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慧賢?
「夠了!」乾隆大喝一聲,額頭青筋直跳。令嬪被他嚇得渾身一顫,連哭都忘記了,花容失色的抬起頭,楚楚可憐的望著乾隆:「皇,皇上?」
「令……嬪!」乾隆咬牙切齒的瞪著面前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直恨不能立刻讓人把她拖出去凌遲處死以慰永琮的在天之靈。
令嬪被乾隆那陰森的目光看得心裡發虛,皇上這是怎麼了?他怎麼會這樣看她,難道是她做錯了什麼?乾隆看著令嬪這副惴惴不安的模樣,越看越氣。哭了這麼久,她臉上的妝容竟然絲毫未花,且那副梨花帶雨的樣兒,看著就讓人憐惜不已。她這是來哭喪的樣子麼?
如果是在以前,乾隆還真就會被這樣如嬌弱不堪,使人垂憐的令嬪給吸引住了。可經過孽鏡台一事後,乾隆一看見令嬪,就不由自主的聯想到那張滿臉都是血窟窿,一條長長的舌頭垂在地上的可怖鬼臉。
試問對著這麼一張臉,乾隆怎麼還能憐惜的起來?他沒馬上一腳踹過去已經算不錯了。
「皇,皇上……?」令嬪這下子是真的害怕了,皇上非但沒能像她預期的那般上前來撫慰她,相反他盯著她的眼神,竟像是在看死人一樣!一想到這兒,令嬪頓時嚇得渾身發抖……
「令嬪!」乾隆冷哼了一聲,剛才一霎那間,他的確是想命人把這個害死永琮的女人拖出去千刀萬剮的。可他一想到皇阿瑪的吩咐,卻又不得不忍住了:「難為你倒是還念著皇后待你的情分,既然這樣,你就在這兒好好陪陪她罷!」
「皇上……」乾隆這番話頓時讓令嬪傻在了原地,她還來不及再做分辨,就見乾隆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出了長春宮,乾隆也沒有乘輦,他陰著臉在前面兒走著,吳書來和一干侍衛、宮女們都靜悄悄的跟在後面。乾隆邊走邊想,令嬪不過是一包衣奴才,不足為慮。若不是皇阿瑪要朕把該生的兒子們都生出來,朕現在就能要了她的命!
乾隆想到此處,冷笑了一聲。令嬪啊令嬪,朕先暫且留你一條狗命,等你把和靜、和恪、永璐、永琰、永璘生下來以後,朕再處置你也不遲!
只是今天看見了令嬪,倒又讓乾隆想起一個人來——慧賢!在乾隆心裡,對於孝賢那是敬而愛之,可對慧賢,他可就是愛而寵之了。慧賢,一舉手一投足俱是江南水鄉女子的風情,嬌弱如花,讓人忍不住去呵護她。而那雙含情脈脈,欲語還羞的眼睛,更是讓乾隆為之沉醉不已。
可這都是過去的事了,在知道了前世最愛的女人的真面目之後,乾隆一想起她,就恨不能剝其皮,抽其筋!男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心愛的女人對自己的欺騙,尤其是慧賢利用自己對她的愛,竟然暗中培植勢力,最終害死了永璉!
這才是讓乾隆最不能容忍的地方。永璉聰明貴重,氣宇不凡,他是自己最疼愛的兒子,同時也是預立的儲君。若不是慧賢害死了他,那這天下哪裡還輪得到魏氏那賤婢的兒子!若他尚在,那朕又豈會,豈會被祖宗們如此責罵?!
乾隆陰著臉的想到這兒,立刻決定,他一定要為永璉討還這個公道!他冷笑了一聲,孝賢背後有傅恆那一家子,魏氏麼,看在她還能為朕生育子嗣,而你慧賢有什麼?一個高斌,一個高晉,高斌已是行將就木,高晉倒是個能吏,不過比起傅恆家,高氏一門可就差遠了!
