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白色的妖怪
一大群妖怪?
何止是一大群啊, 簡直是遮天蔽日。
無數奇形怪狀五顏六色的身體, 糾纏在一起, 像蟲子又像沒有甲殼的軟體動物, 相互擠壓、堆疊、纏繞,其中一些身上還掛著黏糊糊的不明液體。
葵忍不住皺起眉, 露出一臉嫌惡:這就是妖怪群麼?好噁心啊。
她身邊的葉王也皺眉道:「哪裡來的這麼多低等妖怪。」
出前城城主可沒他們這麼淡定,早就被這幅群魔亂舞, 吞噬天地的昏暗景象嚇得面無血色,嘴唇發抖。他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暈厥過去:「還……還愣著幹嘛?武士,除妖人,僧侶……什麼都好!快讓他們把這群妖怪殺光啊!」
城主沖之前沖進大殿稟報的武士大吼著。
可憐的男人縮在自己的鎧甲裡瑟瑟發抖,被城主大人吼得抬不起頭:「可是……可是大家已經在戰鬥了……」
這倒是真的。
站在城堡的城牆上, 葵向下俯視,透過層層疊疊的妖怪, 極盡目力, 好不容易才看見了妖怪群中的一小片空隙——
那裡一群除妖人背對背,圍成一個圈對抗著四面八方的妖怪們。他們看上去是一個族群出來的,穿著樣式差不多的戰鬥服, 臉上戴著黑色竹藤面罩, 戰鬥的武器倒是五花八門,有用長刀的,有用弓箭的。葵還看見有人用巨斧,一斧頭下去,一隻蜈蚣狀的妖怪就被砍成了兩半。
離除妖人不遠處, 有三個光頭和尚盤腿而坐,閉目念經誦咒,金色的光環從他們身上一圈又一圈散開,像水中的漣漪一樣擴散,最靠近他們的妖怪就在這道金色的光環下灰飛煙滅,其他則紛紛躲開,一些避之不及的被光環稍稍掃到,便失去了大半的身體。
這些人除妖的速度不可謂不快,效率也很高,無奈他們殺多少妖怪,總會有相同數量甚至更多補充上來。這些不知道從哪兒來的低等妖怪們源源不斷從四面八方彙聚而來,將整個出前城的天空都佔據了,不少普通人躲閃不及,被妖怪一口叼走,化為一片血霧和無數的慘叫。
看到這一幕,出前城城主抖得更加厲害,不管不顧地扯住離他最近的宇智波鏡的袖子,恨不得給他們跪下:「求,拜託大人們了,請陰陽師大人和武士大人除去這些妖怪吧!」
葵早就躍躍欲試,她瞥了眼葉王,後者向她點點頭,小姑娘立刻興奮起來,回頭就從妖狐手上拿過自己的短刀:還好她機智,臨出發前找到自己的武器帶上……這種情況當然是用忍術刀術清場最快,至於式神……
妖狐晃了晃頭頂的耳朵,大跨一步站在葵的面前,阻止住小姑娘正準備翻身躍下的動作。他合攏手上的紙扇,直指前方成群成團的妖怪:「這種情況怎麼能讓可愛的小姐親自動手呢,就讓小生為您除去眼前的污穢吧!風刃——」
巨大的風刃從他手中發出,帶起一道疾風,卷起城牆上眾人的頭髮衣角。獵獵狂風中,風刃沖進了妖怪群中,卷起無數斷肢殘節,瞬間空中就飄起了一團腥臭的血霧,無數低等妖怪哀嚎出聲,紛紛從天空中墜落。
葵沒想到這個看上去娘們唧唧的式神原來這麼厲害,不禁為他鼓掌:「太棒了,再來一次吧。」
妖狐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身後蓬鬆的尾巴也甩了甩,他嘩地一下打開紙扇:「那麼就讓您見識我真正的力量吧……舞動吧,在這狂亂的風暴中!(歐多帶,那路西路那卡帶——)」
紙扇揮動,兩道風刃唰唰飛出,再次帶走一片妖怪的性命。
「啊,啊咧?只有兩道嗎???」妖狐瞪大了眼睛,臉上的笑容僵硬住了。
嗤的一聲,旁邊有人發出冷笑。
妖狐憤怒地扭頭望去,果然是那個穿著薄青色狩衣的男人。對方斜睨了妖狐一眼,猩紅色的眼睛裡充滿了嘲諷:「雷聲大,雨點小。」
妖狐白皙的臉孔瞬間漲紅,他顧不上懟男人,連忙轉身擺手向葵解釋:「那個,這只是意外!是意外!一般我都能連發十幾道風刃的,真的!」
葵跟葉王,包括出前城城主都默默地望著他,不說話。
妖狐咬咬牙,回身再次:「歐多帶,那路西路那卡帶——」
唰唰。
「歐多帶,那路西路那卡帶!」
唰唰。
「歐多帶,那路西路那卡帶……」
唰唰。
「歐多帶,那路西路——」
「火遁•豪火滅卻!」
鋪天蓋地的火焰瞬間淹沒了兩道可憐巴巴的風刃,眨眼間將這面城牆前所有的妖怪吞噬進去。無數妖怪在火焰中扭動著身體,無助掙扎,最後化為數段火苗,從空中落下,像是一場盛大的火焰暴雨,空氣裡彌漫著高溫和肉體烤焦的味道。
宇智波鏡放下結印的手,望了眼整個都石化掉的妖狐,彎起嘴角:「開心麼?」
「……」妖狐強忍住眼淚,跑到一個角落裡蹲下換圈圈去了。
沒人理睬他,其他人全都望著宇智波鏡驚歎:「剛才那是什麼?」
麻倉葉王更是懷疑自己的眼睛:沒有靈力,也沒有妖力,隨手就是一片火焰?這好像跟他記憶裡的忍者不太一樣啊!
