可愛姑娘們。」

  「Primo這樣的人很難會被女性拒絕吧。」G憋著笑點頭附和。

  「希爾達——」

  「Primo喜歡什麼類型的?要是不好意思的話我非常願意替您出面,保證完成任務。」格洛莉亞幅度微小地對著他敬了個禮,盡力最大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正經嚴肅些。

  「希爾達。」Giotto顯出點帶著好笑的無奈,她好像就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能有那麼一點孩子氣。

  「好吧,十分抱歉開了Primo的玩笑——G,你稍微給我點靠後的位置,有幾位嫉妒心泛濫的小姐快把我盯穿了。」

  ……你還怕別人的目光,騙誰呢——要是你回瞪他們一眼倒是能把那些小姐們嚇退。

  「咳。」蘇菲冷不丁咳嗽兩聲——生日會的主人向他們走來了。

  格洛莉亞收斂神情,差不多和友人同步向貝弗雷德家主致禮。

  「艾芙裡特小姐和彭格列一世閣下的到來自然是我的榮幸,我很高興——」

  格洛莉亞還沒來得及看清他臉上令人憎惡的一切,出於對背後異樣的察覺立刻躲閃, Giotto和G幾乎在同一時刻發現不對,一人摁住她的肩膀,另一人按住她的腦袋,三人一起低頭下蹲。

  子彈和格洛莉亞的頭頂擦過,在蘇菲的叫喊聲裡打進貝弗雷德家主的腹部,飛濺的血恐怕還沒來得及落地,第二發子彈迅速追來,和格洛莉亞的手臂危險地擦碰掠過穿透了他的腦袋。

  大廳裡的舞曲和笑聲戛然而止。

  詭異的安靜之後,尖叫和混亂的腳步聲炸開如驚雷。

  「希爾達?」

  「沒事,除了我整個人差點被G塞進地裡之外。」格洛莉亞哭笑不得地揉按著自己的額頭。

  「……你沒事就好。G,剛才那個……」

  「最終目標應該是貝弗雷德,但是子彈出現的時機實在很微妙。」

  「沒有那麼復雜,Primo。僅僅只是那個人知道我能躲開。他當然是故意的。果然很快又再見了,送了我子彈見面禮家伙。」

  格洛莉亞長出一口氣,Giotto一時竟然難以判斷那是出於憤怒還是興奮。

  二人在格洛莉亞進一步發揮下沉默地架著她,不顧格洛莉亞難以置信下的掙扎和控訴將人強行帶走。

  「貝弗雷德的兒子是個出了名的廢柴,對於你來說是個好事。或許你可以感謝他,希爾達。」

  「格洛莉亞,你和個殺手計較什麼?」

  這是她的問題嗎?

  那個混蛋還在開槍,那些子彈擊落了她身邊附近的裝飾品,那又意味著什麼呢?

  而且他的劍傷居然已經好了大半活蹦亂跳到這個地步,簡直令人不爽。

  然後……還有一件令人在意的事。

  於是金紅色的火焰在他們身後炸開,鑿穿牆壁摧毀走廊,震碎的窗玻璃和華麗吊燈像大雪降下,已經足夠恐慌的人們引發了新一輪的混亂,人群的碰撞中格洛莉亞掙脫了友人的手,轉眼不見蹤影。

  「希爾達!」

  一世沒來得及重新抓住她。

  3.

  留下來。

  這聽起來似乎不可置信,但那些子彈不是沒有意義的,他們有著一定節奏長短,從而傳達出了訊息。

  一個只和她見了一面的殺手居然留下這種話。而且很遺憾,這不是發了瘋。

  黑手黨不該相信一名殺手的話,實際上兩者根本不該互相抱有僥幸。格洛莉亞知道自己應當小心陷阱,但她矛盾又篤定地認為這既不是殺手的玩笑,也不是一個單純的引誘。

  她穿過黑暗的通道,憑著直覺潛入深處。

  格洛莉亞其實並不清楚自己要在什麼地方停下,但她知道對方會在合適的地方出現。

  「……晚上好,先生。」

  在看清殺手的臉和身形之前,她先注意到了□□反射光。格洛莉亞抽出的手杖劍保持隨時能立刻出動的狀態。

  「Chaos,小姐,好久不見。」

  「我能問問您除了又要給我一槍之外還有別的事嗎?」

  「那麼艾芙裡特——好吧,格洛莉亞小姐是打算在那之前又捅我一劍?」

  兩人同時發出相似度極高的冷笑。

  他們放下了各自的武器,讓它們退回身側待命。

  「說說看殺掉我之外的正事吧,殺手先生。」

  「為什麼你總是覺得我非殺掉你不可,格洛莉亞小姐。」

  這聽起居然不像撒謊,簡直是鬼。

  「殺掉貝弗雷德的時候您不是順帶對我開槍了嗎?」

  「但是我相信你會躲過的,事實也是如此。」

  ……詭辯者。

  他們從側邊快要垮掉的樓梯下去,隨後暴力破開一面已經抵擋不了什麼的牆壁,拉開隱藏其中的鐵門。

  「顯然我接下這個委托別有目的,而當我意識到你也在賓客之中的時候更覺得計劃實施會很成功。」殺手對她做了個請的手勢。

  「您應該不至於腦子壞到讓被您打穿腹部的人來充當純粹的暫時性搭檔吧——好處是什麼,說給我聽聽。」

  「扳倒一個和艾芙裡特家族差不多實力的老牌黑手黨。你並不愚蠢,格洛莉亞小姐,有看出死對頭貝弗雷德家族不對勁的地方嗎?」

  嗯?

  格洛莉亞一挑眉。原來那件事不是她一個人有所懷疑。畢竟是死對頭,打交道的時候太多,所以格洛莉亞才能注意到微小的細節。

  「你殺死的……是替身。就像之前死去的那三位假貨首領。」

  「實際上先前幾位也死在我手上。於是我意識到了問題。」

  「……你發現了真正的首領,他今天走進了這扇門之後。門裡有什麼?」只是為了來殺掉真正的首領?不對,他更像是來找東西……找人?借著暗殺和我的火焰制造的爆炸引發混亂,同時破壞建築本身,逼著首領親自去這裡最隱秘的地方。

  殺手並沒有馬上回答她,只是往前走。

  格洛莉亞聞到了各種味道的綜合。

  消毒水,鐵鏽,血,藥物,和更多沒辦法辨別的氣味。腳邊有散落的針筒管子,不明粉末。她隱隱聽到了……呻吟,還有雜亂的人聲與腳步,器械撞擊的清脆聲響。

  「制毒。而且有……人體實驗?」

  「也有作為老對手不知道的事,對不對?」

  「禮堂之下就是地獄,很大膽的想法。」

  「但是的確沒人發現,安全果然都是在危險中誕生的。」

  他們在快看到玻璃牆的時候頓住腳步。裡面的人正忙著轉移器械人員和各類資料文件,而且是完完全全的重兵把守——不過更多的人因為今晚的暗殺和爆炸還在外面搜尋凶手就是了。

  格洛莉亞冷漠地和殺手對視。

  ……看起來,好像靠她和殺手的戰力剛好能應對。所以,他要找什麼?應該就是某個人,恐怕是被不小心無意間抓到的聯絡對像,中介者或者情報提供來源。雖然很想知道那是誰,不過,他應該不是來救人的——無論是誰都會被殺,這才是保守做法。

  「不用苦思冥想,格洛莉亞小姐。裡面的人都會死,這毫無疑問。你准備好了嗎?」

  「好的很。」

  子彈和火焰穿透玻璃貫入空間,那如同一個炸開禮花的驚喜球,仿佛是兩位不速之客為自己的登場准備好的迎接節目。貝弗雷德家族的人看見火焰變成翻湧的浪,凶狠猛烈,穿出海浪的子彈是高高躍起的鯊魚,它勢必撕碎目標的咽喉。

  不管是武器還是敵方的火焰全都從要害部位飛快略過,兩位不速之客只是冷靜地開槍揮劍,看著刀光追逐硝煙,硝煙纏繞劍影,和無時無刻不在空中飛濺的碎片鮮血,他們行走於一場奇特詭異的煙火之下,踩著屍體鋪好的觀賞長廊。

  後來煙火消散,世界同月光般安靜無聲。

  殺手在研究室裡轉悠,確認除了他們之外再沒有活人。格洛莉亞翻開真正的首領身旁散落的筆記本開始大致快速瀏覽。

  ……嘶。

  格洛莉亞忍不住皺眉,低頭去看腹部。似乎傷口沒有開裂,但是估計也快了。

  啊,真令人火大。……去捅他兩下吧,或許那樣我就會高興起來。

  「格洛莉亞小姐,你還沒放棄再捅我一次的想法嗎?」殺手的聲音隔著一道門傳來。

  「怎麼會呢,我才不是那麼小心眼的人。」

  嗯?是不是有什麼別的動靜?

  「第一殺手先生,哪裡有點奇怪。」

  青年此刻在櫃子前停下腳步。他很確定至少一分鐘前櫃子門絕沒有打開。他探進半個身子,看見櫃子內壁上某個可打開的蓋子上有個很新的血手印。……啟動裝置?這種地方的啟動裝置……

  「跳窗,格洛莉亞小姐。」

  格洛莉亞並沒有過問,她和殺手動作利落地離開地下室,由於三樓被建築碎片堵住於是衝回四樓從窗邊一躍而下。轟鳴聲乍起,火舌沒來得及抓住他們的衣角,二人直直下墜一同落入窗下正對的河流。

  「嘩啦——」

  他們撞破火紅的倒影從水中一齊探出身體。

  殺手看見年輕的女首領一頭銀發是在水中生長的雙數個彙集起來流動的彎月,抖落水滴的睫毛翕動如鳥類尾羽。遠比火焰熱烈濃郁的紅色眼睛水洗後晶瑩發亮地照進青年埋在深潭中心的黑曜石般的眸子。

  格洛莉亞在他們第二次見面才這樣清楚地和他對視,腦中出現了很符合第一殺手這種稱謂特點的想法,同時也忍不住感嘆已經足夠習慣危險的自己也會被青年給人的一切感覺驚訝。他們尚在水中,而青年本身就是黑潮,不管什麼都能吞沒。

  不知道是黑色先把紅色吞噬,還是紅色先把黑色入侵。

  「真可惜,沒能帶出那些資料,是不是?」

  「我至少能記住剛剛看到過的內容。」

  殺手似乎想起了自己的紳士禮儀,抓著她的手臂扶人先上岸。格洛莉亞眯起眼,下了很大決心伸出一根手指。

  「……你在干什麼,好小姐?」

  殺手對她的行為理解不能。這位黑手黨首領,在剛才一臉嚴肅認真地伸出手……猛戳了他的左邊腰側。

  「……咳,失禮,手滑。」

  ……他劍傷沒好!果然我的火焰留下的傷口還是厲害,哼。

  格洛莉亞努力不讓自己看起來太高興,於是假心假意地露出一張冷臉。

  殺手很快反應過來她在試探什麼。

  果然是個未成年的小家伙。

  「行吧,很高興我們共度一個比上次不錯許多的夜晚,格洛莉亞小姐,那麼,再見。」

  「第一殺手先生,」

  「嗯?」殺手頓住腳步回頭看她。

  「看在我們達成兩種意義上的過命交情的份上,不向我自我介紹嗎?」

  「你知道我無法向你透露太多,親愛的。」

  「一個名字呢?雖然多半是假的,那也不賴。」

  「Reborn,你可以那麼叫我。」

  格洛莉亞顯出點意味不明的淡淡笑容。

  她很輕地念了兩遍他的名字。

  「嗯,是個比你本人討喜的名字。那麼,下次再見吧,Reborn先生。」


第四十二章 黑童話(3)

  ——巧合皆是必然

  1.