一念至此,乾隆已經下定決心要對高家動手了。可高家雖說比不上傅恆家,慧賢也比不上皇后,但慧賢在世時,明面上也沒有失德之處,且自己對她的寵愛也是天下皆知的,再者高斌高晉也無甚過錯,若此時突然翻臉,那勢必會引起朝野不寧。
一念至此,乾隆皺緊了眉,朝野不寧不是他想看到的。可慧賢,他也絕對不會放過!乾隆想著想著,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有了主意:「吳書來!」
「奴才在!」吳書來忙上前一步道。
「叫張廷玉、海望、來保,阿克敦、傅恆、高斌進來見朕!」乾隆說完,回望了眼長春宮,笑了。
「謚」者,行之跡也。皇帝崩逝後所定的謚號由大學士偕九卿科道等官會議後奏於嗣皇帝欽定。而后妃的謚號則皆有大學士酌擬合適字樣,奏請欽定。
這便是乾隆為什麼要急召幾位大學士入宮的原因了。慧賢?此等不慧不賢之人,朕當日能親自給你定謚,今日便能再把這謚號奪了去!至於連慧賢的阿瑪也召進宮麼,乾隆冷笑了一聲。
張廷玉,文淵閣、文華殿、保和殿大學士,來保武英殿大學士、傅恆保和殿大學士,阿克敦協辦大學士,高斌文淵閣大學士,海望,禮部尚書,這麼幾個人一接到聖旨便急匆匆的進了宮,到了養心殿,幾人來不及寒暄一下,吳書來便出來叫他們進去陛見了。
因為大行皇后剛剛崩逝,幾人奉旨在外面兒哭靈,這都數日沒有剃頭了,且吃的也清淡,所以面色都不怎麼好看,進去請了安,六個人跪在氈子上便等著皇上訓話了。
乾隆掃了他們一眼,目光似是無意的在高斌身上多停了一會,然後便把自己的意思說了。他說當日在給慧賢定謚的時候,皇后就在他身邊,那時她曾說過,他日她崩逝後請以「孝賢」為謚,那時他只當是玩笑,混不在意。誰知一語成讖,皇后如今不在了,他也不能違了愛妻的心意,就定皇后謚號為孝賢吧。
他說完,也不等幾位大學士有所反應,便長吁了口氣又言道:「只是這孝賢和慧賢的「賢」字又重了。慧賢乃是朕之貴妃,朕甚愛之。可孝賢乃朕之元後,若重了貴妃之謚,也是不妥,諸卿看此事該當如何?」
他這話一出,下面跪著的幾位大學士那可都是人精兒,皇上這話,擺明了是要給慧賢皇貴妃改謚嘛!他們想到這兒,都不動聲色的瞄了眼跪在最後面的高斌一眼。高斌面色如常,他此刻根本意識不到皇上的話意味著什麼,對此,他只是隱隱有種不太好的感覺而已。
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張廷玉便出來,先是讚頌了一番乾隆對大行皇后,先貴妃的恩寵,然後又說貴妃之謚的確不能重了皇后之謚,唯今之計,只有改謚一途了。
乾隆等的就是他這句話,他微微瞇起了眼道:「改謚?也可。」說完後,他又歎了口氣道:「慧賢在時和皇后最為要好,兩人以姐妹相稱,如此倒也全了她們的姐妹情誼。」他看了眼高斌道:「高卿,你以為如何?」
高斌見皇帝垂詢,忙道:「奴才附議。」
乾隆聽了,掃了他一眼,復又看著張廷玉等人道:「如此,你們就現擬了來奏朕!」
「庶!」幾人驚疑不定的對視一眼,這擬謚按例少說也要花上幾天的,如今皇上讓現擬,這可真是有些奇怪。幾人想歸想,但還是湊在一起低聲交談了幾句後,便還是由張廷玉將結果奏了上去:「回皇上,據臣等草議,貴妃之謚,宜從敏惠靖懿康怡敬惇慶淑恭和嘉順莊裕靜恪等字中酌選。」
「嗯……」乾隆假意思考著:「敏惠?唔,不好,莊敬,不行,懿和?不行……」他皺著眉,挑揀了一遍後終於說:「恭順?這個詞倒是不錯……」他頓了頓,意味深長的看著高斌問:「高卿,你覺得慧賢之謚改為什麼好?」
他這話一出,高斌頓時冷汗直冒,如果他現在還聽不出來乾隆的意思,那他就是個傻子了,他猛地伏在地上,顫聲道:「奴才惶恐,還請皇上聖斷!」
「你惶恐?」乾隆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似的笑了笑,狀似無意的翻著桌上的奏折道:「高卿何必如此,慧賢可是你的女兒,為親女定謚,你又何須惶恐?」
高斌渾身發抖的聽著乾隆的話,為親女定謚?天底下有哪個做阿瑪的願意這麼做的?那不是別人,那可是他從小嬌養到大的親生女兒啊!這等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痛,可從皇上口中說來,卻偏偏像是給了他天大的恩典一般!且還是不能辭的恩典!