「我們家傳的秘術。」宇智波鏡聳聳肩,「我家人都喜歡玩火。」
聽上去好像沒什麼問題,但總感覺怪怪的。
葵瞥了眼鏡爺爺,抽出短刀,將靈力附在上面,手在城牆上一撐,翻身而下——
「葵!」葉王大驚,撲到城牆上往下看去,只見小姑娘的身影瞬間被妖怪們吞噬。
然而沒等他動手召喚其他式神為師妹解圍,剛才淹沒掉葵的妖怪群就突然炸開。數條妖怪的屍體被閃動的白光四分五裂,黑髮黑眼的小姑娘手握短刀踩在妖怪頭頂借力,不斷在空中攀登而上。她手起刀落,一刀一隻妖怪,略帶嬰兒肥的臉上滿是肅殺,大大的眼睛裡閃動著暢快和愉悅——看得出,她不但不害怕,反而樂在其中。
葉王默默放下了手裡的符咒,捂著額頭歎了口氣:宇智波鏡也就算了,師妹,你還記得你是個陰陽師嗎?優雅的,使用式神和符咒作戰的,絕對不會近身肉搏的陰陽師。
旁邊的城主下巴都要掉了,他望著小姑娘眼睛發直,低聲喃喃:「現在陰陽師大人已經都這樣戰鬥了嗎?」
葉王無力望天:不,那只是個案,像他麻倉葉王還是用式神戰鬥,用結界保護自己。
妖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失落中振作起來。現在,他趴在城牆上望著戰鬥中的葵捧起臉:「啊,在血雨腥風中起霧的美麗女孩啊,你讓我更加沉醉,更加著迷,你舞動的身姿如飛舞的櫻花,那般溫柔又那般凜冽……」
宇智波鏡面無表情地走到他身邊,一腳把他踢了下去:「有空在這念詩,不如下去跟你主人一起戰鬥。」
葵剛躲開迎面噴射的血柱,就感覺頭頂一暗,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掉了下來。她一個閃身躲開,就見妖狐徑直掉在一個低等妖怪的頭頂上,他愣了一秒然後猛地跳了起來,身後蓬鬆的尾巴整個炸開:「該死的男人!居然讓我碰到這麼噁心低下的妖怪!哎哎哎——「
妖狐腳下的低等妖怪聽到他對自己的蔑稱,憤怒了:他雖然低等,但還是能聽懂話的好麼!頭頂上的這個傢伙不就是仗著血統好麼,有什麼資格這麼囂張!
那條低等妖怪瘋狂甩動起頭部,勢必要將頭上這只蠢狐狸給甩下去。
葵歎了口氣,從口袋裡抽出一張符咒:「哎,這只式神算是沒用了。出來吧,胸肌腹肌最好看的鬼王——」
紅紫色的妖氣猛地爆開,把旁邊十幾隻妖怪推開。驚人的妖氣裡,穿著鎧甲的紅發男人微微眯起眼,滿臉不爽,身後巨大的葫蘆裂開滿嘴利齒:「小丫頭,你最好有什麼重要的事。」
葵無所畏懼(酒吞的怒氣比起宇智波斑的陰冷還差了些),笑眯眯地雙手合十拜託他:「因為這裡的妖怪太多,只能拜託你啦。」
「噫,酒,酒吞大人???」一道狂風略過一人一妖身邊,尖叫聲迅速靠近又更加迅速地遠離。
酒吞聽見自己的名字,抬頭朝那道遠去的身影看去:「……那是誰?」
「他叫妖狐,也是我的式神,但是只能發出兩道風刃,沒什麼用。」葵彎起眼睛,「如果是鬼王大人的話,一定能直接清場吧!」
「哼。」酒吞冷哼一聲,嘴上沒說什麼,臉上表情卻是舒展開了。他一拍腰後的葫蘆,鮮豔如火的紅發在風中飄蕩:「交給你了。」
那只葫蘆咕嚕了一聲,像是在咽口水,隨即張開了滿嘴利齒的嘴巴,深深吸了一口氣再吐出:
紫紅色的妖氣從葫蘆裡噴吐而出,纏繞上距離酒吞最近的幾隻妖怪。細細的妖氣像是蛇一樣纏繞上那幾條妖怪的身體,然後猛地收緊,把他們向自己扯去——
葫蘆長大嘴巴,也不知道怎麼做到的,一口就把數條几米長的妖怪給吞了進去。
葵松了口氣:看來鬼王的確比妖狐靠譜一些,城牆上有葉王和鏡爺爺,她也能放心,現在只要殺光這些妖怪就行了。
這樣想著,她停下短刀的揮舞,開始結印,準備模仿著鏡爺爺用火遁清場——剛才用刀術純粹只是因為她手癢,想用用許久沒用過的愛刀而已。
只是她結印結到一半,眼角的餘光就瞥見了一抹白色。
那抹略帶紫色的白,在五顏六色的妖怪軀體中異常顯眼,更不要說似曾相識的冷漠目光。
葵一愣,停住手,轉頭望去,對上了一雙紫紅色的眼睛:
俊秀無雙的男孩懸浮在空中,沖她微微一笑,張開嘴用口型做出無聲的邀請【跟我來】。
葵看了眼正在用葫蘆清場的酒吞,還有好不容易擺脫了發狂的低等妖怪正在用風刃收割的妖狐,握緊了手裡的短刀,朝那個已經轉身的白色妖怪追去——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麼在乎那個白色的男童,總覺得……一定要追上去。
站在城牆上的麻倉葉王手一頓,即將快要成形的結界差點就此消散,他立刻續上靈力,一口氣將符咒完成,半圓形的透明螢光結界瞬間將整個城牆包括身後的大殿籠罩起來。
可是完成了結界的他臉上並無輕鬆之情,因為他剛才看見了葵忽然停下刀,沖一個方向徑直跑去,轉眼就消失在逐漸減少的妖怪群中。
「想去的話就去吧。」男人略帶笑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麻倉葉王盯著宇智波鏡,覺得自己實在看不透對方:「你不緊張嗎?」
猩紅色的眼睛裡懸浮著三顆黑色勾玉,俊美凜冽的臉上有幾條裂縫,宇智波鏡完全沒有任何擔憂的情緒:「我相信她。」
葉王看看他,再看看出前城城主和自己布下的結界,最後還是沒有抗拒得了心中的牽掛,招出一隻大鬼,坐在它身上朝葵離開的方向追去。
作者有話要說:
歐多帶,那路西路那卡帶——
機智的葵今天也成功攻略了一隻傲嬌鬼王大大
42.白童子
穿著白色寬鬆袍子的男孩看上去年幼, 個子不高, 速度卻非常快,幾度在葵的視線裡一閃而過,轉瞬消失在層層妖怪後, 只在視網膜上留下一片潔白的衣角。
當葵停下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被引到出前城城外的一道山坡上,背後是妖怪正逐群消失的城池, 周圍只有幾叢低矮的灌木貼著草地。在如此一覽無餘的地形下, 幾米之外的白色身影就異常顯眼。
那個有過一面之緣的小男孩手執一柄長薙刀, 正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葵。他身邊站著一匹腳踩烈焰的駿馬, 馬身通體潔白,只有脖子後面的鬃毛和尾巴是火紅色,眼睛裡沒有瞳仁,同樣是一汪無盡的血紅。
「你是誰?」葵擰起眉毛, 從那匹異常高大的駿馬身上, 感受到強烈的妖氣——看來這馬和那個小男孩一樣, 都是妖怪。
白發紫眼的俊秀男童微微一笑:「我叫白童子。我知道你是出前城城主從平安京特意請來的陰陽師, 還是那位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弟子。」
換做普通人, 聽他一下道出自己的身份早就驚慌失措,這個時候已經會緊張反問:你怎麼知道?
白童子也等待著對方這樣反應, 好高深莫測接著來一句:「你們的事, 我早已盡在掌握。」以此來個下馬威。
結果他左等右等,都已經想好了待會說話要用什麼樣的語氣,什麼樣的神態, 等了半天,那個黑髮黑眼的小女孩才呆了呆,愣愣反問他:「既然你已經知道我是陰陽師,為什麼還把名字告訴我?不怕我掌握你的名字,就對你下咒嗎?」
白童子:「……」好像,有這麼點道理?