  早晨六點。西西裡巴勒莫某條街道。

  槍口尚有余溫的殺手在一家和他完全扯不上關系的小店前駐足,眼裡短暫滑過名為驚訝的情緒。

  一雙美麗非凡,和清晨色彩格格不入的眼睛正透過玻璃發怔地撞上他的視線。Reborn擋住快從地平線掙脫而出的橘日光線,他的輪廓散發一圈與他本人格格不入的溫暖光暈,反倒顯得他周身的溫度更低。

  格洛莉亞的眼睛在他低溫的陰影下的如同逃離朝陽整體的兩片碎影。

  「……」

  「……」

  這是一家普通的甜品小店,位置偏僻,營業時間隨意,名氣不大。但現在它一點也不普通了——黑手黨首領和第一殺手在此停留。

  「……好吧,日安,Reborn先生。」

  「日安,格洛莉亞小姐。」Reborn拉開她對面的椅子坐下,並不打算征求同意。

  「……如果要來殺我的話麻煩等我吃完這塊蛋糕,它很好吃,」格洛莉亞認真思考一番得出選擇如此回應,「真的很好吃。嗯,我姑且像征性詢問一下——吃嗎?」

  「……不了。」

  店員把剛泡好的espresso放到他面前,轉身同店長悄聲八卦。

  格洛莉亞看著那杯光是聞著味道就苦得要死的東西忍不住皺眉。說起來,第一次和他碰上的時候,他身上就有那種苦澀的咖啡和煙草氣息。雖然……也不難聞。

  「你討厭苦的東西?」 Reborn看著她如臨大敵的模樣有些感到好笑。

  「我完全不能理解任何接受苦味的人,我也一點都不會攝取苦的食物。」格洛莉亞嚴肅地發表著她的反苦宣言。

  「許多酒都有苦味,而你總要參加宴會的首領小姐。藥也是苦的,但我想生病喝藥無可避免。還有茶水。」

  「我不會喝別人遞來的酒除非他們活膩了;我的治療項目裡不包括任何口服項目;當然,蘇菲給我的紅茶裡放了糖和牛奶。」年輕的首領如同在陳述自己頒布下來的數條立法規,她看起來驕傲又高興。

  所以這就是外界傳聞裡那位凶戾的艾芙裡特家族新首領?即便她連一點苦味鬥戰勝不了,依靠小孩似的反抗以為自己站在頂端。

  「明明你連那樣嚴重的槍傷都無所謂?或許想要打敗你的家伙們只需要在你面前放一杯苦瓜汁。」本不打算嘲諷她的殺手突然變了主意。逗她應該很有趣。

  「……誰規定的黑手黨不能討厭苦東西。而且要是誰敢那麼做,我把他砍成兩節就好。說起來,你很閑?不用工作的嗎第一殺手先生,你的委托恐怕一刻不停才對。」

  「你應該比我更忙,首領小姐,而你卻在甜品店偷懶。」

  ……嘁,要你管。

  「那麼,我現在就要回去工作了,再見。」格洛莉亞敷衍地按著帽子向他草草致禮,起身就要離開。

  「嗯,好好工作,心情愉快。」

  「……謝謝,你人真好。」

  Reborn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了一點咬牙切齒。

  ……

  格洛莉亞向同盟家族的首領致歉,繞著馬場向著艾蓮娜和羅莎的方向走去。希斯特羅家族那位臉比命厚的大小姐莎莉抬高下巴聲音尖銳地找茬,艾蓮娜把羅莎護在身後同她爭辯。格洛莉亞拒絕了希斯特羅的聯姻,近來搶走他們兩門生意,也難怪她忍不住上躥下跳。

  格洛莉亞慢條斯理地脫下一只剛摸過馬身的手套,瞄准方向,擲出它像是在牌桌上抄出一張王牌。

  手套精准擊中了莎莉的臉,她怒不可遏地撿起這個凶器四處張望,格洛莉亞微笑著走來不等她開口一把奪走。

  「我正在喂馬卻找不到它,怎麼飛這麼遠?謝謝你幫我撿起來,小姐——嗯?原來是希特斯羅小姐,真是抱歉,畢竟你也沒有讓人引起注意或是印像深刻的的地方所以我沒有立刻認出來,實在失禮。」格洛莉亞向她脫帽行禮,示意艾琳娜和羅莎退後,自己橫在他們中間。

  「哈,原來是不知好歹的格洛莉亞小姐,真不令人意外。看在你差點和哥哥結婚的份兒上,我本想同你好好聊天呢。」莎莉攥緊裙子,努力使自己不要太過暴躁。

  「原來你得了新鮮空氣損害腦子的怪病,真是可憐——親愛的,這種話我可承受不起,確實太抬舉你哥哥了。」

  「……一向伶牙俐齒啊,格洛莉亞小姐。比起動動嘴,你要不要來點實際的?」

  她向不遠處的希斯特羅下任首領招手。

  2.

  一場騎術比賽不算太莫名其妙地展開了。

  希斯特羅的少爺大加誇贊自己的愛馬,極為細節地講述著它如何被精心培養和訓練,格洛莉亞本不打算和他多話,因為被煩得要死,一臉冷漠地說著「我看您也是被精心培養的,不過卻沒什麼效果」之類的話,那位少爺一時哽住扭過頭不去看她。

  「小格洛莉亞,」艾蓮娜接過她的披風和帽子,略顯擔憂地握住她的手腕,「你的槍傷剛好呢。」

  「我就算剛挨了那槍來比賽,也完全能把那種家伙甩在身後的。沒事,別擔心。」

  格洛莉亞對於賽馬倒是不以為然,不管對方是不是要用些下三濫的招數其實都沒什麼區別。令她在意的是某個一晃而過的人影。

  她和那個人見面次數不超過10次,並且多數都短暫,但不知為何她好像總能因為一些說不明的感覺發現對方的存在。

  ……又是來殺誰的?雖然我巴不得希斯特羅兄妹二人能血灑當場,不過死在這個時機對艾芙裡持家族太不利,希望別是。

  然而很快格洛莉亞臉上的假笑都消失了。

  那位神秘先生從她身邊擦過,不著痕跡地留下一張字條。他十分好心地提醒格洛莉亞別離希斯特羅少爺太近,最好別太在意和他你追我趕以免被不幸誤傷。

  雖然難以置信,但現在格洛莉亞要一邊爭奪勝利一邊保護這個該死的大少爺。……見鬼。

  比賽開始。

  格洛莉亞極不情願地和全然不知自己有生命危險的目標保持略低於同一水平線的位置,哪怕她更希望能讓自己的銀額馬一躍而起踏過他的腦袋衝在前方遙遙領先。她現在一邊搜索定位某個麻煩制造者,還得一邊讓和希斯特羅少爺離得最近的那只耳朵立刻開啟屏敝模式。

  更多注意力在Reborn身上的格洛莉亞錯失了看破陰謀的機會——有人用一支幾乎看不見的細箭擦過馬蹄,她的銀額馬突然狂躁萬分。這匹馬本來也比其他的性情惡劣,格洛莉亞曾花了三個月讓它向自己低頭。

  但還是太異常了。它簡直發了瘋,恨不能把主人重重摔落在地再用自己的馬蹄把格洛莉亞踩個粉碎,並且它正以非格洛莉亞操控的速度直直向前狂奔。

  「姐姐!姐姐!你們對我姐姐做了什麼!」

  「……馬被下了藥,希斯特羅的人今天做好了准備和她賽馬,一切都是提前預備好的。羅莎,待在這裡。」艾琳娜忐忑地跑向自己的馬。她不擅長騎馬,也只是會騎而已的程度。但蘇菲不在,戴蒙也不在,只有她能去幫格洛莉亞了。

  艾蓮娜一橫心迅速跨上馬——她意識到馬的韁繩被不認識的黑衣青年捏在了手中。

  「失禮了小姐,多有冒犯。不過我看另一位小姐更需要幫忙,我能用您的馬麼?情況似乎相當緊急。」

  「……謝謝您的幫助。請吧。」

  奇跡般還沒被摔下來的格洛莉亞和她發瘋的馬剛剛衝進附近的森林,殺手斜斜穿過半個馬場在幸災樂禍的希斯特羅面前飛馳而過。

  「哥哥,……那是誰啊?」

  「……不清楚。」

  銀額馬的嘶鳴依舊尖銳。格洛莉亞感覺到隔著手套雙手依然被勒得作痛,恐怕布料已經在被僵繩磨破的邊緣。她盡力壓低身體伏在馬背上減少震動顛簸。現在,她可能比殺手更想殺掉他的目標了。

  「格洛莉亞。」

  另一個馬蹄聲正從後邊快速接近。

  「格洛莉亞小姐,看後面。」

  格洛莉亞一臉不可思議地扭過頭。

  ……這人怎麼回事?他什麼時候找回了自己的良心?假的吧,什麼人啊這是。

  「想對著我發呆或許換個時候更適合,首領小姐。」

  嗯,沒錯,是那個混蛋。

  Reborn逐漸和她差不多平行,於是立刻伸出手:「我會接住你的。」

  「總感覺你會在我騰空的時候放手。」格洛莉亞並沒有猶豫地向他搭手,同時向下跳。

  殺手在她向自己靠近的一刻扣住她的腰側上提,盡可能快地拉向他的方向,略有些用力地把人摁在自己前面側身坐好。

  「你還好嗎?」殺手緩緩勒停他們的馬,看著那匹可憐的銀額跑遠。

  「……啊,沒事,謝謝——怎麼突然出手了?」格洛莉亞伸手打理貼在額上的頭發,撫平翻折的衣領。

  「顯然情況在我的預料之外。」

  格洛莉亞眉頭一皺,意識到事情不對:「什麼叫做在你的預料之外?」

  「那本該是個無傷大雅的謊言,親愛的。」

  「……你沒打算殺掉希斯特羅家族的人。」

  Reborn對此不做反駁,只平靜地看著她捏緊拳頭。

  「親愛的Reborn先生,我現在能把你從馬上狠狠踹下去再讓馬蹄踏在你臉上嗎?」……我果然就該在之前再捅他一次的。

  「或許你可以對那些耍了小聰明的人那麼做,」Reborn拿出一支毒箭遞給她,「射毒箭的人暈倒在馬場邊,這是從他身上翻出來的。我從你的對手身邊經過時塞了一支在他口袋裡。」

  「……走吧。」

  3.

  牽著馬在中央高聲裝模作樣對格洛莉亞的遭遇表示同情的罪魁禍首被他最不想聽見的女聲打斷。

  馬上只有格洛莉亞。

  她神色並不慍怒,同往常沒有區別。但馬蹄的節奏快得離譜,像是步步緊逼的長矛,打算刺穿希斯特羅的腦袋。

  馬沒有停下。它撂倒了目瞪口呆的青年後又調轉方向,和還沒爬起的青年連成一條直線。

  越來越近。

  希斯特羅幾乎能看見馬蹄底面的模樣。

  在他發出慘叫的那一刻,格洛莉亞猛拉韁繩,雙腳踢擊馬身,那馬跳出一個優美的弧度,從他身上躍過。

  「廢物。」

  格洛莉亞翻身下馬向他走近,彎腰從他外套口袋裡翻出一支毒箭,和自己手裡那只一同舉了起來。

  希斯特羅狼狽地爬起身,沒什麼意義地拍拍自己的外套扭頭就走。

  「廢物少爺,」

  不出所料,對這個稱謂憤怒不已的青年立刻回頭,迎接他的是格洛莉亞砸下的手杖。

  「啊!」

  格洛莉亞用手帕擦了擦手杖前端,隨即把帕子扔在捂著鼻子的青年腳邊,轉身走向艾蓮娜和妹妹。

  4.