而且大行皇后剛去,且高家也未有大錯,皇上為什麼還要這樣說,他的用意何在?這些問題攪得高斌頭暈目眩,一時神魂不守,失了分寸。
「嗯?」乾隆看著高斌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冷哼了一聲:「怎麼,你想抗旨?」
「不,不!」高斌正思考著皇上的用意,乾隆拋下這麼一句話,頓時嚇得他大叫了一聲,整個人完全萎頓了下來:「皇,皇上,奴才,奴才只是在想,想……」
「想?」乾隆冷冷的看著高斌:「那你想好了嗎?」
「想,想好了……」
「說!」
高斌咬了舌頭一下,定了定神顫聲道:「奴,奴才……認為,皇上所選之……恭,恭順最好!」他說完,整個人都癱在了那裡,只希望萬歲能看在自己的恭順之意上饒過他去。
乾隆冷冷的看著他,直看的高斌以為自己就要被當場斬於養心殿的時候,乾隆終於開口了,他直接轉頭看向了海望:「聽見了吧?就定為恭順,待皇后冊謚禮畢後,再行貴妃之事!」
「庶!」海望等人看著皇上如此逼迫高斌,心裡也是叫苦不迭,他們雖不知道高斌究竟在什麼地方觸怒了皇上,但這等事還是能少知道一些便少知道一些。
待商議定後,乾隆便讓他們跪安了,等他們都退出去之後,乾隆臉一沉道:「吳書來!」
「奴才在!」
「去御景亭,叫他們給朕牢牢盯著高家和令嬪的母家,若有異常,速來報朕!」
「庶!」
正文 那拉氏
乾隆看著禮部擬上的折子,裡面寫著定於冬十月戊子移大行皇后梓宮至靜安莊,他冷笑了一聲,提筆在折子上寫了個「准」字,然後就把這折子連同上面的內容都拋到了一邊,看起另外一份粘桿處送來的折子來。
粘桿處的效率果然極高,乾隆拿著手中的折子,大為後悔當日竟然沒有好好的把皇阿瑪留給自己的東西用上。瞧瞧,這才不過幾日的功夫,那高家的一舉一動,他們都給查的清清楚楚。乾隆一面讚歎著粘桿處侍衛們,一面低頭細細的看著那折子。
看著看著,他的臉沉了下來。那高斌回去之後就病倒了。這也不奇怪,高斌如今也有六十出頭了,身子骨本就不大好,再加上哭靈和被自己申飭了一頓,能好得了才怪。只是……
乾隆皺起了眉,高家請醫問藥什麼的也屬正常,可這高斌的兩個兒子高恆、高樸,在第四天早晨,竟一前一後的從高家後門鑽出來,看樣子是要去城外的。可粘桿處衛士們跟著他們在城外溜躂了一圈,這兩人就又回了城裡,這次,他們可就去拜訪了好幾戶人家。這些人家或是達官顯貴,或是家中有女兒在後宮裡的,這令嬪的母家,魏家也赫然在名單之中。
乾隆看到這兒,眼神一暗。高家,魏家,這兩家是什麼時候攪合在一塊兒的?還有,這高斌當日可是隸於內務府的,而這魏清泰,是內務府的內管領……乾隆想到此處,心裡隱隱約約的冒出一個念頭來。
莫非……永璉的死,這魏家也插了一腳?
