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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開局撿到一只名偵探》作者:蕭暖陽【完結+番外】

《(綜)開局撿到一只名偵探》作者:蕭暖陽【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20200個瀏覽者
文案

有一個行走的死神弟弟是種什麼體驗?
源輝月:謝邀,每天都過得精彩紛呈,感覺生活充滿希望。
--------------------
發現撿回來的弟弟人設無限偏向福爾摩斯之後,源輝月認真審視了一下自己。
對數字敏感、當過老師、滿級犯罪天賦,干過的事情包括但不限於挖坑騙人、挑唆自殺、威脅洗腦……
這不是莫裡亞蒂——還、能、是什麼?
源輝月:?
然後她環顧了一下周圍,警察、警察和警察,偵探、偵探和偵探,主角、主角和主角。
「……」
手裡的boss劇本忽然燙手了起來。
  
好友、親人、愛人,人的一生永遠會被身邊的人所影響。
對她而言重要的不是站在哪一邊,而是身邊人是誰。
人類永遠屈服於愛。
  
--------------------
大家都說之前那個文案太垃圾所以我就換了一個,如果這個更不好……我盡力了QAQ
男主就是零不會改了,但異父異母親姐弟親情線比重更大。
關於警校五人組活了幾個,說出來會劇透,只能說大家放心我心很軟的。
這篇文會很長長長長,不確定會不會有下一部,畢竟七三都沒寫完,或者等七三完結了我再加個長篇番外。
就是這樣了,想起來再加。

內容標簽: 網王 黑籃 相愛相殺 柯南 輕松
搜索關鍵字:主角:源輝月 ▏ 配角:男神們 ▏ 其它:死神小偵探,神奇網球,欺詐師,拉面團,各種日劇
  
一句話簡介:我和我的前男友相愛相殺日常
  
立意:熱愛生活,遵紀守法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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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第1章 月影島(一)

  一年一度賞花季,名古屋一帶的櫻花已經過了花期,但長野的櫻花卻還開得正好。每年這個時候都有人追著花期往東北地方跑,但逆流而上從東京來靜岡縣的卻是極少數。

  源輝月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成了這極少數的叛逆游客中的一員。

  四月初的天氣還有些冷,她披著件長至腳踝的風衣從船艙裡出來,一手扶著門框,迎面就被鹹腥的海風吹了個趔趄。海面上不知什麼時候起霧了,天空也陰沉沉的,襯得遠方的海島像個趴在海面上的巨大怪獸,張著巨口等著渾噩的游客自投羅網。

  不知道是不是氣氛太過滲人,甲板上零星地沒幾個人,最顯眼的是某個焉噠噠戳在船頭的修長身影,穿著身藍灰色西裝,單看背影賣相還挺不錯。

  源輝月的視線剛掃過去,站在男人身後的某個孩子敏感地回過了頭,看到她站在門口立刻「噠噠」地跑了過來。

  「輝月姐姐,你不是在暈船嗎,怎麼出來了,身體好一點了嗎?」

  少年的聲音清亮,是還沒變聲的沾著露水的稚氣,仰起頭時黑色碎發掃過額頭,鏡片後的眼睛比天空還明亮。

  輝月外表平靜內心復雜地看著他,剛要說話,渡輪忽然猛地晃了一下,她身體一個踉蹌,扶著門框滑了下去,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半坐在了地上被身高才到她腰間的孩子穩穩接住。

  對方比她鎮定多了,一手環過她的脖頸,另一只小手還輕輕在她腦後拍了拍,像在安撫受了驚的小動物,口裡還小大人似的說著,「沒事沒事,大概碰到哪個海溝了,摔到哪裡了嗎?」

  小小的身體莫名透出一股沉穩可靠來。

  輝月有點懵地從他肩上抬起頭來,下意識搖了搖頭。她的膚色很白,像清冷的月光灑在雪上,撐在地上的手腕瘦削,像雪底下探出的梅枝。黑色的長發松散掛在肩上,纖長的眼睫一垂,就是沒病也能帶出三分蕭索,更何況她的確是剛剛從傷痛中險死還生。於是在對方眼中,這個頭搖得就十分沒有說服力。

  「不可以哦。」小少年的表情果然硬氣起來,「姐姐還是回船艙好好休息吧。」

  但強硬完他馬上又軟下聲音安撫了一句,「忍一下啦,馬上就要到了。」

  源輝月:「……」

  她時常有種她和這孩子的年紀應該對調一下才符合正常世界觀的感覺。

  這時候這邊的小插曲已經吸引了甲板上另外兩人的注意,黑發少女快步走了過來,以同樣擔心的語氣問道,「源桑,你沒事吧?是船艙裡太無聊了嗎?抱歉我應該在裡面陪著你的。」

  她說話時一邊伸出手來,指腹傳遞過來的溫度溫暖穩定,像她這個人一樣,有種引人靠近的親和力。

  輝月在她的攙扶下起身,默默表示也不是無聊,就是裡面太悶了她想出來轉轉。

  「我們要去哪兒?」

  「誒?源桑不知道要去哪裡就上船了嗎?」毛利蘭一愣,下意識低頭看去。輝月也跟著低頭,就見到柯南雙手攤開,半耷拉著眼皮做了個表示無奈的動作,「我昨天跟輝月姐姐說過,她同意了……結果你那個時候根本是在走神沒有認真聽嗎?」

  源輝月:「……」

  源輝月的目光飄了飄——這不能怪她,畢竟她現在腦子有點不太好,字面意義上的不太好。

  她剛從一場車禍中生還,雖然身體零件僥幸完好,但腦袋卻在車禍時受到了重創,大腦被成功一鍵格式化,自從醒來之後整個人都充斥著「我是誰,誰是我」的哲學氣息。

  據說她是和這個叫做江戶川柯南的小孩子一起出事的,當時她為了保護他承擔了大部分衝擊,導致車禍之後他基本沒受什麼傷,她自己卻在醫院躺到現在。

  老實說她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有一絲震驚,自己原來是這麼個舍己為人的性格嗎?

  當時她看著那孩子和自己如出一轍的黑發藍眼陷入沉思,如果不是對方極力否定,記憶慘遭重置的源輝月估計會認定他是自己的親弟弟,還是姐弟感情特別從小相依為命那種。

  然而黑發小男孩鄭重告訴她自己叫做江戶川柯南,而源輝月姓源,兩人之前其實沒有一點關系。他只是個大晚上離家出走被輝月撿到,然後不知道是幸運還是倒霉地卷入了那場車禍的普通小孩紙。

  現成的弟弟飛走了,源輝月頗為遺憾。不過她轉念一想,又覺得這弟弟也沒有完全走遠。雖然他們的姓氏的確不一樣,但她那個至今還沒露過面的親爹據說是政府的高官什麼的,這種肮髒的大家族是不是有種叫做「私生子」的特產來著?

  她失憶之前的職業據說是個小說家,腦洞十分豐富,接受能力和腦洞成正比,如果現實生活中出現了如此抓馬的劇情,她莫名覺得也是十分合情合理的。但這個劇情設定她目前只敢在內心默默嘀咕,沒有真的說出來。因為她剛醒來沒多久就發現她的這個「便宜弟弟」非常聰明,非常非常聰明,聰明到她覺得他要真是自己便宜爹的私生子那家裡的祖墳上青煙可能冒得要燒成火了,而假如這真的是個私生子上位的劇本,源氏本家人也不用玩了,全部手拉手去跳東京灣說不定還能死得體面點。

  ——後面一句話是開玩笑,因為柯南是個好孩子。

  大概是因為她之前舍身救人的壯舉,這孩子對她總帶著點莫名其妙的愧疚和縱容,十分成熟懂事地接過了大部分照顧她的擔子,對比之下經常性地顯得源輝月才是那個需要照顧的妹妹,天知道她好像比他大二十歲來著?

  然而某些不靠譜的大人就算長到了二十七歲也依舊不靠譜,柯南昨天吃飯的時候的確和在飯桌上和她提過這件事——因為源輝月的特殊情況,大家都不放心她一個人生活,出院之後便宜弟弟就和她住到了一起。

  源輝月當時八成是在走神,順口同意,轉頭就把這件事忘了,直到現在人在船上了才反應過來。

  不錯,至少還沒上島。

  在小孩子譴責的目光中,源輝月目光飄了飄,低低垂下眼睫,露出一個無辜的表情。她長得實在好看,臉部線條精致已極,又因為大病初愈,眉宇間籠著抹朦朧的脆弱感,清清冷冷地像只在月夜中剎那盛開的白曇花,只要善於用臉,就沒人舍得生她的氣。

  這一點顯然她自己也是清楚的,賣起乖來十分得心應手。

  柯南:「……」

  柯南虛起眼睛,稚嫩的小臉上寫滿了無言。然而不管他吃不吃這一套,一旁的毛利蘭小姐姐顯然是吃的。她看到輝月的表情後果然立刻把剛剛那一茬扔到了腦後,耐心地給她解釋,「是爸爸他接到了委托啦,委托人邀請我們去月影島上調查一起事件,我們現在就是在去月影島的路上。因為源桑好不容易出院了,所以我前幾天問過柯南要不要帶你一起過來散散心。」

  源輝月:「委托人?」

  「對,雖然沒有直接上門,但是對方寄了一封信過來,連委托費用都預付了。」毛利蘭戳了戳唇角回憶道,「那封信上的署名好像是……麻生圭二。」

  .

  一個小時後,月影島村公所。

  「什麼?你說島上沒有麻生圭二這個人?!」

  「額,是的,島上的居民名冊上並沒有這個名字。」

  「怎麼可能?請你再仔細找一找啊,我這裡還有一封他寄給我的委托信,信上說的就是這裡。」

  「但是,居民冊上確實沒有這個人……」

  「……」

  「……」

  源輝月坐在村公所的大廳裡,在毛利小五郎和前台接待員爭論的背景音中默默地打開了那封查無此人的委托函。

  老實說,在直面裡面的正文的時候,她莫名就對目前的狀況多出了一絲理解。這封委托函寫得很是古怪,委托人沒有暴露筆跡,全文都是用從報紙上裁下來的文字拼接而成——

  下一個月圓之夜,

  在月影島上,

  將會再次有影子開始消失,

  請你調查原因。

  ——麻生圭二。

  簡直從結構到行文都透著一股事情絕對不會順利的氣息。

  此時源輝月把這封古裡古怪的信拿在手裡,視線一掃而過,那些拼接的詞彙映入腦海中,一片記憶碎片忽然從腦海中跳出來,像一片細小的玻璃渣,驀地閃過一點銳利的折光。

  她晃了一下神,「月光……」

  「什麼?」

  源輝月低下頭,柯南正睜著雙湛藍的大眼睛疑惑地朝她看過來,「委托函裡有月光這個詞嗎?」

  「……沒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想起這個。」

  小少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朝四周圍環顧了一圈,「難道姐姐你以前來過這裡?」

  村公所這種政府機構的布局基本都是一樣的,光可鑒人的地板,貼著宣傳單的前台,還有等著辦理業務的路人,連擺在門口的盆栽都大同小異地透著股社畜式的萎靡。不遠處的接待台,毛利小五郎還在和前台爭論。前台小伙是個入職不久的新人,才到崗一個月就遇到了工作中第一個大坎,對著胡攪蠻纏的客人摸著後腦勺笑得十分勉強。一個穿著西裝大概是新人小伙上級的中年人注意到了前台的情況,正抬腿往那邊走去。

  源輝月收回視線,輕聲說,「我也不知道。」

  她的記憶像碎了一地的玻璃渣,還被人一掃帚掃走了大半,哪兒哪兒都拼不到一起,殘存的部分還經常前後矛盾,沒有一點邏輯。她時常有種古怪的錯覺,這個世界是座精致豪華的城堡,而她是是城堡中正在舉行的奢華舞會的闖入者,主人禮貌地接待了她這個雨夜來客,但她到底不是這裡的人,所以跟誰都格格不入。

  她說著說著就又走起神,柯南無奈地伸手拽了拽她的裙擺出聲提醒,「……姐姐,姐姐?」

  不知道是不是聲音有點大,某位站在公告牌前的路人被吸引了注意,回頭朝這邊看了一眼。

  源輝月被喚回神,低頭對上柯南的眼睛,對方湛藍色的眼瞳中露出一點擔心的神色來。

  「你想起什麼來了嗎?」

  「沒有。」

  她誠實回答,一邊把委托函遞給他,隨手拿起旁邊毛利蘭剛剛給她買的一罐飲料,心不在焉地扣住拉環,「我要是想起什麼就好……嘶!」

  她手一抖,手裡的罐裝飲料沒拿穩,劈裡啪啦的從掌心劃下去濺了一地。透明的液體從瓶口泊泊流出,趟過幾點同時灑落在地的血,蔓延出淺淺的粉紅色。

  源輝月愣了一下,盯著右手指腹被拉環劃傷的傷口開始思考自己最近是不是有點流年不利。

  「輝月姐!」

  她自己還在發呆,其他人倒是比她先反應過來。柯南一把把她的手拉下來,捧在手裡檢查,與此同時毛利蘭也從接待台飛奔過來,急急忙忙地低頭開始在包裡翻找,「啊啊啊,輝月桑沒事吧?疼不疼啊?創口貼創口貼,我記得出門有帶的……」

  「那個……」有個剛才就在注意這邊的路人提醒道,「這位小姐的傷有點深,最好還是先找個醫生消毒處理一下比較好哦。」

  「啊,對!」毛利蘭立刻回頭看剛剛在和毛利小五郎說話的西裝男,對方連忙表示,「淺井醫生的私人診所就在附近,我這就帶你們過去。」

  「麻煩你了。」

  「沒什麼,應該的。」

  「……」

  沒有注意其他人的對話,源輝月垂著眼睫慢慢舔了一下指尖溢出來的鮮血。她皺著眉,總感覺剛剛腦子裡閃過了什麼,但是回頭去想卻抓不住了。這時候毛利蘭的手伸過來挽住了她的胳膊要扶她起來,她順從地站起身。

  西裝男趕忙走過來招呼,「請往這邊走……啊,淺井醫生你來了。正好,請過來看一看,這邊有一位小姐的手受傷了。」

  「啪嗒……」

  什麼東西摔下來的聲音,源輝月視野中幾疊打印出來的A4紙資料掉到地上散了一地,在光可鑒人的地板上劃出去很遠。順著那雙僵在原地的纖細小腿抬頭,她看到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黑發馬尾女性直愣愣地站在門口,視線牢牢鎖定在自己身上,清秀的臉寫滿震驚。

  輝月不動聲色地和她對視,寂靜了好幾秒之後,對方忽然抬手捂住了臉,不知為何耳際有些發紅地說,「會,會長……你為什麼會在這兒?」

  嗯?熟人?

  毛利蘭和柯南下意識看了看那位反應有點過大的「學妹」,又看了看站在原地神色鎮定的輝月。

  空氣中忽然就蔓延起微妙的氣息。

  「那個……」意識到無論如何源輝月現在肯定是不認識這位學妹的,毛利蘭尷尬地張口不知道該從哪兒開始解釋。

  這時候,那位一直清醒在線的路人再次抓住了重點,「抱歉,雖然不知道你們的關系,但是……還是先給那位小姐處理一下傷口比較好吧?好像一直在流血呢。」

  兩方人員同時醒悟過來,淺井成實慌慌張張地彎腰囫圇把地上的資料攏了攏抓進手裡,跑過來捧起輝月的手,簡單檢查了一下立刻皺起眉,「是有點深,會長,還是先去我那邊做個消毒吧……」

  源輝月可有可無的點頭,目光穿過她的肩側,終於注意到了那個兩次開口的路人。

  對方察覺到她的視線,稍稍偏頭朝她笑了一下,淡金色的碎發松散地掠過耳側,紫灰色眼瞳中漾開一抹友善的笑意。他似乎是來島上旅游的游客,混血兒特征明顯到一看就知道不會是本地人。不誇張地說,是個大帥哥,站在人群中像一株筆挺的白楊,外貌優越到源輝月疑惑自己剛進門的時候怎麼會沒注意到他。

  她平靜地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繼續盯著自己還在滲血的手指,掉線了五六分鐘終於延遲性地感覺到了疼。

  嘖,難怪說十指連心,怎麼會這麼疼?

  「柯南……」

  她聽到自己恍恍惚惚的聲音,「我以前有暈血的毛病嗎?」

  「誒?沒聽三澄姐姐說過啊,怎麼了……姐姐?姐姐!」

  「……」

  源輝月眼前的色彩漸漸模糊,連帶著柯南的聲音都好像被隔絕在外,像是有人關上了她眼前的燈,她身體一晃,閉上眼倒了下去。


第2章 月影島(二)

  源輝月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她在昏暗的房間中坐起身,手指剛撐在床上就感覺到明顯的刺痛感,一把將她從朦朧的睡意中拽了出來。

  這個起床刺激實在有效,她幾乎是立刻大腦清明,低頭往下看,這才發現自己右手受傷的食指已經被處理過了。白色的繃帶包得整整齊齊,但是因為剛剛她那一下動彈,傷口大概又開裂了,繃帶上滲出了一抹及不可見的紅。

  她眯著眼睛盯著那縷紅色,腦子裡正思考著自己為什麼會暈血,視野忽然一亮。柯南把房間的燈打開,帶上門走了進來。

  「輝月姐姐,你醒了?還有覺得不舒服嗎?」

  源輝月搖了搖頭,看著他拖了把椅子到床頭。

  「這裡是哪兒?」

  「公民館,因為姐姐你突然暈倒了,來不及找其他地方,暫時借用了一下這裡的員工房間。」

  柯南爬上椅子坐下,關切地看向她,「真的沒有嗎?要不然我們回東京之後還是去醫院再檢查一遍吧?」

  「醫院」這個詞勾幾乎立即起了腦海中盤桓不去的消毒水味,源輝月下意識地露出了抗拒的表情。

  別了吧,此生除非大病,否則她真的不想再去醫院了。

  柯南看著她滿臉的不願意,無奈地笑了一下沒有多勸,轉移了話題,「我跟三澄姐姐確認過了,你之前沒有暈血的毛病。可能是車禍的後遺症,醫生那邊也說應該是心理因素,之後多注意一下就好,隨著時間的推移會慢慢好起來的。」

  「哦……」源輝月默默地回憶自己暈過去之前發生的事情,「心理作用嗎?難怪那麼疼……」

  柯南:「誒?」

  他疑惑地看著床上的人低垂著眼睫,也許是剛醒來的原因,她的臉色似乎比平時更加白一點,襯著黑色的風衣領口像鋪在礁石上的雪。她有點冷似的,雙手環著肩把衣領攏了攏,垂眸沉思了一會兒開口問,「柯南,那個人是誰?」

  「誰?」柯南一愣,「啊,你是說安室先生嗎?就是那個提醒淺井醫生給你包扎傷口的大哥哥。他是來這座島旅游的游客,剛剛輝月姐你暈倒了就是他幫忙把你送來這裡來的。」

  他看到源輝月聞言下意識地翻了一下自己的衣領和袖口。

  柯南:「?」

  然而她做完這個動作之後又一呆,露出了迷茫的表情,似乎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干嘛。

  「輝月姐?」柯南滿臉莫名其妙,然而看著源輝月臉上比她更莫名其妙的神色,又默默地把疑問咽了下去。

  腦子被車撞了就是這點不好,整個人都沒有邏輯了起來,讓他的滿級推理技能毫無用武之地!

  他看著輝月愣著愣著又陷入沉思,鴉羽一般的墨色長發順著臉側滑下來,那張好看的側臉被長發蓋了一半,莫名就多了一股晦澀難明的味道。

  「柯南……」她安靜了一會兒,忽然緩緩開口,「那個人,最好離他遠一點……」

  「?」

  「我總覺得,那個人說不定……」

  她慢慢回過頭,眉宇間沒有一絲表情,漂亮的臉上只剩下了冷淡甚至摻著一抹暴風雨來臨前的陰翳。

  柯南心底一跳,看著她淡到沒有一點血色的唇緩緩張開。

  「那個人說不定……是我前男友來著。」

  柯南:「誒……誒?!」

  「因為我一看到他就心裡不舒服啊,」源輝月理把床上的被子像抱枕一樣攬進懷裡,理直氣壯並且有理有據,「按理來說旅游途中遇到一個大帥哥怎麼樣都應該心情很好才對吧,可是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眼前一黑。這完全沒有邏輯嘛,除非那個帥哥是我久未謀面且不共戴天的前男友!」

  「……有,有點道理?」

  「而且對方的反應也很奇怪啊,你會莫名其妙對一個陌生人那麼關注嗎?還這麼熱心地在她暈倒後送她去休息?」

  「額,這個……也許因為安室先生是個好人?」

  「如果他是個好人,」源輝月陰沉沉地盯著他,「那我為什麼要跟他分手?」

  柯南:「……」

  等會兒,這就已經確定了嗎?

  柯南干笑著試圖力挽狂瀾,「但是輝月姐你不是失去記憶了嗎?就算有前男友應該也不記得了才對……」

  「這就是重點。」源輝月陰雲密布地打斷他,「即便我的記憶裡已經沒有他了,但是再見他後還有這麼大的反應……嘖,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即便我的大腦忘記你了,但是我的心還記得』嗎?既然有這麼深的感情當初為什麼會分手啊?」

  「難道真實情況是我對他求而不得?」她一時震驚了,並且下意識摸出鏡子看了一眼自己的臉,然後陷入了對安室透的審美眼光的微妙懷疑。

  柯南:「……」

  柯南嘆了口氣,沉重地捂住額頭。可以了,輝月姐,編到這裡就可以了,再繼續下去你下一本小說的題材都有了。

  「總而言之,」源輝月回歸正題,「不管以前我和他是什麼關系或者壓根沒有關系,既然我都已經全忘了,那無論對我還是對他都是個新的開始。」

  「額,這句話倒是沒錯啦……」

  「做人應該向前看,前任之間最好的狀態就是老死不相往來,」輝月「啪」地一聲把鏡子拍回桌面上,回頭盯著他,以簽訂兩國和平條約的鄭重姿態宣布,「和他保持距離,明白了嗎,柯南?」

  「明,明白了……等等,為什麼我也要……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會保持距離的……」

  ……

  源輝月醒來的時間是下午五點多,太陽已經開始漸漸沉入海平線。走廊上空無一人,橙紅色的晚霞從玻璃窗鋪進來,裝點出一絲荒涼的氣息。

  柯南從輝月的房間出來的時候,略感頭疼地揉著額角,莫名覺得自己被忽悠了又沒有被完全忽悠。

  他正在往廚房方向走,准備給源輝月拿點吃的。對方本來是想自己下來活動活動,但是因為臉色實在不足以讓人放心而被柯南按在了床上。

  所以到底誰才是大人啊,為什麼他才十七歲就有種養了個女兒的感覺?

  亦或者是養了只貓。

  小少年一邊在心裡暗自嘟噥著一邊拿出手機發了封郵件出去,還沒走到廚房門口,對面的回信就到了。

  【是啊,輝月的確有個前男友。】

  居然還真有?

  本來已經快確定自己就是被忽悠了的名偵探看著手機屏幕上的第一行字遲疑了一瞬,產生了動搖。

  【但是我也沒見過對方長什麼樣子,那是七年前輝月還在念大學時候的事,我是在她畢業之後才和她熟悉起來的,那時候他們已經分手了。你等等,我問問河野。】

  過了一會兒,嚴謹的女法醫再次傳來了消息,【河野說她也沒見過。】

  【好的,我知道了,謝謝三澄姐姐。】

  柯南收起手機,若有所思。難道輝月姐說的是真的?她還真的在失憶之後,在這座島上狗血地遇到了分手多年的前男友?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還對對方有殘存的印像,連車禍失憶都沒能讓她徹底忘記?

  他剛想到這裡,像是每一部狗血言情劇都必然會出現的銜接劇情地,前面的路口忽然轉過來一個人。對方見到他先是疑惑地「啊」了一聲,下意識停下腳步,「是江戶川君吧……」

  身姿筆挺的青年雙手插在口袋裡走過來,在他面前蹲下,金色的碎發松散垂在脖頸邊,帥氣的臉上露出個溫和中帶著關心意味的笑,「源小姐已經醒了嗎?她情況還好吧?」

  「……」柯南看向他的目光頓時有一點復雜,腦海中不知為何忽然跳出剛剛源輝月的反復叮囑,默默往後移了一步。

  安室透:「?」

  「咳……姐姐已經醒了。」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干了什麼的柯南有點想捂住腦門,「但是臉色看起來還是不太好的樣子,所以留在了房間裡,我正要去幫她把晚餐拿過來。」

  「是嗎,江戶川君真棒,這麼小就會照顧姐姐了。」青年用哄小孩子的語氣笑著誇獎,換來柯南嘴角隱晦的一抽。

  「說起來,源小姐的身體一直這樣不好嗎?見到血就會暈倒什麼的,是之前發生過什麼事嗎?」

  他緊跟著問,語氣是一種並不出格的,路人式的關心。

  「不是哦,輝月姐姐之前發生了一場車禍,可能是那個的後遺症吧。」

  柯南仿佛毫無察覺地乖乖回答,一雙澄澈的眼瞳靜靜注視著面前的人。然而有點出乎他意料的,對方聞言只惋惜地說了一句「是嗎,那要好好休息啊」,就好像完全沒有深問下去的興趣地轉移了話題。

  「江戶川君和那位毛利先生也是來這座島上旅游的嗎?」

  他一邊問一邊站起身走在柯南身邊,極其自然地融入了他的行動路線。

  柯南也眨了眨眼睛,乖巧回答,「不是哦,是叔叔收到了一封委托函。」

  「委托函?」

  「嗯,毛利叔叔是個偵探哦……」

  .

  就在柯南在一牆之隔外偶遇了傳說中的「前男友」的時候,被禁止下床的源輝月正百無聊賴地坐在床上翻一本柯南給她留下來的書。

  那是她自己出版的小說。

  她的職業,全稱應該是東方奇幻懸疑小說家。雖然聽起來像是什麼書根本賣不出去的三流寫手,但實際上她其實還挺有名氣。她筆下的故事中,最受歡迎也是讓她真正成名的是一個妖怪系列小說,故事背景在現代東京,主角是祖姓為土御門後來改名的陰陽師,帶著源姓好友,在現代偵破各種由妖怪引發的懸疑案件的故事。

  雖然聽起來像是福爾摩斯和華生的現代版本,但是因為加入了妖怪的元素,再加上作者想像力天馬行空筆力不凡,出版後居然評價還相當不錯。

  這個系列還沒有完結,輝月手上的是其中的一卷。她翻閱著自己以前筆下的故事,非但沒有冒出多少熟悉感,反而越看越覺得悲傷。

  好多線索,好多坑,然而原作者已經失憶了,這個坑什麼時候能夠填得起來?

  特別是這個失憶的原作者還是她自己,這真是太悲傷了。

  她正懷著看一頁就少一頁的沉痛心情往後翻,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忽然不甘寂寞地響了一聲,跳出一封郵件提醒。

  她回頭拿起手機,一眼看到來件人是她另一位性格比較跳脫的好友。

  對方顯然沒有三澄美琴沉得住氣,在得到新鮮的第一手八卦之後,立刻就來問八卦的正主了。

  【聽說你在月影島上遇到了那個傳說中的失蹤五年多的前男友?】

  源輝月:「?」

  源輝月:「???」

  什麼鬼?那不是她忽悠柯南的嗎?她還真有個前男友???


第3章 月影島(三)

  「前男友」事件對源輝月的打擊有點大,她吃完柯南和毛利蘭送來的晚餐之後,一直在房間裡悶到了八點多才走出房門。

  公民館裡正在舉行一場忌辰法事,被祭奠的人是兩年前死亡的前任村長龜山勇。既然適逢其會了,她一直留在房間裡就不太好,怎麼樣也應該禮貌性地去上一炷香火。

  可能是因為坐落在四面環海的偏僻小島上的原因,這個村子有些封閉,島上的居民以捕魚和種植為生,和外界交流得少,周圍來來去去都是那麼些人,互相之間就全都是熟人。前任村長大概比較得人心,至少肯定比屢遭抗議的現任村長黑岩辰次要干得好,他的三周年忌辰來的人很多,源輝月在走廊上站了一會兒就看到好幾波穿著深色禮服的村民魚貫而入。

  「會長?」

  源輝月聞聲回頭,就看到了正從門口往裡走的那位白天遇到的學妹,她身邊還跟著一個穿著黑西裝面容方正的中年男人。輝月眯著眼睛打量了一會兒,覺得那張臉有點眼熟,好像白天的時候在宣傳公告欄上見過。

  她掃過去幾眼的工夫,學妹已經快步走了過來,關心地看著她的臉色,「會長你醒了嗎?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她又在她身邊找了找,「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裡,江戶川君呢?」

  黑西裝中年男子友好地朝這邊點了點頭,源輝月收回打量他的視線,平靜地說,「柯南和毛利先生一起去查案了吧。」

  她便宜弟弟是個撒手沒的屬性,她早就習慣了。老實說她下午醒過來的時候看到他居然在她乖乖身邊等著,甚至有點受寵若驚。

  「查案?」

  說曹操曹操到,他們剛說到這裡,柯南就和一群人從門口走了進來。

  源輝月的位置對著大門口,和學妹說話的同時正好能夠把進來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她眼睜睜看著便宜弟弟一邊走一邊跟身邊的人說著話,和他一起進門的有焉噠噠一看就一無所獲的毛利小五郎、笑眯眯地低頭看他的毛利蘭,以及……某個被她千叮嚀萬囑咐要離他遠點的淡金色短發的大帥哥。

  源輝月:「……」

  察覺到目光下意識抬頭看過來的柯南:「……額。」

  她目光沉沉地盯著那個瞬間停下說話,露出尷尬表情的臭小鬼,在心裡糟心地「嘖」了一聲。

  果然,我還是小看你了。

  她原本以為只要把故事往狗血裡編,這孩子就會遵循「不要探詢別人不想提起的傷口」的社交禮貌,乖乖離某個人遠一點,卻沒想到居然這都沒辦法按住他。

  有一點其實她是沒有騙柯南的,那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路人的確給她一種很不好的感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心悸了一下,大腦反饋給了她強烈的危險感。像是腦海中的某個報警器剎那飄紅,那一瞬間連感官都模糊了,驟然抽痛的心髒向她發出信號,大聲叫囂著趕緊離那個人遠一點。

  不止是她,還有柯南,絕對絕對不要靠近他。

  ——然而並沒有什麼用,臭弟弟壓根沒聽她迂回的勸阻,轉頭就跟某個危險人物混到一起了,簡稱不作不死。

  她嘆了口氣,抬起手招了招。黑發小孩立刻就「噠噠噠」地跑了過來,仰起頭,像只聽話的小動物,用奶聲奶氣的可愛音色開口,仿佛連頭發絲都透著乖巧。

  「姐姐,你醒啦。」

  錯了,是連頭發絲都透著賣乖= =

  源輝月狠狠揉了揉他的腦袋,對走過來的一行人點點頭挨個打招呼,到某個金發帥哥面前時微不可察地頓了頓。對方敏銳捕捉到了那點遲疑,笑著主動自我介紹道,「安室透,源小姐身體好些了嗎?」

  旁邊的毛利蘭馬上積極補充,「剛剛就是安室先生幫忙把輝月姐你送到休息室的哦。」

  源輝月:謝謝,倒也不用這麼積極。

  她默默心梗,硬著頭皮對上那張帥氣的臉,外表鎮定內心胃疼地禮貌道謝,「之前謝謝你了,安室……」

  最後兩個字沒能順利出口,幾乎是壓著她的話音,一段急促的鋼琴聲忽然在夜色中響起。琴音穿透門板,回蕩在長長的走廊上,連裡面正在做法事的人都被驚擾,大廳門口頓時探出許多驚愕的腦袋。

  這琴音實在熟悉,幾乎在入耳的瞬間,源輝月就辨認出來了曲名。

  「這是……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月光》?」

  她聲音剛落,就見周圍幾人忽然臉色大變,像聽到了起跑信號一樣,眾人拔腿就朝琴音傳來的房間衝去。眨眼之間,不僅她撒手沒的弟弟,連其他從大廳探出頭的客人們也一窩蜂地湧走了,偌大的走廊上頓時像海浪退潮般只剩下了她和安室透。

  源輝月:「?」

  「那邊好像發生了什麼事呢,」同樣留下來的金發帥哥回頭看向她,表情依舊鎮定,「要過去看看嗎?」

  「……去看看吧。」

  源輝月無言地點頭,然後用疑惑的視線打量了一眼身邊的人。對方接到信號立刻回頭,「怎麼了,源小姐有什麼問題嗎?」

  「……你剛剛為什麼沒有過去?」

  金發帥哥看著她眨了一下眼睛,然後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因為源小姐你也沒有動啊,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麼事,其他人都跑走了,留下你一個人在這裡不是很危險嗎?」

  望著她臉上「這能有什麼危險?」的迷茫,安室透想起了什麼般,「啊,我忘了源小姐你下午暈倒了。我也是才從村公所那位村長秘書口裡得知,其實關於《月光》,在這座島上的人眼中還有一層含義。」

  「?」

  「大概類似於,『死神的安魂曲』這樣?」

  兩人順著走廊往前走,側面的大門口人群湧動,把裡面的畫面擋了個結結實實。震驚的尖叫聲由裡到外爆發,空氣中頃刻間彌漫起恐慌的氣息。配合安室透嗓音平靜的講解,像是什麼恐怖電影的開場序幕。

  「據說是在十二年前的某個月圓之夜,在這座島上出生的著名鋼琴家麻生圭二在某次公演回到家之後忽然陷入瘋狂,親手殺掉了家中的妻子和孩子,一把火點燃了居住的別墅,彈奏著《月光》和整座房子一起化為了灰燼。」

  「之後又過了十年,同樣是在一個月圓之夜,這個村子的村長被發現死在了公民館那個擺著麻生圭二捐獻的鋼琴的房間中,死因是心髒病突發,並且在他死亡之前也被人聽到《月光》的旋律在那間屋子裡回蕩。」

  「再然後就是現在……」

  擋住大門的人群終於讓開了路,安室透走在她身邊,輕聲說,「《月光》第三次響起來,這裡正巧也是當年龜山村長死亡的房間。」

  躁動的人群漸漸安靜下來,只剩下鋼琴曲像徘徊不去的幽靈依舊在在房間中游蕩。穿過摩肩接踵的人群,源輝月一眼看到了那個背對眾人趴倒在鋼琴上的身影。

  那人白色的襯衣掛滿髒兮兮的泥濘,水漬順著濕淋淋的黑西裝褲腳一路往下蔓延。房間裡沒有開燈,他悄無聲息地倒在黑暗裡,仿佛電影中第一個被亡魂找上索命的倒霉受害人。

  .

  十分鐘後。

  「死者川島英夫,村長候選人之一,死因初步判定是溺水導致的窒息,死亡時間在三十分鐘到一個小時之前。這次的犯人很有可能是對前兩次死亡事件進行的模仿作案,這是一起有預謀的殺人案。在警察到來之前,請其他人留在原地不要亂動。」

  短暫的騷亂過後,最早趕到現場的毛利小五郎率先上前檢查了屍體,公布了川島英夫的死亡,然後駕輕就熟地開始控場。這個時候他名偵探的身份就顯得十分專業對口——雖然現場其實並沒有多少人認識他吧,但是人類是種從眾性生物,在有人站出來主持局面的情況下,大部分人下意識就做出了聽從的判斷,現場很快穩定下來。

  初步的屍檢是由現場唯一的醫生淺井成實完成的,在她檢查屍體的過程中,毛利偵探還順便找到了一直回蕩在房間裡的《月光》鋼琴曲的源頭——一台老式的收錄機。

  放在外頭這種落後了十多年的設備基本是已經能夠進古董店的水准了,但是在這個少於外界交流的小島上居然還在使用。

  除此之外,現場的痕跡其實很明顯。從死者褲腿上垂下來的水跡在地板上繞了個彎,一路蜿蜒到房間側門,死者的背部衣物也有很明顯的在地上拖拽的痕跡。這座公民館靠著海邊,側門出去正好是一段沙灘,死者的西裝上衣掉落在了外頭沙灘上。

  顯而易見地,凶手是在做法事時將死者約到海邊將其淹死,然後又將屍體通過側門搬回琴房,布置了整個殺人現場。而鑒於毛利偵探一行人之前一直在正門口聊天,沒有見到其他人出去,所以這樁殺人案的凶手明顯就在現場,來參加的法事的賓客中間。

  在毛利小五郎公布這段推理之後,現場眾人紛紛臉色大變,源輝月的視線從他們身上一一掃過——

  川島英夫死亡的直接受益人黑岩辰次和清水正人,和死者是好友的本地豪族西本鍵,因為和黑岩辰次有關系而成為間接受益人的黑岩辰次的女兒黑岩令子和她的未婚夫村澤周一,神神叨叨地念叨著鋼琴詛咒的村長秘書平田和明,以及其余所有被意外卷入的沒有姓名的賓客。

  主角、配角、圍觀群眾……每個人都已經被分配好了角色,每一張驚慌的面孔底下都像藏著另一張心懷鬼胎的臉。

  源輝月忽然有種奇怪的錯覺,自己像是正置身於一個華麗的舞台上,演員已經就位,以川島英夫的死亡拉開序幕,曾經在她面前上演過的劇情即將再次開場。

  她默了默,輕輕移到了鋼琴邊上。死者川島英夫還在琴面上靜靜趴著,面相可怕猙獰。她的視線不帶一絲波動地掃過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打開琴蓋往裡探了探,然後意外又仿佛並不是很驚訝地摸到了一張琴譜。

  「嗯?輝月桑找到什麼了嗎?」有人忽然在她耳邊問。

  源輝月呼吸猛地滯了一下,回過頭,金發帥哥也正好側頭看過來,在她眼前露出一個笑。他的笑容禮貌溫和,紫灰色的眼瞳被頭頂的燈光照得明亮,又好像始終隔著層什麼,連笑意都沒有抵達眼底。


第4章 月影島(四)

  有那麼一瞬間,源輝月差點下意識對著安室透那張帥臉蹦出一句「你怎麼在這兒?!」。

  就像一段流暢的琴曲中間忽然跳出一枚不和諧的音符,這人的出現一把將她從宛若夢境的錯覺中拽了出來,腳踏實地地回歸現實。

  她望著對方怔愣了一秒,渾噩的大腦終於重新啟動,開始接收外界信息。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忽然聞到了對方衣領間傳來的極淡的澀味,像海風拂過沙灘的味道。

  「你剛剛出去過了?」源輝月回過神,不答反問。

  「嗯?」安室透正靠過來看她手上的樂譜,聞言愣了一下,下意識抬手在袖口處嗅了嗅,「剛才抽了一根煙,所以在外面多站了會兒散味道,誒?你聞到了?還有煙味嗎?」

  「……沒有。」

  不是煙味。

  這個人在避重就輕。

  兩個念頭一前一後從她腦海中冒出來,與此同時源輝月心底湧起一點奇怪的感覺,像梗了一粒柔軟的沙粒,讓她在遲疑兩秒之後,盯著對方含笑望來的眼睛,居然沒有深究這兩個念頭中的任意一個,反而挑出了個離題八百裡的重點。

  「你,抽煙的嗎?」

  這個問題大概也出乎了對方的預料,一直從容鎮定的金發青年難得一怔。但也只是凝滯了一瞬間,他很快回過頭,朝她露出個若無其事的笑,「看起來不像嗎,的確不怎麼抽,只是偶爾。」

  「……」

  他的笑容相當漂亮,和他這個人一樣有種莫名的親和力,想要用來轉移話題的時候簡直無往不利。

  從和他的對視中抽回視線,源輝月終於覺得他們的話題發展有些莫名其妙了。在案發現場屍體旁邊討論抽不抽煙,簡直是對人家受害者的不尊重,要是受害者川島英夫還能回魂,絕對要跳起來像他們提出嚴肅抗議。

  她干脆地終結了這段對話,轉過身朝毛利偵探揚了揚手招呼,提醒對方自己找到了新的證物。

  正在和其他人說話的毛利小五郎應聲回頭,望見她手裡的琴譜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眉毛一揚拉高了聲音大喊,「喂喂你們兩個!不是讓你們站在原地別動嗎,怎麼又在犯罪現場亂跑?!」

  這個「又」字就用得很是心酸。

  源輝月熟練換上無辜的表情,看著偵探先生一邊梗住一邊快步走過來,冷不丁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句極輕的疑問,「說起來,源小姐看起來一點都不害怕呢,對這具屍體。」

  她頓了頓,回過頭,就見安室透站在川島英夫的屍體面前,體貼地擋住了她投過去的視線,口裡卻仿佛不經意地問,「因為源小姐不是暈血嗎,我還以為你會比較害怕這些東西。」

  源輝月:「因為川島先生是淹死的,身上也沒有血跡。」

  安室透直視著她,像沒有發覺這句話完全是句廢話似的,贊同地一笑,「說的也對。」

  .

  那張從琴蓋背後找到的樂譜被推斷很有可能來自於本案的凶手,因為上面載錄的正是《月光》的第一樂章——結合當時回蕩在房間裡的鋼琴曲來看,那位凶手似乎對《月光》有種別樣的執念。

  島上的警察過了許久才在毛利蘭的帶領下趕過來,是個頭發斑白的老爺子,據說值班的有且只有他一個人。這種情況倒並不算讓人太意外,畢竟這座島的位置的確太偏了,顯而易見地疏於管理。

  大晚上地讓年過半百的老人家加班審問嫌犯,在嫌犯人數遠超個位數的情況下也太為難人了,主持局面的毛利小五郎只能無奈地讓眾人先回去,等明天警方的援助過來了再過來錄口供。

  擠滿半個大廳的人群很快就散了個七七八八,大部分人在回去時還帶著未散盡的恐慌,畢竟認識的熟人死了,凶手還在自己身邊,這種劇情簡直像是大逃殺電影的經典開局,每個人都在害怕自己成為下一個倒霉的受害者。

  源輝月從衛生間隔間出來的時候就聽到有人在外頭走廊上忐忑不安地議論。

  「……你覺得川島先生是誰殺的?」

  「黑岩村長或者清水先生?川島死了對他們最有利吧,除掉了一個競爭對手……」

  「我也覺得,但是清水先生不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

  「那就是黑岩了,我早就覺得……」

  「你們在胡說什麼呢?!」

  一聲大吼打斷了一牆之隔外的議論,緊接著是一串忙不迭的驚慌道歉。背後議論人的兩個賓客似乎被正主抓了個正著,攜「最大嫌疑人」之威,兩人在對方褲腿下瑟瑟發抖,生怕自己被選為了下一個受害人地,連逃走的時候腳步都跌跌撞撞地透著驚恐不安的味道。

  源輝月懶散地甩了甩指尖沾上的水,關上水龍頭從洗手間走出去,迎面就撞見現任村長黑岩正余怒未消地站在走廊中央,圓滾滾的身體微微側著,正惡狠狠盯著兩個逃走的背影,堆滿贅肉的臉上滿是陰翳。

  相由心生,尋常胖子特有的彌勒佛式的和藹可親在這個人身上半點找不到,穿上黑西裝手裡再夾根雪茄,他就可以無縫銜接進老式黑手黨電影裡去客串壞事做盡的黑手黨惡徒。

  聽到身後的動靜,黑岩回過頭,臉上的怒火在看到背後人時立刻像見了太陽的霜花一樣褪了干淨。這人可能特意選修過變臉技能,一個眨眼的工夫他就換了張友好的笑臉,甚至隱約帶了點長輩式的和藹地開口,「這不是源小姐嗎?今天讓您受驚了,實在過意不去。」

  源輝月幾不可見地挑了一下眉,「你認識我?」

  「失禮了,剛剛人太多一直沒有機會打招呼。」黑岩辰次半點沒有對小輩主動示好的尷尬,臉皮厚得十分具有混跡政壇的天賦,「我對令尊源長官一直十分仰慕,曾經在藤原家的一個舞會上見過源小姐一面。」

  哦,衝著她的便宜爹來的。源輝月於是對他露出了禮貌的微笑,兩人就著那個已經被她忘干淨了的親爹你來我往地開啟了話題。黑岩村長辦事能力不怎麼樣,拉關系倒像是專業的。源輝月聽完了他有關於「請源小姐不要誤會,我絕對不是殺川島的凶手」的寡淡狡辯,又婉拒了對方提出的去他家中休息的邀請。

  她雙手插在口袋裡指尖在手機背後打了三個轉,途中視線不經意穿過走廊上的玻璃窗望見外頭陰沉沉的海灘,然後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一般,冷不丁問道,「說起來,黑岩村長在法事中途出去過嗎?」

  黑岩辰次身體及不可見地僵了一下。

  「哈哈,為什麼這麼問?我一直待在這座房子裡啊。」

  「這樣嗎?」源輝月漫不經心地點頭,像是隨口一說,「我之前在房間裡的時候無意間看到一個人從公民館側門出來走向海灘,身影和黑岩村長你有些像,我還以為是你呢。」

  「還有這樣的事?不過我的確一直待在公民館裡,和我女兒令子以及她的未婚夫村澤君在一起,他們都可以作證。」

  「是嗎?」源輝月點頭,「那可能是我看錯了也說不定。」

  這段談話終於以黑岩辰次的「天色已晚,就不打擾源小姐休息了」為終結,目送完對方的離開,她低頭看了一眼手機,發現這通通篇塞滿社交辭令的廢話居然持續了一刻鐘。

  她覺得自己以前的社交課程肯定學得特別好,都失憶了還知道怎麼跟人扯這種上流社會的淡,簡直刻入本能。

  「出來吧。」慢悠悠把手機放回口袋,她頭也不回地說。

  過了一會兒,一個小小的身影從轉角處走了出來。柯南小少年表情有點尷尬,被迫聽了一段沒營養的牆角浪費了十五分鐘生命,他摸了摸鼻子一副不知道該先道歉還是該先吐槽的表情。

  「你居然能夠和他聊那麼久,也就是這個時候才能感覺到你的確是個世家大小姐啊……」他小聲嘀咕了一句輝月沒怎麼聽清的吐槽,一邊走過來略到好奇地問,「輝月姐姐你真的看到黑岩村長出去了?」

  「我只看到了有人出門,但天太黑了看不清樣子,也許是死者自己也說不定。」

  「誒?」柯南一愣,「那你剛剛……」

  「故意嚇他的。」源輝月平靜地說,「他廢話太多了。」

  柯南:「呵,呵呵……還真符合你的性格啊= =」

  沒理會便宜弟弟這句吐槽,源輝月淡定地朝他伸出手,「走吧,要回旅館了嗎?」

  「啊,不是,毛利叔叔剛剛決定我們要在這裡打地鋪了。」柯南乖巧地牽住她的手,跟著轉移話題。

  「嗯?」

  「因為那封寄給毛利叔叔的委托函,我們剛剛解讀出來了其他信息,那是一封殺人預告。」小少年的聲音頓時沉凝了下來,「『影子開始消失』指的就是有人死亡,而且有『開始』兩個字說明對方想殺的絕對不止川島先生一個人。」

  源輝月立刻在腦子中把那封委托函過了一遍,眉心緩緩皺了起來,「《月光》中消失的『影子』?的確有可能是這個意思……謎題是你解出來的?」

  柯南的表情忽然一滯,然後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垂下了頭,「不是,是安室哥哥……雖然我其實也想到了只是被他先開口了。」

  「……」

  源輝月揉了揉他呆毛都怏了下去的腦袋,溫柔鼓勵,「下次加油!」

  「嗯!」

  柯南立刻恢復干勁地點頭,但頭點到一半忽然反應過來,虛著眼睛,「……輝月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這樣哄我啊喂。」

  源輝月用「小孩子都說自己不是小孩呢」的表情微笑回望。

  柯南:「……」

  柯南:「總,總之,為了阻止凶手繼續犯案,毛利叔叔決定今天晚上就守在琴房裡,大家都要在那邊打地鋪了,輝月姐姐你做好准備吧。」

  「好。」


第5章 月影島(五)

  十分鐘後,源輝月後悔地想收回那句干脆利落的答應。

  好什麼好,一點都不好!

  誰能告訴她為什麼這個人還沒走?!

  「因為你們三個兩個女孩子一個小孩,就像安室說的,萬一發生點事我一個人可能保護不過來,多一個人幫忙的確安全一點,所以我就同意了。」毛利小五郎一臉「這有什麼問題」的表情,「這小子和我們一樣都是從外面來的人,和島上的其他人沒有利益關系,是凶手的可能性是最小的,放心好了。」

  源輝月:「……」

  「這小子」本人一點都不在乎被偵探分析了一遍自己是凶手的嫌疑,那張帥氣的臉衝著源輝月露出一個陽光爽朗的笑,「我和毛利先生約好了,分別守上半夜和下半夜,輝月桑和毛利桑就好好休息吧,還有江戶川君。」

  見事情已成定局的源輝月:「……那真是謝謝你了。」

  「不用謝,」安室透望著她笑眯眯地說,聲音驀地輕了輕,「……這是應該的。」

  龜山勇的三周年忌辰法事八點開始,中途發生了一場命案,勘測現場、報警等警察過來,再到請所有賓客暫時回去休息,整套流程花費了不少時間,真正可以休息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

  村子裡唯一的警察老爺子對他們非要睡在案發現場的重口味行徑很不解,但還是幫忙找來了幾床鋪蓋。這位老警官倒是個好心人,並且對活人死人一視同仁,這頭幫他們鋪好了床鋪,另一頭看著孤零零趴在鋼琴上的川島英夫也十分於心不忍,堅持要把他搬下來讓他躺到牆角去。

  毛利偵探試圖和他討論保護現場的重要性,被對方以「反正已經拍了照片了沒關系吧,而且你這裡還有女孩子和小孩呢,難道要他們看著這樣可怕的屍體睡嗎」一句話KO。

  幫川島英夫安置到一半,之前幫忙驗屍的淺井醫生也找了過來。她本來是發現毛利幾人沒有回旅館關心地過來看看,見到幾人一副要留在琴房給川島英夫守靈的架勢還愣了一下,聽完毛利蘭的解釋之後就主動要求加入了守靈的工作。

  淺井醫生來的時候體貼地帶了的宵夜,眾人對此非常感動,他們下午五點多吃的晚飯,忙活大半宿胃裡那點食物早已消化完了。沒工夫多加講究,警察老爺子找來張桌布往地上一鋪,眾人就著案發現場,在川島英夫沉默的注視下補起了夜宵——感謝他們大部分都身份特殊,警察、偵探、醫生,全都是經常和死者打交道的職業,否則這地點選的還真沒多少人能安心坐著吃得下去。

  牆上的掛鐘悄無聲息地轉到了十二點,源輝月這個時候已經有點困了。

  雖然下午的時候才睡過一覺,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場車禍傷了底子的原因,她精力流走得比正常人要快很多。這會兒過了平時睡覺的點,她意識都有一點迷糊,機械地捏著筷子往盤子裡伸,模模糊糊聽到毛利蘭在和淺井成實聊天。

  「原來淺井醫生你不是島上的本地人啊。」

  「是啊,我是兩年前才來這裡的。算是在這裡工作,每個星期的周末都會返回東京……」

  兩年前?那不是正好是前任村長死掉的時候?

  她腦海中正朦朧閃過這個念頭,拿著筷子的手忽然被人抓住。

  「等等,會長你不能吃那個!」

  淺井手忙腳亂地把壽司從她筷子下搶出來扔回盤子,後怕似的拍了拍胸口,懊惱地說,「我之前准備夜宵的時候忘了,會長你花生過敏,所以這邊這部分的壽司你都不能吃。」

  一邊說話,她一邊轉頭拿來另外一個空盤子,小心地把幾枚沾著花生醬的壽司挑了出來,怕她意外夾到還伸長了手將它放到了距離源輝月最遠的位置。

  毛利蘭看著她的動作輕輕「啊」了一聲,也跟著後怕道,「原來輝月桑對花生過敏嗎?還好之前吃的東西裡面都沒有花生……我記住了。」

  說完她還薅了一把柯南的腦袋,嚴肅提醒,「柯南你也要記住哦,一定不能讓姐姐吃到沾有花生的東西。過敏很難受的,反應嚴重的還會致死!」

  小少年似乎疑惑了一下,但在毛利蘭的嚴肅注視下還是盯著被挪遠的盤子點點頭,十分靠譜地保證,「我知道了。」

  源輝月:「……」

  等會兒,這句話不是應該對她說嗎?為什麼是讓柯南記住?到底誰是誰的監護人?

  她心情有些微妙地放下筷子,旁邊忽然遞過來一個小巧的圓碟,碟中央放了枚小巧的壽司卷。

  「吃這個吧,這邊沒有沾上花生醬。」某個磁性的聲音笑著在耳邊說。

  被迫熟悉了這個聲音的源輝月默默伸手接過,視線在掃過壽司卷中間的酸黃瓜時微微一頓,盡管努力克制,還是露出了一點嫌棄的表情。

  ……能不能換一個?

  她扭頭和身邊的人對視,金發帥哥恰到好處地露出了一點疑惑,「怎麼了?」

  「……沒事。」

  輝月委委屈屈地夾起壽司,開始懷疑自己一開始對這個帥哥的印像是不是有誤。連個眼色都看不懂,她為什麼會覺得這個人敏銳的?她討厭酸黃瓜!

  那邊毛利蘭和淺井成實還在繼續就著她的話題閑聊。

  「淺井醫生之前就和輝月桑認識嗎?大學同學?」

  「其實是高中,我高中的時候是和會長一個學校的,東京的冰帝學園,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過。」

  「啊!就是那個很有名的貴族學校?」

  「哈?不是,」淺井成實一愣,連忙擺手,「貴族學校什麼的,只是普通的私立高中,雖然可能內部設施的確比其他學校誇張了一點……」

  「是這樣嗎?」毛利蘭舉著筷子,看看坐姿儀態一看就受過專門教導的淺井,又看看那邊慢吞吞地以數米粒的進度咬壽司但姿態同樣好看的源輝月,若有所思地點頭,「的確看得出來是一個學校的呢。」

  同在東京,冰帝學園的名字的毛利蘭當然也聽過。作為關東地區最有名的學校之一,就讀於冰帝的學生大部分非富即貴,校內甚至有禮儀、社交、插花、馬術等等一般學校不會出現的課程。關東地區其他學校的學生們因而對冰帝也有了一些奇怪的濾鏡——大概是受了這些年泛濫的少女漫畫影響,私下裡都稱它為貴族學校,大概只有冰帝的人還堅持認為自己母校只是個普通私立高中。

  「吶吶,淺井醫生。」柯南在旁邊好奇地問,「你為什麼一直喊輝月姐姐會長?是學生會嗎?」

  「不是,」淺井成實歪頭朝他溫和一笑,然後語出驚人,「是『跡部景吾部長後援會』哦。」

  柯南:「……誒?」

  源輝月:「誒?」

  眾人:「誒?!」

  以毛利蘭為首,房間中幾人齊齊扭頭看向正在慢吞吞米粒的人。

  源輝月舉著壽司呆在原地,瞳孔地震,腦海中「跡部景吾後援會」幾個字反復回蕩。

  跡部景吾?是她知道的那個跡部景吾嗎?她居然還有這等輝煌過往?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這個名頭一聽就很厲害?

  「沒有大家想的這麼誇張啦,」似乎知道眾人在震驚什麼,淺井成實笑著解釋,「在冰帝這也是正規社團哦,學生會都會正常審批活動資金的。」

  「這,這樣啊,」毛利蘭恍恍惚惚地問,「所以淺川醫生你也是後援會的一員?」

  淺井醫生爽快點頭,「是的,我當初還是會長的秘書部的呢。」

  後援會的會長還要專門配置秘書部?這麼正規的嗎?還說你們不是貴族學校?這也太會玩了!

  源輝月:「……」

  她一口把那枚難吃的壽司吃掉,壓驚的同時差點噎住。旁邊的安室透驚訝了片刻回過神,下意識伸手她順了順背,遞過去一杯味增湯。

  淺井成實關心地看著她問,「說起來,會長現在和跡部部長還有聯系嗎?」

  源輝月接過味增湯喝了一口,默默點頭,「有。」

  何止有聯系,她醒過來之後見到的除了柯南之外的第一個人就是跡部景吾。

  青年當時大概是從哪個宴會現場匆匆趕來,黑色的西裝外套搭在臂彎裡,領口的領結在來的路上被他不耐煩地扯下,衣領間露出一截好看的鎖骨。他仿佛是上流社會貴公子的完美縮影,沉穩、冷靜、從容不迫,只有稍顯凌亂的發梢暴露出了一絲難得的失態。他拉開病房門抬頭朝她看來,目光雪亮銳利到仿佛能剖開人的一切偽裝。

  源輝月當時就覺得,自己和這個人的關系應該非常要好,否則都對不起他這份明顯是拋開了要事第一時間趕來的鄭重。

  後來的事實證明她的預感果然是對的,跡部景吾包辦了她後續的一切事宜。在知道她的大腦可能被這場車禍一鍵重置了之後也只是微微皺了皺眉,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想不起來就算了,也不是養不起。」

  霸氣得讓輝月差點當場拜倒在他的西裝褲下,衝這位大佬真情實感地喊一聲,「爹!」

  她之前只知道自己從初中起就和他一路同校,大學的時候跡部景吾進了學生會,源輝月當時可能是閑著無聊,也報了名,結果也不知道為什麼成了學生會會長,跡部反而給她當了副會長。只不過她這個學生會長當得有名無實,完全不管事,是一個占著名頭的吉祥物。

  大學畢業之後,跡部開始接手跡部財團,而她另辟蹊徑地成為了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當了老師沒幾年又辭去工作家裡蹲開始寫小說,簽約的景凡社就是跡部財團旗下。

  雖然據說她是大學之後才開始和跡部熟悉起來的,但是介於初中到高中他們也是一個班,跡部景吾還是班長,說她和跡部是她單方面被他從小罩到大的交情也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老實說,就這一點就比她那個至今就露過一面的親爹靠譜。如果不是年紀不太對,源輝月是非常不介意換個爹的。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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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月影島(六)

  第二天上午,警方的支援就趕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死者是村長候選人,案件有可能涉及到換屆選舉黑幕的原因,警視廳直接從東京本部派了調查組過來,帶隊的還是個老熟人——毛利偵探的老熟人,目暮警官。

  相比於某位大偵探經常性表現出來的不靠譜,這位體態十分圓潤的警部倒是顯得非常效率且專業。一到現場就安排了痕跡科和法醫進入工作流程,然後召集回昨晚上的嫌疑人,挨個進行審問和錄入口供。

  得益於昨天晚上舉辦忌辰法事的當事人龜山勇的好人緣,當時在現場的犯罪嫌疑人足足有三十八個。調查組直接征用了村公所才把所有人全部塞進去,因為人手不太夠,連毛利小五郎作為警方的熟人,也和村公所一起被征用了。

  這項工作十分煩瑣,雖然大部分時候可能都沒有什麼收獲,卻是必要的。這方面就沒有源輝月幾人什麼事了,她們雖然也有口供要錄,但毛利小五郎找目暮警官走了個關系將她們放在了最後。然後閑著也是閑著,在半個本地人淺井醫生的建議下,幾個在村公所等得無聊的人半途出了門,准備在島上轉轉。

  村公所和公民館離得很近,都在靠海的位置,出了門朝著海邊走上五六分鐘就能走到沙灘。

  緊靠著兩棟建築的是一條長長的海岸線,天然是一灣月牙的形狀,沙灘柔軟潔白,被海水衝上來的貝殼散落在沙灘上反射著細碎的虹光,像有人隨手在沙灘上灑落一把星辰碎屑。

  帶著鹹味的海風從海平面吹來,遠處傳來海鳥和海浪的聲音,像一曲悠遠的和弦縈繞在人耳邊。

  淺井成實走在最前面帶路,「原來你們一開始是想帶會長來這裡散心的啊。」

  毛利蘭伸手把一縷長發挽至耳後,沮喪地嘆了口氣說,「是啊,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事,還好輝月桑沒怎麼受到影響的樣子。」

  兩人回過頭看去,源輝月正彎腰從沙灘上撿起一枚貝殼,然後扭頭和身邊的人說了句什麼。

  她旁邊的是以不放心他們幾個女孩子在發生了殺人案的島上亂轉的名義跟出來的安室透。金發帥哥雙手抄兜,正微微低下頭和她說話。他額角的碎發被吹得有點凌亂,眼中笑意明顯,配合對面人同樣被海風吹散的長發,揚起的白色裙擺,陽光從天空傾瀉而下給兩人鍍了層邊,畫面美好漂亮得像一幅值得被擺進藝術展館的油畫。

  毛利蘭和淺井成實同時露出了曖昧的表情。

  「吶吶,你覺得安室先生對輝月桑……」蘭壓低了聲線小小聲說,後面的省略就很精髓。

  淺井十分懂地點頭,同樣小小聲回應,「我也發現了,安室先生好像一直對會長很關注呢。」

  雖然輝月的確很好看,是個非常值得男人獻殷勤的大美人,但她總覺得這位安室君並不像是那種會看臉的庸俗男人。

  如果不是單純流於皮相,那就是別的更深層次的原因了。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江戶川柯南:「……」

  他默默看著已經開始代入經典偶像言情劇情的兩個人,有一點點心累地扶額。

  如果事情真的這麼簡單就好了,呵呵。

  他吸了一口氣,邁開腳步快步朝源輝月跑過去,動用小孩子的不講理和不會看空氣的特權,邊跑邊天真地問道,「輝月姐姐,安室哥哥,你們在干什麼?」

  「喂,柯南!」

  毛利蘭一個沒看住就被他跑回了源輝月身邊,多了一個熊孩子,那種美好又曖昧的氛圍瞬間被打破。

  源輝月回過頭,看著她們不知何時和自己拉開的將近十米遠的距離,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額,呵呵,因為看到輝月桑你在和安室君說話,我們就沒好意思來打擾。」

  毛利蘭和淺井成實在她微妙的目光下干笑著走過去,蘭伸手按了一下搞破壞的小混蛋的頭,視線尷尬地飄了飄,沒話找話道,「說起來,那個,輝月桑剛剛和安室君在說什麼?」

  已經大概明白了她們在誤會什麼的源輝月:「……」

  她隨手把手裡的貝殼扔回沙灘上,「在討論這座島的風景挺好,很適合發展旅游業。」

  安室透笑眯眯地接口,「沒錯,特別是海岸線這一塊,這種純天然的景色很受歡迎的哦。」

  出乎了意料的毛利蘭和淺井成實:「……誒?」

  「而且月影島的居民一直是以捕魚和種植為生的吧。」安室透在來之前顯然做過背景調查,「有一些本地的食物在大城市其實挺少見的,再加上出海捕魚可以發展成島上的特色活動,如果發展旅游業的話願意來的游客應該會挺多。」

  他宛如一個資深投資分析師,說得頭頭是道,毛利蘭和淺井很快就被繞暈了。

  「所以安室先生和輝月桑剛剛就在聊這個?」

  想像中的言情劇場變成了商業會晤,毛利蘭懵逼中帶了一絲震撼,「不愧是貴族學校的學生,時時刻刻都這麼專業!」

  出來玩都能找到投資商機,果然是從小就受到專業訓練的吧?!