  塞西莉亞在預料之外沒有熬過冬天。哪怕春天光顧西西裡,那點暖意和生機也無法將她從死神的手裡奪走。

  葬禮沒什麼可說的,對於一個黑手黨家族而言,葬禮和平日裡邀人參加的宴會沒有太大區別。羅莎趴在母親的棺材上痛哭到發不出聲,艾蓮娜始終陪伴在一旁。彭格列一世帶著G站在格洛莉亞身後不遠處算是一種支撐,就連老和她互相不對付的斯佩多也只是拍拍她的肩。這是僅有的安慰,格洛莉亞靠著它用一張沒有或者說不能有情緒波動的臉同那些假心假意的賓客們迂回。

  前所未有的惡心。不僅僅是對討厭的假面者,還是對自己這麼個殺人凶手。父親已經不在,而最終由她將母親逼上絕路,讓塞西莉亞死於精神衰弱。

  ——以上已經是半個月前的事。

  羅莎依舊悲傷,但格洛莉亞沒有資格也沒有時間去悲傷。

  而此刻,她終於在累垮的邊緣稍微脫身,獨自在巴勒莫的街道上散步。

  「距離你正式成為首領剛好才過去兩個月,小姐,沒想到你已經打算出逃。」

  「你在和我說話嗎,先生?」撐起洋傘的格洛莉亞轉過身來,她讓傘檐後仰,好看清身後青年的臉。

  「顯而易見是的。」Reborn的視線移向她用紗布遮蓋充血和發腫的左眼,還有那個幾天前因為暗殺而吊著繃帶的左手。

  「我討厭束縛是事實,但我更不會做一個逃兵。Reborn先生,許久不見,我希望我們的問候偶爾應該更加友善才是。」

  「好吧,我的失禮。」殺手紳士地接過她的陽傘,等待她提起裙擺走上雇好的馬車,自己這才迅速跨上,在格洛莉亞身邊坐下。

  「你都不先問問我要去哪裡,又或者我是不是同意你與我同去。」格洛莉亞接過自己的傘,同時抽出袖口裡的絲帕示意他彈去空氣中飄來的落在右肩上的細碎輕絮。

  「我想你要麼是甩掉原本跟在身後的護衛,要麼借口自己有私事處理獨自離開。不過,以你現在的身份,我傾向於兩者的結合——你找好了借口,但是依然有人跟在身後,而你很快甩掉他們拙劣的跟蹤。我毫不懷疑你是個逃跑慣犯。」殺手壓了壓帽檐,優雅地交疊雙腿——他們屈折在不算小的馬車上依然顯得有些無處安放。

  「說的太難聽了,明明只是一位恪盡職守的首領想要一點珍貴的個人休閑時間,你不該如此苛責她。」格洛莉亞露出一個淺笑,空閑時間有個奇怪的聊天對像也不賴。

  「我很遺憾你有這樣的誤解,格洛莉亞,我本意是想誇贊你騙人和反偵察的本事。」

  「非常新奇的誇贊,我想我還是不接受了。」

  「你隨意。所以,我們現在是去哪兒?」

  「說來你或許不信——孤兒院。」

  「我的確很難相信,抱歉我沒能看出你是個如此富有愛心和童趣的人。」Reborn是真切地對此驚訝了,即便知道眼前的人不按常理出牌,可這確實令人疑惑。

  「別小看這種地方,我可是在那裡碰上彭格列的初代目,並以此為契機在宴會上搭話,交流此後的理念,最終促成了一個完美的結局。以及,你對我講話可真是毫不留。」格洛莉亞倒也沒生氣,摩挲著手杖觀察這人的反應。

  「我親愛的格洛莉亞,你總是很擅長為自己制造機會的——我並非諷刺你,只是覺得比起一句『你真是好心,小姐』,倒不如說出實話。」居然是靠著孤兒院的奇遇建立起的轟動性結盟,不知道記者們如果知道會有何感想。

  「我的確不是善類。孤兒院是我的母親在世時建立的,她也叮囑過我多加關照。那裡的孩子們很聽話,很友善,可比我那些看著就頭疼的家族成員好上萬倍,還能借此賺回一點個人空間,那我為什麼不去呢?」

  母親總是惶惶不安。

  為了父親殘忍的手段,為了所見的一切血腥,為了自己那個黑手黨作風的大女兒。

  所以才會選擇孤兒院作為寄托。

  總之,母親還是給自己留了個不錯的放松場所。

  到目的的時候,Reborn很自然地再次接過她的陽傘,讓格洛莉亞搭著自己的手臂從馬車上走下來。

  「不錯的禮儀,先生,讓我都忍不住稱贊一番。」

  「怎麼,打算讓我去成為你的新管家嗎,格洛莉亞?」

  「那還是不必,你還是好好當一個自由殺手,自由可來之不易。」

  孤兒院裡的確很安靜。

  與此同時,不管是院外還是院內,甚至是室內,郁蔥的植物總是隨處可見,他們帶著孩童般的鮮活和生機。中央出人意料修剪了一座質量很高的噴泉,抱著水壺的神女披著潔白的頭紗,工藝太過精致以至於讓人懷疑下一秒那層輕盈的薄紗就會隨風飄揚,一直飛到天空的高處。

  這裡甚至有一座教堂,風格與外面正規的並無二致,只是面積稍小。

  「這裡更像一個療養院,格洛莉亞。」

  「你和我第一次來這裡時的想法一樣。我的母親……就是想通過這裡來暫時忘掉家族裡的一切。」

  小孩們看見她進來,相當熱情地從各個房間湧來,不過沒有一個人大喊大叫,只是抓著她的外套催人趕緊進到不遠處的琴房。

  「對於小孩很親近你這件事,我有些意外。」殺手淡淡地掃過那些對自己很是好奇又不敢接近的小家伙們。

  「如果你曾為他們彈奏,他們會忍不住親近你的。Reborn先生,你得承認,音樂是世界上最神奇的存在之一。」

  「我的確無法否認。看來,我馬上就要欣賞一場鋼琴演出了嗎,鋼琴家小姐?」

  「請隨意。」

  孩子們圍坐在她身邊,格洛莉亞只有一只手,但有個和她聯彈過破有天賦的小姑娘,兩人一如既往彈著某些並不知名的小曲。

  據說她的母親曾在這裡教孩子們唱歌。

  她被這裡所有的小孩深愛,而她大概也愛著這裡所有的小孩。

  倒也不是格洛莉亞覺得自己的母親並不愛她。母親對她總是那麼溫柔,教了她不少東西,禮儀,知識,樂器,很多很多。她也會在格洛莉亞因為訓練受傷,或者難得生病時哼唱自己創作的曲子。但他們之間有著距離感,而這距離感已經沒有彌補的機會,只能在她去世後看著這些孩子揣摩那個格洛莉亞沒能真正了解過的母親。

  靠著鋼琴的殺手突然走到格洛莉亞身邊,食指指關節不輕不重地敲在隨便選擇的某個琴鍵上,刺耳的不和諧音迫使格洛莉亞稍微回神並且停下。

  「再這樣下去我想我該申請退票,我的鋼琴家小姐。」

  「……」

  身邊有小孩扯了扯她的衣袖,有點擔心地詢問她是不是心情不好。

  「格洛莉亞恐怕只是有點記仇,小家伙們——她仍舊在為我之前所謂的不友善問候進行一些……說不上來的小報復。」

  格洛莉亞被他的說法稍微逗笑:「我要為自己澄清,好先生,我還不至於那樣小心眼,你的誹謗令人傷心。為了證明這一點,那……你想聽什麼曲子?」

  「機不可失,我要好好想一想。」Reborn重新靠在鋼琴上,小幅度附身盯著格洛莉亞的眼睛。

  「想好了嗎?」

  「《致愛麗絲》。」

  格洛莉亞把手放在琴鍵上,和身邊的孩子交換眼神,同時微微挑眉看向殺手:「我應該知道你的『愛麗絲』是誰嗎?」

  「某個東方國度有一句古話,格洛莉亞,『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一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適當的玩笑有時候是心情調整的好工具。

  「你還真是博學。我只知道,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一個外貌相當不錯的年輕男性所說的贊美之語,甚至是任何話。」

  殺手沒有否認,業余的鋼琴師小姐笑了笑,也沒有拒絕他的要求。

  然後,就連提議為自己奏曲也只是個開個玩笑的殺手卻有了意外的收獲。

  一名職業的,且出類拔萃的殺手,從一個在黑手黨這一「職業」上同樣稱職且優秀的人感受到了平靜和緩慢。

  格洛莉亞身上的色彩是熱烈的。她有著比玫瑰更像玫瑰的紅色眼眸,有著如同投映彩窗流光的雲團般的長發,以及帶著余溫剛燒好的東方白瓷似的皮膚。她的性格更是如此,毫無疑問爭強好勝,咄咄逼人,極具反抗精神,一張神色淡淡的面具下藏著時不時不容拒絕的強硬。

  也不知是熱烈過頭致使周圍的一切歸於平淡安靜,或者是越是熱烈的人安靜下來會產生某種不可思議的魔力,總之,Reborn在短暫的彈奏時間裡感受到時間從未如此平緩安靜地從他身上流走。

  偶爾像這樣,也不錯。

  他們一同離開又在孤兒院門口分別。

  「不能完整的看見你的雙眼很令人遺憾,格洛莉亞。」

  「因為有損外貌所以不高興?大多數男性果然都是如此。」

  「親愛的,外貌永遠是相遇和繼續相遇的關鍵之一。當然,它不是全部。以及,你的確該好好休息,免得無法理解他人的話語。」

  「真是體貼的建議,那麼,希望下次見面的時候你不會變成我現在這樣。不是詛咒你,別多想。」格洛莉亞向他敷衍地擺手,一邊踏上馬車。

  小鬼就是小鬼,幼稚。

  殺手並不生氣地想。


第四十三章 黑童話(4)

  ——我們互相不可抵抗

  1.

  看起來似乎是廢棄已久的倉庫附近。

  「希爾達,你跟在我後面。小心點。」

  「別擔心,Primo,我沒問題的。」

  「抱歉,又拉著你來陪我來做調查。」

  「沒事的,我覺得知道我又單獨出門亂跑的蘇菲比裡面的家伙要可怕數倍——哼,但是她這次絕對發現不了的。」

  兩位穿著便裝的知名大家族首領在倉庫外隨時准備入侵。彭格列一世猶豫了幾秒要不要告訴格洛莉亞雖然知道G不會允許這種危險行為但是以防萬一他還是在事件發生後傳了消息。那意味著得知二人單獨行動的G一定會叫上怒氣衝衝的蘇菲。

  ……抱歉了,小希爾達,祝你好運。

  於是,赤手空拳和Giotto在建築裡大鬧一番心情愉快地格洛莉亞上一秒還在同友人語調輕松地交流看到的情報,下一秒整張臉垮下來。

  「又在亂來,我覺得坐輪椅很適合你,首領。」蘇菲從G身後出現,動作優雅利落地揪住她的外套把人扯向自己。格洛莉亞預感到數量龐大的說教即將到來立刻抬手捂耳朵,卻被對方一巴掌拍開。

  「可是Primo——」

  「就算沒有一世閣下,你以為你平常不是這個鬼樣?閉嘴。」

  格洛莉亞眼神頗具怨念地向Giotto看去,獲得一個愛莫能助的微笑。她瞥見蘇菲身後的馬,不動聲色悄悄抬腳不輕不重踢向馬腿,趁人分神迅速跑進人流不見蹤影。

  「我一直都覺得她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跑得真快。」

  「戴蒙曾經提過希爾達小時候從家裡跨過重重障礙溜到艾蓮娜家,沒人追得上她,不管是她自己跑還是騎馬跑。」

  蘇菲有些無奈地搖搖頭:「別在這方面誇她啊,G先生還有一世閣下,我們家的首領已經夠讓人頭疼了。」

  「這不是很有精神和生氣嗎蘇菲,對於希爾達是一件好事,我們有時候反而覺得她太深沉了。」

  「……」

  跑得很快的格洛莉亞此時雇了馬車停在某個高級旅館前。不是臨時起意,她原本就是打算來這裡調查點別的事。就在昨天,母親原本所在的貴族寄來信件。塞西莉亞在世的時候從不提自己的家族,前首領也沒有多過問。現在他們居然主動寫信邀請艾芙裡特家族新首領前往佛羅倫薩,格洛莉亞有一種能發現趣事並且獲利的預感。據消息他們派來的人下榻在這裡,她要來看看他們暗地裡在謀劃什麼。

  ……嗯?