小姑娘望著他的眼神裡透出一絲憐憫:「小弟弟,你還是先回家好好學習一下,再出來搞事吧。」不然碰到一個陰陽師就像現在這樣傻乎乎地報上自己的名字,真的心好大哦!葵都替這個白髮小弟弟的家長感到揪心。
白童子失語半天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面對那雙漆黑清亮的眼睛,他腦袋不知怎麼一抽,張口解釋:「放心,就算你掌握了我的名字,也控制不了我。」
「為什麼?」葵滿臉好奇。
「因為」他是奈落的□□,除了奈落無人可以命令他。白童子一頓,忽然醒悟過來:自己為什麼要在這跟一個人類,還是目前敵對的人類解釋這麼多?他一開始明明只是想把對方引出來,順便較量一下刀術的。
「因為什麼?」敵對的人類小女孩還在那兒追問。
白童子的心情忽然糟糕起來,口吻也變得惡劣:「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他多少有些心塞自己剛才竟然被一個人類牽著鼻子走。
「不說就不說嘛,你這麼凶幹什麼。」
「……」他們現在是敵人吧?他們現在可是敵人!敵、人。著小丫頭還敢問他為什麼這麼凶?還敢跟自己撒嬌???
白童子壓下面上的燥熱,努力板著臉,假裝自己不為所動,聲音也是一如既往的冷酷:「呵——看來你還沒認清楚形勢。」
他一邊說,一邊在心裡為自己鼓掌:沒錯就是這樣白童子,恢復成以往冷酷無情的你吧,要知道你可是奈落的□□,應該跟那個混蛋一樣陰冷狡詐,而不是被一個人類小女孩牽著走。
「形勢?」葵重複了一遍。
「沒錯。你手上的那把刀我很喜歡,剛才看你也是個用刀的行家。既然如此,我們就來比試一番。你輸了,你的命和武器就都是我的。」
葵被他命令般的口吻弄得不爽起來,況且她手上這把短刀可是安太郎叔叔特意為她打造的,這個白頭發的小鬼還想強搶?
咦,白頭發?也用刀的白頭發?
想到某個戴面罩的傢伙,葵的心情更糟糕了,一口應下了白童子的挑釁,將短刀橫握在胸前。
明亮純淨的靈力被她包裹在短刀上。
那股聖潔之力刺激得妖馬炎蹄焦躁不安,不住地原地踏著蹄子,從鼻腔裡噴出一股股炙熱的黑煙,像是火山口瀕臨爆發前泄出的熱氣。白馬甩了甩頭,從喉嚨裡擠出憤怒的嘶鳴。
白童子安撫地拍拍坐騎的背部:「你後退。」然後,他上前一步,雙手握住那柄高過他半個頭的薙刀,靈活地轉了一圈。刀刃劃破空氣發出嘶嘶的破空聲,隨即直指葵:「來吧,你的刀我就收下了。」
葵臉色一沉:「你做夢!」
兩人隨即站作一團。
白童子看上去瘦瘦小小的,揮舞起薙刀來卻是大開大合,兇猛無比,他捨棄了所有的防禦,只是不斷地進攻,進攻,再進攻。如一匹孤狼,不咬住獵物的喉嚨絕不甘休,為此就算渾身傷口,鮮血淋漓也無所謂。
而葵走的也是這個路子。
很久以前教授她刀法的安太郎叔叔就說過她:一個小姑娘,刀法這麼猛做什麼,從來不給自己留後路,要麼敵死要麼她亡。
葵一開始也糾結了一番,後來發現自己實在學不會安太郎叔叔那種四平八穩的打法——那樣要急死她——索性放棄了,乾脆一條路走到黑,把自己的速度提到最高點。
只要夠快,就能在敵人發現她的破綻前,殺死敵人。
兩人都發現了對方刀法和自己的相似,不由得更加興奮起來。
對於葵來說,雖然自己用的是短刀,白童子用的是薙刀,可是,他們都是追求進攻放棄防守,換句話說,只要打敗了白童子,就相當於打敗了另一個相似又不同的自己——肯定能大幅度提高自己的刀術。
這場戰鬥下來,她一定會有很大的領悟!
想到這裡,葵也顧不上藏拙,乾脆地打開了寫輪眼。在這雙眼睛的輔助下,之前被忽略掉的空隙顯露出來,白童子揮刀的動作放慢,在那一瞬間,葵眼睛猛地眯起,手中短刀迅速前刺:
就是這裡!
刺啦一聲,兩道身影在空中相接一瞬,轉眼又分開。
白童子抬手看看自己的小臂,那裡的袖子被整個割開,蒼白的肌膚上橫貫著一條深可見骨的傷口。
而葵落在地上,摸了摸自己一邊的鬢髮,鬱悶地鼓起臉:一把頭髮都被削斷了,她養了好幾年的頭髮啊。
「你的眼睛。」白童子只是瞥了眼傷口,就放下手沒再管,反而專心致志注視著葵的眼睛——猩紅的色澤裡,三顆黑色的勾玉均勻分佈在眼球裡,紅與黑交織出危險又詭異的圖案。
不知道為什麼,白童子居然覺得這雙紅色的眼睛非常美麗,美麗得讓他微微戰慄。
葵眨眨眼,沒注意到白童子複雜的語氣,只顧著心疼自己的頭髮。她看了看地上那縷還系著發帶的黑髮,舉手:「那個能暫停一下嗎?」
「……幹什麼?」
葵指了指頭發:「我先把那個收起來。」
「……」白童子抽了抽嘴角,拒絕了,「別開玩笑了。我們還沒分出勝負,再來。」
可惜他的希冀註定要落空,一個巨大的身影從天而降,砸到地面上,把整個山坡都震得晃了晃。
「葵?」激起的硝煙裡,清亮的童音喊出小姑娘的名字。
葵抬頭,看到自己的師兄,朝他揮了揮手:「我在這裡。」
麻倉葉王順著大鬼的手臂,從它的肩膀上滑落下來,滿臉關心:「沒事吧?」
葵哭喪著臉,給他兩邊一長一短的頭髮:「喏,變成這個樣子了!」
麻倉葉王卻松了口氣,他跟白童子都是一個想法:只要人沒事,頭髮什麼都根本不重要。
想到白童子,葉王眯起眼,轉身望著不遠處白髮的男童:「奈落?」
白童子面上從容鎮定,心中卻一驚:他怎麼會知道奈落的事?
葉王冷笑:「城主之子是被你帶走的吧,沒想到一個半妖竟然能借用人類女子的身體產下□□。」
他頓了頓,評價道:「真讓人噁心。」
葵睜大眼睛,從未見過師兄露出如此厭惡輕蔑的神情。
在她面前,這個穿著紅衣,豎著總角的清秀少年總是一臉笑容,時而溫和時而狡黠,但無論怎麼樣,麻倉葉王在她的面前永遠都是溫柔的。
不知道是不是葵的錯覺,自從進入出前城之後,葉王的心情就不好了,眼下見到白童子,更是充滿了戾氣:「無論是你還是奈落,你們想要做什麼我都無所謂,我也只是被老師拜託過來看一看……城主夫人到底是怎麼死的,我不關心,城主的孩子到底是什麼東西,我也不在意。可是……你們不應該利用我們。」
奈落?城主的孩子?利用???