  淺井成實嘴角一抽,「不,冰帝真的不是貴族學校,而且我也是冰帝出身的,我們真的沒有這樣的課程……」

  「……」源輝月有點無言地撇了這兩人一眼,「不單單是這個。」

  她拍了拍指尖沾上的砂,回頭看向村公所的方向,「這裡適合發展旅游業這一點,我和安室君都能發現,沒道理在這裡當了十多年村長的龜山先生和現任的村長黑岩先生發現不了。」

  安室透笑了笑接過話頭,「作為村長,無論合不合格,至少看待問題的角度肯定會比普通村民更高。這些事你們生活在島上的普通人可能想不到,但龜山村長和黑岩村長絕對不會沒有考慮。伊豆這邊的海島發展旅游業的其實挺多的,但月影島這麼多年卻一直是半封閉狀態,村子上層好像從來沒有往這個方向去想。」

  淺井成實聽得有點愣住,「你的意思是……」

  源輝月淡定地拿出手機,「昨天川島先生死亡之後,我讓人查了查這個村子前後兩任村長的事。」

  「誒?」

  「調查犯罪嫌疑時,正常流程都是從死者的社會人際關系開始查起。龜山勇和黑岩辰次一個是他的舊友,一個是他利益相關的競爭對手,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但是我以為你對這個案子不感興趣來著?

  毛利蘭和淺井成實懵懵地盯著她看,默默咽下了口裡的話。

  「可是龜山村長不是在兩年前就已經死了嗎?」柯南仰起頭眨巴著眼睛問。

  「所以我查的其實是『村長』這個位置。」源輝月說,「龜山勇在月影村村長這個位置上坐了十二年,如大家之前所見,非常受本地村民愛戴,政績很不錯,所以他本來是有希望升職到更高位置的,但是他自己拒絕了。」

  安室透和柯南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眉心齊齊皺了一下。

  「他說是想要留下來給自己家鄉的村民做貢獻,這也是他在本地很有人望的原因之一。龜山勇死後,代替他成為村長的是黑岩辰次。」源輝月頓了頓,「其實他當上村長的方法有些不正規。」

  毛利蘭:「不正規是指……」

  「簡單來說,他花了很多錢。」

  「???」

  毛利蘭震驚,這個叫做「不正規」嗎?這明明是違法吧?

  然而某個「源」姓政治家族出身的人似乎對此司空見慣,依舊冷靜地重復,「很大一筆錢,足夠他選擇另外一個條件比月影村好很多的地方擔任村長甚至更高級別的職位。」

  「這就有些不太對勁了。」安室透微微皺眉,「如果說龜山先生非要留下來的確可以用他對家鄉有感情來解釋,那麼黑岩村長……據我說知他在村長位置上做過不少損害村子利益的事,不像是對月影村有什麼感情的樣子。」

  「誒?」毛利蘭疑惑地扭頭看向他。

  「昨天上島的時候正好遇到了島上的村民在公民館外抗議黑岩連任,聽他們提到的。」安室透朝她們笑了笑,自然地解釋。

  毛利蘭和淺井似懂非懂地點頭,「是這樣啊。」

  所以,問題來了。為什麼龜山勇一定要留在月影島?為什麼黑岩辰次一定要當月影島的村長?為什麼無論是看起來盡職盡責的龜山還是屍位素餐的黑岩都沒想過讓外人上島,把月影島一直保持在這個半封閉狀態?

  月影島的村長這個職位到底有什麼特殊之處,還是說特殊的不是村長,而是月影島本身,這座島上有什麼值得他們一定要隱藏起來的東西?

  臨近正午天色卻開始轉陰了,海風的呼嘯從遠方海面奔來,有只翅膀潔白的海鳥掠過浪尖上落在遠處礁石上,歪頭看看沙灘上一群忽然安靜下來的奇怪人類,又掀起翅膀飛走。

  好一會兒,安室透才率先開口打破了安靜的空氣,「回去吧,還是要再轉轉嗎?」

  源輝月眺望著遠方的海岸線,在海風中站了一會兒,眼角余光瞟到一只從礁石底下鑽出來的沙蟹,莫名聯想到了海鮮,「我餓了。」

  「那就回去吃東西,」安室透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笑了,「想吃海鮮了嗎?」

  然後他扭過頭禮貌地征詢另外兩位女士和小孩的意見,「毛利桑和淺井桑呢?還有柯南君,還想繼續在外面玩一會兒嗎?」

  淺井成實:「我都可以……」

  毛利蘭:「我也是……說起來的確到午飯的點了。」

  毛利蘭是個溫柔體貼且愛照顧人的少女,聽到輝月說餓了時注意力指針就條件反射地移到了照顧病人的頻道,下意識順著她的話往下思考了片刻醫囑中有沒有提到海鮮的問題,好一會兒才猛地反應過來,「等等,安室君,你們剛剛的發現不告訴目暮警官嗎?」

  「沒有證據啊。」安室透已經開始跟在輝月身邊往回走了,聞言回頭聳了聳肩,「一切都只是我們的猜測而已,往好處想,說不定有其他我們不知道的私人原因呢,比如不想離開家鄉,或者不希望這座小島祥和的氣氛被外來人破壞之類的。」

  毛利蘭:「是,是這樣嗎?說起來,這樣解釋也的確說得通呢……」

  「嗯,所以蘭姐姐不用擔心了。」柯南朝她露出一個干淨的笑,「我們快回去吧。」


第7章 月影島(七)

  下午五點,擠在村公所的人少了大半。

  目暮警官和他手下的警察們忙碌了半個上午加一整個下午,終於將口供錄入這項流程的工作量縮減到了個位數,主要還剩下和死者聯系最緊密的六個人——現任村長黑岩辰次和他女兒黑岩令子以及令子的未婚夫村澤周一、現任村長秘書官平田和明、同為競爭對手的清水正人、和死者是好友的本地豪族西本鍵,以及吃完海鮮回來的某幾個打醬油的。

  源輝月握著手機坐在臨時審訊室外,一手托著腮,充分感受到了當代警察的工作不易。

  裡頭正在被審問的是黑岩令子,源輝月在昨晚案發現場和她有過一面之緣,印像中是位脾氣暴躁性格高傲的女士,十分經典的富二代大小姐人設。

  此時即便本人坐在審訊室裡面對著警察,她的氣焰也沒有絲毫收斂,不滿的叫嚷子彈一樣噴射在對面人的臉上,以一己之力反客為主,隔著扇門輝月都能感覺到裡頭那位負責審訊的新人警官的手足無措。

  「令子小姐好厲害啊,」毛利蘭坐在她旁邊干笑道,「已經大吼大叫十多分鐘了……」

  甚至讓人想要關心一句,她嗓子不累嗎?

  柯南看了一眼對面正在排隊的人,又看了看低頭繼續盯著手機的源輝月,從椅子上跳下來跑到她身邊,「輝月姐姐在看什麼?」

  「這個。」輝月把屏幕朝他的方向傾了傾,一張樂譜的圖片占滿了畫面。

  「誒?這個是昨天在犯罪現場找到的那張樂譜?」

  「嗯,早上在交給目暮警官之前趁機拍下來的。」輝月拖著腮繼續望著樂譜說,「我總感覺第四段有些奇怪。」

  柯南的小腦袋湊了過去,「第四段?」

  「這張樂譜很顯然是《月光》的第一章,」她的手指劃過屏幕落在最下端位置,把第四段放大,「前面的譜子都是對的,只有最後一段,跟原來的曲譜不一樣。」

  「是改動過了嗎?」另一側的安室透也感興趣地加入了討論。

  「但是改得沒有意義啊。」

  輝月一邊思考一邊習慣性地手指微動,指尖流暢地在空氣中敲出一段無聲的旋律,「這段音符根本連不起曲調,比起曲譜感更像是暗……」

  「蠢貨!什麼被詛咒的鋼琴,根本沒有那種東西!」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猛然拔高的吼聲打斷,幾人下意識抬頭看去,就見對面不知什麼時候爆發了一場爭執。

  體型圓胖的黑岩村長此時顯然一點也不心寬,正臉色青黑地狠狠瞪著面前的人。

  和他說話的是村長秘書平田和明,源輝月幾人來島上的第一天在村公所遇到的那個中年男人。此君有一身十分標准的社畜氣息,以及和之相稱的溫順性格。或者說懦弱膽小更加合適一點。之前川島英夫被發現死亡的時候,就算在普遍驚慌的人群中,他的表現也格外突出,一直神神叨叨地說對方是被鋼琴詛咒了,比起刑偵片看起來更適合去靈異片場發揮專長。

  這會兒被黑岩村長吼了他也不敢大聲說話,只囁喏著張口,「可是……」

  「沒有可是!」黑岩辰次轉過身一副不想再看他的樣子,「趕緊把那東西處理了,聽到沒有?」

  平田:「我,我知道了。」

  黑岩扔下這句吩咐轉身就走,似乎懶得再搭理腦子有毛病的屬下。輝月幾人目送他怒氣衝衝地穿過走廊,背影消失在拐角,耳邊突然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

  「真可惜啊,那架鋼琴,要被處理掉了嗎?」

  毛利蘭有點驚嚇地扭過頭,「警官先生?」

  月影村唯一的那位老警官不知什麼時候冒了出來,正背著手站在他們身後。他望著平田離開的方向低聲感嘆,不知道在說給誰聽,「那是麻生先生唯一留下的東西了。」

  「麻生先生是指十二年前彈奏著《月光》死在家中的那位鋼琴家?」安室透接過話茬,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說起來有點奇怪,早上目暮警官到來之前,我試著彈奏了一下那架鋼琴。明明應該有十二年沒人動過了,鋼琴的音居然都是准的,有人定期來調過嗎?」

  柯南抬頭看向老警官,「吶,警官先生,那位麻生先生是個什麼樣的人?」

  老爺子嘆了口氣,「麻生先生啊,我也不知道怎麼說,但是至少對我們這些認識他的人來說是個好人吧。」

  他一直迷迷糊糊,做事慢吞,一看就是個成天樂呵呵地沒什麼心事的老好人。這會兒他出神地盯著牆壁,一口氣嘆出來,那張蒼老的臉上好像終於露出一點和年紀相稱的深沉,裹挾著嘆息聲陷入回憶。

  「對,是個好人……他性格溫和,對待鄉裡人很照顧,一點沒有大鋼琴家的傲慢,對妻子和孩子也非常愛護。」

  毛利蘭一怔,「可是我們之前聽那位平田君說麻生先生在自殺之前把自己的妻子和女兒全都……殺掉了。」

  像是怕驚擾了枉死的亡魂,她的最後一句話放得極輕,像飄落的游絮。

  「所以我一直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做這樣的事。」老警官望著對面的牆壁,牆那邊是公民館的方向,「他生前最後一場演出就在村子的公民館,我到現場去觀看過,散場的時候正好遇到他帶著妻子和女兒往外走。」

  「麻生先生的女兒叫玲子,是個性格活潑非常可愛的小姑娘。她很喜歡提子味的東西,特別是飲料,但是我們這邊地方太偏了沒有那種果汁賣。我遇到他們的時候她正在和父親撒嬌,麻生先生答應她說等回了東京就給她買,小姑娘當時很高興地和他拉手說約好了……結果當天晚上他們回去之後就發生了那樣的事。」

  十二年前的月圓之夜,月光很亮,來參加音樂會的村民聽完著名鋼琴家的演奏帶著滿足和感動從公民館成群地走出來。他在門口遇到那位大鋼琴家的時候懷著崇敬的心情,本來想上前打招呼,趕時髦地要個簽名什麼的,但是看到他們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樣子,他猶豫了一下,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反正之後總會見到的吧,他那時候想著,以後再去要也可以,現在就不要去打擾他們了吧。

  沒有想到那就是他見到那位大鋼琴家的最後一面,再次相見,他面對的已經是一具被燒得辨不清形狀的骸骨。

  「所以我一直想不明白,」老警官輕輕地重復了一遍,緩慢又認真地,像是他曾經在腦海中將這個問題描摹了千萬遍一樣,「他為什麼會做這樣的事呢?」

  沒人能夠回答他這個問題,麻生圭二已經死去多年,拖著他無辜的妻子和孩子,去地獄中為撒旦演奏《月光》了。

  氣氛一時間有些沉寂。好一會兒,像是有些不適應這個沉重的空氣一般,淺井醫生忽然站起來,「那個,我去買點飲料吧,大家要喝什麼嗎?」

  源輝月看著她捏著衣角的手,「果汁。」

  安室透看了一眼輝月,「麻煩你了,幫我帶一罐咖啡吧。」

  「哦,那幫我也帶一罐啤酒。」提到這個話題,警官老爺子瞬間精神了,好像剛剛悲傷懷念的是另外一個人一樣。

  柯南嘴角一抽,「你還在上班時間不能喝酒吧老爺子?」

  「啊?哦,對啊,我還在上班呢……」

  原本還有點擔心的毛利蘭見狀干笑了兩聲,站起身,「那,那個,淺井桑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用不用,自動販賣機就在門口,很近的。」

  「吶吶,淺井醫生我跟你一起吧,我沒想好要喝什麼,想過去看。」柯南舉手。

  淺井成實看著他愣了一下,「也可以……」

  買飲料二人組離開之後沒多久,隔壁房間裡那場異常磨人,主要是折磨警察,的審訊終於結束了。臨時審訊室的門被從裡面推開,新人警察一臉精疲力盡深刻體會了一番人生艱難的表情把黑岩令子送了出來。然後他似乎是打算暫時放自己一馬,視線果斷掠過了黑岩辰次幾人,朝著一看就脾氣比較好的安室透發出殷勤召喚,將一臉莫名的金發帥哥插隊拎了進去。

  這時候對面幾人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煩,各自離開去找地方休息了。審訊室外轉眼間就只剩下了源輝月和毛利蘭,以及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在忙只有他沒事做的老警官。

  源輝月關上剛剛收到的郵件,看了一眼審訊室闔上的門,回頭問,「麻生圭二是不是還有一個兒子?」

  老警官本來正盯著牆上的鐘絮叨地數著自己什麼時候能下班,這句話飄過來,他著實愣了一下,「你怎麼知道的?」

  然後他撓了撓頭發,似乎努力地調用起運轉延遲的大腦認真回憶,像是才想起來一般有點恍惚地說,「麻生家的確還有個男孩子,是麻生先生的大兒子。因為身體不好,常年在東京醫院看病,也不怎麼回來,村裡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誒?」毛利蘭驚訝地問,「所以那位麻生君還活著?」

  「應該是吧,不過我也沒有見過他。」老警官遲疑地說,然後嘆了口氣,語氣中不乏擔心和憐憫,「當初大伙為麻生先生舉辦葬禮的時候他都沒有回來,據說後來被其他人家收養了。發生了這樣的事,也不知道那孩子後來怎麼樣了……」

  .

  村公所外,淺井成實望著自動販賣機裡陳列的飲料,手指劃過玻璃,從左至右找了找。

  「誒?沒有提子味的果汁了啊。」

  「提子?」正在看底下那排飲料的柯南被戳到關鍵詞,下意識抬頭。

  「是啊,會長喜歡喝這個。」

  「輝,輝月姐姐?」小偵探愣了愣,「我還以為……」

  「啊?」淺井成實低頭看他,也跟著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啊,的確和麻生先生的女兒口味很像呢。」

  這麼多年過去,月影島的位置再偏,也漸漸被時間拉扯著跟上了外頭的發展。島上當然已經有青提味的飲料了,自動販賣機裡沒有只是因為被人先一步買走了。

  淺井又在貨架上找了找,確認販賣機裡的確一罐青提味果汁都沒了,最後無奈地給輝月拿了一罐橙汁。

  柯南盯著那個罐子,「輝月姐姐也喜歡橙子味?」

  「沒有,她只喜歡青提。」淺井成實聳了聳肩,「如果沒有的話,其他的就都一樣。」

  「誒?淺井醫生好像很了解輝月姐呢。」

  「我高中的時候可是給她做了兩年的秘書啊。」淺井笑了笑低頭對他說。

  「總感覺有點難以想像……」柯南虛著眼睛,「輝月姐姐也就算了,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她做什麼好像都不奇怪。淺井醫生你為什麼也會加入那個奇怪的後援會啊?」

  「嗯,因為太孤單了吧。」

  淺井成實的聲音輕飄飄落下來,像斷線的絲弦,柯南一怔,下意識抬頭看她。

  然而那種落寞的表情只出現了一瞬,她很快擺了擺手很有元氣地說,「你別看我現在這個樣子,高中的時候我可是性格很陰沉的哦,沒什麼人願意跟我說話,也基本沒什麼朋友……額,應該說一個朋友都沒有。」

  她撓了撓臉頰,有點不好意思的笑著,「所以那個時候會長忽然問我要不要加入跡部部長的後援會,我不知道怎麼就同意了,那大概是我最開心的一段時光了。」

  這段對話顯然已經觸及到了一個人內心不願意讓外人涉及的深處,柯南頓了頓,體貼地繞過了這個話題,故作孩子氣地說,「感覺淺井醫生你說得像加入了一個普通社團一樣,那不是跡部哥哥的後援會嗎?」

  「我也很尊重跡部部長的哦。」淺井成實笑眯眯地說,「他和會長,我一直很尊重也很感激他們……說起來柯南君現在和會長在一起的話,有見過跡部部長嗎,他還是那麼耀眼嗎?」

  柯南嘴角一抽,在對方期待的目光下,不情不願地點頭。

  何止是耀眼,快把人眼睛閃瞎了。

  憑良心說,雖然他和跡部景吾的相處有些別扭,但是無論從哪方面來看,他都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是一個值得欣賞的人,完美刷新了他對於財團繼承人的刻板印像。

  對比同為三大財閥之一鈴木家的那位蘭的閨中密友,他有種鈴木財團未來可能沒救了的感覺。

  看著他點頭,淺井成實好像松了一口氣似的,站在原地安心地笑了,「那就好。」

  「淺井醫生?」

  「我一直覺得,跡部部長和會長都是很好的人,」她笑著,用極輕的語氣仿佛是在說給自己聽,「……好人都要有好報啊。」

  這個世界,惡人沒有惡報,在把別人全家滅口之後還能堂而皇之地占據高位,活得瀟灑肆意,享受罪惡和金錢帶來的一切。

  如果這一點不能改變,那至少讓好人能夠得到善報吧。在她少年時光裡曾經仰望過的,照亮了她灰暗人生的那兩個人,一定要過得好好的啊,要一直那麼耀眼,讓她繼續相信這個垃圾場一樣的世界不是真的那麼無可救藥。

  「柯南君,」淺井成實從自動販賣機裡取出下一罐果汁,頭也不回地說,「如果可以,你和會長還是早點離開這裡吧。」

  柯南一怔。

  「這裡不是什麼好地方,再待下去的話,說不定還會繼續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


第8章 月影島(八)

  在毛利蘭已經開始擔心出去買東西的兩個人半路走丟了的時候,淺井成實和柯南終於抱著好幾罐飲料回來了。

  「會長,這個是你的,外面販賣機裡的青提果汁賣完了,只有這個了。」淺井成實遞過來一罐果汁,一邊回頭找了找,「安室君呢?」

  毛利蘭接過柯南給她的牛奶,「安室先生被警察先生叫進去錄口供了。」

  淺井成實:「誒?已經到我們了嗎?」

  「額,這倒不是……大概只是那位警察先生太累了?」毛利蘭露出了同情的表情。

  源輝月把沉甸甸的罐裝果汁握在手裡,抬頭看了一眼。淺井把飲料發完,將安室透的咖啡放在他的座位上,然後在環顧一圈周圍,露出了一點遲疑的表情,

  「那個,如果還沒到我們的話我想去趟洗手間……」

  靠譜的蘭少女連忙點頭,「淺井桑快去吧,等會兒警察先生出來了我會告訴他的。」

  「麻煩你了。」女醫生說完這句話就轉身朝靠樓梯的衛生間方向走去。

  源輝月收回視線,修長的手指貼著易拉罐沒動,目不斜視地問走在她身旁坐下的柯南。

  「問了些什麼?」

  「一些輝月姐你高中時候的事。」柯南保持著思考的表情,路過時把果汁從她手裡抽出來,隨手打開,又遞還給她,「你和淺井醫生高中時候好像關系很要好。」

  「是嗎?我不記得了。」

  她這句話不鹹不淡,宛如在討論某個陌生人,讓身旁的小少年無奈地抬頭,「喂喂,那是你自己的過去啊,你怎麼好像一點都不感興趣?」

  源輝月喝了口果汁,平靜地說,「反正總會想起來的。」

  「……你這種心態可真好。」

  兩人剛說到這裡,審訊室的門被打開,負責審訊的警察和安室透一前一後走了出來。從警察的表情來看就知道安室透大概非常配合,是個極為讓人省心的圍觀群眾,剛剛被黑岩令子摧殘過的警察小哥送他出來的時候神色甚至有一絲感動。

  大概是重新回滿了血,警察小哥振奮精神開始准備挑戰下一座高峰。

  「黑岩村長呢?」他拿著記事本在門口疑惑地張望。

  黑岩令子抱著手臂靠在牆上斜過來一眼,慢悠悠解釋,「他剛剛去洗手間了……」

  話音剛落,熟悉的旋律忽然在靜謐的夜色中響起,悠揚的鋼琴聲穿過牆壁,漫過樓道,宛如一把撕破平靜的利刃狠狠釘在眾人耳邊。

  從還在外頭等候的輝月幾人到正在審訊室中整理證詞的警官們,所有人動作同時一頓,下意識抬頭尋找源頭。

  「……《月光》第二章。」源輝月看向樓道的方向,輕聲說。

  幾乎是壓著她的尾音,一聲凄厲的慘叫忽然從樓上傳來,嗓音又尖又細,猛地一聽幾乎讓人分辨不出發出聲音的居然是個成年男性。尖叫聲像個人工警報器,瞬間將眾人驚醒。

  短暫的怔愣過後,柯南率先反應過來,一個健步飛快地朝著二樓衝去,審訊室門口的警察們稍慢了一步地跟在了他後面。

  慌亂的腳步接二連三從面前掠過,源輝月回頭看去,就見安室透腳步一動,似乎條件反射地要跟上,但是忽然又想起了什麼,扭頭看了一眼。

  輝月正好和他的視線撞上,了然且體貼地說,「二樓應該是出事了,安室君也去看看吧。」

  金發青年凝視著她,忽而一笑,調轉了方向朝她走來,「警官們已經趕過去了,我們這些普通人過去也不過是給他們添亂而已,還是留在這裡吧。」

  「……」輝月聽著這句話心中冒出一點古怪的感覺,但是哪裡古怪她仿佛又說不上來。

  她看著這人步履平穩地走到自己身邊,表情鎮定從容,若真的是他口中普通人的一員,那心理素質實在值得表揚。

  這時候樓上的叫喊還在繼續,間或摻雜著憤怒的吼罵。原本《月光》一響,受害者應該就已經被閻王勾走魂魄,只給趕到現場的警察們留下一具安靜的屍體。但這一次的受害人非但不甘於安靜,還中氣十足,聲音活蹦亂跳,讓源輝月中斷了思緒,有點納悶地抬頭看去。

  那個暴跳如雷的聲音實在實在耳熟,甚至罵人的話十多分鐘前還在等待室裡重復過,實在不能不讓人立馬辨認出他的身份。

  毛利蘭:「這是……黑岩村長?」

  「?」源輝月一怔,下意識覓著聲音扭頭,「……你怎麼在這兒?」

  毛利蘭也跟著愣了一下,迷茫地回視她,「額?我一直在這兒啊。」

  源輝月:「……」

  對哦,她剛剛也沒動來著。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有種這位少女會出現在案發現場然後發出第一聲驚恐尖叫的錯覺。

  ……所以她遺忘的記憶裡到底有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源輝月有點無言,她聽著從樓梯口傳來的黑岩辰次彰顯著強烈存在感的怒吼,默默地轉移話題,「……樓上聽起來像是沒出什麼大事的樣子,我們還是上去看看吧。」

  她這樣說了,安室透和毛利蘭當然不會反對。兩人心中大概也有些好奇,難道這次凶手失手了?

  .

  二樓走道裡站了許多人。

  目暮警官和毛利偵探早已趕到,兩人大概是先一步進入了現場,外頭只有目暮警官手下的警察們,大部分人的臉色都不太好,讓原本以為這一次沒有死傷的輝月幾人意外地怔了一下,安室透立刻搶先幾步走到了前頭。

  《月光》的旋律從走廊盡頭的廣播室飄出來,給當前氛圍上了一層陰森的底色。仿佛隨著琴音降臨的幽靈還在暗中窺伺,它漂浮在半空中,冷冷看著源輝月幾人穿過人群,來到廣播室門口。

  房間內的窗子大概開得有點大,帶著點潮氣的海風從屋子外灌進來,穿過大堂,又從大門口蜂擁著擠出。

  源輝月剛走到門邊上就被風尾掃過,海風裡摻著一股突兀的味道,帶著某些不祥的信息順著鼻端傳入她的腦海。她一瞬間反應了過來,那是血,大量的,剛從人體內流出來的鮮血。

  隨即她就眼前一黑,在房間內的畫面映入她的視網膜之前有人先一步蓋住了她的眼睛。她的手臂被拉著往那人身後一帶,幾乎被人半圈在了懷裡,然後對方低下頭冷靜地在她耳邊說,「別看。」

  刺鼻的腥味還在源源不絕地從房間裡傳來,不斷地在她腦海中凝聚成「血」這個概念,她條件反射地感覺到了暈眩,冷意從指尖順著經脈不斷往上蔓延。就在這個時候,蓋在她眼前的手掌忽然後移,扶在她腦後將她直接按在了懷裡。另一個人的體溫通過相接的肌膚傳遞過來,她有點茫然地埋在對方的脖頸間,糾纏著她血腥味驀地就被衝散了,屬於安室透的清爽的氣息輕緩地將她環繞起來,強大又平穩,仿佛能夠給人某種心理上的支撐和安慰。

  兩相加減,她居然奇跡般地在一屋子血腥味的衝擊下穩住了,並且腦海中飛快閃過了些什麼。只是還不等她細想,就聽到了安室透的聲音,「輝月桑,裡頭的場景有些不太妙,我還是先送你出去吧。」

  不知道是不是離得太近的原因,他的聲音聽起來仿佛溫柔得過分,只是說完之後他似乎又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對於才認識的陌生人來說有點太親密了,扶在她腦後的手條件反射一松。然而稍稍停頓之後他卻並沒有將手放下來,只是低聲補充了一句,「抱歉,失禮了。」

  沒注意他最後一句話驀地放輕的語氣,甚至也沒有心情追究自己現在的狀態,源輝月閉著眼睛暈暈乎乎地點頭,在對方的示意下她慢慢往後退了幾步,直到徹底退出血腥味覆蓋的範圍,她才終於被人慢慢放開。

  「發生了什麼?」她垂下眼,盡量不讓自己去關注依稀殘存在空氣中的味道,在黑岩辰次的謾罵聲中低聲問。

  「西本健先生死了。」安室透也低聲回答,語氣有點不太好。但他似乎很快意識到了這一點,調整了一下狀態,「黑岩村長也受了傷,目暮警官和毛利偵探正在詢問他發生了什麼,從現場看來像是有人先殺了西本君,在黑岩到來時襲擊了他,但還沒來得及下死手就被趕到了警察撞破,然後跳出窗子逃走了。」

  他雖然只是匆忙掃了一眼現場,卻好像親眼看到了整個過程一般,描述清晰而篤定。

  《月光》的旋律恰好在這個時候戛然而止,空氣中響起一聲極輕的「哢噠」,似乎是磁帶在自動倒帶。

  源輝月的表情出現了一瞬間的茫然,西本……健?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從樓梯傳來。輝月回頭看去,見到了匆匆忙忙趕來的淺井成實。

  「發生什麼事了?」她的神色還有些意外和擔憂,帶著一點不明現狀的困惑,看到源輝月好好站在外頭的時候像是微微松了口氣。

  「淺井醫生?」有個警官聽到動靜,從門口探出頭來,滿臉寫著「得救了」幾個大字,「你來得正好,快來給黑岩先生看看,他剛剛被襲擊受傷了。」

  源輝月一直看著淺井成實的臉,在聽完警察那句話後她有一瞬間露出了一點奇怪的表情。但很快她就點了點頭,伸手扒拉開額前被汗水濡濕的碎發,利索又干練地把袖子挽起來,一邊不忘記對輝月關照道,「會長,你還是先下樓吧,等會兒黑岩先生出來身上肯定會有血,你會受不了的。」

  一滴透明的水珠順著她的手腕滑落,「啪嗒」打在地板上。輝月的視線順著那滴水珠落下,看著地上暈開的那一小片被打濕的痕跡,忽然覺得它有點像淚痕。

  她順著淺井成實的話輕輕點了點頭,目送著她挺直的背脊地走進那片難聞的血腥味中,心裡不知為何有點難過起來。


第9章 月影島(九)

  等樓上的兵荒馬亂平息已經是一個多小時之後了。

  黑岩辰次雖然沒死,但是也受到了巨大的驚嚇,PTSD似的狂躁地揮舞著沒受傷的那只手臂不讓任何人靠近。淺井成實好說歹說,最後和一個警察一起將他強行按住才終於幫他包扎好了傷口。

  理所當然地,他也沒看到殺死西本健和襲擊他的人長什麼樣。

  源輝月安靜地坐在樓下等待區的長椅上,開始從頭梳理這件事。說來奇怪,當得知西本健的死訊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居然是「為什麼死的人是西本健」?

  像是那首貫穿整件事件的《月光》琴曲被彈錯了一個音符,或者一篇結構嚴密的小說偏離了原本的大綱,她有種奇怪的錯覺,不該是這樣。

  西本健不該是這樣死,至少不該現在死。

  可是為什麼會有這樣的預感她又說不上來,她對西本健這個人的印像都很淺薄,就算努力試圖回憶也只能從腦海中撈出一點殘存的記憶,只記得對方是個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瘦得幾乎有些形銷骨立的味道,表情時常陰沉,除了被點到名字幾乎不主動說話,最大的反應也是在川島英夫被發現死亡的時候。那時候他震驚失措的表現幾乎和平田和明不相上下,只不過比起平田往靈異片方向走靠譜一點,他當時揮舞著手臂堅持認為是麻生圭二回來殺人了,然後被趕來的親自給那位鋼琴家收過屍的老警官否定。

  最重要的是,她和對方無仇無怨,一個大活人死在她面前,她心中居然沒有半點波動,甚至還在冷靜思考人家好像死得不是時候。

  不記得在哪本書上看到過,人類是自然界最具有同理心的動物,他們時常會對同類的遭遇感同身受,對他人的死亡感到痛苦和哀悼,即便對方可能和他們素不相識。

  現在源輝月覺得這條自然界定律在自己身上好像不太適用。她雙手交握著搭在膝上,拇指習慣性地摩挲著腕上的淡青色的脈絡,心中默默思考,難道我是個反社會人格?

  但是她嘗試著將其他人代入西本健的狀況,毛利蘭父女、柯南、她遠在東京的幾個朋友,甚至那位煩人的安室透先生,無論是誰如果出了這樣的事她又仿佛無法忍受——這才是正常人該有的反應。

  沉思數分鐘之後,源輝月終於得出判斷,自己的心理狀態姑且還算正常。

  既然她沒問題,那肯定是西本健有問題。

  但西本先生已經在《月光》鋼琴曲的送別下一命嗚呼,按照普世的價值觀,即便他真的有問題,也不該這樣不明不白地死掉,不經過法律的審判私自處刑有罪的人,依舊是犯罪。

  有點沉重的腳步從樓梯口傳來打斷了她的沉思,她抬頭看了一眼,柯南雙手插在口袋裡,半垂著腦袋,沒什麼表情地從樓上下來,走到她身邊坐下。

  源輝月:「安室君呢?」

  「安室哥哥還在樓上,目暮警官好像有點事要問他。」

  他的聲音有些焉噠噠的,情緒明顯不太好。摸著自己的良心對比,源輝月自覺這位弟弟的正義感比她強多了,有人在他面前預告殺人,還成功了,他肯定不開心。

  她伸手把弟弟從椅子上薅起來抱到膝蓋上,見他難得地像個大娃娃一樣沒有反抗,就知道這次不高興的程度有點高。

  「怎麼樣?」一手環著小孩子的腰,她把下巴擱在他腦袋上問。

  「最先發現屍體的是黑岩村長的秘書平田先生,一樓的男士洗手間停用了,他剛好在二樓,比我們先一步趕到現場。襲擊黑岩村長的凶手就是被他驚走,跳窗逃跑了,窗台上的確有被人踩過痕跡,只不過當時房間裡沒開燈,他也沒看清楚凶手長什麼樣子。」

  一邊回憶平田的證詞柯南一邊拿出手機,調出張照片,「這是案發現場死者西本健背部的刀傷。」

  源輝月的視線下意識下落,反應過來這照片對她來說可能有些刺激之前,又發現手機上的照片是黑白的。

  「這樣輝月姐姐就不會暈了吧?」小少年抬頭看她。

  源輝月:「……謝謝,你真貼心。」

  「我把這張照片的原版發給了三澄姐姐一份,她說沒到現場不好判斷,但單從照片來看,刀口很正常,也就是說行凶的人是常見的右利手。」

  三澄美琴,輝月的好友之一,是個在「非自然死亡原因研究所」工作的專業女法醫,是她女性好友中最靠譜的一個。源輝月順著柯南的話,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畫面,是某個人握筷子的樣子。

  「……是他?」她輕聲問,在問出口之前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柯南果不其然地點了點頭,「我的推理是這樣……但是還有幾個疑點,他為什麼要這樣做,《月光》和現場留下的樂譜又代表什麼?」

  「那位十二年前死亡的鋼琴家,麻生圭二還有一個兒子。」源輝月低垂著眼睛,「我讓人查過了,他因為在東京養病而幸免於難,之後被其他人領養,再也沒有回到過這座島上。淺井是兩年前從東京來的,她到到這裡不久就發生了龜山勇死在琴房的事件。」

  柯南有一瞬間露出了恍然的神色,源輝月和他對視,從他那雙湛藍的眼瞳中確定他和自己一樣已經完全想明白了所有事情。

  「……但是沒有證據。」小少年低聲說。

  源輝月伸出手,在他的手機上一劃,調出下面那張在川島死亡現場發現的琴譜照片,「這個暗號你解開了嗎?」

  「解開了,樓上廣播室也有一張,是《月光》第二樂章。」

  源輝月繼續輕聲說,「剛剛你們在樓上的時候,我和島上那位警官先生聊了一下。他告訴我麻生圭二的那棟別墅裡所有東西都被付之一炬了,只剩下一個上鎖的保險箱,保險箱裡有一份保存完好的琴譜,現在放在公民館的倉庫裡,鑰匙在派出所,我已經讓他去拿了。」

  柯南猛然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

  「如果處理得好的話,」源輝月平靜地說,「我們就有證據了,再有效不過的凶手親口說出的證據。」

  .

  雖然黑岩辰次是個傷患,但是在現場已經有醫生給他做了緊急處理的情況下,他還是被現場警察留了留,錄完了口供才放他走人。

  在警察和醫生的陪同下從二樓下來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他一邊走下樓梯一邊用沒受傷的那只手理了理衣領,語氣非常不滿,「你們就是這樣辦事的嗎?居然把我當凶手盤問,還拖了這麼久!」

  黑岩村長的脾氣十分因地制宜,具體就表現在只有對待有身份背景或者位高權重的人的時候,他才是是個性格豪爽好說話的人。送他下樓的小警察是個剛進入職沒多久的新人,非職業組出身,還沒什麼背景,地位基本位於警察體系最底層,當然只有被拿來出氣的份。

  小警察一大早和調查組一起汽車飛機輪船輪著換地趕過來,又被上頭的老大們支使了一天,這會兒困得眼皮都在打架,被黑岩一句話吼清醒了,只能收拾收拾疲憊陪著笑臉解釋,「因為黑岩先生您是現場第一目擊人啊,您了解的信息是最重要的,我們也是為了你的安全考慮……」

  他一句話沒說話又被黑岩辰次撅了回去,「安全?你們東京來的警察都在樓下,還能讓我受到這麼重的傷,西本都死了!這是你們的重大失職吧?你還敢給我提安全?!」

  他嚷嚷起來唾沫星子都濺到了小警察臉上,張口就把人訓得跟孫子似的。小警察抹了把臉無奈地聽著,心中想起為了這事該打的成山的報告和檢討,只覺生活艱苦人生渺茫。

  還是旁邊的淺井醫生看不下去了,幫他頂了一句,「如果不是黑岩先生你一直不願意配合也不會拖到現在吧?」

  她不在體制內,也沒什麼利益牽扯,當然不用看人臉色,被迫接著黑岩村長抖落的好大威風。黑岩辰次回頭斜睨了她一眼,冷哼一聲,雖然臉色愈發不好看,但也果然沒有再多說什麼。

  這個時候他們終於聽到大廳一角傳來的談話聲。

  「誒?這是那位麻生先生留下的嗎?」一個清脆的童聲好奇地說。

  「麻生」這個關鍵字眼讓正在往外走的一行人腳步猛地一頓,回頭看去。只見東南面的等待區,那個叫江戶川柯南的小男孩正好奇地舉著一個厚厚的文件袋,坐在椅子上一邊晃著雙腿一邊仰著頭問站在面前的警官。

  「是啊,當時那座別墅的所有東西都被大火燒光了,只有這個文件袋被鎖在保險箱裡,感覺像是特意保存下來的一樣。」島上當年負責那起案件的老警官撓了撓頭發,「我之前還以為這裡面會有什麼麻生先生留下的重要信息,但是後來打開來查看之後發現裡面就是一沓普通的琴譜。」

  「誒?可是既然被放在保險箱裡,那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吧。」柯南提出異議,並且發揮小孩子特有的豐富想像力興致勃勃地猜測,「會不會是暗號之類的東西,吶,電視劇裡不是都有這樣的情節嗎?用音符當密碼鎖在保險箱裡,看起來只是普通的琴譜,其實裡面藏著一個大~秘密。」

  一邊說他還一邊側頭去看旁邊的源輝月,手上蠢蠢欲動地摸到了文件夾的暗扣。

  而坐在他旁邊的某位源姓美人睨過去一眼,一手支著額,像天底下所有寵孩子無底線的姐姐一般,輕描淡寫地說,「想看就開吧。」

  「等等,那個是重要的證物……」

  「誒?警官爺爺不是剛剛還說了只是普通琴譜。」

  「但是那也是目暮警官他要的……」

  「沒事,我會跟目暮警官說。」

  「這……好吧。」

  遠遠看向那邊的人群中,有人驀地呼吸滯了一下,強行克制著跑過去將那本琴譜搶過來的欲望,遠遠見著那個小鬼打開文件袋後一字一句開始念。

  「哆瑞哆,咪,哆發……」

  熊孩子大概五音不全,磕磕絆絆地念得很是難聽。念完第一小節之後他自己也十分有自知之明地沉默了,「……這是什麼呀。」

  源輝月:「……這個問題不是該問你嗎?」

  「額,呵,呵呵……」

  小孩子尷尬的笑聲中,有人再也聽不下去了,他垂在袖子裡的手倏然收緊,握緊了拳頭大步流星地跨出門檻離開了這個大廳。其余人不明所以,只好急忙跟上。

  一行人匆忙離去的身影背後,柯南放下琴譜,天真的神色一清,眸光銳利地盯住了人群中那個格外不自然的背影。

  然後他轉過頭用眼神詢問。

  【他聽到了嗎?】

  源輝月平靜地看了他一眼。

  【你唱得那麼難聽,聾子都聽到了。】

  五音不全的小偵探:「……」

  「額,」老警官遲疑地開口,他沒注意到面前兩人的眼神交流,只是兀自納悶,「說起來你們剛剛為什麼要我把說過的那段對話重復一遍?還有這個琴譜……」

  「沒什麼啦,」柯南立刻打斷他,一邊拿起手機揚了揚,「只是錄個音保存一下,方便目暮警官和毛利叔叔問的時候跟他們解釋。」

  「是這樣嗎?」老警官迷糊地摸了摸後腦勺,覺得這段邏輯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就是這樣,啊,對了剛剛目暮警官好像在找你,警官爺爺你快點過去吧。」

  「哦,好的。」老警官立刻把那點不對勁扔到一邊,順利被忽悠。

  目送著老爺子匆匆走向二樓樓梯,柯南把那疊抽出了一半的琴譜塞回文件袋,大廳裡再次只剩下他和源輝月兩個人。

  「你覺得他會上鉤嗎?」

  「都已經說到這個地步了,那個東西對他這麼重要,他肯定會來的。」

  「唔……」

  看了一眼面露沉思的小偵探,輝月掃了一圈空無一人的大廳,最後視線落在通往二樓的樓梯口,「安室透還沒下來?」

  「啊?」柯南回過神,也跟著抬起頭,「的確有點奇怪,這麼長時間了,目暮警官在和他說什麼呢。還有蘭姐姐呢?剛才還在的……」

  「回旅館了,我剛剛跟她說我有點餓,她回旅館准備夜宵了。」

  作為一個人美心善的少女,毛利蘭不太關注案情的進展,注意力一直在剛出院沒多久的輝月身上,從上島開始基本沒離開過她身邊。但是他們接下來的行動不太適合讓毛利少女一起參與,所以她想了個借口把她支開了。

  「哦……」柯南聞言點點頭不再多問,然後他頓了一下,忽然出人意料地開口,「輝月姐,你為什麼會對這個案子這麼在意?」

  正心不在焉地看著手機上時間的源輝月一怔。

  「不是因為熱愛推理,對其他人的人生也不感興趣,連對自己的過去都沒有多少好奇心。幾個月前那場車禍發生的原因,你到現在都沒有過問吧。」

  小少年抬起頭,湛藍色的眼瞳像一泓深邃的潭水,屬於江戶川柯南的天真稚氣像水面的倒影碎開,某些更加犀利逼人的東西從水中浮了上來。他不是逼迫的語氣,甚至態度柔和得過分,但或許是目光太過明亮,在過於強烈的光線下,所有生物都會生出無所遁形之感。

  源輝月先是有些迷茫,然後好像自己也才意識到了這一點一般,慢慢皺起了眉。

  她下意識開始搜索自己雜亂無章的回憶,然而即便是偶爾冒出的無邏輯的記憶碎片也就那麼一點,翻來覆去許多遍,壓根找不出頭緒來,最後依舊只得出同一個結果。

  「我不知道。」她低聲說,表情有種不自知的迷茫,「我只能依稀感覺我好像答應過某個人一些事……我答應過……」

  ……她好像答應過某個人,再次聽到了別人的求救聲的時候,如果幫不幫都對她沒有影響,那就還是伸出手拽他一把吧。


第10章 月影島(十)

  和麻生圭二死的那個月光明亮的月圓之夜不同,這天晚上的月色很暗,陰翳的雲層將天空遮了大半,像是天上的神明也對世間的無奈心生不忍,干脆扯來雲彩當窗簾眼不見為淨。

  源輝月坐在公民館的琴房裡,修長干淨的手指撫上鋼琴,慢慢思考著按下第一枚琴鍵。最開始還有些斷斷續續,但漸漸她就找回了節奏,鋼琴的旋律很快就變得流暢起來。無形的音符環繞在空曠的房間裡,在空氣中旋轉著舞蹈,順著門縫飄了出去。

  門外的人聽到琴聲,腳步一頓,停在了門口。

  一直到彈奏完貝多芬的《月光》第一樂章,輝月終於停下。此時公民館的琴房裡,除了她和柯南,還有也被一並請來尚有些摸不著頭腦的黑岩辰次。

  黑岩村長剛到家沒多久,吊著受了傷的手准備早早上床休息平復一下今天夜裡受到的驚嚇,誰知道就忽然接到了源輝月打過去的電話。面對著地位比自己高的人,黑岩辰次是十分好說話的。雖然源輝月自己只是個一沒錢二沒權的三流小說家,但好在她沒有的她爹都有,於是黑岩村長接到電話二話不說就從床上爬起來趕了過來,就算源大小姐大半夜不睡覺拎著一個傷患來剛死過人的琴房聽她彈琴十分神經病,他依舊能夠閉著眼誇這行為頗為藝術,很有些行為藝術之母瑪麗娜?阿布拉莫維奇的風範。

  只是源輝月今天晚上叫他過來並不是真的要跟他討論藝術,不等黑岩繼續發揮他的天賦技能,輝月已經抬手打斷了他的讀條,回頭對著大門的方向說,「進來吧。」

  門口的人沉默了片刻,伸手握住房門把手,垂著眼睛推門走了進來,在進入琴房的燈光中的時候,臉上已經揚起了一個習慣性的笑,「會長,怎麼不把後面的樂章彈完?」

  源輝月理直氣壯:「後面的有點難,我不記得了。」

  淺井成實:「……」

  源輝月望著她的眼睛繼續說,「畢竟,你當年只教過我第一樂章不是嗎?」

  「!」

  黑發女醫生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愕然,垂在身側的手指抽搐似的顫了顫,她似乎是反應了片刻,然後終於回過神來,「會長你……你想起來了?你的記憶恢復了嗎?太好了,我就知道會長你不會有事的!」

  她朝鋼琴的方向疾走了幾步,神色間露出一種純粹的,不含任何雜質的驚喜。

  實話說,有點出人預料。源輝月稍稍沉默了一下,再開口時不自覺放輕了聲音,「不算恢復,只是想起來一點碎片。」

  淺井成實倒是比她樂觀,「沒事,既然能夠想起來以前的事,其他記憶總會慢慢恢復的。」

  輝月點點頭,但是沒一會兒又有些困惑地皺了一下眉心,「但是在我的記憶裡成實你好像……是個男孩子啊,難道我記錯了?」

  黑岩辰次:「?!」

  江戶川柯南:「……」

  淺井成實:「!!!!」

  她方才顯然光顧著高興了沒想到這一茬,神色頓時從驚喜轉變成了慌亂。

  「還是說……」輝月打量著她,或者現在應該用「他」了,露出了更加遲疑的表情。

  「……」淺井成實學弟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想起來自家學姐現在的職業——幻想小說家。

  重點是「幻想」。

  眾所周知,這個屬性的小說家腦洞比天還大。

  「不,會長,你不要往下想了!我很正常!現在這個樣子只是,只是……有,有很多很多原因……」說到後面他的眼神開始發飄,明顯不是很有底氣的樣子,耳根都爬上了一層淺淺的緋紅。

  「……」全程旁觀了這一幕的柯南。

  他斜睨了一眼依舊一臉無辜,演的跟真的似的的某人——明明知道是什麼原因,還故意這樣逗人家,性格有點惡劣了吧輝月姐?

  源輝月當然聽不到小偵探的暗中腹誹,她只是看著一手捂著臉的學弟安靜地笑了一會兒,然後忽然輕聲說,「你以前跟我說過你是被收養的,親生父親是鋼琴家,最喜歡的曲譜就是貝多芬的《月光》……所以說,你的父親就是麻生圭二吧,成實。」

  一陣鹹腥的海風從打開的窗子灌進來,把靠在窗邊的窗簾掀得呼啦作響,襯得忽然安靜的大廳裡霎時間落針可聞。

  「!!!」黑岩辰次原本就處在熟人忽然「男變女」的呆愣中,聽到這裡倒抽一口涼氣震驚地扭頭,動作幅度大得仿佛能聽到他僵化已久的頸骨發出一聲清晰的「哢嚓」。

  在他愕然的視線裡,「女醫生」的身體似乎微微僵了一下,耳根處的紅色頃刻褪盡。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淺井成實,或者應該稱呼他的本名麻生成實,終於將蓋住眼睛的手輕輕放了下,緩緩抬起頭來。

  「……雖然之前收到你的消息讓我到琴房來的時候就有了預感,學姐你果然猜到了啊。」

  因為年少時長期臥病的經歷,他成長之後身體也經常性地顯得瘦弱,因而即便以女性的身份在月影島上待了兩年居然也沒有被人發現。此刻他微微扯起唇角露出一個苦笑,也許是臉色過於白了,清秀的臉上終於有了些少年時期病弱的影子,但看向源輝月的目光依舊是柔和的,帶著些慣有的欽佩和仰望,「我就知道,就算是失憶了會長也還是這麼聰明。」

  源輝月默了默,垂下眼睫避開了他的視線,「川島死亡時候的那個案發現場的琴譜和播放《月光》的收錄機是你准備的?」

  「對。」麻生成實承認得十分爽快,似乎在被戳破之後也沒打算再繼續偽裝了,「在我萌生出想要殺他的想法之後,就提前做好了這個准備。」

  他的視線緩緩移到輝月身側的那架鋼琴上,太多的思緒交纏在一起,他一時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干脆從頭說起。

  「在我的記憶中,父親是個很溫柔的人,我一直都不相信他會親手殺了母親和妹妹然後自殺。所以在從京都大學畢業後我就回到了這座島上,想要查清楚當年發生的事。然後在兩年前,我終於知道了父親和母親還有妹妹的死因,從前任村長龜山勇口裡——他們是被龜山勇、川島英夫、西本健……還有黑岩村長你們幾個人合謀殺死的。

  他看向鋼琴旁的另一人,目光倏然轉厲,像寒光閃閃還映著血的刀光。黑岩辰次在他的視線下瑟縮了一下,下意識就要開口狡辯,「不,不是,我……」

  「閉嘴。」淺井成實冷冷打斷了他,語氣毫不客氣,「兩年前我來到這座島上之後沒多久,龜山勇把我叫到了這間琴房,當我告訴他我是麻生圭二的兒子之後他忽然就露出了驚慌的表情,念念叨叨地說了很多話,這些都是他那時候告訴我的。」

  他的語氣流露出一絲諷刺,「真可惜,他說完這些就心髒病突發死了,當時事發突然我沒來得及錄音,否則你根本不會還有機會站在這裡。」

  黑岩辰次明顯有些慌亂,但很快好像想到了什麼,「等等,也就是說你根本沒有證據對吧?」

  「……」麻生沒有說話,仿佛默認。

  氣勢這種東西此消彼漲,他一沉默,黑岩立刻就「漲」了起來,「你根本沒有證據,就憑著臆想認為是我們殺了你父親,然後還打算為他報仇。川島他們都是你殺的吧?今天在播音室是不是也是你?你殺了西本之後就守在播音室裡等我過去,是不是還想殺我?!」

  麻生成實的眉心倏然皺了一下。他的視線落在對面人臉上,黑岩辰次這個人,活了大半輩子,酒和色各占生命一半,將他這具皮囊撐得腦滿肥腸。但他卻也並不完全是虛胖,反而一臉橫肉,比起官員更像是幫派蓄養的打手。

  麻生成實的視線往下落了落又靜悄悄收回,黑岩辰次還在滔滔不絕,氣焰滔天,「我就知道,川島和西本出事的時候你剛好都不在,哪兒有那麼巧的事,是你,一定就是你!你就是殺了他們的凶手!」

  「……」麻生仿佛默認了一般沒有說話,於是黑岩辰次更加得意了,甚至伸手准備去掏手機,「我這就通知目暮警官過來,你就准備好去監獄裡懷念你那個死鬼父親吧!」

  「啊咧咧,」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清脆的童聲忽然響起打斷了他的動作,「西本先生出事的時候,黑岩先生你不是也在二樓距離廣播室不遠嗎?你怎麼知道淺井醫生沒有和大家在一起呢?」

  黑岩辰次放到口袋處的手一僵,低下頭,就見柯南正睜著大眼睛滿臉好奇地看著自己。

  「呵,呵呵,因為我不小心聽到了淺井的口供……」

  柯南眨了眨眼睛,「可是川島先生的屍檢結果已經出來了,他的真正死亡時間在我們發現他的一小時到兩個小時之間,那個時候淺井醫生和蘭姐姐在一起哦。」

  「什……」黑岩辰次猛地怔住。

  「下午輝月姐姐暈倒了嘛,還錯過了晚飯時間,淺井醫生怕她醒來會餓肚子,在旅館的廚房給她准備了晚飯,蘭姐姐那時候也在廚房幫忙。因為中途出了事一直沒輪到蘭姐姐錄口供,所以你們大概不知道……」小少年的眼鏡鏡片上折射過一道極亮的光,「淺井醫生一直都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我們也從來沒有懷疑過他哦。」

  黑岩辰次:「可,可是她剛剛自己承認了那些樂譜和收錄機……」

  「雖然淺井醫生的確准備了那些東西,但也不代表人就是她殺掉的啊。也許是有其他人提前發現了這些,然後故意把現場布置成那樣,想要制造是麻生先生的鬼魂回來復仇的假像,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嘛,對吧淺井,哦,不對,麻生哥哥。」

  柯南回頭朝麻生成實天真一笑,麻生被笑愣了,臉上明顯露出一絲錯愕,「小弟弟你……」

  「那西本呢?」黑岩急躁打斷了他的話追問道,「西本的死總算沒有人能為他證明了吧。」

  「的確沒有,」柯南沉靜地說,「但是殺死西本先生的凶手也不可能是麻生哥哥。」

  「為什麼?」

  「因為從西本先生背上的刀口上看,殺死他的凶手是右利手,而麻生哥哥他是個左撇子啊。」

  房間內的人同時看向麻生成實,他纖細的手臂正垂在身側,左手手腕正扣著一塊手表,黑岩辰次像是被這塊表提醒,「不對,我明明記得他經常用的是右手……」

  正常情況下的確只有經常使用右手的人才會把手表戴在左手上。

  「那是我裝的。」麻生成實忽然開口,「因為以前作為麻生成實的時候我就是左撇子,換了一個身份來到島上之後,雖然你們不一定還記得我當年是什麼樣子,但是以防萬一,我還是改變了習慣和當年的我區分開。」

  「但是你昨天和我們吃飯的時候不自覺用了左手哦。」柯南指出,「所以我才發現了麻生哥哥你其實是左撇子這件事。」

  「因為在會長身邊的時候放松了警惕吧。」麻生成實將一縷碎發挽到耳後,看向坐在鋼琴旁的人,唇邊露出一絲柔和的笑,「那個時候好像回到了高中還在社團時一樣,所以不小心把原來的習慣暴露出來了。」

  柯南點點頭,看向呆愣中的黑岩辰次,「吶,就是這樣。雖然平時可以裝,但是在緊急時刻人還是會下意識遵循自己的習慣,是左撇子的麻生哥哥不可能在那個時候突然用右手殺人的,所以他也不會是殺掉西本先生的凶手。」

  黑岩辰次好像已經因為這段反轉大腦過載呆住了,下意識跟著問了一句,「那殺死西本的凶手是誰?」

  「是啊,那是誰呢?」柯南看著他,聲音中忽然多了點讓人讀不懂的東西,「那個時候房間裡不是還有一個人嗎……黑岩村長,川島先生死的時候,你也沒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明吧?」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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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月影島(十一)

  房間中因為這句話,一瞬間變得極其安靜。

  黑岩辰次兩頰的肥肉聳動,看得出他想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來,然而先天條件有限,只扯出了個皮笑肉不笑。干笑兩聲後,他往回找補一般說,「小弟弟你在說什麼呢,川島死的時候我正和令子還有村澤在一起,他們都能為我作證啊。」

  「誒?是這樣嗎?」柯南仿佛有一點困擾的樣子,然後轉過身趴在鋼琴上去拿放在上面的琴譜,一邊頭也不回地說。

  「可是,令子小姐和村澤先生的供詞真的有效嗎……在他們都極有可能是你的共犯的情況下?」

  最後一句話倏然轉低,宛如一道炸雷劈在了黑岩辰次的腦門上,將他龐大的身軀劈得微微一僵。

  源輝月低頭看努力伸長小短手在原地跳了兩下想要夠到琴譜的小偵探,在他終於觸到文件袋邊緣的時候,抬手把琴譜截胡了過去。

  江戶川柯南:「……」

  「黑岩先生和川島還有麻生先生幾個人都是本地人,應該是從小就認識的吧?」她拈起暗扣邊緣的白線,閑聊一般說。

  黑岩辰次的視線下意識落在了她手裡的文件袋上,「對,我們幾家都是世交,所以我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地謀殺他們呢,就算是為了村長這個位置……」

  「如果再加上販毒呢?」

  「!!」

  源輝月不緊不慢地打開了文件袋,從裡面抽出一沓厚厚的琴譜,「家族、世交、同鄉……都是最容易共享秘密,結成犯罪團體的親密關系。你和已經死去的川島英夫、西本健,還有麻生先生本人,多年來一直都在參與毒品販賣的生意。利用麻生圭二鋼琴家的身份,在他進行世界巡演時往國外運送毒品,這台鋼琴底下有一個暗格就是你們當年藏匿毒品的地方——這些事麻生圭二全都紀錄在這本琴譜裡了,用他發明的那種你們當年暗地裡交流的暗號。」

  她平靜地琴譜的第一頁轉向當事人,隔著幾步遠的距離,黑岩辰次清楚看到了五線譜上紀錄的音符,表情僵住,額角猛地一抽。

  「這裡面沒有提到麻生圭二參與你們販毒生意的原因,但我想應該是因為成實的病吧?」她掃了一眼門口的人,黑發學弟低垂著頭,纖細的手指扣在右臂上,骨節泛白,「成實當年是先天性疾病,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動手術,手術費是一筆巨款。雖然麻生先生是有名的鋼琴家,但應該也支付不起頻繁的巨額術費。那個時候身為同鄉的你們看中了他身份的便利,向他遞出了橄欖枝,麻生圭二答應了。」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成實初中時身體好轉,終於不用再繼續手術,麻生圭二於是向你們提出了退出。但是作為你們毒品交易鏈上的重要一環,再加上這麼多年來他知道了你們不少秘密,你們當然不會輕易放他離開,最後你們在發現無法勸說他改變主意之後,決定殺人滅口。」

  她的聲音落在空曠的琴房裡,身後的窗樞被海風吹動,遠遠傳來若有似無的海水漲潮的聲音。這會兒連帶著東京來辦案的警察,大部分人都還聚集在村公所,整座公民館裡就只有他們幾人,顯得內外都極其安靜。

  「至於你為什麼殺川島英夫和西本健,我猜是因為利益關系?」源輝月接著說,「在你們這個團體中,月影村的村長這個位置看起來只是一個幌子,其實相當關鍵吧?如果我沒有猜錯,這座島上種植著大面積的給你們的毒品生意提供原材料的罌粟花田。」

  黑岩辰次光溜的腦門上已經開始沁出冷汗,視線心虛似的死死盯著地面,輝月不緊不慢的聲音還在繼續,「月影島明明很適合發展旅游業,但村子的上層卻對此不聞不問,刻意將它保持著半封閉狀態,就是怕引來太多外來游客發現島上的秘密。而你和龜山勇明明有更好的選擇還是要堅持留在島上,也是為了將這個政策維持下去。所以,誰當了村長,就占據了你們當中的主導權。」

  「兩年前死亡的龜山勇在這個位置上干得不錯,大概將你們之間的關系平衡得很好,但是換了你上位之後就不行了。川島英夫和西本健都不服你,甚至川島還主動站了出來要跟你競爭村長,你們之間的矛盾已經無法彌和,這才是你要殺死他們的原因。」

  「所以在廣播室的時候,根本沒有什麼逃跑的凶手,殺死他的人就是黑岩先生你。」柯南接過話頭,「你事先偽造好了現場,然後把死者引過去。西本先生被川島死亡現場的《月光》誤導,以為是麻生圭二或者他的親人回來復仇,所以對你沒有多加防備——這也是你一開始發現了琴譜後故意把現場布置成那樣的原因之一吧?你想順勢把這一連串謀殺案推到身為麻生圭二的兒子的淺井醫生身上,你早就發現他的身份了?」

  麻生成實一直垂著頭沉默不語,直到此時才愕然抬頭看向黑岩。

  在眾人的視線中,黑岩辰次僵了又僵,最後嘴角忽然詭異地往上一扯,贅肉橫生的臉浮起一個森然的笑容。

  「你們說得沒錯,」他痛快承認,「川島那個混蛋和西本,還有你那個死鬼父親,的確全都是我殺的。」

  大概是眼見著已經瞞不下去了,他直接扯下了那張裝出來的臉皮,渾身氣勢一變,再看向麻生成實時眼睛裡已經帶上了一點蠻荒的血腥氣,「你父親真是個天真的蠢貨,已經摻和到這攤渾水裡了,還妄想著能夠全身而退。我們當年怎麼說都勸不動,沒辦法,只好讓他永遠閉嘴。呵,如果不是他死腦筋,說不定也不會有現在這個狀況。還有你,你倒是比你那個軟弱的爹有本事,如果不是被人提醒,我還差點真的著了你的道。」

  源輝月對黑岩辰次的初始印像一點不差,這人骨子裡就是個惡徒,提起殺人輕描淡寫得像宰了兩三只雞。

  麻生成實垂在身側的手指絞緊,狠狠瞪著他,眼角已經泛起紅色,猛地上前一步,「你……」

  不等他有下一步動作,黑岩辰次的手已經快速從胸前掏了出來,冷冷命令,「不許動!」

  柯南和輝月眼瞳同時一縮,只見他手中不知何時已經握了一把黑漆漆的手槍,槍口正對准了對面的麻生,讓他的腳步僵在原地。

  「今天晚上就算你們不找我來,我也會在十二點之後把這個麻生家的小崽子約到這裡,送他們一家人團聚。」

  大廳中倏然寂靜,黑岩辰次獰笑著對麻生成實說,「你會留下一封遺書表明自己的身份,然後將前面兩樁案子都認下來,東京來的那幫警察們得到結果就可以滾蛋了,不會再有人來打擾月影島的寧靜……這個計劃原本應該是萬無一失的,沒想到麻生圭二那個蠢貨死都死了居然還給我留下了這麼大的婁子。」

  隨著他的話,幾人同時看向源輝月手中的那本琴譜。

  黑岩辰次慢慢扭過頭,終於將視線投向了鋼琴旁的人,「源小姐,我還應該感謝你。要不是你先發現了這件事,等那幫警察拿到琴譜解出暗號,我可能栽都不知道是怎麼栽的。」

  源輝月安靜地凝視著他手中的那把槍,不發一言。

  黑岩辰次笑了一聲,「你的確是個聰明人,不愧是那個人的女兒,靠自己就解開了琴譜上的暗號。但是你還是太天真了,發現這件事後居然敢自己一個人跑來見我。」

  他顯然沒有把柯南和麻生成實算在人類裡,只繼續看著源輝月,語氣裡透出一點裝模作樣的誠懇,「說實話,我本人是非常不想得罪源氏的,你如果在這座島上出了事,我很難和源長官交代。所以源小姐你為什麼不能更聰明一點,就算你發現了麻生圭二的死因,但是這些人跟你有關系嗎?你何必攪和到這灘渾水裡來。」

  黑岩辰次今晚扯了這麼多鬼話,大概唯有這句話是真心的。麻生圭二、川島、西本還有他自己,在月影島上的人看來都是有身份的人,但人就是怕對比,真要論起來再給他們一百年也摸不到源氏的門檻。這麼多年摸爬滾打,不擇手段地往上爬,好像已經披穩了那張光鮮亮麗的人皮,但實際上他們的思維方式依舊和大街上搶食的野狗沒有多少區別。所以黑岩辰次實在是不明白源氏這位矜貴的大小姐為什麼要閑著沒事做來這裡瞎摻和,這尊源氏出產的漂亮花瓶就繼續漂漂亮亮地待在她該待的保險櫃裡,不好嗎?