想到這兒,乾隆再也坐不住了,他啪的一拍桌子,盯著那前來送折子的人:「去查!給朕查清楚!高家和魏家到底在搞什麼鬼!」
「庶。」那人應了剛要出去,乾隆又叫住了他:「回來!」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吩咐下去,尤其是戊午年他們幹了什麼,定要給朕查個水落石出!」
「庶!」
那人下去後,乾隆靠在靠背上,神色變幻不定,若粘桿處查實永璉之死真如他所想,是那高家和魏家聯手做下的話,那朕定要高氏全族為永璉償命!至於令嬪,乾隆神色陰狠,朕先放你一馬,等你把該生的兒子都生完了,朕就把你千刀萬剮了祭靈!
粘桿處就算本事再大,這十年前的事查起來肯定也是困難重重,不知道會耗費多少時日,乾隆一想到這兒,就覺得有些等不及,且他也不想讓那教女不嚴的高斌日子好過,一念至此,乾隆即刻下旨,著高斌會同劉統勳查辦山東賑務,等此事一了,再將其發往河工上效力!
乾隆一面往那聖旨上蓋印,一面暗暗道,永璉啊永璉,且看皇阿瑪為你出氣……想起自己聰明可愛的兒子,乾隆頓覺鼻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他正在感傷之際,就見吳書來進來奏說慈寧宮總管太監求見。
「叫他進來。」乾隆此刻心情不好,他揮了揮手說。
「庶。」吳書來退了出去,不過須臾,慈寧宮總管太監寧德進來了,他先請了安,然後才說了來意。原來太后想著大行皇后剛去,擔心乾隆過於難過,便命小廚房準備了幾樣素菜,讓他晚上過去用晚膳。
「知道了,你去吧。」乾隆點點頭。對太后,他心裡也挺不是滋味兒的。太后是生他的額娘,雖說小時候他和她在一起的時間很少,可畢竟母子連心,她還是很關心他的。可在孽鏡台中所見的額娘,卻是合著孝賢一起打壓慧賢,雖說他現在對慧賢已經沒什麼感情了,可自己額娘連著孝賢一起打壓那時他愛的女人,這讓乾隆想起來還是有幾分膈應。
******
慈寧宮
待乾隆給自己請了安,太后就讓乾隆坐到了自己身邊,她仔細的端詳了一陣,方皺著眉說:「皇帝,哀家知道孝賢去了你心裡難過,可再怎麼難過,你也不能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子,瞧瞧,」她愛憐的看著兒子:「這才幾日,怎麼就瘦成這樣兒了?」
「皇額娘……」乾隆被她幾句話說的心裡暖暖的,先前的嫌隙感已經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去,這才是額娘啊,他感動的說:「兒子沒事的,只是這些時日忙了些罷了。」
「罷了,」太后聽他這麼一說,歎了口氣:「哀家也知道你的心思,知道你捨不得她,可你也該明白,你是天下之主,是皇帝,你的身子不單是你一個人的,還是這天下萬民的。你也替孝賢想想,若她知道你為她作踐壞了身子,豈不是讓她在地下也難安?再有若百姓們知道了,又會怎麼看她?」
乾隆聽到太后說起孝賢,他就有些不在意了,可當老娘說到這天下萬民的時候,他立刻就想起自家老爹說的那句為天下萬民謀福,這兩句話不謀而合,他哪裡還敢怠慢,忙起身道:「皇額娘教訓的是,兒子知錯了。今兒個晚上定要多吃點兒,方不負了皇額娘一片慈愛之心。」
「你呀,」太后聽得噗嗤一笑,她讓乾隆坐下,方又正色道:「多用兩碗倒也罷了,只是有一件事,哀家不放心。」