葵覺得自己似乎比師兄少看了一集前情提要,不然怎麼他什麼都知道,而她連葉王在說什麼都聽不懂呢。
比起葵的滿頭疑問,雲裡霧裡,白童子這次是真的臉色大變。
他從未遇到如此脫離他掌控的情況,無論是先前不按常理出牌的葵,還是眼前這個仿佛什麼都知道的紅衣少年。
無論是奈落還是赤子的情況,除了他和神樂,應該誰也不知道才對,還有四魂之玉的碎片……
「四魂之玉?」麻倉葉王的臉色徹底陰沉了下去,「原來是這樣。調虎離山麼,葵我們回去。」
「啊?」葵更暈了,察覺到葉王牽住自己的手,想領著她站到大鬼的手上,她連忙扯住少年,「等等等等,師兄你先解釋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葉王歎了口氣,瞥了眼表情陰晴不定的白童子,一口氣解釋道:「城主夫人是被城主和活下來的那個侍女殺死的,本來他們還想殺死城主之子,但是那個城主之子本來就不是人類而是半妖奈落的□□,有四魂之玉保護,沒有被殺死。
「你眼前的這個白髮男孩也是奈落的□□之一,他遵從那個半妖的命令,前來接應赤子,但是因為走得匆忙,他們落下了一片四魂之玉碎片在城主夫人的屍體裡,再想回去拿的時候,城主已經請了除妖師僧侶守在城堡裡。接著我們到達,他們更不好動手,只能先把我們引出來,再讓另一個同伴前往城主府取回四魂之玉碎片。」
43.真相
經過葉王的一番解釋, 葵總算有些明白過來, 但她還是有些迷糊:「那跟利用我們有什麼關係?」
「因為有我們在,城主才敢撤掉那些除妖師和僧侶啊,白童子的同伴才有機會靠近城主, 搶回那枚四魂之玉。」葉王冷笑,「其實城主也是,他不願背上殺妻的罪名, 便聲稱是妖怪殺害了他的妻子, 再把我們請過來作為證人。他們兩方都算計得很好, 沒想到陰差陽錯之下, 兩個陰謀撞在了一起,反而雙方的計畫都沒有徹底成功。」
葵捋了捋其中的關係:
一方面,城主和侍女聯手殺害了城主夫人,包括那晚待在產房的其他侍女和產婆, 本來是打算把剛出生的城主之子也殺掉。
另一方面, 有個名為奈落的半妖通過城主夫人的肚子孕育了自己的□□, 也就是城主之子。因為城主之子並非人類, 所以他沒有死在城主和侍女的手下, 並且被他的同伴白童子接走,城主和侍女乾脆將計就計, 聲稱是妖怪殺死了城主夫人, 再從平安京請來陰陽師證明這件事,以便徹底擺脫自己的嫌疑。
而白童子和城主之子不知怎麼地將一個名為四魂之玉碎片的東西留在了城主夫人屍體內,當他們發現這件事想要回去取回的時候, 城主已經請來了除妖師和僧侶把守出前城,還請來葵一行人,所以白童子就拍一大群低等妖怪前去圍城,自己把葵和葉王引走,讓同伴趁機潛入城裡……
「那個,我有一個疑問。」葵糾結著舉手,原本正在對視的葉王和白童子立刻一起看向她。
「雖然你把我跟師兄都引開了,」葵對白童子道,「可是,鏡爺爺還在那兒啊。」
白童子沉默了一下,不情不願承認道:「這是我們失算了,本以為只有你們兩個陰陽師值得在意,那個死人只是個擺設……」
「鏡爺爺雖然已經死去了,」葵打斷他,「可是你這樣直呼他死人很不禮貌哎,況且他比我強多了。」
白童子被她打斷之後,就陷入了深思,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眼神一變,滿臉陰鷙:「我為什麼要向你解釋?」
葵呆了呆:對哦,他為什麼要向她解釋?他們是敵人啊。
和那雙紫紅色的眼睛對視了一會兒,她突然明悟地拍了拍手:「因為你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改邪歸正了!」
葉王:「……」
白童子:「……」
妖馬炎蹄:「……」
葵:「幹嘛幹嘛,我開個玩笑都不行麼?」
最後只有葉王很給面子地沖她笑笑,牽著葵的手跟她一起站到大鬼的手掌裡:「嗯,很有趣。我們回去吧。」
大鬼抬起手,兩人離地面越來越遠,視線中地上的白童子也越來越小。他沒有阻止兩個人的離開,也沒有其他動作,比起焦躁不安蠢蠢欲動的妖馬炎蹄,他像座石雕般一動不動。
只是當葵站到大鬼的肩膀上時,一隻巨大的蜜蜂不知道從哪出現,飛到了白童子耳邊,翅膀震動發出難聽的嗡嗡聲。在這之後,白髮白袍的小男孩忽然抬起頭,用那雙沒有瞳孔的紫紅色眼睛注視著葵淡淡道:「你有想過麻倉葉王為什麼將一切都瞭解得這麼清楚嗎?」
葵愕然,聽見風把他清淡的聲音送進自己耳廓:「因為他有靈視。」
握著葵的手倏然收緊,麻倉葉王滿眼陰狠,從牙縫裡擠出妖怪的名字:「白童子!」
大鬼遵從著主人的遺願,空著的手握成拳猛地向地面上的妖怪砸去:四濺的碎石飛塵中,傳出白童子的大笑聲。
當煙塵散去,他已經坐在那匹腳踩火焰的白馬背上,騰空而起,迅速飛遠:「你可以問問麻倉葉王,什麼是靈視——」
伴隨著那抹白色逐漸遠去,尾音也漸漸消散在空氣裡。
麻倉葉王冷著臉,命令大鬼轉身返回出前城,而葵望著少年俊逸的側臉好奇:「靈視是什麼?」
穿著紅色直衣的男孩子僵硬了,向來能收斂好自己情緒的他,立刻轉過臉,害怕師妹看見他臉上失控的表情。
曾經那些辱駡他的人、厭惡他的人的臉孔再一次浮現在眼前,麻倉葉王幾乎是自虐地心想:又來了……每一個曾握住他手的人,在得知他的靈視之後都會揮袖離開。
靈視,不用聽不用看就能知道其他人心中所想的能力。
就算他聽不見葵在想什麼,她還能接受他嗎?接受他這個能掌握所有人心的怪物……
「師兄?」葵擔心地回握住少年的手,那只手心裡滿是冷汗,握著她的手指力氣之大連指關節都在發白。
麻倉葉王深吸一口氣,調整好自己的心態,告訴自己沒什麼,這種事情他已經經歷過無數次,再來一次也無所謂。
葵是他的師妹,是曾經對他毫無隔閡笑過的人,就算知道真相後會對自己露出厭惡的表情……麻倉葉王告訴自己,就算葵會討厭自己也沒關係。他會原諒葵的。
「我……」少年咬了咬牙,鼓起勇氣轉頭望著那雙漆黑清澈的眼睛,「靈視,是一種不能聽也不用看就能知道別人想什麼的能力。我剛才正是通過靈視,才從白童子的心裡知道了一切。」
葵睜大了眼睛。
麻倉葉王的心提到嗓子眼——
半晌,小姑娘瞪圓了眼,驚歎:「好厲害!」
麻倉葉王:嗯?他是不是沒說清楚?