  「或者我可以再給源小姐你一個機會,這件事你裝作不知道,甚至可以把那邊那個小東西也帶走。只要把那本琴譜留下,我就可以當做今晚什麼都沒發生過,你也沒有來過這裡,怎麼樣?」

  源輝月掃了一眼還站在槍口底下的麻生成實,知道黑岩提都沒提他是下定決心要將他留下當替死鬼了。

  她神色冷靜,「你覺得你說的話有可信度嗎?川島那幾個人和你這麼多年交情,你還不是說殺就殺了。」

  「那是因為他們先打算對我動手,我只是先下手為強!」黑岩辰次的表情終於多了幾分真實的憤怒,眼珠都泛起幾縷血紅,「你們剛才說錯了一件事,我的確殺了川島,但是那是個意外!我在龜山的忌辰途中將他約出來到海邊談事情,他和當年的麻生圭二一樣固執,就是不肯聽取我的建議,我們爆發了衝突之下我才失手殺了他。但是我那時候不想被其他人發現這件事,把他留在海邊造成失足落水的假像就回去了,結果沒過多久,他的屍體居然跑到了琴房裡!」

  柯南一怔,「川島英夫的死亡現場不是你布置的?」

  源輝月垂下長長的眼睫,聽著黑岩辰次怒吼道,「不是我,是西本那混蛋!」

  「我去找他的時候他還不承認,但是除了他也沒有別人會做這種事了!他就是故意想讓這件事被人發現,只要我被抓了,月影島上的罌粟田還有這條毒品線就全部歸他了。所以我才先下手為強殺了他,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早在我們走上這條路的時候就該想到這種結局。」

  黑岩辰次兩頰的贅肉抖了抖,一張臉不受控制地透出股血腥的猙獰。但他沒有失控太久,很快就平復下情緒看向輝月,語氣已然恢復冷靜,甚至有余力擺出一副假惺惺的表情來勸阻,「源小姐,你看,我其實也不想殺人的,大家也都是被逼無奈,但是已經走到這一步也沒有辦法。你和這件事毫無關系,就不要瞎摻和了,你繼續回去當你的大小姐,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你看怎麼樣?」


第12章 月影島(十二)

  源輝月沉默了一下,好像當真思考起來。大廳中的氣氛再次變得寂靜,她帶來的小孩子像是害怕似的往她身旁靠了靠。麻生成實怔怔地看著她,表情十分安靜。

  好一會兒,黑岩辰次握槍的手都已經開始有些酸澀並且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正准備開口催的時候,鋼琴旁的人終於抬起頭來。

  她像是終於做出了決定,抬手揚了揚那本厚厚的琴譜,「你要這個?」

  黑岩辰次眼睛一亮,「沒錯!」

  他瞥了一眼槍口底下的麻生,黑發青年像是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命運一般,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居然也沒有任何多余的舉動。

  「源小姐果然是個聰明人,把琴譜放在那裡你就可以走了。」

  源輝月於是頭也不回地把手裡那疊紙往琴面上一放,松手的瞬間,大概是沒放穩,厚厚的琴譜順著邊沿滑了下來,白色的紙頁被穿過大廳的風一吹,像是驚飛的群鳥四散在了空氣中。

  黑岩辰次的視線下意識跟著琴譜,手裡的槍口不自覺偏離了一瞬。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清脆的童聲高喊了一句,「趴下!」

  麻生成實反應迅速地往地上一倒,緊接著面前響起一聲重物砸在地面的聲響,黑漆漆的手槍「啪嗒」滾落在地滑進他的視野。他微微一怔,抬頭看去時就見黑岩辰次捂著右手手腕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鋼琴的方向,面色猙獰地擠出一個「你」字,然後眼睛一閉,干淨利落地失去意識地倒了下去。『

  「哎呀,好險好險……」

  形勢轉變太快,前一秒還威風凜凜地拿著槍的幕後黑手後一秒就倒在地上成了頭沒動靜的死豬,麻生成實有些發愣,腦子裡尚且沒能轉換過來,就見到會長帶來的那個小孩子從她身後跑出來,一邊看起來十分後怕地叫嚷著,一邊跑到他身邊要扶他起來,口裡還關心地問,「麻生哥哥,你沒事吧?」

  「沒事……」

  麻生成實怔愣地望著他都沒有多白一下的小臉,有點懷疑他那個後怕的真實性。

  他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警惕的視線在地上的黑岩辰次身上鎖定了好一會兒,終於確認了這個人的確是已經失去了行動能力。他有些迷茫地抬頭,見到源輝月終於從鋼琴旁邊起身,穿過一地的琴譜朝他走來。

  她的表情從頭到尾都十分平靜,仿佛事情的進展一直都在她的預料之內。

  麻生成實忽然有種奇怪的熟悉感,是了,好像以前就是這樣。他家會長做事情從來都是謀定而後動,事先就會把一切意外計算好,拿到了證據就悶頭往上衝這種事從來不會出現在她身上。

  黑發青年頓時有些失笑,果然,他剛剛是在緊張什麼啊,就算失憶了,會長也依舊是會長。

  「會長你早就猜到他身上會有槍了?」他在柯南的攙扶下爬起來,一邊好奇地問。

  「當然,我又不是傻子。」

  源輝月走到他身邊,瞥了一眼橫在地上的黑岩,「你剛才也猜到了吧,如果柯南不把西本健是黑岩辰次殺的這件事戳破,你是不是打算把這個案子認下了?」

  「我只是想暫時穩住他,畢竟他身上帶著槍,一旦撕破臉我擔心會長你們會有危險。」麻生成實無奈地解釋。

  他是在黑岩辰次提到播音室那裡發現不對的。一開始他的確是計劃復仇,甚至連布置現場的東西都准備好了,但是在島上遇到源輝月並且撞上她暈血的現場之後,他開始對自己的計劃產生了遲疑。他記得會長以前高中的時候是沒有暈血這個毛病的,這很顯然是車禍殘留下來的PTSD,如果他在這個時候在島上殺人,會不會繼續刺激到她的心理狀態?

  這個遲疑再加上在龜山勇的忌辰上又遇到了輝月讓他錯過了原定殺掉第一個目標的時機,然而後來川島英夫還是死了,並且死亡現場和他原本預計的一模一樣。那個時候他就意識到了,有人在利用他的計劃殺人。他一開始沒有猜到是誰,而且因為黑岩辰次也是他原定要殺的人之一所以一直沒有將懷疑的視線放在他身上,直到剛剛,黑岩辰次激動地指認他是凶手,說他殺死川島英夫後等在廣播室准備襲擊他。

  ——沒有哪個殺人凶手在殺了人之後還會繼續留在犯罪現場的,特別是在樓下就有一大幫東京來的警察的情況下。黑岩辰次去二樓洗手間是個隨機事件,凶手怎麼知道留在犯罪現場一定能夠等到他過來?

  除非那個凶手就是唯一能夠控制這個變量的黑岩辰次自己。

  他在發現這個真相之後,順勢就想通了對方在犯罪現場留下《月光》的樂譜,將兩個死者的死亡和麻生圭二聯系起來,是想把嫌疑推到自己身上——那個時候他還以為最開始的川島的死亡現場是黑岩所為,而與此同時,他從黑岩辰次胸前那處不太自然的凸起上察覺到他帶了槍。

  這人既然想讓他頂罪,說明他對那張光鮮的人皮還有所留戀。只要不刺激到他,在脫身有望的情況下,這個人大概率會將這出戲繼續演下去,把那把槍和他野獸的真面目藏好。想通了這一點,麻生成實當即就保持了沉默。只要撐到警察過來,雖說他的嫌疑會因此變得無限大,但至少會長他們就安全了。

  他帶著一點自我犧牲式的慷慨悲壯把後續都計劃好了,卻沒想到他家會長就從來沒按照別人的安排走過。她和她帶來的便宜弟弟反手就撕了他的劇本,把黑岩辰次努力想要藏起來的陰暗一盆盆往外抖,當即把人刺激得拔槍了。

  麻生成實想到這裡,長長吐出一口氣,後怕又無奈道,「會長,以後不要做這種事了……」

  ……既然手裡已經有黑岩辰次販毒的證據了,為什麼不直接交給警方非要引導他把殺人的罪行也承認下來,這方面就不用這麼追求完美了吧?

  他原本是想這樣說的,然而這句話最終沒能說出來。因為在他前一句話說到一半的時候,幾人身後忽然響起一個陰惻惻的聲音。

  「下次?沒有下次了。」

  「!」

  幾人同時愕然回頭,源輝月條件反射就要去摸地上的槍,然而一聲脆響之後,地上的槍支被衝擊力打飛出去,地上只留下一枚深深的槍眼。

  她手指一頓,緩緩轉過身,對上一個黑漆漆的槍口,槍口上還極為專業地裝了消音器。

  握著槍的人慢慢從門口的陰影裡走出來,露出了一張帶了些得意的冷笑的,出乎了所有人意料之外的臉。

  村澤周一,黑岩辰次那個女兒的未婚夫。

  望著他像毒蛇一般陰冷的眼睛,輝月眉心微微一皺,心沉了下來。

  失算了。

  .

  半個小時之後,源輝月和麻生成實連帶著柯南也沒落下,三個人被捆成了一串粽子被村澤周一粗魯地推進了公民館一樓的倉庫裡。

  男人站在門口一手拎著裝著琴譜的文件袋另一只手握著門把手,居高臨下地朝他們看過來。他身後還站著剛被弄醒滿臉怒火的黑岩辰次,緊盯著幾人的視線像淬了毒。

  走廊的路燈給兩人打了個斜向下的光,襯得一胖一瘦兩張臉愈發陰森,像兩個志得意滿的大反派。村澤周一陰桀桀開口,「你們就在這裡等一會兒吧,等我把清水正人弄過來,你們就可以在地下團聚了。」

  說完之後他拽了一把猶有些不忿的黑岩,一把帶上了門。

  門外傳來「哢嚓」一聲脆響,大門被從外頭鎖上。麻生成實下意識抬頭看了一圈,他們被關的這個倉庫連個窗子都沒有,處在公民館最深處。村澤周一顯然事先考慮過,封死了他們求救的可能性,在這裡頭喊破了嗓子外面人都聽不到一點聲音,連封口的膠布都省了。

  他在這個狹窄的房間裡環視了一圈,沒找到任何對他們現在的處境有所幫助的東西——也是理所當然,這裡原本是用來堆放文件的地方,目之所及全是厚厚的文件袋,能夠提供的唯一助力大概就是待會兒凶手放火的時候這間屋子會迅速地被引燃,有效縮短他們在大火中掙扎的時長。

  死得快一點,被折磨的時間也短一點,不知道算不算是個好事。

  麻生成實終於放棄,腦海中浮起村澤周一離開時那句話,「等他們把清水先生帶過來就會動手了……為什麼要把清水先生也卷進來。」

  「大概是想一勞永逸,畢竟這一屆村長的換屆選舉,清水先生也是黑岩村長的有力競爭者不是嗎?」柯南說,「而且,總要有人對輝月姐姐的死負責。」

  麻生成實一愣。

  「因為啊,那個人不是說過了嗎?如果輝月姐姐死在這座島上,他會很麻煩之類的話。輝月姐姐的父親肯定會關注這起案子,如果表面上的凶手只有麻生哥哥你,到時候有人來調查,你和輝月姐姐高中時候的關系肯定瞞不住。你會殺輝月姐姐的可能很小,為了讓輝月姐姐的死有個合適的凶手,他們只能將清水先生也牽扯進來。像是他為了村長的位置殺了川島和西本先生,還襲擊了同為對手的黑岩先生,然後這一切被輝月姐姐察覺,在和他對峙的時候,對方忽然暴起發難。在殺死了輝月姐後自知走投無路,於是一把火燒掉了公民館,和當年的麻生圭二一樣自殺了——這樣解釋是不是就能夠說得通了?」

  柯南幾乎是想都沒有多想地,上下嘴皮一碰就給出了個一石二鳥完美的計劃,麻生成實聽愣了。

  「那個,柯南君……」他望著對方那熟悉的黑發藍眼,聽到自己有一些恍惚的聲音,「雖然現在問這個問題好像有點不合適,但是你真的不是會長的親弟弟嗎?」

  「誒?」

  「……這種陰謀詭計之類的東西,為什麼你這麼熟悉啊?」

  你的年紀完全不對吧小弟弟?!聰明可以理解,畢竟人的智商有高有低,雖然聰明到這種程度有些罕見,但世界上也的確是有高智商天才這種物種存在;但是這種一眼看穿人性和對陰謀的敏感也能算在智商的範圍裡嗎?這只能用源氏這個千年政治家族的血脈天賦來解釋了吧?!

  柯南:「……真的不是,你要看DNA檢測報告嗎?」

  麻生成實:「等等,你們還真的做過DNA檢測?」

  「呵呵……是啊。」柯南嘴角一抽,加重了某個名字,「跡部景吾干的!」

  話題莫名其妙就跑偏了,跟己方現在這個危在旦夕的狀況好像格外不符。這個時候居然是源輝月的一聲有氣無力地嘆氣把話題拉了回來。

  她焉噠噠地靠在牆上,像是葉片都怏了,表情十分不開心,「我居然算錯了。」

  「額,那個,會長,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誰能想到黑岩居然還有個幫手……」

  「嗯?」源輝月回頭看習慣性順毛的學弟,莫名其妙地說,「我想到了啊。」

  麻生學弟:「?」

  「我想到了他還有一個幫手,」源輝月重復,「我只是猜錯了人。」

  說著她皺起了眉,似乎依舊有些不解,「怎麼會是村澤周一呢?」

  「是啊,」柯南干笑,「你一直覺得是安室透呢。」

  麻生成實:「??」


第13章 月影島(十三)

  麻生成實已經有些聽不懂了。他看了看自家會長,又看了看會長的弟弟,這才發現兩人直到此時表情都十分沉穩冷靜,有種勝券依舊在握一般的從容不迫。如果放在漫畫裡,就這一個鏡頭,這倆角色的逼格就要一路飛漲,突破天際。

  「會長,什麼意思,你能從頭說說嗎……」

  「其實是很簡單的推理,」柯南體貼地給已經懵掉了的他解釋,「雖然事情和我們最開始的猜測有一點偏差,但是黑岩村長想把川島和西本先生的死亡推到你身上,這一點是沒錯的對吧?」

  「是……」

  「而他會這樣設計的前提就是,他已經知道了你是麻生圭二先生的兒子這件事。這個發現的時間應該不會太早,否則以黑岩村長的性格早就對你動手了,也就是說很有可能是最近,甚至就是這兩天。老實說其實麻生哥哥你偽裝得很好,既然之前兩年都沒有任何人發現你是男性這個秘密,那麼為什麼黑岩村長最近突然就知道了呢?」

  麻生成實恍然想起黑岩辰次剛剛說過的話,「他說了是有人提醒……」

  「沒錯,我們也是這樣推測的。」

  雖然當時沒有得到黑岩辰次的親口承認,但是正常來說,比起突發性意外,有其他人認出了「淺井成實」的真實身份然後告訴黑岩的這個可能性要科學且合理得多——而這個人肯定不會是普通人,因為麻生成實實在將女孩子的身份表現得太完美了,走路的姿態、下意識的習慣、甚至說話的音調都沒有絲毫破綻,最開始就連柯南都沒能看穿他的偽裝。

  「麻生哥哥你是專門去學過表演嗎?」難得有點挫敗的小偵探虛著眼吐槽了句題外話。

  麻生成實尷尬地笑了笑,「那個……確實學過。」

  為了回來調查他家人死亡的真相,他也是很拼的。

  「……」柯南默默回歸正題,「除此之外,黑岩村長殺死川島和西本兩人這件事也很微妙。」

  「川島英夫、黑岩辰次、西本健這幾個人是個販毒團體。既然是團體,就有分工的地方,畢竟只靠一個人是很難成事的。他們是互相合作也互相需要的關系,但是現在黑岩辰次卻動手把另外幾個人都殺了,為什麼?他不需要他們了嗎?」

  麻生成實:「他不是說是失手……」

  對上面前小孩的清透得過分的眼睛,他忽地一怔……不對,那也許不是失手。

  特意選在所有人都集中在祠堂的忌辰當日,能夠找到人做偽證的時間點,將人約到容易偽造出意外死亡事件的海邊,這怎麼可能是失手?這分明是蓄謀已久!

  「將這一切的疑點串聯起來,最有可能的解釋是,黑岩辰次暗中受到了某個更加龐大的黑暗勢力的招攬。對方看中了他們手裡握著的毒品線和罌粟來源,想要將他們這個團體納入麾下。」柯南的眼眸沉了下來,「而對於這件事,川島英夫可能有不同的想法,這才是他們真正的分歧。」

  麻生成實忽然想起黑岩辰次剛剛的話。

  【……他和當年的麻生圭二一樣固執,就是不肯聽取我的建議!】

  「已經被更大勢力招攬的黑岩當然不再需要昔日的合作伙伴,甚至對他來說,將其他人都除掉,把整個月影島握在手裡才是更有利的,而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招攬他的那個組織很有可能會派人過來和他一起來處理這件事……我們一開始懷疑這個人就是是安室先生。」

  麻生成實一愣,不知為何下意識看向了自家會長。源輝月靠在牆上一臉木然,柯南的表情也難得地飄了飄。

  真的不怪他們,誰讓安室透實在太可疑了。

  恰好在這個時間來到島上,恰好一看就身手很好不是普通人,恰好又對源輝月表現出了莫名其妙的關注——如果他是某個地下組織的成員之一,這一切不就解釋得通了嗎?畢竟源輝月源氏大小姐的身份的確是很值得某些犯罪分子動心思的。

  總不可能對方表現這麼奇怪的原因真的是因為他是輝月姐的前男友?

  柯南默默地說,「按照我們原本的計劃,黑岩村長的幫手之一平田秘書這個時候正好在被警方提審。」

  這是他們算好時間在錄口供的順序上動的手腳。

  「黑岩令子小姐明顯不知道毒品販賣的事。」

  這位大小姐的脾氣不是藏得住事的,最多幫她父親做個不在場證明的偽證,實在沒有摻和販毒這種高階犯罪的水准。

  「至於安室先生,現在應該被目暮警官絆住了。」

  麻生成實:「目暮警官?」

  「我在西本健的案件發生之後去找了目暮警官,」源輝月焉噠噠地說,「告訴他昨天晚上川島死亡的時間點我房間裡休息,房間的窗戶正好靠海,我看到有個人從公民館的後面出來走上了海灘,那人身形很像安室君。所以他現在應該還在被目暮警官抓住盤問。」

  這才是她方才和柯南在一樓坐了半天,某個金發帥哥卻一直沒能下來的原因。

  她的計劃如此萬無一失,不動聲色地把黑岩辰次周圍的人都調開,讓他今晚只能一個人赴會,也成功拿到了他自己認罪的錄音,結果棋差一著……誰能想到,那個如此可疑的安!室!透,居然真的不是黑岩辰次的幫手。

  源輝月長長吐出口氣,「算了,問題不大。」

  麻生成實:「???」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幾人被捆得扎扎實實的處境,又算了算黑岩和村澤離開的時間,預估了一番他們和無辜被卷入的清水正人一起全員相遇火葬場的未來。

  ——這還叫問題不大???!

  他剛想到這裡,就見到源輝月忽然從地上站了起來,身後捆住雙手的麻繩松散脫落,看起來輕描淡寫地恢復了行動能力。

  然後她眉心微微皺了皺,有點不爽地說,「還是出了點小狀況。」

  麻生成實恍惚地:「什麼?」

  「這個技能我好像好久沒用了。」她慢吞吞地將背在身後的手移到身前來,修長的手指間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枚刀片。除此之外,一縷異常明顯的血痕順著她的指縫滑落下來,空氣中朦朧多出了一絲血的腥氣。

  源輝月:「手弄傷了,好煩。」

  麻生成實:「這是只有『好煩』的事嗎?你疼不疼啊?會長你高中畢業之後到底經歷了什麼啊,為什麼連這個都會了?誰教你的啊?!」

  「不記得了。」

  源輝月理直氣壯,這大概就是車禍給她留下的唯一好處了,什麼無法解釋的東西都能直接甩鍋給失憶。

  她視線平視著前方,盡量不去注意自己的手,空氣中漂浮的鐵鏽味和倉庫沉悶的氣息混在一起讓她有點不舒服,「過來吧,給你們把繩子解開。」

  五分鐘後,幾人相繼恢復了行動能力。

  然而擺在面前的問題並沒有得到解決,倉庫被從外頭上鎖明顯是出不去了,他們身上的手機都被搜走也沒辦法聯系外界。解開繩子除了一會兒大火到來時大家能夠死得自由一點好像也並沒有太大收益。

  時間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還在一分一秒地往前規律走動。麻生成實揉著有點酸痛的手腕算了算——清水正人的口供是最先錄的,錄完就回家了。他的家和公民館有一段距離,但也並不算特別遠。那兩個人要去找他,開著車過去大概十五分鐘就到了,再加上把他騙過來的時間,他們和死亡的距離最多只剩下二十多分鐘。

  他下意識去看源輝月,卻發現自家會長好像依舊一點都不急。

  她幫柯南把繩索解開之後,不緊不慢地在倉庫裡轉了一圈,邊轉還邊低頭和小少年討論,「這是不是就是老爺子說的那個倉庫?」

  「應該就是這裡了。」柯南的小腦袋轉了一圈,忽然有了發現般伸手指向某處角落,「輝月姐姐,你看那兒。」

  麻生成實下意識跟著將目光移過去,視野中驟然闖入了一座陳舊的保險櫃。

  那個金屬櫃子有半立方米大小,孤零零擺在角落的貨架上,落了滿身的灰,大火撩過的痕跡像一道道陳年舊傷從灰塵底下若有似無地露出來。麻生成實看到那座保險櫃的第一眼,心髒猛地跳了一下。緊接著,像是有了某種預感一般,他的心跳越來越快。

  他身體發僵地站在原地,看著會長走到那座保險櫃前,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同樣陳舊的鑰匙插入鑰匙孔轉了幾圈,轉動的聲音在空氣中撞出一聲「哢噠」的輕響,隨即保險櫃的門被打開了。

  然後她伸出手,從裡面拿出了一個文件袋,回頭朝他看過來。

  這個鏡頭不知為何在他的意識中被拉得極慢,包括她拿著文件袋朝他走來的動作,回響在安靜房間裡的腳步,還有隨著她在面前停下時揚起又垂落的裙擺。

  他愣愣地順著她抬起的手,看著源輝月把那個文件袋遞了過來,她的聲音比起往常仿佛柔和了幾分。

  「成實,打開看看吧,這才是你父親留下的東西。」

  麻生成實機械地接過文件袋,打開,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地,裡面是一沓泛黃的琴譜。

  【給我的兒子,成實。】

  裡面用他熟悉的五線譜書寫著,正是那個他父親發明的暗號。

  【就算只剩下你一個人,也要好好活下去啊……】

  密密麻麻的音符印在他的視網膜上,那些音樂的文字好像忽然有了重量,他的手一抖,心髒條件反射地一陣抽痛。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漸漸被抽空,他茫然地站在原地,甚至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會長……」

  他下意識抬頭去找身邊最熟悉的人,就見源輝月也正安安靜靜地看著他。那雙湛藍色的眼瞳像清澈無雲的天空,又像一面清晰的鏡子,倒映出眼眶泛紅略顯狼狽的自己。

  他和鏡子中的自己對視許久,忽然脫力一般笑了。

  「其實以前我不是沒有懷疑過,」他輕聲喃喃,不知道是在和輝月說話,還是在告訴自己,「雖然父親是世界有名的鋼琴家,但是當時給我治病用的錢,那麼大的金額,他是怎麼一直不斷掏出來的……」

  「我一直不願意去多想,直到龜山勇親口告訴我父親參與了他們的販毒之前都在自己欺騙自己……」

  「……會長,抱歉,那位警官先生說錯了,父親他不是好人。」

  世界上最賺錢的方法都寫在刑法裡,麻生圭二當年需要錢,需要大量的錢去換回自己兒子的命。對於麻生成實,他的確是個再負責不過的好父親,但為此參與了犯罪的他卻的確不是社會意義上的好人。

  當年麻生成實得知這件事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處於痛苦和矛盾之中。他常年受到的教育和在周圍的朋友影響下形成的三觀都明確告訴他毒品販賣這種事情是絕對錯誤並且令人深惡痛絕的,但另一方面,猜到了父親參與販毒的原因以及自己作為他兒子的身份又讓他沒辦法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對那個男人施以唾棄和指責。

  他甚至想過,為什麼不是他呢?如果父親的死是他曾經做過的那些事的報應,那麼和父親一起死在大火中的人為什麼不是他這個被那些罪惡的錢救回來的廢物,而是無辜的母親和妹妹?

  當年救回他性命的那一筆筆打入醫院賬戶的巨款如今奔流在他的血液中,成為他永恆的原罪。背負著這樣的罪孽和仇恨拖著那群害死他家人的惡魔一起下到地獄,或許就是他的唯一結局。

  「會長,」他輕飄飄地說,仿佛身體也和聲音一樣漂浮在半空中,在等一個審判,「你真的覺得我應該活下去嗎?」

  空氣剎那間安靜下來,他像是身處真空中,對周圍事物都失去了反應,直到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他聽到了源輝月平靜的聲音。

  「如果不是為了把你拉回來,我費那麼大勁干什麼?」


第14章 月影島(十四)

  人類作為世界上思維最復雜的生物,或多或少都會思考過同樣的的問題——我是誰?我在干什麼?我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是什麼?

  自然界其他思維簡單的動物就沒有人類這樣的煩惱,畢竟對它們而言活下去本身就占據了生命中大部分的精力,當然不會像某些生活物資過剩的兩腳動物一樣還有余力去思考「活著是為了什麼」甚至「有沒有資格活著」這種哲學問題。

  所以有人認為哲學這門學科就是某些人吃飽了撐著沒事干才創造出來的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到目前為止,擺在源輝月幾人面前最大的問題依舊是要怎麼在村澤二人手底下活下去。現實不是小說,沒那麼多時間給主角去悲春傷秋。於是就連被父親遺物觸動的麻生成實也只是迷茫了那一瞬間,很快就強制按捺下情緒,讓思考回歸正題。

  他拿著那本麻生圭二的真正遺物,終於反應過來哪裡不對。

  「等等,會長,如果這才是父親鎖在保險櫃裡的東西,那你剛才給黑岩辰次的那本琴譜……」

  「當然是我偽造的啊。」源輝月的表情簡直理所當然,「我都已經知道暗號的規律了,偽造出『麻生圭二留下的犯罪指控』不是很正常嗎?」

  麻生成實:「所以說……」

  「所以說,我們手上其實根本沒有黑岩村長犯罪的證據。」柯南無奈地攤手,「雖然猜到了這座島上某處可能藏著罌粟花田,但是就算是警官也沒辦法進入私人領地進行搜查,就算推理再完整也不能代替實質性的證據讓警察廳那邊批下搜查令……不過沒關系,剛剛黑岩村長已經親口承認謀殺和販毒的事了,還當著我們的面開了槍,琴房地板上的彈孔就是現成的證據。」

  麻生成實有些目瞪口呆,「所以說如果黑岩村長今天晚上沒有來……」

  「那我們可能就拿他沒辦法了……不過這個可能性不存在,我在村公所一樓特意念給他聽到的那一段樂譜,翻譯過來就是『我將在這裡闡述我的罪孽,和我的同伴一起犯下的販毒罪行』。他聽到這段話後肯定會以為輝月姐姐手裡那本琴譜是麻生先生留下來的死亡信息,就算我們今晚不找他,他都會找機會自己湊過來。」

  柯南笑得很是天真可愛,「所以說,黑岩村長還是逃不掉的。」

  「……」

  看著面前一大一小如出一轍的黑發藍眼,作為一個曾經制定了計劃要把自己的仇人一鍋端的狠人,麻生成實一個激靈,摸了摸手臂有種雞皮疙瘩要往外冒的感覺。

  怎麼說呢,他默默想著,黑岩辰次和他的同伙真是栽得不冤;以及柯南君你真的不是會長的親弟弟嗎?跡部部長該不會其實是為了源氏家族的內部和諧在DNA鑒定書上造假了吧?

  「算算時間,黑岩應該已經發現那本琴譜是假的了。」

  在他懵逼中帶著一絲震驚的視線裡,源輝月伸手撈起裙擺。過膝的長裙柔軟地被提起來,白色的花瓣一般的蕾絲徐徐上移,露出一截修長筆直的腿——以及綁在大腿外側的制式配槍。

  白皙的肌膚和漆黑冰冷的槍械對比的畫面太過具有衝擊性,麻生成實被震住了。

  他聽到自己帶了一絲顫抖的聲音,「……會長,這又是從哪兒弄來的?」

  「從那位警官老爺子那裡借的啊,」源輝月淡定地把槍拿出來,打開保險,姿勢透著一股莫名的熟練,「我怎麼可能不做一點准備就來找殺人凶手對峙。」

  麻生成實:「……」

  雖然但是,你的准備好像也過於充分了一點。

  而且會長,用「借」這個字也太客氣了,你分明是從警官老爺爺身上偷過來的吧?這到底又是誰教你的啊?!

  「那位村澤君居然沒想過要搜你的身……不對!」

  他腦海中忽然閃回過一個畫面,村澤周一從他們背後出現的時候,源輝月條件反射地就要去撿地上的槍的動作。

  「他……被騙了?」麻生成實不可思議地說。

  如果一個人身上有其他武器,無論是刀還是槍,在那種緊急情況下即便是出於心理上的自我保護都會第一時間掏出來,只有在自己身上沒有能夠保護自己的道具時才會條件反射求助外界。這是一個十分粗淺的思維陷阱,但是因為源輝月的表現過於自然,村澤周一就這樣一腳踩了進去,潛意識裡真的以為她手無寸鐵,甚至都沒有考慮過搜身這一必要,讓她順利把槍和刀片夾帶了進來。

  不怪村澤周一疏忽,實在是某個人的臉和身份太有欺騙性,誰會想到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小姐身上會帶著槍?而且她騙人的反應也太熟練了!會長她不是個普通的小說家嗎?

  麻生成實認真回憶片刻,確認她高中的時候的確只是個正常高中生……所以她這些年到底都經歷了什麼?!

  「別問,」柯南看到那把槍的時候嘴角也抽了一下,木著臉在他旁邊說,「她不記得了,雖然我也想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技能到底是誰教的。」

  「……」麻生學弟已經無力吐槽,他智商也不低,到這裡也自覺地理解接下來該做什麼了。

  「黑岩辰次發現琴譜是假的之後肯定還會回來,我們就在這裡准備埋伏?」

  .

  另外一頭,去往清水正人家的車上。

  村澤周一開著車,一手握緊方向盤,嘴裡還叼著一根煙。黑岩辰次坐在他身旁的副駕駛座上,滿意地翻著手裡的「戰利品」。

  島上的山路有些崎嶇,汽車碾過路上未掃干淨的石子,時不時地顫動一下。路的另外一側不遠就是無邊無際的海岸,海水又開始漲潮了,一波波地衝刷著礁石,在夜色裡無聲低語。

  麻生圭二留在琴譜中的記載非常詳細,就像他在開頭說的那樣,這是一封「懺悔信」。看起來像是早就准備好了,只是不知道他做這個准備原本是想要將它交給警察,還是想等到死亡來臨時由親友在他的葬禮上演奏,讓這份罪孽和他一起回歸地獄。

  但無論他最開始的目的是什麼,如今都沒必要深究了,因為黑岩辰次肯定不會讓這份樂譜再見天日。

  他翻到最後一頁,正盯著末尾那行代表著懺悔的音符冷笑,忽然察覺到有哪裡不對勁。

  慢慢皺起眉,他拿起紙頁往眼睛前湊了湊,借著頭頂的車燈,終於看清楚了他要看的東西。那是最後一行字,字跡間有些模糊,像是剛寫完後墨水還沒干透就和其他紙張重合在一起摩擦拖動,於是在音符邊緣留下了幾筆虛影。

  黑岩辰次一開始沒有多想,只當是麻生圭二當年沒注意,直到他在自己的拇指邊緣發現了一點墨水的痕跡。

  他的手上沾著汗水,按在樂譜上一不小心化開了一點墨跡,這聽起來好像並不稀奇——前提是這個墨跡不是十二年前留下理論上早該干透的。

  黑岩心底「咯噔」了一下,忽然有了一點不祥的預感。隨著他仔細觀察,越來越多的破綻開始暴露,除了像是剛剛寫上去沒多久的墨跡,記載琴譜的那沓紙張也仿佛過於新了。放了十二年的文件是這個樣子的嗎?他努力在腦海裡回憶。

  由於自身配置短板,黑岩村長基本不處理和文字有關的活兒,當然也沒多少和陳年檔案接觸的機會。但沒見過實物,基本常識還是有的,他把琴譜湊在鼻間聞了聞,新鮮的墨水味立刻和車內密閉的空氣一起流入鼻端。

  黑岩辰次頓時臉色鐵青,「停車!」

  汽車一個緊急剎車,連帶著車上的人都被慣性拉扯著往前衝了一下。駕駛座上的同伙皺著眉回頭,「怎麼了?」

  「開回去……」黑岩辰次咬著牙,仿佛要把這幾個字嚼爛了,「這份琴譜是假的!」

  村澤周一下意識往他手裡一掃,被他一提醒,終於也發現了不對。

  「那臭丫頭在騙我們?」

  「真正的琴譜怕是被她藏起來了,」黑岩辰次深吸一口氣,「難怪,我就說她就這樣帶著證據來見我,也太莽撞了。呵,世家大族的大小姐也的確該有這樣的心計……我們回去,再跟他們好!好!聊聊!」

  最後幾個字一字一頓,黑岩辰次的表情像是要吃人。村澤周一無言地握住變速杆,調轉方向開始往回開。

  一路無聲,車裡只能聽到黑岩辰次強制按捺憤怒的喘氣聲。沒過多久,公民館的屋頂重新出現在他們視野裡。

  望著那個越來越近的建築,村澤周一忽然冷不丁說了一句,「會不會根本沒有什麼琴譜,都是那個源家的臭丫頭自己編的?」

  黑岩辰次擺了擺手,「這裡面提到的東西太詳細了,她不可能知道這麼多,麻生圭二肯定留下了什麼,就算不是琴譜也是別的東西。」

  他們的事情當然只有自己清楚,既然他這麼說了,村澤周一不再提出異議,只找了個隱蔽的地方把車停下,目送他按捺著情緒下了車,拎著那個文件袋朝著公民館的方向走去。

  村澤周一把煙頭按熄在車上的煙灰缸裡,往座椅上一靠,又點了一根煙叼在嘴裡,皺著眉沉思。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哪裡不對他又說不上來。

  就在這個時候,「篤、篤」兩聲輕響敲在了車窗上。

  村澤周一像個彈簧一樣猛地從座位上彈起來,一手把腰間的槍摸到手裡,視線警惕地往外一掃,這才發現車門外不知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地站了一個人。

  對方穿著簡單的休閑衫,因為車窗的高度看不清他的臉。見已經吸引到他的注意力,那人終於把屈起的手指從車窗上拿下來,冷漠的聲音被車窗擋了一道,鑽進他耳朵裡時已經有點模糊。

  「把門打開,新人。」

  村澤周一先是一愣,隨即想到了什麼,松了口氣,傾過身搭上車門把手。


第15章 月影島(十五)

  月影島的公民館還是前任村長剛上任時有過一次翻新,年歲已久,雖然並不失修,但是配套設施早已陳舊。走廊上的路燈也早已沒有剛裝上去時被設計師計算好的亮度,大半夜地被腳步聲喚醒,無精打采地沿路睜眼,除了勉強起到的照明作用還附贈了氛圍渲染,走廊上的氣氛陰森得像懸疑電影裡的過渡鏡頭,隨時能夠從犄角旮旯裡跳出妖魔鬼怪來。

  來人穿過漫長的走廊來到最裡面的那處倉庫前,掏出鑰匙,打開門,毫無所覺地伸手將門板往前一推。

  陳舊的門板緩緩後移,就在那人身影從門後頭暴露出來的剎那,一枚圓滾滾的足球宛如炮彈般從陰影裡彈出來。

  時機抓得剛剛好,足球飛出去的力道既大且沉,眼見著就要砸在來人臉上,對方忽然恰到好處地往旁邊退了一步。

  毫釐之差,足球與那人擦肩而過,帶起他耳側的碎發,重重撞在了後頭的牆面上,門內原以為對方會被一球砸暈過去的幾人呼吸猛地一滯。

  「誒?好險……」空氣仿佛都停滯了一秒,來人松了口氣,心有余悸似的出聲道。

  低沉磁性的聲線回蕩在寂靜的空氣裡,屋子裡原本嚴陣以待的幾人同時愣了一下。

  ……這個聲音?

  那人往前幾步從門口的陰影裡走出來,倉庫內的燈光由下至上照亮了他的臉,掃過脖頸的淡金色的碎發在燈光下色調冷淡,像某種冷冰冰的金屬。

  看清對方面容的瞬間,源輝月的心跳猛地加快了一拍,某種古怪錯愕又莫名透著點熟悉的感覺從心底升騰而起。

  怎麼會是你?

  怎麼老是你??

  她事先預估過所有可能發生情況,但顯然不包括現在這種。但不知為何在真正看到他身影的那一刻,源輝月居然有種「果然來了」的感覺。

  「……安室君。」她停頓片刻,心情復雜地叫出了對方的名字,「你為什麼在這兒?」

  「額……」安室透看著她,先是怔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試探道,「那個,輝月桑,你要不要先把槍放下再說話?」

  源輝月沉默地回望過去,舉著槍的手一動不動。

  安室透只好識趣地舉起手,臉上驚訝和疑惑交錯,像個走錯了片場的無辜群眾,口裡倒是很乖覺地交代道,「我被目暮警官拉住問了點東西,下來的時候發現你們不見了,打電話問毛利小姐她說你們沒有回旅館。我猜測你們可能會去檢查那架麻生圭二留下的鋼琴,就過來找你們了。」

  「結果我剛到琴房就發現了地板上的槍眼,給你們打電話也沒打通,正要去告知目暮警官,就看到黑岩村長表情難看地從門口進來,手裡還拿著槍。我覺得有些不對,從後面把他打暈了,在他口袋裡找到了鑰匙,推測如果你們是被他抓住關起來的話最大的可能性會被關在這間倉庫裡,就拿著鑰匙找過來了。」

  語言闡述簡潔明了,行動線路邏輯清晰,連柯南都找不出什麼問題。

  柯南心中有些微妙,雖然按照這位安室先生的解釋,前因後果的確能夠成立,但是這個在他們的推理中占了最大份額嫌疑的人忽然在這個時候出現,又總給人種無論如何不能輕易放心的感覺。

  倒是安室透仿佛十分理解他們現在的緊張情緒,一邊乖乖站在原地沒動,一邊追加說明,「來之前我已經通知過目暮警官,他們應該就快到了。」

  像是印證他的話一般,一點嘈雜的人聲穿過走廊和大門,被夜風送了進來,麻生成實和柯南下意識轉頭看過去。安室透識趣地往前走了兩步,讓出門口。

  麻生成實遲疑片刻朝柯南點了點頭,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即他歉意地朝安室笑了笑,繞過他疾步跑了出去確認情況。

  他一走,舊倉庫裡愈發安靜下來。

  安室透依然乖乖舉著手站在原地,被槍指著居然也沒有多不自在,視線坦然地落在輝月身上。

  作為一個世家大小姐,也不知道是誰教的她用槍,介於她自己都失憶了,也沒人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開過槍。但至少此時她握槍的動作還是十分標准的,從右肩到手臂拉出一條漂亮的直線,托住槍的手沒有一絲顫抖。

  之前情況緊急,也沒有相應條件,她左手上被刀片劃破的傷一直沒有處理,一滴血液從還未愈合的傷處流了出來,順著白皙的手背一路滑到手腕,拖出一條長長的紅線往下墜落。

  不知道是不是房間中太安靜了的原因,那打在地板上的一聲「吧嗒」落入人耳中格外清晰,連帶著她手背上那條鮮紅色的線也顯眼得過分。

  安室透像是被什麼刺了一下一樣倉促收回視線,低聲詢問,「你受傷了?」

  源輝月被他提醒,目光下意識下移,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

  之前被她努力屏蔽的血腥味抓住了這個缺口呼嘯著衝入鼻端,連帶著那抹顯眼的血紅色一起衝進腦海,將她的意志力衝了個七零八落。這幾天被迫熟悉的暈眩感再次浮了上來,像漲潮的潮水一般湧上沙灘,山呼海嘯地連帶著將她的意識一並淹沒了進去。

  「你……」

  她驀地一晃,眼前發黑,身體脫力般地往下倒。余光只看到屋子裡的另外兩人一聲驚呼,飛快地跑了過來。

  終於,她在倒在地上之前被某個人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沉重的手槍從她手裡滑落,她用最後的意識咬牙切齒地拽住了某個始作俑者的衣領。

  「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故意的?!

  這句話沒能說完,她靠在對方的肩上徹底暈了過去。

  安室透條件反射地把她滑向地面的身體一扶,半抱著撈進懷裡,唇角的笑意轉瞬即逝。他一邊抱著人,一邊低頭對旁邊的柯南說,「柯南君,我口袋裡有消毒棉棒和繃帶。麻煩你幫忙拿出來一下。」

  「……好。」

  小偵探把視線從輝月身上移開,表情復雜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踮起腳尖去夠他休閑上衣的口袋。

  就在這個時候,門口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之前出去確認情況的麻生成實急匆匆地推門跑了進來,「目暮警官他們好像在外頭遇到了黑岩的那個同黨,正在實行抓捕,安室先生的確沒有說謊……等等,會長這是怎麼了?」

  他一個急轉彎,語氣震驚。柯南已經把安室透口袋裡的醫療用品摸了出來,無奈地回頭,「輝月姐暈血了……麻生哥哥,你來得正好,幫忙把她手上的傷包扎一下吧。」

  麻生成實:「……」

  麻生成實只愣了一下,迅速反應過來。暈血這種症狀是心理障礙的一種,視個人情況而定,反應有強有弱。源輝月就是屬於症狀特別嚴重的,之前手指劃破出血都能暈過去,這會兒在密閉空間裡,手上的傷一直沒得到包扎的情況下,憑個人意志力撐到現在已經近乎是個奇跡了。他於是也沒有多想,手腳麻利地接過柯南遞過去的消毒用品和繃帶,小心翼翼地湊過去開始進行傷口處理。

  目暮警官的到來證實了安室透的確不是和黑岩辰次一伙人,徘徊已久的警報解除,倉庫內的空氣仿佛都松弛下來。麻生成實小心地托起會長的手給她消毒,一邊聽到柯南好奇地問,「安室哥哥你為什麼會隨身帶著醫療用品啊?」

  「以防萬一,因為有可能會用得上……我沒說過嗎,其實我是個私家偵探。」

  柯南:「誒?」

  麻生成實也動作一頓,詫異地抬頭看了一眼。

  金發青年此時正半跪在地上,一手攬著源輝月的腰支撐著她靠在自己身上,見兩人都用驚訝的目光朝自己看來,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具體來說,其實我是因為源小姐才到這座島上來的。」

  麻生成實和柯南:「???」

  「源小姐之前不是有在朝日雜志上連載一篇懸疑小說嗎?」他解釋,「但是三個月之前,小說連載忽然中斷了,雜志方出了一則公告說作者出了意外,因為身體原因小說暫停連載,恢復更新的時間不定。有一個源小姐的忠實讀者非常擔心,想知道她到底出了什麼事,所以到我的偵探社下了委托,希望我幫忙調查。」

  麻生成實恍然,「我就說這個時候忽然來月影島旅游很奇怪,原來如此,所以你才對會長這麼關注嗎?」

  「差不多就是這樣,」安室透笑了笑,隨即正色道,「關於源小姐的私人情況,我不會透露出去的。那位客戶也只是擔心她是否安好,只要知道源小姐的身體正在恢復,他應該就會放心了。」

  「這樣啊。」柯南看著他眨了眨眼睛,私家偵探一般不會透露雇主的身份,所以他沒有繼續問下去。這個理由也合情合理,順利解釋了他之前的異常行為,好像一切的確都是他們自己想多了。

  幾句話的工夫,麻生成實已經幫輝月包扎完畢。警察還沒來,黑岩辰次的那個同伙似乎還在負隅頑抗,夜色嘈雜,冷不丁地夾雜著幾聲槍響,格外熱鬧。別的不說,至少說明了警方距離他們不遠,倒是讓人多了幾分奇怪的安全感。

  安室透把肩上的人往懷裡攬了攬,又往外看了一眼,露出了點擔心的神色,「之前情況緊急,我把黑岩村長打暈之後移到旁邊的洗手間鎖上門就沒管他了,那個洗手間有透氣窗,如果他醒過來很有可能會翻窗逃跑,還是去處理一下吧。」

  這個擔心不無道理,麻生成實習慣性地收拾了一下消毒用品和繃帶,站起身,「我去吧。」

  這裡空著手的除了他就是柯南,總不能讓小孩子去和一個隨時有可能醒來的凶殘罪犯一對一。

  江戶川柯南這時候也難得有了點小朋友的自覺,乖巧地站在一旁,拿著幾根剛剛從他們自己手上拆下來的繩子遞過去,貼心囑咐道,「麻生哥哥要小心啊。」

  麻生成實朝他一笑,接過麻繩說了聲「好」,伸手拉住倉庫的門。

  安室透和柯南留在原地,安靜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裡。

  這個晚上兵荒馬亂,發生的故事和事故加起來能夠湊夠半本懸疑小說,許多人的命運被就此改寫。只不過有的人在清醒絕望地面對這一切,而有的人還在昏睡中做著全身而退的春秋大夢。

  一樓的洗手間沒有開燈,安室透對犯罪分子顯然沒有對某個暈血的小姐姐那樣溫柔,黑岩辰次跟頭死豬一樣攤在冰冷的瓷磚地面上,悄無聲息,不仔細看還以為是死了。

  某個自稱是私家偵探的人下手夠重,他一點沒有要醒過來的意思。

  麻生成實打開燈,反手把門帶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體態臃腫的肥豬,恍神了一瞬。

  事情發生到現在已經完全脫離了他的預計,現實像個不聽話的演員,完全不按照定好的劇本走,信馬由韁地把劇情撕扯得粉碎。但不知道天道輪回是否的確是世界運行的常態,當初害死了他全家後逃脫法律制裁逍遙了這麼久的那幾個人居然還是死了。可能的確是到了罪孽清算的時候,手染鮮血的惡徒們一個接一個地下了黃泉,之後自然有閻羅地獄等著招待他們——只剩下一個依舊還活著,黑岩辰次。

  不知道誰之前走的時候水龍頭沒關緊,水滴的聲音「滴答、滴答」地敲在寂靜的空氣中。麻生成實被水聲吸引,不受控制地抬頭看去,洗手台右側的水盆中已經積了大半盆清水。

  深度大概恰好能夠把一個人的口鼻淹沒進去。

  他的視線又緩緩下移,落在了地上的人身上,黑岩辰次緊閉著眼睛,像一灘沒有行動能力的肥肉,對他做什麼都無法反抗。

  不斷落下的水滴像計時器,每一秒都在空氣中無限拉長。

  不知道過了多久,麻生成實終於動了。他抬起有些發僵的腿,走到洗手台邊,慢慢伸出手——關掉了水龍頭。

  順手把洗手盆裡的水也放了干淨,他又重新走回到了黑岩辰次面前,蹲下身,卷起袖子,摸過剛剛掉到地上的繩子,把人翻過來,開始綁人。

  「……便宜你了。」

  輕飄飄的聲音和一滴透明的液體一起落在了洗手間的瓷磚上,像是和某些在他心中積蓄已久的陳腐往事一起被從胸腔中挖出來,揚在了空氣中,最終塵埃落定。

  洗手間外,柯南靠在門板旁邊的牆壁上聽著裡頭的動靜,慢慢地在黑暗中露出了一個不太明顯的笑,終於放下心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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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月影島(十六)

  源輝月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熟悉的房間,熟悉的床位。

  昨天晚上兵荒馬亂,目暮警官帶著一幫刑警,先在公民館外頭逮捕了村澤周一,又在安室透的指引下撿到了黑岩辰次,拎著這個線頭把黑岩一伙的同黨一網打盡,忙著抓人的同時還要聽柯南和麻生成實解釋整個案件的前因後果——第二個受害者才出現沒多久,警方還處在做筆錄找線索的階段,西本健的死亡報告都還沒出來,這幾個人已經將進度條拉到底指揮著警方抓凶手了,甚至還牽連出了十二年前麻生圭二的死和一樁令人震驚的毒品大案。別說一頭霧水地去抓人的刑警了,就連目暮警官捋了一晚上邏輯,到現在都還有點懵。

  所有人都忙得飛起,甚至連把她送回旅館休息的空都沒有。另一方面黑岩辰次在月影島上深耕這麼多年,在不能保證他的同伙已經被全部挖出來的情況下,也的確是已經被警察征用的村公所比較安全。

  於是源輝月在同一張床上醒過來的時候,差點還以為時間倒流了。

  好在她兩次醒來的時間點還是不一樣的,她靠在床頭上懵懵盯著從窗台漫進來的陽光,好一會兒終於從半夢半醒的狀態中掙脫出來。

  牆上的掛鐘顯示著已經是上午十二點半了,正是吃午飯的時間,她在床上沒坐一會兒,柯南就找了過來。

  「我就猜到你也該醒了。」

  小少年帶上門走到床邊上,遞給她一罐青提果汁,順便把帶進來的壽司放在床頭櫃上,「先吃點這個墊墊肚子吧,公民館的廚師都被提審了中午應該是沒人做飯了。」

  黑岩辰次幾人流毒不淺,他們旗下的販毒網絡龐大復雜,不少政府公務人員都參與了其中,警方干脆把整個政府部門全端了,由於涉案人員太多,還焦頭爛額地向東京警察本部呼叫了援助。

  柯南爬上床頭的椅子,給源輝月講解了她昏迷之後發生的事。雖說這次目暮警官和電視劇中那些背景板警察一樣差點來遲一步,但實際上後面他們還是做了挺多事的。

  現實不是電視劇,在主角們包攬所有高光,戳破陰謀,驚險萬分地逮住了凶手之後就能塵埃落定,各自散場回家吃飯了。那些大部分時候都充當了背景板的警察們才是整起案件中真正最忙的人,抓住凶手之後關押審問,理線索和相關資料提交檢察院,乃至法庭審判,這些程序同樣重要,甚至這些後續的處理才是維持社會穩定的基石。

  「黑岩那群人全都被抓了,村澤周一昨天晚上想逃跑沒成功,也被逮了回來。麻生哥哥去找了目暮警官自首,不過因為他雖然有殺人的計劃,但是到底沒有真正動手,所以應該不會有什麼事……」

  源輝月安靜地聽著沒說話,好一會兒忽然問,「安室透呢?」

  柯南:「安室先生已經離開了。」

  源輝月眉心及不可見地一皺,「走了?」

  「他是意外被卷進這件事情裡來的,兩起謀殺案都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而且黑岩辰次被抓之後已經承認西本健和川島英夫都是他所殺。他跟這些犯罪沒有關系,錄完口供之後好像接到了一個緊急電話要趕回東京去,目暮警官留下了聯系方式就放他離開了。」

  源輝月雙手搭在身前的薄毯上,捧著果汁不再說話,房間的窗子開著送來陣陣海風,外頭人聲嘈雜,急匆匆的腳步接二連三從門口趟過,一派兵荒馬亂的氣像。

  柯南傾過身把果汁從她手裡拿回來,打開,又重新塞回去,疑惑的問,「你為什麼就是懷疑安室先生有問題?」

  「有件事我沒跟你說,」源輝月捧起果汁喝了一口,青提的味道對她而言有種醒神的作用,她慢吞吞地喝完才繼續開口,「你當時沒跟我們在一起所以沒有發現,川島英夫死的時候《月光》第一次響,你們第一時間去了琴房,只有他沒有動在外面陪著我,然後跟我一起過去的。」

  「他的任務就是看好你,沒有先過去關心發生了什麼意外也說得通?」

  「西本健死的時候,《月光》第二次響起來,他依然是和我一起去的。但是在靠近播音室的時候,他特意加快了腳步先我一步進去了。」

  「因為輝月姐你不是暈血嗎,安室先生先進去不是擔心現場有血跡……」柯南猛地一頓。

  「反應過來了?」源輝月平靜地對上他的視線,「兩次都是突然發生的意外,也都是有人先趕了過去,所以我們還沒走到門口就已經知道裡面有人死了。為什麼第一次的時候他沒有想到要先進去看看?」

  「——因為那一次他在進去之前就已經知道,川島英夫是溺水死的,現場沒有血跡,我也不會暈血。」

  柯南已經迅速地在大腦中把那段回憶調出來,一幀一幀地開始復盤。

  「而且那天晚上他湊過來看琴譜的時候,我聞到了他身上有海水味。」源輝月追加解釋,「但是他說是因為抽了煙,在外頭散味道吹海風時沾上的。」

  「然後呢?」

  「……然後我就沒有繼續問。」

  「?」

  源輝月的視線有點心虛地飄了飄,知道這種勉強的說辭自己居然沒有抓住漏洞問下去很奇怪,但是她也說不清為什麼,當時就是忽然間不想問了。

  ……反正就算繼續追問以那個人的周全肯定能想到其他借口,何必費那個勁等著他忽悠呢?

  她迅速給自己找好了理由,然後干咳一聲回歸正題,「所以我一直懷疑,川島英夫的死亡現場其實是就是他布置的。」

  柯南沒注意到她突如其來的心虛,小偵探托著下巴順著這個思路想了想,「如果是西本健,他這樣做的確很奇怪。畢竟他也是販毒團體的一員,把現場布置成那樣引來東京警察本部的警察,島上的秘密很有可能會被發現,這對他的處境也不利。而且『川島的死亡現場是西本布置的』這件事本來就只是黑岩辰次的猜測,西本健自己也沒有承認。」

  這件事弊大於利,他不相信西本健真的是這麼沒腦子的人。

  而排除西本健,安室透的嫌疑瞬間就大了起來。

  「所以其實是安室先生先發現了麻生哥哥放在琴房的琴譜和收錄機,猜到了他的殺人計劃,之後又發現了川島英夫的屍體,甚至有可能親眼看到了他被黑岩村長所殺。在黑岩村長離開之後,他把川島的屍體從海裡帶了回來,按照麻生哥哥的計劃布置了那個殺人現場……」柯南皺起眉,「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呢?」

  挑撥西本和黑岩互相殘殺?

  在這之前也沒人想得到黑岩辰次的思維能夠那麼清奇,直接發散到這是西本健要害他這上面去。

  另一方面就這三個人當時的緊張關系,就算不挑撥,黑岩辰次一樣會找機會殺掉西本,沒必要多此一舉。

  在黑岩辰次和村澤周一被抓之後,他原本以為背後的秘密已經水落石出,只等著審問被活捉的村澤周一就能抓住他們背後那個龐大組織的線頭,但是因為安室透的存在,他們目前得到的真相好像再次被蒙上了一層陰影。

  窗台上的陽光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從床頭轉移到床尾,源輝月回頭看去,恰好望見一只白色的海鳥從窗外飛過,落下一片輕飄飄的羽毛。

  她凝視那片羽毛許久,忽然說,「算了。」

  「輝月姐姐?」

  「人都已經走了,再追究這些也沒用。說到底這些也只是猜測,也許就是我想多了也說不定。」源輝月收回視線,神色淡漠地說,「反正以後應該也不會再遇到了。」

  是嗎?