  格洛莉亞雙手抱在胸前,面色復雜地盯住某個方位。

  從那個人身後刻意悄悄接近是件危險的事——如果你不打算殺他的話。

  格洛莉亞向他走進,毫不掩飾腳步的聲音。

  她停在對方身後相當近的位置,可以聞到他手邊永遠不變的苦咖啡,看見常年握槍的手拿著報紙,淡色的血管從皮下略微浮現。

  這人裝作沒有察覺,不緊不慢把報紙翻了個面。

  格洛莉亞輕咳兩聲,依舊沒能得到任何回應。她在心裡暗暗翻了個白眼,帶著手套的手向前伸去——等她意識到這個行為並不符合自己平日做風的時候已經太晚,她完完全全罩住了面前人的眼睛。

  「日安,格洛莉亞。」殺手放下報紙,看起來心情很好。

  「……」格洛莉亞陷入糾結。

  「日安,格洛莉亞。」Reborn很有耐心地重復了一遍問候。

  「……日安,殺手先生。」格洛莉亞抽回自己的手,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下。

  「很有些新意的問候,我很高興能看見你難得做出符合現年齡階段的事。」

  格洛莉亞聽出了他言語裡調侃的味道,選擇性沒有聽見,而是對著服務生要了一杯焦糖瑪奇朵。

  「這不是貶義,親愛的,剛剛的行為雖然顯出些幼稚,但不失可愛。」火上澆油的本事大概是不會有人比得過Reborn了。

  「……你不對我的突然出現感到驚訝嗎,先生?」

  「你具備優秀異常的逃跑外出能力,在哪裡出現都很正常。」

  「……這算是,某種誇獎?」

  「不要懷疑,好小姐,它就是——但我以為你應該有問題要問我才對,格洛莉亞。」Reborn看向她持續敲擊手杖前段的指尖。

  「讓我猜猜看,你不會要對面旅館裡的某人動手吧?雖然我感覺……你好像已經結束了。」

  「猜的不錯,很厲害。但不全對。」

  「……你的確剛結束了一次暗殺,但又有新的?別告訴我是米洛家族的人——好吧,看來就是。……旅館的人還活著嗎?」

  「他們不是目標,親愛的。」

  格洛莉亞幾乎是立刻明白了他言語中的意思:「看來有人請你去殺掉那個靠犧牲家族女性成員的米洛家族的爛人首領。」

  「小看女性的人到最後都會吃虧的,我想這位首領是個好例子。怎麼,你們是同盟家族?」

  「不,我不想和他們結盟——我更想吞並。」格洛莉亞平淡冷靜地說出了危險台詞。

  「在我的調查裡,那應該是你母親的家族。」

  「那又怎麼樣呢,我的母親早就不認他們了,至於血緣……我還沒善良到對從未謀面的所謂的親人心慈手軟。」

  「過度的心軟的確沒什麼用,吞並也遠比同盟穩定。我馬上就要動身去佛羅倫薩,看來我們要錯過在米洛家族的見面了。」

  「我還沒走呢,Reborn,怎麼就開始談起下次見面的事了,這是趕我離開的信號嗎?」

  「我以為你趕時間,親愛的。」

  格洛莉亞的勺子順逆時針各自在杯裡轉了一圈:「和你一起吃頓早飯的時間還是有的,先生。而且,我想到了一個好計劃,要臨時改行程。」

  2.

  「歡迎您的到來,雷蒙先生——不好意思,您的夫人這是?」女管家皺眉看向帶著嘗嘗白色罩紗的女性。

  「實在抱歉,她最近傷了臉不好意思露出臉來。」Reborn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著慌。

  「那真是我的失禮,希望二位能在今天晚上的宴會上玩得愉快。」

  格洛莉亞點頭致謝。

  她開始想像收到自己傳回去的信件的蘇菲會被氣暈過去的場景,希望人沒事。

  她來這裡不為別的,是為了進行一場謀殺。現任首領死亡後,因為他沒有兒子,下一任家主肯定是他的弟弟,而格洛莉亞要殺掉這位繼承者。

  「或許你可以對我下委托,格洛莉亞,你的面前有個傳聞裡的專業殺手。」Reborn當然是在開玩笑,但他也的確有疑惑。

  「算了吧,好先生,你沒接下委托來殺我就不錯了,我還找你委托——殺掉那個人只是計劃中的一部分而已。」

  米洛家族病重的女主人,格洛莉亞名義上的外祖母還有個在西西裡的弟弟。如果這邊出了沒有繼承者這樣的大事,那位與姐姐關系一向很好常有來往的弟弟會帶人來看望和調查。不能讓他知道艾芙裡特的首領在這邊,不然就沒辦法在保證艾芙裡特的人員隨後到來控制米洛家族內部來殺掉他和隨從,同時另一邊留在西西裡的蘇菲能帶著人圍剿本部。

  「那個人干擾了我家的生意,而且販賣毒品,我也知道我的某些見錢眼開的長輩們與他有來往,早就看他不順眼想除掉了。既然是姐弟,那就同甘共苦吧。」

  對於主人而言完全是不速之客的二人暫時維持著虛假的身份在不小的莊園裡閑逛。他們恰好路過女主人,也就是格洛莉亞外祖母的房間。

  「塞西莉亞……小塞西莉亞的孩子沒來嗎?」

  「實在抱歉,夫人,艾芙裡特的首領到現在也沒有接受我們的邀請。」

  斷斷續續的沙啞哭聲一點一點從門縫裡泄出,但很快又被咳嗽聲打斷。

  格洛莉亞稍微在門前停頓了幾秒,但也只是瞬間的停頓,她面無表情地繼續向前走。

  「看來你這位從未謀面的親人似乎出於真心想要見到你。」

  「她或許可憐,但也可恨。如果不願意我母親離開她並且再也沒能見面,就不該束縛強迫母親,把女兒作為自己的所有物看待。是她先錯了,失去之後再後悔並不能改變任何事情。」

  我最討厭最這種人。因為以前覺得沒錯現在後悔就該被原諒?開什麼玩笑,別太天真。雖然作為同樣傷害了母親的人……我好像也沒資格聲討對方。

  「……做什麼?」格洛莉亞斜過眼去看Reborn突然伸出掀開她罩紗的手。

  「不太習慣看不見你的眼睛——你知道的,它們平常的存在感總是很強烈。」

  「……學會說點正經事吧。殺手先生。」格洛莉亞倒也沒避開,也沒打開他的手。

  「我只是在做一種基於客觀事實上的陳述而已。」

  「我以為我的眼睛優先帶給他人的應該是恐懼和厭惡,因為很不幸,我的眼睛遺傳了我那該死的所謂的父親。你應該已經聽過不少我的傳聞。」

  「不一樣的,格洛莉亞。」

  他們同時在窗前停下腳步,帶點暖意的春天的風大概是不滿意這棟建築裡沒有一點達到標准的明麗的景色,於是迫不及待吹開剛剛才閉合的罩紗,一雙完整的紅色眼睛在日光裡流淌異彩。

  「花言巧語。」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格洛莉亞,反正時間還早。」

  格洛莉亞一時摸不准他的想法,頗為懷疑地掃了一遍他的全身,最終還是示意Reborn繼續說下去。殺手的聲線意外很適合干這種事,即便格洛莉亞依然沒聽出什麼人情味或者一點能和恆溫扯上關系的東西。

  他說那是個西西裡古老的睡前故事,是為了滿足所有小孩的好奇心和對奇妙的認知。

  「……所以為什麼是講給小孩聽的睡前故事?」

  「你的確還是個十幾歲的小鬼,格洛莉亞。」

  「我17了好先生,而且還是黑手黨家族的首領。」

  「那又怎麼樣呢?承認自己的真實年齡代表的身份是很正常的事,格洛莉亞,這與能力大小和外貌無關。」

  「……」

  Reborn繼續他所謂的睡前故事。一只鳥,她有沒辦法和夜晚相融的生機,也有白晝缺乏的寂靜,所以既不完全屬於黑夜也不完全屬於白晝,放在黃昏中同樣格格不入。實際上很難對她下定義,或許她其實只是一陣自由的風,誰知道。大概正因為如此,她墜落了。

  落在一片什麼都沒有貧瘠的土地上。

  當然摔得粉碎,但卻沒有死。她的血流進地下救活了一片死地,生出玫瑰園。

  但那不意味著她變成了花。這沒人說得准,或許她依然是一只鳥,只是不再飛的那樣高且輕盈。所以她還是格格不入。

  「……還挺新奇,我以為我母親知道的故事已經夠多了。」

  「沒聽過是正常的,格洛莉亞。」

  「是啊,第一殺手無所不能,當然什麼都知道。」

  「因為這是我剛剛編完的。」Reborn強忍著一點難以察覺的笑意。

  格洛莉亞頓時語塞,盯著他的臉感到匪夷所思:「……哦,那你好厲害啊。」

  「謝謝。」

  格洛莉亞別過臉去看窗下的花園。精致美麗,挑不出毛病,但是無趣又死板,還不如轉回去看Reborn的臉。

  ……什麼奇怪的故事,像是把什麼看穿一般洋洋得意的。切。

  「不該禮尚往來麼,首領小姐?」

  「……意思是讓我評價你嗎?不要,太困難了,我不要費這個腦子。」

  3.

  (BGM:《Por una cabeza》一步之遙)

  「解決完了?」

  「當然,貴族家庭和黑手黨比起來還是太放松警惕了,真弱。」

  下手干脆利落,各自從目標房間布置完現場的凶手們神色淡然地在樓梯口重新碰面,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互相挽著手臂走進舞會進行中的大廳。

  「估計再有個十分鐘左右他們的屍體就會被發現。你還留在這兒沒關系嗎,Reborn?你的委托已經結束了。」

  「我的目標惹惱了家族差不多所有的女性,她們會同仇敵愾地努力遮掩,讓人以為凶手早就逃到外邊不見蹤影。」

  「所以?」

  「離事發還有點時間,格洛莉亞。我們明明總在各種宴會上碰見,卻從沒跳過舞,你不覺得有些可惜嗎?」

  Reborn單手背在身後,向她伸出右手。格洛莉亞意料之外地挑了挑眉。

  「我是否有這個榮幸?」

  「嗯……好吧,下不為例。」

  高調又內斂的小提琴領奏,調子舒緩慵懶而帶著些幽默的意味。格洛莉亞不算太有興致地滑著舞步,基本只是跟隨著Reborn的動作而動,兩人的動作都優雅輕緩得無可挑剔。她被殺手拉著手輕輕後推順勢下腰。

  格洛莉亞從沒喜歡過任何一場宴會。實際上她當然是討厭的。她真的應該和這個人跳舞嗎?尤其他今天說的那些話……

  「親愛的,你的步伐居然錯了,而且你好像沒什麼興致。」Reborn扶著她的腰,微微俯身望進她的眼中。

  「或許是因為我不太擅長探戈。」格洛莉亞回過神,隨口扯謊。

  「沒關系,我可以帶著你。」Reborn當然知道她不喜歡這種場合,他看見她胸口別著的白花,微微皺眉,「嗯……這種花太樸素,不適合你。」

  格洛莉亞微微瞪大了眼。

  Reborn取下自己胸口的紅玫瑰拿在手中,動作輕柔地把花搭在她的額頭上,緩緩流連過她美麗的眼睛,鼻尖,唇角,肩頭,又忽地消失。很快,他像是一個手法精湛優雅的魔術師,等格洛莉亞回過神來的時候,那朵嬌艷的玫瑰已經別在她的鬢角。

  「嗯,你看起來終於精神了點。」

  「不錯的戲法,還有什麼是你不會的嗎?」格洛莉亞笑笑,摘下鬢邊的花輕輕用嘴唇咬住。

  兩人稍微退開幾步,格洛莉亞開始變為主動的一方,抬著高調而不失風範的舞步向他靠近。

  她幾乎剛伸出手,Reborn迅速上前一步將其握住,兩人腳尖不輕不重碰撞相抵。格洛莉亞張開的手掌順著他的腰線用力貼緊上滑最終扣死他的肩膀,而Reborn又重新扶住她的後背,眨眼間來到後頸,用那帶著槍繭的戶口完全握住。

  西裝褲和禮服裙的布料若有若無地摩擦,鞋邊沒有停歇不急不緩地相碰,男士濃郁荷爾蒙的氣息與女士淡淡的體香若即若離。

  突然,小提琴高調吟唱,鋼琴琴鍵重重砸下,口琴緊跟其後與小提琴對位和聲。格洛莉亞猛地下腰,Reborn迅速欺身向下與之相貼。他們能夠清晰感覺到對方腹部的起伏。

  兩人同步起身,踩著激烈的步伐朝著同一個方向滑步。她被不輕不重地甩出,又立刻被同樣的力道圈進Reborn的懷裡。她從善如流地抬腳讓膝蓋靠在他的腰上,被對方穩穩托住膝彎,共同完成堪稱完美的旋身。兩人步伐交錯,已然分不清彼此。

  舞曲已經進入B段。不知不覺中,殺手盡力俯身使得他們看起來差不多互相抵著額頭,繼續著激烈的探戈舞步。小提琴又一次升調,Reborn的手突然從格洛莉亞背上放開重新覆在她的後頸,讓兩人的距離再次更近一步,而另一邊相握的手漸漸相扣。很快,他同時解放雙手扶住格洛莉亞的腰,而格洛莉亞立刻將手蓋在Reborn的手背上,讓自己的後背完全與他的胸膛相貼。

  女性纖細白皙的小腿靈巧地繞上男士的西裝褲,或是男性筆直的西裝褲有力地貼向女性光滑的肌膚。兩人以無法分離的狀態在場地裡跳著十字步。

  小提琴的調子不斷發出高調的吟唱,其余賓客在震驚中望著步伐變幻無常令人眼花繚亂,完全沉浸在舞蹈裡的兩人。

  曲調又漸漸恢復成最初的慵懶舒緩。Reborn托著格洛莉亞的腰完成了一個又一個優雅至極的旋轉。格洛莉亞毫不懷疑地向側邊倒去,立刻被接住摟著腰往上一帶完成最後一個旋身。