「皇額娘請說。」
「皇帝,別人不知道,難道哀家還不知道嗎?」太后皺著眉,一字一句的說:「以往也有這麼忙的時候,那時怎麼不見你像現在這樣了?可見是下面兒的人在偷懶躲滑!」她說到這兒,柳眉一豎,猛地一拍桌子喝道:「吳書來!你告訴哀家,你就是這麼侍候主子的嗎?」
太后這話說的誅心,吳書來根本不敢分辨,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見太后震怒,滿宮侍候著的太監宮女都屏聲靜氣,生怕再惹怒了她。
「皇額娘,」乾隆被太后突然發火給弄了個啼笑皆非,他看了眼吳書來,知道皇額娘這是在借題發揮,什麼下面的人偷懶躲滑,只怕太后這話題眨眼就要轉到別處去。
「皇帝,你也別想著替這奴才遮掩,」太后氣呼呼的說:「你瞧瞧,孝賢才去了幾天,你就憔悴成這樣兒了?這些奴才們看在眼裡,難道都不知道勸一下?」她說完冷哼了一聲。
乾隆聽到這兒,心裡已經跟明鏡似的,知道自家額娘這是要說那中宮的事了,他無奈的笑了笑說:「皇額娘息怒,是兒子胃口不佳,也怪不得他們。」
「哼,」太后冷哼了聲道:「皇帝既都這麼說了,那你們就起來罷!」她說完,就徑直轉頭對著乾隆說:「皇帝,哀家看中宮之位老是這麼空著,也不是辦法,這後宮之中,總要有個管事的才行。」
話說到這份兒上了,反正乾隆心裡也清楚自家額娘要說的話,他就順著太后的意思接下去:「這,兒子倒沒想過,皇額娘的意思是……?」
見乾隆鬆了口,太后的語氣倒是和緩下來,半帶著商量的說:「這滿宮之中,若論嫻雅端莊,當屬嫻貴妃那拉氏,且她也是你在潛邸時先帝指給你的側福晉,再有她出身也不差,依哀家看,就讓她……」
那拉氏,乾隆聽到這兒,不由的一陣恍惚。對這個女人,在前世時,他是極恨的,比起孝賢對自己處處百依百順,她卻是處處比著規矩諫言自己,自己喜歡什麼,她就愛對著跟自己幹,尤其是那板著臉的模樣,還真是像極了皇阿瑪!且哪裡有皇后會像是她那般,朕不過是沒聽她的勸諫,她竟然剪髮來向忤逆朕,剪髮啊,她這不是咒朕死嗎?
乾隆想到此處,臉色變得難看起來,所以那時候他一氣之下就廢了她,再然後……沒有然後了,他把她囚在冷宮之中,直到她死,他都沒去看一眼,即使死後,他也一直忌恨她做的事,讓內務府大臣照貴妃例葬了她。且還不設神牌,不設祭享。
現在想起來,他對那拉氏所做之事不可謂不涼薄,沒有祭享,這餓肚子的滋味,他也嘗過,不過才一會兒他就受不了了,而那拉氏,那麼多年,一點祭享都沒有……乾隆不敢想她會怎麼樣。
尤其當他在孽鏡台親眼見到,這個自己最憎惡的女人,竟然是後宮中比起其他女人來最乾淨的一個,這讓乾隆愧疚無比,今生今世,他一定要好好補償那拉氏,還有他們的兒子……永琪。
那孩子,受了他額娘的連累,自己對他可謂是動輒訓斥,就沒讓他好好過過一天舒心的日子,乾隆想起來,永琪在的時候,因為那拉氏的關係,他很不待見這個兒子,不但隨便給他指了個蒙古女人,奪了他繼承大位的權利,後來,後來……他更是在令嬪週年忌前幾日,就因為這孩子哭著求他,說要給那拉氏添一雙筷子,好讓她能吃到供桌上的東西,那時他暴怒之下,就那麼一腳踹在了他胸口上……
乾隆想到這兒,只覺得渾身發寒,那時他並不知道,永琪的身子早就弱的不行了,他哪裡會想到,自己那一腳,竟會要了他的命呢?