  柯南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作為一名偵探,他做出任何判斷都是要講邏輯的,但不知為何這一次在回顧了一番和安室透的接觸之後,他忽然有種強烈的預感。他總覺得這個人一定還會再出現,甚至不會很久。

  毛利蘭就在這個時候推門走了進來。她一抬頭就看到靠在床頭已經醒過來的輝月,立刻高興道,「源桑,你醒了?身體感覺怎麼樣?」

  少女渾身充滿著生活的氣息,一進門就將那種懸疑的氛圍都衝淡了。她手裡還拿著盒壽司,似乎也是算著時間來給某個身嬌體弱的病人送午飯的,在走近之後才發現床頭櫃上正放著盒一模一樣的,顯然已經被人捷足先登。

  「誒?是柯南拿過來的嗎?」毛利蘭順手摸了摸坐在床邊的小少年的頭,笑著誇獎,「真棒,柯南會照顧姐姐了。」

  「……」江戶川柯南揚起腦袋露出一個天真可愛的笑,被迫接受了這個誇獎,「嗯!」

  毛利蘭將手裡的壽司也放到床頭,想起來什麼一般,「對了源桑,你休息好了嗎?我們一會兒就可以走了哦。」

  「誒?」柯南剛從她手下鑽出來,聞言愣了一下,「毛利叔叔不用留下來幫忙嗎?」

  「因為東京那邊派過來的調查組已經到了,好像那邊全權把整個案子都接過去了,連目暮警官都不用繼續留下來,資料交接完就可以離開,爸爸當然也可以走了。」

  「……」

  柯南和輝月不動聲色地對視了一樣,同時感覺到有些不對勁。

  目前警方對外公布的只有兩樁命案,最多再加上十二年前麻生圭二的死存在疑點,為了島上的穩定,月影島上層政府人員參與販毒的事還死死扣著沒有放出消息。毛利蘭不知道背後復雜的情況,因此沒有他們想的那麼多,還在興致勃勃地討論,「說起來,東京那邊來的調查官先生真年輕啊,好像比高木警官大不了多少的樣子……」

  她話說到一半,房間的門板忽然被人禮貌地敲了三下。

  屋子裡的人聞聲回頭,毛利蘭進來時沒有關門,此時房門口不知什麼時候站了一個人。是個身量筆直修長的黑發青年,單手插兜靠著門框,普普通通的黑色西裝穿得像秀場男模,修挺的鼻梁上還架著一副墨鏡。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他懶洋洋開口,聲音低沉好聽,像在磁粉裡滾過。

  毛利蘭的臉瞬間紅了一下,露出背後討論別人被正主抓包的尷尬表情。她旁邊的柯南呆了呆,拉了拉她的衣擺小聲問,「蘭姐姐,這就是你說的……」

  「是,是啊,這位就是東京來的調查官松田先生。」毛利蘭回過神,趕緊做介紹。

  調查官先生靠在門口笑了笑,不緊不慢地等她介紹完,這才禮貌詢問,「我能和輝月桑還有柯南小弟弟單獨聊一下嗎?」

  「好,好的……那個,源桑她剛從醫院出來……」

  「我知道,幾分鐘就好。」

  黑發青年一邊說著一邊往裡走了幾步讓開門口,行動間有種不容置疑的氣場,毛利蘭只好順從地按照他的話離開了房間。

  直到房間的大門被對方帶上,毛利少女站在門口怔愣幾秒忽然反應過來。

  等等,剛剛那位調查官先生說了什麼?

  輝月桑和柯南小弟弟?

  直接稱呼名字……他們之前認識的嗎?

  房間裡,松田陣平帶上門後轉身盯著床上的人,臉上禮貌的笑容一褪,換成了一臉似笑非笑,「剛從醫院出來……剛出院就敢偷警察的配槍,還跑去和殺了五個人的犯罪分子單挑,膽子夠大的啊你,對醫院的病床這麼懷念我直接現在就把你送回去怎麼樣?」


第17章 月影島(十七)

  這位警官長腿一邁就往床邊走,帥臉上掛著笑,氣壓卻顯而易見地陰沉,口裡還十分不爽地口出暴言。

  「我當初就應該把教你開槍的王八蛋打得半身不遂送醫院住個半年再說,正好和你現在湊一對……還有你,把手放下,你算什麼戰鬥力。」

  「……」

  「……」

  源輝月看著男人大步走過來,拉過床頭的座椅椅背,順手把椅子上的柯南拎起來塞進她懷裡。

  正舉手努力彰顯存在感以示不是單槍匹馬自己也去了柯南默默放下爪子。

  源輝月默默抱緊他,小聲嘀咕了一句,「你才半身不遂。」

  松田陣平:「什麼?」

  源輝月乖巧閉嘴。

  黑發青年往椅背上一靠,冷眼看著她好像終於安分了,順手拿起床頭櫃上的那盒壽司打開,連筷子一起塞到她手裡。

  「配槍那件事我已經幫你擺平了,好在那個老爺子沒打算追究,你自覺去給人家道個歉,然後下午你們就走。」

  源輝月正拿著筷子把壽司裡討厭的食材挑出來順手喂給了柯南,小偵探被連著塞了三塊醬黃瓜,差點噎住,聽到這句話百忙之中騰出嘴,「等會兒,松田哥哥,這個案子是被公安接手了?是因為毒品的事嗎?」

  松田陣平挑眉,「黑岩辰次是政府官員,涉嫌謀殺和販毒,公安本來就是政治警察,接手這個案子有什麼問題嗎?」

  「……」

  源輝月和柯南對視了一眼,同時察覺出了他話語中的避重就輕。

  然而松田陣平甚至沒對此多做遮掩,明目張膽地把話題斷在這裡,視線一飄落在了輝月扶著壽司的手上,眉心條件反射地皺了皺,「你手怎麼回事?哪個混蛋干的?」

  源輝月:「……我自己?」

  松田陣平:「?」

  好在他還不至於搭錯線理解到自殘上頭,腦子一轉就猜到了前因後果。他低低地「嘖」了一聲,抬手揉了揉眉心,沒揉開,反而皺得更深了。

  「……那家伙到底在想什麼?」

  這句過分輕聲的自言自語房間裡另外兩人都沒聽到,源輝月把壽司裡的醬黃瓜全都挑出來後總算肯乖乖吃飯。松田陣平坐在邊上盯著她吃完午飯,再次強調了一遍讓他們下午就離開這座島,然後就被找過來的下屬急匆匆叫走了。這個案子牽扯挺大,半個村政府都參與了販毒簡直駭人聽聞,一堆事在等著他,能百忙之中抽出空來盯著人吃飯都堪稱奇跡,於是房間裡很快只留下源輝月端著空了的紙盒和柯南四目相對。

  無論如何,這個縱向牽扯十多年的案子到這裡總算能夠暫時劃上一個代表完結的句點,就算尚有疑慮,像松田陣平說的那樣還有他們去操心,公安警察領著國家下發的薪水總是要做事的。這人不比目暮警官,嘴嚴得堪比保險櫃,說不透露就絕不會被套走一絲一毫的消息。柯南嘗試數次,終於作罷,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和源輝月一起登上了回程的船。

  渡輪離開碼頭的這個下午天氣晴朗,海面上沒有起霧,只有徐徐海風在海鳥的鳴叫中拂過潔白的海岸。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在回頭看去時,他們身後漸漸遠離的月影島好像比來時明亮許多,罩在上頭的陰影仿佛已經隨著黑岩辰次一伙的倒塌一並散去。那些埋藏在島上的罪惡終於被暴露在了陽光下,和島上被焚毀的罌粟花田一起,塵歸塵,土歸土。

  《月光》的最後一個樂章在此終結,徘徊在島上多年的亡靈終於能夠安息地躺回墳墓。

  直到目送月影島消失在了視野裡,毛利蘭終於從那一瞬間的怔愣中回過神來。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提醒她已經回歸現實,她趴在欄杆上呆了呆,找了個話題,「說起來,源桑和柯南君你們和那位調查官先生以前是認識的嗎?」

  源輝月轉過身來,背靠著欄杆,心不在焉地說,「是啊。」

  「誒?」毛利蘭眼睛亮了亮,問了一個大多數女子高中生都會八卦的問題,「是男朋友嗎?」

  源輝月:「……這個倒不是,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因為感覺像是源桑你被卷進了這個案子,所以那位松田先生才特意趕過來的呢,啊哈哈哈……果然是我想多了,只是巧合吧?」

  源輝月渙散的目光一頓,垂下來和柯南對視了一眼。

  「……不過我真的沒想到,淺井醫生居然是個男孩子。」

  毛利蘭只是隨口一提,很快就轉移了話題。麻生成實去找目暮警官自首,當然將自己的真實身份也說了出來。得知自己在島上認識的投緣的「好姐妹」忽然女變男,毛利蘭不可謂不震驚。

  不過她是個善良的少女,震驚過後沒有在意自己被騙,反而為麻生成實擔心起來,「沒想到他還有那樣的過去,這件事過後他的未來會怎麼樣呢?」

  源輝月:「會越來越好吧。」

  「誒?」

  「因為麻生哥哥最大的坎已經過去了嘛。」柯南仰起頭笑眯眯地說。

  .

  月影島上。雖然麻生成實已經對目暮警官自首過了,但是在新的調查組接受案子之後,調查人員還是將他找過來重新提審了一遍。

  面容秀氣的黑發青年坐在審訊室裡,對自己的殺人計劃供認不諱,細節十分詳細,坐在他對面的審問人員表面平靜,內心已經開始冒汗。

  因為他發現按照麻生成實的計劃,他是真的可以順利殺掉黑岩辰次三人然後逃脫法律制裁。

  能夠考上全國頂尖的京都大學醫學系並且成功畢業說明他智商很高,裝成女性在月影島上生活了兩年都沒被人發現說明他極為細心且有著強大的忍耐力和心理素質,設計的殺人計劃近乎完美,如果不是黑岩辰次背後有更龐大的黑暗存在,再加上他自己放棄,他就真的成功了。

  審問人員不得不承認,有些就是天生就具有犯罪天賦,對社會而言就像是腳手架上松掉的那顆螺絲釘,是相當大的不穩定的因素。

  審訊室外,隔著一層玻璃窗,外頭的人也默默觀察著裡面的被審訊者,心中做著評估。

  「松田君,這個人……真的要放走嗎?」有人遲疑地說。

  「人家又不是凶手,憑什麼不放人?」

  「但是,太危險了吧,如果他之後再殺人……」

  麻生成實還是個醫生,搭配他的犯罪天賦簡直如虎添翼。一想到這人出去如果犯案,一般警察說不定根本無法察覺,調查組其他人就頭皮發麻。

  松田陣平雙手插兜站在玻璃窗前靜靜地看著裡頭面容平靜的青年,好一會兒終於開口,「他不會殺人的。」

  「?」其他人面面相覷,不知道他這個篤定從何而來。

  松田陣平嗤笑了一聲,扭過頭看著自己多余操心的同行,「黑岩辰次都還活著,你們擔心什麼。」

  柯南已經把一切經過都給他講過了。在昨天晚上的公民館裡,麻生成實一個人去搬運毫無反抗能力的黑岩,在可以輕易用洗手間裡的水溺死他且沒有人會在那個時候衝出來阻止的情況下他最終選擇了放棄。

  這一次他是憑自己戰勝了心中的惡魔,他抓住了那根垂下地獄的蛛絲,然後真正地從那片火海中走出來了。

  「與其擔心這些,」凝視著裡頭的人,松田陣平用輕得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低聲道,「還不如擔心已經被押送走的那兩個人能不能活著回到東京……」

  .

  此時正前往警察本部的押送車上。

  村澤周一雙手被手銬銬緊垂在身前,臉上一副已經任命的頹喪表情,腦海中卻在回憶昨天夜裡發生的事。

  時間往回撥二十四個小時,他和黑岩辰次剛剛掉頭回來。將人送到公民館門口後,他找了一個隱蔽的地方停下車,在外頭一邊等著同伙出來一邊心神不寧地點了根煙正准備抽。

  就是在那個時候,有人來找他了。

  村澤周一對自己加入的那個組織了解並不多,只知道它是個大型跨國犯罪團體,因為他曾經在合作伙伴中見到過外國人。組織的實力深不可測,觸角涉及到各行各業,而他這一次到月影島上來,就是為了幫組織拿下一條穩定的毒品線。

  這也是他的升職測試,組織中真正的精英骨干都以酒名為代號,他只是個加入沒多久的新人,之前當然是沒有的,只是在他加入組織後表現突出所以才有了這次機會。只要事情順利,等他結束這次任務回去之後也會擁有代號,真正進入組織內部,而不是隨時可以被拋棄的外圍成員。

  在他來執行這次任務之前有曾經交好的組織成員暗地裡提醒過他,這場「考試」可能會有「監考官」——畢竟這條毒品線對組織而言還是有些分量的,一旦他把事情搞砸了,得有個老手來收拾局面,但那也同樣意味著他的這次測試失敗了。

  所以在公民館外頭被人找上的時候,村澤周一心底猛地驚了一下條件反射想起前輩的話,猜到了外頭那人身份。他不知道自己是哪裡出了紕漏,但還是有些誠惶地打開車門,讓對方上車進來。

  監考官的模樣很年輕,並且之前在島上還和他打過交道,證實了他果然一直在暗中關注。只不過組織的人有改扮外貌的方法,這張臉也不一定是他本人,村澤周一只大概掃了一眼就沒敢多看,低頭盯著面前的方向盤聽到對方平靜地宣布,「任務失敗,這條線放棄。」

  村澤周一一愣,連忙問了一句「為什麼」,又在對方冷冷撇過來的視線中下意識噤聲。

  「源輝月,源氏的大小姐,你們動手之前沒查過她的背景嗎?」

  「我知道,但是只要把事情推到清水正人身上,沒人會知道……」

  「你以為源氏的家主是傻子?」對方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如果她在這裡出事,源宗政能夠把這座島翻來覆去犁一遍,到時候你以為島上那些罌粟藏得住?政治家可不會像警察一樣跟你講道理。」

  村澤周一張了張嘴,不知為何感覺監考官平靜外表下好像暗藏了一絲火氣,只好訥訥地閉上嘴。

  「另外,除了源氏她和跡部財閥的繼承人也關系密切。組織以前就得罪過源氏,再加上跡部財閥,這條線已經不劃算了,准備收手撤離吧。」

  村澤周一只好聽話點頭,聽著對方交代完這番話後就起身准備走了,在離開之前留下了最後一個命令。

  「你現在逃會被發現,別讓那個大小姐再注意這件事,反正你現在是村澤周一,等會假裝抵抗一下被警察抓住,之後組織的人會把你救回來……」


第18章 摩天樓(一)

  就像那位「監考官」說的,之後村澤周一在公民館外等著警察找了過來,稍微抵抗了一下就「順利」被對方抓住了,然後在今天下午被押上輪船,在碼頭換了押送車,一路被送往東京。

  組織也該動手了吧?

  男人垂著腦袋坐在車裡,雖然心中對組織的實力有底氣,但心中還是有些忐忑。

  就在這個時候,車身一晃整個停下來,似乎是目的地到了。車廂的門被從外頭打開,一縷陽光照了進來,坐在旁邊負責押送他的警察踢了踢他的腳,「喂,下車了。」

  村澤周一順從地站起身。

  ……該動手了吧,再不動手就要被關進監牢了,難道要等到了牢裡之後再換人?

  警察們開始做交接。

  「辛苦了,路上沒有出什麼事吧?」

  「沒出事,這家伙也還算安分。」

  押送的警察回頭看向垂著腦袋像朵腌白菜的嫌犯,正午剛過,陽光依舊有些刺眼。不知道是不是光線造成的錯覺,他忽然發現嫌犯的胸前多出了一個紅點。

  ……紅點?

  警察呼吸猛地一滯,意識到那是什麼的瞬間,一聲大吼衝著村澤周一撲過去。

  「快趴下!」

  男人茫然地抬起頭,似乎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下一秒,一道風聲貫穿而過。

  赤紅的血花在空氣中炸開,村澤周一的身體猛地晃了一下,帶著滿臉的震驚和茫然,緩緩倒了下去。

  「該死!快點去搜,別讓狙擊手跑了!醫生!讓醫生過來看看!!!」

  伴隨著押送的警察們的大吼,警局前頓時陷入一片兵荒馬亂。

  警局斜側方的高樓上,某個拿著望遠鏡監視的男人吹了聲口哨,「槍法不錯嘛,波本。」

  「彼此彼此。」有人在他耳麥中說,聲音像泊泊流動的冷泉,「快點離開吧,警察應該快找過去了。」

  「知道了。」黑衣男人收拾了一下現場,把望遠鏡塞回寶裡轉身走向樓梯,口裡還在抱怨著,「現在的新人真是不頂事,還要我們來出馬善後。」

  「說的沒錯,」對面的人平靜地贊同,「居然會被警察抓到,實在太不小心了。」

  .

  散心散出個全國關注的大案,源輝月一回東京就收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問候。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親友們消息都那麼靈通,明明她和柯南都沒往外說,也額外關照了毛利父女不要提到他們,但該知道的還是都知道了。

  其中日理萬機的某跡部姓總裁甚至專門打電話來教育了他們三十分鐘——她和柯南,一人三十分鐘。

  源輝月有點冤,她覺得這明明不關她的事,收到邀請函的是毛利偵探,販毒殺人的是黑岩辰次,她只是個被卷進去的無辜群眾,為什麼要來教育她?

  「是嗎?」跡部景吾在電話裡一聲冷笑,「拿著警察配槍去和罪犯對峙的不是你?」

  源輝月:「……」

  大意了,她沒想到松田陣平居然和跡部有交情。

  說好的嘴嚴得像保險櫃呢?松田警官你居然私底下把案件細節透漏給了無關人士,你作為公安警察的職業操守呢?

  「總而言之,」跡部景吾給她下了通牒,「你這段時間給我老老實實待在家裡,在警局門口狙擊黑岩辰次的凶手還沒抓到,也不知道對方會不會去找你,你給我安分一點。」

  源輝月無精打采地點頭答應,「好。」

  說讓她出去散心的是你,現在讓她不要出門的也是你,她在默默腹誹跡部大爺是不是快到更年期了,怎麼心思一天一變,比戀愛中的女子高中生還捉摸不透。

  「呵,源輝月,本大爺聽到了!」

  源輝月:「……」

  源輝月默默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站在電話旁邊的柯南干笑了一聲,拿著手機發出去一封郵件。

  【……你辛苦了。】

  村澤周一在警察局門口被人射殺的消息被人第一時間傳到了網絡上,這件事發生在眾目睽睽之下,根本掩蓋不住,襲擊的人不知道是要殺雞儆猴還是本質上就是個無法無天的瘋子。源輝月作為涉事者知道的比大眾還要多一些,比如死在警局門口的那個「村澤周一」其實並不是他本人。

  有人改扮成他的樣子來到月影島,用村澤周一的身份在島上活動,而作為村澤的未婚妻,黑岩辰次的女兒令子小姐居然都沒有發現。雖然也有她的父親黑岩辰次幫同伙打掩護的原因在,但這件事說出去實在有些駭人聽聞,因此警方在通報的時候模糊了重點,而真正的村澤周一被找到時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被他岳父扔到一個窮鄉僻壤的地方辦事,那小村子連網絡都沒有,等他從地裡爬出來,瞠目結舌地發現外頭天都變了。

  目前真正的村澤周一已經被警方保護了起來,而作為那起案子的參與者之二,源輝月和柯南也同樣被警方關照如果在周圍發生了什麼奇怪的人一定要第一時間報警之類的話。於是在各方強調之下,源輝月乖乖在家裡待了一周,連柯南也安分地每天上學放學沒有惹出什麼事來。

  一周之後,輝月接到了好友河野悅子的逛街邀請,她算了算感覺風頭應該過去差不多了,爽快同意。

  時間選在了周末,市中心的米花市政大樓正在翻修,好在附近商業街又新開了家商場,完美滿足了女孩子們聚會逛街看電影的一切需求。

  於是這天早晨。

  「……咚咚咚,輝月姐姐,輝月姐姐,起床了。」

  柯南站在主臥室門口把門板敲出了一首交響曲,門那邊還是靜悄悄地沒有絲毫動靜,他無奈地踮起腳拉住門把手打開門。

  房間裡頭的遮光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幾乎分不清白天晚上,毛茸茸的長毛地毯從門口一直鋪到床前。床上的人睡相很好,冷色調的被子平鋪在床上整整齊齊,大概昨天晚上睡前怎麼樣現在還是這個樣。房間裡唯一的光源來自於妝台旁邊的香薰燈,空氣中有若似無浮動著幽暗的香味。

  柯南揉了揉鼻子,「噠噠噠」跑到床頭開始物理喚醒,「輝月姐姐快起來啦,今天不是約好了要出門嗎?」

  床上的人被他隔著被子推了好幾下,好像終於從迷蒙的夢境中浮起一點意識,從被子裡伸出一只手來像抱狗狗一樣揉了揉他的頭,聲音迷迷糊糊的,「……柯南?」

  「是我,快點起床了輝月姐。」

  還帶著被子裡熱氣的手在他肩上搭了好一會兒,床上的人終於開機啟動,她慢騰騰地探出另一只手掀開被子,從裡頭爬出來。墨色的長發流瀑一般落了滿肩,黑與白的對比極其明顯。

  柯南自覺移開視線,從她手底下蹭出來,「……我去開窗子。」

  源輝月迷糊地應了聲好,她的意識依舊被夢境纏繞著,但是夢到了什麼卻好像一點都不記得了。直到隨著「嘩啦」的窗簾被拉開的聲響,一束亮得過分的光從落地窗方向照了進來,她反應了一回兒才眯著眼睛回頭,就見到柯南小小的身體愣在窗前。

  「輝月姐,」他轉身旁邊讓開一步,有點驚奇地說,「下雪了。」

  今年冬季東京都沒有下雪,誰曾想到到了四月末尾,最後一場倒春寒居然送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源輝月有些發怔地坐在床上,透過巨大的落地窗能夠看到對面房屋積雪的屋頂。隔了一層玻璃,外頭的世界雖說不至於銀裝素裹,但成排的建築們也趕時髦似的紛紛鍍了一層銀邊。飄揚的雪花還在往下落,漂亮得像電影中的畫面,雪裡的東京也實在少見。

  源輝月慢吞吞地從床上下來,走到柯南身旁坐下。昨天晚上天氣預報就通告了夜裡會降溫,屋子裡的空調由感溫系統自動啟動開了大半夜,這會兒房間裡溫暖如春,身下的地毯也毛茸茸的一點不冷,她在落地窗前往下看,底下街道上的樹木才發了新芽全被雪蓋在了裡頭,乍一看光禿禿的仿佛時間倒退回了冬天,但實際上櫻花季都快要過去了。

  「今年的櫻花季,錯過去了。」源輝月忽然說,「說好要帶你去的。」

  柯南愣了一下,回頭看她。接著他像是想起了什麼,眼睫一垂,驀地笑了,「沒關系,明年還可以去嘛。」

  「嗯。」源輝月繼續望著窗外,好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等等,這麼大的雪,我陽台上的花……」

  「昨天晚上睡覺前我已經把陽台的窗子關上了,等會兒去把它們搬進來就行……倒是輝月姐你還沒吃早飯吧,還有心情擔心花?」

  話題瞬間從「風花雪月」落地到了「茶米油鹽」,柯南揚了揚腕上的手表,虛著眼睛說,「已經九點鐘了哦,我記得你好像和河野還有三澄姐姐約的是十點在米花廣場見吧?」

  「……還有一個小時?」

  柯南微笑,「可是你出門之前化妝就要一個小時呢。」

  源輝月:「?!」

  於是一個小時的兵荒馬亂之後。

  「……就是這樣,悅子。」

  和柯南計算的分毫不差,剛好在十點整完成了化妝的最後一道步驟的源輝月坐在妝台前絕望地撥通了好友的電話,「對不起我要遲到了……」

  她一邊說話一邊放下散粉撲,手忙腳亂地在妝台的抽屜裡找口紅,在一旁等了半天的柯南往裡頭一掃,默默挑出一支遞過去。

  這個色嗎?

  源輝月下意識接過,用口型疑惑的問。

  與此同時電話裡傳來了河野悅子大大咧咧的回答,「啊,沒關系,那就十一點來吧,我和美琴約好的時間本來就是十一點。」

  剛擰開口紅蓋子的源輝月:「???」

  「因為輝月你每次出門都會晚啊,即時告訴你十點你也差不多十一點才能到,習慣了習慣了。」

  源輝月:「……」

  柯南:「……」

  柯南在一片倏然安靜中干笑了兩聲,很好,連提前量都計算好了,不愧是她的親朋友,這兩個人在輝月姐失憶前絕對是她的好姐妹沒錯了。


第19章 摩天樓(二)

  河野悅子的決定十分明智,顯然是被鴿經驗極為豐富。畢竟她的好友大小是個小說家,但凡搞創作的,大概都是鴿子精轉世。

  鴿子精給自己化完妝,又拉著柯南去換衣服——這破小孩穿著身休閑小西裝就准備出門,大雪天腳踝都漏在外頭,一看就很有風度,然後被源輝月一把薅回來了。

  她把人拉到他房間的衣櫃前,嚴肅抗議她給他買了一櫃子衣服難道要放著好看的嗎?然後果斷從裡頭挑出一套紅色的衛衣扔進他懷裡,讓他去換上。

  柯南抱著色調格外明亮的衣服,視線下意識往衣櫃裡另外一件深藍色的羊絨衫飄了飄,然後又被人手動把腦袋轉了過去。

  「今天就穿這件。」

  「哈?」

  源輝月用「這個包跟我的衣服更搭」的語氣淡定地說,「更配我衣服的顏色。」

  柯南:「???」

  最後出門的時候,他成功被源輝月裹成了一顆粽子。小少年艱難地從厚厚的羊絨圍巾裡鑽出頭來,看著蹲在面前給自己整理衣擺的人,有點無奈地問,「有必要穿這麼多嗎?」

  「當然有,小孩子免疫力沒有成年人強,如果吹風生病了會非常麻煩的。」源輝月用手背貼了貼他的臉,感覺差不多了,這才轉身拎起沙發上的包。

  「柯南你要是覺得冷一定要告訴我哦。」

  「嗨~」

  這樣那樣折騰了一番之後,源輝月和柯南趕到米花廣場的時候時間正好十一點。

  按照導航找到停車場把車停好,兩人按照指示繞著偌大的廣場轉了半圈,終於在商場正門口找到了正等著他們的人。

  彼時她的兩個朋友正站在正門旁邊的落地窗前,以身後的模特和展櫃為背景,站成一道亮麗的風景,旁邊經過的不少路人視線忍不住往那邊飄。

  河野悅子率先發現了她們,抬起手在原地活潑地跳了兩下努力彰顯存在感,「輝月,這裡!」

  柯南遠遠看過去愣了一下,「我以前還沒注意,河野姐姐和三澄姐姐長得好像啊……」

  源輝月:「你這麼一說……」

  「發什麼愣啊,快過來,外頭好冷的。」沒注意到他們在說什麼,河野兩三歩跨過來把他們拉到了屋檐下,她操心地伸手幫她拍掉了衣領間沾上的雪花,拍完她又去拍柯南,口裡還在碎碎念,「如果不是怕你找不到我和美琴早就進去了,話說為什麼今天會這麼冷啊,就算是倒春寒也有點過分了吧……」

  她是個元氣又活潑的大美人,一眼看去會被認為肯定是在什麼時尚雜志社任職,漂亮又鮮艷,適合左手端著咖啡右手拿著設計稿穿梭在格子間裡,像時裝偶像劇中走出來的女主角,且天生是個自來熟的性格,好友記憶重置這件事似乎一點沒影響她的態度,源輝月迷迷糊糊地就被她挽著胳膊和柯南一起被拉進了商場。

  已經中午十一點了,幾人准備先去吃飯。河野悅子提前找好了一個在網絡上備受推崇的熱門餐廳,強烈推薦大家一起去試試。輝月和美琴對此無所謂,柯南比她倆更無所謂,於是一行人從善如流地直奔三樓餐飲區。

  然而到了餐廳門口,他們才發現這家店果然熱門,熱門得太過分了,門口等著排隊的人一路坐到了隔壁店面門口。就算河野提前拿了號前面也有好幾桌,幾人相對無語數秒之後,決定不跟其他等著的客人搶那有數的幾個座位,轉戰一樓的咖啡廳邊喝邊等。

  「就算是休息日,這人也太多了吧。」河野悅子在卡座前坐下時還有些不可思議,「那家餐廳是好吃到需要連夜排隊的地步嗎?」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應該提前想到的,隔壁的米花市政大廈最近在翻修,沒有那邊分流,大家當然都跑到這裡來了。」三澄美琴嘆了口氣,「我們不是也因為常去的米花大廈關了所以才轉移到這邊來了嗎。」

  源輝月把柯南抱起來放在椅子上,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面前的咖啡桌,以目光詢問他夠不夠得著,一邊聽到悅子好像被提醒了一般說著,「說到這個,那天真的好險啊。因為之前的工作出了紕漏,我和部門的其他人留下來加班加了整晚,第二天打開電視就看到電視台在插播緊急新聞,說米花市政大廈被人安了炸彈。」

  「……」源輝月和柯南動作同時微妙地一頓。

  「原本如果沒有出事的話,按照原計劃我們部門那天晚上會去米花大廈舉行慶功宴。結果第二天早上得知這個消息之後,部長情緒格外復雜,一副不知道該教育還是誇獎我的表情。」河野悅子托著腮,似乎回憶起來還有些心有余悸,「所以說,為什麼會突然發生這種事啊,在電視上看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還以為在拍電影」

  源輝月默默轉過頭去地端起咖啡杯,誰說不是呢,只能說藝術源於生活。

  一個月之前,他們所在商場隔壁的米花市政大廈發生了恐怖襲擊。當時門口和緊急出入的位置最先被引爆,把逛街看電影的市民全堵在了裡頭。

  聽說大廈裡頭還有不少炸彈之後,不誇張地說當時有不少人現場寫好了遺書。然而到最後,裡頭最大的那個炸彈出人預料地沒有爆炸,救援隊及時趕到重新打開了出口,大部分人都被成功救援了出來。

  警方最後的通報中沒有提到炸彈是被誰拆掉的,只額外說了一句「感謝熱心人士見義勇為」,但是對方的身份卻一個標點符號都沒往外透露,於是這個見義勇為的熱心人士一度引發了大眾廣泛的好奇和討論。

  秉持著「提都提到了」的原則,河野悅子也像征性討論了一下,「所以最後那個炸彈是怎麼被拆掉的,當時不是門口都被炸毀了進不去嗎?難道正好有警方的人在裡頭?」

  「……」

  她說這話的時候沒注意到對面的一大一小目光同時飄了飄,還在拉著三澄的手臂好奇地問,「美琴你們不是經常會和警察打交道嗎,有什麼內部消息嗎?」

  三澄美琴任職的機構全稱叫做「非自然死亡原因研究所」,全國各地被發現的死狀異常或因遇害而死的遺體大部分會被委托送到研究所來。她作為任職其中的法醫,主要任務就是解剖這些遺體,找出他們死亡的原因,同時也給警方提供證據,因此的確可以說是經常和警察打交道。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職業的影響,她看起來總是比同齡人穩重很多,披著長至腳踝的大衣通身只有黑白灰三色,格外素淡的樣子。但無疑也是也是個大美人,就連眼角眉梢掛著的疲憊都不能削減那種從骨子裡清冷透出的美,有種專業而冷靜的氣質,莫名給人種強大的安全感。

  這會兒穩重的女法醫放下咖啡杯,無奈地回應友人的好奇,「毛利警官什麼都沒說。既然警方沒有對外公布,也有可能是處於對當事人的保護,所以還是不要問了。」

  「誒?是這樣啊……輝月也覺得是這樣嗎?」

  源輝月:「……」

  源輝月正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和便宜弟弟一起動作整齊地拿著叉子假裝專心在吃小蛋糕,忽然被點名之後調用了堪比她的麻生學弟的演技,朝對面露出一個茫然的表情。

  「那,那個,」不希望話題繼續圍繞米花市政大廈的爆炸案打轉,演技和她不相上下的柯南小少年開始沒話找話,「河野姐姐是看輝月姐在家悶了這麼多天,特意約她出來散心的嗎?」

  「差不多啦,不過這只是原因之一。」河野悅子心大如鬥,注意力十分好轉移,聞言果然立刻放棄了前一個話題,「還有一個就是美琴要見男朋友的父母了,作為好姐妹我們不該幫她做做參考加油打氣嗎?!」

  源輝月聞言神色一肅,鄭重地放下蛋糕叉,「這的確很有必要!」

  「而且輝月你不是在那個月影島遇到前男友了嗎?情況到底怎麼樣,說出來我們幫你分析分析啊。」

  源輝月:「……這個就不用了。」

  三澄美琴愣了一下,「誒?是因為我?不是為了慶祝悅子你成功通過面試進入景凡社了嗎?」

  河野悅子:「啊,那個啊,那是好幾個星期以前的事了啊。而且雖然我的確通過面試了,但是錄取我的不是我夢寐以求的時尚雜志社,而是校閱部啊……」

  「景凡社?」柯南聽到了個熟悉的名字,下意識回頭看身邊的人。

  源輝月衝他肯定地點了一下頭,低聲說,「就是我簽約的那個出版社,景吾家的。悅子一直想進景凡社的時尚雜志部門,好像已經是第七次參加面試了。」

  這當然都是後來河野悅子自己告訴她的。老實說以她和跡部景吾的關系,往雜志社裡塞個人而已,都不用找跡部本人,和出版社的社長打聲招呼就可以了。但是既然以前她都沒有這樣做,說明是河野悅子自己拒絕了,既然如此她也就默契地當做沒有這回事,只作為朋友為她加油打氣就好。

  那邊三澄美琴此刻就在認真履行這一重任,「沒關系的,這不是已經踏出第一步了,之後如果表現得好的話應該可以調進你想進的時尚雜志部門?」

  「部長也是這麼說的……不過如果我在校閱部的話,是不是有可能和輝月對接了?負責你的新書校閱之類的工作?」

  河野悅子作為一個元氣美人,低落的時間從來不會超過三分鐘,還沒等輝月組織好語言,她就光速恢復了干勁。

  輝月於是把已經到了嘴邊的安慰咽下,順著她的話想起了家裡剛翻完的大綱以及一個字沒動完全不知道怎麼往下寫的空白文檔。她沉默了兩秒,朝著面帶希冀的友人露出一個鼓勵的微笑,「嗯,加油!」

  「是!我一定會對你的新書好好負責的!」

  同樣熟知某人新書進度的柯南:「……」

  小少年扯了扯嘴角,算了吧,恐怕你都調進時尚雜志社了,她的新書還沒寫完。

  女孩子們聊起天來總是天馬行空,話題轉變得像輪轉的風車。有青梅的名偵探對此深有體會,他漫不經心地聽著幾人從商場爆炸案跳躍到某個鴿子精的新書,正要伸手去拿桌上的檸檬派,視線不經意掃過門口,整個人愣了一下。

  「吶,輝月姐姐。」

  源輝月正心虛地端著咖啡杯假裝認真喝東西,衣角忽然被扯了兩下。她疑惑地低頭,就見身邊的小孩睜著大眼睛仰頭看她,「我想去一趟洗手間。」

  「啊,要我陪你去嗎?」

  「不用啦,我又不是小孩子。」黑發小少年虛著眼說,然後望著她的眼睛認真叮囑,「在我回來之前你不要亂走哦。」

  源輝月乖乖點頭,「好。」

  然而他好像還是有些不放心的樣子,看了看她,又將目光投向對面的人,最後視線穩定在最靠譜的女法醫身上。

  源輝月:「……你夠了哦,到底誰是誰的監護人啊?」

  三澄美琴沒理會她的抗議,笑著豎起手指比了個發誓的動作,「放心吧,我會看好她的。」

  小少年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跑掉了。


第20章 摩天樓(三)

  一直到走出身後人的視野,柯南的表情立刻沉了下來。

  就在剛剛,他無意間瞥到了一個銀色長發,穿得一身黑的男人拎著一個公文包從咖啡廳外走過。那個背影高挑瘦長,幾乎跟深深刻在他腦海中的某個人一模一樣。

  不會有錯的,就是那家伙……那個親手喂了他古怪藥物的黑衣人!

  他沿著對方行走的路線一路追了過去,商場裡的人太多,他一錯眼那人就消失在了人群中。最後他按照模糊的印像追到自動扶梯前,盯著旁邊的指示牌開始推理——那個人為什麼會在這裡?他拎著箱子是來和某個人做交易的嗎?正常情況下交易地點會選在哪裡?

  「小弟弟。」

  就在他陷入沉思的時候,身後忽然有人喊了他一聲,是個低沉的女聲。緊接著,一只胖胖的手伸了過來,搭在他的肩上,「你在找什麼?」

  柯南自然地轉過身,「我在看……」

  他說到一半聲音猛地頓住,視線凝在了女人的右手上。那只手被掩寬大的大衣袖擺半遮著,只有一點黑色從袖口探出來——那是一把黑漆漆的槍,槍口正對准他。

  「別叫,」胖胖的女人笑眯眯地說,「低頭看看這是什麼。」

  「……」柯南緩緩地將視線下移,眼瞳猛地一縮,辨認出了自己腳下的紅外線光點——那是狙擊槍的瞄准儀。

  「這個商場的正對面有一個狙擊手,」女人用只有她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繼續說,「我記得,剛剛和你在一起的幾個漂亮大姐姐就坐在落地窗旁邊對吧?」

  「!」柯南猛地抬頭看去。

  隔著大半個商場,咖啡廳中的幾個女孩子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在原地笑著聊天。其中背對他的那個黑色長發的纖細背影好像察覺到了什麼,轉過身,正要朝這邊看來。

  柯南迅速收回了目光。

  「……你們想做什麼?」

  「很簡單,你跟我走。只要你聽話一點,我也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什麼過激舉動。」女人輕笑了笑,壓低了嗓音威脅,像吐著信子的毒蛇,「所以你一定要足夠聽話哦,工藤新一。」

  「!!!」

  .

  大廳的另一頭,咖啡廳裡,幾個人正好正在討論柯南。

  「柯南君真的好可愛啊!」想起小孩子不放心地跑走的背影,河野悅子滿臉羨慕,「為什麼我家裡只有我一個,我也好想有個弟弟。」

  三澄美琴正喝著咖啡,聞言嘴角一抽,「……還是別了,弟弟這種生物挺折騰人的。」

  「誒?是嗎?美琴你不是跟弟弟感情挺好?」

  女法醫於是認真回憶了片刻,露出一個溫柔的笑,「的確,懂事了之後還是很好的……但是小的時候,特別是七八歲的年齡段是小孩子的叛逆期,最讓人頭疼了,像柯南這樣的是特例中的特例。」

  河野悅子回想了一下自己以前見過的七八歲小孩,深有同感地點頭,迅速打消了想要弟弟的念頭。

  「你這麼一說,好像的確是這樣,我見過的小孩裡這麼乖還會反過來擔心姐姐的只有柯南了。」

  剛剛他和輝月兩個人的反應簡直有種身份顛倒的既視感。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是擔心似乎也有點過了。」三澄美琴被提醒般若有所思地說,一雙澄澈的眼眸看向對面的人,「輝月,你沒有發現嗎?那孩子對你的態度好像有點奇怪……」

  源輝月這時候正從身後收回視線,她好像看到了柯南跟人走了,但是又覺得應該是自己看錯了,那孩子簡直要比她還聰明,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被陌生人騙走。

  心裡還在回憶剛才看到的畫面,她的語氣有些心不在焉,「這個啊,我知道。大概是之前嚇到他了……」

  .

  一個月前,阿笠博士家中。

  阿笠博士帶著防護面罩,嚴陣以待地舉著電焊槍對面前的作品進行最後一步調整。這是他以昆蟲振翅為靈感研發出來的兒童玩具,他研究這玩意兒已經好幾個月了,從理論雛形到付諸設計,今天終於進行到了將它們組裝起來的步驟。

  某個身體變小的名偵探無聊地坐在他身後的客廳沙發上整理信件,「工藤優作,工藤先生,工藤優作先生親啟……切,全是給老爸的信啊。」

  在工作台前忙著電焊的大科學家百忙之中抽出空來問了一句,「對了新一,你的事情還沒有告訴優作和有希子嗎?」

  「沒有。那對夫妻在國外過得好得很,世界各地到處跑,告訴他們干什麼。」

  「額,那蘭呢?你也沒有打算告訴她?」

  小偵探焉噠噠地說,「這件事還是不要把蘭牽扯進來了。」

  「這樣嗎?」阿笠博士關上電焊槍,回頭看去,疑惑地問了一個他困惑了很久的問題,「不過就算你不把這件事告訴蘭,我還以為你會以江戶川柯南的身份在她家裡借住,畢竟毛利君不是偵探嗎?可以幫你調查那個神秘的黑衣組織,結果你為什麼會住到源小姐那裡?」

  「這個啊……阿笠博士,你知道UDI嗎?」

  阿笠博士愣了愣,然後出人意料地說,「我知道啊。」

  「誒?」

  「全稱是『非自然死亡原因研究所』對吧?是一個和警方合作的半獨立性機構,顧名思義就是研究受害者非自然死亡的原因,研究所的神倉所長還是我的老朋友呢。他以前是厚生勞動省醫政局的,後來轉職到了UDI,是個正直的理想主義者,總而言之是個好人……」

  阿笠博士提起老朋友頓時滔滔不絕,柯南眼看著他要從神倉所長扯到當初的東日本大地震了,不得不打出聲斷了他,「源姐姐的朋友三澄美琴女士就在UDI任職。」

  「啊?是法醫嗎?」阿笠博士先是怔了一下,然後終於反應過來,「對啊新一,你之前說過昏迷之前聽到那些黑衣人提到過,他們給你喂的那種藥可以瞞過屍檢……」

  「就是這樣。」柯南肯定了他的猜想,「普通法醫手段檢查不出痕跡肯定會被送到更加專業的機構去,UDI每年從全國各地接收遇害者遺體,死在那種藥物下的人很有可能會被送到研究所來。所以只要守著這邊,關注那些檢查不出死亡原因的特殊遺體的來源,就一定能抓住那個組織的蛛絲馬跡。」

  「這麼說的話,這倒是的確比期待毛利偵探大海撈針要有效率得多……」阿笠博士摸了模自己聰明絕頂的腦門,終於弄理順了前因後果,「所以新一,這就是你留在源小姐身邊的原因?」

  「……不完全是。」

  「啊?」以為自己已經想明白了的大科學家回頭看向後頭的人,好像又有點搞不懂了。

  「反正有很多原因啦……」然而名偵探好像刻意避開了這個問題,他把手裡依舊是「工藤優作先生收」的信件扔到籃子裡,漫不經心地拿起下一封,視線掃過去忽然愣了一下。

  「工藤新一親啟——森谷帝二?」

  「嗯?新一你的信件?森谷帝二不就是那個有名的建築師嗎?」阿笠博士迅速被轉移了注意,走過來重復了一遍柯南念出的名字,語氣一股子了然。

  柯南:「又是你認識的人?」

  「當然,他是東京大學建築系的教授,而且是日本首屈一指的建築師,跟我一樣都是天才哦哈哈哈……」

  「天才……」柯南默默偏過頭,視線越過某位天才圓潤的肩膀瞥了一眼工作台上那件造型驚奇的大作——那是一個渾身黑不溜秋的螳螂,經常出沒於各種恐怖生物游戲中充當關卡小怪。

  真把這玩意兒做成了當成兒童玩具拿出去賣,大概能在迷惑新聞大賞上拿個前三吧,衝刺一下榜首也不是不可能。

  他干笑著移開目光,「這封信上寫著邀請我這周二到他家中參加花園茶會。」

  「哦哦,那新一你要去嗎?就算不能以工藤新一的身份,也可以讓柯南去看看嘛。」

  「嗯……」柯南望著手裡的信和信中附帶的邀請函沉思片刻,忽然想到了什麼,「茶會的話,應該會有很多人吧?」

  「誒?」

  在阿笠博士家中處理完這段時間累積下來的信件,柯南就帶著那封署名森谷帝二的來信回到了目前暫住的家。

  冬季還留了個尾巴,白天的時間格外短,他回家的路上太陽就迫不及待地打卡下班,到家時已經是漫天暮色。

  「我回來了。」

  大門的電子鎖錄了他的指紋,柯南自覺開門進屋,習慣性的一句話落地,沒有得到回應。

  屋子裡頭沒有開燈,光線暗得很,空氣中浮動著一點鹹澀,像是食物放涼了之後散發的氣味。

  他在玄關換了鞋,打開門口的燈朝裡頭走,路過客廳時在餐桌前停下來打開上頭的罩子,裡面做好的三菜一湯擺放得整整齊齊,果然一口沒動。罩子旁邊還擺放著一張做飯的人留下的紙條:廚房的電飯煲裡還熱著粥,記得吃哦。

  紙條後面附贈了一個可愛的笑臉,顯出幾分活潑的善意。然而被叮囑的人顯然辜負了這份善意,桌上的東西都原封沒動,遠在廚房的粥被寵幸的可能性更小。

  柯南於是調轉方向去了廚房。操作台上電飯煲保溫的燈還亮著,他搬來一個小椅子墊了墊,關上插座上的開關,打開電飯煲蓋子。大米和海鮮精心調配出的香味憋了一個下午,立刻抓住時機在廚房裡爆發開來。

  然而香歸香,粥在鍋裡悶了太久,已經快燜成海鮮飯了。

  柯南默默地往裡頭加了水,重新按下煲粥的鍵位。又在廚房裡環顧了一圈,確認沒有需要關掉的電器了,這才轉身開始在偌大的屋子裡頭找人。

  屋子的主人在醫院躺了幾個月,家中的生氣似乎也在這段時間散了干淨,明明中央空調還開著,空氣卻給人種冷冰冰的感覺,哪兒哪兒都顯得特別空。柯南路過空蕩蕩的客廳,先是在休息室的沙發上找到了屋子主人的手機。他打開看了一眼,手機鎖屏上果然顯示著有一封未讀郵件。

  小偵探嘆了口氣,把手機收了起來,最後運用自己的職業技能在書房裡找到了源輝月。

  彼時昏黃色的陽光從落地窗裡頭漫進來,她躺在窗子前的搖椅上,距離夕陽一線之遙,安靜地沉睡在陰影裡。旁邊的地面上還掉落了一本書,顯然是看書看到一半睡著了。

  空調的出風口幾乎沒有聲音,只靜靜地送出暖風,椅子上的人呼吸也很輕。一切都太安靜了,安靜得像是房間裡沒有生命活動一樣。

  柯南走過去撿起了地上的書,封面翻過來,浮世繪風格的古典美人和他無辜對視。美人頭頂斜生出來代表鬼物的角,一直飛到了書脊上,好看得妖異。這是源輝月三年前出版的妖怪懸疑系列小說,封面上的美人就是這個單元故事的主角,瀧夜叉姬。

  所以這個人到底是怎麼想的,拿自己家族的老對頭來寫小說,不怕祖先給她托夢嗎?

  柯南干笑著把書和手裡的信一起放回旁邊的茶幾上,然後伸出手輕輕搖了搖椅子上的人的手臂,「源姐姐,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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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摩天樓(四)

  柯南堅持不懈地喚醒操作了五分鐘,終於將椅子上的人從夢境中拽了回來。

  她慢吞吞睜開眼睛的時候表情還有些空白,沒有絲毫情緒地帶著股奇異的冷感,纖長的眼睫緩緩掀開,冰藍色的眼瞳中倒映出身旁的小孩子的影子。

  「唔……江戶川?」

  「我說過叫我柯南就好了吧。」江戶川柯南無奈地說,轉身去開燈,「源姐姐你又沒有吃午飯嗎?」

  「抱歉,我忘了。」

  「不要連吃飯都忘了啊,我中午不是給你發消息了嗎?」

  源輝月似乎略微怔了一下,然後起身下意識找手機。

  「不用找了,在休息室的沙發上。源姐姐你就算忘了看,至少把聲音打開吧,我下次給你打電話。」

  柯南從口袋裡掏出手機遞了過去,看著她乖乖接過說「好」。不知道是不是大病初愈的原因,她白得有些過分,像初冬的新雪或者陽台上的白曇花,都是些轉瞬即逝的事物,太陽出來就會消失。

  柯南默了默,轉身從茶幾上拿過森谷帝二的信,「吶吶,姐姐你看看這個。」

  「嗯?」

  「是給新一哥哥的哦,有個著名建築家邀請他參加茶會。但是新一哥哥目前不在國內去不了,姐姐你能陪我去嗎?」

  他話音未落,果不其然聽到源輝月說了聲「好」,甚至還沒拆開信封看看那個發出邀請的建築家是誰。

  柯南在心中嘆了口氣,「是森谷帝二先生,我記得他好像還是源姐姐你之前大學的建築系教授。」

  「這樣啊。」

  「總而言之,」柯南跳起來拉住源輝月的手,努力撐起小孩子的天真活潑,「既然輝月姐姐答應了那就先去挑衣服吧……啊,不對,是先吃飯。最上姐姐中午做了粥,我剛剛把它重新熱了一下。」

  「是嗎?柯南真厲害。」

  他身後的人笑著說,十分溫柔的語氣,但仿佛設定好的程序,像個被動對外界做出反應的漂亮人偶。

  柯南再次在心裡嘆了口氣。

  那場車禍之後源輝月就成了江戶川柯南的臨時監護人,他暫時居住在她家中負責照顧她——對,沒有說錯,被照顧的那個是源輝月。江戶川柯南這個身份對外唯一的親屬關系是名偵探工藤新一的遠房親戚,所以他和監護人拿著給工藤新一的邀請函代替他去參加茶會,理論上也沒有太大問題。

  於是這周二下午,幾人准時來到了邀請函上備注的地點。

  大門口早有侍者在外頭等著,出示了邀請函之後,他們順利被迎接了進去。森谷帝二是日本數得上號的建築家,他的家也十分對得起建築家這個稱謂,與其說是別墅,不如說是個帶花園的小型城堡,還是傳統的英國十七世紀斯圖亞特王朝的正統風格,連花園帶建築以中央的噴泉為軸心,左右極其對稱——按照某人強迫症晚期來看,認真數數一數說不定左右兩邊花園裡栽種的鮮花數目都是一樣的。

  但在圍牆外頭是看不到裡面的景色的,蔥綠的景觀牆圍著花園繞了一圈,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鬧市區硬是圈出了一片隱士式的幽靜,於是顯得這座建築不但有格調,底色都刷著金錢的味道,前來參加茶會的都是社會名流也不足為奇了。

  阿笠博士一手端著潔白的骨瓷茶杯,另一只手拽了拽身上的西裝,有點拘束。

  「新一,」他低聲對身旁的小孩說,「你為什麼要我也一起來?」

  阿笠博士是被柯南硬拖過來的。他是個技術宅,參加的學術宴會挺多,但是來這種純社交的茶會就有些不適應了,如果不是柯南強烈要求,他今天原本是打算在家裡對之前的作品做調整的——那只機械螳螂也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剛往前走一步就七零八落往下掉零件,五步之內必然散架。

  柯南雙手插著兜,視線正落在不遠處和森谷帝二說話的源輝月身上,「出來見見人不好嗎?」

  「我也沒有總是待在家裡吧……」阿笠博士嘟噥著,發現柯南沒理他,遂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新一,你其實是不放心源小姐所以才讓我陪著吧?」

  柯南的反應像是默認。

  阿笠博士於是自認為找到了原因,「這樣說的話,源小姐才從醫院出來,的確是該注意一下。只不過如果擔心的話可以建議她在家裡多休養一段時間啊,這個茶會也不是非要出席的。」

  「……」小偵探終於嘆了口氣,低聲喃喃,「沒辦法,醫生說最好讓她多和人群接觸接觸。」

  「什麼?」阿笠博士沒有聽清。

  「沒什麼,我是說森谷先生不是東大的教授嗎。源姐姐就是東大畢業,我還以為會遇到她的熟人,沒想到一個也沒有……」

  他剛說到這裡,忽然看到一個栗色長卷發看起來十分干練的女性走了過去,跟源輝月打了聲招呼。

  「誒?」

  「那是我的經紀人哦。」一個清亮的少年音跟旁白似的響起來。

  柯南和阿笠博士下意識回頭,這才發現身後的茶桌旁不知什麼時候來了個人。那是個相貌極其亮眼的金發少年,是時下流行的花美男風格,但一點都不弱氣,通身清爽的少年氣息,是那種被經紀公司發現後會火速送他出道,就著他的臉都能多看十集電視劇的好相貌。

  他手裡還端著一盤糕點,已經空了一半,比起來參加茶會更像是來吃東西的。

  柯南遲疑地問,「大哥哥你是……」

  「黃瀨涼太,一個被經紀人帶來見世面的小模特。」金發少年放下盤子,拍了拍指尖的餅干渣朝他伸出手,嘴裡碎碎念地嘀咕著,「其實這個是副職啦,我更喜歡打籃球來著。」

  「你好,我叫做江戶川柯南……所以黃瀨哥哥你的經紀人是那個大姐姐嗎?」他回頭看去,意外發現那個身姿颯爽的西裝美人已經和源輝月聊了起來,森谷教授識相地退到了一旁。

  「她和源姐姐認識?」

  「是啊,」黃瀨涼太把盤子放到桌上,在柯南面前蹲下來,也朝那邊看了過去,「她說過源姐姐是她的恩人哦,大概就是如果沒有源姐姐她現在已經因為被指控謀殺而進了監獄的關系。」

  「是因為被人陷害嗎?」

  「不是,」黃瀨少年若無其事地說,「是如果沒有源姐姐她就真的那樣干了。」

  柯南:「?!」

  旁聽的阿笠博士:「???!!!」

  阿笠博士一時竟然不知道那個栗色長發的大美人差點成了殺人犯和居然敢讓差點成了殺人犯的人當自己的經紀人,二者應該先震驚哪一邊。

  「因為麻理姐姐的前男友是個混蛋啊,」黃瀨涼太說,「一直對她冷嘲熱諷語言暴力,就是那個網絡上揭露的讓女孩子警惕的,叫什麼來著……啊對了,PUA!」

  柯南有點聽明白了,「所以那位叫做麻理的姐姐曾經想要殺掉那個前男友,然後被源姐姐勸住了嗎?」

  他看著他們話題的中心人物,女經紀人穿著一身深色的職業西裝,長發打著卷垂到腰際,背影成熟干練。她正在和源輝月說話,對方臉上帶著點茫然的表情顯然是已經不記得她了,但她似乎並沒有失望,而是露出一個溫柔的笑來。

  她的笑容裡有種生機勃勃的味道,和她這個人給人的感覺一樣,像一株生長在河岸邊上的垂楊,堅忍又有韌性。比起美麗的外表,這種好像什麼都無法將她打倒的氣質反而更加吸引人目光。

  老實說,這樣看過去完全無法想像她還有精神崩潰絕望到差點踏上歧路的時候。

  「那個,」柯南覺得自己有必要幫監護人解釋一下,「源姐姐前段時間出了車禍失憶了,不是有意忘記麻理桑的。」

  「我知道啊,麻理姐姐也知道,她那個時候還很想去醫院探望,可惜去不了。」

  柯南:「怎麼會去不了……」

  ……哦,他想起來了,源輝月入住的是忍足醫療旗下的私人醫院。當時跡部景吾緊張過度,除了源輝月的好友和親人,其他無關人士一並謝絕了探望。據說牛逼的跡部大爺差點把源氏家主,源輝月的親爹都擋在了外頭。

  「所以,那位麻理桑不是源姐姐的朋友嗎?」

  黃瀨涼太聳了聳肩,「據她說只是一面之緣。」

  柯南聞言有些意外,「是這樣嗎?真有些看不出來……」

  「是啊,只見了一面就發現了麻理姐當時胸中的殺意,很厲害吧?」

  柯南:「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驚訝的確不是這個,但小偵探沒有多做解釋,而是斜睨了身旁的金發少年一眼。話說這好像是他的監護人吧?你在驕傲個什麼?

  黃瀨涼太顯然沒察覺面前小孩內心的吐槽,快速給這個話題做了個收尾,「後來聽出版社的人說源姐姐出院了,但是還沒有完全恢復,麻理姐很擔心,還專門找了個私家偵探,讓對方在不打擾源姐姐的情況下打探一下她的近況。」

  「這樣……等等,該不會今天也是……」

  「哈?不是啊,今天真的只是湊巧,」黃瀨涼太連忙擺手,「你不要把麻理姐想像得像跟蹤狂一樣啊,她只是一個源姐姐的普通粉絲……」

  他說到這裡驀地想起自己經紀人家中那一整面牆的源輝月的大作,以及一件不落的周邊,說話的語氣莫名虛了一下,「就,普通粉絲,吧……」

  普通粉絲寺原麻理小姐恪守了作為粉絲的操守,並沒有打擾她偶像多久,很快她就打完招呼然後回來把黃瀨也帶走了。

  臨走前自來熟的黃瀨少年還和柯南交換了聯系方式,之後柯南看著源輝月再次和宴會主人聊了一會兒,不知道說到了什麼,對方笑著點了點頭,她於是回過頭來朝他們招了招手。

  「源姐姐?」柯南疑惑地和阿笠博士一起走了過去。

  源輝月:「森谷教授答應讓我們參觀他的作品展覽室了。」

  「誒?」柯南看向這位大建築師,男人笑了笑紳士地說了一句謙辭,「源小姐對我的作品感興趣是我的榮幸。」

  柯南眨了眨眼睛,他其實疑惑的不是這個。這場茶會是他主動邀請源輝月過來的,她也的確同意了,但是他知道她其實對此並不感興趣。就好像她剛剛和森谷帝二好像聊了挺久,但是如果好感度和印像值能夠數值化的話,這個人在她這裡的數字依舊是零。

  所以,她為什麼忽然主動提出想要參觀森谷帝二的展覽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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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寺原麻理就是那個《卡拉OK廳殺人事件》裡頭的樂隊經理人,老實說當年不覺得,現在這個案子真的看得我特別不舒服。寺原麻理殺人的確做錯了,但是那個主唱對她做的行為完全就是PUA吧,語言暴力,罵她醜,故意在外人面前羞辱她,這也能用傲嬌解釋?

  這裡是麻理想要殺人之前被輝月阻止了,然後妹子就離開樂隊去拼事業了,目前是涼太的經紀人。


第22章 摩天樓(五)

  柯南來之前稍微了解過這位大建築師森谷帝二的個人資料。他出身於一個建築師家族,父親也是世界有名的建築家,可以說家學淵源。他的青少年時期都在英國度過,那段時光大概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跡,他的建築設計受到英國建築風格影響極深,連他本人平日的生活習慣都帶著老派英倫紳士的影子。

  此時他就正擒著一支舊式英國電影中才會出現的煙鬥和阿笠博士相談甚歡。

  「……說起來我其實一直都很喜歡森谷教授你的設計,特別是你在三十歲之後的作品,有種非常獨特的對稱美感。」

  「哈哈您能喜歡真是太好了,只可惜我在剛開始獨立的時候還不太成熟,做過不少缺陷明顯的設計,讓大家見笑了……」

  走在他們身邊,柯南看向阿笠博士的目光十分意外。

  雖然一開始是源輝月提出想要參觀森谷教授的作品展覽室,但就像柯南預料的一樣,她的反應始終平淡,適時停下詢問,安靜傾聽主人講解,教養有余,熱情不足,一舉一動都像是按照社交禮儀嚴格框出來的,顯得之前的提議好像只是禮貌性地走了一下社交流程。反倒是被夾帶進來的阿笠博士和森谷教授頗為投緣,一見如故地聊了起來。

  難不成還真是天才之間的惺惺相惜?柯南想到這裡嘴角一抽。

  將展覽館中的作品輪番看了一遍之後,源輝月似乎是逛累了,在中央的沙發找了個位置上坐下,柯南乖乖地在旁邊陪她。倒是另外兩人興致不減,就著掛在窗邊的森谷教授最近的作品照片繼續聊了起來。

  那是一座新落成不久的圖書館,攝影師是在黃昏時分拍下的這張照片,華麗古典的建築沐浴在暮光之中,復古的屋頂在天空下呈現出一種清透的藍色,有種和諧又寧靜的美。圖書館依舊是森谷教授最拿手的斯圖亞特王朝時期風格,圓形的曲面屋頂,奢華的建築外觀,炫技似的外部浮雕,乍一眼看去甚至會被誤認為教堂,帶著明顯的巴洛克色彩。

  「啊,對了。」看到這裡,阿笠博士忽然想起了什麼,「我記得令尊也設計過一座非常有名的圖書館,當初開館的時候我還去慕名參觀過……說起來令尊的設計風格倒是跟森谷教授你完全相反。」

  「哈哈,是嗎?父親的確曾經跟我說過讓我不要模仿他的風格。」

  不知為何從那聲笑聲中聽出一絲隱約的不自然,柯南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

  「哦哦,就是很有名的那句話吧,從鄰國流傳過來的——『學我者生,似我者死』。」阿笠博士對此並未察覺,還在興致勃勃地就著這個話題衍生。

  「差不多就是這樣。」森谷略顯倉促地做了個總結,然後像是想要結束這個話題似的,他自然地回頭,「對了,源小姐……」

  他的聲音驀地頓住,這才發現在他們聊天的時候,源小姐已經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柯南朝他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小聲替他的監護人打了個圓場,「抱歉啊,源姐姐剛從醫院出來沒多久,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可能今天太累了。」

  這倒真不是借口,因為源輝月在家也這樣。那場車禍好像帶走了她一半的精氣神,柯南不知道她以前是什麼樣子,只就這些天的相處而言,即便他自己本身是個喜歡安靜的人也覺得這位監護人實在安靜得過分了。如非必要,她可以一整天坐在書房看書不說話,且看著看著就可能睡過去。為了和她保持足夠的交流,柯南被迫把自己變成了半個話癆,然而有時候話說到一半對面就沒聲了,他抬頭看過去就能發現她又睡著了。

  森谷帝二顯然也是聽說過那場車禍的,他露出一個了然的表情,並且紳士地配合著降低了聲音,輕手輕腳地帶上了旁邊的窗簾。

  他們進來時沒有開燈,此刻窗子透進來的陽光被厚厚的窗簾一檔,房間裡的光線頓時昏暗起來,更適合睡覺了。

  「讓源小姐在這裡休息一下吧,我們就不在這裡打擾他了。」

  柯南乖巧地站起來,「給森谷先生你添麻煩了。」

  「沒什麼,將每一位客人照顧好是我作為這個宴會的舉辦人應該做的……」

  被刻意壓低的談話聲伴隨著細碎的腳步一起在面前路過,移向大門口,緊接著是一聲極輕的房門被帶上的聲音,隨後房間中就此安靜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沙發上的人終於慢悠悠地睜開了眼睛,冰藍色的眼瞳中是一種仿佛壓根沒睡著過的清明。

  源輝月在沙發上安安靜靜地靠了幾分鐘,確認不會有人回來了,這才站起身朝展廳的東南角走去。

  那裡有一個幾平米大小的展台,被人刻意用一塊平整的黑布罩了起來。之前他們路過這裡的時候森谷帝二輕描淡寫地介紹了一句這是他未完成的作品,就不拿出來獻醜了,他們作為客人當然沒有尋根究底。

  這會兒源輝月站在展台面前,毫不猶豫伸出手來掀開了那塊布。

  黑布底下是個精致的玻璃展櫃,裡頭佇立著一片精細復雜的建築群模型。像是把十七世紀的倫敦西區從歷史上裁剪了一塊下來,但在細枝末節中又透露著些許現代化的氣息,這是典型的森谷帝二的設計風格,整體看起來是個頗具規模的小鎮。

  並不像這裡的主人之前說的那樣是未完成的作品,恰恰相反,這座小鎮的設計已然成熟完善,從模型的精細程度中就能看出它的設計者耗費在它身上的心血。

  放在沙發上的包響了一聲來件提醒,源輝月回眸看了一眼,正要轉身回去,視線不經意掃過地板,忽然發現展櫃下頭之前被蓋布遮住的地方有個被揉皺的紙團。她想了想,彎腰把紙團撿起來,將蓋布還原,這才走回到沙發前從包裡拿出手機。

  【我說得沒錯吧?】

  還是那個陌生號碼。

  源輝月頓了頓,把頁面往前翻想要查看他這句略顯得意的話指的是什麼,畢竟這人說過的話實在太多了。

  她踏入這棟別墅的時候收到了一封來自未知號碼的郵件,郵件裡全都是有關森谷帝二的資料,詳盡得讓人懷疑該號碼是不是在情報局工作。

  她往前翻了好幾頁,這才找到了對方當時發給她的第一條警告。

  源輝月思考了一下,終於給這個單方面轟炸了她好半天的號碼回了條消息。

  【你是誰?】

  .