  她的臉湊向殺手的脖子,把銜在嘴裡的玫瑰輕輕插在襯衣領口和皮膚的縫隙之間。

  格洛莉亞同他拉開距離,算是舞曲的終結。

  並不出人意外,Reborn打破這最後一個動作把人拉回,格洛莉亞重新扶住他的肩膀,他們又再次不可分離。

  舞池外響起掌聲和贊嘆。

  直到樓上的尖叫聲打斷了和諧的氣氛。混亂席卷了莊園。

  「嗯,計劃完成一半。我的人要暗中聚集了,快走吧,殺手先生。」

  「讓女士擔心不是一名合格的紳士該有的行為,那麼下次見吧,格洛莉亞。」

  殺手扶住帽子踏上窗台。

  「Reborn,」

  「嗯?」

  「關於你問我的那個禮尚往來的問題。」

  「我聽著呢。」

  「我也有一個故事。這是個為了不讓小孩在晚上跑出去而出現的故事:夜晚的街道上會出現散不開的濃霧,沒有形態的黑色怪物像是潮水淹沒空間,吞噬一切,街道上的人都會被潮水般的怪物裹挾向前,沒有辦法抵抗,也不被允許拒絕。」

  殺手知道還有下文。

  「真是不討喜啊,對不對?不過我和街道上的人不一樣。我深入其中也不會溺死或窒息於那片黑潮裡。」

  「你也可以不深入,不是嗎?」Reborn的聲音裡帶了點笑音。

  「誰知道呢。」

  「那麼,回見,……小玫瑰。」

  殺手輕輕一蕩消失在夜色。

  跳舞那段我就是聽著《Por Una Cabeza》(一步之遙)寫的


第四十四章 黑童話(5)

  ——我們互相奔來

  1.

  「……你還好嗎,希爾達?」

  「當然,我活蹦亂跳而且精神煥發,就算今天是個討厭的雨天以及我某個一直安靜脆弱的堂姐在今早用她的發飾戳穿了我的手掌。」格洛莉亞並不太生氣地對著彭格列一世晃了兩下纏繃帶的右手。它在作痛,不是因為刺穿而是因為剩下的毒。

  「多麼值得紀念的新生日,艾芙裡特,這麼多偶然總是很難疊加的。」戴蒙·斯佩多單手背在身後,看起來心情很好地走到格洛莉亞面前。

  「你這裡做什麼?我不記得自己有邀請你,陰暗男。」格洛莉亞被蘇菲死死抓住手臂不讓她再上前一步。

  「請你不要自作多情,如果不是艾蓮娜實在無法到來,我是絕不會為了替她給你送禮前來的。」

  「哈,當然是艾蓮娜,你要是送禮恐怕只有毒藥和毒酒兩種可能。」

  「而和你談話比讓我喝下毒酒還要痛苦。」

  「切。」

  「呵。」

  又來了。

  Giotto和G互相對視一眼,就現狀感到無又好笑。格洛莉亞同斯佩多認識得相當早,那也意味著這一聊天模式已經持續很久。他們從來都以吵架作為每一場對話的開場白,同時存在一種奇妙的現像:他們從不因為觀點理論或是立場爭執不下,多數情況都是類似於對方的語調變化,領帶顏色,皮鞋亮度等等完全無關緊要的事。並且,不管爭吵有多麼嚴重,他們能一邊吵一邊毫不受影響地完成工作,無論是個人還是合作性質。

  「……我們要去那邊和人問好,你們倆都稍微安分一點。希望在賓客們離開後你真正的生日會開始前天花板不會因為你們的爭吵塌陷,小希爾達。還有D,今天好歹是她的生日,說點好話吧。」Giotto轉身離開前拍拍兩人的肩膀。

  格洛莉亞的父親,也就是上一任首領死在了她生日那天,為了所謂的家族面子而偽裝出的「父女情誼」,舉辦生日宴會實在不合適。

  重新換個日子選一個新的生日是羅莎提出的。其余人也表示贊同,格洛莉亞的態度則是無所謂。至於家族成員,他們毫不介意對一場和其余家族交流交易的宴會。

  最終,集合所有人的意見,新生日確定為一個屬於盛夏的日子。

  「羅莎呢?」格洛莉亞等了許久也沒見自己的小妹妹跑來身邊挽住她的手臂。

  「小姐還在為今晚為您彈的曲子做練習,她很緊張。」

  「對像是艾芙裡特,沒人不會感到緊張。」

  「你沒有必要必須開口說話,戴蒙。」

  二人顯然誰也沒聽進去彭格列一世的提醒,繼續不知疲倦地就毫無意義的小事挑刺,值得注意的是,他們一邊貶損對方,一邊斯佩多順來巧克力蛋糕放在格洛莉亞手上,而格洛莉亞同樣自然地接過香檳酒遞給了她的吵架對像。

  蘇菲總是對他們的行為感到不可思議。

  ……他們真的一直在講話。

  「噢,看在上帝的份上,我真不希望我的宴會上有喝醉的酒鬼。」 格洛莉亞眼神鄙夷地投向不遠處高升談論的男人。

  嗯?等等,他說什麼?

  「相信我,霍爾伍德和艾莫德斯都完了,明天的報紙頭條會告訴你們的,我才是最終贏家,那群蠢貨!」

  好吧,看來那個虛偽的三人同盟要結束了,那麼我或許可以著手開始摧毀他們。

  「我找了最厲害的家伙去解決他們,但這沒結束!那家伙很厲害,但是他知道的有些東西終究會害死他,所以,我聯合了他們的部下圍堵,相信我,那片區域已經完全封閉,一只鳥都飛不出去。」

  ……最厲害。第一殺手……他找了Reborn?

  格洛莉亞的目光不禁投向那片領地。

  她看見一片黑暗中巨大的火光把上空照亮,即便是從遠處觀望依舊令人發怵。

  ……看起來的確十分……凶險。但是,第一殺手的生活裡從不缺乏凶險。

  ……所以他明明總計出現在各種宴會上但這次不一樣。好吧,我們的確在我曾經的生日會上第一次見面,並且我們從那之後見過數次,有過數次談話和合作,但那不代表他必須得出現。

  ……沒什麼。我不該擔憂,那不合理,黑手黨首領擔憂第一殺手,太可笑了。

  「有人說過你的指尖敲擊手杖的聲音很煩嗎,艾芙裡特?」

  「閉嘴,你可以不聽,也可以不待在我身邊。」

  「這比平常的頻率更高更煩人,你出了什麼毛病?」

  「我說了閉嘴,你很吵。」

  「……走,不管你要干什麼。」斯佩多忍不住扶額。

  「……什麼?」

  「如果你的耳朵沒出問題——快走,去做你要做的事,這樣我就不用忍受你的煩擾。我想轉移蘇菲的注意力不是難事。」

  「……你真的是戴蒙·斯佩多?」

  「果然多和你說一句話我都很痛苦,艾芙裡特。」

  「切——你的鬥篷是我記得的那件銀色花紋嗎?」

  「是,就掛在外面。」

  2.

  殺手站在差不多一片黑暗的林中。

  雨水打在樹葉上的聲音不斷疊加,聽起來嘈雜且頗具干擾效果。

  但這依然不怎麼妨礙 Reborn聲辨別。

  他聽見了輕盈快速足夠微弱的腳步,對於泥濘濕滑,有著碎石落葉的地面,來人能夠控制到此地步已經相當優秀。最重要的,是熟人的腳步聲。

  Reborn透過樹葉間的縫隙查看。

  大概是因為月光稀少照落,樹林裡太過死寂深沉,所以那頭銀白的長發是一陣穿林而過有色的美麗的風。他看見鮮紅色的裙擺飄搖不定,如同雨中震動尾羽的鳥,在光的碎影裡忽閃忽現。

  他伸出手,手指穿過雨簾和迷霧去抓住僅此一個綺麗的雨夜。

  格洛莉亞在同一時刻抽劍,冷光滑過殺手永恆不變漆黑深邃的眼睛,它們在雨霧裡充滿寒顫的濕氣和低溫。

  「……」格洛莉亞把劍垂回身側,由著對方環過她的肩膀讓他們緊靠。

  「生日快樂,我親愛的格洛莉亞,見到你真令人高興。」 Reborn幫她重新戴好兜帽。

  「……你多少對我的到來表現出一點驚訝吧。」

  「我沒能出現在你的生日宴會上想必你十分生氣,親愛的,你多半是來找我抱怨的——說吧,我准備好去聽了。」

  格洛莉亞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你以為你是誰呢,殺手先生,對於我們誰來說都沒有必要讓你一定得出現在宴會上。」

  「但你的確來了,格洛莉亞,而且顯而易見是為了我——我記得不久前你的右手毫無損傷?」殺手並不用力地捉住她平常慣用握住劍柄的右手查看。雨水打濕繃帶,傷口隱隱浮現,他不難發現那是穿刺傷並且凶器塗了毒。

  「我希望你的確如表面看起來精神而不是後知後覺開始眩暈,格洛莉亞。」

  「不是大不了的傷勢。話說現在應該關注這個嗎?你的敵人們是什麼情況?」

  「如你所見,一部分死傷慘重,一部分被引到別的地方一時半會兒不會出現,剩下的當然是在包圍這片樹林。」

  他們停止了交談。

  格洛莉亞同Reborn面對面相貼,她按住對方的肩膀而對方繞過腰扶著她的後背,兩人舉起武器的手各自越過彼此的肩對准藏在暗處正在不斷接近的敵人。

  火花和寒光在同一水平線上朝反方向衝出。

  飛濺的血液在雨水裡消失蹤跡仿佛從未出現。

  重物倒地的沉悶和子彈的銳鳴連帶著火焰燃燒的嘶叫並不和諧地作響。

  巨大的狂響奏鳴在雨裡漸漸停息。

  他們離開充滿了生命流逝的樹林,闖進一家私人診所。就實際情況而言,陷入那種境地並成功逃脫的殺手除開微不足道的擦傷和劃傷,只有一道左肩的撕裂傷口倒也神奇。

  「我姑且像征性詢問一下,你需要麻醉劑或者止痛藥嗎?」格洛莉亞拿著鑷子和消毒藥水與紗布在他身邊坐下。

  「我不能冒著讓那些東西損害我的神經和反應能力的危險,親愛的。」

  「好吧。」

  「你的手掌如何?」

  「沒有一點問題,本來也不嚴重,那都是早上的事了——我要取出扎進肉裡不明武器碎片了。」

  診所裡的安靜保持了不短的時間,實際上那種傷口在他們的世界裡太過常見,格洛莉亞花去更多的時間消炎清洗干淨。

  「非常專業且利落,好小姐,這讓我思考作為首領的你恐怕也常常為自己處理傷口。」Reborn攔住剛要轉身的她,就著沒用完的棉球藥水和繃帶替人重新包扎受傷的手。

  「與我而言突發性受傷和帶傷外出行事是日常,Reborn,不管是你還是我都是如此,我們與傷痛相伴,不是嗎?」

  「那麼雨水也是你的傷痛之一嗎,親愛的?所以你用那樣的眼神去看。」

  這並不是今天殺手的偶然發現。他早就有所察覺格洛莉亞對於雨天的厭惡不是出於對雨水陰沉天氣的不滿這麼簡單,但他沒有多管閑事的習慣,也沒有探尋精神所以從未提起。至於今天……或許只是時機剛好而已。

  格洛莉亞沒有立刻回答,但也沒有生氣。她只是平靜地和Reborn總是那麼敏銳的眼睛對視。

  她如何去喜愛甚至平心看待雨天?明明那麼多不好的事都發生在雨水傾下裡,悲傷,痛苦,疼痛,傷口,陰影,那麼多。

  格洛莉亞第一次殺人是在一個雨天家族莊園的庭院草地,她那該死的父親用劍架在羅莎的脖子上,以此威脅格洛莉亞親手砍掉照顧自己的親近女僕的頭。她看見鋒利的劍邊只是稍微靠近就劃破妹妹的脖頸皮膚,女僕悲哀地跪在她面前做好受死的准備。