乾隆心裡正愧疚不已的時候,就聽見太后的聲音:「皇帝,皇帝?」
「啊?」被從回憶中喚醒,乾隆回過神來,太后皺著眉:「皇帝,你……是不是……」太后的意思是,皇帝是不是不同意自己的話,讓那拉氏做皇后。
「不,不……」乾隆猛地搖了搖頭,他定了定神說:「兒子並不是不喜歡,只是……」雖說已經決定要好好補償那拉氏母子了,可乾隆眼下還沒做好準備去面對這個板著臉時和自家皇阿瑪極像的皇后,他迅速找了個借口說:「只是孝賢剛去,兒子眼下沒什麼心思……」
太后聽到此處皺了皺眉:「那皇帝的意思是……?」太后心裡暗忖著,若是兒子不同意的話,那她就請出祖宗家法來,非要逼他同意不可!
「兒子想……不如就先按著皇額娘的意思,先晉她為皇貴妃,攝六宮事,待過段日子,孝賢的事了了,再行冊封皇后也不遲。皇額娘您看呢?」
太后聽到這兒,見皇帝沒反對自己的意思,且早封遲封,總是要封的,她也就順水推舟,笑瞇瞇的說:「就依著皇帝的意思吧。」
正文 初見(修改)
十三年秋七月癸未朔,奉皇太后懿旨:「嫻貴妃那拉氏繼體坤寧,先冊立為皇貴妃,攝行六宮事。」
十二月初,上御太和殿,奉皇太后命,冊封嫻貴妃那拉氏為皇貴妃,攝六宮事。
是夜,養心殿內燈火通明,來往宮女無不屏聲靜氣,生怕驚動了在西暖閣中批閱奏折的萬歲爺,就是在剛才,小安子不小心咳嗽了一聲,就惹得皇上大怒,命人把他拖出去杖責二十。天威難測,這一下還有誰敢捋虎鬚呢?
養心殿總管太監吳書來在西暖閣外面兒心急如焚的轉悠了快有小半個時辰了,從太和殿回來,皇上就把自己關在了西暖閣裡看折子,剛才處置小安子那會,他可是眼見著皇上面色沉沉,看上去極為不高興。
這……
吳書來打著圈子,心裡叫苦不迭,如果是在往常,他可是絕對是把自己當做人形花瓶兒不聲不響的杵在外面兒,可今時不同往日,今兒個可是皇貴妃娘娘冊封的大日子,按例,皇上今天可是要去皇貴妃娘娘宮裡去的。
吳書來看了眼桌上的鍍金琺琅鐘,心裡面直打鼓,可如今都這個時辰了……西暖閣裡面兒還沒有動靜,難道……是皇上不願意去?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吳書來頓時打了個哆嗦,他想起從七月冊封皇貴妃以後宮裡的傳言來,說皇上是看在太后她老人家的面兒上才冊了嫻貴妃的,牛不喝水強按頭,這七月冊封的,冊封禮去一直拖到十二月初才舉行,皇上的意思,這可不是明白著的麼?
想到此處,吳書來也不禁為皇貴妃娘娘歎了口氣,跟在皇上身邊兒久了,對皇上的性子,吳書來不敢說摸透了十分,但八九分總是有的。皇上啊,那可就是個順毛驢的性兒,萬事只能順著他,太后娘娘若是不開口,只怕皇上對皇貴妃娘娘的印象還會好幾分,可這麼強壓著冊封,只怕以後皇上心裡面兒都會有個疙瘩。
再說了,這嫻貴妃娘娘的性子……吳書來想到這兒,那鐘響了,他頓時苦著臉,沒再往下想,得咧,人皇貴妃娘娘那可是未來的皇后,一國之母,咱家在這兒操什麼心哪,現在該擔心的是,他要怎麼照著太后老祖宗的意思把皇上給請到皇貴妃宮裡去……
若是在往常,他定能把太后老祖宗的這件差事給順順當當的辦了。可今兒個,瞧著皇上那臉色,再有方才聽見外面的傳言,說是誰誰吃了什麼敗仗……再加上冊封嫻貴妃這事兒,皇上的心情能好得起來嗎?