  森谷帝二教授的茶會就這樣無波無瀾地過去了,柯南給他解釋了工藤新一沒到場的原因,他雖然對此表示理解,但是在送幾人離開時還是表現出了頗為遺憾的樣子。這讓披著江戶川柯南馬甲的工藤新一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同時也在心裡疑惑自己到底是哪裡得到了這位大建築師的青睞。

  再之後,因為源輝月在茶會上睡著的壯舉,柯南沒敢再繼續帶她出去。但那次回家的黃昏時分,她躺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好像要就此一睡不起的畫面一直在他腦海中徘徊不去,小偵探因此十分煩惱,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明明還未成年就提前體驗到了養女兒的操心。

  「所以新一你在擔心什麼啊?」阿笠博士正在工作台前煮咖啡,「說起來,是因為車禍嗎?好像失憶的人的確會出現某些心理方面的問題。」

  他說到這裡動作一頓,認真回憶了一下,「不過那天茶會的時候我感覺源小姐情況還好啊,就是身體弱了一點,和其他人交往也很正常,完全看不出來她沒有以前的記憶。」

  「……不,你不懂。」柯南半躺在沙發上翻著一本植物養殖方面的書,語氣莫名滄桑。

  阿笠博士的確不懂,他撓了撓自己光溜溜的腦門,搜索腦門後頭的知識庫後提出一個頗具可行性的建議,「要不然新一你讓源小姐養只寵物?科學調查結果表明養寵物對人的心理健康能夠起到正面作用。」

  「呵呵,她能把自己養好就不錯了。」然而小偵探很快就駁回了這個建議,並且虛著眼揚了揚手裡的書為自己的話提供佐證,「否則我現在研究這個干什麼。她陽台上那麼多花,真不知道以前是怎麼活下來的。」

  裡頭居然還有幾株嬌貴的白曇,甚至生長得還挺不錯,源輝月住了好幾個月的院回來這些花也沒枯萎,柯南有些懷疑其實她原先養的花早死了,這些全是財大氣粗的跡部大爺剛給換上去的。

  不知道為什麼,源輝月好像還挺喜歡那些花的。自她失憶之後極少對什麼東西表現出情緒波動,小偵探只好默默將小學學過的植物養殖技能撿了起來,並且開始拓展攀登技能樹。

  阿笠博士粗淺的心理學知識只能支撐他想到養寵物這一個建議,被駁回後他也沒轍了,「那怎麼辦?新一你還要上學,也不能一直在家裡陪著她。」

  被打回去重修小學的高中生工藤新一:「……不,這個學我其實不上也可以。」

  客廳的電視裡這個時候正在播放午間新聞,一條緊急插播的消息忽然半路殺出傳到兩人耳邊。

  「根據可靠消息,前天在東洋火藥庫裡有一批含有硝酸銨的大量炸藥失竊。目前警方已經出動上百的人力進行相關搜查工作,但是到目前為止依舊沒有犯人的線索……」

  柯南和阿笠博士同時看向電視屏幕,表情凝重下來。

  似乎要證明禍不單行,在炸藥失竊的新聞之後緊接著又播報了一條某棟宅院被人縱火的消息。恰好那座建築他們前幾天還在森谷帝二的展覽牆上見過,正是他的設計之一。

  「最近的縱火案好像也挺多,」阿笠博士默默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怎麼感覺社會忽然動蕩起來了?」

  柯南還沒來得及回答,一串突兀的電話鈴聲響起打斷了他們的談話,是客廳裡的座機。

  阿笠博士一愣,放下咖啡走過去接起電話,「莫西莫西?」

  一個冷冰冰明顯經過的變聲器處理的聲音從線路那一端傳過來,凍得他一個激靈,「我找工藤新一。」

  「額,」阿笠博士回頭看了一眼縮水的名偵探,為難地說,「抱歉,新一他不太方便接電話。」

  「那就告訴我他的聯系方式,」對方寸步不讓地用命令的語氣繼續,「你們應該已經看到新聞了吧,東洋火藥庫裡失竊的那部分炸藥就是我偷走的,你們難道不想知道我用它干什麼了嗎?」


第23章 摩天樓(六)

  天空黑漆漆的,是陽光無法到達的地方。空氣中彌散著奇特的花香,像是具有讓人靈魂平靜的神奇氣息。

  源輝月站在道路中央,左側是漫無邊際的紅色花海,右邊是長長的河流。

  河流和花海上方都漂浮著細小的光點,不是螢火蟲,而是某種更加虛幻的東西。

  她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原地停留片刻之後,只好順著面前唯一的路往前走。

  這個地方時間和空間都失去了意義,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直到前方出現了一座橋。橋面橫跨在右邊的河流上,周圍彌漫著大霧,有更多模糊的人影從另外一條路走上石橋。橋頭站著一個看不清面目的老人,正從身側的大鍋中舀出一碗碗湯遞給從她面前經過的人。

  她遠遠望著那座橋怔了一下,橋身上篆刻的三個復雜花紋映入眼中,明明看不懂,但是她好像一眼就領會了意思。

  「……奈……何……橋?」

  她恍然明白自己要往哪裡走了。

  生老病死是自然的規律,她這個時候格外看得開,想明白了之後對生命沒什麼留戀地,抬腳就朝橋頭走去,想要也跟著討一碗湯來嘗嘗。

  然而剛往前走了幾步,她身後忽然傳來匆忙的腳步聲,緊接著一只手用力拽住了她的手腕。

  源輝月被迫停下了腳步,略顯詫異地回頭,然後就看到了拽住她的人,一個讓她有種莫名熟悉感的黑發少年。

  他似乎是一路奔跑過來,稍長的黑發遮住了眼睛,彎著腰垂著腦袋停在她身後劇烈地喘著氣,手卻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不放。

  「老師……」他喘息著說,聲音中帶著一點習慣的笑意,哄小孩子似的,「現在還不是去那邊的時候哦。」

  「你是……」她張了張口,還來不及將問題問出口,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力道用力把她往前一推。

  她身體一個踉蹌跌進了忽然出現的另一個懷抱裡,是個成年的男性,胸膛寬闊溫暖,以近乎不容置疑的態度帶著她往後退了一步。

  一步之差,她好像再次退回了某個界限之外。源輝月來不及看清抱著自己的是誰就回首望去,看到了剛剛把自己推回去的人。

  「輝月,現在還不是來這裡的時候哦。」黑發女性望著她溫柔地說。

  她好像聽到了風鈴的聲音,被屋檐下穿梭過的風吹動,底下的短冊在風中颯颯作響。

  源輝月的心髒猛地抽動了一下,熟悉的絞痛和沒來由的悲傷一起潮水般漫了上來,她幾乎是不知所措地被淹沒了進去。

  「……你是誰?」她喃喃地問。

  然而對方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溫柔又堅定地重復,「現在不是來這裡的時候。」

  「如果可以的話,代替我看著妹妹長大結婚吧,輝月……」

  「等等!」

  橋底下的霧氣漫了過來將那人淹沒了進去,只最後留給她一個充滿鼓勵隱隱透著悲傷的笑容。身後抱住她的人消失了,源輝月猛地往前走了一步就要回到那條路上。

  「姐姐。」

  有人拽住了她的裙擺。

  她怔了怔,如夢初醒地低下頭。黑發藍眼的小孩子正仰著腦袋疑惑地看著她,「姐姐你要去哪兒?電話響了哦。」

  「電話……」

  一串刺耳的鈴聲回旋著闖入她的耳中,自帶折返了三遍的回音,源輝月驀地睜開了眼睛。

  她正躺在書房的躺椅上,又看書看到一半睡著了,再次被遺忘在客廳的手機不知道響了多久,聽起來撕心裂肺,是柯南特意調的最大音量。

  書房的窗簾拉了一半,下午的陽光穿過落地窗正好落在她腳下。她夢境中那些模糊的記憶被太陽一照,好像清晨的露水一樣迅速蒸發了。

  她坐在椅子上愣了一會兒神才起身,赤腳踩在毛茸茸的地毯上,路過掉在地上的書,徑直去客廳找手機,趕在自動掛斷的末尾按下了接聽。

  電話裡是個頗為年輕的男聲,語氣聽起來謝天謝地,「您終於接電話了。您好,我這裡是東京警局搜查一科,請問您是江戶川柯南小朋友的監護人源小姐嗎?」

  「是。」

  「是這樣的,江戶川君因為卷入一場爆炸案,現在正在醫院,能請您過來一趟嗎?」

  源輝月清透的眸色驀地沉下來,凝練出一種近乎冰川的色澤。

  那頭的警察好像意識到自己說得有些嚴重,趕忙補救,「您放心,只是被爆炸余波掃到受了點傷。因為他及時把炸彈帶離了鬧市區,挽留了不少人命……」

  源輝月直接打斷了她,「地點。」

  「啊?哦,在警視廳綠台警察醫院……」

  「我知道了,我立刻過去,謝謝。」

  小警察話還未說完,電話已經被那邊掛斷了。他愣了愣,回想了一下確認對方最後的確說了要過來,松了口氣。他正要抬頭告知上級自己聯系上監護人了,這才發現此時醫院病房裡已經沒人注意力在他身上。

  那個叫做江戶川柯南的孩子幾分鐘前醒了過來,然後告知了眾人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之前偷走東洋火藥庫炸藥的案犯主動聯系了他,以謎題的方式預告了炸彈的地點,之前他已經在綠地公園解決過一個炸彈了,被帶離鬧市區造成偌大動靜的炸彈居然還是第二個。

  「你是說那個炸彈的倒計時中途暫停過幾秒?」

  柯南坐在床上點頭,「如果沒有那幾秒鐘,炸彈可能就在中途爆炸了。」

  「是嗎?」男人沉思了幾秒,扭頭對身後的人說了幾句話,對方點點頭,然後很快不知道從哪兒找回來一張地圖和一只筆遞給他。

  然後他轉手把地圖和筆遞給了柯南,「抱歉,能不能請你回憶一下,當時你是從哪條線路走的。」

  柯南一怔,立刻反應過來,飛快地接過筆在地圖上圈出幾個位置,「就是這一帶,如果炸彈的倒計時沒有暫停的話,按照我當時的速度這幾個地方很有可能會被波及。」

  男人似乎沒想到他能夠敏銳成這樣,只聽個話風就把他的目的直接指出來了,挑了挑眉,接過地圖時多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對後頭等著的警察說,「立刻派人去搜查這幾個地區,特別是那棟公寓樓,嫌犯有可能就住在那附近。」

  見對方愣了愣,他語氣不耐地解釋了一句,「倒計時會在中途暫停只有兩個可能,一個是計時裝置出了問題,這條信息無效可以忽略不計;另一個就是犯人主動暫停,他會這樣做只可能是因為他不希望炸彈在那個地方爆炸,所以這幾個有可能會被波及的地點肯定有對他很重要的東西,甚至可能他的家就在那裡。」

  那位警官終於聽懂了,立刻應了聲「是」,拿著地圖就飛快跑出去調人了。

  柯南看著他隨意指派目暮警官的下屬,幾乎把這裡當成了自己主場的樣子,想了想,悄悄拽了一下老熟人的衣服。

  「吶,目暮警官,這位警官先生是誰啊,怎麼以前沒見過但是又跟大家很熟悉的樣子。」

  他其實想問的是為什麼你的人都聽他的,但是為了給老熟人面子,適當委婉了一下。

  目暮警官當然聽出了這種委婉,苦笑了一下也同樣壓低了聲音說,「松田以前被調到搜查一科的時候曾經被我帶過一段時間,所以我手底下的人都認識他。」

  「以前?」

  「啊,他最開始是警備部機動組爆炸物處理班的,因為某些原因調職來到了犯罪搜查三系,之後沒過多久又被調走了。」

  發現他繞了一圈依舊沒說那位松田警官現在在做什麼的柯南眨了眨眼睛,目暮警官聲音壓得更低了一點,近乎耳語道,「他現在在公安任職,你明白了嗎?」

  柯南迅速地懂了。

  日本執法機構體系龐雜,職權經常重疊,既有厚生勞動省旗下的麻藥對策課這種只有調查權沒有逮捕權也不知道有什麼用的單位,也有職權多得讓人想抗議經常性撈過界讓同僚敢怒不敢言的單位——比如公安警察。

  公安警察對搜查科的刑事警察有指揮權,必要的情況下甚至能從刑警手中截胡犯人,所以大部分時候公安和刑警的關系都不怎麼,也難怪目暮警官此時一臉微妙。

  柯南有點疑惑,所以這個案子有嚴重到需要公安出馬嗎?還是說裡面有什麼他不知道的牽扯?

  他還沒想出什麼頭緒,那位泰然自若地把別人的下屬指揮得團團轉的公安先生安排完工作,忽然將矛頭調轉了向他,「那個工藤新一呢?犯人主要找的是他吧?為什麼是你一個小孩子到處跑?」

  柯南頭皮一麻,直覺這人絕對沒有目暮警官他們好糊弄。但是這個時候也沒有別的辦法,小偵探只好干笑了一聲,硬著頭皮拿出了一貫的說辭,「新一哥哥人在國外,但是那個犯人不相信,所以他只好遠程指揮我幫忙,之前那些謎題的答案也都是他告訴我的。」

  「是嗎?」松田陣平深深看了他一眼,看不出信了還是沒信。就在柯南提心吊膽地以為他要繼續追問的時候,他忽然轉移了話題,「所以犯人還會繼續跟你打電話?」

  「是……」

  話音未落,柯南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屏幕上跳出一個被特別標記的號碼。說曹操曹操到,爆炸案的嫌犯的電話來了。


第24章 摩天樓(七))

  五分鐘後,嫌犯掛斷了電話。

  病房裡一片寂靜,大部分人都被剛剛對方宣布的那條消息驚呆了。

  東都環狀線,二十一輛正在運行的列車,正值下午下班放學最繁忙的時間點,車上的人成百上千計,就在剛剛,他們被告知上頭被裝了五個炸彈。

  從下午四點開始,一直到太陽落山,如果警方沒有把嫌犯留下的謎題解開,或者是環狀線上運行的列車時速低於六十公裡,五顆炸彈就會依次爆炸。

  炸彈爆炸不可能只影響一條線,如果嫌犯布置得當,大半個環狀線和車上的人都能手拉手一起上天變成一朵燦爛的煙花照亮整個東京。

  上千條人命沉甸甸壓在眾人肩上,將空氣壓得窒息。

  「松,松田先生,」一個警察下意識出聲,「現在怎麼辦?」

  「目暮警官,麻煩你立刻聯系道路總局,將目前的情況告知他們,在事情解決之前,所有列車時速保持六十公裡以上,過站不停。」

  松田陣平先對老上司囑咐了一句,看著他點點頭撥通電話之後這才轉身看向說話的人,「剛剛安排偵查的人到位了嗎?」

  「是,高木他們剛剛傳回來消息說已經到達地點了。」那人想起剛剛嫌犯的威脅,遲疑了一下,「要停下來嗎?」

  「不必,讓他們加快動作。」

  「是!」

  松田陣平繼續指派任務的功夫,目暮警官已經快速跟總局聯絡完,互相交流了情況後略松了口氣,掛斷電話回過頭來。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列車爆炸。」

  病房中快凝成實質的低氣壓略微一緩,眾人凝重的神情松了松,雖然危機依舊還沒解決,至少現在有了緩衝的余地。

  這時候,松田陣平的視線不經意間掠過等在病床前的阿笠博士,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忽然衝柯南問道,「小鬼,你的監護人呢?」

  小偵探一愣。

  「源輝月那家伙去哪兒了?你都躺在醫院了,她怎麼還不過來?」

  「那,那個……」負責打電話的小警察一直在病房等著,聽到這裡立即抓住了這個機會彙報工作,「我剛剛給源桑打了電話,她應該馬上就過來了。」

  誰知道他話音剛落,對話的一大一小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先是整齊怔了一下,然後猛地轉頭看向他,異口同聲地問,「剛剛?」

  「是,是的,因為之前的電話一直沒打通,直到剛才……」

  松田陣平粗暴地打斷了他,「幾分鐘前?」

  「啊?」

  看著菜鳥警察一臉懵好像被嚇到的樣子,松田忍耐地閉了一下眼睛,把鼻梁上的墨鏡勾了下來,聲音放緩,「抱歉,麻煩你看一下她是幾分鐘前接通的電話答應要過來?」

  「哦,哦!」菜鳥立刻拿起手機翻起通話記錄,結結巴巴彙報,「十,十分鐘前,正好十分鐘……」

  松田陣平驀地回頭看向床上的柯南,「……告訴我她是開車出門的。」

  柯南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放在床上的手攢得死緊,他抬頭對視上黑發男人的眼睛,緩緩搖了搖頭,「那場車禍之後我們就不讓她開車了,所以她大概率會乘坐電車。」

  「嘖,那家伙什麼時候這麼聽話了!」

  看著那位公安警察先生臉色難看地掏出手機開始往外撥號,阿笠博士雖然已經猜到了他是在給誰打電話,但對兩人之前的無提示對話還有些茫然,「柯南,發生了什麼?」

  「從米花町到這裡,如果不開車就要坐東都環狀線。」柯南盯著正在打電話的松田,一邊壓著聲音解釋,「從源姐姐家到最近的車站正好十分鐘。」

  阿笠博士一驚,「也就是說……」

  柯南:「沒錯,如果她一接到電話就出門,動作快的話現在已經在車上了。」

  他第一次這麼希望那位大小姐的拖延症晚期發作現在還沒到車站,甚至最好還沒出門。

  然而現實經常會讓人失望。

  松田陣平的電話響了四五聲終於被接通,那邊的人剛出了個聲,他立即劈頭蓋臉問道,「你現在在哪兒?」

  源輝月似乎是怔了一下,頓了幾秒後誠實回答到,「在東都環狀線上,怎麼了?」

  柯南和松田陣平心底同時一沉——墨菲定律永不遲到,最壞的可能一定會應驗。

  「發生了什麼事嗎?」源輝月問。

  她這時候其實並不知道電話那頭的人是誰,畢竟她的記憶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清洗,什麼都不記得了。但是既然手機中有這人的號碼備注,她直覺這應該是她以前的哪個朋友。

  電話那頭的人一時沒說話,只有「滋滋」的電流聲在這片安靜中靜默流淌。

  源輝月忽然想起自己出門前接到的那個電話,了然了。

  「車上有炸彈?」

  「什麼事都沒有,你安靜在車上待著。」

  也不是約好的,但兩句話就這麼突兀地撞在了一起,氣氛忽然就變得有些微妙。

  對面的人無言地沉默了,源輝月正起身找了個無人的角落,察覺到對方的尷尬開始思考自己要不要體貼一點裝作信了這句鬼話。

  好幾秒後,可能是覺得再堅持這個說辭有點蠢,對面人終於放棄了繼續隱瞞,不爽地「嘖」了一聲,「你就不能傻一點?」

  源輝月沒說話,覺得對方這個要求簡直無理取鬧。

  「你猜的沒錯,環狀線上被裝了炸彈,五顆。嫌犯五分鐘前打來了電話,留下謎題說炸彈在XX之X上,每個X代表一個字。炸彈會在下午四點開始啟動,如果東都環狀線上列車的時速低於六十公裡或者在太陽下山前我們還沒拆除炸彈,那五顆炸彈就會依次爆炸。」承認有炸彈存在之後,松田陣平干脆把所有信息都說了出來,「既然你那麼聰明那就來一起想想吧,嫌犯到底把炸彈安裝在哪兒了?」

  「我……」

  源輝月話還沒說完,一個重量忽然像炮彈一樣衝過來撞在了她的小腿上,她身體一個踉蹌也跟著撞上了身後的車壁,下意識伸手扶了一把身後的把手才勉強重新站穩。她低頭看去,這才發現剛剛撞到自己的是一個茶色短發的小女孩。

  她撞到人似乎自己也有點懵,仰著小臉,睜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小動物一樣愣愣看著她。

  「裕子,不要在車上亂跑……」

  緊跟在她身後,一個面相斯文似乎是她父親的年輕男人也跌跌撞撞地追了過來,見到這場景立刻意識到女兒闖禍了,趕忙低頭道歉,「十分對不起,撞到您了嗎?沒有受傷吧?非常對不起我一定回去好好教育她……」

  他還在忙不迭道歉,然而做女兒的卻一點沒有領會到父親的苦心,繼續睜著那雙清澈的眼睛,冷不丁對源輝月道,「姐姐,你好好看呀,我可以摸摸你咩?」

  源輝月:「……」

  哦,原來還是個顏狗。

  她看著小女孩茶色的短發,心底像是被不知道什麼東西輕輕碰了一下。

  年輕男人聲音一哽,顯然也為自己女兒撞完人還敢耍流氓的表現驚艷了,「實,實在對不起,這孩子平時就喜歡長得好看的大姐姐,不不我的意思是……」

  男人的表達能力著實不怎麼樣,社交天賦連他女兒的一半不到,大概是半個社恐。他越說越結結巴巴,滿頭大汗,讓人看著幾乎要為他著急起來。

  「……輝月,輝月?源輝月你那邊怎麼了?!」這時候那頭的人聽著動靜大概也察覺到發生了什麼事,急切地甩出了一連串問號。

  源輝月於是先朝男人擺了擺手示意沒什麼,然後又對著電話那頭解釋,「沒事,剛剛有個小孩子在列車裡跑,不小心撞了我一下……」

  看著她正在忙,男人按住女兒再次給她鞠躬小聲道了歉,這才拉著依依不舍的小女孩離開了。

  電話那頭的松田陣平微微松了口氣,然後一句嘲諷習慣性就蹦了出來,「居然會被小孩子撞到,你是中午沒吃飯嗎?」

  然而一句話說完,他忽然意識到對面已經不是那個可以和自己互懟的損友了。

  源輝月不記得他了,對現在的她而言自己大概就是個只說過三句話連面都沒見過的陌生人。甚至連她在住院期間他都沒有去醫院看過她——雖然有原因,但沒辦法解釋,於是在她那裡自己大概只能被一筆劃進雖然認識但並不太熟的外人裡頭。

  於是平日裡只是習慣性互懟的話,放在這樣的情境下怎麼聽怎麼越界且不禮貌。

  松田陣平一時梗住,心中忽然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只不過他還沒來得及細品,就聽對面人泰然自若回了一句,「你怎麼知道,我中午的確沒吃飯。」

  松田:「……」

  「你現在在醫院吧,柯南在你那裡嗎?」對方又自然地接了一句。

  松田陣平抬頭看了一眼,床上的小孩立刻伸出手來,「我在哦,源姐姐我沒事的。」

  他把手機遞過去,看著那個叫柯南接過手機開始和對面人說起話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剛剛那點尷尬就這樣被輕描淡寫帶過去了。

  這種許久未感受過的體貼讓他有點哭笑不得,且心情微妙……大概還有一點微量的受寵若驚。

  源輝月情商當然很高,他一直都知道。但是這種情商被用在他身上的時候,他卻莫名有種不對味的感覺。

  那臭丫頭可從來沒有跟他客氣過,松田陣平半垂著眼睫漫無目的地想著。

  畢竟客氣和面面俱到都是留給外人的,越是親近的朋友,反而越不客氣。

  柯南和源輝月說完話,不是特別放心地掛斷電話,正要把手機遞還回去,忽然見那位公安先生若有所思地問,「那丫頭怎麼了?」

  柯南一愣,「什麼?」

  「別裝傻,她以前要是有這麼好說話,我能把腦袋端下來給她當球踢。」

  柯南:「……」

  柯南一時不知道要怎麼說,遲疑幾秒,最終嘆了口氣,含含糊糊道,「就是……車禍留下的一點後遺症吧。」


第25章 摩天樓(八))

  柯南在電話裡反復跟她保證自己真的沒有出什麼事。

  「就是擦傷了一下,醫生已經幫我包扎好了,也沒有很疼……」

  小孩子聲音清亮,自己保證完了還反過來叮囑她,「倒是源姐姐你,一個人在車上要小心一點啊。」

  源輝月有點想知道自己在這孩子心裡是怎麼個弱不禁風的形像,「……乘個車我還是沒問題的。」

  雖然現在車上被安裝了炸彈,但這也不是她能控制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柯南頓了頓,終於還是小聲說,「目暮警官已經聯系了總局,你們現在乘坐的這輛列車中途不會停了,會一直開下去。剛開始還好,如果這種異常情況一直持續下去的話,車上的乘客或多或少會猜到點什麼,甚至很有可能爆發騷亂,到時候源姐姐你一定要找個人少的地方躲起來保護好自己啊。」

  「不、不過這種情況不一定會發生啦,源姐姐不要害怕哦……我一定會盡快找到炸彈的。」

  似乎是怕嚇到她,他又立刻往回找補了一下,最後一句話有種莫名的堅定,整個人都沉靜了下來。

  那一刻甚至讓人有種模糊的錯覺,這個從她醒過來開始就一直陪著她的小少年,表面上雖然還是個孩子的模樣,但靈魂早就成長成可以讓人放心依靠的大人了。

  源輝月頓了頓,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輕聲答應道,「好。」

  最後互相叮囑了幾句,她終於掛斷了電話。

  列車上的廣播恰好在這個時候響起:「各位乘客請注意,因為突發事故,本班列車在短時間內將不會在任何站台停靠,另外如果乘客在車內發現可疑物品的話千萬不要以手觸摸,請立刻通知列車長;重復一遍,因為突發事故……」

  下午四點多,正是人容易犯困的時候。車廂中大部分乘客原本正昏昏欲睡,這條廣播忽然響起,頓時驚起一灘鷗鷺。眾人下意識抬頭看去,有些驚惶的議論聲頓時在車內蔓延開來。

  「發生什麼事了?」

  「為什麼不停啊,出事了嗎?」

  「你有沒有覺得車開得越來越快了?」

  「可疑物品指的是什麼啊,該不會有炸彈吧?」

  雖然如此,但大概是和平社會帶來的慣性,大部分人議論歸議論,但內心並沒有真的認為會發生什麼大事,連突發奇想提到炸彈的那個都只是口頭猜測,內心擔憂的事暫時還停留在列車不准點的範圍上。

  一個妝容精致的女白領聽到廣播後眉心皺起幾道深痕,開始不停看手表。

  剛剛撞到源輝月的小女孩悄悄仰頭看身邊的大人,「爸爸,所以我不能准時回家看動畫片了是嗎?」那位年輕的父親連忙低聲安慰她,「沒事,媽媽在家裡會給你錄的。」

  幾人對面,打扮光鮮亮麗的女孩子趴在窗前眼巴巴看著飛快駛過的站台,神情沮喪,「啊,約會要遲到了。」旁邊的友人跟她開玩笑,「沒關系,讓你男朋友先等等,總要習慣的,畢竟你今天難得的差點准時才是特例。」

  旁邊還有個上班族正在抱頭崩潰,「啊啊啊我只是回去幫老板拿個東西,還要立刻趕回公司的啊,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完了,今天下午的考勤全沒了……」

  這是鮮活又充滿雞毛蒜皮的人世,一般人一輩子最大的難關也不過是工作中被上司責難,生活中和親友吵架,他們老老實實按部就班的生活,沒人知道因為一個瘋子的突發奇想,他們乏善瑣碎但生機勃勃的人生就要朝著另外一條通往深淵的岔路拐去。

  那些在東都環狀線上不斷行駛的列車,這個時候還沒人知道它們最終能不能抵達終點。

  源輝月收回掃過車廂的視線,看向窗外,外頭的太陽還勤勤懇懇地掛在天上工作。但三月份的白日短暫,最多到六點鐘太陽就要下山了。

  窗外的風景飛速掠過,忽明忽暗的光影透過旁邊的玻璃窗投在她身上,源輝月忽然想起剛剛松田說的話,腦海中冒出一個疑惑——為什麼嫌犯定下的界限是太陽落山而不是更加精確的某個時間點?

  這是他單純的文藝病發作了還是有別的含義?

  沒來得及沿著這個思路細想,她放在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響了一聲來件提醒。

  【你在東都環狀線上?你那邊到底發生什麼了?】

  源輝月看著那個眼熟的號碼揚了揚眉。

  【你跟蹤我?】

  【小爺還需要跟蹤你?大街上那麼多攝像頭你當是假的嗎?】

  果不其然地,那邊立刻炸了毛,語氣看起來像是個少年人。

  過了一會兒,似乎自己也覺得前面那幾句話好像有點變態stalker傾向,他又不情不願地追加解釋了一句。

  【東都環狀線的事都上新聞了,我好奇溜過來看了看,然後就在某個攝像頭上看到你了。】

  他口中的「溜過來」當然不會是指本人過來,源輝月已經確定這個莫名其妙蹦出來的號碼背後是個黑客,年紀大概不大但是技術應該相當不錯。

  所以她失憶之前到底都認識了些什麼人啊,從公安警察到天才黑客,這橫跨幅度似乎有點大了?

  想了想她給那邊回了一句「不告訴你」,然後就不再關注那邊一長串問號後像是被氣得跳腳了般不斷發來的郵件。把手機調成靜音放回口袋裡,她靠在車窗旁看著外頭飛快掠過的建築,心中默默算著,還有兩個小時。

  她清冷好看的臉上沒有多少表情,平靜得過分。

  .

  和源輝月通完電話之後,松田陣平又聯系了警察總署,然後一行人就將戰場轉移到了東都鐵道指揮室。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外界的群眾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對著像神經病一樣不斷往前開,循環往復就是不靠站的列車滿頭霧水。各大新聞頻道輪番報導,但翻來覆去唯一提供的有用消息就是鐵路局和警政廳聯合發布的有突發狀況的通告,而「突發狀況」到底是什麼,到底要「狀況」到什麼時候去,一個字沒提,於是一時間網絡上各種天馬行空的猜測和流言漫天飛。

  但這種情況只是一時的,就算警方嚴格控制消息也瞞不了大眾太久。尤其現在腦洞大開的影視作品那麼多,時間長了總會有人將它套到現實中去,然後猜到真相。

  「列車上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物品?」

  「是的,目前正在行駛的十二輛列車,我們已經請列車長仔細檢查過了,所有行禮都能夠和乘客對應上。」鐵路總局的運行部長雙手交握放在膝上,在三月份的天氣裡汗濕了兩層衣服,「你們這邊怎麼樣?」

  目暮警官面色同樣凝重,「沿路設置的攝像機顯示,列車下面也沒有疑似炸彈的物品。」

  「這樣啊……」

  最有可能的兩個選項被依次排除,指揮室中的氣壓宛如置身深海,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高木警官這時候還在帶人排查柯南在地圖上圈出來的那幾個地點,希望能夠盡快抓住嫌犯的尾巴。但是這項工作本來就是個繁瑣的活計,需要消耗大量的人力和時間,能夠得出結果最快也要到太陽落山了,終究遠水解救不了近火。

  搜查一科大部分人都被派了出去執行高木那邊的任務,只有寥寥數人以防萬一地跟在目暮警官身邊,在鐵路指揮室裡待命。

  白鳥警官回頭看了一眼,低聲問,「佐藤警官,剛剛那輛列車上有那位公安先生很重要的人嗎?」

  佐藤美和子下意識順著他的問題回過頭,他口中的公安先生,松田陣平靠著指揮室的牆沉默了很久了。他嘴裡還習慣性叼著支沒點燃的細長香煙,雙手插兜半垂著眼睛,視線漫無目的地落在面前的地板上。到了鐵路指揮室之後他就沒再說過話,把場面讓給了老上司指揮,自己靠在牆邊兀自思考事情,安靜成一座緘默的雕像。

  旁邊路過他的人都下意識放輕了腳步,偌大的兵荒馬亂的指揮室裡,他周圍好像自成了結界。

  佐藤警官收回視線,輕輕點了一下頭,「源小姐在那輛車上,就是柯南君目前的監護人。」

  白鳥警官:「女朋友?」

  佐藤美和子條件反射地否認,「不是。」

  說完她微微一怔,又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再開口多了幾分遲疑,「……應該不是吧,沒有聽說他們在一起的消息。」

  「這樣啊。」白鳥覷著她的表情,不再多問。

  倒是佐藤沉默了一會兒,像是想起了什麼,「現在的情況倒是和三年前那個爆炸案很像。松田警官和源小姐就是因為那個案子認識的。」

  「三年前的爆炸案?」白鳥任三郎說,「是那個炸彈犯之前每年都會給東京警局發傳真暗號的案子嗎?都是預告爆炸,的確有些像……據說三年前在拆除嫌犯安裝在杯戶游樂場的炸彈的時候,有一位警察差點犧牲了,難道就是松田警官?」

  「……就是他。嫌犯在炸彈上留下了下一個炸彈安裝地點的提示,只有在最後一秒才會顯示,但那個時候已經來不及拆除了。如果想要得到消息,只能,只能選擇犧牲自己……當時去拆這個炸彈的就是松田警官。」

  「但是我聽說因為某位見義勇為的市民提前抓住了安裝炸彈的嫌犯,所以他的陰謀沒有奏效。」白鳥任三郎恍然道,「所以那位在通告中被隱去了名字的見義勇為的市民是源小姐?」

  佐藤美和子點點頭,「她自己主動要求不要公布她的名字。當時我們都沒想到那個炸彈犯居然就在現場的人群裡,具源桑後來說因為當時所有人都滿臉擔心,只有那個嫌犯在望著摩天輪笑,她覺得很可疑,把他錯認成了某個在逃的通緝犯,動手拿下他的過程中發現了他身上的炸彈遙控器。」

  「原來如此,所以說源桑算是救了松田君一命嗎。」

  「……是,後來沒過多久松田君就從搜查一科調離去了公安。我之後在一個案子裡遇到過他們幾次,那個時候他們就很熟悉了。」

  佐藤美和子一段話說完,終於驚覺現在談論這些好像有些不合適。她收回思緒,正要把話題轉移到正事上來,就見到鐵路線指令長急急忙忙衝了進來,慌張喊道,「不好了局長,車上的乘客已經開始騷動了。」

  指揮室中的眾人同時一驚,松田陣平抬起眼,隨手抽出嘴裡的煙,三兩步跨上前來。

  「馬上把車裡攝像頭的畫面切過來。」

  「是!」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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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摩天樓(九)

  列車已經在軌道上運行了一個小時了,無休無止地往前開,到了終點站也沒有停下,而是毫不猶豫地呼嘯而過,這趟旅程像是永遠沒有盡頭。

  車上的乘客不是傻子,就算自己沒見識現代社會題材豐富的影視作品也會強行擴充他們的眼界,這個時候已經有人隱隱約約地猜到了什麼。無聲的暗流在空氣中默默湧動,倒霉的列車長一出現就被焦躁的乘客包了餃子,焦頭爛額地被四面八方而來的詰問淹沒了進去。

  列車上的氣氛像一鍋逐漸升溫的水,那些難以言明的不安是飄在水面上的油星,溫度再往上升一點就要轟轟烈烈的爆炸開來。

  隔壁車廂裡有小男孩在哇哇大哭,哭聲透過密集的人群傳過來,像個起跑信號,源輝月眼看著斜對面的小女孩眼眶慢慢變紅,緊接著「哇」地一聲,跟著哭了。

  源輝月:「……」

  隔壁那兩個被耽誤了約會的女孩子交握著彼此的手互相打氣;旁邊的上班族目光呆滯,嘴裡在碎碎念著什麼;大部分人還在圍堵列車長,有人終於忍不住了,拽著列車長的衣領質問道,「可疑物品到底是什麼?到底是不是炸彈?」

  質問聲像一聲驚雷扔在在空氣裡,戳破了大多數人的僥幸,有人被嚇蒙了,轉身就往車窗上撲想要跳車逃跑,又被周圍理智尚存的人七手八腳攔住……

  總而言之,一片混亂。

  源輝月收回目光,腦海中不知為何蹦出一句話:「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

  ——出自魯迅《而已集》

  「……」

  哦,看來她失憶前還是個華國文學愛好者。

  她有點無言地收了收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將視線投向對面。那個茶色頭發的小女孩還在哭,她旁邊的父親大概不常帶孩子,在一旁手忙腳亂地急得滿頭大汗,學著妻子以前哄孩子那樣輕輕拍著女兒的背,但明顯掌不好力度,小女孩被拍得一嗝一嗝的,臉更紅了。

  源輝月嘆了口氣,在小孩子被噎住之前起身走了過去,把她從她父親的戕害下解救出來。

  她雙手扶著她的肩,低頭對上小女孩眼淚模糊的眼睛,忽然梗住。

  糟糕,小孩子怎麼哄來著?

  一個畫面倉促地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茶色短發的小女孩,穿著一條白色的小洋裙,也是在哭,上氣不接下氣地抱著一個人的手,嘴裡嘟噥著不要跟姐姐分開之類的話。她抱著的女性披著柔順的黑發,背影纖細,蹲在地上將小女孩環在懷中溫柔地哄著。

  「我也不想和你分開,但是你到國外才能學到更多東西啊 ウ……」

  ……ウ,什麼?

  源輝月驀地回過神,意識到那個音節應該是那個小女孩的名字,但是這個碎片到此為止,像個剪得稀碎的電影預告,三流剪輯師連主角的人名都沒剪全就倉促中斷了畫面。等她再回頭去想卻連小女孩的面容都模糊了,唯一記得的只有那一頭微卷的茶色短發。

  然後她終於從回憶中跌回現實,反應過來自己還在一輛隨時可能爆炸的列車上,面前還有個熊孩子等著哄。

  只是等她重新將注意力拽回來的時候,意外發現面前的小孩已經不哭了,正睜著一雙還有點紅的大眼睛望著自己發呆,視線直愣愣落在她的臉上。

  源輝月:「……」

  感謝顏狗,她都沒想到自己的臉還有這種作用。

  她無奈地伸出手,揉了揉小女孩那頭眼熟的小卷毛,「剛剛為什麼哭,你也不舒服嗎?」

  「我想回家,」小女孩乖乖站著被揉,一邊小聲說,「再不回家動畫片就放完了。」

  「你媽媽不是給你錄了?」

  小女孩哭喪著臉,「可是如果回家太晚了我也沒有時間看了呀。」

  「……」你還挺高瞻遠矚。

  源輝月無言地看了一眼她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的親爹。

  年輕父親收到她的暗示,有些緊張地抓了抓頭發,「這,這個,裕子的休息時間都是她媽媽規定的……」

  一句話就能聽出這位父親在家中的家庭弟位。

  「春菜照顧孩子也很辛苦的,本來我今天好不容易有半天假期,就把裕子帶出來想好好陪陪她,也讓春菜休息一下,沒想到……」他愈發沮喪,聲音中滿是懊惱,「……早知道就不出門了。」

  坐在一旁的那位一直看手表的職業女性沉默半晌,忽然加入談話,「我今天本來也准備早點回家陪女兒,連著加了一個月的班,好不容易項目結束可以回家親手給她做頓飯。」

  她攏了攏散亂的長發,從口袋裡摸出一支細長的女士香煙叼在嘴裡,沒有點,大概只是緩解焦慮,一邊垂著眸說,「之前還只是擔心時間延誤又要讓她在家等很久,沒想到現在能不能回去都是個問題……如果我出了事那孩子可怎麼辦啊,她父親是個混賬根本靠不住,她還那麼小……」

  成年人的崩潰只在一瞬間,她說著說著一把捂住眼睛將臉埋在了膝蓋裡,裹在職業裝背後的消瘦肩膀驀地顫抖起來。

  她旁邊的年輕父親下意識想安慰,又不知道說什麼好。他環顧一圈,發現周圍除了女人和小孩子,只有他一個成年男性,於是咬了咬牙站出來,「那、那個也不一定是大家想的那樣,你先不要急……這樣,我去問問乘務長吧,說不定是別的什麼原因……」

  一邊說他一邊下意識將視線投向輝月,見她點了點頭表示會替他照顧一下孩子,於是略微放心地松了口氣,跌跌撞撞地向乘務長跑去。

  源輝月目送著他的背影離開,心裡知道他定然不會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女白領斷斷續續的抽泣聲還在繼續,車廂中的亂像比比皆是,沒人注意到這個角落。

  源輝月從包裡翻出一張紙巾遞了過去,得到一聲含糊的「謝謝」。這時候她的裙擺忽然被人拽了兩下。

  她低頭看去,就見茶發小女孩往她這邊靠了靠,小小聲在她耳邊問,「姐姐,我們是不是要死在這裡啦?」

  「瞎說什麼呢。」

  「沒有瞎說,我都聽到了。」小女孩揪著自己的裙擺垂著腦袋說,「那邊那個大哥哥說了,車上有炸彈。」

  成人居高臨下看小孩子,總覺得他們是心智還沒開竅的小動物,只知道嘻嘻哈哈玩玩鬧鬧。但其實有的事孩子心裡清楚得很,她不說出來,於是大人就以為小孩子真的什麼都不懂。

  源輝月默了默,忽然覺得現在的自己和剛才試圖糊弄她的松田陣平有點像,「那你剛才還擔心回家沒時間看動畫?」

  「我不想讓爸爸擔心嘛,」小女孩嘟噥,「他膽子那麼小,被嚇到了怎麼辦?」

  她低頭揪著裙擺,小手肉乎乎的,骨節卻泛著白。她默默地又往源輝月身邊蹭了蹭,像是想要湊近取暖的小狗,「……姐姐,我害怕。」

  源輝月內心有點奇妙,老實說她自己都沒想到自己居然還能給人這麼強烈的安全感。沉默片刻後,她終於伸手薅了薅狗狗的毛,「別怕,你能回去的。」

  小女孩抬起頭眼巴巴看著她,「真的嗎?」

  源輝月:「真的,我已經把謎題解開了。」

  她抬起手,揚了揚手機,上面是一條剛發出去的信息。

  【幫我個忙,你能截取衛星信號嗎?查看一下東都環狀線的鐵軌上有沒有什麼可疑□□。】

  那頭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屁股長在電腦椅上,消息回得飛快。

  【剛剛還不理我現在就找我幫忙了?你讓我查我就查我豈不是很沒面子?找我做事要錢的,我很貴的!】

  【等會兒,所以你的意思是炸彈在鐵軌上?這麼沒新意嗎?】

  源輝月順手又薅了一把湊過來看的小女孩的頭毛,一邊按著手機禮貌發出建議。

  【你要不要先查完再回消息?】

  【你在小看我的手速,我正在查!】

  源輝月於是只好一手托著腮,等著這位正在查的黑客查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電話接了進來。

  看著屏幕上顯示的松田陣平,輝月略微疑惑地按下了接通,一邊站起身牽著身旁小女孩的手朝著空出來的窗子邊走去。

  「莫西莫西?松田君,發生什麼事了嗎?」

  那邊半晌沒有回應,只有一陣沉默的呼吸聲。

  「松田君?」

  好一會兒,松田陣平懶洋洋的聲音才在電話那頭響起,被電流一濾,失了真似的低啞了好幾個度。

  「什麼事都沒有。」

  源輝月的視線不經意掃過窗外,前方不遠處有個鐵軌變了道,她心裡還記掛著黑客那邊的結果,隨口道,「沒事的話我就先掛……」

  「別掛電話。」

  源輝月一怔,終於從對面倉促的打斷中讀出了一絲異樣,她正要開口詢問,眼角余光忽然見到最前面的列車頭改變了方向。

  它直直地駛向那個剛剛分叉出來的軌道,闖進一片明晃晃的陽光裡頭,莫名帶著點一往無前的味道。

  「……」源輝月忽然明白了。

  她輕輕靠在了列車車窗上,伸手摸了摸身旁小女孩的頭,換來對方疑惑的一瞥。

  「嗯,我不掛。」她放輕了聲音說,音色中難得有了點溫柔的味道。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沒事的。」

  指揮室,松田陣平一手撐著控制台彎腰垂著腦袋,額前垂下的卷曲碎發遮住了眼睛,側臉被拿著手機的手擋了大半看不出神色,只有按在面前金屬台上泛著白微微顫抖的指骨暴露出了一絲情緒。

  他沒有把那句沒頭沒腦的安慰調侃回來,而是繼續沉默著,隨著時間的流逝呼吸聲越來越重,像是單單站在那裡,就已經消耗了全身的力氣一樣。也正因為他的安靜,背景裡的聲音格外明顯。

  「……第十一號車已經變道,現在開始降低行駛速度。」

  「六十八公裡,六十四公裡,六十三公裡……」

  轟隆隆的列車行駛聲從電話那頭傳來,規律地敲打在他耳膜上。他討厭這種聲音,他討厭一切有節奏有規律可以用來計時的聲音,水滴、列車、發動機,最討厭時鐘。

  不遠處擴音器裡,列車駕駛員的聲線緊張到開始沙啞,「……六十二公裡,六十一公裡,六十公裡……」

  松田陣平喉嚨干澀地張了張口,「……輝月。」

  「嗯。」

  「……五十九公裡,五十八公裡……報告,暫時沒有異常情況!」

  駕駛員的聲音陡然拔高,幾乎破了音,激動得像要哭出來,松田陣平撐在操作台上的手猛地顫了顫。

  指揮長:「現在開始慢慢減速在貨物軌道上停靠。」

  「是!列車繼續減速……五十七,五十四,五十,四十五……二十一,十五,十……六,五,四……報告,十一號列車已經成功停靠,沒有發生異常!」

  隨著駕駛員帶著哭腔的聲音落下,指揮室裡猛地響起一陣此起彼伏的歡呼,在目暮警官和鐵路局長驚喜地互相確認中,松田陣平把抵在操作台上還在微微顫抖的手抬起來,抹了一把臉,然後脫力般蹲了下去。

  「松田君?」電話那頭傳來源輝月的疑問。

  「沒事。」松田陣平說,「柯南還在等你,別在外面逗留了趕緊去醫院。」

  「好,你那邊……」

  「啪嗒」沒等她問完,電話掛斷了。

  「……」源輝月默默拿下手機,面無表情盯著屏幕,有種微妙但莫名熟悉的想打人的感覺。

  「姐姐。」

  這時候她的左手被身旁的小女孩拽了拽,裕子小姑娘踮起腳尖趴在窗子上看著外頭不動了的景色還有些發愣,「……姐姐,車停下來了嗎?」

  「是啊,」源輝月收起手機,摸了摸她的頭,低頭看著她笑了笑,「你可以回家了。」


第27章 摩天樓(十)

  【我找到了,鐵軌上的確有五個炸彈,這就把圖片發給你。】

  【等會兒,什麼情況,你那邊已經沒事了?】

  源輝月的手機上收到了六張照片,前五張都是炸彈,最後一張是環狀線的地圖,貼心地把每個炸彈的位置都標注了出來。

  她轉手將這些照片給松田陣平發了過去,這才開始給震驚的黑客回消息。

  【嗯,已經解決了。】

  【我看到你了,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麼?】

  參與了關鍵步驟卻連事情都沒搞清楚的黑客十分不滿,輝月想了想,給他從頭解釋。

  十分鐘前,指揮室,車內的騷動發生的那一刻。

  列車內的畫面被調到指揮室的大屏幕上,開頭就是列車長被乘客圍堵的場景,一片兵荒馬亂。

  「局面已經要控制不下去了。」鐵路局長盯著焦躁的乘客們滿臉凝重。

  人在處於極度驚恐和絕望的時候會做出什麼事,有無數血淋淋的前例在那裡擺著。目暮警官一把抓下帽子,撓著自己毛發窸窣的頭頂,恨不得這個「聰明絕頂」的腦門能夠給自己提供點什麼靈感。

  「不是座位之下,也不是網架之上,XX之X到底指的什麼?!」

  松田陣平:「這條信息沒有意義。」

  目暮警官一愣,回頭看去,黑發青年雙手撐著操作台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XX之X能組的詞太多了,不管炸彈被放在哪裡都能用這個格式形容,所謂的X只是嫌犯用來消耗我們時間的無效信息。」

  「所以松田君你的意思是……」

  「重點不是這個『XX之X』,而是嫌犯給出的兩個限制。為什麼車速要保持在時速六十公裡以上,以及,為什麼到太陽落山還沒拆除炸彈就會爆炸……太陽?」

  佐藤和美子的視線下意識跟著他,加入討論,「那個,會不會跟光有關?」

  「光?」

  松田陣平的注意還鎖定在屏幕上,畫面裡源輝月已經站起身來的正在哭的小女孩面前蹲下准備開始哄她。陽光透過窗玻璃落在她身上,又極快地一晃而過。

  松田陣平望著這個場景,腦海中忽然亮起一點靈光,然後眨眼連成閃電驅散了所有迷霧。

  「我知道了!」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目暮警官的電話響了。老警官看著屏幕上顯示的「工藤新一」,趕忙手忙腳亂地接通。

  「目暮警官,我知道嫌犯把炸彈安裝在哪兒了,就在——」

  「——鐵軌之間。」

  一清亮一低沉兩個聲音異口同聲地撞在一起,一時間指揮室裡的人差點以為產生了回音。

  電話那頭的柯南也怔了一下,隨即聽到一陣衣料的摩擦聲,目暮警官手裡的電話似乎是被哪個人拿走了。

  「看來你跟我的想法是一樣的。」電話那邊的人說。

  柯南微怔之後,笑了,「沒猜錯的話,犯人應該是在炸彈上安裝了感光裝置,如果在一定時間內沒有照到光線,炸彈就會被引爆。」

  松田陣平默契地接口,「所以他限定了列車的時速必須在六十公裡以上,因為環狀線列車經過鐵軌時落下的影子會遮住炸彈。如果列車速度慢了,影子覆蓋炸彈的時間就會超過指定範圍,導致炸彈爆炸。」

  【……而之所以將最後時限定在太陽落山也是這個原因,太陽落下之後,天色轉暗,沒有光照在炸彈的傳感器上,炸彈一樣會被引爆。】

  源輝月輸入完最後一個字,按下了發送。

  【所以那個XX之X是騙你們玩的?這個提示不有跟沒有一個樣嗎?】

  源輝月想了想:【對犯罪分子的道德要求不要這麼高。】

  對面發來一長串的省略號,過一會兒又別別扭扭地說,【我還沒找到炸彈你那邊就結束了,所以這個謎題是警察自己想出來的?你們東京的警方看起來好像也沒那麼沒用嘛。】

  源輝月沒再多說什麼,把手機放回了口袋。裕子小姑娘歡快地朝她揮了揮手,回到了爸爸身邊。一個全身虛脫的上班族拖著沉重的腳步路過,嘴裡還念叨著「再也不坐電車了。」

  女白領哭過一場後重新收拾好了心情,雷厲風行地在路邊攔了輛車回家去了,臨走前還找她道了謝。

  劫後余生的人們帶著恍然的表情走下列車,被還未落山的太陽光照在身上,終於意識到自己的人生在深淵邊緣打了個轉之後重回了正軌,簡陋的臨時站台上爆發出此起彼伏的歡呼。

  兩個衣著時髦的漂亮女孩子從源輝月身邊路過,看到她一個人站在站台上愣了愣,走過來友善詢問要不要跟她們一起走,出自於對這地方位置太偏單身女性一個人上路可能會有危險的善意關心。

  源輝月禮貌婉拒,想了想後反過來問要不要她送送她們。

  兩個女孩子:「?」

  十分鐘後,苦逼的菜鳥警察開著車過來接人,懵逼地發現要接送的人從一個變成了三個。

  .

  下午六點整,源輝月終於坐在了綠地警察醫院的特殊病房裡。

  去搜索炸彈的和去查找嫌犯線索的警察都回來了,帶回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趕在太陽落山之前,炸彈已經全部拆除,沒有一個被引爆;壞消息是高木警官帶隊去調查嫌犯線索的那隊行動組沒有得到任何結果,重點調查的居民樓裡的住戶全都不具備犯案可能。

  「在鐵軌上找到的炸彈的火藥用量只有失竊火藥總量的四分之一,也就是說嫌犯極有可能繼續犯案。」

  危機暫時解除,但眾人頭頂的天空並沒有完全晴朗起來。目暮警官的面色依舊凝重,「現在我們手上的線索已經全都中斷了。」

  也就是說,局面又回到了只能被動和炸彈犯玩猜謎游戲的狀態,大家一起拼腦力、體力以及生死時速,籌碼是鬼知道會被牽連進去多少的普通群眾的生命——老實說,這情形著實有些讓人暴躁。

  目暮警官摘下帽子狠狠揉了揉腦門,「這樣不就一直被對方牽著鼻子走了,難道沒有其他頭緒了?」

  他話音剛落,就聽到源輝月淡淡地說,「森谷帝二。」

  房間中眾人一怔,朝冷不丁出聲的人看去。源輝月正背對他們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拿著把銀光閃閃的水果刀削蘋果,背影端正筆直,沒事人一樣。

  松田陣平忽然想起了什麼,掏出手機調出她發給他的那幾張照片,手指往後翻了幾下最後停在了某座被安裝了炸彈的建築上,視線微微一凝,「這座橋……」

  佐藤警官湊過來看了兩眼,疑惑地問,「這橋怎麼了?」

  白鳥:「是隅田運河橋嗎?我記得今天那座橋上也被裝了炸彈——說起來,隅田運河橋的確是森谷教授的作品。是在二十年前構建完成,獨創性地不是用了鋼鐵水泥而是用了英國式的石塊搭建而成,引發了極大的話題,森谷教授也憑借這座橋的設計拿到了日本建築協會的最佳新人獎。」

  一長段介紹之後,他疑惑地頓了頓,「這座橋有什麼問題嗎?」

  源輝月繼續削著蘋果沒說話,倒是床上的柯南眨了眨眼睛說,「這座橋也是森谷教授設計的啊,我記得前幾天失火的那位黑川先生的家也是森谷先生的作品?」

  眾人:「!」

  病房裡一屋子警察,再遲鈍的人和犯罪打交道多了都會鍛煉出某些獨特的嗅覺,更何況在座的全都是精英。目暮警官幾乎是立刻嗅出了其中的不對,回頭對手下的警官說,「馬上讓檔案室把最近發生的縱火案和爆炸案的卷宗全都調過來。」

  等在門口的菜鳥警察立刻站直,「是。」

  松田陣平把手機放回兜裡,淡淡地插了句嘴,「調檔案太慢了,讓那邊查清楚最近被縱火和爆炸案破壞的建築分別有哪些然後彙個總過來。」

  「啊,是!」菜鳥警察好像有點怕他,小心敬了個禮後飛快地跑走了。

  松田插手完人家的內務,抬頭看了一眼還在慢悠悠削蘋果的人,抬腳朝病床走去。

  源輝月這個時候已經成功的切出了一盤兔子蘋果,她意外地用水果刀用得十分利索,切好的水果往白色瓷盤裡一擺,漂亮得像藝術品。

  然她就端著這盤可可愛愛的兔子蘋果遞到柯南面前,「吃嗎?」

  小少年嘴角一抽,默默地拿起一塊,「謝謝。」

  源輝月端著的盤子還沒來得及收回來,旁邊忽然伸過來一只骨節修長的手,堂而皇之地也跟著撈走了一塊蘋果。

  「你居然還記得買果籃。」松田陣平在病床邊上坐下,無處安放的長腿微屈著靠在椅子邊上,一邊把蘋果扔口裡一邊斜睨著床頭櫃上擺著的果籃和花卉。

  源輝月淡定地回頭看他,「來醫院探病帶水果和鮮花不是基本禮儀嗎?」

  黑發青年聞言抬起眼皮,視線從下往上撩了她一眼。探病帶水果鮮花的確是基本禮儀,但是他就沒見過幾個剛剛死裡逃生的人還能夠這麼鎮定,連這點細節都顧及到。

  松田陣平自我代入地想了想,覺得如果換了是他可能都做不到這麼若無其事。如果是以前的源輝月呢?他又回憶了一下那位祖宗,換了失憶之前的她現在大概早借著壓驚的名頭拉著他到附近最近的高檔餐廳點上一大桌好吃的了,刷的還是他的卡。

  「你今天吃東西了嗎?」松田垂眸看著她細的一只手就能握住的素白手腕,冷不丁問。

  源輝月一愣,還真認真回想了一下,「吃了早餐……」

  「那不還是我今天早上出門之前盯著你吃的嗎?」柯南抬手扶額,旁邊的阿笠博士連忙道,「說起來就快到晚飯的時間了,一會兒護士應該就會把柯南的病號餐送過來,我去拜托他們給源小姐也加一份吧。」

  源輝月微笑點頭,「好。」

  好個屁,松田陣平在心底嗤笑,以前是誰說病號餐狗都不吃的。

  但他終究什麼都沒說,在柯南略顯無語的視線中,他懶洋洋地從盤子裡又撈了一塊蘋果,三兩口把切給人家小孩子的水果干掉了。


第28章 摩天樓(十一)

  就在松田陣平快把一盤子兔子蘋果都吃完了的時候,那個出去聯系檔案室的小警察終於回來了。

  拿著筆記本,他在門口筆直地戳成一根電線杆。裡頭的警官們職位全都比他高,在一屋子上級的關注下,他做彙報的聲音都有點抖,「具檔案室那邊調查,最近被縱火的房子有黑川家,水島家,安田家,阿久津家……這些房子的設計者已經查明的確全都是森谷帝二先生。」

  雖然早有猜測,但是這巧合到異常的情況還是讓警官們震驚了幾秒鐘,目暮警官立即意識到了什麼,「難道今天這個案子的目的也是……」

  「故布疑陣,」松田陣平微垂著眸,跟他想到了同樣的地方,「繞了這麼大的圈子,嫌犯真正想要做的事情其實只有一件——炸掉由森谷教授設計的那座隅田運河橋。」

  源輝月百無聊賴地從果籃裡拿出一個蘋果重新開始削,聽著病房裡的其他人就著這個思路討論起來。

  「難道他之所以找工藤對決也是為了要掩蓋這個目的?」

  「很有可能啊,以前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事情……」

  「可是為什麼偏偏挑中了森谷教授的作品,難道對方和森谷教授有什麼仇怨?」

  她按著水果刀的刀鋒繞著蘋果轉了一圈,順溜地揭起一圈果皮,然後抬頭看了一眼柯南。

  小孩子坐在病床上正認真聽著警官們的討論,他略顯凌亂的碎發從額頭垂下來,壓著一圈白慘慘的繃帶。大概是剛受了傷的原因,從臉色到脖頸白成一線,幾乎要和壓在鎖骨上的白襯衣領口一個色號。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小少年也回過頭來,看看她,又看看周圍的病房。然後他不知道想起了什麼,湊過來壓低了聲音問,「源姐姐不舒服嗎?再忍耐一下下就好啦,我們很快就能回去啦。」

  語氣非常有耐心,像是在哄小孩,但明明他自己才是小孩子。

  源輝月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醫院和病房,的確是她不喜歡的地方,也沒有哪個剛出院的病人喜歡回到醫院的。

  所以從剛才開始就縈繞在她心頭的煩躁,真的是因為身處的環境和那股不客氣地一直往她鼻子裡鑽的消毒水味?