「我能聽見別人心裡在想什麼,甚至能聽見你在想什麼,你不覺得很可怕嗎?」葉王不得不再向小姑娘強調一遍,「我能完全知道你的想法!」其實不能……
葵微微張嘴,哎了一聲,突然紅了臉:「那,那你豈不是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
她猛地甩開葉王的手,轉過身,雙手環在胸前別著頭不看葉王:「我,我才沒有羡慕你呢,你剛才都聽錯了,我絕對沒有覺得這個能力很酷炫,我一點都不覺得厲害!」
葉王啞然。
半晌,他才聽見自己虛弱無力的聲音:「其實我聽不見你在想什麼……」
「哎?!!!」葵唰地回頭,嘴巴張得更大了,臉頰也更紅。
她和呆滯的葉王對視了一會兒後,跺了跺腳,咬牙切齒:「師兄!你這個大屁|眼子!」說完再度別過頭去,這次卻是鼓起臉頰,說什麼也不願回頭了。
葉王這次怔愣了更久,直到大鬼停下腳步,將兩人送回到城牆上時,他才回過神來,扶額低笑。
他也說不清楚為什麼自己這麼高興……但是,真好。
葵沒有討厭他,沒有像記憶裡的那些人露出厭惡害怕恐懼的眼神……真好。
真是太好了。
他很開心,真的很開心。
「那個,我其實不介意師兄能知道我在想什麼啦……」葵望著向自己走來的鏡爺爺,小聲道。
「嗯?」
「沒有關係的,就算知道師兄有靈視,我也不會討厭師兄。」小姑娘臉上的紅暈已經消散,她轉頭盯著葉王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楚地說道,「我喜歡師兄,無論是師兄有沒有靈視,我都很喜歡你。你很耐心,教了我許多關於陰陽術的指示,一開始還手把手教導我怎麼運行靈力,還有那些理論知識,雖然當時考試的時候,的確很痛苦啦,可是……我知道師兄你是為我好。師兄超級溫柔的,所以,不管你能不能知道我只在想什麼,我都希望把自己的喜歡傳達給你。」
俊秀的少年呆了呆,臉頰爆紅,他掩飾般地低下頭,捂住臉:「你在說什麼蠢話……」
葵冷漠臉:再說我蠢,我就要討厭你了哦。
葉王笑了起來,一個沒忍住,摸了摸小姑娘光滑漆黑的頭髮,真心實意地道謝:「謝謝你,葵。」
他的聲音非常溫柔,像是一片月光落在葵的身上,黑色的眼睛如繁星般燦爛,又像融化的寒冰化為一汪春水,透著沁涼。
「有什麼收穫嗎?」宇智波鏡已經走到兩人面前,他的視線首先落在葉王的手上——那只手正摸著葵的頭髮——手的主人,麻倉葉王忽然覺得頭皮發麻,條件反射地放下了手。
男人這才舒展了眉頭,抬手指了指葵一側的頭髮:「你這個髮型是怎麼回事?」
葵這才想起來自己的一半的鬢髮都被那個白童子削去了,連帶著原本綁在上面的發帶,她還想拿回那縷頭髮呢,結果竟然都忘記了!
她苦著臉,把前因後果簡單地向鏡爺爺解釋了一遍。
宇智波鏡點點頭:「那個白童子的同伴已經被我打跑了,是個挺漂亮的女妖怪,可惜實力太差。話說回來,葉王有靈視的話,豈不是一見到出前城主就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他看向紅衣少年。
之前那種頭皮發麻的詭異感覺又來了。
麻倉葉王提高了警惕,斟酌著言語小心回答:「雖然知道了真相,可是找不到證據證明是城主大人殺害了夫人,當時也沒想到還有那個奈落的摻和。」
「半妖奈落是麼……」宇智波鏡沉吟了一下,攤開左手,示意兩個小孩看自己的手心,「這應該就是那枚四魂之玉碎片了。」
「三爺爺你是想從哪找到的?」葵好奇地望著那枚漆黑的像是玉石質地的碎片,剛問出口想起了之前葉王的解釋,不由地皺起臉,「不會是從屍體堆裡翻出來的吧……」
「你在想什麼呢。」鏡瞥了眼看見四魂之玉碎片神色微動的葉王,「我是從那個奈落的手下中搶到的,估計她才是從屍體堆裡翻出來的吧。」言外之意就是他絕對不會去做翻屍體這種沒品的事。
可是,還是從屍體裡扒拉出來的啊!葵立刻直起腰,遠離那塊碎片。
宇智波鏡從善如流地收起了那枚碎片,理所當然地把它據為己有。
「……城主呢?」葉王看著他坦然的動作,無語了一瞬隨即問道。
「哦,他被那個女妖怪殺死了,好像是因為他也想要四魂之玉。」
「……那個侍女呢?就是那個活下來的侍女。她是因為和城主偷情,想做正室,才在城主夫人生產時動了手腳,害死了她服侍的主人。」
「她抱著一個小嬰兒走了。」
「小嬰兒?」葵想起了事情的起因,那個並非人類的城主之子。
「那根本不是什麼嬰兒。」一個沙啞的男聲加入他們的討論,「就是個妖怪,渾身都是半妖的臭味。」
竟然是酒吞。
這位鬼王不知道為什麼在殺完敵人後還沒離開,此時正支起一條腿坐在大殿的屋簷上,居高臨下的俯視著眾人,一頭火紅色的頭髮高高紮起,飄揚在腦後。
葵望著他,哎了一聲:「妖狐呢?」
「……」鬼王的臉色突然黑了一下,連說話語氣都變得暴躁起來,「本大爺怎麼知道。」
「小生在這裡。」妖狐從大殿裡走了出來,卻沒有再穿著他那身青海波的藍色衣服,而是換了一套白色紅紋的禮服,肩膀上還繞著一圈黑色的毛領。他喜滋滋地走到葵的面前,轉了一圈,打開扇子半遮住臉:「好看嗎?」
「……」葵抬頭,重新看向酒吞,「我們回平安京吧。」
鬼王頓了頓,臉色放晴,從屋簷上一躍而下,看也不看那只僵硬的狐狸和他擦肩而過,走向葵:「下次再有那種雜碎妖怪別叫本大爺出來。」
「沒辦法,因為鬼王大大最棒了。說起來,為了感謝你,回到京都給你一個驚喜。」
「什麼?」
「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叫紅葉的女鬼?」
作者有話要說:
被拋棄的妖狐哭暈過去:嚶嚶嚶明明小生好不容易從城主府裡翻出這套衣服,覺得自己更帥了!