  她沒有任何錯,只是不幸被父親選為讓格洛莉亞殺人天賦彰顯的開端。

  格洛莉亞記得脖子上的斷口,那些血跡如何暈開,羅莎凄厲叫喊,還有因為找不見女兒趕來的塞西莉亞當場昏迷過去。塞西莉亞的精神從那時起就不斷變壞了。

  又或者是她第一次強烈拒絕充當繼承人,並且出於真心想法和氣父親的原因宣稱自己寧願去一個自由殺手。他們在三樓陽台上激烈爭吵,一切都一發不可收拾,父親克裡斯把她從陽台上推下去並捂著自己被匕首扎進的腰側。

  這當然不會至死。但渾身多處骨折,使得她暫時動彈不能。雨水幾乎讓她睜不開眼,同時放大了身上的疼痛。格洛莉亞在雨簾裡看著面目猙獰的克裡斯捂著傷口朝自己走來。那不是父親,如同死神或是鬼魅,搖搖晃晃,渾身抖落冷氣,滴下的血順著她的臉和雨水滑落,拔出的刀子足夠鋒利且光亮,格洛莉亞模模糊糊甚至可以看見自己的眼睛。

  ——你要永遠記住自己的愚蠢和狂妄。敢出聲我就去揍塞西莉亞或是小羅莎。

  克裡斯摁住她的腦袋,順著她的肩後開始劃。

  格洛莉亞一聲沒出。

  他劃得很慢很深,格洛莉亞數著3分鐘過去。她聽見被人攔住的妹妹和母親在雨裡哭喊到發不出聲。

  ——說你錯了,小家伙。

  格洛莉亞閉上眼不吭聲。

  預料之中,她的手關節,膝蓋,脊背收到了攻擊,但她依舊不說話,等到父親蹲下來抓起她的頭發,格洛莉亞咬住了他的手腕並且戳進他的傷口。

  ——殺了我,然後我也殺了你。來吧,我不害怕。

  他們兩敗俱傷。

  但是不只,遠遠不只這些。而對於她而言就算是回想也足夠疲憊。

  她背上的傷痕早就不再作痛。但那無法緩解什麼,格洛莉亞對於這個痕跡,對於她過去的整個人生,她感到一種逃不掉的壓迫和呼吸困難。

  「靠近我。」

  殺手出聲了。就像一顆子彈打穿了那些玻璃板的碎片,帶來一種狂悸後的窒息下沉。

  「……什麼?」

  「向我更靠近。再近一點,小玫瑰。」

  格洛莉亞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推著她的後背。潮水,黑色的潮水。

  她因此站不住腳朝Reborn走去,哪怕不知能夠得到什麼。

  格洛莉亞站在他面前,對方雙腿交叉形成閉環,同時伸出雙手握住她的後頸迫使她彎腰低頭幾乎快讓他們的額頭相碰。

  「這裡沒有雨,親愛的,不是任何地方都會下雨。而且,這裡夠小也夠隱秘,無論你打算回憶還是講述都相當合適,沒有人阻止你,當然也沒有人記住或者忘記。」

  「你是在讓我——」格洛莉亞皺眉抵觸。

  「不,我沒有讓你做任何事,格洛莉亞。我不會成為逼迫你的人。你只是在這裡停留,僅此而已。」

  「……」她快要崩斷的神經在抽痛裡緩慢恢復。

  「你可以放輕松,格洛莉亞,如果你願意向前倒,那麼我就會願意接住你。」

  格洛莉亞感到了驚訝。

  她隨後沉默不語地向前傾倒靠著Reborn的身體,對方只是輕輕抓住了她的雙臂。格洛莉亞沒有講話,她保持這一姿勢安靜好一段時間。

  「果然盛夏更適合你,格洛莉亞,你選了個不錯的生日。」殺手冷不丁換了話題。

  「你在用盛夏形容一個不折不扣的黑手黨。」

  「有什麼關系,在黑手黨之前你總得先是『格洛莉亞』。說起來,既然不是來抱怨我沒去你的宴會,那為什麼來了?」

  「許多人討厭夏天和冬天,Reborn,因為他們在一年四季裡是偏向極端的兩個。或許湊在一起的話會好那麼一點。你總是出其不意地出現,自顧自地。……我大概,也開始漸漸有些習慣於這種偶然,」格洛莉亞在認真斟酌用詞,最後也只是笑笑,「而且,宴會太無聊了。」

  3.

  格洛莉亞同他分別的時候,發現脖子上多了點東西。

  ——一條項鏈,基於殺手曾經給她自編的故事。

  4.

  格洛莉亞堅信她的家族成員們在對她進行一場謀殺——依靠各種混亂的事件來將她逼瘋。

  像是去年才被壓制住的聯姻提議又開始轟炸,年長者們帶著一種本月之內不拿下她此後將再無機會的可怕覺悟力開始不厭其煩地使用語言攻擊。

  「或者我們也可以考慮羅莎——」

  「我的老天,那孩子才15歲!」

  幾乎無計可施的格洛莉亞甚至難得失禮地衝到友人彭格列一世身後捂住耳朵蹲下,用他的長披風把自己遮起來。

  「……他們是怪物,是怪物。」

  G從一旁帶著愛莫能助且同情的目光隔著Giotto的披風拍拍她的腦袋。

  甚至於,格洛莉亞在看到斯佩多出現的時候突然異常熱情地向他跑來,高聲說著「我親愛的好先生,我最好的朋友真高興見到你,我這就和你一同離開,」對此深感見鬼的斯佩多連連後退,做出「你是不是得絕症快要死了」的評價。

  事情當然遠遠不只這些。好比四處惹禍的堂兄表弟表妹之類,又有白痴蠢貨無視了家族禁止毒品的規定之類,交易暴露遭遇襲擊之類,曾經的同盟家族同他們鬧翻之類……

  「……首領,你需要咖啡嗎?」

  「我拒絕苦的東西。……而且光是想想沒解決的事我已經完全能夠保持清醒了。」眼睛發腫貼著消炎紗布,頭痛導致臉色蒼白陰沉,右手肌腱炎發作的首領小姐嗓音發啞,蘇菲默默在她桌上放上好幾種糖分足夠致死的小點心。

  她的狀況倒是激發了出於安慰姐姐彈琴的羅莎的創作天賦,以及變著花樣給她做新點心和披肩的艾蓮娜的設計天賦。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好一段時間,而在又場茶話會上頂著勉強支撐面無表情的臉的格洛莉亞在看到被人塞進手裡的紙條之後感覺到呼吸更加不暢。

  ——離彭格列那位遠一點比較好。

  似曾相識的情景,上次一次某人就是這樣騙了她。就算是第一殺手也不可能隨隨便便就接下任何委托,比如說刺殺那位傳聞裡的彭格列一世。就算真要動手也絕對不可能選在這種地點這種時機。

  ……假的。絕對是假的。

  格洛莉亞抬頭掃向整層空間。她沒能找出殺手的身影,哪怕一再反復確認。

  ……沒有。我認不出他的偽裝。這和以前完全不一樣。

  隨後,一陣奇妙的響聲。

  ——停手。

  格洛莉亞心下一緊,她向Giotto漸漸靠近拉住他的衣角。

  「……小希爾達?你還好嗎?」

  「發現什麼不對嗎,格洛莉亞?」G立刻環顧四周,一時沒發現什麼不對。

  「……不,只是感覺到不太好的目光或是別的什麼好像朝我們投來而已。」總不能告訴他我和第一殺手是熟人,他剛剛警告我遠離因為要來殺你吧……

  「感謝你的擔心,希爾達。你最近太過勞累,精神緊張倒也正常。」

  「是啊,就算是首領也要找個時間好好休息。」

  「……嗯,不過小心點總是好的。」……來真的嗎那家伙?怎麼還不出現?還是說我真的沒認出他為了這次行動特有的偽裝……

  貴婦人們仍在互相炫耀自己最近的花銷流向何處,身上的新物件如何稀有別致,偶有誇耀丈夫如何疼愛自己的則得到其余人一致的不屑。

  男人們同樣聚在一起,不過是在討論生意上的好壞,無非是敗者哭勝者笑,或許也會交換一些不該被妻子們知道的秘密。

  一切看起來如此令人厭惡又一如既往,看不出不和諧的存在。

  平穩端著蓋上白布的托盤的青年向拋媚眼的某位已婚婦女遞上香檳,在她的手快要和自己的手背觸碰的瞬間不著痕跡的避開。

  他側身面向角落的同時從馬甲之下取出武器,自然抬手靠向托盤,危險的槍支被白布遮擋嚴實。

  3,2,——1。

  「砰砰!」

  快速連發之下幾乎聽不出間隔的兩發子彈從彭格列一世和艾芙裡持首領耳邊呼嘯而過,砸進牆壁變為兩個不小的貫穿洞口。開槍者隨意丟掉手上的物品,動作優雅利落地擦過慌亂的人們,從窗翻身躍下。

  「……希爾達,你如何?——希爾達!」

  「我去殺個人就回來,Primo。」她回頭對著友人溫和一笑,隨即也從窗口跳下不見蹤影。

  5.

  金紅色的火焰凝聚起的球體在Reborn身後窮追不舍,從他身體附近不斷略過,在草地和遠處的房屋頂上落下,這讓殺手見識了一把格洛莉亞的拆遷能力何等優秀。

  她在身後持續高速講話,風聲和轟鳴讓Reborn不聽清內容,但一定是在罵他。

  一大片草地變成貧瘠焦土以及垮塌好些屋頂之後,格洛莉亞大概是由於近來疲憊此刻終於沒了力氣。她盯了殺手半天,最後干脆向後一倒在還完好的草坪上躺下。

  「我的確接到了和那位彭格列一世有關的委托。」Reborn在她身旁蹲下,輕輕捉住她打來的手。

  「……但是你最終殺掉的是委托人。」格洛莉亞別過臉不想看他。

  「大打出手之後感覺如何?」

  「……真的嗎?你要問我這個問題?」格洛莉亞一臉難以置信,干脆翻身徹底背對他。

  「如果可以的話你一定很想像剛才那樣對待你的家族成員,不能那麼做真是難受,不是嗎?你快要憋壞了,親愛的。」

  格洛莉亞迅速調轉方向重新看向他:「……老天。……看在上帝的份上,我都不知道該不該對你說點謝謝之類的話——你知道人在暴怒的時候真的會殺人嗎?」

  Reborn挑開遮擋她視線的碎發,看起來並不在意:「所以你在擔心你會失手打中我?放輕松,你每一下都避開了我,完全沒有危險。」

  「……那下次還是打中你吧。」格洛莉亞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好吧,或許我應該事先給你點提示。但是至少現在你看起來好了點,小玫瑰,先前實在太過發蔫,讓我無法習慣啊。」

  格洛莉亞搖搖頭,閉上眼調整呼吸。銀白色的發絲向上飄搖,如同快要飛向天光源頭處的蒲公英。她依舊疲憊,但是不再煩悶。

  「那麼,祝你下午晚上愉快,我要回去了,還有事情要——」

  「不差這點時間,格洛莉亞。」殺手在她快要抬頭的瞬間按住她的額頭。

  格洛莉亞沒有拒絕。

  她重新閉上眼睛,聞著日光和草地和風的氣息。

  還有被帶來的Reborn身上泛苦的咖啡和煙草氣味。

  我明明就討厭一切苦的東西。

  她心情還不錯地思考道。


第四十五章 黑童話(6)

  ——論套路和心機還得是您

  1.