吳書來一想到這兒,那臉就皺的都快能擠出苦瓜汁來了。
乾隆可不知道自己的總管太監心裡面轉的那些個小心思,從太和殿回來以後,他就窩在了養心殿裡,拿著金川兵事的折子在發呆。
嫻貴妃,那拉氏,皇后啊……乾隆兩眼發直,手裡拿著折子,但壓根就沒看進去半個字。從七月冊封到十二月行冊封禮,五個月的時間,乾隆覺得自己還是沒有做好準備去面對他的繼後。
從太和殿回來,皇后那張常年冷的像塊兒冰似的,就跟皇阿瑪差不多的臉就在乾隆眼前晃來晃去……對於自家皇阿瑪,乾隆可是一見了就腿肚子抽筋兒,兩腿發軟,渾身發顫的,一想到今天晚上,自己就要和很像皇阿瑪的那拉氏這樣那樣再這樣……乾隆就覺得莫名的很緊張。
皇阿瑪啊,您讓朕怎麼和感覺很像您的那拉氏一起,一起為了子嗣而努力呢?可不去又不行……乾隆想到這兒,那臉也變得跟吳書來差不多,都快能擠出苦瓜汁來了。
就在他萬分糾結的時候,外面兒的吳書來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太后老祖宗的話違拗不得,皇上的虎鬚咱也捋不得,罷了罷了,他心一橫,進了西暖閣跪在地上:「奴才給皇上請安。」這是規矩,未經傳召,自己要進去奏事的時候,是必須先請安的。
乾隆本來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壓根就沒留意四周的動靜,這吳書來突然來了這麼一句話,登時嚇得他手裡的折子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吳書來也沒想到自己一句話竟然引得萬歲爺這麼大的反應,竟然把折子都給弄到了地上,他慌忙膝行過去伸手想把那折子揀起來,雖說太監是不允許識字的,可看多了,那聖上萬安幾個字他還是認得的,這麼一看,吳書來心裡就不禁犯起了嘀咕,看這樣兒,怎麼感覺皇上方才……像是把這折子拿倒了?
他疑惑著揀起了折子,恭敬的放回了原地,然後回去跪好。
乾隆一驚之下失了態,再加上對那拉氏的心結始終解不了,他本來就惱火的很,吳書來這麼撞在了他的槍口上,乾隆立刻就語帶怒氣的叱問吳書來到底有什麼事。
吳書來一聽,馬上就把太后娘娘的意思說了,說太后娘娘吩咐了,今天是冊封皇貴妃娘娘的大日子,請皇上早點上皇貴妃宮裡去,又說,又說……吳書來想到太后下面的話,老臉一紅,吞吞吐吐的把下面的話說了。
乾隆一聽自家老娘的意思,什麼為了孝賢五個月不近後宮,什麼為了江山社稷要朕多親近後宮,開枝散葉……乾隆想到此處,只覺得哭笑不得。皇額娘哎,兒子哪裡是為了孝賢,兒子是為了皇阿瑪吩咐兒臣的那麼一大堆事……還有那拉氏……
一想到她,乾隆又糾結了。
吳書來說完了話,就偷眼覷著皇上,見皇上神色變幻不定,他等了片刻,終是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問:「萬歲爺,時辰不早了,可是……要起駕去皇貴妃……宮裡了?」
他這話一出,乾隆的臉霎時就青了。吳書來的臉也青了,完了,完了,他在心底大叫著,看萬歲爺這表情,只怕咱老吳這條命今天就得交代在這兒了……
吳書來心裡正忐忑不安著,就聽見皇上嗯了一聲兒,算是准了他所奏報的事。他心下大喜,忙躬身出去先行準備,一退出來,吳書來長吁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的後背都濕透了。
乾隆可沒注意這些,他緊緊攥著拳頭,一拳砸在桌子上,罷了罷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橫豎蠟燭一吹,朕就什麼都看不到了,為了大清的子嗣,為了皇阿瑪的吩咐,不過是幸一夜嘛,沒什麼可緊張的!
一念至此,乾隆便下了炕,吳書來進來侍候他穿戴好,乾隆一揮手:「走吧!」他說完便當先走了出去。
吳書來忙示意周圍人跟上,自己則亦步亦趨的跟在皇上後面兒,心裡面直犯嘀咕,怎麼萬歲爺這樣子不像是要去臨幸皇貴妃娘娘,倒是有幾分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意味呢?