  源輝月垂下眸,這時候背景音裡的警察們已經討論出結果,認為嫌犯很有可能對森谷帝二教授抱有惡意,如果是這樣放任他一個人留在家裡很危險,目暮警官准備親自帶人去他家中詢問他是否和什麼人結仇順便留下來保護他。

  就在這個時候,源輝月忽然慢悠悠開口,「目暮警官,之前那些縱火案件中被毀掉的房屋,具體資料能夠給我看看嗎?」

  正要出門的目暮一愣。

  坐在她身旁的松田陣平挑了挑眉,「警察的卷宗你都想看,你怎麼那麼能啊?」

  然而他緊接著又說了一句,「具體想看什麼?」

  源輝月:「我想確認一下,那些被毀掉的建築是不是都是森谷教授在三十歲之前的作品。」

  其他人一時沒搞明白她為什麼突然問這個,白鳥警察遲疑了片刻,「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森谷教授的事業是從三十歲之後開始走向巔峰,在他成名之後就再也沒有接過房屋設計這種私人工程,所以那些被毀掉的房子的確應該全都是他三十歲之前的作品。」

  「原來如此,在前期未成名的時候他並沒有太大的自主權,所以那些作品才留下了讓他不能忍受的缺陷。」源輝月一邊說話一邊還在繼續不緊不慢地削著蘋果,纖長的眼睫微垂著看不清神色。

  她素白的手指壓在冷冽的刀鋒上,坐在病床旁的側影纖細又透著一股莫名的凌厲。黑色的長裙裙擺從膝上垂落在地,那一刻她給人的感覺極其遙遠,像童話中那個提前看穿結局但還是給了小美人魚魔藥的神秘女巫,底色晦暗又森然。

  松田陣平看了她兩眼,忽然伸手把她按在刀鋒上的手指挑開,一把把蘋果和水果刀都搶了過來,三兩下把剩下的蘋果皮削完了。

  「有話就直說,不要拐彎抹角。」

  「……」

  源輝月眼睜睜地看著他把蘋果後半截削得坑坑窪窪,她完成了一半的漂漂亮亮的作品就這樣毀在了這人手裡,那種熟悉的想要打人的感覺好像又冒出來了。她瞪著松田陣平,望著他「哢吧」把那個削得醜不拉幾的蘋果掰成兩半,然後遞了一半過來。

  她又嫌棄地瞪了這個半個醜蘋果幾秒,終於憤憤地接過來一口咬了下去。似乎是內心把這個蘋果當某個公安警察的手狠狠咬了兩口,泄憤完畢,她再開口時終於能夠繼續用淡定的語氣語出驚人,「我的意思是,你們有沒有想過那個專門挑森谷帝二的作品下手的爆炸犯,其實就是森谷帝二本人。」

  警察們還真沒有想過,這話一出,整個病房都安靜下來。

  病床上的柯南下意識回頭看她,松田陣平啃著另外半個蘋果的動作一頓,眉心皺了起來。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因為那些被毀掉的建築的落成時間全都是在森谷帝二三十歲之前,」源輝月說,「我剛剛說過了,三十歲之前,可能因為名氣不足或者受到了其他方面的掣肘,森谷教授那個時期的作品被迫留下了很多十分明顯的缺陷。」

  門口的警察們下意識去看小警察帶來的資料,試圖找出「缺陷」在哪兒。

  源輝月淡淡地繼續,「森谷教授的原名我記得是森谷貞治,後來他自己不滿這個名字,大概是不符合他的美感,特意去登記改成了後來的森谷帝二。」

  松田陣平驀地想到了什麼,「你的意思是,對稱?他三十歲之前設計的建築都是不完全對稱的,因為這個原因,所以他才認為無法容忍,想要炸掉它們?」

  老實說這個神經病一樣的思路,正常人的確沒辦法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全都是人格完善的正常人的其他警官們甚至努力理解了一下才理順這其中的邏輯,頓時一個個瞠目結舌。

  「這,這個推理未免也太……」目暮警官說到一半,忽然梗住。

  是,正常人的確不會這樣想,但炸彈犯是正常人嗎?

  只要是生活在地球上的人類,誰沒有個不堪回首的黑歷史,發狠的時候誰沒想過將這些黑歷史全都抹掉?只是當這些讓人不太想回想的過去不是一段能夠輕易刪除的視頻或者照片,而是正住著人還在使用中的建築的時候,大部分人可能只好望而卻步,無奈打消掉這個想法。

  這是身為一個正常人類對社會公序良俗的退讓,默認生命高於建築,在裡頭生活的人比幾棟有缺陷的房子重要——然而在一個為了對稱連名字都能更改的偏執建築家眼中,人的生命真的高於建築嗎?

  源輝月已經慢悠悠把那半個蘋果吃完了,從桌上的紙抽裡抽了張紙巾出來擦著指尖,「我建議你們去查一下森谷教授的個人履歷,應該會有一個讓人驚喜的發現。」

  目暮警官回頭看了一眼門口的小警察,拿著筆記本已經聽呆了的小警察終於回過神來,收到暗示拔腿就跑。

  松田陣平看著源輝月直接開口,「說清楚。」

  「半年前西多磨市曾經有過一個大型城市建設計劃,由西多磨市的市長岡本主持,准備建設一個英式風格的新市鎮,這座新市鎮的設計者就是森谷帝二。」源輝月把紙巾扔進垃圾桶,拿出手機,調出一張圖片遞給他,「這是那座城市的設計模型,現在還保存在他的展覽室裡。」

  病床上的柯南也從被子裡鑽出來湊了過去,隨口說,「所以那頭源姐姐你那天在展覽室裝作睡著了就是去查看這個的啊。」

  源輝月略微一怔,看了他一眼。

  房間裡的其他警察們跟著圍過來開始研究那張設計模型的照片。

  「的確是森谷教授的設計風格,左右兩邊都是完全對稱的。」

  「看起來已經設計得很完善了,花了很多心血吧。」

  「但是我記得西多磨市那個市鎮建設計劃到最後准備建造的關頭被叫停了,因為西多磨市的市長岡本正好在那個時候下台……」

  白鳥的話音一頓,其他人也同時反應了過來——西多磨市的市長之所以下台是因為卷入了一起車禍案件,當時戳破了市長讓自己兒子代為認罪的手法,指出真凶,導致岡本市長最終被捕的,正是工藤新一。

  森谷帝二的作案嫌疑瞬間拔高到了一個極為危險的數值。

  目暮警官立刻站直了身子,擲地有聲地發出命令,「白鳥,佐藤,你們都跟我走,先去森谷帝二家中以保護的名義把他控制起來。」

  「是。」

  「是!」

  松田陣平把那張照片發到自己手機裡,然後終於從床沿上站了起來,「我也一起過去。」

  隨即他看了一眼還坐在病床旁邊的人。

  源輝月無辜抬頭和他對視,沒搞明白他看自己干什麼,反而是後頭還在病床上的柯南了然舉手,「我一會兒會看著源姐姐吃飯的。」

  松田陣平這才點了點頭,懶洋洋地把手機揣回口袋,轉身走了。


第29章 摩天樓(十二)

  警察先生們來去匆匆,阿笠博士看著時間差不多也下樓去領病號餐了,病房裡很快只剩下柯南和源輝月兩人。

  柯南看著坐床邊上無聊地翻著科普雜志的人,「源姐姐,你那個時候為什麼會突然想去看森谷教授藏起來的那座模型啊?」

  源輝月:「因為有人給我發了消息。」

  「誒?」

  她放下雜志朝床上的小孩看去,「你發現我裝睡了?」

  小偵探摸了摸鼻子,「我以為是源姐姐你累了,不想繼續應酬外頭的人,想躲在展覽室休息。」

  源輝月想了想,贊同地點頭,「的確是這個原因。」

  柯南嘴角一抽,所以查看那個被蓋住的模型才是順帶是嗎?

  他正准備接著問發消息的人是誰,病房門被推開,阿笠博士取完餐端著一堆湯湯水水回來了。柯南只好暫時止住話頭,看著他像玩雜技一樣先把一個方方正正地餐盤遞過來,「柯南,這是你的。」

  然後阿笠博士開始往旁邊的桌子上擺打包盒,一一揭開蓋子,雞湯、蘆筍蝦仁、干鍋排骨……食物熱騰騰的香氣頓時盈滿了整間病房。

  柯南有點懵逼地看了看自己盤子裡的清湯寡水,又看了看桌上的豐盛大餐,「……等等,醫院還提供中餐?」

  「當然不是,這個是外賣。」阿笠博士擺完盤,最後打開一盒米飯遞到同樣有點懵的源輝月手裡,然後才轉過身撓了撓後腦勺說,「好像是剛剛離開的那位公安先生點的,而且這個備注有點驚人啊哈哈哈……」

  輝月和柯南同時看向他手裡的打印紙,只見上面從上往下拉出長長一條,標著各種禁令:不要放蒜、不要放姜、不要放醋、油不要用大豆油、醬油不要用黃豆的……

  「源小姐你豆類過敏嗎?」阿笠博士看著上頭被ban掉的各種豆子,有些迷茫地問。

  源輝月比他更迷茫地回看過去,搖了搖頭。

  柯南想起昨天還吃過的燉豆腐,嘴角一抽,所以只是單純不喜歡是吧?而且這麼多稀奇古怪的要求,人家餐廳居然還全都老老實實遵守了。他的視線掠過最後頭特別加粗的一句「不要放任何和花生沾邊的東西」,落在最底下餐廳的名字上,心中默念了一聲難怪,對公安的薪資水平有了新的認知。

  某位名偵探在心中默默腹誹當代警察的工資問題的時候,松田陣平正坐在目暮警官的車上聽著後座的白鳥警官講述森谷帝二其人的具體資料。

  汽車在道路上飛馳,駛過燈火通明的米花市政大廈,朝著東南面的高檔別墅區一路飛奔。

  「森谷帝二,原名森谷貞治,世界著名也是日本首屈一指的建築家。他真正成名是在三十多歲之後,以三十四歲時主持設計的隅田運河橋為起點,一是那座大橋為他奪得了日本建築師協會的最佳新人獎;另一個原因則是森谷教授的父親恰好在那前後因為一場意外去世了,之後大家將視線轉移到了他的身上,森谷帝二的才華這才展露出來。」

  松田陣平正在副駕駛上低頭看著森谷帝二設計的其他建築的資料,「他的父親?」

  「是的,森谷教授的父親也是世界著名建築家,所以經常有人猜測森谷教授走上同樣的道路也是受到了父親的影響。只不過雖然是一家人,而且都是以英式建築聞名,但是森谷教授的父親和他的設計風格其實完全不同。」

  後頭的佐藤警官插嘴問了一句,「哪裡不同,不都是英國的風格?」

  「英國的建築也分好幾個時期,」白鳥解釋,「就好比森谷教授偏重的就是斯圖亞特王朝時期的風格,那正好是英國的十七世紀,正值文藝復興高潮受到歐洲大陸影響很深,所以森谷教授的設計注重對稱美感,有很多巴洛克元素,運用大量的裝飾和浮雕,非常華麗。」

  「而森谷教授的父親拿手的建築風格更加偏向十五世紀都鐸王朝的風格,喜歡用豎框窗戶、拱形燈和帶有陡峭山牆和高煙囪的屋頂線,比起外觀更加注重實用和舒適性,而且大多不對稱。」

  「不對稱?」車上眾人已經對「對稱」這個詞有些過敏了,聽到這裡眼皮一跳。

  「對,森谷教授的父親的代表作就是東京國立圖書館,於三十年前落成投入使用,你們應該都有印像。」

  佐藤恍然,「我想起來了,是不是就是那個『紅房子』?我小時候住在那附近,經常去看書,我記得那座圖書館好像的確是不對稱的。」

  白鳥回頭看她,輕聲說,「那座圖書館的外部用了大量紅磚堆砌,東京的其他市民的確經常稱它為『紅房子』沒錯。」

  松田陣平手裡的資料這時候已經翻到了最後一頁,上面是森谷帝二最近設計落成的一件作品,恰好也是圖書館。巴洛克式的華麗建築佇立在黃昏的陽光下,穹頂被光線折射出一種天空一般的湛藍色,格外漂亮。

  他把資料夾闔上,略微煩躁地揉了揉眉心。他總感覺自己遺漏了點什麼,但仔細去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醫院病房,已經到了查房的時間,醫生剛給柯南做完簡單的身體檢查,聽到他想要出院的要求愣了一下。

  「你想出院?」

  「是啊,我想回去了。」黑發小孩坐在床上睜著大眼睛用可憐兮兮的音調說。

  醫生於是有點為難,「雖然白天檢查的時候柯南君你的情況不錯,沒有腦震蕩的跡像,但是正常而言我們還是會要求你留在醫院再觀察一晚上。」

  「誒?可是……」

  「好。」沒等柯南說完,一個平靜的聲音已經打斷了他。小偵探下意識扭頭看去,「……源姐姐?」

  醫生一臉欣慰,立刻忽視了病患本人的意見,「源小姐你能配合真是太好了。啊,對了,因為江戶川君年紀太小了,今天晚上最好有監護人在這裡陪著。」

  源輝月十分好說話地點頭,「我知道了。」

  「那就好,一會兒會有護工過來在房間裡加一張床,源小姐你可以在那裡休息吧。」醫生愉快地安排完還不忘回頭看向病床上的柯南,叮囑了一句,「江戶川君,要好好聽姐姐的話哦。」

  柯南:「……是。」

  直到醫生離開了,他才遲疑地看向窗邊上的人,「源姐姐,其實讓阿笠博士留下也可以的。」

  「沒關系,」源輝月拿著手機搜索醫院陪床的注意事項,一邊頭也不抬地說,「而且這麼晚了我也不太想一個人回去。」

  她說到這裡柯南立刻反應過來,那個炸彈犯還沒被抓到,誰也不知道外頭有多少驚喜大禮包等著,相比較而言警察廳的醫院的確安全多了。

  於是他飛快改了口,「這樣啊,那源姐姐你還是留下吧。」

  「嗯,」源輝月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注意事項,把手機揣回兜裡站起身,「我出去買點東西,柯南你還有什麼想吃的嗎?我給你帶點零食回來。」

  喂喂,人家正常家長都是督促小朋友住院期間不准吃零食吧?

  柯南嘴角一抽,默默地提高了自我管理意識,「不用啦,剛才已經吃飽了。」

  然後他想了想,覺得警察廳醫院附近應該出不了什麼事,但到底還是關心了一句,「源姐姐你要快點回來哦。」

  「好。」

  源輝月答應得爽快,警察廳醫院出門右拐就是條小型商業街,雖然不在市中心地段,但要買她需要的東西也夠用了。她在心裡算了算,覺得自己最多二十分鐘就能回來。

  然而一個世間恆久運行的真理就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走出醫院大門,源輝月剛准備往右轉,大衣口袋裡手機忽然響了一聲。她有點疑惑地摸出手機解鎖,發現有一封來自未知號碼的新郵件。

  另外一頭,松田陣平一行人終於趕到了森谷帝二家。

  大晚上地被警察找上門,森谷家的管家有些不安,目暮警官提出想要見森谷帝二時他明顯愣了一下。

  「老爺他剛剛出門了。」

  目暮警官一怔,「剛剛?」

  「就在十五分鐘之前,他接到了一個電話,好像有什麼急事就匆匆離開了。」

  松田陣平:「有說什麼時候回來嗎?」

  管家略顯迷茫地搖了搖頭,「老爺沒有提,不過他出門的時候什麼都沒帶,應該很快就會回來吧,諸位警官如果有要事可以在家裡等一等他。」

  幾位警察對視了一眼,最後由目暮警官點頭道,「麻煩你了。」

  森谷家的管家是個英國人,十分符合森谷家族一貫的生活習慣。他是森谷帝二從專業機構聘請的,操著一口流利的日語,待人接物極為有分寸,將目暮警官一行人帶到會客廳,又送上紅茶和糕點後就自覺離開了。

  警察們奔波到現在沒有一個吃了晚飯的,勉強拿森谷家的點心墊了墊肚子,期間又請管家給森谷帝二打了三個電話,都沒有打通。在這個每個人都被無形的電話線牢牢牽著的時代,森谷帝二忽然間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在森谷家一無所獲地等了將近一個小時,幾位警官終於坐不住了。

  「該不會我們之前的推測有誤,森谷教授被真正的凶手約出去了吧?」白鳥警官遲疑地說。

  「可是如果是這樣,真正的凶手是誰我們就一點線索都沒有了。」目暮警官說著一邊看向一旁的松田陣平,「松田,你想到什麼了嗎?」

  黑發青年坐在單人沙發上,十指交錯地抵著唇沉默好久了,被老上司喊了一聲之後他才慢慢動了一下手指,垂著眼睫,「……我在想,恰恰相反,森谷帝二會不會是發現我們要來提前跑了。」

  幾位警官同時一驚,佐藤美和子下意識說,「不會吧,正常情況下警方不可能會懷疑到他身上,他為什麼要怕警察,除非……」

  除非有人把源輝月那一番推理透露了出去,讓森谷帝二知道自己被懷疑了。

  但當時聽到那段話的就那麼幾個,一只手都數得清,全在這個房間裡。

  在座眾人驀地沉默下來。公安警察對內是有偵查逮捕權的,終於有人想起這件事來。

  「我沒懷疑你們。」半晌的寂靜之後,松田陣平懶洋洋的聲音終於重新響起,「我們當時說話的時候又沒有關門,被人路過聽到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佐藤警官勉強地衝他笑了一下,就算沒有懷疑他們,這句話中的含義也絕對不輕松,這代表著警察廳醫院裡藏著不知道什麼勢力塞進去的臥底。

  「不過現在的重點不是這個,」不知道是不是覺得房間裡的氛圍太過凝重了,松田陣平輕描淡寫地帶過了這個話題,「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測,只不過是如果不做這個假設其他可能性都是死路,所以不妨以森谷帝二潛逃為前提推測一下,如果他的確是逃了,他會去哪兒?」

  白鳥警官想了想,「會不會是繼續去找工藤君報仇了?」

  「工藤新一本人沒出現過他根本找不到他,到目前為止那個叫江戶川的小鬼那裡也沒有接到新的電話……」松田陣平說到這裡忽然想起了什麼,整個人猛地怔住,「……西多磨市現在的市長是誰?」

  「淺野大介。」目暮警官立刻接到,「你懷疑他會去找現任西多磨市長報仇?這麼說的話,那個新市鎮計劃的確是新任市長叫停的,他如果對淺野市長抱有恨意也完全有可能。」

  松田陣平:「不對,不是市長……」

  目暮警官聞言有些不解,不是市長還能有誰?他見著黑發青年沉下臉色,飛快往外撥出了某個被設置到快捷鍵第一位的號碼,電話接通的瞬間他立刻急切問道,「你在哪兒?」

  「我……」

  對面的聲音被淹沒在了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裡,磚石斷裂的坍塌聲、人群驚恐的尖叫聲、慌不擇路的腳步聲,電話背景音中的所有聲響交織在一起,拉開了一場兵荒馬亂的序幕。

  松田陣平的眼瞳猛地一縮,心髒幾乎驟停了一秒,「輝月?源輝月?!」


第30章 摩天樓(十三)

  源輝月到達米花市政大廈頂層的電影院的時候看了一眼時間,十一點零五分。

  東京夜生活豐富,到這個點了市政大廈裡頭的人依舊不少,今天好像是某個熱門電影的首映日,電影院裡熙熙攘攘地全是等著來看凌晨首映的人。

  源輝月站在影院外的候場區正左右張望著找著什麼,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把她叫住了。

  「大姐姐?」

  「?」

  隨著一串小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噠噠」腳步聲,某個眼熟的茶色短發的小女孩像枚彈珠一樣從人群中彈出來蹦到她面前,「又遇到你啦,大姐姐你也是來看電影的嗎?」

  「……」源輝月看著這位才在車站告別沒多久的裕子小姑娘,心情有些微妙,「你怎麼在這裡?」

  「爸爸帶我來看電影呀。」小女孩仰頭看著她開心地說,「因為裕子今天在車上很乖,媽媽說可以獎勵裕子一件事,所以裕子就讓爸爸帶我來看電影啦。」

  源輝月:「……」

  你剛剛死裡逃生吧,你家裡的人是不是心太大了一點?

  她剛想到這裡就見到那位心大的父親一手爆米花一手可樂地從人群中擠出來,看到她時眼前一亮,也上前來打招呼道,「……額,你也來看電影嗎?裕子在家裡一直說起你呢。」

  他一開口才想起好像還不知道這位大美人叫什麼名字,只好尷尬地省略了稱呼,略顯局促地衝她一笑。

  源輝月的視線從他的臉上路過,落在他身後不遠處的立柱下,她找到她剛剛要找的東西了。

  「我建議你們最好快點離開這裡。」

  「誒?」這對父女齊齊一愣。

  「現在走還來得及。」

  源輝月說完就徑直朝著自己看到的東西走去。那根立柱正佇立在電影院巨大的落地窗前,柱子被海報貼得花裡胡哨的,下面正靜靜放著一個素淨的紙袋,路過的人來來往往,沒有人朝那個紙袋看上一眼。

  源輝月伸手把紙袋拖出來,蹲下身小心地拆開。紙袋裡頭的東西裹得像個禮品盒,包裝紙折疊十分細致,左右折痕對稱得近乎有些強迫症。她輕手輕腳地打開最後一層,然後並不算特別意外地對上了一個正在跳動的計時屏幕。

  平靜地拿出手機,她正要給松田陣平打電話,心有靈犀似的對方的號碼先一步從屏幕上跳了出來。她劃開接聽,青年的聲音帶著一絲焦躁立刻從聽筒中衝出來。

  「你在哪兒?」

  「我……」

  下一秒,地動山搖。

  爆炸聲和人群的尖叫聲連成一片,地面不斷地晃動傾斜,恍然間甚至讓人有種整個空間都要跟著破碎,世界末日即將來臨的既視感。源輝月搖搖晃晃地扶著旁邊的柱子站穩,暈乎了好一會兒才擺脫爆炸的余震,從耳鳴中艱難地浮出來就聽到了電話裡焦躁地喊著她的名字。

  「我沒事。」她被爆炸震得有點頭疼地揉了揉眉心,「如你所見,我現在在米花市政大廈,你打開電視大概就能看到我了。不過在此之前,我現在面前有個正在倒計時的炸彈。」

  電話那頭松田陣平的聲音驀地沉了下來,幾乎是帶著一點沙啞的,「……倒計時多久?」

  源輝月低頭確認了一下,「五十四分鐘二十一秒。」

  「我知道了,你等一下。」

  松田陣平拿著手機回過頭,臉上表情冷靜到近乎異常,「馬上搜查森谷帝二的這座別墅,如果炸彈是他設置的,他不是專業人士,家裡一定有設計圖。」

  佐藤警官怔了一下,下意識道,「可是我們沒有搜查令,只憑推測就……」

  「有什麼問題我擔著趕緊去!」

  「是!」

  佐藤和白鳥立刻領命離開,端著一壺紅茶准備進來添水的英國管家剛好在門口撞上兩人,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白鳥警官一手攬了過去,「不好意思,我們有點事要問你,請你配合一下。」

  松田陣平拿著手機走到會客廳的窗子前,「唰」地一下拉開窗簾,這扇落地窗對著的正好就是米花市政大廈的方向,隨著爆炸一起漲起的火勢燎紅了半面夜空。

  「你身上帶剪刀了嗎?」他低聲問。

  「沒有。」源輝月回答得平靜,她出門連包都沒帶哪兒來的剪刀。她一邊說著話視線一邊在周圍掃了一圈,忽然看到了正驚魂未定地靠在收銀台前的兩個漂亮女孩子。

  巧了,又是熟人。

  「你等等,我問問其他人。」

  松田陣平一手按在玻璃窗上額頭抵上手背,瞳孔中無聲倒映著紅彤彤的火光,聽著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源輝月似乎遇到了認識的人,和對方交談了幾句順便還輕聲細語地安慰了人家一會兒後順利借到了剪刀。

  隨即她似乎開始往回走了。

  「你們抓到森谷帝二了嗎?」

  「沒有,他跑了。」

  「我剛准備跟你打電話說一件事。」源輝月說,「半個小時之前,我在醫院樓下收到了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消息,對方讓我立刻到米花市政大樓的頂層影院來。」

  「……人家說什麼你就聽什麼你什麼時候這麼聽話了?!」

  這句話的音量到後頭逐漸拔高,松田陣平到底沒收住,語氣中漏出一絲近乎失控的火氣,不遠處正在和局裡聯系交流情況的目暮警官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

  「因為那封郵件中還附加了一張照片,」源輝月依舊平靜地說,「是在病房外拍的病床上的江戶川,病床下面某個不起眼的位置有個紅外線瞄准光點。」

  松田陣平呼吸一滯,握著手機的手驀地收緊。

  「不過這個不是重點。」電話那頭的人似乎已經回到了炸彈面前,背景裡傳來紙張被剪開的「哢嚓」聲,倒計時一格一格往前跳動的聲音也愈發清晰,「我剛剛發現這個炸彈的時候就想給你打電話,然後底下的炸彈就爆炸了。如果我沒猜錯,一樓二樓的逃生出口應該已經被堵住,裡頭的人也出不去了。」

  松田陣平回頭看去,剛剛和抵達現場的救援人員確認完情況的目暮警官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源輝月低垂著眼,視線依舊落在面前的炸彈上,「這個炸彈放置的位置有點巧,正好在後面就是影院南面的落地窗。」

  「我知道了。」松田陣平已經聽明白了,他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時間,嘴裡飛快交代,「江戶川那邊交給我,我現在就過去,有什麼變動立刻給我打電話。」

  「好。」

  掛斷電話,他轉身看向老上司,「目暮警官,這裡交給你了。」

  目暮警官鄭重朝他點了點頭,圓圓的臉上露出一種肅穆但極其可靠的神色來,「去吧,有什麼消息我一定第一時間通知你。」

  松田陣平微微頷首,匆匆轉身離開。在門口撞到了正要進來彙報些什麼的佐藤,沒等她開口他直接拉住了她的手臂,「帶一隊人跟我走。」

  「去哪兒?」佐藤警官問,腳下已經下意識跟了上去。

  松田陣平:「去抓森谷帝二。」

  這個夜晚可能沒人能夠安然入眠,成隊的警車飛奔在繁華的大街上,警笛的呼嘯和消防車的鳴笛交織在一起響徹東京的夜空。

  佐藤美和子開著車,還沒搞清楚情況地問副駕駛上的人,「去哪兒抓森谷帝二?」

  「輝月剛剛在電話裡跟我說有人給她發消息,特意將她約到了米花大廈頂樓。她頂樓電影院裡找到了對方留下的炸彈,剛准備通知警方,出口的炸彈就爆炸了。」

  松田陣平正翻著在車上找到的地圖,手裡拿著筆飛快地在地圖上畫了幾個圈,「爆炸的時機太巧了,除非嫌犯是個神能夠把一切都算准,否則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一直在看著那裡。」

  「你是說他在現場?」佐藤美和子握著方向盤的手都打滑了一下,緊接著又想起有些不對。這一次的情況和三年前的游樂場不一樣,那時候凶手可以站在人群裡頭圍觀,因為就算炸彈爆炸了也在天上,傷不到底下的人。但這一次現場群眾可是全都被堵在大廈裡頭了,一旦炸彈爆炸沒一個逃得了的,嫌犯是瘋了專門跑去近距離看熱鬧然後大家一起變成煙花。

  「不完全是,」松田陣平沒有完全否定她的話,「他不在米花大廈裡面,但是肯定在外頭的某棟高樓裡,遠遠盯著炸彈所在的位置。輝月說炸彈就放在影院南面的落地窗前,電影院在米花大廈最頂層,所以他一定在米花大廈南面某棟能夠看到那個位置的建築樓頂。」

  他一句話說完已經圈出了最後一棟高樓的所在地點,然後迅速聯系了已經趕到現場的特殊犯罪搜查三系,再次強行調用了人家的人手讓他們去那幾個位置搜查。

  「可是我還是有些不明白,」前面路口准備拐彎了,佐藤干淨利落地一打方向盤,「嫌犯如果是森谷帝二,他為什麼要找源小姐的麻煩?她跟這些事情完全沒有關系吧?」

  「她的確沒有關系,但是她父親有。」

  佐藤美和子一怔,下意識往旁邊看了一眼。黑發青年安排完人手就放下地圖靠回了椅子上,車窗外的燈光忽明忽暗地在他身上掠過,他半張臉埋在陰影裡看不分明。

  「西多磨市新上任的市長淺野大介隸屬於源氏的派系,也就是說真正下令廢棄了森谷帝二耗盡心血的那個新市鎮建設項目的,是輝月的父親源宗政。他沒辦法直接報復罪魁禍首,當然只能衝著他女兒下手。」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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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摩天樓(十四)

  米花大廈頂樓,計時器上的數字還在一格一格往前跳動著,像死神緩緩靠近的步伐。

  電影院中還清醒的人們這會兒已經意識到剛才驚天動地的動靜不是地震,而是炸彈爆炸。遇到地震時如何緊急避難政府經常組織訓練,但是沒人教過遇到恐怖襲擊該怎麼辦,幸存的人們滿面茫然,只能各自找掩體躲起來期望離炸彈遠一點再遠一點,好像這樣就能掩耳盜鈴地躲開死神越來越近的窺伺。

  於是被人們自主空出來的空地中央,唯一還坐在原地的源輝月就格外惹眼了。甚至極其不給死神面子地,她這個時候正在望著落地窗的方向發呆。

  這個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她身側響起,某個小姑娘衝過了頭,炮彈一般撞在她的腿上把她從神游中撞醒了。

  源輝月下意識低頭,果然又見到一頭熟悉的茶色小卷毛湊到了自己身邊。她又回頭看了一眼,這孩子的父親正滿面焦急地站在一塊半塌的牆面後頭,他剛才大概是一不小心沒拽緊,熊孩子撒手就沒了。

  「你到這裡來干什麼?」她撥了撥熊孩子額前的碎發,隨意道。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學她那樣抱膝在旁邊坐下來,「姐姐,我們是不是又要死掉啦?」

  這個「又」字就用得很是靈性。

  源輝月:「你又聽誰說的?」

  小女孩默默瞥了一眼還在旁邊「哢噠哢噠」往前走釋放著莫大存在感的炸彈。

  源輝月沉默幾秒,沒有糊弄她,實話實說道,「如果這個炸彈沒能拆掉的話,我們的確是要死了。」

  「哦。」小女孩垂下腦袋,雙手環住膝又往她身邊靠了靠,「那我還是留在這裡吧。」

  「?」源輝月朝她扔了個疑問的眼神。

  「反正躲到那邊去也是要死的,我還是在這裡陪著姐姐吧,不然這邊就剩姐姐一個人了。」她抬起頭,眨了眨天空一樣湛藍的眼睛,「一個人走很孤單的。」

  「……」源輝月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微妙地感覺好像被毛茸茸的小動物蹭了一下,軟軟的皮毛和暖呼呼的溫度帶著善意和信任靠過來,讓她意外地有了一點手無足措。

  手機來電鈴聲這時候適時響起,她立刻把手機拿出來,沒來得及看來電號碼就直接按了接通。

  那頭帶著一點喘息的少年聲音從電話中衝出來直直撞在了她的耳膜上,「源姐姐,你在哪兒?」

  「江戶川?」源輝月下意識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終於想起自己臨走前好像跟這孩子約好了二十分鐘就回來,結果現在一去不回了。

  她掃了一眼周圍,以平靜到若無其事地語氣說,「抱歉,我在外頭遇到了一點事情可能要晚點回去,江戶川君先自己休息好嗎?」

  然而對面的人並不買她的賬,一句近乎確定的疑問直接甩了出來,「你在米花市政大廈裡面對嗎?」

  源輝月:「……」

  「果然……沒事,別擔心,我一定會救你出來的。」

  幾聲警車的鳴笛在背景音中掠過,遠處是鼎沸喧嘩的人聲。小孩說完這句話就掛斷了電話,源輝月拿著手機在原地愣了一下,終於反應過來。

  等等,他電話背景裡的聲音在外面,這孩子從醫院跑出去了?

  柯南這個時候已經到了米花大廈樓下。消防車早在爆炸發生的時候就第一時間趕到,這會兒樓底下的大火已經被撲滅,警方拉了警戒線,外頭黑壓壓圍了一群看熱鬧的人群趕都趕不走。

  他遠遠看到一輛警車橫衝直撞地從馬路上衝上來一個急停,車門打開,兩個熟悉的身影從車上下來,維持秩序的警察中立刻分出一個來小跑到為首的黑發青年面前低聲說著什麼。

  柯南收起手機,從警戒線下鑽了進去,靈活地躲過警察的阻攔,一邊跑一邊喊道,「松田警官。」

  黑發青年聞聲回頭,看到他時明顯愕然,「江戶川?你怎麼在這兒?」

  他揮了揮手,示意後頭正追著跑的警察不用攔著,一邊看著小孩跑到自己面前,「你從醫院出來了?」

  柯南眨了眨眼睛,沒提自己忽然收到的那張照片,「因為源姐姐一直沒有回來,我很擔心嘛。吶吶,松田警官你們抓到森谷帝二了嗎?」

  松田陣平深深看了他一眼,「沒有,他提前跑了。」

  柯南眉心驀地一皺。

  「倒是你,出來了正好,就在這兒跟著我別亂跑了。」松田陣平伸手把他拎過來,一句話說完,特殊犯罪搜查三系的人已經焦頭爛額地趕了過來,小聲彙報了當前的情況。

  「……依然沒有找到森谷,雖然已經縮小了範圍,但是附近的樓房實在太多了。」

  米花市政大廈正處於繁華的市中心地帶,四周圍高樓林立。當年政府將這一帶規劃成了商圈,於是許多商場搶著入駐,高樓大廈拔地而起,使得十多年前落成使用的市政大廈都好像落了伍,能夠在高層眺望米花大廈最頂層的高樓比比皆是。

  松田陣平神色冷凝地看著手表,距離炸彈設定的爆炸時間還有四十分鐘。

  柯南拉了拉佐藤警官的衣擺,將她牽到一邊詢問了當前情況,得知搜救隊的進展也不容樂觀,想要在半個小時之內打通底下被堵死的通道將大樓裡頭的人救出來,基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他回頭看了一眼正在向大廈的負責人交代著什麼的黑發青年,「松田警官之前不是警備部機動組爆炸物處理班的嗎?不能請他教裡面的人拆除炸彈嗎?」

  佐藤警官苦笑,「這個方法我們也考慮過,實在沒辦法的情況下也的確只能這樣做。但是源小姐把裡面那個炸彈拍給松田看過了,據說是由專業人士設計的,裡面的結構非常復雜,就算是松田親自過去也沒有完全的把握能夠將它安全拆除。」

  所以一定要找到設計圖?

  可是森谷帝二已經將炸彈造出來了,設計圖他還會留著嗎?

  柯南心底一沉,這時候他手機響了一聲來件提醒,是那個忽然在醫院的時候給他發過去那張照片的神秘號碼。

  【讓那群警察把森谷帝二家裡的電腦都打開。】

  他回過神,立刻將這句話轉述給了佐藤。佐藤美和子一怔,「你是說在電腦裡頭?對啊,炸彈肯定不是森谷教授設計的,如果對方當時是和他用電子郵件交流,電腦裡的確有可能還有痕跡。」

  她迅速轉身去給白鳥打電話了。

  柯南站在原地,抬頭凝望著前方的市政大樓。最頂層的燈已經熄了,大片的落地窗鑲嵌在大樓表面,裡頭黑漆漆的,看不見一個人影。

  一個腳步在他身後停下,「你覺得森谷帝二會躲在哪兒看著這裡?」

  柯南:「附近有和市政大廈對稱建立的建築嗎?」

  「沒有,要是有我早就讓他們去查了,當初規劃的時候米花市政大樓就是這一片的正中心。」

  松田陣平像是在對他說又像是自言自語,手表的指針還在一步一步向前跳動,不斷擠壓著逼仄的救援時間。

  他們今天已經和森谷帝二玩了一天的猜謎游戲,沒想到快到凌晨了這個游戲還沒結束。

  源輝月那邊的炸彈爆炸的最終時間設置在了這天的十二點,正好是一天翻篇的時候,跟過新年似的,辭舊迎新,還不忘記准備一個巨大的能把整個東京震響的爆竹。

  佐藤警官和白鳥聯系完又走了回來,繼續彙報那邊的進度,「森谷帝二家沒找到設計圖,他的管家什麼都不知道。他書房的電腦有密碼,白鳥剛剛已經破解了,但是暫時還沒有什麼發現。」

  她略微頓了一下,「說起來,剛剛白鳥說今天的日子好像有點特殊,是森谷教授的父親的忌日,他書房電腦似乎也是用的這個作為密碼。」

  「今天?」柯南略微一怔,「所以森谷教授選在今天炸掉米花市政大廈也是故意的嗎?他很在意他的父親?」

  「理所當然的吧,任何人在自己擅長的領域有前輩珠玉在前並且那人還是自己父親的時候,不可能會不在意。」松田陣平點了根煙,「更何況他還是在他父親死後才出頭的,這家伙前半輩子一直活在親爹陰影下吧……」

  說道這裡他驀地一頓,柯南幾乎是同一時間和他想到了一樣的事情,立刻抬頭問佐藤。

  「吶,佐藤警官,米花市政大廈是最後一棟森谷教授設計的不對稱的建築了吧?」

  佐藤:「額,好像是的。」

  「所以對他來說這是個告別……」柯南抬起頭來死死盯著夜幕下高聳的大樓。

  特意選在父親的忌日,將爆炸時間設置到十二點,這都是特意設計好的儀式。

  森谷帝二這個人,偏執又瘋狂,有著近乎病態的完美主義和固執的儀式感。對他來說這場慘無人道的爆炸案是一場他對過去告別,那麼,他會選在哪個地方來圍觀這場儀式的落幕?

  柯南驀地回過頭來,「我記得森谷教授的父親在日本的代表作是那座有『紅房子』之稱的東京國立圖書館?」

  「恰好森谷帝二前段時間剛落成的設計也是圖書館。」反應並沒有比他慢上一步地,松田陣平迅速掐滅了指間的煙,拽過旁邊小警察手裡的地圖。

  在一旁等著的負責人聽到這裡,下意識插了句嘴道,「那座圖書館的話,好像正好在這附近,就在那邊。」

  他抬起手遠遠一指,柯南和松田立刻抬頭看去。隔著一條街,星羅棋布的高樓後頭,圖書館像教堂一樣高高的穹頂正好被夾在兩座高樓之間,從米花大廈南面的角度看過去,視野一覽無余。

  「——就是那裡!」


第32章 摩天樓(十五)

  特殊犯罪搜查三系立刻出動去抓人,松田陣平跟著他們一起走了,趁著這個空隙,柯南又給源輝月打了個電話,轉述了他們這邊的動向。

  「你那邊情況怎麼樣?」

  「還好,大家情緒還挺穩定的。」

  源輝月一邊回頭看了一眼,的確是穩定地一片哀泣加心如死灰。這麼長時間過去,被堵在裡頭的眾人已經漸漸接受自己即將喪生在炸彈下的事實。

  不少人正在抓緊最後時間給家人打電話,借給源輝月剪刀的那個小姐姐對面大概是那個一直沒等到她赴約的倒霉男友,她一邊抽泣一邊說話,臉上的妝都花了。

  柯南:「……」

  他覺得其他人穩不穩定不知道,源輝月的情緒絕對是穩得不能再穩,從她居然還有心情關注人家的妝就能看出來了。

  「說起來,」某個心態穩如狗的人繼續在電話裡頭開口,「你們找到森谷帝二犯案的證據了嗎?」

  「……沒有。」

  「也就是說,就算現在真的抓到了他,在他死不承認的情況下,也不能拿他怎麼樣。」

  「……」

  柯南沉默了,方才推理到嫌犯藏身地點的輕松的頓減,這正是他現在正擔心的。從一開始一切就都是他們的推理,森谷帝二做事一向小心,如果在現在出其不意抓個正著的情況下都找不到他是爆炸犯的證據,大庭廣眾之下,警方難道還能抓住這個表面上的無辜者刑訊嗎?

  甚至他如果再做絕一點,將炸彈制造出來之後完全沒有留下底稿,那麼可能現在連他自己都不記得炸彈設計圖長什麼樣了。

  這個分支如果走到這裡,就徹徹底底成了一條死路。

  電話那頭陷入安靜,源輝月聽著「沙沙」的電流聲,不經意般隨口問道,「你剛剛說今天是森谷教授的父親的忌日?」

  「對。」

  她果然也聯想起炸彈上設定好的特殊時間的含義,啞然失笑,「森谷教授還真是個有儀式感的人。」

  「……真虧你笑得出來。」

  柯南無言以對,這時候他身後傳來一陣嘈雜。他下意識轉身,就見到幾個警察壓著一個穿著風衣的男人走了過來,松田陣平走在他們旁邊,面色冷沉。

  被押送過來的人正是森谷帝二。

  男人似乎對自己的待遇有些不滿,皺著眉頭瞪著警察道,「警官先生,我已經解釋過了,我只是來查看我設計的那座圖書館的工程進度的。看到遠處的米花大廈著火了所以才用隨身帶著的望遠鏡觀望了一下,難道這有問題嗎?你們憑什麼扣押我?」

  柯南下意識看了一眼松田,就見青年面沉如水地衝他搖了搖頭。

  和他們之前最壞的猜測一樣,他們趕到圖書館頂樓時,見到的是穿著打扮正常的森谷教授,而不是帶著胡子假面的炸彈犯。

  這人大概早有准備,他們到現場時他連變聲器都處理了。所有解釋也全部說得通,他們的確沒有任何抓人的理由。

  森谷帝二還在抗議,臉上是十分正常的所謂「上流社會人士」被粗魯對待了的怒火,「警官先生,你們剛剛未經允許強制對我進行了搜身,我有權對此提出申述,你們的警號多少?我要去東京警視廳投訴你們!」

  他啰啰嗦嗦的聲音像煩人的蚊蚋,和「滴答滴答」的手表跳動聲一起逐漸侵蝕著人的理智。

  柯南看到松田陣平把指間抽了一半的煙扔到地上一腳踩滅,然後忽然回頭一把拽住了森谷帝二的衣領,死死盯著他的眼睛冷冷道,「我再問一遍,炸彈設計圖在哪兒?」

  森谷帝二似乎是驚訝地睜大了一下眼睛,「什麼炸彈?這位警官你在說什麼?」

  他的視線從面前人面無表情的臉劃到他身後被夜幕籠罩的大廈,眼底劃過一抹了然,隨即他露出了一個混雜著假惺惺的同情的表情,「你是指米花大樓裡面的那個炸彈嗎?難道你有重要的人在裡面?真可惜,雖然很想幫你,但是我的確對此一無所知,警官先生,請你節哀。」

  隨即他扯開嘴角微笑起來,笑容看似彬彬有禮,眼角眉梢中卻仿佛藏著無盡的惡意。

  他像是在用笑容對所有人說:對,我什麼都知道,但是我不說,你們能拿我怎麼辦呢?

  警察是法律的踐行者,而此時正有一道牢不可破的圍欄將這個喪心病狂即將害死數百人的凶手保護在裡頭,這道圍欄恰好就是他們曾經所努力維護的法律本身。

  周圍的警察們的火氣幾乎立刻就被點起來了,但除了用摻著怒火的視線狠狠瞪著這個殺人凶手,他們什麼都做不了,身上的警服此刻成了無形的枷鎖,將他們牢牢束縛在原地。

  柯南眼睜睜地看著松田陣平的神色越來越冷,拽著森谷帝二衣領的手指繃得死緊,骨節泛出一絲冷厲的白色。

  他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他其實一直沒搞明白松田陣平和源輝月的關系,他們看起來很熟悉,但是這人對於源輝月完全忘記了他這一點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特別的情緒,就好像他對此也不太在乎一樣。但至少這一刻,柯南望著黑發青年的表情忽然有了種明悟,無論他們是什麼關系,源輝月對他來說確實非常重要。

  這位公安先生給他感覺一直都不是什麼循規蹈矩的人,如果這一刻他真的對森谷帝二做了什麼,他居然也不會感到特別意外。

  柯南張了張嘴,正要開口說什麼,口袋裡的手機忽然不太合時宜地響了起來,強行插入劍拔弩張的氣氛中索要注意。

  小偵探正要暫時忽略這封突如其來的郵件,忽然又想起了什麼,迅速把手機拿了出來。他飛快地點開那個陌生號碼,一眼掃過,眼睛猛地睜大了一下,然後他抬起頭來高舉起手機。

  「松田警官,設計圖找到了!」

  這一聲大喊可謂石破天驚峰回路轉,現場氣氛一滯,眾人愕然回過頭來,森谷帝二的笑僵在臉上,驚疑不定地朝他看去。

  距離炸彈爆炸還剩下半個小時,米花大廈外頭的霓虹燈透過落地窗玻璃照進來,卻驅不散玻璃牆後愈發濃厚的陰影。這個時候電影院裡反而安靜下來,隱隱約約的啜泣聲時不時響起,隔一段時間就有人在黑暗中無聲崩潰。

  源輝月正百無聊賴地坐在炸彈面前繼續倒數著時間,一旁的小女孩趴在她膝上陪她一起發著愣。沒過多久,一陣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兩人一起回頭看去,發現是裕子小姑娘的父親。

  年輕男人略顯蹣跚地在裕子旁邊坐下,視線掃過前方的炸彈,又默默收回來。

  源輝月:「你怎麼也過來了?」

  他蒼白的臉上露出個苦笑,「我想了想覺得裕子說得沒錯,如果這個炸彈爆炸了,不管躲到哪兒都是會死的。」

  「可是坐這麼近你不怕嗎?」

  「?」

  「你女兒說你膽子很小。」

  年輕父親下意識看了一眼不知道什麼時候揭了自己老底的親閨女,裕子默默扭過頭去給了他一個後腦勺。

  他抓了抓頭發,對著自家女兒的後腦勺露出一個苦笑來,「其實也還好,我的確膽子不太大哈哈……不過人之所以怕死,主要都是怕和重要的人分開吧。我最重要的人已經在這裡了,如果在這裡一起死掉了我也會陪著裕子的,這樣想的話其實也沒有那麼可怕了……」

  他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話,像是在緩解緊張。這法子大概真的有用,他的神色逐漸沉靜下來,清秀的臉上多出了一種近乎於安寧的表情。裕子小姑娘動了動,試探地回頭,青年慈愛地看著女兒,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源輝月看看他,又看看裕子,「這孩子的媽媽……」

  「我跟陽菜很久以前就離婚了。」年輕男人露出一個靦腆的笑,「離婚之後裕子被判給了陽菜,但是我依然能夠定期去看她。父母也在我念大學的時候因為一場車禍去世了,所以我最重要的人只有裕子了。」

  「……」源輝月的目光落回裕子身上,小女孩揚起頭朝她很乖的笑。

  裕子的父親遲疑了片刻,「額,抱歉……」

  「源。」

  「源小姐,那個,說起來,你好像也不是很害怕的樣子,沒有重要的人在外面等你嗎?」

  一句話說完才察覺這個問題好像有點冒犯,他連忙往回找補,「抱歉,是我說錯了……」

  「沒事。」源輝月表情平靜,禮尚往來地簡單提了一句,「我母親在我四歲的時候逝世了。」

  「那令尊……」

  「感情不好。」

  「這,這樣啊。」年輕父親作為一個內向宅男,頭一次跟人討論這種話題,把自己問得滿頭大汗。他絞盡腦汁地回憶片刻,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那在車上給你打電話的那個人呢。」

  「?」

  「就是裕子撞到你的那個時候,在電話裡喊你名字的人,是源小姐的男朋友嗎?」

  源輝月:「不是。」

  「是這樣嗎?」裕子的父親反而有點驚訝,「感覺他很關心你的樣子。」

  「……是嗎?」

  說曹操曹操到,他們剛談到松田陣平,話題的主人公一個電話親自打來了。

  源輝月中斷談話,看了一眼手機,「松田君?」

  「剪刀還在嗎?」那邊的人沒頭沒腦地問。

  她意識到了什麼,「在。」

  松田陣平的嗓音很低,像是貼在她耳邊,「打開攝像頭對准炸彈,輝月,我教你怎麼拆彈。」


第33章 摩天樓(十六)

  米花大廈樓下,指揮救援的呼喊音和人群的議論糾纏在一起,將初春夜晚平白烘烤出三分暑氣。鼎沸的人聲中央只有一小片位置是安靜的,靜得幾乎能聽到人的心跳。

  松田陣平靠在消防車上拿著iPad掛著耳麥,垂著眼皮盯著設計圖,口裡有條不紊地發出一條條指令,聲音清晰而冷靜,周圍的人下意識給他讓出了一片空間,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

  圍觀群眾提心吊膽,這會兒看起來反而是他這個正在教人拆彈的人最鎮定。

  無論怎麼說,他此時的鎮定總算是給了周圍人一些信心,佐藤警官慢慢吐出一口氣,揉了揉站麻了的腿在柯南身旁蹲下,小聲問,「柯南,那個設計圖是哪兒來的?」

  小偵探一瞬不瞬地盯著松田的方向,以同樣小小的音量回答,「在森谷教授的電腦裡找到的。」

  佐藤一怔,頓時有點激動,「那不就有證據了?」

  「額,很遺憾,這個可能沒辦法作為證據。」柯南說,「森谷教授電腦裡的原件已經被刪掉了,這是從碎片數據中恢復的。」

  「就算是後來恢復的也能夠當做證……」她看著柯南的表情,慢慢反應過來,「……是找到設計圖的人不對?」

  她把音量又往下壓了一度,「……黑客?」

  柯南默默點頭。

  佐藤警官咂舌,然後狠狠揉了一下他的腦袋,「你怎麼連黑客都認識?」

  柯南被揉得很冤,他覺得這個問題應該去問源輝月,他也想知道她被清除掉的記憶中到底有怎樣精彩的過往。

  「這一次看在他幫助了我們的份上就算了,現在最重要的是……」

  佐藤警官看向前方,視線掠過面無表情的森谷帝二,落在不遠處的松田陣平身上。

  男人靠著消防車松散站著,仿佛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電話上,拿著設計圖的手沒有一絲顫抖,但說話的聲音已經開始有些沙啞了,「……最後一步,看到那條黑色的線了嗎?剪斷它。」

  源輝月在電話那頭「嗯」了一聲,隨即就是一聲清晰的「哢嚓」脆響。

  電話裡外的人隨著這一聲響動同時屏住了呼吸。

  耳麥中,背景音裡「哢噠哢噠」的鐘表跳動聲驟然停下。半秒不到的時間,松田陣平的心跳好像跟著暫停了,直到耳膜上重新接收到了源輝月的聲音。

  好一會兒,他在眾人屏息注視下放下了平板電腦。

  「……計時停了。」

  「……」

  這句話沉甸甸地砸在一片寂靜的空氣裡,有人甚至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拉著身旁的人問了一句,「什麼?」

  「計時停下來了。」

  「炸彈拆除了嗎?」

  「拆除了吧,停下來就意味著拆除了吧?」

  「拆、拆掉了?太好了……」

  市政大廈的負責人腳一軟差點整個人倒下去,現場延遲了兩秒終於響起了第一聲歡呼,特殊犯罪搜查三系的警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拎著旁邊的小警察大吼,「救援組呢,告訴他們炸彈拆除了不用這麼小心翼翼了,讓他們動作快點!」

  「是!」

  「救護車到了嗎?等會兒肯定有傷者,立即准備好。」

  「那邊的隔離線,不要讓那些看熱鬧的再靠過來了……」

  現場頓時兵荒馬亂,隨著眾人心中那塊大石的落下,跑來跑去的傳遞命令的警察們腳步都輕快了幾分,穿過人群的晚風帶走人心頭的燥熱,終於給現場帶來了一縷新鮮的空氣。雜亂的背景音中,柯南緩緩松了一口氣,看向不遠處靠在消防車上唯一沒有任何動靜的人,正要抬腳往他那邊走去,眼角余光不經意掃過立在原地的森谷帝二,忽然發現男人抬眸死死盯著米花大廈的頂層,唇角緩緩向上扯起一抹微妙的微笑。

  「!」

  他下意識轉頭看向他,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松田陣平正把設計圖遞給旁邊走過來的小警察,隨手從口袋裡摸出煙盒,指尖一敲,從裡頭叼出一根煙點燃。打火機的火焰靠近煙頭,擦出一點赤紅的火星。

  他耳麥裡的電話還沒掛斷,那頭源輝月似乎正在和旁邊的人說著什麼。忽然間她聲音微微頓了一下。

  「松田君。」

  「怎麼?」松田陣平漫不經心地垂著眸吐出一口煙氣,然後他聽到了源輝月依舊冷靜得毫無波動的聲線,隔著幾百米的距離,透過電波將他凍得一個激靈,渾身血液都剎那凍結。

  「抱歉,那個計時器好像又開始往前走了。」

  松田陣平:「……你說什麼?」

  .

  米花電影院裡,裕子的父親望著重新開始跳動的倒計時,臉色白得像紙,他的心髒剛剛坐了個極其反人類的過山車,此刻還能跳動基本已經是人體的奇跡。

  還好此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只有他們幾個,否者奇跡不能反復發生,電影院裡肯定得瘋幾個。

  裕子小姑娘年紀太小還沒明白怎麼回事,正一臉懵懂地左看右看,源輝月倒是尚算平靜。

  不知道為什麼,眼睜睜看著那個本來已經暫停的倒計時重新開始跳動的時候,她居然沒有特別驚訝。

  本來就是這樣,哪有這麼簡單就結束了。

  人有時候會有種奇怪的既視感,偶爾會感覺正在經歷的事情似曾相識。她現在就是如此,從走進米花大廈開始,後面發生的一切都像是早就在她大腦中演練過一遍。

  她非但不驚訝,甚至有種將以前看過的電影重新觀看一遍的索然。

  即便她已經從屏幕外的觀眾變成了屏幕裡正親身上演災難片的主角。

  而現在,她看著面前炸彈裡還剩下的一紅一藍兩根線以及重新開始走動的倒計時,有種果然來了的感覺。

  然而熟悉感到此為止,大概以前看過的那場電影太過久遠,她並不記得要剪哪根了。世界倒是很公平,沒讓她把外掛一直開下去。

  她放在一旁的手機又響了一聲來件提醒,源輝月拿起來看了一眼,是一封新郵件。

  【恭喜你走到了游戲的最後一步,連我都沒有想到你能夠走到這裡。那麼現在,開始選擇吧,哪一個是你想要留下的,是天空的藍色還是大地的紅色?你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剩下的就看你的福氣了。】

  天空和大地?

  源輝月感覺這個描述頗有意思地挑了挑眉,然後把郵件內容給電話那頭的松田念了一遍。

  顯而易見,這是凶手發過來的。介於森谷帝二已經在警察手上,這大概是個定時郵件,只要森谷那邊沒有主動取消,就一定會發到她手機裡來。

  但現在計較這些已經不重要了,目前擺在他們面前最嚴峻的問題是,選哪邊?