作者冷漠臉:自從你只能突突後,給你買了新衣服,我就把你扔進了倉庫裡。
44.回京
回到平安京的時候, 安倍晴明已經從一隻紙鶴那兒瞭解到事情的前因後果。紙鶴是麻倉葉王放出去的, 用特殊的咒印畫在符紙上,在折紙的過程中輸入靈力,從而使折成的紙鶴可以真正飛起, 同時還能傳遞資訊,算是陰陽師最常用的通訊工具。
通過這種方法,在葵他們回來之前, 安倍晴明已經把要呈送給天皇的報告信寫好, 就等著當事人再過目一遍。
葵湊在葉王身邊, 一目十行地看完那封字跡漂亮的文書, 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出前城城主與侍女私通,兩人殺害了城主夫人和剛出生的世子?而後天理迴圈,被妖怪不幸殺害?」
她看向走廊下穿著白色狩衣頭戴烏帽的陰陽師:「這樣寫沒問題嗎?」
安倍晴明笑眯眯地放下手裡的酒盞,反問她:「有什麼問題?」
……感覺什麼都沒說, 又感覺把什麼事情都交代了?
但她還是感覺怪怪的, 等等, 說什麼天理迴圈, 本來也有妖怪的陰謀在裡面吧?!
葵毫不客氣地指出了這一點。
沒想到安倍晴明點點頭:「可是這樣的話, 那個男人一定會震怒,下令陰陽寮全軍出擊尋找擊殺那名為奈落的半妖。」
「所以?」
「太麻煩了, 那個半妖我有所耳聞, 要是徹底殺死他的話需要費很大力氣。」
葵回味過來,瞪著老師有些難以置信:「所以就不管他了嗎?」
「惡人自有天收,放心。奈落樹敵很多, 就算我們不管,他也遲早會被殺死。」安倍晴明笑著重新舉起酒盞,扭頭問旁邊的男人,「這櫻花酒味道不錯吧?」
宇智波鏡穿著薄青色的狩衣,一頭漆黑的長髮隨意地紮在腦後,幾縷碎發垂在額前,將一雙猩紅黑底的眼睛遮得模糊不清。他輕抿了口酒盞:」嗯,還不錯。「
他身邊一頭紅發的大妖怪則皺了皺眉沒,仰頭一口飲盡自己杯中的清酒,咂咂嘴評價道:「還不夠烈。」
安倍晴明點頭:「嗯,畢竟是人類喝的酒,和妖酒有些差別。」
酒吞童子喝了他的酒,對他依舊沒什麼好臉色:「別以為用這點酒就能安撫我,紅葉的事我遲早會跟你算清。」
「酒吞!你想對晴明大人做什麼?」美豔無雙的女妖正端著一盤烤秋刀魚從屋子裡走出來,聞言柳眉倒豎,怒氣衝衝地盯著紅發妖怪,「你要是敢傷到晴明大人,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酒吞瞥了她一眼,眼神移開得飛快,像是被紅葉鮮豔的和服顏色刺痛了眼睛,表情複雜難言。
葵望天:沒想到真的是修羅場啊,雖然酒吞很高興見到鬼女紅葉,但是對方不高興見到他哎。
關於鬼王和絕色女鬼之間的糾結情史,葵還是從葉王師兄那兒知道的。
麻倉•妖怪百科全書•八卦小王子•葉王很奇怪地對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可能是因為他有靈視,無論什麼八卦不管他到底想不想知道,最後都會知道。
於是,葵就從他那兒得知了一個:他愛她,她不愛她,她愛他,他不愛她的三角戀故事。
不,連三角戀都夠不上,完全都是單箭頭嘛。
酒吞喜歡紅葉,紅葉喜歡晴明,晴明……晴明不知道喜歡誰,反正不是酒吞。
大名鼎鼎的大江山鬼王威風凜凜,戰無不勝,是站在眾妖頂點的大妖怪,卻數次求愛不得,為此借酒消愁,頹靡度日。這個消息不光是葉王這個陰陽師知道,很多妖怪都知道。
妖狐就很雞賊地跑來跟葵八卦過,可惜那天他八卦到一半就被正好路過的酒吞聽了個正著。紅發鬼王冷著臉舉著葫蘆追了妖狐半日,把後者揍的鼻青臉腫,就差一口吞掉,最後還是葵看不下去主動解開了召喚,讓妖狐先回自己老巢避難……
為此葵自己差點上了酒吞的黑名單。
想到這裡,葵歎了口氣,看看怒氣衝衝的紅葉,再看看不吭聲的酒吞,最後看看滿臉無奈的晴明,不由感慨:大人的感情世界真是麻煩啊,還好她還小,不會捲入這些可怕的糾纏中。
話說鬼王大人追妹子的手法也太爛了嘛,只會惹紅葉生氣,完全不會哄她開心啊……
如果說葵還在憂心自己式神之間的關係,那宇智波鏡和麻倉葉王純粹就是看熱鬧的吃瓜群眾。他們兩個一個端著酒盞,一個捧著陰陽術古籍,假裝在想心事/做自己的事,實際上一直都豎著耳朵時刻關注著那邊的修羅場。
就這樣白天圍觀了一回,宇智波鏡還覺得意猶未盡,晚上還跑過來找葵。
小姑娘望著三爺爺坐在樹枝上沖自己擺手,半點脾氣都沒有。彎腰撿起地上的一朵曇花(正是剛才砸在她窗戶上,把她驚醒的那朵),葵瞅瞅鏡爺爺:「你從哪兒弄來這朵花的?」
這麼名貴的品種絕對不會出現在安倍晴明家雜草叢生的院子裡。
男人一隻腿支在胸前,另一條大長腿則隨便地晃在空中,眼睛因為笑容而微微彎起:「從皇宮裡拿來的。」
「噗——夜探皇宮是大罪吧。」葵看了看周圍,如水的月光下四周一片安靜,其他房間的燭火都滅了,整棟房子都陷入一片漆黑,似乎大家都睡了。除了她和鏡爺爺兩人,一個坐在樹枝上,一個蹲在走廊裡。
「本來想去找找三神器的,」宇智波鏡撐著下巴,歎了口氣,「沒想到翻遍整個皇宮都沒有。」
「……鏡爺爺,」葵摸了摸自己脖子上屬於另一個世界的八咫瓊勾玉,「你老實交代,你要這麼多神器幹什麼?」
「我當然有我的理由。」男人望著她,表情高深莫測,「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葵知道鏡爺爺不說的事,再怎麼逼他也沒用,只有等他自己高興了,才會說出來。
所以她在糾結了一會兒,索性放開了這個問題,甚至還有些鴕鳥地想:反,反正鏡爺爺要搞事,她也攔不住,還不如跟著他一起搞事。做人嘛,開心(?)最重要。
沉默了一會兒後,葵注視著手中剛剛盛開,花瓣上還有晶瑩閃爍的露珠想到了一件事:「……說起來,我一直很在意一個問題。」
「嗯?」
「為什麼我要叫葵啊。」