「臣妾恭請皇上聖安。」一進儲秀宮明間正殿,乾隆就聽到了那拉氏的聲音,他極快的瞥了眼福身請安的那拉氏的頭頂,咳嗽了一聲:「起吧。」
說完這句,乾隆咬咬牙,上前親手攙起那拉氏,然後還不等那拉氏抬起頭來,他就鬆開了手,大馬金刀的坐到了金黃妝緞坐褥上,讓那拉氏也坐下後,他就四處張望著。乾隆此時心裡壓根就沒做好準備,所以這麼一坐下來,他就看天看地,再看看儲秀宮內的陳設,就是不看那拉氏。他眼睛瞟過放在一邊花梨木大案上的月白瓷海棠式罐、青綠周女盉、咦,那個青花白地瓷雙耳寶月瓶倒還不錯……
「皇上,臣妾……」那拉氏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不知道她要說什麼,但乾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心裡一抖,生怕那拉氏就說出什麼現在咱們趕緊用膳,完了就去安置什麼的話,於是他迅速沒話找話的說了句:「咳,皇……」從前叫慣了皇后,這個詞差點順口就溜了出來,乾隆咳了一聲,生硬的扭了回來:「皇貴妃,朕看你這宮裡的東西都還不錯嘛,哈,哈哈……」
「皇上!」乾隆一聽這稍微提高了些的聲音,就知道他這位皇后又生氣了,他甚至腦補出了她頂著一張皇阿瑪的臉開始對自己「忠言逆耳」的情景。
「咳,皇上請用茶……」就在乾隆天馬行空亂想之際,耳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這個聲音是……他循聲望去,見一個宮女半跪在旁邊,手上還端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放著一盞茶,再望向旁邊,乾隆驚悚了:「容嬤嬤……」
「奴婢在!」老嬤嬤板著一張佈滿了菊花褶子的臉跪了下來:「請皇上用茶。」
容嬤嬤啊,那可是上輩子陪著那拉氏走到了最後,後來又自盡殉主的忠僕啊,乾隆感歎了一下,接過茶,抿了一口。
也不知道是不是渴了,這口茶含在口中,竟是意外的香醇,乾隆瞇著眼感受了一會兒,轉頭就想問那拉氏這茶是怎麼沏的,怎麼比養心殿的茶還要好:「皇貴妃,這……」乾隆話還沒說完,就被那拉氏的樣子給驚得一口茶全部嗆進了氣管裡,霎時就咳得他臉紅脖子粗的。
那拉氏,那拉氏怎麼會長的這麼漂亮?!乾隆咳得眼淚花兒都流出來了,那拉氏,吳書來和容嬤嬤都慌忙搶上來幫他撫胸順氣。
這那拉氏……和他記憶中那個成天頂著一張冰塊臉,動不動就要訓斥人的皇后完全不一樣嘛!也許是現實和記憶反差過大,乾隆的眼珠子都快黏在那拉氏身上了。
美人兒啊美人兒,乾隆盯著那拉氏,幾乎都快流口水了,君臨天下六十載,乾隆見過的後宮美女不計其數,可他那時候大多偏愛帶有江南水鄉情調的柔弱纖細的美女,而對於性子向來爽朗大方的滿洲女子卻始終覺得是粗了些。
可後來在孽鏡台上所見的一切,讓他本能的疏遠了後宮中那些看似溫柔善良的女人,誰知道那層美麗的皮下面是不是藏著一個蛇蠍心腸的毒婦呢?抱著這樣的心思,且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一世吃了太多的山珍海味吃膩了,乍一看到那拉氏,乾隆驚艷了。
就身段和臉盤來說,那拉氏遠沒有那些江南佳人們來得精緻,但她卻有一種自然天成的韻味,深深吸引住了乾隆的心神。
江南女子如同那醇酒,讓人迷醉沉溺,而那拉氏卻如同一杯清茶,清香而彌遠,讓人神清氣爽。江南女子若是那烏瓦粉牆、小橋流水,那那拉氏就是那碧雲天下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不用人費盡心思去理解,就已經心曠神怡的沉浸其中。