  「還有五分鐘。」源輝月說。

  電話那頭沒說話,像是忽然掉了線。

  「松田?」

  「沒事……」話音未落她就再次聽到了松田陣平的聲音,沙啞中帶著一線喘息,他像是匆忙收攏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就強行將思緒扯回正題,於是還未歸位的中央處理系統難得地帶出一絲無措來,「你別怕,我……」

  「我不怕啊。」源輝月平靜地說。

  「……」

  那邊忽然又沒有聲音了,然後停頓了大約半秒,她忽然聽到了被電流虛化的一聲嗤笑。

  「你當然不怕,你連死都不怕你怕什麼。」

  松田陣平握緊了手機,狠狠閉了一下眼睛,

  「……可是我怕。」他沙啞著嗓子說。

  他的大腦剛剛經歷了一場爆炸,炸彈再次啟動的消息點燃了那根埋了七年的引線,淺井別墅區的那個炸彈再次被引爆得轟轟烈烈,將他的腦海炸成白茫茫一片。他近乎是有些無措地站在白色中央,眼睜睜看著那些藏在噩夢中回憶翻騰起來,陰影化成的怪獸從四面八方探出觸角,山呼海嘯地將他淹沒了進去。

  他在原地站成了一座緘默的雕像,扣著手機的手指比大理石還要白。

  「還有兩根線是嗎?」松田陣平聽到自己的聲音冷靜地說。

  「對……」源輝月的語氣帶了點遲疑,像是察覺到了一點異樣。

  松田陣平重新轉過頭來看向罪魁禍首,其他人呆呆地跟著他轉移目光,他們被炸彈重新啟動的消息震懵了甚至還沒回過神來。

  一派死一般的安靜中,此時大概唯有森谷帝二的表情還是輕松的,他甚至這時候還在笑。

  「又出了什麼意外嗎,我很抱歉警官。」他聳了聳肩,攤開手一副無奈的表情,「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充滿了各種人類無法控制的事情不是嗎?」

  他微笑著看著黑發警察大步走過來,一把拽住他的衣領,死死盯著自己的眼睛,「紅色還是藍色?」

  「我不知道啊,那不是給你們的謎題嗎?」森谷帝二無辜地說,然後他上前一步,反過來含笑用居高臨下的目光回視過去,「看來被堵在大廈裡面的的確是警官你很重要的人啊。」

  他的眉眼被遠處的火光照得忽明忽暗,眼瞳深處好像藏著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以蠱惑的語氣道,「難道你愛她嗎?那就來猜猜看吧,紅色,還是藍色?百分之五十的幾率,猜對了她就能活下來,如果猜錯了……呵呵,說起來,那就是你親手害死她的,你會陪她一起去死嗎?」

  在對面人愈發冰冷的視線下,他不能自制般大笑了起來,「哈哈哈這就是人類的愛嗎?真有意思啊,可是建築是不需要愛的,人生也是哈哈哈哈……」

  松田陣平漠然地注視他數秒,忽然舔了舔後槽牙,也低低笑了一聲。

  這聲近乎氣音的輕笑讓森谷帝二誇張的表情微微一斂,在他的驚疑不定的目光中,黑發青年伸手從胸前掏出本東西和手機一起往後一扔,「佐藤,接著。」

  佐藤美和子手忙腳亂地接住,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愕然發現被扔到她手裡的除了還處在通話進程中的手機,還有一本公安警察的證件。

  方寸大小的證件攤開在她手裡,松田陣平穿著警服的懶洋洋面孔隔著塑封平靜地和她對視。

  佐藤眼瞳驀地一縮,猛然意識到了他要干什麼。

  「等等,松田!」

  她話音還未落下,耳朵率先敏感地捕捉到了一聲子彈上膛的聲音,「哢噠」一聲,像是重錘一般敲在她心上。

  「松田……」

  「松田陣平!」一個熟悉的清冷女聲突出重圍,撲到了那人的背影上,將他的腳步一絆。

  佐藤警官下意識低頭,這才發現自己剛剛慌亂間不小心按了通話外放。

  「能讓我和那位森谷先生聊聊嗎?」源輝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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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淺井別墅區就是萩原研二殉職的地方。


第34章 摩天樓(十七)

  背景音裡,炸彈跳動的聲音還在「噠噠」地往前走,像世界終末的倒計時。而源輝月的聲音在正在崩潰的進程中平穩得一如既往,有種強大而冷靜的感染力。

  松田陣平一手漫不經心拎著槍,微滯的背影在原地沉默了一瞬,終於放開森谷帝二的衣領,另一只手頭也不回地往後一伸。

  佐藤趕忙把手機遞了上去。

  「森谷教授,」源輝月輕緩在電話裡開口,「上次見面還是在您舉辦的茶會上,沒有想到這一次與您會面會是這樣的情形,實在抱歉,失禮了。」

  森谷帝二有點驚魂未定地往後退了一步,視線匆忙地從松田陣平身上移開。他掩飾似的理了理自己的衣領,干咳一聲平復了一下情緒,隨即在對面人看不到的情況下依然習慣性露出了一個紳士的笑,「的確讓人意外,我也沒有想到,但這不是源小姐你的問題。」

  時間還在一分一秒過去,死神的腳步在陰影中逐漸靠近。但這兩人卻像沒事人一樣,不慌不忙地先走了一套上流社會的社交辭令。

  「說起來還是要跟您說一聲抱歉,上次茶會我在森谷教授的展覽室裡休息的時候,意外看到了您放在牆角的那座新市鎮建設模型。花費了很多心血吧,真遺憾,它沒能被建設出來成為真正的城鎮。」

  森谷帝二眉心及不可見地一跳,表情倒是依舊正常,「是啊,世事總是這麼讓人無奈。」

  「凡事有好有壞吧,畢竟森谷教授的人生也是一場意外成就的,所以所謂的意外有時候也不全是壞事,對吧?」

  「……什麼?」

  源輝月悠悠地說,「今天是森谷教授父親的忌日,難道您忘了?」

  「……」森谷帝二驀地沉默下來。

  然而電話中的聲音依舊不緊不慢,「其實那天我在展覽室,除了那個不了了之的建築模型之外,還看到了一個東西。日本建築協會旗下的雜志出過一篇報導,報導裡對森谷教授和您的父親的設計分別做出了點評。我想想,那篇文章裡好像把森谷教授的建築設計形容成建築界的『天空』,天馬行空別具一格,充斥著建築之美;而令尊的設計則是『大地』,可靠而又讓人腳踏實地地,回歸了建築本身,故而無人可以超越。」

  「我個人其實認為這篇文章頗為客觀,不愧是權威的意見,但是當我發現它的時候這篇報導被揉皺了扔到了展台底下,難道森谷教授對此有不同的看法?」

  在她提到報導的時候,森谷帝二的臉色就開始漸漸變冷,松田陣平和柯南幾乎立刻想起了爆炸犯的郵件裡對「藍色」和「紅色」的描述,心底一動,同時回頭看向他。

  建築家的表情有些勉強,他扯了扯嘴角,臉上習慣性的笑容有些發僵,讓這個優雅禮貌的表情最終演變成了一個不太體面的皮笑肉不笑。他嘴裡還在猶自看似十分開明地解釋,「建築也是藝術品的一個種類,一千個人眼中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這是可以理解的。」

  「嗯?是這樣嗎?可是我記得令尊的理念不是『讓建築回歸建築』,認為比起外觀,功能性上的舒適才是最重要的。啊,對了,我想起來了,森谷教授和令尊的想法完全不一樣呢,連設計風格都是恰好相反。就比如森谷教師一直執著的對稱設計,在令尊的作品中好像一直對此不屑一顧?當時建築界的潮流也的確不青睞這種所謂的絕對對稱,當初如果不是令尊突然去世,可能森谷教授到現在還沒被人發現吧。」

  森谷帝二的表情徹底冷下來,臉上的五官僵得像是工匠一筆一劃鑿上去的。

  「所以您當初花了那麼多心血參親自參與設計了西多磨市准備建造的新市鎮,難道是想要以此來證明自己已經超越了令尊?真可惜,那個項目半途腰斬了。」電話中的人淺笑著說,隨即對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一聲輕呼,帶著似真似假的歉意,「啊,我不該提起這個的,西多磨市的新市鎮計劃好像還是我父親叫停的?」

  「……是啊。」半晌,森谷帝二才一字一句地擠出幾個字音,他視線死死盯著松田手中的手機,像是想要將這幾個無辜的音節代替某個罪魁禍首啖肉抽筋,在唇齒間嚼出血來,「就是你父親,源宗政!」

  但是他的怒火仿佛對電話那頭的人毫無影響,那個聲音依舊優雅,甚至輕輕笑了一下。像森谷帝二最深惡痛絕的那些高高在上的公卿世族,禮貌的外表下是那種無視所有人的傲慢,手中握著無數人的命運於是就能隨意地將別人的心血和願望當兒戲。他聽到她輕描淡寫地問,「所以你知道父親當時為什麼會叫停這個項目嗎?」

  森谷帝二憎惡的表情一滯。

  「說起來,父親他當時也挺苦惱的。畢竟西多磨市的新市鎮工程前期准備也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突然中止的話,這些前期准備就全都浪費了。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森谷教授的那份設計稿,在他那裡完全沒辦法通過啊。」

  「!」

  「我打電話問他的時候,他還很可惜地對我說……」

  源輝月的聲音像是從天外傳來,一字一句地敲在他的鼓膜上,幾乎要滲出血來。

  「……如果森谷教授還在就好了,如果是森谷教授接手這個工程的話,一定不會這麼華而不實,虛有其表吧?」

  「大家的努力也不會白費了,真可惜呢。」

  那幾個輕飄飄落地的字眼砸在森谷帝二身上,卻仿佛有萬鈞之重,他努力維持的紳士皮囊終於被這一錘子敲得四分五裂。森谷帝二一把搶過了手機,雙目赤紅喘著粗氣衝著電話大吼道,「源宗政就是個政客,他懂什麼?他懂什麼建築?!」

  「誒?是這樣嗎?」源輝月說,「如果森谷教授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在你心裡真的認為自己已經超越了自己的父親,那麼你現在讓我選『天空』還是『大地』做什麼呢?」

  「……」建築家拿著手機的手僵住。

  「因為你心裡其實很清楚吧,你一直都沒有超越你的父親。」源輝月雲淡風輕地一刀挖開了他的心髒,把那些不能示人的陰影拖出來拉到太陽下暴曬,「你從小活在他的陰影下,即便他已經離世了你依舊沒能走出來。他肯定過你嗎?沒有吧。你的設計對他來說就是垃圾,他正眼看過你嗎?」

  「真沒用啊森谷貞治,令尊已經走了十五年,你依舊沒有一件能夠超越他的作品。」

  「你以為把過去那些不成熟的設計都炸掉你就能完美地和過去道別了嗎?可惜事至如今令尊依舊是日本最傑出的建築設計家,而你,不過是一個喪心病狂的殺人犯,我真為令尊感到可惜,當了一輩子受人尊崇的建築師,和他牽扯最深的作品卻是你這麼個失敗的玩意兒。」

  「你新建的圖書館是想要和令尊的代表作東京國立圖書館一較高下嗎?可惜這一次你依然輸了。」

  森谷帝二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拿著手機的手青筋暴起,他聽著電話裡頭的聲音平靜優雅,像是對他的人生做出了最終的批注。

  她輕描淡寫地說,「森谷貞治,你還是老老實實地作為森谷教授人生中唯一的污點,永遠在他的陰影下苟延殘喘吧,呵……」

  隨著那聲說不出的輕蔑的輕笑落下,一聲剪刀的開闔「哢嚓」一聲剪斷了所有的聲音。

  背景音裡倒計時的走動聲戛然而止。

  世界好像暫停了一秒,一秒過後松田陣平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一把搶過手機,「輝月?源輝月?你把最後那根線剪了?!」

  下一刻,森谷帝二面目猙獰地朝他撲過來,電話那頭的那一下剪刀像是把他披在身上最後那張體面的人皮一並剪碎了。他像個失去了理智的野獸,掙扎著衝著手機大吼道,「為什麼?為什麼是藍色?那個人到底比我強在哪裡?為什麼你和你那個父親一樣,就是不肯選我?為什麼?!」

  「哦,」好一會兒,源輝月慢悠悠的聲音終於在那頭響起,不緊不慢,氣定神閑。

  「原來是藍色啊。」她了然地說。

  話音落地,現場猛然寂靜。

  森谷帝二身體驀地僵住,像是神智也隨著這句話一並湮滅了一般,盯著手機的目光空白了半晌。

  「你說……什麼?」

  .

  米花大廈的電影院裡,源輝月就著電話那頭的咆哮,懶洋洋地抬手把一縷散落的黑發挽到耳後,抬起手。

  長長的裙擺從她膝上滑下,黑色的蕾絲邊在地面輕輕掃過。她腳邊上方才代替炸彈「噠噠噠」響了半天倒計時的手機停在了暫停界面,面前的裕子小姑娘拿著剪刀眨了眨眼睛,把手裡剛剛被剪斷的半截導線扔下,將剪刀遞到她手裡。

  源輝月站起身,漫不經心地勾著剪刀轉了幾個圈,一手拎著手機,在森谷帝二的咆哮咒罵中重新走回到還在走動的炸彈面前。

  倒計時十秒,九秒,八秒……

  守在炸彈旁邊的裕子的父親滿頭冷汗地抬頭,看著她還是那副不緊不慢的表情,蹲下身,伸出剪刀用刀刃勾起那根藍色的導線。

  六秒,五秒……

  「唔,」她禮貌地向其他人確認了一下,「我剪了哦。」

  「剪,剪吧……」

  四秒,三秒,兩秒……

  哢嚓。

  倒計時的時間停止在了最後一秒鐘。

  不遠處的黑暗中,有閉著眼睛害怕地顫抖的人等了又等,沒等到預想中的巨響和聲光,試探地睜開眼。

  烏雲散去,銀色的月光從落地窗鋪進來,夜色依舊寧靜。


第35章 摩天樓(十八)

  炸彈沒有爆炸。

  電影院的人們在原地怔愣半晌才模糊地意識到了這個事實,兩個抱在一起的女孩子在原地愣了愣,正要探出頭往外看,清脆的腳步聲忽然慢悠悠地從斷牆後頭繞過來。

  她們下意識抬頭,就見到之前遇到的那個黑發大美人踩著月色走到他們面前,彎下腰遞過一把剪刀。

  「還給你們,謝謝。」

  女孩子們沒反應過來,「炸,炸彈……」

  「已經拆除了。」對方淡定地說,然後伸過手一人揉了一下她們的腦袋,「沒事了,可以等著回去了。」

  延遲了數秒之後,歡呼聲和大哭聲終於平地而起,將整個電影院淹沒了進去。

  鼎沸喧嘩的人聲中,源輝月走過一對互相擁抱著大哭的情侶,將孩子抱在懷裡沙啞著嗓子哄著的母親,幾個大吼大叫著發泄的年輕人,最後她懶洋洋的腳步停在了落地窗前,垂眸向下看去。

  底下燈火通明的人群中央,黑發青年毫不客氣地扭過森谷帝二的胳膊,將一副寒光四射的手銬「哢擦」一聲拷在了他的腕上。

  「看著我干什麼?」松田陣平挑了挑眉,衝著正惡狠狠瞪著自己的人,「森谷帝二教授,你該不會忘了自己剛剛親口承認過什麼吧?」

  冷冰冰的手銬沉甸甸壓在森谷帝二手腕上,金屬自帶的寒意像跟針一樣狠狠扎進他腦海裡。那些充塞了他大腦的怒氣沿著扎出的孔一股腦流走,他上頭的熱血終於冷下來。森古帝二表情一僵,「我……」

  「你涉嫌參與恐怖襲擊,盜竊火藥,在東都環狀線、市政大樓等多處公共場所安放炸彈,挑釁刑警,嚴重威脅社會治安和大眾人生安全。對了森谷帝二教授,你手裡的炸彈是哪兒來的,該不會你還有一條勾結非法社會團體的罪名吧?」

  看著驟然僵硬的人,松田陣平吊兒郎當一笑,伸手一推就把他推進旁邊兩個正嚴陣以待的公安警察手裡,自己慢悠悠地叼起一根煙,「輝月說得一點沒錯,你還真是森谷教授人生中唯一的污點啊,那位大建築家的人生光輝璀璨,到頭來卻生出了你這麼個兒子,真可惜,呵。」

  「……」

  柯南遠遠看著他幾句話刺激得森谷帝二再次發狂,像被激怒的野獸在刑警的拉扯中劇烈掙扎,口不擇言地咆哮下不經意認下了大樁罪狀。

  小偵探默默扶額,一時竟不知道這人是單純地嘲諷罵人還是真的是在用某種劍走偏鋒的刑訊手段。

  這時候現場指揮救援的負責人在一旁匆匆路過,對講機裡傳來了前線救援人員的聲音,「……消防門已經打開,找到被困在裡面的人了,正在進行救援。」

  柯南一驚,立刻跟了過去,「已經找到頂層電影院了嗎?」

  負責人低頭見是他,大概知道他和源輝月的親屬關系,百忙之中點了下頭,順口安慰,「已經開始解救被困人群了,堵在最上層的人馬上就可以出來了,別擔心。」

  扔下這句話他就匆忙朝不遠處被圈出的安置點走去。柯南的視線跟著他的腳步,遠處市政大廈被打開的出口裡,不斷有受傷脫力的人被穿著醒目橙色制服的人背出來。

  空氣中漂浮著還未散盡的硝煙味道,和帶著濕氣的夜風一起飛向高空。他仰起頭看去,最頂層的玻璃牆後頭掠過幾束晃動的燈光,電影院裡似乎的確是有救援人員抵達了。

  他又回過頭看向從黑漆漆的市政大樓裡走出來的人流,人群互相攙扶著,帶著死裡逃生的哽咽,一出來就和等在外頭的家人抱在一起。

  如果這是一場電影,到這裡就該結束了。壞人得到了懲治,即將背負惡行帶來的後果;無辜受難者終於被救援,和在外頭等了半宿的親人團聚,是個再正規不過的商業片式大圓滿結局。

  但柯南沒有就此真的放下心來。他凝望著那頭的人群片刻,忽然拔腿跑到入口,乘著守在門口的人不注意溜進了進去。

  夾在慌忙向下流動的人潮中,黑發小少年逆流而上,腳步飛快地踩著一節節樓梯,朝著最高層跑去。

  電影院裡,腳步聲來來回回掠過,救援人員維持秩序的大喊夾雜在劫後余生的哭聲中。硝煙的氣息滾進來,像一場大火落下的余燼。

  裕子小姑娘回頭看了看,伸手拽了拽身邊人的裙擺,「大姐姐,我們可以回家啦。」

  「嗯。」站在落地窗前的人平淡地說,「裕子你和爸爸先走吧。」

  小女孩露出了一個疑惑的表情,好像不太明白她為什麼不跟他們一起,但是在父親的連聲呼喚下,她猶豫了片刻還是一步三回頭地被牽走了。

  源輝月身旁再次安靜下來。

  高遠的風隔著玻璃在她面前路過,她腳下是大難逃生後痛哭流涕地抱在一起的人群,忙忙碌碌了大半晚上的救援人員和警察們還在各自收場,雖然最大的危機已經解除了,但是接下來紛冗而至的一堆後續事情依舊容不得他們休息。

  警車和消防車堵了大半條街道,再遠處是依舊亮著的燈火,隔著一條街有大型爆炸案,但加班的社畜依舊八風不動地到這個點還沒下班。

  混亂又秩序的人世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歸宿。

  她漫不經心地一手插在風衣口袋站在窗前,忽然想起剛剛裕子的父親問她的一句話。

  沒有重要的人在外面等你嗎?

  她剛想到這裡,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氣喘吁吁的大喊。

  是清亮的少年音,還帶著未變聲的稚氣。

  「姐姐你怎麼還在這裡啊,快點回去了……」

  急促的腳步聲伴著小孩子身體的熱度,像一陣熱風「呼啦」一下撲了過來。源輝月剛回身,垂在身側的右手就被人抓住了。

  他大概是剛剛瘋跑了一陣,手心裡還沁著點汗,小小的手像是有成年人的力度把她手指拽得死緊。

  源輝月低下頭,對上一雙明亮的眼睛。

  有點像小狗,她腦海中不知為何忽然掠過這個念頭。

  「……柯南?」

  小孩子堪堪停在她身前,仰著腦袋,湛藍的眼瞳映了一點外頭折射進來的燈火。

  「回去了。」他又執著地重復了一遍,「姐姐你不餓嗎?」

  源輝月:「你這麼一說……」

  好像確實餓了。都轉鐘了……而且和犯罪分子鬥智鬥勇也是要消耗體力的。

  柯南於是拽著她的手就往外走,困在頂樓的人這時候已經撤走大半,他們從落地窗後頭的立柱路過,幾個消防員圍在已經被拆除的炸彈旁邊正在發愁要怎麼處理它。

  「松田警官把森谷帝二教授抓了交給公安了,目暮警官的犯人又被截走了,大概會很郁悶。」

  「他管米花區這一帶應該不愁業績問題吧。」

  「……說的也是。松田警官還在下面沒有走,姐姐你幫了他這麼大的忙,讓他請宵夜吧。我也想吃中餐,他下午點的外賣我都不能吃。」

  「不是喝了雞湯?」

  「我還想吃其他的……」

  柯南走下樓梯的腳步一頓,回頭看牽著的人,「輝月姐姐,今年的櫻花好像快開了。」

  「嗯?」

  「去看看吧,金閣寺的櫻花很好看的哦。」小孩子望著她說,像是隨口一說,又好像是什麼認真的約定。

  源輝月回望向他的眼睛,似乎不太明白他為什麼忽然提起這個,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好。」

  柯南緩緩吐出口氣。通道前方傳來一束亮光,嘈雜的人聲和熱風一起從出口處蜂擁進來。紅塵的煙火氣絲縷般纏繞過來,好像重新將他們拖回了這個嘈雜喧鬧的人間。

  【病人的身體機能已經恢復,目前最大的問題是,可能是記憶缺失帶來的副作用,她有輕微的人格障礙傾向。】

  他握著掌心冷玉一般的手指,將對方整個人往前一帶,拉著她走出逃生通道,回到了大片的光亮之中。

  【什麼意思?】

  【簡單來說,她對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事情,基本上都不感興趣。雖然暫時沒有自殺傾向,但是如果遇到危險的時候,同樣也不具備求生意志。】

  外頭的光線漫過來,將他們整個淹沒了進去。柯南拉著源輝月走出通道口,一抬頭忽然發現松田陣平不知什麼時候正站在門口等著。

  他靠在最近的消防車上,嘴裡那根煙燃到了盡頭。黑發青年懶洋洋把煙頭抽出來,漫不經心地說,「大晚上吃夜宵,你們也不怕長胖。」

  柯南眨了眨眼,「我還在長身體啊,而且輝月姐姐剛出醫院,需要適當補充營養,對吧?」

  他回頭尋求認同,源輝月默了默,終於還是配合地點頭,「對。」

  這時候搜查一課的某個警官看著源輝月終於出來,立馬跑了過來,不好意思地表示需要和她確認幾個問題。

  輝月於是就被警察暫時叫走了,柯南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忽然聽到松田陣平懶散的聲音輕飄飄從頭頂落下。

  「你怎麼不干脆送件和服?」

  「你發現了?」柯南嘴角一怔,隨即無奈道,「你覺得她缺衣服嗎?」

  「說得也是。」

  松田陣平把煙踩滅,直起身,「走吧,去吃夜宵。」

  「誒?」

  「誒什麼誒,不是說好我請客。不過這個點沒中餐了,你換一個。」

  柯南跟上他的腳步,「那就關東煮?」

  「可以,那家伙好像挺喜歡吃關東煮裡的蘿蔔……」

  幾句閑言碎語被風一卷,吹散在夜色裡。

  遠處燈火闌珊,聚集了半晚上的人群漸漸散去,人間依舊是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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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本想這個冬日就死去的,可最近拿到一套鼠灰色細條紋的麻質和服,是適合夏天穿的和服,所以我還是先活到夏天吧。——太宰治《晚年》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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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

第36章 目標人物(一)

  森谷帝二被抓後,雖然試圖狡辯,但他當時被源輝月和松田陣平接連刺激,當場承認的話全都被錄了下來,就算後頭試圖翻供,但用處不大。

  最重要的是他太過自負地認定最後炸彈一定會爆炸,在制作最後一枚炸彈時一時疏忽,警方在那枚被源輝月拆掉的炸彈上采集到了他的指紋。於是顯赫一時的著名建築家就這樣被這個雷神之錘錘到了地底,從受人敬仰的社會名流落地成了個遭人唾棄的恐怖分子。

  除此之外,這個案子前後還有許多疑點等待查證:比如給森谷帝二通風報信的內奸的身份;那份專業的炸彈設計圖紙是誰交給他的;在暗中用狙擊槍對准柯南的病房拍下那張用來威脅源輝月的照片的又是誰?

  這些後續調查一並被公安接手過去了,柯南敏銳地察覺到這些潛伏在陰影中的黑暗很有可能和他正在追查的那個組織有關,奈何松田陣平口頭上是答應了有線索就告訴他,但接下來就沒了下文。

  現代社會信息流動速度太快,一個多月的時間,這起震驚全國的爆炸案就被新鮮的資訊翻蓋了過去,沉入水底成了再無人惠顧的泥沙。連當時被卷入其中的受害者也漸漸從陰影中走了出來,繼續他們平靜生活,還惦記這個案子的也就那麼幾個了。

  「所以說,把這些疑點搞清楚之前我是不會跟你們回去的。」

  一手撐著後腦勺歪在沙發,江戶川柯南,曾用名工藤新一,平成時代的福爾摩斯少年面無表情地說。

  而讓他面無表情的元凶此刻就站在他面前,臉上還笑眯眯地一點都沒有反省的意思,「誒?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有朋友在聯合國警署,可以拜托他們幫忙調查。無論是你說的那個組織,還是那種讓你身體變小的藥,相信很快就會結果的。這樣的話也不用你一個人冒險了,你看,如果真的遇到剛剛那樣的事的確很危險吧?」

  「……」

  工藤新一忍了又忍,衝著他這對不靠譜的爹媽,終究還是沒忍住,「這個『危險』根本就是你們制造出來的吧?還用輝月姐姐來威脅我,這就是阿笠博士說的驚喜?!」

  工藤新一少年剛剛經歷了一場十分惡劣的惡作劇,差不多就是他差點以為自己真的要玩完了的程度,他和強行帶走他的惡勢力鬥智鬥勇,最終還是棋差一招被抓住,被槍指著的時候已經在飛速思考怎麼在臨死前留下不被人發現的死亡信息把消息傳出去。

  結果黑漆漆的槍口中「呼啦」一聲開出一朵玫瑰花,然後他的親爹親媽就掀開面具,像是聖誕節驚喜一樣出現在他面前。

  講真,今天並不是聖誕節,這個驚喜他也真的不是很想要= =

  工藤有希子抓住重點,別有深意地拖長聲音發出一聲意味深長的「哦」,哥倆好一般一手搭上自家兒子的肩,「『輝月姐姐』啊……難道新醬你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不願意跟爸爸媽媽離開的?剛剛在商場的時候我近距離觀察了一下,的確是個大美人哦,新一你果然也到了這個年紀了……」

  工藤新一:「說起來,的確有這個原因。」

  工藤有希子:「誒?」

  原本她只是故意調侃,但自家兒子就這樣坦誠地承認,她反而愣住了。然後她就見他從沙發上翻身坐起來,一手托著下巴若有所思。

  「導致輝月姐姐出事的那場車禍,我到現在還有沒調查清楚。」

  工藤有希子:「??」

  工藤優作一笑,在沙發對面坐下來,接口道,「導致車禍的凶手還沒有抓到嗎?」

  「不,具體來說,導致車禍的凶手已經死了。」工藤新一說,「平田大成,事發當夜開貨車進城送貨,在撞了輝月姐的車之後肇事逃逸,在城外東京灣附近翻車,連車帶人掉進了水裡沒能逃出去,警察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在駕駛室裡淹死了。」

  工藤優作:「他的死亡有問題?」

  「表面上看沒有問題,警方後續調查中已經確認他的確是自己出了意外翻車落入水裡的,落水之後也積極采取了自救。但是因為之前的車禍,車門開啟裝置出了問題,所以他才被鎖死在了駕駛室,最後導致淹水溺亡。」

  一起自作自受,由之前的惡行引發了死者吞下惡果的惡有惡報事件,乍一看毫無問題。

  少年的眸色轉深,湛藍的眼眸深處凝出冰川一樣的色澤,「但是事發當時我就坐在輝月姐的副駕駛,我能夠清楚判斷出來,他就是衝著輝月姐來的。甚至出事之後那個司機還特意下車查看了一下,接到了一個電話。」

  工藤優作十指交錯抵在下顎上,思考片刻提出幾個問題,「當時那條路上有攝像頭嗎?」

  「沒有。」

  「能查到他最後一個電話撥給誰的嗎?」

  「他手機掉進水裡壞掉了,通過營業廳那邊調查得到的結果是一個不記名的陌生號碼。」

  「司機的家庭情況調查過了?缺錢嗎?」

  工藤新一終於抬起頭來,話音簡短有力,「缺。」

  工藤優作挑了挑眉。

  「他家裡女兒生病了,缺一筆手術費。死者是普通的貨車司機,妻子沒有工作,的確存在為了金錢鋌而走險的可能。但是這件事發生之後他家裡沒有不明資金進賬,家庭賬戶唯一打入大筆金額,是正常賠付的保險費。」

  工藤優作:「正常賠付?」

  「死者工作的單位給他買過人身意外險。」

  這時候阿笠博士看著他們開始談話,燒了一壺水,泡了茶端過來。工藤優作翻過茶幾上的茶杯,倒了熱騰騰的茶水遞給有希子,一邊慢條斯理提出質疑。

  「但是死者在意外死亡之前造成了一起惡性犯罪事件,肇事逃逸,這種情況下保險公司可以拒絕賠付吧?」

  「是的,但是那家保險公司的情況比較特殊,它的位置在博多。」

  工藤有希子眼看著這對父子莫名其妙突然開始討論起案情,捧著茶半晌插不上話,聽到這裡終於找到了發言點,「博多,是不是就是那個犯罪率全國最高,被稱為犯罪之都的城市?」

  「據說博多的市人口有百分之二從事或者兼職了殺手的職業,這幾年換了新市長,情況看起來像是好一些了。」工藤優作給面子地接了一句妻子的話頭,然後對新一說,「如果是博多的保險公司的話,那就難怪了,但是一個普通的貨車司機,他的工作單位卻給他支付那麼高的保險費用,他的工作地點也在博多?」

  工藤新一:「沒錯,他的主要工作要全國各地跑,但公司的總部在博多。」

  工藤優作能夠立刻了然是有原因的。因為特殊的城市風貌,博多犯罪率極高。在人身意外險的責任免除原則中,「被保險人犯罪」以及「因被保險人挑釁或故意行為而導致的打鬥、被襲擊或被謀殺」,這兩個條例都能讓保險公司拒絕賠付,這對外界來說是很正常的。

  但是在博多,這個可能因為家裡的音響太吵就被鄰居請殺手殺掉的城市,真正清清白白沒牽扯進任何違法事件中的人極少。如果全都按照這樣算,大部分人都拿不到保險金。雖然一開始保險公司是賺了,但是既然拿不到保險金,那麼那座城市的居民為什麼還要買公司的保險呢?

  長此以往,外來的保險公司全都被驅逐了出去,能夠在博多存活下來的只剩下本地唯一一家。這家公司雖然投保金額非常高,在賠付條例上也適當地放得相當寬松。

  「死者工作的單位倒是很負責任,在他死後給他家裡介紹了一個很擅長打這方面官司的律師,保險公司那邊也沒有多做糾纏,所以他家人順利拿到了這筆保險金——這就是他死後唯一的大筆金錢來往。」

  工藤優作慢悠悠端起茶杯,將這些線索在腦海中串聯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說,「聽起來更像是一起騙保事件,源小姐的事只是個被動卷入的意外。」

  司機因為家中缺錢,於是盯上了那筆人身意外險的保險金。但是因為心中猶豫不決,神思不屬之下開上了逆行車道,錯把剎車當成油門撞到了無辜路人的車。

  之後無論是真的發生了意外還是因此下定了決心,整起事件乍一看都是名為平田大成的司機自己一個人的掙扎,源輝月只不過是個不小心被他撞到的倒霉蛋。

  如果當時坐在副駕駛的真的是個普通小孩而不是不是變小的工藤新一,在源輝月車禍失憶的現狀下,這個調查結果連跡部景吾都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工藤優作當然不會懷疑是自己的兒子看錯了,他一手捧著茶杯,手指敲在杯壁上,平靜地指出,「那個保險公司有問題。」

  「沒問題才是不可能的。」工藤新一嘆了口氣。

  能夠在博多這種地方屹立不倒從事保險行業的大型公司,怎麼可能不沾點黑暗色彩。只不過博多這座城市十分排外,連那邊的警務系統也極少和東京警視廳交流。這種根深蒂固的頑固,再加上各方勢力盤根錯節,就算知道那家保險公司有問題,一時半會兒也動不了。

  而且,它有問題是肯定的,但是涉及到源輝月的到底是哪方面的問題,他們到現在都還沒有調查清楚。

  「所以,在這個案子查清楚之前,我是不會走的。」工藤新一最後宣布。

  「唔……」有希子思考了片刻,遲疑了,「據說車禍發生的時候,源小姐用身體幫你擋住了很多衝擊,所以她才受了那麼嚴重的傷而新一你幾乎沒事,害她的人還沒抓到,如果就這樣走掉的話的確很過分……老公你覺得呢?」

  工藤優作端起茶杯露出一個微笑,「這樣啊,那就暫時按照新一的想法來吧。」

  有希子又回頭看看兒子堅定的表情,猶豫片刻,被成功說服,「好吧……但是新一,你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哦!」

  隨即她的興致立刻調轉了個方向,興致勃勃地看向阿笠博士追問道,「吶,博士,那位源小姐是個什麼樣的人?」

  阿笠博士:「額,我其實和她接觸得也不多……」

  「說說嘛,她救了新一,我還准備過段時間去拜訪一下的。」

  看著自家親媽轉過頭去糾纏阿笠博士的背影,工藤新一果斷無視了博士投過來的求救表情,低頭假裝喝茶,一邊默默松了口氣。

  「又把有希子騙過去了呢,新一。」

  「!」

  名偵探驀地抬頭,就見親爹豎起手指在唇邊比了個「噓」的姿勢,朝他眨了眨眼一笑。

  他回以一個干笑,「呵,呵呵,你在說什麼啊?」

  「嗯?要我說清楚嗎?你一定要留下來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為案子吧?」

  工藤優作露出一個「你爹還是你爹」的笑容,隨即關心道,「那位源小姐出什麼事了嗎,因為那場車禍?」

  「……」

  工藤新一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輕快道,「沒事,我能夠解決。」

  「這樣啊,」工藤優作若有所思地觀察他片刻,然後點了點頭,釋然道,「那就交給你了。」

  「你也長大了啊,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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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保險金的部分是我瞎編的,別信。


第37章 目標人物(二)

  某個說好只是去個衛生間的弟弟走了就不見人了,半個小時過去,源輝月幾乎要以為他這回真的玩脫了被人拐賣的時候,接到了阿笠博士的電話。

  「柯南的父母回來了?」她一怔,端著咖啡的手放下來。

  「是啊,出了這麼大的事他們總要回國看看嘛。」那頭阿笠博士的聲音笑呵呵的,「他們夫妻倆還給柯南准備了一個『驚喜』,剛剛恰好在商場遇到了,有……文代就先把柯南帶走了,之後他們應該會正式登門拜訪。」

  「這樣啊……」

  阿笠博士那邊似乎還有急事,給她交代完柯南的情況就掛斷了電話。源輝月放下手機,又重新端起咖啡,長長眼睫垂下出了會兒神。

  「發生什麼事了嗎?」三澄美琴疑惑地問。

  河野悅子上樓去查看餐廳的排隊情況了,這會兒卡座裡只剩下了他們兩人。源輝月恍然回過神來,搖了搖頭,簡單說道,「沒事,柯南的父母回國了。」

  「誒?所以是現在才回來嗎,那對夫妻的心也真是夠大的。說起來他們是做什麼工作的,必須要一直留在國外?」

  「據說是在某個研究機構,平時工作很忙,的確沒有時間回國。」

  「這樣啊,」三澄美琴想到了什麼,「那他們這次回國是來接柯南離開的嗎?」

  源輝月垂下的眼睫顫了一下,平靜地喝了一口咖啡,「我也不知道。」

  大概是咖啡入口有點苦,她微微皺了一下眉,指尖貼著瓷白的杯壁像精心雕琢的冷玉。自那場車禍之後她日常有種大病初愈的倦怠,好像萬事不縈於心,在醫院的時候來看她的人來了又走,好像跟她都沒有什麼關系。

  三澄美琴觀察著她,忽然笑了一下,「真好。」

  「嗯?」源輝月疑惑地抬眸,就見女法醫眉眼彎起,笑容非常溫柔,「輝月你終於有在意的東西了。」

  源輝月著實楞了一下。

  「之前收到你出事的消息,我和悅子趕到醫院看你,聽醫生說你失去記憶什麼都不記得,之後也不認識我們了,我們其實有些難過的。」

  「抱歉……」

  「但其實更多的是擔心。」美琴打斷了她,認真地望向她的眼睛,「輝月,我一直都覺得你像風箏一樣,時時刻刻都需要有線牽著你。我們這些朋友、親人,還有過往的回憶,都是牽著你不讓你走遠的風箏線。但你失憶之後,這些線全都斷了,我那時候真的很擔心,你要怎麼辦呢?」

  人活在世上,總要有個牽絆。有些來自於他人,父母、親友、愛人;有些來自於自己,夢想、喜好、甚至單純的求生欲。這些都是維系個人與人世的線,讓人能夠腳踏實地行走於世間。但源輝月和她認識的很多人都不一樣,牽絆住她的線很淺,就好像其他人都是實打實,唯有維系在她身上的線大多都是虛幻的。

  她時常游離於人世之外,需要身邊的人很努力地抓住她,才不會讓她一不小心就被風帶走。然而源輝月失憶之後,周圍所有人於她而言全都是陌生人了,還有誰能抓住她呢?

  三澄美琴覺得大概那位跡部家公子的想法和她是一樣的,所以才在源輝月出院之後刻意放了一個吵吵鬧鬧的小孩子在她身邊。那時候他們想著那是她記憶重置之後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總會有些不同吧。

  現在看來,這個的選擇果然是對的。

  「輝月你不太希望柯南離開吧。」三澄美琴笑著說,臉上的表情像是放下了大半心事,「終於也有能夠讓你牽掛的人了,太好了。」

  「……」源輝月張了張口,一時間居然有點不知道說什麼。

  三澄美琴笑著一手支頤繼續道,「第一次從醫院回來的時候,我和悅子苦惱了很久。因為你不記得我們了,有點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態度和你相處。後來悅子拍板說就和以前一樣好了。」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不是杯子裡的水,而是泉眼。就算一時被抽空了,但慢慢來,總會有重新聚攏的一天——悅子偶爾也會說出有哲理的話啊。所以輝月,沒關系的,我們都會陪著你。」

  女法醫的目光和語言像柔和的泉水,將她溫柔地籠罩在其中,源輝月難得有點不知所措。

  這時候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輕快腳步一陣風般靠近,遠處一身明亮色調的河野悅子從樓梯上飛奔下來,像一段明麗的春光,遠遠就衝著他們招手歡快道,「輝月,美琴,排到我們的號了,快來呀!」

  .

  那天她們在商場一樓喝的咖啡苦了點,但是排了一個小時隊的餐廳卻的確好吃。

  之後源輝月調整好心情,回家收拾了一下屋子等著柯南的父母帶著他上門告別。沒想到一直等到下午,外頭的雪停了,便宜弟弟自己回家了。

  還帶著一盒手作的點心和一張已經存進了大額數字的銀行卡。

  「因為研究室那邊臨時出了意外,所以他們又急著趕回去了。」黑發小少年拎著點心站在門後,摸著後腦勺干笑著說。

  源輝月:「……」

  做了一下午心理准備結果白忙活了,她遲疑了片刻,有點茫然,「……沒把你帶走?」

  結果這句話不知道讓小孩子誤會了什麼,弟弟睜大了眼睛,湛藍色的眼瞳中流露出一絲震驚,委委屈屈,「姐姐你想趕我走?」

  「……我不是這個意思。」

  柯南把點心往旁邊一放,「哇」地一聲跑過來。源輝月莫名其妙地被他抱了個滿懷,聽著小孩子哭哭唧唧,形像地上演了一波「你居然要趕我走,我要鬧了,我正在鬧了!」

  源輝月:「……」

  糟糕,小孩子怎麼哄來著?

  她一邊攬住懷裡小孩的腦袋,視線不經意路過落地窗。雪停之後太陽出來了,淺金色的陽光灑在玻璃窗外的露天游泳池上,泛起凌凌波光。

  她漫不經心地揉了揉便宜弟弟的發心,望著庭院裡舒展開第一片花瓣的月季花,唇角輕輕往上勾了勾,心底忽然莫名有種安寧又平和的感覺。

  好像終於有一根線將她牽扯著落到實處,她望著外頭灑落的陽光,忽然意識到這個漫長的冬季好像真的要過去了。

  .

  源輝月的生活漸漸走上正常軌道,雖然許多事情都忘了有些麻煩,幸而她周圍靠譜的人不少。以前寫的小說她也終於慢慢補完,自我評價一番,感覺寫得還挺精彩,難怪在市場上大受歡迎。

  她做事喜歡有始有終,雖然現在什麼都不記得了,但是還是決定把這個系列寫完。而等她把以前的筆記資料翻出來重新梳理脈絡,粗略定好下一卷的大綱,已經半個月過去了。景凡社專門跟她對接的編輯打來了一個電話,終於讓她從故紙堆中抬起頭來。

  「追悼會?」

  源輝月拿著手機從書房走到客廳,按照對方的提示打開電視。新聞中正在播報這件事,主持娛樂新聞的女主播口齒清晰:「日本知名導演酒卷先生的一周年追悼會將於半個月之後在杯戶市政大廳舉辦,屆時預計將會有眾多各界知名人士到訪,目前已經確認出席的有三瓶康夫先生,樽見直哉先生,克麗絲·溫亞德女士……」

  後面還插入了一段簡單的人物介紹,源輝月拿著遙控器在沙發上坐下,粗略掃了兩眼,「這個導演跟我有關系?」

  她車禍的消息有接觸的人基本都知道,但是失憶這件事就屬於個人隱私,只有幾個親近的朋友清楚。源輝月在景凡社的編輯叫做上理真知,是跡部給她介紹的,說是編輯實際上基本算是她的私人助理,幫她處理工作上的一切瑣事,所以也是知情人之一。

  知道自己老板現在對大部分人都是「他認識我我不認識他」的狀態,上理真知簡短地做了個前情提要,「您第一本被改編成電影的小說,就是由酒卷導演執導。那部電影在國內拿了好幾個權威性的獎項,當時你和酒卷導演合作得也很愉快,所以他的追悼會,如果有空的話還是建議您出席一下。」

  「我知道了。」

  電視裡,女主播已經開始回顧酒卷導演往日的作品,源輝月隨便跟著看了兩眼,發現有一部前天她還跟柯南一起看過。

  上理打來電話主要就是來告知這個消息,請她如果決定要去就提前知會,她那邊會做好准備。電話掛斷之後源輝月看了一眼時間,下午三點,距離她和麻生學弟約好見面的時間還有一個半小時。

  見面地點在距離她家不遠的咖啡廳,走過去只要十分鐘,所以她倒不是很慌。

  從桌上的果盤裡撈出顆糖慢悠悠撥開,塞進嘴裡,她考慮著看會兒電視,拿著遙控器正要換台,忽然在屏幕上捕捉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這時候娛樂新聞已經播完,屏幕上正在放送的是條社會新聞。一群記者端著長槍大炮圍堵在一棟窗明幾淨的建築門口,看結構似乎是座市政大樓,見著裡面出來了人,記者們立刻像嗅著味的鬣狗激動地連連往前擠,閃光燈連成一片。

  裡頭正要出來的人見著這陣勢臉色極為難看,正要轉頭回去,旁邊忽然走出來幾個黑西裝,為首的人掏出證件在他面前晃了晃,另外幾人以半包圍的形勢將他夾在中間。

  外頭前線記者正在興奮地舉著話筒播報,「我們看到吞口重彥議員已經出來了,因為被指控受賄他已經幾天沒有露面,現在……啊,這是……」

  鏡頭對准議員的方向快速放大,所有坐在電視機前的觀眾和攝像頭一起眼睜睜看到一副銀光閃閃的手銬「哢擦」一聲拷在了政客矜貴的手腕上。

  吞口議員臉色發紅,似乎有些憤怒,但是不知道為首的人說了些什麼,他的臉迅速白了下來,眼睛驚恐地睜大,甚至有些顫抖。

  鏡頭外的記者還在喋喋不休,「看來警方已經掌握了切實證據,我們現在看到的就是吞口重彥議員被捕現場……」

  源輝月坐在沙發上咬著糖若有所思地看完了這段視頻,視頻的主人公議員先生她當然不認識,吸引她注意的是另外一個人。

  那個和警方一起出現卻沒有搶風頭而是低調地站在最角落位置的修長身影,松田陣平。

  既然有他在,那群毫不客氣地拷走吞口重彥的大概也不是普通的搜查二課的警官,而是公安警察。

  但是這人最近不是在查月影島的毒品案嗎?為什麼又摻和到議員受賄的案子裡來了,難道他本來就是從那條毒品線摸過來的,二者之間有什麼聯系?


第38章 目標人物(三)

  源輝月沒能在家中想出所以然,新聞直播中松田陣平還在忙著在第一現場抓人,她看著對方帥氣逼人的側影,想想這人這段時間連飯都忙得沒時間吃的現狀,最後還是良心發現地決定暫時不去打擾他工作了。

  這天是個周五,柯南這會兒正在學校上學。源輝月給他發了條告知行蹤的消息,又看了一眼時間,就收拾收拾出了門。

  作為一個職業小說家,她對時間的敏感度也非常職業,日常將日子過得不知今夕何年何月,直到昨天接到麻生學弟的電話,她才意識到月影島的案子已經是上個月的事了。一個月的時間,除了還在處理事件後續的警察們,其他或主動或被動卷入這起事件的人已經開始了新的生活。

  她的學弟麻生成實在將所有回憶都甩在那座島上之後,終於也真正意義上地和過去告別,他辭去了島上的醫生職務,在東京找到了新的工作。這一次約源輝月見面,一是許久未見,來問候關心一下她的情況;另外一個則是他之前收拾東京這邊的房子,找到了一本以前高中時候的相冊,相冊裡面保存了很多他們社團時期的照片,思及源輝月的失憶,特地想來帶給她看看,試試能不能讓她找回一點以前的記憶。

  學弟一番好意,源輝月沒有拒絕,兩人約在了一家距離源輝月家只有一條街的咖啡店。這是源輝月最近發現的地方,咖啡師的手藝不錯,尤其合她口味。她在家裡發現了這家咖啡店的名片,好奇之下找過去,咖啡師甚至還記得她,大概她失憶之前也常去。

  見面之後,她有點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地發現麻生學弟變化不小。

  「你去應聘了UDI?」

  「是的,但是目前只是在研究所負責一些助理方面的工作。我准備回學校再念一個法醫學方面的研究生,已經在准備考試了。」麻生成實笑著介紹自己的近況。

  他的頭發剪成了清爽的短發,白襯衫袖口挽至小臂,握著咖啡杯的手線條流暢有力,只有那塊熟悉的手表依舊扣在左腕上,大概是「淺井成實」留下的唯一的影子。

  源輝月有些疑惑:「我以為你會繼續當醫生的。」

  「我以前的夢想的確是當一名醫生沒錯。」麻生成實無奈地笑了笑,垂下眸來,「只不過,當我產生了殺人的想法,並且計劃用醫生這個身份去完善殺人計劃的時候,我大概就已經不配站在手術台上了吧。」

  他最後一句話的聲音很淺,像是一聲嘆息,流入咖啡廳優雅的音樂裡。

  源輝月端起咖啡,想了想,贊同點頭,「的確。」

  「……我還以為會長你會安慰一下我的。」麻生成實失笑,「會長你還是這麼嚴格啊。」

  源輝月義正言辭:「我是覺得法醫這個夢想也不錯,現在可缺法醫了。」

  「是是。」麻生成實點頭,表示會長永遠是對的。他一手支頤,歪著頭笑了笑,「不過雖然一開始只是找個工作過渡一下,但是在面試的時候跟那所研究所的所長聊過之後,我現在忽然覺得以法醫為夢想努力也是件不錯的事。」

  「嗯?」

  「那位所長說法醫的職責是『為生者權,替死者言』,法醫學是代表未來的學科。」麻生成實輕聲說,「我後來想了想,好像也的確是這樣。如果十二年前的慘案發生的時候,月影島上有厲害的法醫能夠證明父親不是自殺,而是死於一樁可怕的謀殺,我的未來應該也會不一樣吧。」

  他倏而一笑,像是想起了什麼,「說起來,我前幾天還遇到了那位特別調查官先生,跟他提起這個的時候,他還拍著我的肩膀認真鼓勵我說這個決定非常有前途呢。」

  特別調查官?松田陣平?

  源輝月剛准備安撫一下學弟就被這忽然冒出來的名字打斷,她嘴角一抽,默默舉起咖啡杯擋了擋——她想起來了,這人好歹也算是警察體系的。所以警務系統是有多缺法醫啊,已經到忽悠到一個是一個了的地步了是嗎?

  「啊,對了,會長,這是我找到的相冊。」

  閑聊一陣之後,麻生成實終於想起正事。他側身在包裡找了找,翻出一本厚厚的相冊越過咖啡桌遞過來,「這是全國大會的時候後援會舉辦的活動期間拍攝的,當時洗了好幾版送給參加活動的成員了,我這裡這本是作為樣本給大家挑選時用的底版,裡面的照片是最全的。」

  相冊光一個封面就有兩張A4紙大小,裝裱精美,十分符合外人對冰帝「貴族學校」的印像。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配合跡部景吾的喜好,邊緣處還有盛放的玫瑰花暗紋。

  源輝月看著這個封面就已經做好了被跡部大爺的各個角度的帥氣照片糊臉的准備,但等她真正打開,卻發現裡面被相機記錄下來的是一張張意外樸素的面孔。裡面的人對現在的她而言十分陌生,但看久了居然也有一絲莫名的熟悉感浮上心頭。

  照片下方都有裡面人各自的簽名,她慢慢往後翻,猜測他們應該都是她高中時期的部員。其中某些名字她甚至覺得有些眼熟,她在家裡翻到過的聖誕節賀卡上就出現過許多次——時隔近十年,當年的情誼似乎已經被時光衝刷淡去,同一個社團的朋友也在城市的車水馬龍中走散,但是每逢節日他們依舊會給她寄賀卡和禮物過來。

  麻生成實看著對面人翻著相片逐漸安靜下來,他喝了一口咖啡,身後響起嘩啦的鈴響,似乎又有新客人進來了,低聲的交談聲順著音樂在窗明幾淨的咖啡廳中緩緩流淌。

  半杯咖啡的功夫,源輝月已經從頭到尾把相冊看完。然後她遲疑了一下,抬起頭,「這裡面……」

  「會長你想起什麼了嗎?」麻生成實眼睛一亮。

  「不,這倒沒有,主要是有點疑惑。」源輝月頓了頓,露出了一點微妙又困惑的表情,「我當年組建的是跡部景吾的後援會沒錯吧?可是這裡面怎麼一張景吾的照片都沒有?」

  麻生成實:「……」

  問得好,這個問題其實他也很想知道。是啊,誰家後援會搞活動連正主的影子都看不到,從頭到尾都是部員自己玩啊?!

  黑發青年嘴角一抽,語氣也微妙起來,「這還是你當年定下的規則啊會長。」

  「誒?」

  麻生成實清了清嗓子,「越是喜歡一個人,越不應該去打擾他的生活。開在枝頭的花很漂亮,難道一定要摘下來嗎?掛在天上的月亮也很美,難道你要搬到月球上去住嗎?如果只因為喜歡,就毫無顧忌地靠近不在乎對方的想法,那不過是自私的占有欲而已。如果真的愛他,就應該給他自由——這些都是隊長你當年的原話,我們後來都很認真遵守了哦。所以我們後援會舉辦的活動,大部分,額應該說幾乎全部的活動,跡部部長都沒有參與過。」

  源輝月:「……」

  所以這就是傳說中的熱鬧是他們的,和跡部景吾無關是嗎?

  連活動都不參加這也太自由了?當年她其實就是拿跡部當了個幌子,實質上就是組了個社團自己玩吧?

  她眼神飄了飄,一邊覺得當年的自己實在干得漂亮,一邊莫名有種被人當面翻出了黑歷史的奇怪羞恥感。她快速掃了一眼對面,她的麻生學弟正端著咖啡杯,十分自覺地履行著自己作為秘書官職責:當上司犯傻的時候,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看起來真的是非常熟練了——所以她當年是犯過多少傻?

  源輝月干咳了一聲,決定換一個不那麼為難自己的話題。她重新翻開相冊,隨手指了一個人問,「說起來,這是誰?」

  「這是……」麻生成實配合地垂下視線,觸到那張照片時忽然一滯,「……這是宮野學姐,後援會的副會長。」

  他的話音中有個不算自然的停頓,但是源輝月好像沒有察覺,只兀自伸出纖長的手指在照片邊緣敲了敲,若有所思地說,「她當年跟我關系很好嗎?」

  照片的背景是一片蔥郁的網球場,大概是哪個大賽現場。陽光明媚,天上飄揚著鮮艷的玫瑰花瓣,照片裡的兩個少女穿著冰帝的校服對著同一個方向,其中一個不知道看到了什麼笑倒在身旁另外一人肩上——那是高中時期的源輝月;被她靠著的女孩子,那位宮野學姐低頭看她,表情有一絲無奈,但更多的是溫柔的長姐式的縱容。

  任誰第一眼看到這張照片都會覺得裡面的兩個女孩一定感情很好,那種環繞在她們之間的柔和溫暖被相機固定下來,放置了近十年的時光,依然能讓觸摸到這張照片的人指尖沾上一縷陽光般的暖意。

  「叮咚——」

  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人進來了,源輝月恍然間好像再次聽到了風鈴的聲音,鈴聲中似乎有一個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無奈地說話……

  【「輝月,這樣跡部部長會生氣的。」】

  【「那你就幫我攔一下嘛,反正你一定會幫我的吧明美。」】

  霧氣和風鈴聲一起從散落的記憶碎片裡漫過來纏繞上她的腳踝,她被冗雜的思緒拖拽著往下墜落。好像忽然一腳踩空,掉進無邊無際的白霧裡。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腳步聲忽然在咖啡桌前停下。

  「您的蛋糕,請用。」

  瓷白的托盤「哢噠」敲在桌面上,像驟然敲破了那一層霧氣籠罩的幻覺,一只手筋骨分明的手推著碟子放到她面前。

  源輝月驀地回過神,「我沒有點甜品……」

  那聲音中帶著一些奇怪的熟悉感,她沒來得及細想,先下意識推拒了一句一邊回過頭,然後視野中就出現了一張唇角帶笑的帥氣面孔。

  「!」

  「新品,幫忙嘗一下。」安室透一手撐著咖啡桌,彎下腰笑著看著她說。

  「……」源輝月幾乎是一瞬間被這張臉扯回現實,咖啡的焦香,流淌的音樂,還有面前的人——最後一個讓她忽然覺得其實現實也沒什麼好的。

  她一口氣堵在嗓子眼,「……你為什麼會在這兒?」

  「因為這家店是我開的?」

  「……」

  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安室透無辜地指了指樓上,擺出更加有力的事實作為證據,「我的偵探社就在樓上,之前還在雜志上刊登過廣告,你可以去找出來看看?」

  源輝月:「……但是我上次來的時候這家店的咖啡師不是你。」

  「因為我平時還有其他事情要忙,所以這家咖啡店大部分時候都交給了其他人打理。今天是有委托人要過來,所以我才提前下了樓等著。」安室透眨了眨眼睛,像是半點沒聽出她語氣裡的排斥,笑容輕快地問道,「所以源小姐你是這家店的老顧客了嗎?覺得店裡的咖啡怎麼樣?」

  源輝月:「……」

  怎麼樣,當然是好喝啊,不然她作為一個能不出門就不想出門的死宅也不會把見面地點約在這裡。

  所以這麼好喝的咖啡店為什麼就偏偏是安室透開的呢?!

  源輝月默默哽住,然而面前人好像半點不跟她見外,把桌上的蛋糕遞到她面前示意她接住,「快到吃飯的點了,你先將就一下吃點蛋糕墊墊肚子吧。這是最近研發的櫻花味的新品,吃完記得給我一個評價哦。」


第39章 目標人物(四)

  源輝月最後還是乖乖把蛋糕吃掉了。畢竟蛋糕是沒有錯的,而且的確很好吃。

  但是這麼好吃的蛋糕為什麼就是安室透做的?

  源輝月捏著蛋糕叉的手一個用力,叉子尖一不小心劃拉在碟面上,發出一聲刺耳的「刺啦」。

  她如夢初醒地收回手,「抱歉。」

  「沒事……」麻生成實低頭看看無辜的蛋糕叉,額前留下一滴冷汗,「那個,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安室先生。」

  源輝月:「……呵呵。」

  是啊,誰能想到呢,她還以為跟這人不會再見面了呢。

  她抬眼看去,安室透已經回到了櫃台,正在後頭忙忙碌碌,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他清洗用具的動作一停,正要回過頭來。

  源輝月飛快地收回了目光。

  麻生成實:「……」

  不知道為什麼,他看著對面的會長,總感覺像看到了一只氣呼呼的貓咪。

  就,這種感覺真是一點不陌生呢。

  他微微垂下頭,用一聲低咳掩蓋了湧上喉頭的笑意,正要開口說點什麼,忽然聽到源輝月冷不丁道,「那張照片是什麼時候拍的?」

  麻生成實心底一跳,抬頭看去,就見對面人正百無聊賴地轉著小巧的蛋糕叉,纖長的眼睫垂著,像是隨口一問。

  「……」他維持著正常的表情,斟酌著語言,慢慢說,「是在全國大賽的時候,跡部部長率領網球隊打進了決賽。決賽地點就在東京,所以那天後援會所有人都到場去給跡部部長做應援了,那張照片就是比賽結束之後拍的。」

  源輝月似乎是想起照片上漫天飛舞的玫瑰花瓣,「景吾贏了?」

  「額,不,部長輸了。」

  源輝月:「???」

  什麼鬼?那個玫瑰花瓣不是我們撒的嗎?在東京的地界上居然有人比我們還壕???

  她臉上明晃晃地寫著震驚,麻生成實無奈地扶額,「那個,花瓣的確是我們撒的沒錯。這其實是事先准備好的慶祝項目,但是那天會長你說就算輸了比賽也不能輸掉氣勢,必須要讓對方知道在東京這片地界上我們才是主角,跡部部長就算輸了球也是最華麗的……所以當即把撒玫瑰花的直升機加了一輛,如果不是跡部部長強烈阻止,你還准備搞個花車游行……」

  老實說,只看那天後來的慶祝活動,大概沒人能猜到冰帝才是輸家。源輝月成功把原本的主角青學擠到了邊角旮旯,喧賓奪主得十分徹底。

  簡單來說,雖然跡部在賽場上輸了,但是她贏了。

  源輝月:「……」

  她默默地伸手去摸一旁已經空掉的咖啡杯,舉起來喝了一口空氣,低聲喃喃,「景吾脾氣可真好啊,這樣都沒有揍我。」

  「……」麻生成實能說什麼呢,他只能干笑。

  「那個女孩呢?」源輝月忽然又問,「我醒過來之後一直都沒有見過她,家裡也沒有她寄過來的信件,後來我跟她發生過什麼矛盾嗎?」

  麻生成實搭在咖啡杯上的手指一顫,「……沒有,你和宮野學姐的關系一直很好。」

  落地窗外的天空漸漸暗了下去,似乎要下雨了,有轟隆的雷鳴自遠方奔來。麻生成實垂著頭,嗓音被雷聲壓著,若有似無地不甚清晰起來。

  「……她不會跟你鬧矛盾的,那時候也一定很想去醫院看你……如果她還在的話。」

  「兩年前,宮野學姐回日本的時候發生了意外,去世了。」

  源輝月端著咖啡杯的手停在半空中,一道閃電自天外而來,乍然亮起就被翻滾的雲層吞沒,只隔了數千裡的距離余了一點電光落入她的眼瞳中。

  不遠處正在櫃台後忙碌的人聽到了某個名字,動作一頓,微微回過頭來投來一縷目光。

  他的視野中,那個背對他坐在咖啡桌前的纖細身影在原地安靜了一會兒,不知道想起了什麼。

  「說起來……她是不是有個妹妹?」她忽然問。

  帶著寒意的風卷過落地窗,將外頭綠化帶裡頭的樹木吹得嘩啦作響。天色暗沉沉的,終於放學的小孩子們像出籠的小雞,「呼啦」一下散得滿操場都是。中間有幾只敏銳一點的雞崽往前跑了幾步,似乎感覺到不對又停下來,在原地迷茫地感受了片刻,急急忙忙跑回去拿傘。

  好像的確要下雨了。

  柯南靠在鞋櫃上,往外看了一眼,一邊拿出手機,裡面有一封半個小時之前發來的郵件。

  【晚上跟麻生學弟出去吃飯,你想吃什麼給你打包回來。PS.泰國菜。】

  泰國菜?

  柯南嘴角一抽,有點不明白這兩人為什麼突發奇想跑去吃這個。而且他對泰國菜不熟,完全不知道能吃什麼啊喂= =。

  他最後回了一句「什麼都可以」,然後收起了手機。他又回頭看了一眼天色,正思考著這個天氣出去踢球會不會不太合適,斜前方忽然傳來一聲驚喜的吱哇亂叫,來自小島元太。

  「哇,今天有委托啊?!」

  「誒?」

  柯南一愣,中斷思緒下意識抬頭,迎面就撞上了一束打量的目光。那視線有種別樣的冷靜,見他察覺,又自然地收了回去。

  是今天剛來的轉學生,那個叫做灰原哀的小女孩。

  柯南沒來得及多想,第一次收到了同學委托的小島元太已經興高采烈地蹦跶過來,一把攬住他的肩,「柯南,這個上面說他會在放學後在一年A班的教室等我們,我們快點過去吧!」

  「額,好。」

  他無所謂地答應下來,視線余光看到他們小團體中的另外一人步美熱情地對轉學生發出邀約,「灰原桑和我們一起吧。」

  對方回過頭來,灰藍色的眼瞳在黯淡天光下透出薄霧一般的冷淡。

  柯南正以為她要拒絕,小女孩忽然掃過來他一眼,點頭道,「好。」

  這天下午又是烏雲又是雷鳴地醞釀了大半天,但一直到了晚上,這場天氣預報中的大雨還是沒有降下來。

  吃完晚飯之後麻生成實就送源輝月回來了,到家的時候才八點多。時間並不算晚,對於正常東京市民來說這個點連夜生活的前場都還沒開。但作為一個剛剛從醫院出來沒多久的人,源大小姐並不想和擅於熬夜的夜貓子們比命長,再加上家裡還養了個正在上學的小孩子,她的生活作息基本上跟著柯南來,日常十點半就上床睡覺了,也不知道算時間回卷還是提前進入了養老生活。

  今天情況有點例外,作為一個有晚上出去浪的權利的大人,源輝月已經到家半小時了,家裡理應有門禁的小學生居然還沒回來。

  晚上九點,源輝月盤腿坐在沙發上翻過一頁相冊,一邊抬頭看了眼客廳斜側方的壁鐘。

  她面前的茶幾上散落著一堆明信片,幾個龍飛鳳舞的名字在白色的紙頁間露出來,能夠和相冊上的簽名一一對照上,這是她方才閑來無事從儲物間翻出來的。

  今天吃飯中途她就收到了柯南發來的消息說會晚點回家,出於對便宜弟弟智商的放心,源輝月原本對此也沒有多擔心,結果沒想到他這個「晚點」會晚這麼多。

  作為一個靠譜的家長,等他回來之後她是不是應該好好教育教育他?

  雖然更大的可能是教育了也沒用。

  源輝月翻著相冊,不知為何有種熟悉的心累。她應該是沒養過小孩子的,但是這會兒卻莫名和萬千被熊孩子折騰的苦逼父母感同身受了。

  ……等一下,她是真的沒養過小孩子嗎?

  她的視線停在外頭陽台郁郁蔥蔥的綠植上,手指無意識地在相冊上摩挲,意外摸了個空。

  她回過神來低頭看,這才發現自己打開的這一頁某個應該裝著照片的卡口空蕩蕩的。

  當年制作這本相冊的人很認真,每張照片上都有編號,源輝月略微蹙起眉前後對比了一下,又給麻生學弟發消息問了問,終於確認這裡原本應該是有張照片的——八成可能是白天的時候落咖啡廳了。

  對,安室透開的那家咖啡廳。

  源輝月:「……」

  沉默半晌,她回頭看了看外頭燈火闌珊的街道,在心底默算了咖啡廳的關門時間,一番心理鬥爭,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拿著手機起身出了門。

  眼看著就要降下來的大雨並沒有提前澆熄東京人民夜生活的熱情,這個點街上的人依舊很多,雖然有些可能是被迫的。源輝月和一個拖著沉重步伐的下班族擦肩而過,手裡打給柯南的電話響了一分多鐘沒人接自動斷了線。她一邊疑惑便宜弟弟到底在干什麼,一邊拐過街角,白天的那個咖啡廳近在眼前。

  不知該高興還是該遺憾地,店裡的燈這時候果然還亮著。源輝月剛要繼續往前走,就看到玻璃門打開,咖啡廳的帥氣店長正把一位栗色長發的美人送出來。

  暖色的燈光從兩人身後照過來,打了個色調柔和的光,金發帥哥唇邊還帶著笑,畫面非常好看,簡直像是從哪個偶像劇裡裁下來的。

  她在看到他們時,安室透也正好也不經意一個抬頭看到了她,空氣不知為何忽然凝了一下。

  源輝月:「……」

  她現在是不是應該轉身就走?

  等會兒,她為什麼要轉身就走?