宇智波鏡挑起一邊眉毛:「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小姑娘撅起嘴,沖他撒嬌,「從師兄對我說名字就是咒的時候,我就在想這件事啦。不對,應該說很早以前,我就很在意。無論是鏡爺爺你,還是斑爺爺,泉奈爺爺,包括葉王師兄,晴明老師,你們的名字都很好聽,又不常見。只有我的名字……」
「這名字不是蠻好聽的麼?」
「但是太普通啦,太普通了。光是我原來的世界,木葉村裡叫aoi的就有好幾個人,我希望自己能有個特殊點的名字。比如……夕顏?宇智波夕顏?」
「……怎麼想到這個名字了?」
「夕顏花啊,也是白色的花朵,又好聽,花語也超級美,是永恆的愛呢。」葵轉動著手裡的曇花興致勃勃道,「不是比常見的葵好多了嗎?」
「……」宇智波鏡歎了口氣,扶額,一臉被你打敗的表情,「沒關係。」
「哎?」
「無論有多少個葵,你在我眼中就是獨一無二的那個葵啊。」男人放下手,抬起頭正色道。他薄青色的狩衣衣擺溫柔地落在樹枝上,在月光下反射著優雅的光澤,亦如他眼中的光芒一樣,溫和又靜謐。
「……」
「?」
「三爺爺啊,你老實告訴我,」葵板著臉非常嚴肅,「你活著的時候,是不是特別招小姑娘喜歡。」
「……」宇智波鏡再次露出了無奈的表情。
這一晚,葵依舊睡得很香甜,那朵白色的曇花也被她放在枕邊。只是早上起床的時候,她發現那朵美麗又嬌弱的白花已經謝了。小姑娘穿好衣服,悶悶不樂地拿著那朵枯萎花走出臥室,迎面撞上了八百比丘尼。
身穿紅白長裙頭戴金色發飾的女性望著葵,有些吃驚:「你怎麼還在這兒?」
「啊?發生什麼事了嗎?」
「右大臣的獨子找到了,但是……已經死去,身上還留下了奇怪的印跡,晴明和源博雅一早就過去了,其他人不久前也過去了。」
葵差點沒跳起來:「為什麼都沒人喊我?」
八百比丘尼捂著嘴笑了笑:「大概是看你睡得太香了吧。」
葵覺得自己臉頰有些發熱:聽上去就像是其他人都起床了,只有她還在賴著不起來睡懶覺,明明她一點都不懶的!
還好,估計去那邊的人走到一半發現少了什麼人,連忙派葉王回來接她。
葵只好放下曇花,戴上市女笠,跟著葉王出門,同時很奇怪怎麼所有人都出動了,其他人也就算了,連酒吞都不在!說好的式神會一直跟在主人身邊呢?!
少年今天依舊穿著一身紅色直衣,頭髮舒成總角,瞥了眼身邊的小姑娘——自從上次她一邊的鬢髮被白童子削斷後,她索性把長髮剪短,現在變成了齊肩的樣式,劉海整齊,臉上還有些嬰兒肥,倒是顯得更加可愛。
葉王腳步一頓,連忙移開眼神,定下心回答她:「因為右大臣之子的屍體上有地獄之爪的痕跡。」
「那是什麼?」
「那是茨木童子獨有的招式,而茨木童子是酒吞的好友和部下。」
他們趕到現場的時候,酒吞已經檢查完了屍體。他表情難看地站在屍體身邊,盯著孩子上半身那只巨大漆黑的爪印,語氣陰沉:「的確是那傢伙的招式。」
紅發鬼王身後,安倍晴明和源博雅對視一眼,用合起的紙扇敲了敲手心:「這下就麻煩了。」
作者有話要說:
酒吞:該死的茨木,就知道搞事,搞事!
45.大山
酒吞盯著孩童的屍體, 表情冷硬, 眼神晦澀難明,渾身爆發出了驚人的氣勢。
他身邊的妖狐看上去很想遠離他,只是又攝于鬼王心情糟糕, 僵硬在原地不敢動彈,直到看到了葵,立刻眼睛一亮, 哧溜一下竄到她身後:「啊, 葵小姐今天依然這麼可愛。」
葵面無表情地用眼角斜睨著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 能麻煩你放開我的肩膀嗎?」
好歹從外表上也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大男人, 像這樣蹲在她身後一臉怕怕地把爪子搭在她肩膀上算怎麼回事?你是狐狸不是狗啊,這樣賣萌是犯規的!
妖狐立刻放下手,還打開扇子掩飾般地遮住臉:「小生才沒有怕,小生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怕今天風大, 閃了腰。」
「……」
葵看看今天風和日麗的天氣, 周圍一動不動的樹木, 翻了個白眼, 懶得理他, 走向安倍晴明等人:「老師。」
「葵,你來了。」安倍晴明扭頭沖她笑了笑。
葵本來緊張的心情看到他的狐狸樣的笑臉忽然就放鬆下來了——啊, 果然輕鬆的心情是會影響的。
不過安倍晴明能如此淡定, 不代表其他人也可以,其中尤以源博雅最為緊張。他盯著屍體皺緊眉頭,嘖了一聲:「右大臣又要找陛下鬧了。」
宇智波鏡閑閑站在一邊, 籠著手:「鬧就鬧唄。」
「可是,這是茨木童子獨有的招式啊,陛下本來就對大江山很忌憚……」源博雅抓了抓頭髮,眉頭皺得更緊了,「處理不好的話,陛下大概就會要求徹底剷除大江山的鬼城了,到時候……」
「這種事,我不會允許它發生。」酒吞冷哼一聲打斷了源博雅的話,他雙手環胸,直起脖子,背後的葫蘆咧著滿嘴尖牙,噴出一口妖氣。
「您打算怎麼做呢?」安倍晴明彎起嘴角。
「我要去找那個傢伙談談,他不是會對這種人類小孩出手的傢伙,肯定有什麼原因。」大妖怪半闔起眼睛,妖氣混合著怒氣從他的腳下卷起一股旋風,吹動他火焰般的紅發張揚飛舞。其實這位鬼王面容清俊,但是因為渾身的戾氣,使得普通人在注意到他長相之前,就會被那股狂暴氣勢所震撼,壓得頭都抬不起來,也難怪很多怪談裡酒吞童子是個三頭六臂,青面獠牙的怪物。
在葵看來,大妖怪們其實每個長得都很好看,除了酒吞,還有她看到過的一目連,還有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在百鬼夜行中看到的白髮青衣美女——據葉王說,那是青行燈,也是大妖怪之一,手中的燈籠可以引導人踏上前往黃泉的路。嚴格來說,附和怪談裡可怖長相的就只有葉王召喚過的大鬼了,難怪師兄很少放它出來……
想到這裡,葵瞥了眼葉王,後者注意到她的視線,茫然不解,第一次覺得靈視失效也不是什麼好事。
「那麼,就拜託葵了。」
「哎?」葵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立刻回過神來,一臉迷茫,「什麼?」
怎麼大家都看著她?