  「-群蠢貨,惹上艾芙裡特家族的人都沒有好下場——不愧是格洛莉亞姐姐,一出馬那個老家伙就什麼也做不了。」青年人高昂著頭在爐火邊向他顯而易見受了不輕的傷的堂姐舉起裝了波旁威士忌的透亮酒杯。

  「是啊,一場爆炸和槍林彈雨過後交易在另一種意義上完成,我們是贏家。」格洛莉亞不動聲色調整呼吸,努力讓自己不去感受腰側,肩膀和手掌上的傷口。

  她看著弟弟艾裡一口氣喝完半杯酒,立即對蘇菲打了個手勢,剛剛還在嘚瑟的小少爺被人痛擊胃部,狼狽地跪倒在地吐出酒水並且艱難咳嗽。

  一塊擦地的毛巾砸在他發青的臉上。

  「給我擦干淨——你自己還有地板。」

  艾裡強忍惡心跪在地上緩慢僵硬地做著他以為這輩子都不用干的事:「格洛莉亞姐姐……」

  「我當時正在談判的路上,小鬼,我們和老薩裡斯原本是親近的,或許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和他的兒子約翰以兄妹,兄弟相稱。」格洛莉亞是暴怒之下也不會高聲說話的人,她此刻甚至比平時的聲音更加低啞一些。

  「……但是後來變了,不是嗎?」

  「但雙方仍在盡力維持,即便有矛盾——正因此,這場交易,談判能夠進行當然極為不易,雖然還有些問題沒解決。然而,在我出發的途中,你,我親愛的弟弟,」格洛莉亞用沒受傷的手抬起手杖,重重壓住他的肩膀,迫使艾裡不得不彎腰低頭直至額頭磕在地板上,「因為一個情人,而且是你四個情人中的一個,和約翰爭執不下,將他打了個半死昏迷不醒。」

  「那是他的錯!明明就是他——」

  手杖收力地打向他的臉,青年人立刻噤聲。

  「那也用不著下那種死手。老家伙比我先知道這個消息,他疑心和野心一向不少,所以那場談判變成了一個陷阱。我技高一籌所以贏了,但是我們失去了不少同伴,伙伴,還有本該得到的財物,軍備——因為你,因為你這個廢物。」

  「……對不起。」

  「靠過來。」

  「……」

  他跪在地上向前移動,衣領被格洛莉亞揪住上提:「我的好弟弟,沒有下一次,如果有——看見地上的玻璃碎片了嗎?我會讓你一塊一塊吞下去。你聽懂了嗎?」

  「……是,首領。」

  「很好,現在滾吧,我暫時不想看見你。」

  轟走連滾帶爬的小鬼,首領小姐長出一口氣在椅子上身體下滑,蘇菲給她一個沒眼看的表情。

  「有沒有什麼能彌補這次損失的計劃?」

  「首領,你的傷還要一段時間恢復。」

  「最多一周。」

  「……我們發現了兩個家族的秘密基地。」

  「很好,干得不錯。」

  「以及,艾蓮娜小姐聽說你受了傷匆匆忙忙就趕來了——戴蒙先生也在。」

  格洛莉亞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誰把他放進來的?」

  「今早阿諾德先生來看你,但卻給了你新文件你都沒有生氣,而戴蒙先生看上去只是來探望你的。」蘇菲把泡好的三人份紅茶已經擺放在了桌上。

  「少來,他明明是來嘲諷我的,那個腦子有病的爛人。把他趕出去,我不要看見他。」

  「不管是客人還是朋友的角度,我都不建議你那麼做。」幼稚,明明都是當首領的人了。

  「……你的腦子也出問題了?誰和那種人是朋友,我的老天啊。」

  那你們每次互相憎惡不願同對方講話卻矛盾地滔滔不絕,真奇怪。

  「戴蒙先生本來不在巴勒莫,他是從別的地方趕來的。」

  「畢竟是艾蓮娜的請求,他不可能不答應——也就這一點我能稍微順眼看他。」

  「人來了,首領。」

  並不出人意料,雖說有艾蓮娜在場二人不好發揮平日裡的言語較量,但是他們那奇怪的語調語氣顯然是在以新的方式企圖給對方找不快。

  艾蓮娜無聲嘆氣。這麼多年她已經不得不放棄改變他們的相處方式。

  「蘇菲小姐,明明他們倆都是不難相處的人,怎麼會這樣呢……」

  蘇菲抽了抽嘴角。

  ……你認真的?戴蒙先生就不提了,我們家首領那樣的性格除了您和把她當小孩看待的彭格列一世,沒人能忍吧。

  不可能還有人了。

  不可能。

  ……

  艾芙裡特家族幾乎不向外人開放的單獨私人小庭院內,格洛莉亞坐在鋪好精致絲絨的藤椅上小憩。帶傷連續外出弄了大動靜果然有些勉強,她本就沒好的傷口開裂疼得快死但堅決不攝取任何止疼類藥物,顯然純粹的休養也有時間供她享受,唯一能做的也只能像這樣讓蘇菲和羅莎替她接待幾位來訪者,換取曬曬冬陽同時淺淺午睡的時間。

  一抹黑色有些過於張狂地略過淡藍色的池水,常綠深沉的枝葉,抹殺金色的太陽,與那冬日冷風毫無區別最終吹向正在打盹的格洛莉亞。他不急著開口說話,只是平靜甚至於從外人的眼光來看過於冷淡地看著格洛莉亞還沒睜開的眼睛。

  「……親愛的,我親愛的……親愛的好先生啊,」格洛莉亞的聲音裡顯出並不容易展現的疲憊,「或許你願意告訴我,我們現在是在什麼地方呢?」

  「顯而易見,老牌強勢的黑手黨家族艾芙裡特的莊園內部。」

  「多麼狂妄,自負,不顧一切啊,第一殺手先生,你就這樣潛入,不知道是為了炫耀能力還是來打我這個艾芙裡特首領的臉告訴我防御守衛多麼糟糕。」

  「好小姐,小玫瑰,我們有一陣子沒見面,我還期望你能稍微別那麼……伶牙俐齒。」Reborn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是剛剛新換上紗布的手腕,面部不可思議柔和那麼一點。

  格洛莉亞唇角上揚弧度,她睜開眼偏過頭看他:「我一向如此,不待見可以不見,Reborn。以及,你的確不該來,不管你有多麼自信。這不是個好地方。」

  「我以為桌上剛泡好的咖啡是給我的?你不喝的,格洛莉亞。還有那些莫名其妙向其他地方移動的家族成員。」

  Reborn沒有繼續說下去,倒也沒有必要直接說出「你明明也樂意見我」這樣的話。格洛莉亞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自己找把椅子坐下。

  「看來不管我們多久沒有見面,你胡來的本事都只增不減——我只是稍微看了看,就知道你的左肩有二次撕裂,腕骨二次骨折,還有估計你腰側的傷恐怕發炎感染了。」殺手並不想一見面總是糾著她的傷不放,可惜格洛莉亞的認知裡沒有愛惜自我的觀點,哪怕原本是小傷也能在她手上日益加重,如此重復發生。

  「是個好醫生,我已經在考慮要不要把我的私人醫生換掉。」格洛莉亞輕輕反握住他的手腕。格洛莉亞的臉總是凌厲過頭,而傷病帶來的慘白臉色和些許憔悴,和被她的修養強行抑制的暴躁只會把鋒利無限放大,哪怕她並不憤怒或是不快,這整臉此刻只有刺穿皮肉骨頭的攻擊性,毫無虛弱可言——雖然這就與她那為了Reborn而軟化的語氣語調絲毫不搭。

  「你不會想讓我頂替的,格洛莉亞,因為我會把你關在房間裡不讓你離開莊園,24小時親自看護。」殺手起身去撩開她的劉海,一下子就看見遮掩之下的傷口。對於他自顧自的上手行為,格洛莉亞只是一挑眉並很快默許。

  「羅馬假日過得很糟糕麼,親愛的?你已經數落我很久了,明明先前還怪我對你用詞不善?」格洛莉亞端著熱可可,為其中過量的糖分感到心滿意足。

  報紙上不可能會刊登Reborn的名字,更不可能提及第一殺手這種稱呼,這讓殺手一直頗為好奇格洛莉亞到底是怎麼憑借幾句報道推測出是他的手筆,並由此知道了他的大概位置。這位小姐給予他的回答是心有靈犀。

  「有驚無險,報酬豐富,不錯的委托。」

  「那還真是令人羨慕。」

  「你也喜歡到處亂跑,格洛莉亞,但至少希望你能在身體狀況允許的情況下。」

  格洛莉亞從身側拿出西洋棋棋盤和撲克牌,在蘇菲和羅莎來找她之前和Reborn度過一段短暫的休閑娛樂時光。

  「聖誕節快到了,格洛莉亞,至少在那之前安分一點,別在那個時候依然一身傷。」

  「至少我們兩個人不會同時帶傷——很少會那樣,那就足夠了。聖誕節啊……」

  「怎麼,想要聖誕禮物?也不是不行,那你要什麼呢,小玫瑰?」

  「什麼都行?」

  「能力範圍之內都行。」

  「那……如果我要『你』?」格洛莉亞臉不紅心不跳地吐出完全意想之外的台詞。

  「那麼作為交換禮物,我就只能同樣要『你』才劃算了,格洛莉亞。」殺手語氣淡淡地接下。

  兩人面無表情地和對方互盯好一會兒,隨後都笑了笑。不入流的小玩笑,但有什麼關系呢?

  2.

  格洛莉亞頂著沒什麼波動的臉聽蘇菲重復那個好消息。茶話會上的家族首領們或虛假或內心地對她道賀,她高興得不得了,仿佛心髒變成一朵輕飄飄的雲,而它順著甜風上浮。

  但她習慣了扮演一個沒有情緒起伏的人,所以一點也不能表現出來,簡直有種因為無法一吐為快的窒息感。彭格列的人……好吧,就算她在一世等人面前發瘋發狂大概也只會獲得一杯甜飲,一份點心和無可奈何的打趣,友人們對她的包容度向來很高。格洛莉亞常常既困惑又無奈地覺查出Giotto等人好像從右開始就把她當年紀尚小的小輩……或者偶爾甚至故作深沉的小孩兒看待。

  但他們終究和自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即便她感激於這份友情,也不會太過放出自我。

  所以,格洛莉亞的腦子裡跳出了另一個名字。

  這很奇妙,她同這人本該是死敵,他們也曾毫不留情地為對方送上無限接近於死亡的見面禮。一道劍傷,和一道槍傷,而後那些傷口就像是異化的橋梁向著各自伸展最終聯通。那個雪夜他們是否想過會發展至此?這說不清,但結果的確不壞。

  「艾芙裡特小姐,一位先生送你的紅茶。」

  格洛莉亞接過瓷杯,從杯底摸出一張粘上的卡片。

  ——我回來了。

  格洛莉亞沒在大廳看見他的一點影子。她預感人一定在外面。

  ——她猜的沒錯,剛剛回到西西裡的殺手正在草坡下面等待。

  他看到了格洛莉亞從上方冒出的頭和模模糊糊的身形。

  「我想在問候之前我應該說一聲恭喜,小玫瑰。」

  「三個月,Reborn,」格洛莉亞對著他喊到,「我受了傷所以耽擱不少,本以為無法挽回,但是我還是贏了。那群該死的老家伙鬥不過我!哈,新的買賣和路子,以及他們被迫閉上的嘴,這已經算是不錯的聖誕節禮物!」

  「你一向如此聰慧機敏,小玫瑰,當然能做到——看來只是說一句恭喜是不夠的。」

  殺手向後退開兩步,對她做了個伸手的姿勢。

  格洛莉亞愣了愣。

  但是對方似乎是認真的。

  ……或許她也應該試試。

  格洛莉亞捂住帽子,提起白色裙子的裙擺,小跑著朝Reborn而去。草坡在日光下變得如同塗上蜂蜜糖漿軟化的蘋果綠水果糖,酸甜和活力從草葉上不遺余力地迸發。她像一個被日光燒盡外殼,剔透且有糖霜味的月亮滑下那片綠色,光影的蝶在腳步和飄搖的發絲間穿梭。後來光聚的太攏,Reborn看不清她的身影和模樣,那些美麗的發亮白色就是任性的花瓣,一股腦投下,塞滿他的懷抱,在接觸中重新變回那個格洛莉亞。

  格洛莉亞心情很好,她的眼睛比平時還要亮堂晶瑩,殺手想到了熟透後水洗過的草莓,足夠鮮活明麗。雖然如果把這樣的形容告訴格洛莉亞,她肯定會生氣。

  嗯,好輕。這位女首領殺伐果斷,令人聞風喪膽,但人們往往忽視了她的纖細輕盈。

  殺手覺得自己現在心情愉悅。可能是因為格洛莉亞的氣息有部分鑽進了他的身體。

  「感覺如何?」

  「……很奇妙。即便是我小時候有記憶起也沒有這種待遇。」我的父母可完全不會對我進行托抱這種行為。

  「或許我接住你的時候應該像那些電影裡的主角們那樣抱住你轉個圈?」殺手把她輕輕放下,替人打理裙子的褶皺。

  「我又不是懷春少女,哪需要那種東西。」

  「誰知道,或許你可以試試看自己會不會喜歡。」

  「不要,好幼稚。」

  你剛剛從上面跑到我懷裡的行為就不幼稚麼?

  「好吧,隨你。以及,我很高興看到你康復,格洛莉亞,你精神了許多。看到你無精打采我很不高興,小玫瑰。」

  「嗯……好想有個人說過希望我聖誕節之前好起來,那大概是個什麼神奇咒語,」在蘇菲氣瘋之前格洛莉亞轉身離開,她回頭對Reborn笑了笑,「顯而易見它生效了。」

  3.