  莫名其妙的相顧無言持續了好幾秒,直到偶像劇畫面中的女主角栗發美人轉過身也發現了正站在街角的源輝月,然後她發出一聲驚喜的呼喚,「源小姐?」

  源輝月的視線終於落到她身上。

  對方這時候已經三兩步搶上前來,笑得很高心的樣子,伸出手,「源小姐還記得我嗎?寺原麻理,之前在森谷帝二的茶會上見過。」


第40章 目標人物(五)

  柯南從茶會回去後跟源輝月提過這位寺原麻理小姐,似乎是她的粉絲。因為曾經的一些過往,對她抱有洶湧的感激之情。

  非常洶湧了,因為擔心她的現狀,還特意請過私家偵探確認她的情況。

  看看幾步之外還停在門口的安室透,源輝月覺得她大概知道這位操心非常多的粉絲小姐當時請的偵探是誰了。

  寺原麻理是職業經紀人,工作繁忙,十分有事業心,且是個很有禮貌和分寸的人。雖然意外遇到了她的偶像,但她也沒有多做糾纏,開心地和源輝月打完招呼之後,她就又接了個電話風風火火地離開了,只留下偶像本人站在原地莫名其妙地思考自己方才冒出頭的那點別扭是哪兒來的。

  不遠處的人忽然一聲輕笑,源輝月下意識抬頭看去,就見金發帥哥店長後往後退了兩步,再次拉開門,「進來吧。」

  你說進去就進去,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

  源輝月面無表情地走了過去。

  「那位寺原小姐就是我下午說的那位委托人,」安室透握著門把,側過身體讓她進門,一邊自然地解釋,聲音撩過她耳畔,帶著若有似無地磁性,「本來約好的時間是下午五點,但是她那邊臨時有事,所以才拖延到了這麼晚。」

  源輝月:「哦。」

  這個解釋勉強說得過去。

  等會兒我為什麼要聽你解釋這個?

  她冷淡著一張臉,內心瘋狂撓牆,一邊目不斜視地走了進去。她身後響起一聲低低的笑,也不知道是什麼那麼好笑吧,她面無表情地走到櫃台前,看著安室透從側面繞回櫃台後頭,像是早就准備好了一樣,從底下摸出一張照片,放在桌面上推過來。

  「你掉的東西。」

  正是那張讓她大半夜跑回來找的照片。

  源輝月:「……你看到我掉東西了不提醒我?」

  「不要冤枉我啊,我也是後來去收拾桌子才發現這張照片被遺落在那裡的。我又沒有你的聯系方式,當然只能等你回來拿了。」

  他說話的時候正背對源輝月在工作台上忙著什麼,看不清表情,但依舊能從語氣中捕捉到一絲明顯的笑意。

  源輝月對此半信半疑,主要是對後半句。

  她斜睨那人一眼,拿起桌上的照片,隨意翻看了一下,意外發現照片背面多了一朵艷紅的玫瑰花。

  像是敲上去的印章或者是某個標記,玫瑰的紋路精致鮮妍,她疑惑地把照片又翻回正面,是後援會的幾個女孩的合影,源輝月也在裡頭。照片乍一看普普通通,好像沒有需要特別標記的必要。

  「來,牛奶。」

  一個玻璃杯放在了她面前,源輝月思緒中斷,怔了一下抬起頭,看看面前的牛奶,又看看櫃台後頭的人。

  「……請我的?」

  「是啊。」

  「你開著咖啡廳特意請我喝牛奶?」

  「晚上喝咖啡會睡不著覺吧。」安室透失笑,「你下次白天來我再請你喝咖啡?」

  他的聲音放得很低,像是在哄小孩一樣帶著點溫柔。

  不對,這就是在哄小孩吧?

  源輝月瞪著那杯牛奶,安靜三秒,最終還是有點別扭地伸手把它拿了過來。

  「說起來,白天那塊戚風蛋糕怎麼樣?你直接走了,都沒有給我反饋評價。」

  牛奶入口有一點清甜的香味,像是勾了一點花香兌了進去,意外的好喝。源輝月抬眸看向他,把不小心印了個口紅印的玻璃杯拿開,「你做的?」

  安室透一手托著下巴,手肘支在櫃台上,笑著點頭。

  「……真看不出來。」

  「誒?為什麼?」

  她瞥了一眼這人搭在玻璃桌面上的手,干淨修長,骨節分明,非常好看,大概是很適合彈鋼琴的。

  但更適合拿槍。

  這個評價莫名從她腦海中跳了出來,她拿著玻璃杯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細想,一串電話鈴聲忽然從她風衣口袋裡鑽了出來,竄進安靜的咖啡廳裡,咋咋呼呼地攪碎了一室安靜。

  安室透於是抬了抬手示意她先接電話,自己禮貌地轉過身去,讓出了空間。

  源輝月放下玻璃杯有點疑惑地去摸手機,第一反應以為是柯南回去了見家裡沒人打來找她的,然而等她看清楚屏幕,意外發現這個電話來自某位半熟不熟的警官先生。

  「目暮警官?」

  「源小姐啊,抱歉這麼晚打擾你,但是柯南君他現在正在我這裡。」

  「柯南?」

  這個名字再加上前面那個「目暮警官」讓還沒來得及走遠的安室透腳步一頓,回過頭來。源輝月和他對視了一眼,莫名有種即將頭疼的預感,「發生什麼事了?」

  「是這樣的,柯南君今天晚上和少年偵探團的成員破獲了一起惡性綁架案件,幫同學救出他的哥哥,還幫我們抓到了印制假鈔的慣犯『銀狐』。」

  「當然,這是值得表揚的地方。但是在確認嫌犯的藏匿地點之後,他竟然不等我們來就和幾個小孩子搶先跑進了嫌犯的窩點,嫌犯身上還帶著槍,這是非常危險的行為!而且在警方到來之前嫌犯還開槍了,啊,不過源小姐放心,沒有人受傷,但是總而言之,我認為這個情況依舊十分惡劣!源小姐你看你現在有沒有時間,能不能過來一趟?」

  「哦哦,好的,我這就把地址發給你。」

  某個破舊租賃房的二樓,江戶川柯南,平成時代的福爾摩斯,被媒體盛贊為警察救世主的名偵探,目瞪口呆地看著目暮警官拿著手機流暢地給電話另一頭的人讀作解釋情況寫作告狀,萬萬沒想到自己一朝變回小學生之後居然還能享受到真正的小學時期都未曾經歷過終極大招——告家長。

  在他震驚的目光中,目暮警官終於掛斷電話,笑眯眯地垂下頭,胖乎乎的臉上散發著彌勒佛祖一樣慈祥的光輝,就是說出來的話一點都不慈祥。

  「好了,柯南君,源小姐馬上就過來接你了。額,她好像有一點生氣哦,你想好怎麼跟她解釋了嗎?」

  江戶川柯南:「……」

  既然知道她會生氣為什麼要告訴她啊?這一屆的警察都這麼難帶嗎?好好的突然放大招,不講武德!

  「誒?你看起來有點慌呢。」一個輕飄飄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莫名好像還帶著點幸災樂禍的味道,「怎麼,你現在的監護人脾氣很不好嗎?」

  「……這不是脾氣好不好的問題。」柯南嘴角一抽。

  這是這件事做得蠢不蠢的問題。

  雖然他的監護人也曾經做過摸走警察□□找上徑直找上幕後黑手這樣的事吧,但是那時候情況特殊,這種看似莽撞的行為其實是多方權衡之下的最優解,而且在找上黑岩之前她也做好了充分的准備。但像這次這樣,嫌犯藏在窩點裡壓根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發現了,打了報警電話警察馬上就能趕來,能夠安全無誤地將犯罪分子一網打盡的情況下非要自己先去莽一波,這純粹就是作死了。

  雖然如果不是元太幾人先跑進去了,他也不會願意作這個死吧。

  柯南又瞄了一眼已經被警方收起來的槍,在心底默默算了算,開始頭大。

  這棟破舊的租賃房地理位置有點偏,但並沒有出米花區,和源輝月的家距離也不算特別遠。至少沒有遠到能夠讓某位名偵探在他的監護人到來之前,想好完美的解釋理由。

  小偵探可能破案的時候都沒耗費過這麼多腦細胞,然而腦細胞死了也白死,距離目暮警官打完電話只過去了二十多分鐘,一串熟悉的腳步聲就從門口傳來。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發出「噠噠」的聲響,不緊不慢,還帶著點韻律似的,柯南閉著眼都能聽出是誰——某位監護人來得真是意外的快。

  目暮警官回頭看到來人,發出熱情的招呼,「源小姐,你來了。」

  源輝月衝他禮貌地微笑,點了點頭,視線掃過現場,重點在被子彈擊碎的窗玻璃和被警方裝進證物袋的□□上停了停,最後終於落在了僵著表情的柯南身上,然後緩緩地,朝他露出一個溫柔的笑。

  特別好看,讓人各種意義上驚心動魄那種。

  柯南:「……」

  完蛋,這是真生氣了。

  他僵硬地看著自家監護人和目暮警官打完招呼就走了過來,在他面前蹲下,一手搭上他的肩。

  「柯南君,」她歪了歪頭,墨色長發順著側臉滑落,淡色的唇角輕勾,慢條斯理地說,「目暮警官都跟我說了,你能不能給姐姐解釋一下你剛剛的操作呢?姐姐智商沒跟上,有點沒看懂。」

  「呵,呵呵……」柯南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旁邊幾個看呆了的小傻子,只覺自己這次真的是被他們坑慘了。

  「那個,姐姐,我……」

  「嗯?」

  他看著眼前這張笑得可好看可好看的臉,眼一閉心一橫,「哇」地一聲撲過去。

  「姐姐你終於來了,剛才好可怕啊哇……」

  「?」

  「!」

  「……」

  饒是源輝月都被這個突然的轉折震住了,她下意識接住撞進自己懷裡的小孩子,那點剛騰起的火氣被熱乎乎的身體撞散。小孩柔軟的手努力環住了她的脖頸,像只被嚇到後往家長懷裡鑽的小動物。她一手攬著弟弟的肩,揉著小孩毛乎乎的頭發,有點懵逼。

  這孩子哭得簡直真實,小小的身體被她圈住後還有一絲顫抖,感情豐富,層次分明,源輝月一時居然不能確定弟弟這是真的後怕還是在演她。

  被震住的不只是她,其他人包括柯南的小伙伴也看得集體呆住,半晌,由小島元太同學為代表,發出了眾人的心聲。

  「柯南,好狡猾……」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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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目標人物(六)

  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源輝月被便宜弟弟這一手奇招鎮住,心底火氣散了之後就沒了東山再起的力氣。她哭笑不得地把小少年的眼鏡取下來,給他擦了擦眼角的淚痕——是的,這孩子是真哭了,演技可嘉!

  擦完之後她想了想,還是有點生氣,於是又上手捏了捏他的臉。

  「柯南君,不要以為哭了就過去了哦,你今天必須要給姐姐一個解釋。」

  小孩眨巴眨巴眼睛看著她,眼尾耷拉著,像無辜的狗狗,眼角還有一點點發紅,然後又被捏了一下。

  「裝傻也沒用。」

  「額,呵呵……」

  江戶川柯南發出一聲干笑,站在原地不敢動,試圖萌混過關。

  「好了,輝月桑,我剛剛問過底下值班的巡警了,這件事的確不怪他。」

  有人在源輝月身後停下來,體貼地解釋,「一個半小時之前,柯南君去報警後回來發現另外幾個孩子不見了,然後才進入了這棟建築。我想其實是因為小島君幾個人先跑進來了,柯南君擔心他們出事才跟進來的吧。」

  這個聲音清朗溫和,語言邏輯清晰,一開口就十分具有說服力。

  柯南一愣,微微偏過頭往輝月身後看,這才發現她不是一個人來的。某個完全出乎了他意料的男人雙手抄兜站在不遠處,發現他的目光後也歪了歪頭,朝他一笑。

  源輝月聞言皺了一下眉,低頭看看弟弟,又偏過頭去,目光頓時犀利起來,「是這樣嗎?」

  幾個小孩子原本正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圍觀柯南演他姐,忽然對上她的目光,不知為何從中感覺到某種謎一樣的壓力,好像遇到了天敵的小動物,下意識立正站好。

  小島元太咽了咽口水,有點怕怕,但還是講義氣地把心一橫,敢作敢當地站了出來,「是,是這樣沒錯。」

  圓谷光彥緊張地接上,「對,對,柯南是為了救我們才……才進來的。」

  源輝月淡定地問,「所以你們為什麼要先進來呢?柯南沒說讓你們在外面等嗎?」

  「說,說了……」

  「那麼原因呢?」

  「因,因為……」

  「那個……」

  源輝月伸出手往下一壓,熟練地作出一個控場的姿勢,「停,從現在開始點名,一個個說——小島元太。」

  「是!」

  圓乎乎的小胖子下意識上前一步,然後望著源輝月呆了呆,好像回到了課堂上被學校最嚴厲的老師盯著回答問題,並且班長教導主任和校長全在後面看著。

  小胖子抖了抖,快嚇哭了。他努力地朝周圍人發射出求救的目光,然後就看到站在源輝月身後的金發帥哥衝他笑了笑,伸出手指在唇邊比了個「噓」的手勢。

  這可能是小島元太小朋友這輩子最聰明的時候,他看著那個手勢先是愣了愣,然後腦海中一道靈光閃過,居然真的看懂了他的暗示。

  「老師,我錯了!」

  他頭一低,大聲、真誠、字正腔圓,沒有多辯解一個字地干淨利落認錯,並且努力吸著肚子彎腰想要彎出一個標准的九十度——然後因為身體條件有限差點一頭栽下去變成個滾地丸子。

  其他三個小孩愣了愣,隨即恍然大悟。

  「老師,我錯了,我不該不等警察來就跑進去……」

  「我下次再也不會了……」

  「對不起老師,還有柯南君,對不起。」

  源輝月挑了挑眉看著這群小機靈鬼,她一手支著臉頰,一邊揉著柯南的發心,氣場像個大魔王,慢條斯理地問,「知道錯了?」

  「是的!」

  「那好吧……一人八百字檢討,明天交上來。」

  「!!!」

  小蘿蔔頭們聽到前半句話剛松了口氣,又聽到後面半句,集體呆住,面色一個一個變白,紛紛露出了絕望的眼神。

  源輝月的視線淡定地掃過他們,又落回到面前的柯南身上,「你也是,八百字檢討,還有……你身後這個小妹妹,一個都不許跑。」

  她的聲音有個細微的停頓,柯南沒太注意,還處在自己居然沒能跑掉的震驚中,「等等,為什麼還有我?」

  「因為你也是個小孩子啊。」

  源輝月用力揉了一下他的頭,「誰讓你單槍匹馬跑進去救人了,把自己也搭進去了怎麼辦?」

  說完她不等便宜弟弟辯解,轉過身,伸手往安室透肩上一撘。她手動推著這個帥哥轉了個方向,理直氣壯地下達指令,「好了,你到那邊去。」

  安室透茫然,「誒?為什麼……」

  「不為什麼,嫌棄你。」

  「???」

  安室透大帥哥也不知道為什麼戰火忽然就燒到自己身上,聽話但莫名地被推走了。

  目送他離開,直到對方遠離到了房間另一頭,柯南終於感覺到剛剛一直在他身後微微顫抖的人停了下來。

  「怎麼了?」他沒有回頭,只低聲問。

  灰原哀的聲音有一絲沙啞,「……你快點把眼鏡戴上。」

  「誒?」

  「那個人,跟你們很熟嗎?」她緊接著又問

  柯南略微低了一下頭帶上眼鏡,「不算熟,只是在之前某次旅游中恰好遇到,同行過一段時間。」

  身後人於是沉默了一會兒,他剛准備疑惑地繼續問,衣角忽然被她拽了一下。

  「你跟我來。」

  這時候其他幾個小孩子還處於八百字檢討的打擊中,警察們正忙著取證,二樓的房間人來人往忙碌得很,沒人特意去注意幾個小孩子的動向。柯南被灰原哀拉到了一處僻靜的樓道,猜到對方應該是有話要跟他說,他掃了一眼外頭的樓梯,壓低聲音,「這裡沒人了,灰原桑你想說什麼?」

  茶色短發的少女沉默片刻,忽然說,「宮野志保。」

  「誒?」

  「這是我的本名,跟你一樣,工藤新一。」

  「!」

  .

  源輝月剛把安室透推到房間另一頭時,目暮警官正在和這次案件的主謀說話。

  他臉上帶著故友重逢的「誠摯」喜悅,拿著手銬熱情地往身邊人手上拷,「又見面了,『銀狐』女士。你上次從牢裡出來之後業務範圍擴大了嗎,除了綁架居然還違反了槍械彈藥管理條例!」

  安室透剛莫名其妙地被源輝月推過來,聞言視線掃了過去。

  「慣犯?」

  「是啊,老朋友了。雖然整了一點容,但是這張臉我是不會認錯的,沒記錯的話上一次也是因為偽造鈔票被捕,才被放出來半年吧。」

  這種「不忘初心」的精神著實讓人驚嘆,源輝月於是也禮貌性往那邊掃了一眼,那是位一身黑色長裙的成熟女性,纖長的脖子上還繞著幾圈長長的珍珠項鏈,氣質莫名讓人想起「黑寡婦」之類的字眼。

  目暮警官搖著證物袋,正在她聲旁嘮嘮叨叨,「這次多罪並罰,你可沒那麼容易再出來了。」

  外號為銀狐的女士看起來有些憋屈,不等他說完就開口抗議,「你不要搞錯了好嗎,這一次開槍的不是我,是那邊那位茶色頭發的小女孩!」

  「啊?」

  目暮警官一愣,隨即露出不贊同的表情,「你不想認罪也不用把責任推到小孩子頭上吧?」

  「我騙你干什麼?你自己去查啊,那把槍上還有她的指紋!我也嚇了一跳好嗎,你們這些人是怎麼回事?到底是誰教一個小孩子開槍的,那一槍差點就打到我了,差一點!擦著我的頭皮過去的啊!!」

  銀狐女士罵罵咧咧地被押了下去。目暮警官懵逼地看了看那把槍,又回頭去找,這才發現兩個小孩子不見了。

  「柯南君和那個茶色短發的小妹妹呢?」

  門口守著的警察朝樓道深處指了指,「他們好像去那邊說話了。」

  「哦哦,沒跑遠就好。」

  目暮十三得知小蘿蔔頭們還在,放下了一點心,又回頭拎著證物袋又有些不可置信地嘟噥,「真的是那個小妹妹開的槍?不可能吧?」

  源輝月望著那把槍若有所思,「M1911A1?」

  「啊,對。柯爾特公司制造,以前是美國軍方配槍,後來被淘汰了,大概是銀狐在哪個地下團伙手裡買到的……」目暮隨口介紹,然後忽然意識到搭話的是誰,震驚地扭頭,「源小姐?」

  「嗯?」

  「額,沒什麼,就是有點意外,你居然對槍支還挺熟悉。」目暮警官收了收表情,有點糾結,大概是在心裡默默嘀咕現在的小姑娘是怎麼回事怎麼一個個都對槍械感興趣。

  這句話他如果真的問出口,源輝月大概也沒辦法回答,她的視線繼續落在那把手槍上。

  【槍全重1.13千克,口徑11.43毫米,7發子彈,有效射程50米。優點是結構簡單,零件數小,拆裝都很方便,而且安全性能高,故障率低;但缺點是重量體積大,開槍時後坐力也大,如果不經過訓練很容易把自己弄傷,老實說,我不推薦你用這個……】

  她輕輕眨了一下眼睛,那個乍然從腦海中浮出的聲音像掠過的浮光,轉瞬消失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給她留下一點無從捕捉的熟悉。

  但不知為何她潛意識十分相信對方的話,並且立刻從中提取出了有效信息。

  「如果不經過訓練很容易把手弄傷」——剛剛柯南背後那個表現有點異常的小妹妹看起來可沒什麼受傷的樣子。

  她靜默幾秒,正要給某個黑客發郵件讓他查查那個小女孩的來歷,手指按在發送鍵上時忽然頓了頓。

  她像是想起了什麼,驀地停了下來。

  ……說起來,那孩子的頭發,是不是茶色的?


第42章 目標人物(七)

  源輝月和目暮警官說話的時候,安室透在屋子裡轉了一圈,看似隨意地走走停停,最後站在那塊被打碎的玻璃前。

  「最開始聽到槍響上來的是哪位警官?」

  他的語氣實在理所當然,往現場一站比目暮警官還像警視廳高層。底層的小巡警還沒有搞清楚人物關系,見他和目暮警官熟稔以為他也是搜查一課一員,連忙站出來回答道,「是我。」

  安室透禮貌要求,「能夠把當時的情況還原一下嗎?」

  「好的。」

  年輕巡警聽話地在屋子裡比比劃劃,努力開始回憶,「嫌犯當時是在這裡,幾個小朋友在這裡,那個茶色短發的小妹妹在這裡……啊,說起來當時手槍好像的確在她手上。」

  源輝月回過神,下意識回頭看向了那扇被打碎的玻璃。

  安室透走了過去在灰原哀之前所在的位置半蹲下來,微微抬頭。半個多小時之前破碎的玻璃,銀狐,還有灰原哀,三點之間拉成了一條筆直的線,銀狐說子彈是擦著她的腦袋過去的這句話一點也沒有誇張。

  目暮警官走到他旁邊,望著那條線咋舌,「這也太巧了,真的差一點就打中了,還好還好。」

  安室透緩緩地站起身,意味不明地挑了挑唇,「是啊,太巧了。」

  他掃了一眼目暮手裡的槍,頓了頓,像是隨口一問,「那孩子是柯南君的同學嗎?」

  「啊,對,據說今天是受到了同校同學的委托,一起來幫他找失蹤了好多天的哥哥。那位哥哥就是那邊那個年輕人,因為畫畫技巧被銀狐看中,被綁架來幫他們偽造紙鈔,那幾個小孩子根據線索居然真的找到這裡了。」有月影島的交情在,目暮警官沒多想,順口就把事情的起因經過結果全都說了出來。

  安室透的視線掃過牆角幾個小孩,小島元太幾人還沉浸在八百字檢討的絕望中,哭喪著臉蛋,像一顆顆失去了夢想的土豆。可愛是很可愛,但如果說這件案子的主要功臣是他們,那也太不把那位代號為「銀狐」的慣犯女士當回事了。

  金發青年挑了挑眉,低聲喃喃,「……還真厲害。」

  「哈哈哈,柯南君他們都很聰明的。」目暮警官一點沒聽出異樣,笑得與有榮焉。

  「是啊,太聰明了……」安室透笑了笑,極其自然地說,「說起來,那位小妹妹叫什麼名字?」

  「我想想,叫灰……」

  源輝月忽然語氣平淡地開口,「你那麼關心人家干嘛?」

  一問一答的流暢對話忽然被打斷,安室透下意識回頭,就見幾步之外的人雙手抱臂,垂著眸,素白的臉在燈光下像一捧清冷的雪,乍一看仿佛極為平靜。

  安室透:「誒?不是,我……」

  源輝月抬起眼皮,眸光映著雪光,掃了他一眼,懶洋洋拉長了聲音,「你什麼?」

  安室透:「??」

  氣氛好像忽然變得有些微妙。

  目暮警官被迫打住話頭,疑惑地看過去。源大小姐纖細的手指敲在手臂上,好像有點不高興,她面前的金發帥哥神色略顯茫然。

  目暮警官突然覺得這個畫面好像在哪兒見過。

  他對著這對帥哥美女,看了看安室透,又看了看源輝月,努力思考半晌,忽然一手握拳敲在掌心,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樣啊,我明白了。」

  源輝月和安室透下意識回頭,就見這位不知道明白了什麼的警官摸了摸後腦勺,露出一個不好意識的笑,語出驚人道,「抱歉啊源小姐,這麼晚把你叫過來,是不是打擾你約會了?」

  安室透:「……額。」

  源輝月:「?」

  源輝月:「……抱歉,請問你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

  「因為感覺源小姐你好像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目暮警官疑惑地說,「難道不是打擾你們約會了?」

  當然,心情不好不是重點,重點是她心情不好卻忽然衝著安室君發脾氣,這不是因為他們是小情侶是因為什麼?目暮警官表示這種莫名其妙就被遷怒的情況他可太熟了,他也是有老婆的人!

  源輝月:「……」

  她好像才反應過來自己情緒不太對,抬眸掃了一眼安室透,又快速收回目光,正踟躕著不知道說什麼,身前的人忽然輕輕笑了一下。

  「目暮警官你誤會了。」她聽到了安室透溫和解釋的聲音,「輝月桑白天的時候有東西落在了我的咖啡廳,剛剛想起來回去取,恰好接到了你的電話。因為時間太晚,這個地點又太偏了,她一個人過來有些危險,所以我才陪了她一起。」

  他解釋得十分清楚,言辭間不帶一點曖昧,目暮警官好像被說服了,遲疑地說,「這樣嗎,抱歉啊,可能的確是我誤會了。」

  源輝月垂著眼睛沒說話,她心底有一點微妙的異樣,卻不知從何而來。等目暮警官幾人走開了,周圍重新安靜下來,她才草草收拾了一下情緒,低聲說了一句,「抱歉。」

  安室透:「……你跟我說抱歉干什麼?」

  源輝月眨了一下眼睛,不知為何也從中聽出一點異樣的情緒來,她下意識抬頭看去,卻見金發青年不知何時已經沒有看她了。

  這時候斜側面的門口探出一個小腦袋,柯南趴在門邊乖乖地問,「輝月姐姐,我們可以回家了嗎?」

  .

  柯南幾個人因為全程參與了這個案子,需要做一個詳細的筆錄。但這也不急於一時,目暮警官很好說話地表示可以明天或者後天找個方便的時間再去警局處理。

  源輝月和警官們打了聲招呼,就順手拎走了一串小蘿蔔頭——這麼晚了,總不能讓他們自己回去,她得順路將其他幾人一一送回家。

  於是十五分鐘後,租賃樓樓下。源輝月帶著便宜弟弟和一群噤若寒蟬的小朋友站在街邊,等開車的人過來。

  租賃樓的地勢比較偏,這個點大街上已經沒多少人了,夜風卷著落葉從街面上掃過。源輝月一直沒說話,小朋友們都不敢開口,一時間周圍的氣壓好像比面前路過的風還要低。

  小島元太撞了撞光彥,光彥又撞了撞柯南。

  被小伙伴暗示性地戳了好幾下之後,柯南干咳了一聲,終於頂著壓力開口,「那個……輝月姐姐,你和安室哥哥吵架了嗎?」

  源輝月回過神,「沒有啊。」

  「沒有的話,為什麼是佐藤警官送我們回去……」

  源輝月掃了一眼他身後,視線在縮在柯南背後的那個茶色短發的腦袋上停了一下,答非所問,「難道你比較喜歡他?」

  「不,這個倒沒有。」

  便宜弟弟否認得飛快,反而讓她有些意外地低頭看了一眼,「我還以為你挺喜歡他的,在月影島的時候讓你離他遠點你都不聽。」

  柯南嘴角一抽,眼角的余光掃過某個默不作聲地站在他身側的人,默默呢喃,「此一時彼一時,我要是早知道……」

  「早知道什麼?」

  「額……」

  小偵探這天晚上因為絞盡腦汁瞎編枉死的腦細胞大概夠他再破上四五個案子的,他正在頭疼自己怎麼說順嘴了,搜腸刮肚地還沒找出下文來,意外再次降臨拯救了他,街口的方向忽然傳來一陣慌張的腳步聲。

  那聲音敲打在石磚上,像急促的雨點,高跟鞋特有的響聲一聽就知道是一位女性。一行人同時回頭看去,就見到一個黑色長發的女孩子正跌跌撞撞地跑過來。

  街口的那一節路燈正好壞了,也不知道之前遇到了什麼,她從黑暗中跑出來的時候仿佛十分驚慌。源輝月一行人除了女性就是還不到她腰高的小孩子,幾乎是明晃晃寫著「安全」兩個字,她遠遠看到後,像趨光的飛蛾一般直奔她們而來。

  黑發少女撲倒面前時趔趄了一下,源輝月趕忙伸手扶住,她的手在對方掌心握了一下,指尖觸到一手冷汗。

  「你怎麼了?」她盡量放緩了聲音問。

  「我……」

  「源小姐,太好了你還沒走,有點事想要問一下……」

  這時候她們後頭的樓梯上風風火火衝下了一個小警察,黑發少女像是被這個聲音嚇到,條件反射地掙脫了源輝月的手,像是轉身要跑,又被她眼疾手快地重新拉住。

  源輝月:「別怕,他是警察。」

  黑發少女的掙扎一滯,回過頭來,盯著摸不著頭腦的小警察看了一會兒。似乎是對方身上的制服頗具說服力,她好像終於放下了幾分心來,慢慢吐出一口氣,伸手把凌亂的長發撩到耳後。

  一張素淨秀美的臉暴露在燈光下,源輝月這才發現這個人她好像見過,「你是……西川?」

  那人聞聲回頭,似乎也終於認出了她來。她立刻露出了安心和激動摻雜的表情,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源桑,原來你也在這裡!」

  這個人正是之前兩次都在爆炸案現場和源輝月遇到的倒霉妹子。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那兩次爆炸案裡源輝月超神的表現留下的影響還在,妹子一見到她好像比見到警察還有安全感,被她哄了兩句就很快鎮定下來。

  這時候去開車的佐藤警官已經把車開了過來,見到多了一個人正有些疑惑,就聽到黑發少女深吸一口氣,還有些後怕地說,「我剛剛,好像被人跟蹤了。」

  在場警察頓時神色一肅。

  遠處轟隆一聲雷鳴炸響,卷過街面的風帶著濃重的潮氣,這場蓄了大半宿的雨好像終於要降下來。


第43章 目標人物(八)

  瓢潑大雨下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上午才放晴。

  頭天晚上的電閃雷鳴就沒有停過,源輝月在夢境中好像都聽到了雷聲轟鳴的聲音,早上醒了腦袋暈暈乎乎,休息了又好像沒有完全休息。

  柯南一大早就跑去阿笠博士家玩了,源輝月於是吃完早飯又睡了個回籠覺,直到中午十一點多才端著一杯咖啡坐到電腦前,試圖強打起精神開始工作。

  接到河野悅子的電話的時候,她的精神其實還沒完全醒過來。

  「美琴?她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今天上午跟她打電話的時候感覺她好像有什麼心事。」河野悅子說,「不知道是工作上的還是其他什麼原因,我也不太懂啊,所以才來問你嘛。」

  「她這個人你也知道,有什麼心事從來都不會主動說出來,總是自己默默消化。」

  「輝月你和她高中就是同學吧,我感覺你應該比我了解她。啊,如果是遇到的棘手的案子之類的我也幫不上忙……」

  就著熱騰騰的咖啡,源輝月在河野悅子的絮叨中慢慢清醒過來。掛斷電話之後她想了想,沒有立刻撥給美琴,而是先給同樣在UDI工作的麻生學弟發了條消息。

  對面不知道是不是在忙,直到臨近吃午飯的時候她才收到回復,麻生成實直接給她掛了個電話過來。

  「會長,抱歉,上午在忙一直沒有看手機。那個,為什麼突然問UDI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篤篤」的敲門聲響在書房的門上,來幫忙做午飯的少女在門口探出一個頭,「源小姐,午飯好了哦。」

  源輝月朝她露出一個笑,指了指手機,對方張大嘴,雙手合十做了一個抱歉的動作,乖乖退了出去。

  「沒事,隨便問問。你們今天很忙?」

  「是啊,上午我跟著三澄醫生出了一個現場,帶了四具遺體回來,忙到現在剛剛歇一口氣。上午也才解剖了兩具,下午還要接著忙。」

  源輝月打開電腦瀏覽器頁面,開始搜索相關新聞,「一口氣死了四個人?案子挺大啊。」

  「對,好在死因判斷都不是很復雜。死者的狀態特別明顯,皮膚呈橙粉色,應該全都是燒炭自殺。」

  源輝月放在鼠標上的手指一頓,「……燒炭自殺?」

  「是啊,死亡地點在其中一個死者家中。四個人有老有小,最開始警方還懷疑這是一起全家燒炭自殺事件,後來才發現這幾個人姓氏都不同,應該是互不認識,其中有一位女性的身份到現在還沒有調查出來……」

  後面的話她已經沒怎麼留意去聽了,源輝月的注意落在「全家燒炭自殺」這個字眼上,在上面凝住許久。直到掛斷電話後,她沉默了片刻,打開了某個學術網頁,在裡面搜索出一篇論文。

  論文的標題是《關於利用煤炭殺人及自殺的探討——對浦和市一家四口強迫性自殺案的探討》,作者:三澄美琴。

  她看著這篇論文,視線在作者的名字上停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將網頁下拉。

  雖然是多年的好友,但有一件事可能連河野悅子都不清楚,三澄美琴其實原本不姓三澄,她原本的姓氏是雨宮,是被現在的家庭收養之後改姓的。

  十多年前,浦和市發生了一起惡性的全家強迫性自殺事件。雨宮綜合醫院院長的妻子在紅茶中放了安眠藥,又欺騙兩個孩子吞下安眠藥片,然後在家中燒炭想要帶著全家人一起共赴黃泉。

  強迫性自殺,這個名詞只有日本有,再如何加以美化,這件事本質上就是妻子瘋了想要殺掉全家再自殺。

  那起事件最後只有長女僥幸逃生還,之後那個女孩被雨宮院長的妹妹收養,改姓三澄,就是後來的三澄美琴。她關於燒炭自殺的這篇論文,就是自己的真實案例。

  盯著屏幕上那張案發現場的平面圖發了一會兒呆,在來幫忙做午飯的少女再次進門提醒之後,源輝月才回過神來,關上電腦頁面,起身去吃飯。

  作為一個已經出版了好幾本書的作家,在並不急著開下一本的時候,平日裡還是很清閑的。但清閑是源輝月的,她的朋友們,特別是職業是有7K之稱的法醫的,工作就格外地繁忙。這天UDI的下班時間一直拖延到了下午七點半。

  五月份的白日時間短,三澄美琴和同事們走出研究所時大街上車來車往,暮色沉甸甸地墜在天邊,星子都已經開始上崗了。

  「花小姐胃內殘留物檢測結果大概明天上午就能出來……啊,累死了,今天不去異性交流會了要早點回家休息。」東海林夕子一手拎著包,一手垂著後肩,誇張地伸了個懶腰,「三澄你呢,要一起回去嗎?」

  「我……」三澄美琴的話剛起了個頭,不遠處的街道上忽然傳來一聲鳴笛。

  幾人下意識抬頭看去,就見研究所門口的路邊停了一輛明艷的紅色法拉利,黑色長發穿著一身休閑西裝的大美人從車上下來,纖長的手指轉著車鑰匙,懶洋洋笑著往車門上一靠,「美女,晚上好呀,賞個臉讓我帶你去兜風?」

  她像個風流成性的囂張富二代,在UDI眾人震驚的目光中,在研究所大門口把某位美女法醫劫走了。

  一直到在火鍋店裡坐下,三澄美琴想起同事們的表情,笑容還止不住,「為什麼突然來這一出啊?」

  「閑著沒事干唄,我特意挑了輛顏色最艷的車,富二代泡妞專用,難道不帥嗎?」

  「太帥了!」

  三澄美琴把點好的菜單遞給服務員,目光在她身邊一轉,「柯南弟弟呢?沒有跟你一起出來嗎?」

  「他去阿笠博士家了,最近幾天他老往博士家跑。」源輝月拆著筷子,「好像是交到新朋友了。」

  「誒?」

  「阿笠博士一個親戚家的孩子,最近轉學過來了,正好在柯南班上,是個長得很可愛的小妹妹。」

  「誒誒?什麼,談戀愛嗎?」

  「誰知道呢。」

  三澄美琴頓時失笑,「不會吧,柯南弟弟還是小學生啊。」

  「不要小看小孩子啊,」輝月回想了一下柯南弟弟和他的小伙伴之間的「他喜歡她,她喜歡他」的「N角戀」,由衷感慨,「現在的小孩子可成熟了。」

  「說得也是。」

  火鍋和菜品很快就被服務員端了上來,店裡彌漫的高湯和醇厚的牛肉香氣早就把人摧殘餓了。三澄美琴撈起一筷子肉片放進銅鍋裡,一邊無奈地嘆氣,「所以說啊,其實小孩子什麼都知道。但是現在的大人總以為他們還不懂事,把孩子當成私有物。」

  源輝月正夾起一片涼菜,聞言抬眸,「發生什麼事了嗎?」

  「也沒有,只是突然有感而發……今天毛利警官那邊驗屍官太忙了,所以拜托UDI出了一趟現場。」女法醫語氣有些低落,「帶回來四具遺體,其中三位都是自殺。死者互相之間並不認識,是在一個自殺網站上約好了一起到其中一個人家裡燒炭。」

  「這個事情已經不是今年第一起了,警官他們查了一下,發現網站上有好多類似『太累了』、『不想繼續活下去了』這樣的言論,而且大部分都是年輕人甚至未成年的孩子。」

  薄薄的肉片在鍋裡翻滾,慢慢變白發出肉類特有的香氣。然而食物的香味並不能緩解這個話題的沉重,人生活在這個社會上,多得是讓人無能為力的事。

  源輝月垂眸望著鍋裡翻滾的牛肉看了一會兒,岔開話題,「不是說有四位死者嗎?三位都是自殺,還有一個呢?」

  「另一個是他殺。」

  三澄美琴配合著轉移開注意,新話題同樣不輕松,但至少還在她們能夠做什麼的範疇內。女法醫的聲音低了低,干脆從鍋內抽出了筷子,「說起來這件事有點奇怪。」

  源輝月拿過茶杯,慢慢倒了杯茶遞給她,擺出一個願聽其詳的表情。

  三澄美琴接過茶杯,「那位『花』小姐,被發現時和其他三人躺在同一個房間裡。是很明顯的燒炭自殺現場,還留下了遺書,但是我們之後將她帶回去進行遺體解剖後發現,她其實是凍死的。」

  「凍死?」

  「凍死和燒炭自殺的死亡現像一樣,皮膚都會呈現出橙粉色。但是凍死的死者心髒積血部分會呈現異常,左右心室會有明顯色差。那位小花小姐就是這樣,左心室鮮紅,右心室灰暗,是典型的凍死症狀。」

  三澄美琴認真回憶,「死者手腕內側還有一道紅色擦傷,像是被繩索之類的東西捆綁過,頭發內有白色結晶體。最重要的是,我在解剖胃部時,發現了一張紙條。」

  源輝月將視線移了過去。

  「紙條上面寫著,『雪男的で』後面那個字只看得清上半部分,還有『救救花』。」女法醫伸出手在空氣中勾勒出那半個字,「口腔和氣管都沒有傷,死者是在臨死前自己將紙條吞進去的。」

  「所以毛利警官才認可了這是一起他殺事件,原本那麼明顯的自殺現場,如果沒有遺體解剖,警方按照自殺結案,那就是一場完美犯罪了。」

  落地窗外的車流川流不息,街上的行人路過火鍋店門口,看到窗邊的兩張漂亮面孔,下意識駐足停了停。沒人知道坐在火鍋前的兩個大美女這會兒討論的盡是些鮮血淋漓的話題。

  源輝月從窗外收回視線,慢慢喝了口茶,指尖貼合著杯子,像是思考了片刻,「那位『花』小姐,警方已經確認她的身份了嗎?她的名字就叫做『花』?」

  三澄美琴:「這倒沒有,那位死者身上沒有攜帶身份證件,我們是根據那張紙條上的『花』這個名字猜測的。」

  「所以……你們有沒有想過那句『救救花』其實是另外一個意思。」

  三澄美琴去撈鍋裡肉片的動作一頓,不知為何心跳漏了一拍。

  「Dying message,顧名思義,是死者留給活人的最後一個消息。如果我沒猜錯,那張紙條上後面那句話是求救,而前半句話是一個地點。如果求救的人真是她自己,那麼她將紙條吞進胃裡這個舉動沒有意義,因為只有她死後,屍體被解剖,其他人才能看到這張紙條。」

  她費盡心思,算好時間,特地在自己臨死前才掙扎著將紙條吞下,難道僅僅只是為了訴說一句自己被冰雪吞沒的不甘嗎?


第44章 目標人物(九)

  源輝月托著下巴想了想,「根據當時室內的一氧化碳濃度,能不能判斷出是否有人中途進入過那間屋子。」

  「可以。」三澄美琴回過神,把面前的碗碟推開,從包裡拿出筆記本和筆,「數據記錄警察到達現場時,室內一氧化碳濃度是204PPM,但是根據屋子的容積和焚燒的碳量……」

  她迅速在筆記本上列出一連串復雜的公式,又單手打開手機上的計算軟件。

  源輝月安靜地看過去,女法醫神情專注,沉浸在自己的專業領域內的時候像是在發光。

  「……可以得出,當時屋子內最多應該有1800PPM的一氧化碳。」

  三澄美琴終於算出結果,然後頓了頓,又回憶了一下現場,「當時屋內的氣孔都被堵住了,門縫也被膠布封住,氣密性非常好。即便屋子裡的幾人都自殺成功,這個偏差值也太大了。所以,當時一定有人中途打開門進去過。」

  「那就沒錯了。」源輝月輕聲說。

  三澄美琴下意識抬頭看向她,桌面上方的吊燈灑下暖黃色的光,源輝月纖長的眼睫垂著,在眼瞼下落下一片陰影。那陰影很淡,卻好像將她整個人都罩在了裡頭。

  「凶手事前就知道有人會在那裡約好自殺,所以選擇用凍死的方式殺死第四名死者,然後半途將屍體運送進去,制造她也是和其他人一起自殺的表像。」

  「自殺方式和地點都知道得這麼清楚,凶手如果不是三人的親友,最大可能就是原本要約好和他們自殺的人之一——介於如果真的有這麼關心他們的人,那三名死者也不至於走上自殺這條路,所以親友的可能性可以暫時排除。」

  「所以凶手甚至那位第四名死者,也是那個自殺網站的用戶。他或者她故意偽裝出對生活失望想要自殺的樣子接近死者,取得死者的信任後將她騙了出來——那麼,凶手只騙了一個人嗎?」

  三澄美琴呼吸驀地一滯,落在她身上的燈光好像乍然染上了寒意,她低聲呢喃,「你的意思是……」

  源輝月抬起手伸過來,女法醫盯著她遞到面前的素白手腕,鬼使神差地也抬起自己的右手,將兩人的手背靠著貼到一起。

  她看到對面的人抬起另一只手,指尖繞過兩人靠在一起的腕骨,輕描淡寫地順著手腕內側往下一劃。

  「這樣的話,這個擦傷,還有那句『救救花』,是不是就能說得通了?」

  三澄美琴眼瞳猛地睜大了一下,燈光裡的涼意好像從肌理間滲透進來直衝天靈蓋,她像是被當頭淋下一桶冰水,人在溫暖的室內,卻如同坐在了雪地中。

  「所以說……被凶手綁架的人,不止一個?」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恍惚地開口。

  為什麼只有手腕內側有擦傷?因為當時她的手和另外一個人綁在了一起。

  為什麼故意在臨死前將那張紙吞進胃裡?因為她希望自己死後解剖她遺體的人能夠看到紙條上的求救,不是去救已經注定奔赴死亡的自己,而是另外一個和她有同樣遭遇的,但還有生還希望的同伴。

  「到目前為止,這些只是推測,沒有實質證據。」

  源輝月收回手,重新拿起筷子,「但是凶手和第四名死者小姐都是那個網站的用戶這一點可能性非常大,可以建議調查這個案子的那位毛利警官好好查一下這個網站,凶手能夠知道其他三人的自殺計劃,就算不是和他們約好自殺的人之一,在網站上應該也跟他們有交集。」

  「ID的話,」她夾肉的動作一頓,思考了一下,「應該是『雪』。」

  「雪?」

  「『雪的家』,那位死者小姐在紙條上寫的第一句話應該是這個。」

  女法醫點點頭,拿出手機給毛利警官打電話。如果只是一樁普通凶殺案沒必要這麼急迫,但如果真的還有一個人在凶手手裡,那現在的時間可以說爭分奪秒,凶手已經殺死一個,隨時有可能再殺第二個,她們沒辦去去拿人命去賭一個手上已經沾染了鮮血的惡徒的耐性。

  源輝月把筷子探進鍋裡開始撈美琴之前放進去的肉,一邊隨口道,「對了,如果那位毛利警官問起來,你就說這段推理是工藤新一說的。」

  三澄美琴動作一頓,訝然地抬頭,「工藤新一?」

  「他的名字比較好用。」

  三澄美琴,「……沒問題嗎?」

  「人命關天。」源輝月鄭重地說,「如果是隨便哪個人說的,警方那邊可能不會重視,所以這是善意的謊言!」

  三澄美琴立刻被她說服了,也鄭重地點頭,「好的。」

  源輝月遂滿意地重新低頭把肉片撈出來放到碟子裡,「美琴,這是你剛剛放到鍋裡的,給你……啊!已經全都老掉了……」

  女法醫倏然回神,抬頭看去。

  於是那頭剛接通電話的毛利警官剛開口問了一句「莫西莫西」,就聽到手機裡傳來一聲蕩氣回腸的大喊。

  「誒?!」

  毛利警官:「???」

  且不論警方那邊收到這個新的猜測之後的兵荒馬亂,這餐晚飯源輝月和三澄美琴到底沒吃好。兩人匆匆吃完了後半程,三澄美琴就拜托源輝月把她送回了研究所,她要連夜分析檢測那位無名小姐的胃部殘留和頭發上的結晶體,想要找到關於她真正死亡現場的線索。

  目送女法醫匆匆跑到黑漆漆的建築門口,回頭朝她招了招手開門走進去,源輝月靠在車門上,等到研究所二樓重新亮起燈,這才回到車裡發動引擎。

  她看了一眼後視鏡,帶上藍牙耳機撥通了河野悅子的電話。

  「悅子,搞定啦,美琴沒事了……怎麼搞定的?嗯,當然是給她找了點非常有意義的事做……」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某位大文豪的話永遠經典適用。生活在同一座城市裡,有人在歹徒手底下掙扎等待著永遠回不來的朋友,有人在緊張忙碌地加班想要盡快抓住犯罪分子的尾巴,也有人依舊行走在瑣碎平淡的人生軌道上,剛結束和男朋友的約會,正被他送回家。

  一輛紅色的法拉利跑車從旁邊疾馳而過,吸引了駕駛座上的人的視線。

  西川奈美好奇地也跟著往同一方向探了探頭,「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看到了一些很美的東西。」

  「是說那輛車嗎?」女孩興致勃勃地接話,「的確好漂亮啊,雖然我一點也不懂車,但是看外形就覺得好好看,這是剛剛我們吃飯的時候停在店門口那一輛吧?」

  男友笑了笑,沒有對此多做討論,換了個話題道,「你最近還感覺有人跟著你嗎?」

  西川奈美神色一緊,腦海中似乎又回響起那如影隨行地跟在身後的腳步聲。她下意識往外看了一眼,車窗外的黑暗像糾纏不去的夢魔,好像依舊有什麼見不得光的東西躲在那裡窺伺著她。

  她的身體條件反射顫抖起來,有些害怕地朝男友的方向靠了靠,然後立刻被對方察覺,伸過手臂溫柔地抱住了她。

  「今天沒有了。」西川奈美低聲說,像是怕驚動了什麼,「昨天晚上我被人跟蹤的時候正好遇到了警察,他們幫我回去查看了一下,那個人可能是被警察驚走了。」

  「是嗎,那就好。」

  男友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低頭在她耳邊溫柔地安慰,「沒事的,很快就過去了。」

  .

  第二天是個陽光明媚的大晴天。

  柯南還是一大早就被阿笠博士接走了,不過這一次倒不是出去玩,而是去警察局做筆錄——昨天源輝月回家的路上又又又接到了目暮警官打來的電話,這才知道她的便宜弟弟出去了一天又被卷進一樁殺人案裡頭了,還差點跟阿笠博士一起成了嫌疑人。

  說真的,不知道是不是習慣成自然了,她居然對此不是很意外。

  雖然案子當場告破,但是他又欠了警方一次筆錄。為了避免筆錄越積越多,源輝月一大早嚴肅地告訴弟弟,趕緊去早點錄完,不過這一次不要再帶著一樁案子回來了。

  弟弟虛著眼睛回望她,不知道是不是想表達「這件事也不是他能控制的」意圖,但他最終還是默默地把抗議咽了下去,乖乖被阿笠博士牽走了。

  只要不老是和案發現場糾纏到一起,弟弟還是非常聽話且可愛的。

  「……不過再這樣下去我還寫什麼奇幻懸疑啊,干脆轉職去寫推理小說好了,身邊到~處都是可以取材的案例。」

  源輝月坐在地毯上背靠沙發,拿著剪刀「哢擦」一聲剪下一支玫瑰花,一邊自言自語地嘟噥著。

  「我回來了。」

  她剛從花朵上揪下幾片花瓣,就聽到柯南的聲音從玄關傳來。緊接著是小孩輕快的腳步聲,她回過頭,就見弟弟拎著一盒點心從門口跑進來。

  她又側過腦袋看了一眼客廳的座鐘,十一點半,距離他早上出門過去了三個半小時。

  「今天警察局裡好忙哦,目暮警官他們都不在,是高木警官幫我們做的筆錄。」

  柯南把點心放到茶幾上,走到她身邊和她一起坐到地上,看了看她手裡的剪刀,又看了看旁邊盆子裡已經積了半盆的玫瑰花瓣,疑惑地問,「姐姐你在做什麼啊,想泡花瓣浴嗎?」

  她旁邊的地上還鋪著一張漂亮的包裝紙,垃圾桶裡除了光禿禿的花杆還有花店常用的花束裝點植物,他一眼掃過去就還原出了一捧精美的玫瑰花束被暴力肢解的全過程。

  源輝月薅禿了手裡那支玫瑰,又從躺在地上的包裝紙上拿起最後一支,淡定地回答,「不是,我在找竊聽器。」

  柯南:「?!」

  源輝月:「不過沒找到,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她把最後一支玫瑰杆扔進垃圾桶裡,拍了拍手,然後又拎起地上的包裝紙把上頭殘留的斷枝碎葉團了團,跟死不瞑目的花束殘骸們塞到了一起。

  柯南:「……輝月姐姐你為什麼會覺得這裡頭有竊聽器啊。」

  源輝月想了想,「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感覺這幾天出門的時候,偶爾會感覺有人在看我。」

  柯南:「!」


第45章 目標人物(十)

  柯南身體猛地往前一探,抓住了源輝月的手,「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發生過什麼事嗎?」

  他的聲音急促,語調驟然激動,把源輝月嚇了一跳。

  「誒?沒發生什麼啊,別怕別怕……」

  她順手把小孩往懷裡攬了攬,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一邊回憶著說,「時間的話,最早大概是前天晚上?」

  「……前天?」

  「是啊,就是和你們一起在樓下等車的時候。但是那時候目暮警官他們就在附近,哪個stalker膽子那麼大,當著警察的面還敢繼續跟蹤。」

  源輝月回想起來自己都覺得困惑,「所以我還在猶豫是不是自己搞錯了。然後就是這束花,今天上午送過來的,卡片上沒寫名字,送花的人也不知道是誰定的,所以我就拆開檢查了一下。」

  柯南從她懷裡退出來,又拿過旁邊裝著花瓣的白瓷盆翻了翻。

  「卡羅拉?」

  「對。」

  源輝月從地上站起來,看著白瓷中央艷紅的花瓣,對柯南剛剛說的「花瓣浴」有一絲動心,然而想了想之後還是將它們倒進了垃圾桶。

  「算了,這種來歷不明的東西不要用了,明天我自己去買玫瑰回來泡。」她嘟噥著轉身走向雜物間,准備把地上漏下來的葉片也打掃一下。

  柯南目送她離開客廳,腦子裡還在回顧她剛才的話。他看了一眼放在茶幾上的花店卡片,正要把它拿過來,視線掃過,忽然發現桌面上多了一個相框。

  柔和的陽光從落地窗方向鋪過來,那個相框正好立在光線裡,照片中的兩個女孩笑容仿佛比陽光還要明亮。其中一人很顯然是高中時期的源輝月,另外一個是位黑色長發面容溫柔的少女,不知為何她的眉眼給了他一種奇怪的熟悉感。

  柯南的手下意識拐了個彎,先把相框拿了過來。他望著那個陌生少女認真回憶了片刻,沒能找出那種熟悉感的來源,倒是發現相框邊緣有幾筆探出頭的黑色比劃,像是底下有字被相框蓋住了。

  他於是麻利地把相框拆了取出照片,然後一眼看到了底下的簽名。

  「源輝月」和「宮野明美」。

  「……宮野?」

  「嗯?宮野怎麼了?」

  柯南回過頭,這才發現源輝月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拿著清掃工具回來了,正站在他身後疑惑地低頭看來。

  「額,沒什麼。這張照片就是麻生哥哥給你的相冊裡面的嗎,這個姐姐是誰啊?輝月姐姐的高中同學?」

  源輝月的視線跟著落在他舉起的照片上,好像忽然沉默了一下,「嗯,據說是我以前最好的朋友。」

  柯南眨了眨眼睛,「那這個姐姐人呢?」

  「兩年前去世了,因為一個意外。」

  小偵探拿著照片的手一頓。

  【我的姐姐是在兩年前去世的,當時組織告訴我是一場意外……】

  「吶,輝月姐,宮野明美……照片上的這個人,有其他親屬嗎?」他慢慢垂下眸,墨色的眼睫蓋住了眼瞳中的神色。

  源輝月:「沒有。」

  「……沒有?」

  「成實學弟是這樣說的。宮野……明美她年少時父母就因為一場實驗事故去世了,她是被社會慈善機構資助上學的。」

  「社會資助能夠上冰帝?」

  「因為她成績特別好啊,冰帝也會擇優錄取一些成績優異的學生入學,贊助他們獎學金進行培養。」

  柯南明白了,這相當於是提前幫學校裡上學的少爺小姐們挑選培養副手。

  邏輯上沒有問題,但是,宮野明美真的沒有妹妹嗎?

  「我也覺得她有。」

  「?」柯南這才發現自己把剛剛那個問題說出來出來,「輝月姐?」

  他抬頭看去,源輝月的目光正沉沉落在那張照片上,裡面好像浮動著幽海一般的潛流,靜謐遙遠。

  「我總覺得,明美應該還有一個妹妹。甚至我以前可能見過……」

  她聲音一頓,搖了搖腦袋,纖長的手指揉著太陽穴低聲嘟噥道,「可是她的社會信息登記表上都沒有填過其他親屬啊,該不會是我的幻覺吧,總不能我還年紀輕輕地就老年痴呆了……」

  柯南嘴角一抽,又看了一眼手裡的照片,遲疑片刻還是把它放了回去。他心裡已經有所猜測,於是換了個話題,「說起來,輝月姐,那個導致宮野姐姐出事的意外是什麼?」

  「那個啊,是……」

  這時候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忽然響起來,清脆的鈴聲打斷了源輝月的話,屏幕上顯示來電的是麻生成實。

  這個電話她得接,源輝月於是放下掃帚,示意柯南等會兒再說,一邊拿起手機。

  麻生學弟打電話過來果然是因為她昨晚關照的那件事。

  「會長,你昨天告訴我希望我幫忙關注的那個案子,已經移交檢察院了。」

  「這麼快?凶手抓到了?」

  「那個,凶手被定為是那個家主,佐藤正一。因為嫌疑人已經死亡,所以警方就直接將案子移交了。」

  源輝月漫不經心的神色一頓,「佐藤正一?」

  「是的。」

  「美琴沒有提交新的資料嗎?」

  「三澄醫生的確堅持那間屋子中途有人進去過,凶手很有可能另有其人,並且可能不止三毛貓小姐一個受害人——三毛貓就是那位第四位死者女士在暫居的網咖登記的名字。雖然她這樣說了,也提交了相關資料,但警方那邊……」

  麻生成實好像換了個地方,壓低了聲音,「被害者孤身一人,一心尋死,其他家屬想早點結案,再加上搜查一課那邊好像遇到了一個大案,所以……可能那邊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這種事其實在警務系統中並不算罕見。警察這份工作,工資不高,任務又累,做好了沒人誇獎,一點不好被宣揚出去就要被萬人唾罵。就算憑一腔熱情強撐著,日復一日的消磨下又能撐多久?

  不是所有警察都像和源輝月熟識的目暮警官那樣認真負責的,對有些人而言,警察也只不過是一份工作。三毛貓小姐孤零零躺在停屍間裡,沒有人為她的死伸冤,也沒有人在乎她是不是真的是被那個叫做佐藤正一的倒霉蛋所殺,可能存在的另外一個受害人也全是猜測沒有任何站得住腳的證據,所以為什麼要為了這點虛無縹緲的猜測頂著其他受害人家屬的催促再加半個月班呢?

  這座城市裡那麼多人渾渾噩噩忙於生計,沒人有時間和耐心去傾聽一個沒有姓名的女孩子用自己的死亡發出的呼聲,沒有人在意這呼聲是否真的被人聽到。

  「……」

  源輝月拿著手機沉默了片刻,終於輕輕點了點頭,「好的,我知道了,謝謝你。美琴呢,還在研究所?」

  「額,三澄醫生好像出去了。」

  「那學弟你能再幫我一個忙嗎?」

  掛斷電話後,她低下頭。她的柯南弟弟因為聽到關鍵詞,已經從地上站了起來,正全神貫注地看過來。

  她和他那雙明亮的湛藍色眼眸對視了片刻,「走吧柯南,我們換個位置。去書房,你也過來幫忙。」

  沒關系,她收起手機平淡地想,反正我閑。

  麻生成實學弟一如既往地靠譜,很快就把源輝月要的資料傳真了過來。

  「從死者三毛小姐的頭發中提取的結晶體已經被確認是鹽,檢測報告顯示成分接近海水,鹽濃度為普通海水的兩倍。」

  源輝月拿著傳真紙快速掃過關鍵信息,然後遞給柯南,「我記得這種海水分布挺少見的?」

  「對,在世界範圍內都屈指可數。」

  柯南趴在電腦前,接過檢測報告看了一眼,打開搜索框。

  「另外三毛小姐最後的晚餐成分檢測出含有土豆、黃瓜、胡蘿蔔、生菜、面包、海苔、米,一點咖喱粉和某種肉類,肉類的糖原數值是牛肉的三倍。」

  源輝月從傳真機上抽出第二份檢測報告,皺眉拿著手機搜索,「三倍?馬肉,鹿肉……還有什麼?」

  「鹿?」柯南猛地回過頭。

  源輝月下意識抬眸,「怎麼了?」

  柯南小手往桌面上一推,連人帶椅子一起滑到旁邊,讓出電腦屏幕,屏幕上是他剛剛搜到的廣告圖。

  標題:《歡迎來到有鹿城鎮有路溫泉~》

  兒童彩畫風格的圖片上,一只漂亮的梅花鹿探出頭,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和源輝月無辜對視。

  「菲律賓海板塊沉到本州下方時會帶起大量海水,由於地幔熱量變成水蒸氣,上升到地表就形成了溫泉。這個地方的溫泉就是這樣來的,是極少數鹽濃度是海水兩倍的地方。」

  柯南回頭看向她,兩人異口同聲,「就是這裡!」

  從米花町道有鹿溫泉所在的位置,開車要一個小時。雖然坐新干線也可以到,但是時間倉促,源輝月於是還是將她那輛張揚的跑車開了出來。

  柯南上車時嘴角一抽,「你當時為什麼會買這樣的車?」

  一句話問完他才想起問了也是白問,這人肯定已經不記得,然而沒想到這一次這個問題源輝月居然回答了。

  「鈴華送的,前年的生日禮物。」

  柯南一怔,他知道這個名字。

  源玲華,是源輝月的繼母。

  她是在她母親去世之後的第二年,源宗政娶進門的妻子。和源輝月只是普通人的母親不一樣,玲華的家世十分顯赫,和源宗政的婚姻屬於家族聯姻。

  源氏這樣的家族,就算是親生父母和子女之間,都能編纂出無數個陰謀叢生的劇本,更何況是繼母。但和源輝月有關的事似乎總和主流劇情不太一樣,她和她繼母感情挺好,比關系僵硬的親爹融洽得多,連慧眼如炬的跡部大爺都沒對此提出什麼異議,說明這個「好」並不是裝樣子。

  還躺在醫院裡的時候,源輝月似乎就已經把自己周圍人的關系摸清楚了。

  柯南回想起來其實覺得有些意外,她那時候一副什麼都不關心的樣子,好像如果病房中衝進來一個拿著刀的歹徒,她可能都懶得掙扎反抗一下。而到現在,她頂著一個失憶的debuff,日子過得隨波逐流,日常一問三不知,好像已經在生活的重錘下躺平,如果不是從某些細節中流露出她對自己過去的了如指掌,可能連柯南都信了。

  她的失憶是真的,但卻並不真的像其他人以為的那樣一無所知。

  小偵探小手托著腮,看著窗外飛快掠過的街道,有幾分無語,「你的『不記得』還真是有靈活性啊,只有在問你一些不好回答的問題的時候你才『不記得』了。」

  老實說他現在已經開始懷疑她以前說的那些「不知道」、「不記得」到底有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她不想說所以才把「失憶」這事拎出來頂鍋。

  這句話源輝月沒聽清,握著方向盤問了句「什麼?」

  柯南:「沒什麼,我們繼續討論案子吧。你剛剛說麻生哥哥給你發來的血液報告顯示那位三毛桑全身的血紅細胞都被完全破壞了?那就可以排除低溫症了,她是在零下二十度以下的環境中被凍死的。」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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