葉王扶額:「你又走神了,老師拜託你跟酒吞一起回大江山去找茨木童子。」
安倍晴明點頭:「那裡畢竟是妖怪的城池,我們都不方便前往,只有你作為酒吞的契約者,可以前去。就拜託你找到茨木童子,瞭解事情的真相了。」
哦哦哦,原來是這樣,葵沖他們笑了笑:「交給我吧!」
「那裡畢竟是妖怪的城池,你小心一點。」葉王從袖袋裡掏出了折成五芒星形的符咒,塞給她,「有什麼危險就撕開這個符咒。」
安倍晴明也遞給她一枚相同的咒印,只是上面的靈力換成了這位大陰陽師的,神樂也解開她頭上的紅色金魚發飾給葵戴上。
源博雅看看這些人無奈地摸了摸鼻子,摸遍了全身發現自己竟然沒什麼東西可給的,最後只能從背後的竹筒裡抽出一支箭遞給葵,略有些尷尬道:「這枝箭的箭頭上刻了我家破魔印,可以打開大部分的結界,必要的時候射出去或者直接用手拿著都可以使用。」
葵鄭重地接過那支箭,連同自己的短刀一起握在手裡,至於宇智波鏡,他只是走過來拍了拍小姑娘的頭:「勾玉戴著在吧?」
葵點點頭。
「那就行,早去早回。」男人揮揮手,在一群面色嚴肅的人裡顯得相當輕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相信葵自己的實力,還是相信他給她的八咫瓊勾玉可以保小姑娘無憂,亦或者是兩者都有。
這麼一番告別,酒吞早就等得不耐煩了,好不容易等到葵朝他走去,立刻放下了手,瞥了眼跟在葵身後亦步亦趨的妖狐:「他也要去?」
妖狐挺起胸膛,勇敢地面對鬼王的打量:「那是當然的,小生要保護葵小姐的安全。」命定之人只能死在他手上。
擁有靈視的葉王忽然沖這只狐狸的背影冷笑一聲,讓那條雪白蓬鬆的尾巴整個炸起。
妖狐迷惑不解地抖了抖身子:「噫,怎麼忽然覺得很冷?」
無人回答他。紅色的妖氣從酒吞背後的葫蘆嘴裡噴出,很快形成了一道濃郁的鮮紅的煙霧,將葵和兩隻妖怪包裹在其中,遮擋了周圍的景象,也遮住了其他人的面孔。
葵還沒什麼感覺,就看到紅霧散去,她已經不站在平安京的街道上,兩旁靜止的樹木被密密麻麻的沿街商鋪代替,無數奇形怪狀的妖怪從她身邊擦肩而過。
到處都是商販招呼客人的聲音,除了非人的顧客和店主,這條熱鬧的街道跟人類城池的商業街道沒什麼區別,甚至更加繁華。
面對睜大眼睛的小姑娘,酒吞揚起一抹驕傲肆意的笑容,沖她張開雙臂:「歡迎來到我的城池,大江山。」
越過他肩膀上的鎧甲,葵看見了一座巨大的宮殿矗立在道路的盡頭,宮殿以白石為牆紅瓦做頂,雕樑畫棟,最中心一座天守閣參天而起,具有歇山式樣的房頂和數層展望台。距離這麼遠,她都感覺到那棟建築散發的淩厲氣勢,亦如酒吞這個妖怪一樣張揚。
「酒吞大人。」一個人身蛇尾的女人搖動著腰肢,發出響尾蛇般的窸窣聲,從旁邊一家商鋪裡走出。她有一張美豔動人的臉,眼珠是紅色的,上眼皮用金線和紫粉細緻地描繪了眼線,窄小豐潤的嘴唇上也塗了紫色的唇膏,看上去妖冶而危險。
「清姬。」酒吞放下手臂,低聲念出女妖的名字,「最近城裡沒發生什麼大事吧?」
「當然沒有,城中一切正常,倒是酒吞大人您……」女妖拖長了嫵媚的聲線,彎下腰,笑眯眯地把臉湊到葵的面前。後者驚訝地發現她的舌頭像蛇信一樣細長鮮紅,在尖端分出兩道分叉:「這就是召喚你的呢陰陽師嗎?看上去年紀真小啊……皮膚好嫩呢……」
冰冷尖銳的長指甲輕輕滑過葵的臉頰,帶起一陣雞皮疙瘩。葵從這只人身蛇尾的妖怪身上,聞到了濃郁的血腥味。
「這是我的契約者。」酒吞眼睛裡的紫色深沉了許多,「不是你的食物。」
一隻合攏的紙扇從旁邊斜插過來,正好頂在清姬的赤|裸白皙的手腕上,硬生生把她的指甲從葵的臉上頂開,妖狐秀美的臉孔上滿是冰冷的殺氣:「沒錯,要吃的,你去找其他人類。」
見他們兩都擋在自己面前,葵只好遺憾地撤去彙聚到眼睛上的瞳力和查克拉——她本來還想試試寫輪眼的幻術對這些妖怪起不起作用呢。
面對兩個渾身戾氣的高等妖怪,其中還有一個是這座妖城的鬼王,清姬只好遺憾地放棄心中的某個惡念,咯咯一笑,露出尖銳腥白的虎牙:「兩位真是想多了,我可不敢對酒吞大人的契約者下手,更何況還有妖狐你呢。」
她輕飄飄的解釋沒什麼用,妖狐依舊面色冰冷,酒吞更是冷哼一聲。
葵卻感覺到一股目光從旁邊斜過來,釘在她身上。
其實早在清姬攔下酒吞的時候,街道上不少妖怪就對他們投來的視線,只是其中不少一看到紅發的鬼王,立刻又移開了目光,只有少數幾個膽子大的或者說沒眼色的盯著葵流口水。
葵知道妖怪中很多都是以吃人為生,應該說像酒吞妖狐這種不需要通過吃人獲得力量的妖怪才是少數,所以她也早就做好了被人當成盤中餐打量的心理準備。
不過,現在這道目光……並不是看食物的眼神,而是……
葵朝視線的主人看過去,沒想到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寬鬆的白色衣袍,發著淡紫色光芒的白髮,紫紅色沒有瞳孔的眼睛,竟然是有一段時間未見的白童子。
那只小男孩外貌的妖怪似乎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看見葵,猶豫了一下,從鐵鋪裡走出來,無視掉他身後牛頭老闆的呼喊聲:「客人,客人?你要的刀我給你拿來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葵歪歪頭,打量著他。
「這是我的問題才對。」白童子面容冰冷,眼睛裡複雜的情緒一閃而過。他看了看與清姬對峙的鬼王和妖狐,又看了看周圍悄悄關注著這邊的妖怪,把其中一個沖葵流口水的豬妖瞪得收回了目光,然後才不緊不慢道:「這裡是大江山,你一個人類跑來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