  聖誕節前格洛莉亞還是沒能獲得喘息和放松的機會。先是支持自己的長輩去世,格洛莉亞難得傷感地看向其余與自己在統一戰線上的叔叔阿姨們,預感到他們在不久後也會一一離去,最終只剩下她自己孤軍奮戰。或許每個冬天她都要面臨失去。

  很早之前格洛莉亞已經對自己的結局做出預判,肯定不好,甚至等不了太久,如今來看時間或許是在加快。無所謂,她站到這個位子上的時候已經接受一切並自願承擔一切,只要在那之前羅莎有個好歸處,而如果那時她身邊還有與她一起的同伴能夠卸任安全離開,就足夠了。

  而隨著掌管要緊事務的叔叔安東尼奧的去世,格洛莉亞處理各種事宜忙得不可開交,恨不能把一分鐘拆分成120秒使用。

  情緒和壓力的堆積,完全不夠的修養時間和反復受傷愈,加上過度的工作量讓她生了病,但她並沒有立刻開始調整。

  「小希爾達!」

  她終於在和彭格列的合作會議上倒下,被眼疾手快的Giotto和G一起扶住,昏睡過去前聽到了友人們的嘆息。

  後來格洛莉亞在床上掙扎著想要起來工作,被羅莎聯合蘇菲和艾琳娜硬生生給人摁回枕頭上,蘇菲甚至面無表情地給自家首領來了一劑強效鎮定。

  在羅莎和艾蓮娜輪流監督她養病的期間,蘇菲和格洛莉亞的少數長輩們勉勉強強結束了那些好像沒完沒了的事件。等到格洛莉亞恢復大半的時候,她剛拿起鋼筆,就被自己的妹妹,管家和好友趕出了莊園。

  「麻煩你去外面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再回來。不然,我們是不會放你進來的。」

  「……小姐們,我才是首領。」

  「慢走不送,首領。」

  「……」

  格洛莉亞於是既情願又不情願地去雪花漫飛的外面散步。她先去了趟甜品店,店長和她很熟,於是神秘兮兮地指向公園。

  「格洛莉亞小姐,您的熟人好像在那裡呢。」

  格洛莉亞錯愕地轉頭遠望,果然一眼就看到坐在長椅上喝著咖啡的殺手。雖然一身漆黑在冬天裡並不少見,但他對於格洛莉亞而言還是太顯眼了。

  她看向Reborn的目光同以往不太一樣,顯出些糾結和困擾。但隨後露出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向他走去。

  剛從病床上解放的首領小姐提著厚重的外袍和裙擺,很小心地踩在積雪能夠差不多沒過腳踝的雪地裡,一點一點從背後靠近看似毫無察覺的殺手。

  Reborn不緊不慢地掇著咖啡,余光瞥到紅色的身影,裝作什麼也沒看到繼續目視前方。

  直到對方脫掉手套,把一雙極其冰涼的手伸進了他的後頸。

  「我並不介意幫你取暖,親愛的,」Reborn側身,單手拎出她那雙和冰雪溫度無異的爪子,「但我希望你能換個正常且合理的方式。」

  「你怎麼一點表情也沒有,真令人失望。」格洛莉亞歪過腦袋仔仔細細研究Reborn的臉,確實沒發現一點波動。

  「看來生病的確讓你憋壞了,小玫瑰。」

  因為一路小跑臉上倒是有點紅暈,這看起來增添了點健康的意味。精神也不錯,雖然依舊看得出大病一場的痕跡啊。

  頑皮小孩的雪球打斷了他們的對話。格洛莉亞拍掉外袍上的雪,快速揉搓雪球,以迅猛之勢打跑了剛才還在嬉皮笑臉,現在落荒而逃快要哭出來的小孩們。

  「一群小鬼。她頗為驕傲地轉身看向Reborn。

  「嗯,你也很厲害,這位小朋友。」殺手翻出手帕替她擦干手,又重新給人戴好手套。之前就覺得格洛莉亞似乎天生體溫低的Reborn感覺因為大病初愈,她好像更冷了。

  Reborn隔著衣物輕輕捏住她纖細的腕骨:「你還好嗎,格洛莉亞?」

  「除了感覺今天的確有些冷,其他倒沒什麼。」

  「或許你需要一個擁抱?」

  格洛莉亞微微一愣。

  「……好啊。」

  殺手相當容易就用自己的毛呢外套把她完全裹起來。格洛莉亞不喜歡咖啡和煙草,但是她不反感Reborn身上極其苦澀的Espresso和煙草的氣息。這會讓她感覺到放松。

  「我是不應該作為回應,抱住你的腰呢,先生?」

  「我並不介意你那麼做,小姐。」

  格洛莉亞摟住他的腰,接著自然而然因為再次拉近的距離將臉深埋到殺手的胸口。她的耳朵可以清晰捕捉充滿規律,平穩有力的心跳。

  「我在葬禮上撞到了某個人,他一下子就不見了——是你吧。」

  「嗯,是我。」

  Reborn在葬禮上和她匆匆告別。他當時很想要這樣做,但他不能。至少現在能夠補上。

  殺手原意本是想通過一個擁抱給予她安慰。

  可是他真的抱住格洛莉亞的時候,真切覺得不可思議。

  很難形容。

  一名優秀的殺手精通一切人情世故,和異性的接觸自然不在話下。但沒有一個人會讓他曾經產生過「不可思議」。

  他之前對此也頗有些察覺。

  不過現在有點其他的問題——他的好小姐面對他的態度之前很有些意義,看來一場大病讓她有了許多思考。

  殺手意識到他不該多問,但是很可惜,他不是那麼體貼善良的人,於是只會想點辦法讓她說出來。

  「你終於因為自己的不守信而病倒了,莉亞。你總說你會記得下一次注意,但你從不兌現承諾。」

  「……我有什麼辦法。」

  「莉亞,我問你個問題,希望你不會覺得太冒犯——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你不會成為首領也不願成為。為什麼如此執著固執,一刻都不停歇,哪怕首領理所應當好好工作這也太過誇張。」

  格洛莉亞短暫地語塞。

  ……你壓根也沒想過問我要不要接受吧,這不是直接就問了。

  「這很重要?」他們結束擁抱,一起坐在長椅上互相挨靠。

  「對你而言看來是不重要,小玫瑰。」

  他們沉默地對視。

  格洛莉亞成為率先打破安靜的人。

  「不要驕傲和嘚瑟,Reborn,我只是接下來陳述一點事實——你具備讓人羨慕的特質,殺手先生,過去,現在,未來,不管是人還是事那些大概都束縛不了你。」

  我曾經以為自己能做到。

  結果完全不行啊……只是過去就能讓我停住不動。

  羅莎和艾蓮娜總是說她贏過了前任首領,其實沒有。或許她還沒成為父親那樣的人,但至少她已經不再是自己想成為的人。她沒能熬過父親的摧殘,只是她的利刃不會刺向身邊人,而是為了防止那樣的事發生只能刺向自己。這是她必須堅持下去的生活方式,一點都不能改。

  格洛莉亞不喜歡休息,因為空閑下來就會突然思考諸如此類的事。那令人感到痛苦。

  「……你或許也——」

  「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對你們而言只是過客,不管是你還是彭格列,甚至於我的家人。你們能這麼想當然最好。我是個很有計劃的人,結局什麼的早就定好了,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也許是幾年後,一年後,幾個月之後,甚至是明天。都沒關系的。」

  「你還真消極。」殺手的臉冷下來,這比他平常看起來可怕嚴肅許多。

  「嗯?我覺得我還挺能看開,接受度很好。」

  「那只是對別人吧,不包括你自己。」

  「包括又如何。」

  「格洛莉亞,你能把這些話原封不動地轉告給羅莎,你的副手,艾蓮娜小姐,彭格列一世——那些所有關心你的人嗎?」

  格洛莉亞始終平靜的面龐出現些許裂痕。

  她當然不能。

  實際上她偶爾會有些後悔同他們交好。那不是因為他們有誰不好,而是因為他們夠好所以自己出事之後會讓他可痛心難過。

  格洛莉亞稍微意識到,朋友們看出不對但似乎看不清具體問題,因而通過包容想要緩解和改變。很遺憾不會起作用。斯佩多那家伙老是諷刺她,格洛莉亞聽到最多的是「天真」和「無可救藥」。那個人也已經盡力了。

  「你辦不到,格洛莉亞。為什麼對我說了?」

  格洛莉亞微微閉上眼。Reborn少見地無法讀出她任何一絲想法。

  「還來得及。」

  她的聲音輕的和雪花落地別無二致。感謝Reborn,雖然他剛剛問了許多自己根本不想回答的內容,但他使自己再次警醒——她想起自己病中的許多思考。

  「……什麼?」

  「你我不得不承認,Reborn,你是極少數能稱得上與我親近的人。所以還來得及——朋友,或者別的,都不必在此基礎上深入。」

  對於羅莎他們而言已經來不及了,我們太過親密深入。

  但是對於你而言,還能就此停下不再向前。

  永遠不要把我放在重要的位置上,不要與我建立牽絆。

  一個習慣了獨來獨往,不受束縛的自由殺手很容易從情感裡抽身。所以只要及時止住就好,我們只是適合時不時見面聊天的熟人,互開玩笑絕不當真,無論誰在某一天退出都不會對另一方產生影響,這樣才對。

  格洛莉亞知道她有些迷失,安東尼奧的逝去讓她重新想起了自己的人生會怎樣度過。病中,父親,母親,愛過她但又背叛了她的家人,以及始終深愛為她犧牲的家人,他們一一閃過,最終使她清醒。

  「……格洛莉亞。莉亞,——」

  「聖誕節快樂,Reborn,因為生了病沒能在當天說。你可以回我一句,親愛的,不需要說別的。」

  殺手做了個無聲的深呼吸。

  他挑開一點格洛莉亞的袖口,指腹搭上她的脈搏,同時少見地扣住她偏過去的腦袋轉向自己,即便格洛莉亞開始掙扎。

  「你並沒有好好回答我的問題,親愛的,」Reborn湊在她耳邊,格洛莉亞鮮明感受著他的怒氣,「來得及?為什麼要考慮這種事,我的好小姐。在這個想法之下是什麼?」

  「……」

  格洛莉亞掙脫不開只能放棄。隨後她瞳孔一緊——他在測我的脈搏?

  「莉亞,你是我見過的能夠做出最標准面具臉的人,你知道如何調整表情,如何調整你的五官讓他們具備極大的欺騙性。所以,我知道很多事我絕不能透過你的臉來觀察。」

  「Reborn——」

  「我不是第一次像這樣,莉亞,我曾經很多次扣住你的手腕,而我很高興你沒能意識到我在做什麼。」

  ……老天。這個該死的……混蛋。

  「有的東西沒法偽裝,不是嗎?很遺憾我不是溫柔的好人,所以我不會視而不見裝作不知道。你不想我同你妹妹他們一樣為你難過,親愛的,因為你突然發現你自己現在或者以後能成為對我而言不只是過客的人。」

  格洛莉亞不說話,她的表情像是等待一場解剖的結束。

  「而那樣的認識還建立在另一個事實之上——你近來不得不發現,發現對於你而言,我是或者將會是令你相當在意的存在。你想讓我繼續嗎,小姐?」

  格洛莉亞垂下她的頭。

  她想要抬起另一只手但幾番嘗試都未能成功。

  「你這個自以為是,不懂讓步,毫無紳士修養,擅自窺探人心,性格糟糕的混蛋,我真是對你刮目相看。」

  「恕我直言,你也沒好到哪兒去,莉亞。」Reborn把不再反抗的她摁在懷裡,松開扣住格洛莉亞頭部的手轉而攬過她因為憤怒和無可奈何開始發抖的肩膀。

  「我很慶幸自己的心髒沒有問題。」

  「如果有的話,我會換上溫和一點的措辭說出事實,感謝你健康的心髒為我們雙方省去了不少麻煩。」

  「……我能給你一拳嗎?」

  「親愛的,你的病剛好不該情緒激動以及大動干戈。」殺手安撫性地拍拍她的背。

  「……」你以為我是因為誰?

  格洛莉亞重新緩和情緒的時候,雙方持續了一陣安靜。

  「……你真的不該——」

  「你真的不該小看一位殺手,尤其是我這樣水准的殺手,莉亞。各種意義上。」

  「……是啊。所以……你能放開我了嗎?」

  「你真的這麼想嗎,嗯?」

  ……嘖,這家伙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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